《孤权》 第1章 相逢 初冬的寒风裹着腊梅香,顺着雕花窗棂的缝隙溜进来。绿华和序秋为首的一席宫女提着碧纱灯转过回廊时,露水正顺着檐角铜铃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几点墨痕。 推开房门,只见衣着一席妆花缎棉寝衣手捧鎏金小手炉的沈辞盈静立窗前,似是望着院中的梅花树出神。绿华将铜灯搁在檀木妆台上后,从柜子中取出一青莲绒斗篷为她披上。 “初冬京城湿冷沁骨,最易伤身,殿下身子骨不好,可要注意些。”说着还将斗篷又拢了拢。 “事情可查清楚了?”沈辞盈将暖炉递给绿华,迈步走到紫檀玉雕屏风后,序秋和绿华二人便伺候起了穿衣。 “圣上此次亲自操持宴席为的是迎……那远归的竹家嫡子……”序秋边解着衣带边回复。 “竹玉……竹先生……?他……回来了……何时入的京城?”话语平淡却隐隐带着欢喜…… “说是昨日…半夜…一进京便被皇帝召了去…” “…呵……狗东西……”沈辞盈白皙但不失红润的脸上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二人听到沈辞盈的骂声并不感到惊讶,毕竟如今的天子在她们眼中不过是一个愿以天下百姓的苦难换一朝荣华安乐的小人罢了。 因着绿华从小便跟在沈辞盈身边的,知晓竹府哪位嫡子与她们的殿下交情还算深,便低声问了句…… “那殿下……可要去竹府看看?” 彼时,沈辞盈低眉瞧着身上的绿梅花纹纱长裙,这套衣裙恰是及笄之年,竹玉衡亲自到甘嘉府道贺时送的,那时这衣服穿在身上还大了许多,而今拿出来穿刚好合适……,这件衣服曾几何时一直放在柜子里面珍藏,但如今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能勾起旧人回忆的一个物件罢了。她思量了会后回答道“嗯……” 得到回复后,办事伶俐的荌姚便去找府中听总管着手出行一事。 沈辞盈踏步走到梳妆台前……绿华和序秋紧随其后…… 沈辞盈闭上双眼,由着绿华用锦帕擦去眉间的花钿……“今年的腊梅开得是否有些晚了?……可总还是艳的…真让人……喜欢…” “殿下若喜欢,奴婢等会便去院中摘几只,插在房中…”序秋细心问道。 “罢了……”沈辞盈睁开眼透过镜台看着窗外开满腊梅的老树…呆呆的望着似是陷入过往回忆… 其实院中从前种的其实并非梅树而是一丛丛牡丹,是当年竹先生离开京城前一年秋季种下,二人都曾期许过来年冬季能同彼此一起见证梅花的初绽,可却没等到,竹玉衡便自请离开京城……。 此句后,沈辞盈再无一言,二人便知晓她们的殿下想要的并非梅花……而是其他……。 今日,沈辞盈挽的是流云髻,以镶玉银丝带做结,梅花缠花玉梳插作鬓前,两鬓则别着对浅绿色梅花玉夹,其上的流苏则搭在肩的两侧,尽显素雅却不失端庄……而今时的淡妆也恰到好处,眉间是梅花状的红色花钿,衬得肌肤白皙,眉若远山,细长舒展……一双灵动娇俏且带琥珀色瞳孔的狐狸眼上只平铺一层淡粉色……挺而高且略带着微微驼峰的小窄鼻子下是晶莹剔透如蜜色的薄唇,一种柔和淡泊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气息从她的身上焕发出来……。 出行前,绿华找出一件绣着绿梅的月色斗篷披在了沈辞盈身上,又塞了个汤婆子在她手里,确保她尽量不受寒……。 待到三人用过早膳,来到府门外时,车马已然安排妥当,沈辞盈的亲卫盛炽骑着一匹棕马也已侯在车马前方。马车里很是宽敞又温暖,装下三个人绰绰有余。 两盏茶的功夫,车马便已驶到竹府门前,侯在车马旁的小司在马车停下时便立即上前向竹府的门卫通报……。 不一会,从竹府里走出一位老者和十二名青衣仆从。 这十二名仆从快速地铺开一条青竹细篾编织的迎宾席,席上洒了少许竹叶,步履轻踏时,簌簌作响,如风过竹林。 老者则手捧着一根系着缕青丝绦带的湘妃竹杖恭顺地停在车驾的五步处……右膝点地,双手托杖过眉,声音低沉而清晰:“寒门有幸,恭迎鸾驾。” 彼时,盛炽翻身下马,快步至车辕旁,单膝点地,右臂横抬,侯在车旁。“殿下。” 锦帘微动,沈辞盈搭着盛炽的右臂,缓步走下马车…… “起来吧…李管家……免了那些迎宾礼,我想直接去见先生…”沈辞盈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直接了当的说出自己的要求——免迎宾礼,因为儿时同母妃来过一次竹府,先是到正厅礼拜,后是净手,再是……可谓繁琐俗套极了。 “公主请随老奴移步。” 老者引着公主和其他三人穿过曲折的回廊,脚下青砖铺就的小径缝隙间生着细绒般的苔藓,每走三步便见一丛矮竹,修长的叶片偶尔扫过沈辞盈的袖摆,又轻轻弹开。 “先生在后院亭中候着。”老者的声音低而稳,手中的湘妃竹杖不知何时已换作一盏竹骨灯笼,纱罩上绘着墨竹,烛光透出来,映得脚下的路斑驳如碎玉。 后院的门扉半掩,老者止步,微微侧身:“公主,从此处起,老奴不便再随。” 公主颔首,同时示意其他三人在院外侯着后,便独自推门而入。 ——眼前豁然开朗。 一方清池倒映着天色,池畔立着座六角竹亭,檐角悬着铜铃,随风轻响。亭中坐着个人,身穿月白广袖,外着银丝素锦披风,正执棋自弈。听见脚步声,那人未抬头,只将一枚白子“嗒”地按在棋盘上。 “来了?”声音清润如竹露滴泉。 沈辞盈看着这身影,听着这声音,渐渐地与脑海中三年前,同样是在初冬暖阳初升时坐在屋中下棋的场景,交融、重叠,一股同多年前般相似酸涩难以自抑的忧愁突的涌上心头,但这次的酸涩中参杂着久别重逢和棋局开篇的欢喜……。 随着缓缓走近,多年前分别的场景映射到脑海中,沈辞盈眼眶却涌不上眼泪,但她最终选择停在了竹亭的三步外,洋装低头用手擦去泪水…… 棋盘旁的竹玉衡听着脚步声的终止,他抬起眼,眸色浅淡如雨后的新竹的眼中带着略微少许疑惑和欢喜,说出来的话语也带着几分玩笑语气,“怎么不过来了…可是要我亲自去迎你吗?。”语罢便要站起身来。 彼时,沈辞盈抬起头,可见眼眶微红,她两步并作三步,直接扑到了竹玉衡的怀里。 棋盘翻倒,黑白玉子哗啦啦洒了一地,有几颗滚进了池中,荡开圈圈涟漪。 “你怎么才回来……”沈辞盈的声音里带着些些委屈,她的脸埋在他肩头,十指死死攥住他的白衣,力道大得几乎要扯破那布料。 他身上的竹香清冽,似是能抚平她内心的不安,她将头埋得更低,贪恋地吸收着这久别重逢的香气。 那人僵了片刻,终于缓缓抬手,掌心轻轻覆上她的后脑。指尖穿过她散落的发丝时,竟有些发抖 “……对不起……”竹玉衡低声回应,他是真觉得对不起她,毕竟三年前………… 池中的锦鲤聚了又散,一片竹叶打着旋儿落在翻倒的棋盘上,开启了过去的回忆…… 第2章 初入竹府 初冬的清晨,霜华凝结在宫墙的琉璃瓦上,将整个皇城点缀得如同撒了一层细碎的银粉。十一岁的沈辞盈裹着狐白裘斗篷,小脸被晨风吹得微微发红,由宫女搀扶着登上了早已备好的朱漆马车。 "母妃,今日风好大。"沈辞盈钻进车厢,立刻被温暖的熏香气息包围。她解下斗篷交给随侍的宫女,露出里面鹅黄色的锦缎衣裙,衣襟上绣着精致的梅花纹样。 黎贵妃早已端坐在马车内,见女儿进来,眉眼间漾开温柔的笑意。她身着绛紫色宫装,发髻上的金凤步摇随着马车轻微的晃动而闪烁。"过来,让母妃看看你的手凉不凉。"她伸手将女儿拉到身边。 沈辞盈顺势依偎过去,像只小猫般蜷缩在母妃身侧。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铺着青石板的宫道,发出规律的辘辘声。 "母妃,竹府的庆功宴为何定在这般寒冷的季节?"沈辞盈仰起小脸问道,手指无意识地绕着母妃腰间禁步垂下的珊瑚珠链。 黎贵妃抚摸着女儿乌黑如缎的长发,轻声道:"竹将军此番平定西南边陲叛乱,凯旋归朝已近一月。只是陛下体恤将士们长途跋涉需要休整,才将庆功宴推迟至今。" 沈辞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眼睛一亮:"那竹府的宴会可有特别之处?我听闻竹将军府上的宴席与宫中大不相同。" 车厢内暖炉散发着阵阵热气,熏得人昏昏欲睡。沈辞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索性躺下来,将头枕在母妃腿上。这个举动若在平日定会被教养嬷嬷训斥不合礼数,但此刻车厢内只有她们母女二人,黎贵妃也只是宠溺地笑了笑,伸手为女儿整理散落的发丝。 竹府确实与众不同。"黎贵妃的声音如同潺潺溪水,温柔地流淌在车厢内,"首先便是这''竹''字。竹将军祖上以竹器起家,后来才转为武职,为节省日常开支,便一直延用竹器,因此呢,府中处处可见竹的踪影——竹帘、竹席、竹器皿,就连宴席上的菜肴,也多以竹筒盛装。" 沈辞盈眨着大眼睛,想象着那番景象:"就像我们夏日吃的竹筒饭那样吗?" "比那精致得多。"黎贵妃微笑着解释,"竹府的厨子会将各色菜肴装入不同粗细的竹筒中蒸制,使食材沾染竹子的清香。最特别的是他们的竹筒汤啊——选用嫩竹为器,内盛鲜汤,煮沸后竹香渗入汤中,清甜无比呢。" 马车经过一段不平的路面,微微颠簸了一下。沈辞盈趁机往母妃怀里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兽。黎贵妃轻轻拍着她的背,继续道:"竹府的乐舞也别具一格。他们不用丝竹管弦,而是以竹片、竹筒制成乐器,音色清越空灵,宛如山间溪流。" "那岂不是很单调?"年少的沈辞盈皱了皱小鼻子。 黎贵妃摇头:"非但不单调,反而变化多端。竹能制笛、制箫,能做成大小不一的打击乐器。竹将军府上还养着一班专习竹乐的乐师,据说能模仿风雨雷电之声,甚是奇妙。" 沈辞盈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母妃,我听说竹将军有个比我年长三岁的儿子,三岁能背诗,五岁通经史,七岁作《锦辉赋》惊动整个京城,十一岁便中秀才,十四岁呢参加乡试又一举夺魁,简直就是神童啊……母妃,那您说要是他以后要是当我老师了,是不是我也能在文学方面有这么高的造诣了?" 黎贵妃的手指轻轻在沈辞盈的脑袋上敲了下"我的娮娮在想什么呢?靠人扶着的,永远挺不直脊梁,知道了没?”。 “知道啦!”沈辞盈抚了抚脑袋,应答道。 “今日宴会上你需谨守礼数,不可如现在这样”而黎贵妃却语气突然认真起来。 沈辞盈吐了吐舌头,却仍赖在母妃腿上不肯起来:"女儿知道。只是现在车厢内只有母妃与我,就让娮娮再躺一会儿嘛。" 黎贵妃无奈地摇头,眼中却满是宠溺。她望向窗外,初冬的阳光透过薄云洒下来,为沿途光秃的树枝镀上一层淡金。 "母妃,竹将军算是立了大功,应该很得父皇器重"沈辞盈忽然问道,小手无意识地玩弄着母妃衣袖上的刺绣。"他府上的宴会,连太子哥哥都会出席,那为何父皇并未参宴,而是差人送了块牌匾和一些珍贵文物?" 黎贵妃神色微凝,似是在思索该如何委婉地说出其中的缘由,过了一会,才压低声音说道:"竹将军手握重兵,镇守西南多年,手握重兵亦是手握重权,多少人上赶着巴结,那身居高位者也难免多些猜疑,害怕掌重权者日益娇纵,也害怕有心之人利用忠贞将领,便赐下御扁…而那些珍贵文物…意在警示竹将军和那些人的言行举止要合乎礼道……"她轻抚女儿的脸颊,"若是不懂其中的道理……也便罢了,这些事你还小,不必多问。今日呢……我的娮娮,要记住在那竹府嫡子和竹夫人竹将军面前呢,要乖巧恭敬些…这样日后你们……罢了……。" 沈辞盈乖巧地点点头,却觉得又有些怪异。她正想再问,马车却渐渐慢了下来。 "快到竹府了。"黎贵妃坐直身子,轻轻推了推面前的小女孩,"起来整理一下衣冠。" 沈辞盈不情不愿地坐起身,任由母妃为她抚平衣裙上的褶皱,重新系好腰间的丝绦。透过车窗,她已经能看到远处一座府邸的轮廓——青瓦白墙,与皇宫的金碧辉煌截然不同,却自有一番清雅气度。 黎贵妃为女儿整理好发间的珠花时,马车已然停在了竹府大门前。沈辞盈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在身旁女婢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 初到竹府时,是竹将军和他的妻子亲自相迎。沈辞盈端正地坐在席位上, 庆功宴进行到献俘礼时,沈辞盈的指尖已经在案几下悄悄数完了第七遍席面纹饰。鎏金狻猊香炉吐出的青烟熏得她眼皮发沉,耳边礼官唱诵战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斩首三千级,获战马..." “母妃,还要进行多久啊……一直看着这些好累……”沈辞盈侧身向黎贵妃的耳边低声说。 “参宴的人有些多……这确实有些久了……娮娮累了,不若轻轻伏着……” 她微微伏着而不见光亮的视线瞄向殿外。一株老梅探进回廊,积雪从枝头滑落的簌簌声,比殿内编钟清越得多。 "礼仪无趣繁琐……公主可是倦了?" 竹夫人含笑的声音惊得沈辞盈差点碰翻面前的雕漆果盘。这位武将夫人今日未着命妇礼服,反倒穿了身竹叶纹的素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碧玉竹节钗。 "妾身瞧着园子里的绿萼梅开得正好。"竹夫人用团扇半掩着唇,眼角细纹里藏着沈辞盈熟悉的母妃看她捣乱时的神情,"娘娘……不如让身侧宫女陪小公主出去散散………?" 听到这句话,沈辞盈暗沉的眼眸中发起亮色……她仰起头征求母妃的意见。 “终究是十一二岁的孩子,玩性大,让夫人见笑了”黎贵妃手轻搭在沈辞盈的肩上,言语透着骨子里的温柔,对着竹夫人解释着。 黎贵妃如初春的嫩柳的手牵着面前女孩的手,柔声道:“去外面逛逛吧……” 同时又示意身侧宫女序秋跟在我身旁…… 第3章 初遇 二人离开正厅后便来到了种满梅花的园子,赏花时,序秋还时不时替公主拢了拢狐裘披风:"殿下小心脚下,这初冬的地上已有霜了!”东逛逛西逛逛。 最终沿着回廊漫步,不知不觉呢,便走到了府中最幽静的一处院落。这里种满了青竹,即使在初冬时节,依然挺拔苍翠。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沈辞盈被这声音吸引,顺着种满竹子的走廊向前走去。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宴席快要散了。"序秋轻声提醒。 沈辞盈却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你听,有棋子落盘的声音。"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方小亭立于假山之上,四周环绕着半结冰的池塘。亭中坐着一位少年,正独自对弈。沈辞盈沿着直通小亭的竹廊缓缓走近,而序秋则是侯在院落外。初冬的阳光斜斜地穿过亭檐,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射在她的眼中。 沈辞盈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年纪,一袭墨绿色长袍,衣袂随风轻扬,腰间只系半块鸾凤玉佩,单调又不失温中。他眉目如画,肤若凝脂,执棋的手指修长如玉。落子时衣袖翻飞,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最令人惊叹的是他身上那股气质——不似宫中常见的纨绔子弟那般浮华,也不似老学究那般古板,而是一种超然物外的风雅和端正。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公主不自觉地喃喃道,这是她前几日刚在诗集中读到的句子,此刻却觉得无比贴切。 少年似有所觉,抬眸望来。那一瞬间,公主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他的眼睛如秋水般清澈,又似古井般深邃,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书卷气。见到来人,他先是一怔,随后看到面前人的衣着,便从容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书生礼。 "在下不知时稔公主驾到,有失远迎。"声音如清泉击石,温润而不失力度。 公主这才回过神来,脸颊微微发热。 "无妨,是我打扰了公子雅兴。"公主学着大人的口吻回道,却忍不住好奇,"公子为何独自在此下棋?" 少年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过竹林,令人……心旷神怡:"今日父亲筹办宴席,难免喧闹,我喜静,便独自寻了这一处地研究棋谱。" “哦……你便是竹府嫡子,竹玉衡?……”沈辞盈微微歪头用亮如明星的眼睛打量着面前人,身姿挺拔,眉如远山,眼若星辰,举手投足间尽是文人风骨,不自觉地看得脸颊都泛起一阵红。 “回四公主……正是在下……”少年拱手答道。 “…嗯……我并未坦明身份,你怎知我就是四公主?……”沈辞盈摆手回答道。 “昭德八年…岁稔年丰,民物殷盈……陛下便为四公主,亲赐封号——时稔…,又命人以辽东白狐皮制作一件极珍贵的狐白裘,专赐时稔公主,方才瞧见殿下衣着不难猜出。”竹玉衡声音如清泉漱石,尾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一丝特有的沉稳。 “嗯…”沈辞盈提着裙摆踏上青石阶,瞥了眼石桌上摞着的《忘忧清乐集》和《棋经》后,细细观察起了棋局。 "公子这局''野狐跃涧''摆得不对。"沈辞盈修长的手指顿在棋盘上方。 彼时,冬日的晨风穿过亭柱,将竹玉衡束发的青色丝带与她髻后的鹅黄色发带缠在一处,又倏忽分开。 "殿下也懂棋?"他眼中讶色如石子入潭,荡开层层涟漪。不着痕迹地将棋谱翻到扉页——那里有太子少师的私印。 沈辞盈却已挨着石凳边沿坐下,葱白的指尖点向天元:"该下''飞''而非''镇''。"她袖口熏的瑞脑香混着少女特有的暖意拂过棋盘,"我母妃常说,棋如用兵,当以奇胜。" 竹玉衡忽然轻笑,左颊现出个浅浅的梨涡:"是了……”眼睛里似有点点星光般看着眼前棋局。 此时,红泥火炉上煨着的雪水泛起蟹眼泡,竹玉衡执起越窑青瓷壶,一线白雾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纱。沈辞盈指出他棋局错处的手指还未收回,指尖映着黑檀棋盘,如初雪落于墨玉。 "殿下慧眼。"他手腕微倾,茶汤注入盏中泛起金圈,"这是用竹上雪煎的茶,可润喉舌…..尝尝……" 沈辞盈伸手接过茶盏,指尖擦过他虎口处的茧,吹开茶沫啜饮一口后放下,调笑似地说道,“状元郎的''野狐跃涧'',倒像醉汉跳沟。” 炉火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他丹凤眼下的朱砂小痣愈发鲜红。他也微笑地不动声色地将棋局复位:"请姑娘示下。" "你看——"沈辞盈忽然探身,指尖敲在棋盘上,"若改镇为飞..."她发间金累丝凤簪垂下的流苏扫过棋罐,惊起一缕沉水香的幽芬。 少年不自觉地前倾,墨绿袍袖拂乱了炉烟。茶雾缭绕中,他看清沈辞盈在棋盘上勾画的棋路,瞳孔骤然收缩——这分明是《忘忧清乐集》里失传的"灵狐幻影"变式。 亭外雪势渐密,序秋抱着手炉直跺脚,却见自家主子已脱了貂裘,正用银簪在棋盘上画行军路线似的比划:"...如此黑棋气脉便活了,可对?" 竹玉衡凝视着棋局,从棋罐摸出一颗黑子。"姑娘请看。"他将棋子按在"三六"位上,"若在此处..." "那便中计啦!"沈辞盈轻拍他的手,腕间虾须镯叮咚作响。她拈起白子一掷,棋子落在天元:"该以''七星聚会''反制才是!" "殿下究竟..."他刚开口,忽听得亭外序秋惊呼:"殿下当心!"却见沈辞盈急着演示棋路,淡绿色衣裙扫倒了茶盏。竹玉衡下意识去接,墨绿衣袖与泼出的茶汤在空中划出交织的弧线,袖口染上深一道浅一道的茶渍。 "对不住!"沈辞盈慌忙站起来,桃花眼里盛满歉意。她顾不得自己同样被茶水打湿的袖口,抓起案上的素帕就往竹玉衡袖上按去。 序秋急步上前:"殿下当心烫着!"却见自家殿下正踮着脚,用帕子轻拭竹玉衡腕间的水渍。 "无妨的。"竹玉衡温声说着,却并未躲开。他微微屈膝配合沈辞盈的身高,任由那双带着暖意的小手在自己衣袖上忙碌。沉水香混着茶香,在两人之间萦绕。 沈辞盈鼻尖沁出细汗,忽然发现自己的举动太过亲昵,耳尖顿时红了。她缩回手,将帕子塞进竹玉衡掌心:"还……还是你自己来..." 竹玉衡看着被强塞过来的帕子,上面还绣着几多绿梅。他轻轻一笑,却没有用它擦拭,而是仔细折好收进袖中:"待我洗净后,再奉还给殿下。" “不用不用……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也可以直接丢掉的……只是你的衣服……”沈辞盈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回答道。 此时,身旁的序秋忽然轻咳一声:"殿下,该回去了。娘娘说过..." “衣服不碍事的……时候也不早了,宴会应是快结束了……殿下便先回去吧,免得让贵妃娘娘忧心……”竹玉衡躬身行礼,发冠垂下的青色丝带扫过棋案:"恭送殿下。" 沈辞盈实在感到抱歉,便趁序秋不注意,解下腰间的鎏金香囊,塞到棋罐中。 "这个就当是我的谢礼啦。"她声音轻得像落雪,手指着香囊"里头是梅花香和竹叶香,很好闻……" 语罢,便随着序秋走出了庭院。 竹玉衡伸手从棋罐中取出香囊,金线绣的缠枝莲纹里还裹着少女的体温,凑近闻了闻,一阵梅花香中惨咋着淡淡绿竹香气。 “果真很好闻……” 第4章 二人定亲 序秋和沈辞盈回到正厅时,宴会正将进入尾声。 黎贵妃见女儿回来,笑着招手:“娮娮,去了这么久,是见到什么稀罕物了吗?” "回母妃,大底是竹府园子里面的绿梅和竹林……"公主规规矩矩地行礼,只是发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黎贵妃也并未多说,只细心为她拂去鬓间雪粒。 待到此时,沈辞盈才低声说起刚才的事。黎贵妃不合时宜地问起沈辞盈对竹府嫡子的意见,面前的少女只答挺好。 此时,主位上的女子执起团扇掩唇笑道:"小殿下发间的雪珠子,倒像是撒了一把碎玉,更显得小公主玉雪可爱了。" 黎贵妃牵着公主向前,温声道:"娮娮,给竹夫人见礼。" 沈辞盈端端正正行了个万福,杏色裙裾纹丝不动。竹夫人越看越喜爱,忽然压低声音道:“贵妃,可还记得我家犬子……今年刚好十五……” 黎贵妃参透面前人的想法,只淡笑道:“怎么不记得,他周岁礼那日我还抱过他呢……” “那都好多年了啊………我家犬子喜静,今日便躲在那后院独奕…我等会差人叫他过来,也好见见面,如何……?” “……两个孩子刚才啊……已然见着了还一起下了棋……就是……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将玉衡的衣裳啊都浇湿了,还说着要赔他件衣裳呢……” 竹夫人热情得牵起眼前人的手,又抚上面前孩子的脸,言语更显温柔,“哈哈……瞧这闹的,衣服哪用殿下赔……公主殿下……既见着玉衡了,觉着他如何啊……?” 沈辞盈同样也只应好。 两位女子相视一笑。竹夫人差人拿来了半块鸾凤玉佩,系在沈辞盈腰间,:"小殿下若得空,常来府里赏梅可好?我们府上的藏书阁,倒是收集了不少棋谱呢。" 沈辞盈懵懂地点头,答到:“谢谢,竹夫人……” 沈辞盈望着腰间玉佩,总觉着十分眼熟,在哪里见过。 她偷偷往厅外张望,却只看见竹玉衡立在廊下,墨绿衣袍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宴散时雪已停歇。竹府廊下,竹夫人为竹玉衡系上狐裘,忽然道:"今日与小殿下相处可好?" “殿下很聪慧……母亲……今日……”竹玉衡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今日可是与我和时稔公主定了亲……?” “嗯……不是我儿子两年前说的属意那位小公主吗……?如今婚事我可为你争取到了啊……!” 少年耳根霎时红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玄玄棋经》的扉页——那里夹着一片干枯的梅瓣。 “那你现在…可得跟娘亲说说…你跟那小公主何时有的交集了啊………你又何时属意的人家……” "三年前春猎。"少年抬起头,眸中映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在御苑梅林,她摔碎了茶盏......" 记忆里的阳光忽然漫过眼帘。那日他随父亲入宫,在梅林深处看见个杏色衣衫的小姑娘。她蹲在地上拼碎瓷片,发间落满细碎的梅瓣,鼻尖红得像颗珊瑚珠。 "你别哭。"他为她拂去发间梅瓣 "谁……谁哭了?"小姑娘抬头瞪他,眼里还噙着泪,却倔强地抿着唇。 后来他递了帕子,却再没要回来。那方绣着青竹的帕子,想必早被丢在了哪个角落......如今她同样给了他一个帕子……就当是抵了。 "原来如此。"竹夫人忽然轻笑。 三日后,昭华宫内,贵妃黎珞的指尖掠过鎏金香炉,沉水香的青烟立刻缠绕上她的手腕。她特意选了皇帝最爱的鹅梨帐中香,这种香能让人心神放松——就像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踏入她闺房时,那缕让她魂牵梦萦的气息。 "陛下驾到——" 黎珞将珍珠串往腕上推了推,起身时故意碰歪了发间玉簪。当皇帝大步跨入内殿时,看到的正是贵妃对镜整理云鬓的侧影,一缕青丝垂落在雪白颈间。 "臣妾失仪。"她慌忙转身行礼,玉簪应声落地,碎成两截。 皇帝伸手托住她下拜的胳膊,拇指在她内腕薄茧处轻轻摩挲——那是常年抚琴留下的痕迹。"碎碎平安……岁岁平安……"他拾起玉簪,忽然笑了,"朕记得这是大婚时赐你的聘礼。" "陛下竟还记得。"黎珞眼中泛起真实的湿意,接过断簪时指尖相触,二十年夫妻的默契在沉默中流淌。 皇帝自然地揽着她走向窗边软榻,月光透过纱窗,为二人镀上朦胧银辉。"娮娮……近日可还总来闹你?"他随手拿起榻边绣绷,上面是未完成的并蒂红梅花。 黎珞趁机接过话头:"那丫头前些日子去了竹府宴会啊,回来便非要用金线绣梅花,结果扎得满手针眼。"她取出袖中丝帕递给皇帝,"陛下看,这歪歪扭扭的针脚..." 皇帝接过丝帕的手微微一顿:"竹府老梅……还在?" "开得极好。"黎珞取出袖中锦囊,"竹夫人还特意让娮娮带回些梅香饼。"取出香饼焚于炉中,清冽梅香顿时盈满内室,"说是能安神。" 皇帝闭目轻嗅,神色渐柔:"竹家这梅香,朕幼时随先帝去尝过。"睁开眼时目光温和许多,"娮娮可还喜欢?" "可不仅是喜欢呢……那丫头缠着那竹家嫡子问了一下午的养梅诀窍……那竹家嫡子也是不嫌烦……"贵妃黎珞掩唇轻笑,"回宫时,袖子里还藏着截梅枝,被臣妾发现时,小脸涨得比院中红梅还红。" “竹府嫡子…?…可是那位京中人人称赞的神童……?” "正是。"黎珞取出绣绷继续刺绣,“那孩子啊今年十四年纪虽尚小但智勇皆有,连太傅夸他经史子集皆通呢” 金线在指尖流转,渐渐绣出梅花轮廓。皇帝忽然按住她的手:"阿沅,黎家和竹家是不是……打算联姻……?" 黎珞针尖错落,一滴血珠便沁入梅纹,染出朱砂般的色泽。她从容收针:"我们两家确实有结亲之意。"将绣绷转向皇帝,"陛下应是不知道,三年前两家孩子……便见过面,那竹府嫡子恰碰上正哭泣的娮娮,还递了条丝帕…如今想来是把心也递过去了…那小公子回去便同竹夫人说属意她……直至前些日子才提出……我觉着那竹府嫡子人端正忠诚……以后待娮娮也是极好…娮娮事后断然不会受委屈………便想为她求这门婚事……" 皇帝凝视良久,突然轻笑:"朕记得,当年你入宫前,也这样给朕递过绣帕。" 黎珞耳尖微红:"陛下..." "竹玉衡那孩子,确实配得上时稔。"皇帝抚过绣品上的血珠,"但朕觉得此事无需着急,不如待到时稔及笄后,朕再拟旨当众赐婚……现下啊……就先让黎府和竹府私下订订婚事就行了…如何?…" “也好……” “那这公主府便定在………” "朱雀街可好?"黎珞轻声道,"离竹府近,辞盈晨省昏定也方便。" 皇帝目光微动。朱雀街,既不在皇城脚下显得监视,又离宫门不过三里。他忽然明白黎珞的用心——这是要给足忠臣体面。 "准了。"皇帝将染血的绣绷还给她。 当夜,皇帝便留在了昭华宫内,两人细数着少时趣事……。 第5章 矛盾 第二日,皇帝便下旨赐地、拨专款,为四公主新建府邸。 先是特赐封号,独赏狐白裘,后是赐宝地,拨专款,以新建府邸,皇帝对时稔四公主……这独一份宠爱,惹得后宫不少妃嫔都十分艳羡,在有心之人的推动下,类似于贵妃独占盛宠的话题传遍各宫,与此同时,皇帝与当朝黎贵妃的美好爱情之佳话也在京中流传…… 既如此相爱……却又为何不是皇后……?可又若是不爱,却又为何……是最受宠的贵妃……却又为何如此疼爱四公主……? 冬至前夜,紫禁城许是在雷声的催动下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贵妃黎珞站在昭华殿廊下,一袭月白色绣银梅的软缎长裙裹着她纤细的身姿,外罩浅杏色云纹比甲,整个人如一抹淡雅的工笔画。她肤若凝脂,眉如远山,一双杏眼清澈见底,顾盼间似有春水流淌。乌黑的长发挽成简单的随云髻,只簪一支白玉梅花簪,素净中透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黎贵妃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出神,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她纤细的指尖上,转瞬即化。 "娘娘,外面冷,您当心着凉。"贴身宫女序秋捧着狐裘披风快步走来,轻轻为她披上。 黎珞拢了拢披风,嘴角含着一丝浅笑:"无妨。这雪来得正好,明日冬至宴,瑞雪兆丰年,是吉兆。" 昭华宫内,宫女们正忙着擦拭器皿、整理桌布。贵妃缓步走入,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她停在主桌前,伸手抚过绣着龙凤呈祥的锦缎桌布,指尖触到一处几乎不可察觉的褶皱。 "这里重新熨过。"她轻声吩咐。 "是,娘娘。"负责布置的宫女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撤下桌布。 黎贵妃转向身旁的管事太监:"御膳房的菜单可呈上来了?" "回娘娘,刚送到。"管事太监恭敬地递上一卷烫金册子。 黎贵妃展开细看,眉头微蹙:"羊肉锅子分量太重了些,陛下近来脾胃不和,换成清淡些的鱼羹。另外,加一道桂花糯米藕,太后喜欢。" "还有,"黎贵妃合上册子,"给各宫嫔妃的座位重新安排。淑妃的位置离皇上太近,不合规矩,便往后挪两位。德妃近日身子不适,她的席位要靠暖阁近些。" 管事太监面露难色:"娘娘,淑妃娘娘那边..." "就说是我安排的。"沈清漪语气平静,"淑妃若问起,让她直接来找我。" 管事太监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序秋为黎珞斟上一杯热茶:"娘娘何必亲自操持这些琐事?交给尚宫局便是。" 黎贵妃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冬至乃大节,皇上重视,我自然要尽心。"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再说...…皇上让我主理后宫,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我也想为他分担一些……。" 序秋会意一笑:"娘娘待皇上真是体贴入微。" 黎贵妃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佯怒道:"多嘴的丫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黎珞慌忙起身整理衣冠,还未及迎出去,沈景已大步走入殿中。他身着明黄色常服,外披玄色大氅,眉目如画,气度不凡。 "臣妾参见皇上。"黎贵妃福身行礼。 沈景伸手虚扶:"阿沅,不必多礼。"柔声道:"冬至宴准备得如何了?” "回皇上,一切已安排妥当。"黎珞引他入座,亲自为他斟茶。 “嗯……你办事我向来放心……但记着别累着自己了……”"沈景接过茶盏。 “是……” 沈景余光瞟到黄花梨木画案上摆着张张画着牡丹的宣纸,他踱步走到画案前,随手抽出一幅。 工笔细描的牡丹丛中,抹鹅黄襦裙的倩影正俯身嗅花,金步摇垂下的流苏堪堪扫过花瓣,沈景的指尖悬在画中人的云鬓上方,终究没有落下。画纸左侧则标着:「母妃立春园,霞衣染天香。花低似拜她,风来也学妆。」,字迹工整虽带点稚气却足以显出风骨。 “这是……娮娮写的?” 提起这幅画,黎珞不自觉浅笑,颊边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对啊…这幅画也是她画的呢…陛下你看…画得多好啊……” “嗯……倒有几分黎琅少时的风范…兴许以后会像你兄长般名动京城,又……罢了,不提了…但爱妃可得记住,叮嘱她,切不要过于沉迷书画,而荒废了那些正经功课” 黎贵妃心中一紧,敏锐地捕捉到皇帝话中的暗示。“陛下,我兄长并无……” “朕明白……”沈景眉头微蹙,似是不想再听,于是出声打断。 “是” 沈景满意地点头,又看了眼画卷,"这画确实不错,爱妃不妨让后宫嫔妃们也欣赏一番,免得有人说朕专宠于你,连公主的才华都藏着掖着。"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入黎珞心口。 近来已有风声说贵妃独占圣宠,连公主的教育都一手包办,不让其他嫔妃插手。 皇帝这是在警告她不要太过张扬,可万事不皆由他准许的吗?这些话不过也是在他的准许下传下来的。 "臣妾知错了。"她立刻跪下,"明日就邀请各宫姐妹一同赏画品茶。" 沈景伸手扶起她:"爱妃何错之有?朕只是不想后宫生闲话罢了。"他看了看天色,"朕还有奏折要批,先回养心殿了。" 刚走到门口又停下 "恭送皇上。"黎珞深施一礼,直到皇帝的脚步声远去才直起身来,脚步都略微有些虚浮……。 序秋连忙上前:"娘娘..." “去查查,哥哥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异动了……?” 原来,就在一个时辰前,金碧辉煌的养心殿内,沈景一脚踹翻了龙案,奏折如雪片般飞散,墨砚砸在地上,溅开一片狰狞的乌黑。他的手指死死攥着那份密报,骨节泛白,青筋暴起,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页捏碎。 "黎琅——好一个黎琅!"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是淬了毒的刀锋,"朕看在黎贵妃的面子上,既往不咎,给他兵权,给他荣耀,他竟敢——竟敢私调边军,擅杀朝廷命官!" "陛下息怒!"殿内太监宫女跪了一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瑟瑟发抖。总管太监王德全膝行上前,颤声道:"龙体要紧,此事或另有隐情……" "隐情?"皇帝猛地转身,玄色龙袍在烛火下翻涌如怒涛,"三日前,凉州刺史上奏军饷亏空,今日就暴毙驿馆!他黎琅当朕是瞎子?是傻子?!" 他抓起案上茶盏狠狠掷向殿柱,"砰"的一声脆响,瓷片四溅。一块碎瓷擦过王德全的脸颊,顿时渗出血线,却无人敢动。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皇帝铁青的脸。他突然冷笑起来:"好,好得很。……黎琅这是想称霸一方了啊……现如今黎家权势越来越大……王德全,你说黎贵妃是不是也有这个想法……?"手指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去岁贵妃亲手所赠的鸳鸯佩,此刻却像块烙铁般烫手。 “陛下息怒啊……陛下”王太监此刻浑身都在发抖。 "哼……传旨。"他声音陡然森冷,"即刻召黎琅回京述职。再让影卫盯紧昭华宫——若贵妃有一丝异动,随时告诉我……若是……"后半句湮没在骤起的雷声中,但王德全分明看见,皇帝摘下了那枚鸳鸯佩,重重扔进了盛满火炭的铜盆里。 “摆驾昭华宫……” 不出半日……序秋便打听出了皇帝发怒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