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格局下的恋爱关系》 第1章 困在楼里的香气 “到底是谁家在做饭？太香了，还要不要人活啊？” 不知道来源的疾病蔓延，传染率致死率居高不下，果断的临时封控措施携带着肃杀的氛围在城市上空飘荡，像是悬挂在众人头上的刀子。而贴近地面的人们，还在尽己所能、拼尽全力而又井井有条地生活。 城市的居民被迫困在家里的第二个星期，某小区某栋楼的业主群里，备注1202的住户终于忍耐不住，发了条消息控诉不顾他人饿肚子的“不文明做饭”行为，打乱了原本排队买菜的长条消息接龙。紧接着群里开始热闹起来。 1203：“闻着好像是咖喱，咖喱牛肉还是鸡就不知道了” 1202：“我猜是鸡，因为昨天群里1201接龙买的是鸡腿” 1006：“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逼疯一个” 901：“呼叫1201，快出来解决一下邻里矛盾” 502：“呼叫1201” 1106：“呼叫1201” …… 等到林榆清简单收拾好厨房，把饭菜端上桌，准备拿起手机拍照的时候，才看到业主群里成群结队的呼叫。她顿时紧张起来，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通知，毕竟在这个“禁足”的时间点，任何消息都至关重要。她赶快往上翻，才看到事情的起因，竟然只是面前的这锅不算色香味俱全的咖喱鸡。 1201：“对不起啊，刚在做饭，才看到消息，是咖喱鸡。” 发完这条之后，林榆清接着回复了一个“对不起但下次还敢”，既唯唯诺诺又贱兮兮的表情包缓解气氛。群里欢乐的气氛，冲散了一些疾病蔓延的紧张感，大家继续嘻嘻哈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说着明天也要群里接龙买点材料，做咖喱鸡解解馋啥的。食物，永远都是缓解各种意义上的生存压力的利器。 看着话题从自己身上绕了过去，林榆清才松了口气，拍下面前食物的照片，分享给远在老家的爸妈，让他们别担心，自己目前的生活还算过得下去。完成一系列饭前“仪式”后，终于拿起餐具。 当第一块裹满咖喱并且炖得软糯的土豆接触到牙齿，蔓延至整个口腔，食物带来的快乐，以最快最直接的形式传输至大脑，让林榆清幸福地眯起眼睛，不自觉晃了晃脑袋。于是她想起了刚刚在群里控诉的1202业主，她瞬间有些理解了对方为什么会愤怒，以至于不管不顾地在群里发声。 食物触发理解，理解带来同情，而同情则让林榆清这个平日里有些淡漠甚至理智到冷漠的人，做出了一些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行为。她找到了还在正常上班的时候，偶尔带饭用的一次性饭盒。一共两格，她把其中一格装了满满一份咖喱，另一格装了蒸得刚刚好，呈现出晶莹剔透如新芽一样的米饭。 “对方应该有餐具吧？”这个念头在林榆清脑子里一闪而过。“没有就用手抓吧”，同情的力量还没有强大到，让林榆清将私人的餐具借给对方。装好后，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哪怕只是走到邻居家门口，她也还是戴好口罩和手套，换上专门外出的衣服，打开门走出去。林将装着咖喱鸡饭的袋子，放在门牌上写着1202的住户门口，拍了个照片，就转身回家了。 换下一身行头，又认真洗手充分消毒一番后，林榆清才拿起手机，从业主群里找到1202的微信，发了条好友申请过去。对方很快同意了，还没等林发消息，铺天盖地的白色弹窗夹杂着各种可谓之“抽象”的表情包轰炸过来。 1202：“对不起啊朋友” 1202：“我就是刚睡醒，饿晕了头” 1202：“不是有意在群里发消息找你的” 1202：“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啊，我就是太饿了，联系一个星期吃水煮菜” 1202：“不对，连续一个星期。” 1202：“我现在已经要疯了，呜呜呜对不起，真的太香了。” 看着眼前语无伦次的消息，林榆清无法抑制自己的大脑，将对话中夹杂着的各种表情包投射到对方的人物形象上，于是几乎只要半秒，她相信并接受了，对面只是一个被饥饿以及自己做饭水平逼疯的傻子罢了。 1201：“哈哈哈没关系，我做了很多咖喱，刚好可以分你一点，已经装好放在你家门口了，一个蓝色的袋子，这是照片。” 发送完刚刚拍的照片之后，对面回复了一个呆住的表情，便沉默了。 第2章 困在楼里的思绪 过了好久，也可能是林榆清不看手机的时间太长，当她再次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的时候，又收到了十几条轰炸一般的消息。 1202：“呜呜呜太好吃了！！！” 1202：“您是神仙吧？” 1202：“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1202：“恩人，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提供帮助的” 1202：“恩人，您为什么不理我” 1202：“恩人，我直接去敲您家的门会不会太冒犯了，恩人” 1202：“恩人，您回我个消息吧。” 情绪一向平稳的林榆清，瞬间像受惊的猫一样，炸起毛来，几乎是弹射一般地在手机上敲起字。 1201：“不用不用，饭盒是一次性的，扔掉就行。” 1201：“大家都是邻居，特殊时期，相互帮忙嘛，你不用客气。也不用来敲门。” 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林榆清用尽毕生力气打出来的。从毕业开始，独居至今，作为众多大城市的独居单身女性之一，她向来非常清楚保护**的重要性。入住的这个小区，也是林榆清托各个朋友在多方考察了各种因素，最终选择的物业服务质量高，安保系统完善，业主群体素质高，私密性最好的小区。 在被1202的消息轰炸之前，林榆清对自己的居住环境甚是满意。小区的业主们客气、礼貌又疏离。最多的交流，就是碰巧乘坐一趟电梯时的眼神交会，但是大家都十分遵守大城市的生存法则，目光接触后立马点头微笑再移开，全过程控制在三秒内。 住的地方距离林的工作单位有一段距离，所以没有同事在同小区。当然也没有朋友。林榆清选住址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这个城市所有的朋友。不是关系不好，相反，她和所有的朋友都相处得十分愉快。 甚至有朋友急切地邀请她成为邻居，热情地帮她打听待出售的好价房产，她都婉拒了。理由是她需要一些独立的空间，没有心理准备地出门遇到熟人会让她不舒服。 于是，在这座断断续续生活了七年的大城市里，林榆清时常觉得，自己已然像是一条游离在舒适区域的鱼了。经历过一番摸爬滚打后，建立了一些根基，得心应手、自由独立地生活着。工作上几乎没有需要极度耗费心神才能解决的问题，交际圈的朋友们包容友善恰到好处地分布在她生活的各个角落。 有一段时间林榆清甚至有些抽离感，她过于理智地思考、分析、观察、执行，沉溺于将所有事物甚至人物当作研究对象，以具体的研究方法对待他们。以至于有时会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幸好读研时候的导师，会时常约这个爱徒一起见面吃饭，叮嘱她要注意自己的状态。 林榆清是个很普通但又有些奇怪的人，她通常对人际关系极度淡漠，但有时又出奇的招人喜爱，比如这位视她为己出的导师。她也十分听导师的话，尝试了各种之前想过但一直拖延的兴趣爱好。各类体育运动、各种乐器，花里胡哨地学了很多，直到发现了一项人类本能的生存技能——做饭。 说来也巧，发现自己对做饭这项技能的热爱，是由于林榆清跟着一个酷爱健身的朋友一起运动。这个极度自律的朋友了解了她的饮食习惯后，强烈要求她放弃工作日单位食堂，周末叫外卖的吃饭方法，让林榆清自己动手做一些干净的饮食。甚至威胁到：如果不照做，就要闯到她家给她做饭。 就在这样极具效果的威胁之下，林榆清开始自己做饭，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几乎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将各种各样原材料，经过一些特定的程序和烹饪方法，最后制作出完全符合并满足自己味蕾要求的佳肴。是的，林榆清在人生的第二十七个年头，爆发出了强大的吃货属性。 之后的生活更是如鱼得水，做饭像是一条线，将林榆清所有的生活串联在一起，形成一个灵动的整体。或者说，过去的生命像是一大块拼图，一直缺少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碎片，直到做饭这个技能填补了这个空缺，这个名叫“林榆清”的巨型人像拼图，像是完成了画龙点睛的那一笔，活了。 但是这个活得十分肆意又滋润的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突然的热心泛滥，会造成现在这种局面。面对着聊天界面上，自己刚刚回复的两句消息，又被对方的白色聊天气泡填满，林女士开始有些许后悔刚刚冲动之下的投喂行动。 第3章 困在楼里的人们 对面1202发送的，接连数十条的消息，无非传递着几个简单的信息：1.饭很好吃；2.表示感谢；3.你现在跟我是过了命的交情了，所以，饿饿饭饭还有吗？ 林榆清停顿了很久，她平日里无法跟一个一面未见的陌生人保持如此高强度、高情绪的聊天，尤其是还隔着手机屏幕。但是，一切的前提是“正常生活”这一条件下。 此时，空气里散布着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同样看不见摸不着的，还有明天会发生什么。人在未知与死亡双重恐惧的笼罩下，加之被困在一栋栋楼里，网络，成了他们唯一向外求索与接受救助的工具。人和人的关系急剧变化，更不必说个体自身心境受到的冲击。哪怕是像林榆清这种社交怪人，在长达两周宅家生活的重压之下，也显露出些许迫切的社交需求。人，毕竟终究是社会的动物。 就像一切问题来源的那个业主群，平日里只是物业用来发一发停水停电之类的官方通知，偶尔，业主们言简意赅又一针见血地提出小区存在的问题。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一句家长里短的“废话”。谁也想不到，那个冷淡得像是企业微信的业主群，在这个突发灾害大规模袭来的时刻，变成了这栋楼里的人们，生理和心理上活下去的双重依靠。 于是林榆清纠结了很久，还是点开了1202的聊天框。 1201：“我上次跟着群里买的食物还有一些，如果你不嫌弃，我做饭的时候多做一些，还像今天这样放在你家门口。” 1202：“真的可以嘛！！！你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1202：“我要怎么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呢，您尽管吩咐” 1201：“这样吧，下次在群里接龙买菜的时候，我们提前联系一下，你帮我用你的份额买一些食材。” 1201：“你有啥想吃的也可以跟我说，但是我做饭水平一般，不一定能做好，对了，你有忌口嘛？有没有食物过敏呢？” 1202：“没有没有，我什么都吃” 1202：“恩人您做饭真的很好吃，你看你看我全都吃光了” 说着，1202将空空如也的一次性饭盒拍照发了过来。嗯，吃得很干净，甚至一次性纸质饭盒的底部，都被刮出了一些毛边。看得出来，孩子为了那一点点沉在饭盒底部的汤汁，用勺子奋战了很久。是挺好养活的，林榆清在心里默默评价道。于是再次心软，想着自己做饭总是控制不好量，分对方一份也只是顺手的事情，刚好避免了自己总是吃剩饭的情况。 1201：“好，那晚上我打算吃凉拌茄子、白灼菜心、卤鸡腿，OK吗？” 1202：“呜呜呜可以可以” 放着1202在那边疯狂表情包点头，林榆清便没有再回复了。午饭后她需要小睡一会，再起床处理手头上项目的事情。刚开始宅家的时候，她的作息没有那么规律。突然地从朝九晚五的工作中抽离，坦白说她甚至有点高兴，像是撒了欢的狗子，在家里报复性地熬夜、昏睡，颠倒日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很奇怪，这样的生活带来的快乐是很直接，却又很短暂。没过几天，林榆清便陷入了久违的虚无状态，她才突然意识到，没有思考地随心所欲，好像并不能给她带来足够的安全感，尤其是在这个每天每时每刻打开手机，都可以看到死亡人数在增长的时间段。 于是她开始回到那个让她有些厌倦的工作状态，她知道，维持工作状态，至少是表面上的工作状态，才能欺骗身体与大脑，让它们以为自己依旧和社会有着密切的关联。作为一个人文社科类的海归博士，林榆清熬过了D国的学术毒打回国后，只想躺平，于是在小部分人的“众”望所归之下，来到了一所末流大学的末流学院，做了一个可有可无专业的老师。 对此，她的导师也无可奈何，自己的学生在国外受的苦，和她所取得的成果几乎等同。林榆清是个搞学术的料，但是也确实没到有天赋的程度。几年前，年少无知初出茅庐的她，怀着对学科最纯粹的热情，一心想要在这个领域扎根，甚至成了执念。经国内导师的介绍，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申请到D国顶尖的学校。 于是，博士生涯的三年，是她在D国一个人摸爬滚打的四年，最后成了她人生刻骨铭心的五年。是的，差点毕不了业，甚至当获得可以毕业消息的那一刻，林榆清也没有多少情绪的起伏。毕竟过度磋磨后得到的成果，已经失去了对它原有的期待。对学位、对工作、对生活、对人，林榆清都是这种态度。 第4章 困在楼里的第一道菜 短暂午睡后神清气爽的林女士，开始了她一边摸鱼一边工作的下午时光。 手头上在做的项目，是她导师看不过，“接济”她的。说起来，回国后，亲妈一般的导师本想着让林榆清来自己的学校任教。就是考虑到，虽然她的学历和成果够硬，足以支撑她去到更顶尖的地方，但是林女士的性格是个极端抽象的不确定因素。 顶尖的地方有着光鲜亮丽的资源，但是同样有着与之相匹配的竞争压力。那些个老老少少的顶尖人才玩起手段来，可不是林榆清这个看着冷漠，实则除了学术，脑袋空空啥也不懂的呆瓜能匹敌的。如果导师知道有一种动物叫卡皮巴拉，她立马会得到一个更精准的形容词。 于是，当时正在找工作的林女士接受过导师三番五次明示暗示：不要眼高手低，一心只想着往高处走，要结合实际，考虑自身状态，咱们学校虽然在众多名校中名不见经传，但好歹跻身前列，可以考虑。 结果，好嘛，林女士直接一招釜底抽薪，浇灭了导师的忧患之心，去了一个说不上是鸡头还是凤尾的莫名其妙的学校。甚至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林女士才在某次跟导师一起吃饭的时候，说出这件事来。导师也是无可奈何地惊觉，眼前这个曾经谈起研究领域两眼发光的小女孩，已经在充分领略了其魅力并为之肝脑涂地之后，变了。 接下来的林女士更是让导师目瞪口呆，一整个顿悟并躺平了，拿到巨额人才引进经费之后，开始老老实实教书。本来学校要求，新入职的青年人才前两年要规规矩矩在办公室待着，朝九晚五坐班，但是怕林榆清一个不高兴跑了，就给她明里暗里地免了这个规定。 没想到，林女士硬是每天踏踏实实像个上班族一样往工作单位跑，勤快的很，就是不出成果。一个月两个月是这样，半年了还是这样。于是导师急了。 林女士的导师本来就在学术上天赋异禀，继而人到中年炉火纯青之后便越战越勇，冲劲居高不下，一连拿下了几个各种级别的项目。眼见着是个建立自己学术派系的好时候，正愁着没有合适的帮手，而恰好自己的爱徒用着实在是既顺手又放心。于是连带着刚躺平不久的林榆清也被迫鸡犬升天，硬生生被拖起来干活。 当然也不白干，好处也是实打实的给。出于对导师的尊敬，也知道导师是为了她的前途着想，以及秉持着长久以来学术严谨的惯性，林女士工作起来算是用心。 林榆清分到的这个古籍相关的项目，是导师精心挑选过的，最难的部分是那些D国文字写成的底本和研究专著，好在林女士毕竟经过D国博士教育体系五年的毒打，语言功底过硬，查资料的手段也过硬，做起来还算专业对口。 近3个小时高强度的工作之后，勤劳的林女士像一根受潮的挂面，逐渐在椅子上呈现出颓丧的弯曲弧度越来越大的状态。“咕噜、咕噜”和林女士的肚子一起响起的，还有被遗忘的1202的傻子。 1202：“恩人，开饭了嘛？” 1202：“恩人，饿饿饭饭。” 打开手机看到满屏星星眼的表情包，林榆清才意识到已经下午五点半了，快速回复了一个“嗯”后，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和肩膀，来到厨房，今天晚上要做的都是简单的快手菜。 白灼菜心本应该只取菜心最嫩的部分，但是奈何特殊时期，菜已经屯了两三天，林女士有些失望地发现边缘的叶子有些发黄的趋势。轻轻叹了口气，心痛地将黄叶全部摘除，洗净。先将菜心根部放入加过少许油和盐的滚水中烫到呈现翠绿色，再将菜心整个放进去烫一分钟，捞出来摆好盘。蚝油、生抽用清水拌匀加切好的蒜末，在锅里熬到收汁后浇到菜心上。 凉拌茄子就更简单了，茄子洗净上锅蒸熟，出锅放凉撕成条状，调个辣椒面香葱蒜末陈醋的料汁，用热油泼香，拌匀。鸡腿是早上就卤好的，在卤汁里浸泡了一天，呈现出焦糖一样油亮的卤色。 拿出一次性饭盒，林榆清先给那个猜测起来就饭量不小的1202装了满满两盒饭菜。像中午那样打包好，全副武装，出门送饭。一回生二回熟，林女士拍完照片，回家给自己一番消毒后，再发送到1202的聊天框里去，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她相信那个爱吃饭的傻瓜一定守在手机前，不用她多费口舌。 发完照片放下手机，几乎在林女士将第一筷子凉拌茄子送入口中的同时，响起了叮咚叮咚的消息提醒，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第5章 困在楼里的第二道菜 林女士猜的没错，对面1202的等饭傻瓜，一直眼巴巴的守着，只是没有守在手机前，而是守在可视门铃前。她低估了一个饿货的底线，或者说年龄的差距让她无法猜到，现在的年轻人在食物面前，是个什么样子。 在看到1201回复了一个“嗯”字后，1202的唐钧屹几乎从沙发上弹射起身，先是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但是意识到这样并不能让自己更快吃上饭后，下意识地守在了可视门铃前。一边守着一边打电话给楼上住着的朋友 “喂，有饭吃了峥子！1201的恩人回我了。” “唐钧屹你不要得寸进尺打扰到人家，”电话那头显然是个稍显成熟的人，“现在情况特殊，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对方接着说。 “不会的，恩人这么善良，还让我帮她买菜，还问我有没有忌口和过敏的食物，肯定是个友善的热心阿姨，不，热心大姐。” …… 林榆清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在对方的口中已经上升到了让人敬仰的程度，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些个虚的东西在如今这个时候，又有什么意义呢？年纪、性别、容貌、职业、资产，平日里那些让人津津乐道的事物，在此刻的时空里，面对着生死未知的明天，面对着受困的当下，都如浮云了。 唐钧屹和电话里的杨砚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瞥见一个人影从邻居的1201走出来。 “不说了不说了，恩人给我送饭了。” 说着，他果断挂断电话，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巨型犬，眼巴巴地望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随之而来的，是唐钧屹听到自己刻板印象碎掉的声音，哪怕戴着口罩，也能看出，这个身影可能不是他想象出来的阿姨，打开门的手顿住了。 托家里高清可视门铃的福，唐钧屹看清了，那个拎着蓝色袋子，懒懒散散又带着说不出的优雅的身影。 乌黑的头发用抓夹简单地扎在脑后，露出纤长的脖子，配色干净的休闲套装裹着匀称挺拔的身体，走近至门前。她下意识扫了一眼可视门铃的位置，无意间和门内的人对视了，镜片后薄薄的单眼皮丹凤眼在浓密睫毛和鬓边碎发的遮挡与映衬下，显得冷漠又带着点莫名的呆滞。哪怕戴着口罩，全副武装，也能让人看出一股别来沾边的气场。 被隔着屏幕扫了一眼的唐钧屹，不知怎么的，立马打消了开门相迎的冲动。眼看着仅隔一道门的1201住户，将他期待已久的饭放在门边，指甲修剪得整齐又圆润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横过来，修长的手指只点击了一下屏幕后就收起手机，俐落地转身往回走。 目送林榆清回到家，看着她完全进门关门后，唐钧屹才慢慢开门，拿起沉甸甸的饭盒袋子，回了家。拎着袋子明显感觉到，这次饭的分量比上次多很多，打开后里面甚至还有一盒牛奶。“哦，所以刚刚那双好看的手，拎着袋子的时候，手背的骨节才会微微凸起。”唐钧屹脑袋里突然闪现出这个想法。 理智回笼并最终战胜了饥饿，唐钧屹出乎意料地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大快朵颐，而是再次拨通了楼上好友的电话。 “喂，峥子，不是阿姨。” “没头没脑的，发什么神经？”杨砚峥有些茫然。 “做出这么好吃的饭菜的，居然不是个阿姨，是个看上去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女生，都是同龄人，为啥人家这么厉害啊，峥子。” 杨砚峥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在家憋久了，脑子坏了。 “吃你的饭去吧，别来烦我。”说着挂了电话。 万事不影响吃饭，美食当前，唐钧屹几乎没有过多纠结，就将刚刚的震惊抛在脑后，打开两盒饭菜，拿上自己吃饭的家伙，咔哧咔哧地开始炫饭。 凉拌茄子的酸辣混着被热油激发出来的葱蒜香，配上上次那种蒸得刚刚好的米饭，几乎让唐钧屹热泪盈眶。两周了，突如其来被一个人困在家里，好在楼上有好朋友杨砚峥陪着度过了最焦虑的第一周。 两个人都是没有任何生存技能的年轻人，只能跟着买一些泡面，和最容易煮熟的青菜。连续吃了三四天泡面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要尝试做饭。但是奈何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做饭的天赋，当两个人面面相觑望着杨砚峥煮出的一锅蓝绿色的汤时，终于放弃了捣鼓那些调料，祸害本就紧缺的物资。收手后的两个人，继续以水煮一切加泡面的形式，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直到唐钧屹闻到浓郁的咖喱香，在业主群里崩溃式的大破防后，才吃到两个星期以来的第一顿正经饭菜。哦，对了，还有个惨兮兮的朋友在楼上，唐某人终于良心发现地拨通电话，语气欢快的像个丰收的老农民 “峥子快来，恩人送了好多饭，我一个人吃不完。” 第6章 困在楼里的第三道菜 接到电话的杨砚峥，几乎没有犹豫，被本能驱使着，就下了楼。进了唐钧屹家门，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杨砚峥第一次产生出也可以偶尔麻烦一下邻居的想法。 饶是林榆清心细如发，知道1202住着个饭量大的饕客，于是十分慷慨地每道菜都装得满满当当。但是她也绝对没有神机妙算料想到，1202还拉着楼上的一起吃饭。好在唐、杨两人还有一些速食囤货，配着菜肴，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 吃到第一口白灼菜心的杨砚峥，就知道，做这道菜的人，对食物绝对保持着极高的要求和标准。毕竟在食材如此紧缺，无法保证蔬菜新鲜程度的情况下，还能够从改进做饭方法入手，最大程度地还原食材本身的味道，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他也就明白了，唐钧屹为何会震惊于做饭之人的年纪。毕竟这个年龄段的人，像他俩这样，只能张嘴等饭吃的，才是基本盘。 杨砚峥：“她应该是和家里人一起住吧。”饭菜下肚，大脑接收到了能量供应，重新开始运转起来，他猜测，做饭的应该另有其人。 唐钧屹：“不像啊，聊天的时候，她下意识会说‘我吃什么’。虽然她话不多，但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别人做饭的信息。而且我爬楼看过业主群里她的购买物资的所有记录，数量上看是一个人。” 杨砚峥：“你居然闲到这种地步。”说着，露出了看变态一样的眼神。 唐钧屹：“不是啊，我好奇嘛，我没有别的意思啊。” 杨砚峥：“既然她话不多，就是不想透露太多**。而且你说她刚刚送饭，都是只拍照片，门铃都不按，回家之后再和你说，显然是不想和你碰面。咱们要是还想吃到饭，就要尊重对方的边界。” 唐钧屹点头附和，表示同意，又猛然反应过来：“谁跟你咱们，你怎么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啊，你少来这套，别想着一直分我的饭！” 杨砚峥：“她还说叫你用你的份额帮她买菜，显然是不想让你因为吃饭，产生太大的心理负担。感觉对方是个善良的人。”见小心思被戳破，杨赶快岔开话题。 唐钧屹：“对啊对啊，恩人是个大好人啊。”说着，他又想到刚刚隔着屏幕，被对方镜片后眼神扫到的瞬间，满腔的热情像是被冷水浇灭一样的感受。 “是个不太容易靠近的好人。”于是默默地补充道。 杨砚峥：“我家有饭盒可以拿来用，就别浪费对方的一次性饭盒了。” 唐钧屹：“饭盒？大吗？能装很多饭吗？” 杨砚峥一脸鄙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顿了一下又说道：“大。”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1201正在慢慢享受晚饭的林榆清，还不知道，自己已然是被当作了长期饭票。甚至还被简单背调了一下，并贴上了独居且边界感很强的标签。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又会像炸毛的猫一样，感觉周围环境极度不安全，对1202那个原本傻瓜饿货的形象竖起十二分的警惕心。 1202：“恩人，明天就要买物资了，我可以帮您买点什么呢？” 看着屏幕上小心翼翼的语气，林女士总归是没多想，回复道 1201：“买一些牛肉和排骨吧，蔬菜的话，买你喜欢吃的就行。” 1202：“好嘞，还不知道恩人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唐钧屹。” 唐钧屹可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心思单纯的傻瓜。毕竟心眼再多的人，饿了两星期，都会呈现出某种清澈的愚蠢，而林榆清恰好又被这种愚蠢蒙蔽了双眼。 唐小少爷家境优渥，又有一副好皮囊的加持，从小到大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好在唐家家风比较正，关键时候平日里消失的父亲也会出现，并对他有所约束，算是没有长歪。但是，豪门贵府怎么会养出一个单纯的傻白甜呢？对于好不容易碰到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唐钧屹有着十足的耐心。 1201：“林榆清。” 看着对面停顿许久，还是回复的姓名，唐钧屹露出了乖巧又满意的笑容。反正在家困着也是困着，唐小少爷多的是时间探索这个看着不易靠近的做饭小能手。 彼时，林榆清还不明白，交换名字，正是1202试探着突破边界的第一步。她一心只想干饭，吃完后收拾干净厨房，安逸地躺在阳台的摇椅上消食。望着窗外一点一点染上越来越深的橘红色的夕阳，又一点一点地褪去所有火光，像极了火种燃起又熄灭的样子。 这一刻，林女士想到了很多，远方一定要看到她一日三餐才放心的父母；借着讨论项目进度，实则担心爱徒把自己养死的导师；每天突如其来查岗的不同好友的电话；甚至她想到，手上那些D国古籍的底本，那些作者，是否也曾像她一样，有些迷茫又莫名充实地看着天边的夕阳。 第7章 困在楼里的第四道菜 当天晚上，业主群里按时发起了每三天一次的物资采购接龙。购买的物资一般第二天早上，由专门的工作人员送到小区楼下的架子上。住户们再按照由低层到高层的顺序，错峰下楼领取。 闲在家里的业主们眼尖地发现，之前只买泡面、自热火锅之类速食的1202，居然买起了食材。紧接着一起接龙的林榆清当然也看到了。 1202：“恩人，我已经把东西放在你家门口了哦。” 1202：“还有旁边的饭盒，就不要浪费你的一次性饭盒啦。” 1202：“我先回家啦。” 林榆清看着发过来的图片，以及图片里对方的保温饭盒，对于唐钧屹的行为很是满意。她早上还有些担心，这个过分热情的饿货会突然冲出门来，和她一起去拿物资。不过好在对方还算懂事，接收到了林女士龟缩在安全距离内的讯息，并充分尊重。 1201：“好的，谢谢，今天中午吃红烧牛肉、蒜蓉西兰花和莲藕排骨汤。” 把两大袋物资搬运回家，拿出一个个食材来摆好，林女士开始了忙碌的一天。她很喜欢和这些食材打交道，把它们逐个分类、清洗、以不同方式简单处理，再分装好，放在冰箱保鲜或冷冻。这个过程会让她出奇得投入，人也变得慢慢安静下来。 蜗牛一样的林女士，做这些事的时候还不太娴熟，但是胜在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终于在一个多小时以后，顺利完成初步的收纳工作。她走出厨房，四仰八叉地瘫倒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给自己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正当她打开手机，浏览各种有关病毒走势的新闻时，一个电话打断了思绪。 “清啊，还活着吗？”电话那头清脆的女声，带着当地方言习惯特有的尾调上扬的口音，直灌入耳朵。 “活着的活着的。”林榆清赶忙应道。她的好友陈淮松是B市本地人，当初一个劲地劝她住在自己家附近，也好有个照应。林女士不明白，都是大学同学，年龄又相仿，为何对方竟然对自己有着慈母一般的关怀。 殊不知，当时陈淮松飞去D国玩，顺带看望在D国受读书之苦的林榆清。结果一见面，那个面如死灰、形如枯槁的林博士，给她吓得连夜打电话给国内的所有亲朋好友，试图发动一切人脉，一边劝她念不下去就别念了，一边试图托人关照她的饮食起居。毕竟，陈淮松大学四年也就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 当初，雌鹰一般的陈小姑娘刚上大学，明艳逼人、过于出挑的美貌，与相貌相匹配的极具攻击性的性格，让她在大学里横冲直撞，言辞行事稍有不慎就被扣上了乖张跋扈的帽子。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陈淮松明里暗里不知受到多少学长学姐和同班同学的排挤针对。 可不要小瞧象牙塔里，那些男男女女的攻击力与歪心思。要是没有林榆清，哪怕陈淮松再聪明过人、有权有势，也是躲不过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其实，早在林女士第一次见到陈小姑娘的时候，就以近乎动物的直觉，敏锐捕捉到，其张牙舞爪的美貌和性格之下，是一颗不谙世事的赤子之心。毕竟，一个会在公众场合提醒素不相识的女生，她的裤子上有生理期血迹的人，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于是，便有了后来林女士的数次拔刀相助，救陈淮松于窘境之中，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陈小姑娘爱惨了林榆清大智若愚又无欲无求的呆瓜性格，和她相处仿佛有发掘不完的乐趣。后来，两人又在同一学校不同专业读研，毕业后陈淮松留在B市家族企业的子公司里历练，林榆清则头铁地继续深造。 当初送林女士出国的时候，陈淮松就在机场哭得比旁边的林妈妈还惨。最后还是其他几个朋友七手八脚地把她拉住，才避免了出现陈淮松当场买一张机票陪着飞到D国的状况，毕竟以小姑奶奶的脾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林女士博士毕业归国，知道她要来B市工作，陈淮松又显得比林爸爸林妈妈还要高兴几分。搞得林女士的父母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五味杂陈，一方面欣慰于自己的女儿交到了如此要好的朋友，另一方面担心会不会太要好了，有些超出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本来陈淮松就抱怨林榆清没有把房子买在跟她同一个小区，明明自己都给她找好了物美价廉的户型，可林女士非要保持距离，说什么太轻易地随时可以见到就不珍惜了吧啦吧啦一套歪理。 这下可好，大规模的传染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想见也见不到了。听着陈淮松在电话里一通数落，林榆清只好点头哈腰，承诺放出去之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并表示自己要去做饭了。 陈淮松：“你说你要做饭给隔壁邻居吃？？？” 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对面小姑奶奶的怒气。 陈淮松：“林榆清，本来你一个人住我就很不放心了，你还敢给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送饭，你要气死我吗？” 第8章 困在楼里的第五道菜 林榆清只好一边走到厨房，一边给陈小姑奶奶认错，再三保证，自己会警惕一切陌生人，保护好人身安全。终于在陈淮松随时都会打电话查岗的条件下，挂了电话。 面对简单处理好的食材，林女士开始了辛勤的劳动。陈淮松一通电话打乱了菜谱，莲藕排骨汤至少得炖上两三个小时，这会是吃不上了，只能放在晚饭。红烧牛肉也比较费时，好在来得及，所以赶快动手先做。牛肉切块焯水捞出，土豆、胡萝卜切滚刀块备用。接着炒糖色，相比于水炒糖色，林榆清更喜欢油炒糖色，毕竟今天的牛肉部位柴而少油，油少了，后续炖土豆和胡萝卜香味就少了。 看着白砂糖混合着烧得六成热的油，在锅里慢慢熔化，冒出浓密的泡泡，进而逐渐呈现出漂亮的焦糖色，林女士找准时机将肉倒入锅中。噼里啪啦的声音混着抽油烟机的轰鸣，像是挥动锅铲的BGM，林女士此时在油烟缭绕中，觉得自己像是中华小当家又像是神厨小福贵。 接着就是放入八角、桂皮、草果、香叶，生抽、老抽、料酒、十三香，简单焖煮上色后加入土豆、胡萝卜翻炒，最后转入砂锅兑温水慢慢煨着。牛肉要炖一个小时，在此期间，可以做些小炒。 处理西兰花，林女士习惯先焯水，毕竟一朵朵西兰花里的小虫卵，吃下去可不是单纯地补蛋白质那么简单。万一这个节骨眼吃坏肚子，医院都去不了。焯好的西兰花过个凉水，再把大蒜切沫，用热油小火炒香，下入西兰花转大火爆炒，撒点盐炒匀出锅。 林女士打算再做个虎皮青椒。把洗干净去了蒂的青椒用油煎出虎皮，放入蒜末爆香。再调个勾了芡的生抽、老抽、陈醋、耗油、白糖料汁，倒进去和青椒一起慢慢焖煮就能出锅。 做好饭菜，拿出隔壁1202饿货的饭盒，林榆清才发觉，这哪里是饭盒，分明是三四层的饭桶啊。出于临时改食谱的愧疚，林女士还是将每层都装得满满的，按照流程送去隔壁。 1201：“小唐，突然有点事，没来及做莲藕排骨汤，改了虎皮青椒，能吃青椒吧？不是很辣。给你放门口了。” 1202：“能吃能吃。” 1202：“我什么都吃，谢谢恩人。” 1202：“待会我把饭盒洗好放在你家门口。” 门后的唐钧屹依旧盯着可视门铃，看着林榆清出门、走近、放下饭菜、拍照，最后转身回家，收到消息之后才开门。某种程度上来说，陈淮松担心的不无道理，送饭这件事情本身，是有些危险因素存在的。只是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段，“给陌生人送饭”才刚好维持了字面上的意思。 1202内，依旧是两人吃饭的热闹场景，临时出现的虎皮青椒正对了杨砚峥的胃口，而唐钧屹在跟红烧牛肉奋战，于是看不惯只吃素菜的杨。 唐钧屹：“只吃虎皮青椒有什么意思，这个牛肉香而不腻松而不散，土豆和胡萝卜也是一绝。” 殊不知杨砚峥有个小习惯，不吃胡萝卜。他总觉得胡萝卜有股难以言喻的怪味，也不是不能吃，就是很倒胃口。这个习惯从小便是如此，但是，迫于严格的家教，每次他要将胡萝卜挑出来，或者大声抗议饭菜里的胡萝卜时，就会受到严肃的批评。 “不要挑食”“不要娇气”“不要让爸爸妈妈生气” …… 很奇怪，这类带着强烈命令、规训语气的话，每次出现，都夹杂着看似温馨亲情、其乐融融的场景。而父母的爱，有时候让小小的杨砚峥不太理解。这种爱居然可以硬生生地压过生理排斥，让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人儿，违背自己的味觉本能，将恶心的食物一次又一次下咽，只为了换来一句或真情或假意的夸赞：“真乖”。 于是长大后的杨砚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回避自己不爱吃胡萝卜这件事。毕竟，连最亲密的家人，都选择忽略甚至压抑的需求，在他看来，是一件难以启齿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事。小事嘛，忍忍就好。 目光回到筷子上这块牛肉，其实是杨砚峥爱吃的做法，将牛肉送入口中，味蕾的满足瞬间淹没了他翻涌上来的思绪，“好在现在可以自己做选择了”，他想着，也有了和唐钧屹斗嘴的心思。 杨砚峥：“你不懂，虎皮青椒要火候掌握的刚好才能煎出这样恰到好处的虎皮，调味也刚刚好，酸甜咸恰到好处。” 杨砚峥：“吃完你洗碗。” 唐钧屹：“你的饭盒你洗。” 杨砚峥：“你用了你洗。” …… 最后还是杨砚峥洗了碗，没办法，人在屋檐下，要想被困期间继续吃到饭，不得不低头。 第9章 困在楼里的第六道菜 吃完饭，杨砚峥便回家去，顺带把饭盒放在1201门口。唐钧屹拿起手机，看着聊天框里1201对自己的称呼“小唐”，颇有种新鲜的无奈之感。平日里同龄人要么迫于家世叫他唐少，要么迫于资本叫他小唐总，关系要好的朋友们更喜欢连名带姓叫他。“小唐”这种上了年纪又老又小的感觉，没来由的让唐钧屹觉得和林榆清的气质很搭，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这个节骨眼上，又没法出门，能有什么事耽误呢，工作吗？”思绪围绕着没喝上的莲藕排骨汤开始运转，唐小少爷今天依旧放下了他筛子一样的心眼，一心扑在食物上。 那边1201的林榆清也惦记着莲藕排骨汤，没办法，她太馋那一口汤了。于是午睡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工作状态，而是摆弄起了食材。先把莲藕葱姜洗干净，切好放在一边。再拿出排骨，林女士细致地观察每一块肉的状态，依据林妈妈传授给她的经验，判断出面前这一堆排骨并不新鲜。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在这个紧急的状况下，有的吃就不错了。于是拿出去腥三件套葱、姜、料酒，准备给排骨焯个水。 其实林女士在病毒还未来袭的正常生活里，会起个大早，去附近的菜市场挑第一批最新鲜的排骨。她多方对比了数个肉铺，最终敲定了一个中年大姐的铺子。 菜市场其实是个对年轻人不太友好的地方，尤其是像林榆清这种说普通话的外地年轻女性。所以在经历过各种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甚至把林榆清挑好的肉偷梁换柱之后。林女士终于遇到了她命定的大姐。 大姐的肉铺在菜市场的拐角处，所以林女士较晚才遇到她的铺子。大姐皮肤黝黑，身材中等，带着劳动雕刻出来的特有的健康线条，操着一口方言夹杂的普通话，浑身透露着B市特有的泼辣劲。 最开始买肉的时候，林榆清没抱太大希望，因为大姐不太听得懂普通话。两人交流不畅，导致大姐直接挂脸，横眉竖眼地将肉剁得啪啪作响。结果没想到，回家之后林女士发现，不但没有缺斤少两，而且肉质相当新鲜，甚至五花肉的呈色与肥瘦相间的质地，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之后林榆清为了验证是不是偶然事件，便多次从大姐家买不同部位的肉，结果都是一样的惊艳。排骨新鲜到不用焯水，泡去血水就能炖汤，炖出来的肉质紧实弹牙又易嚼，汤也清亮带着肉香，饶是娇贵如林女士的舌头也没有尝出一丝异味。 此后，林女士便一发不可收拾，想方设法和大姐套近乎，听不懂就比手势。甚至轮番把陈淮松等一众当地好友大清早的从家里薅出来，依次轮流给她做翻译，扰得几个好友鸡犬不宁。 甚至其中一个还把自己爸妈推出来挡灾，说什么，能凌晨五点起床去菜市场的，这个家里只有他父母可以。好在叔叔阿姨发现林榆清找到的肉铺，确实质量上等又价格实惠，便也乐在其中，还亲切地邀请林女士回家吃饭。 于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冷酷无情的大姐成为了林榆清在菜市场的第一个忘年之交。加上大姐微信的那一刻，林女士甚至油然而生一种追星成功的感觉。 此后，大姐每逢周一周五都会给林女士留一些最好的肉，微信上联络她，让她去拿。林榆清则买了个扩音器，录了段普通话版猪身上各个部位的价格简介，送给大姐以备不时之需。 困居家中的这段时间，林女士还担心大姐会不会有生活上的困难，前前后后以“预存肉款”为由，给大姐转了很多钱，都被大姐退回来了。 最后大姐实在没辙，在自家城郊的三层小别墅给林榆清拍了个视频，说等封控解除可以出门的时候，让她来家里玩，还说要是缺什么蔬菜，就从自家的菜园摘一点想办法给她送过去。林女士这才反应过来，作为当地拆迁户之一的大姐，为何不用像其他摊贩那样笑脸相迎又缺斤少两。毕竟以大姐的经济能力，吊打林女士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回到面前这些不太新鲜的排骨，林榆清只能暂时抑制住对大姐的思念，把切好滚刀块的莲藕和葱姜放在砂锅底部，铺上排骨，再兑上水，用最小火慢慢炖上。 在炖汤的两个小时里，林女士带着对晚饭的期待，工作起来都更加有盼头。同样有盼头的还有1202的唐钧屹，莲藕排骨汤的香味在半个小时之后就从砂锅里蔓延开来，从林女士的厨房飘飘荡荡地溢出门外，弯弯绕绕地勾住了唐小少爷的鼻子。 第10章 困在楼里的第七道菜 时间跳动到17：30，林女士的手机也准时跳动出绿色的消息弹窗。 1202：“恩人恩人，晚上能吃到莲藕排骨汤嘛？” 1201：“能。” 看到林榆清回复的一个字，唐小少爷在沙发上愉快地翻滚了一圈，如果杨砚峥在场的话，一定会称他为巴甫洛夫的狗。一个小时之后，1202桌上摆上了寄托着两人希望的饭盒，随之而来的居然破天荒还有1201的一条消息。 1201：“小唐，排骨不是很新鲜，凑合着吃吧。” 出于对菜肴的愧疚，林女士发了条信息解释了一下，没想到“叮”地一声给了唐钧屹灵光一现的突破口。 1202：“没关系的恩人，还是很好吃的，等以后有机会我去买更新鲜的排骨给你。” 1201：“嗯。” 唐小少爷看着那一个“嗯”字，突然笑了起来，全然不知道1201的林女士，只是被“新鲜排骨”几个字勾起了曾经和大姐相处的美好的回忆，又在满心思念着她的菜市场大姐。 刚进门的杨砚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他选择了无视。毕竟人被关久了，就会出现各种问题。只是杨公子有些担心，原本就是白切黑芝麻汤圆一般的好友，会不会演变成什么更加怪异的性格，算了，先吃饭吧，他看到了莲藕排骨汤。 为了弥补中午的遗憾，林榆清给唐钧屹装了满满一盆莲藕排骨汤，配上粒粒分明的扬州炒饭。杨砚峥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扬州炒饭，走进厨房拿出了之前囤的速冻馒头。 杨砚峥：“扬州炒饭只够你一个人的量，我再蒸个馒头吧。” 他不吃胡萝卜的习惯唐小少爷是不知道的，两人虽是好友，但在居家隔离之前，实则关系一般。唐家看重杨家的官威，杨家又倚仗唐家的财气。两个年轻人免不了被家里长辈压着有所交集，但是甚少有机会单独坐下来一起吃顿家常饭。宴席聚会上，为了身价与场面，杨公子又遮掩得滴水不漏。 两人之所以会住在同一栋楼，也是说来话长。当初唐家老爷子一朝病倒继而卧床不起，定海神针一倒，唐氏的众多产业瞬间成了丢进狼群的肉骨头，连带着唐钧屹这些失去祖父荫蔽的小辈也受到了牵连，成了各方势力争夺家产的筹码和阻碍。 为了摆脱家族的掌控与监视，唐钧屹主动找上杨砚峥，商量了彼此拿对方做幌子，一起搬出来，住在楼上楼下但互不打扰。杨砚峥知道，这是和唐家借势的好机会。唐钧屹所属的一支虽一直被唱衰，但他却是知道对方藏了多少底牌还没有亮出来。 就在两个星期之前，两人还处在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面的状态。突如其来的病毒让所有人惊恐不已，说到底唐钧屹和杨砚峥只不过是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几乎没有受过生活的磋磨，平日里交际圈又很广，于是接二连三收到身边有人突然感染病毒的消息。 有分公司某员工的直系亲属，送进医院就再也没有出来。有某次宴席上敬过酒的某老板，还没等到救援就失去了呼吸。看着由他们组成的，每日新闻上出现的，不断递增的病毒致死数据，唐钧屹和杨砚峥无比深刻地知道，那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 最开始被关在家里的一周，也是生理和心理双重磨难逐渐达到顶峰的一周，两人都无比庆幸有对方的存在。他们一起调侃彼此做出来的屎一样难吃的饭菜，逐渐卸下伪装向对方坦白自己对病毒的恐惧。两人都不太会安慰别人，但是默默地陪伴已然是十分难得的了。 就这样，唐钧屹发现优雅高冷的杨公子，其实是个十分周到细心的人，会暗暗观察他的状态，为他做一些小事。而杨砚峥也察觉出，唐钧屹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外表下，细腻的情感和空荡的孤独。 随后林榆清雪中送炭的饭菜，几乎是两个人快要撑不下去时的救赎。所以陈淮松担心的林女士的人身安全问题，唐小少爷和杨公子也同样担心。毕竟饭票出什么问题，自己的生活水平可是要一夜回到解放前的。 不知道隔壁各怀鬼胎的两人又在琢磨着什么事，1201的林女士一心埋头干饭。用几滴香油简单拌过的白米饭，裹上蛋液后变得金灿灿的，放入锅里翻炒，再加上提前翻炒的胡萝卜、青豆、玉米粒、火腿丁，大火爆炒出锅装盘。 林女士自从听林妈妈的话，换上了一口好用的铁锅后，就爱上了爆炒后食物散发的锅气。再配上砂锅里撒上鲜葱花的莲藕排骨汤，哦，对了，葱花，没给隔壁饿货。于是，商量着如何借着局势扩充家业的唐小公子，收到了一条消息。 1201：“小唐，葱花要吗，撒汤上更好喝。” 第11章 困在楼里的第八道菜 杨砚峥稍稍偏头就看见了唐钧屹手机上打断两人谈话的消息，当然唐也没避着他。捕捉到关键词“葱花”的杨公子算是明白了，为何唐小少爷，会对一个做饭好吃的人产生如此大的兴趣。 要说唐钧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什么山珍海味都不缺。林榆清做饭是不错，但是总归是家常菜罢了。要是让唐家苦心钻研厨艺多年的私人厨师知道，对自己最高评价不过是“可以入口”的唐小少爷，现在却在用无数溢美之词夸赞一个半吊子选手的几道家常菜，估计会冲过来大骂他捧臭脚。 奈何时势造英雄，而林女士恰好就是拯救唐钧屹味蕾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英雄。更惹得唐小公子在意的，是林榆清至今呈现出来的处变不惊的态度。 要知道，死亡与病毒制造的恐慌，加之物资匮乏导致的饥饿，几乎击垮了唐钧屹和杨砚峥的心理防线，让两个平日里高傲的贵公子，都不得不低下头，遵从最原始的人类本能，在灾难面前选择抱团取暖聊以慰藉。 反观林榆清，独居、女性、和他们一样年轻，在面临同样的情景下，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甚至还会在意食材的新鲜程度，乃至汤出锅了一定要加葱花这种细节。 在面对唐钧屹一开始抛出的“抱团取暖”的橄榄枝，林榆清的第一反应是警惕地拒绝，说明她并没有被恐慌占据理智，没有迫切地寻找他人做依靠。相反，她还会考虑到唐钧屹是否会因为吃白食而产生不良情绪，进而向对方提出要求，看似互利互助，实则是在单方面照顾唐的心理需求。这份气魄和心智，远在他们之上，却偏偏又是个单纯爱吃的善良的人。确实有趣。 1201吃饱了躺着消食的林女士要是知道，隔壁两人对自己的猜测如此之高深莫测，估计会因为他们戏太多而笑出声。“扔出去读个博就知道了”，林女士一定会发出这种言论，“一定要D国，别的还真不一定行”。 1202：“啊？还有葱花吗？” 1202：“已经快吃完了恩人。” 1202：“下次能早点说么？” 配上已经快要见底的饭盒图片，以及委屈巴巴的表情包，林榆清短暂地愧疚了一下下，回复了个“嗯”。算了，能咋滴，明天多给饿货做点好吃的吧。 今天下了些小雨，暮春时节，正是B市雨水渐多的时候。林女士久违的有些想家。她的老家是个“风到这里就是粘，雨到了这里缠成线”的小城，在走出去读大学之前的十八个年头里，林榆清的记忆都留存在这里。 青石板路蜿蜒在晨雾里，早点铺的蒸笼揭开时，白汽混着粽叶香漫过整条街巷。河埠头的老槐树下，总有三两老人守着竹编矮凳，一壶龙井能消磨整个上午。邮局的绿色铁门吱呀作响，汇款单和家书在玻璃柜台后摞成小山，穿衬衫的职员用算盘核对账目，不紧不慢。 午后，自行车铃铛声碾过梧桐树影，小学校放学时的喧闹像一阵忽然而至的雨。茶馆里的评弹声混着瓜子壳落地的细响，穿蓝布衫的说书人醒木一拍，光绪年间的旧事便鲜活起来。菜场收摊后，鱼鳞在水泥地上闪着碎银般的光，穿塑料拖鞋的主妇拎着竹篮，慢悠悠地讨论着今晚是吃腌笃鲜还是油焖笋。 入夜，电视机在八点档连续剧的片尾曲里暗下去，弄堂深处的麻将声却要持续到星子西斜。公共电话亭的红色指示灯明明灭灭，某个少年正攥着IC卡，对听筒那头的姑娘背徐志摩的诗。河水静静流过石拱桥，倒映着录像厅霓虹灯残缺的"镭射"二字——这方天地的时间，始终比外面的世界慢了半拍。 于是她又拨通了爸妈的电话。 林爸爸：“怎么啦，小榆，刚刚不是打过电话了。” 林榆清：“对呀，但是这会下雨了，妈妈呢？” 林妈妈其实有时候不太能理解女儿的脑回路和新思想，但是她却能够以母亲的直觉察觉到什么。 林妈妈：“家里最近雨水也多，你最爱吃的槐花马上就要到季节了，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吃到，这病毒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林榆清：“没事的，总会吃上的，家里一切还好嘛，口罩、酒精什么的还有嘛？” 林妈妈：“还有的。”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小榆，爸爸把你寄回家里的口罩分了一些给亲戚朋友。” 林榆清听到后其实有些生气，虽然老家人口流动较少，距离疾病爆发的中心很远，但也不是绝对的安全。物资紧缺的当下，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从B市寄了一批东西回家，本想着让爸妈顾好自己。但是转念一想也是林爸爸的行事风格，便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嘛？” 林爸爸：“对啊小榆，”见话题落到自己头上，林爸爸赶忙说话，“你郑叔叔郑阿姨年纪大了，孩子都在外地，又没你那么细心。老两口最后只剩下一个口罩，但是还得出门去买菜。你郑阿姨不知道从哪里看来，说口罩高温消毒之后还能再用，就把口罩放在锅里蒸，结果直接蒸烂了，老两口实在是可怜啊。” …… 絮絮叨叨的家常陪伴了林榆清整个阴雨连绵的傍晚，晚上她睡得出奇得好。 第12章 困在楼里的第九道菜 雨后B市的清晨还带着些凉意，刚从跑步机上下来的林榆清，突然想喝热腾腾的酒酿苹果汤。 简单冲了个澡，林女士开始享用早餐。在D国求学的五年，硬生生治好了她早饭一定要吃热的的习惯，一个三明治加杯牛奶就能对付。不过林榆清也练就了一手，做各种各样豪华三明治的绝活。好在唐钧屹没有废物到早饭都不能自己解决，可以放过林女士独享早上的清净。 “中午就来个酒酿苹果汤吧”吃着三明治的林女士一边想着，一边舔了舔嘴角。家里只剩下放久了变得粉粉沙沙的苹果，水果自带的清甜香味十足，刚好用来做汤。林榆清只爱吃脆脆的水果，苹果也好桃子也好，放久变软了的口感，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甚至连沙瓤的西瓜她都不太爱吃，一度被林妈妈嘲讽为山猪吃不了细糠。 照例工作了两小时多后，林女士移步厨房开始做饭。甜汤就得来点辣口的菜去搭配，但是家里剩下为数不多的食材里，只能拼凑出宫保鸡丁和麻婆豆腐了。林榆清又免不了在吃饭的问题上叹气，怀念要啥有啥的时候。 突然又想到隔壁的饿货，不知道能不能适应甜汤这种带着她老家风味的东西。于是打开手机。 1201：“酒酿苹果汤？” 1202：“吃！” 两人已经默契到不需要多余的问句，直接报菜名对方就能理解什么意思。看到一个“吃”字，林女士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动手。 先和面，做糯米小丸子，糯米粉里加一些粘米粉，可以让小丸子更有嚼劲一些。搓出一个个圆滚滚的小丸子后，把苹果洗净切成小方块放入盐水里泡着，防止氧化变色。接着煮小丸子，水开小丸子稍稍变大并浮起来，就马上捞出过冰水。再滚水，下入苹果块，放几块冰糖和枸杞，煮开一两分钟，加入酒酿，放入小丸子。最后受林妈妈的影响，林女士也会简单勾个芡，让甜汤变得稍微有些黏稠。 宫保鸡丁林榆清也只会最家常的做法，鸡腿肉去骨切丁，焯水，加盐，胡椒粉，干淀粉搅拌先放在一旁腌渍。黄瓜去心切丁、青红辣椒切圈，用之前炸出来的花椒油，爆香葱姜蒜干红辣椒，倒入鸡丁翻匀。加入盐、生抽、蚝油、料酒、少许清水翻炒，放入黄瓜辣椒炒断生。林女士还喜欢在火最旺的时候，从锅边淋入一圈陈醋炝锅，最后关火端出来撒一些花生米。 麻婆豆腐也简单，先用豆瓣酱、豆豉、蒜末等调料爆香肉沫，加少许水煮开，再放入切好泡好的豆腐，勾芡煮开就行。 今天给饿货送饭，还附赠了一个林女士早上做的豪华版D国留子牌三明治，收获了杨砚峥和唐钧屹的一致好评。吃饭的时候唐钧屹有些心虚，上午他回消息的手太快，忽略了楼上的杨公子，此时有些担心杨公子吃不惯酒酿苹果汤。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杨砚峥喝到第一口汤的时候，眼神都清亮了起来，他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就像那天的糖醋虎皮青椒。再含蓄的东方人，对于自己满意的食物，都能够直抒胸臆地表达爱意，比如杨公子。 唐小少爷的视角里，此时的杨砚峥可以用脸上洋溢着幸福来形容。杨公子生得一副极清隽的相貌，皮肤白皙，眉眼秀气，鼻梁高挺却不显凌厉，凭谁见了都会心甘情愿地叫一句“杨公子”。平日里唐钧屹见惯了他不苟言笑的正经人模样，此时真心实意展露笑颜的杨砚峥，唇角居然浮现出两个极浅的梨涡，像是宣纸上晕开的淡墨。 “原来你喜欢这个口味啊”，唐钧屹恍然大悟道。 “对啊，我小时候在S市待过一段时间，这个汤很像当时我姥姥经常做的味道。”杨砚峥淡淡地聊起了以前的生活，语气里有些怀念。 他聊起了，小时候经常坐在歪脖子柳树下，把姥姥给的芝麻糖掰碎了喂蚂蚁，用糖纸折成小船放在在油绿的水葫芦间打转。当卖酒酿的梆子声从长街尽头飘来时，姥姥总会给他两枚温热的硬币，让他去买酒酿，那种留在手心里的铜锈味混着袖口的皂角香，他长大后还会梦见。 唐钧屹听着有些恍神，外人只知道杨砚峥是他父亲与二婚妻子的孩子，当初前妻留下了年幼的杨家大哥与他们一起生活。刚开始还相安无事，一家子其乐融融，不知怎么的，等杨砚峥长到三四岁，与已经七八岁的杨家大哥产生了矛盾，便不受待见，被送去小地方的亲戚家养着。当时的圈内人都说，杨砚峥怕是被弃了，往后的日子估计是不太好过，没想到当事人却不这么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吃完了这顿饭。难得唐小少爷今天良心发现，主动承担了洗饭盒的工作。杨砚峥拿着饭盒放回1201门口的时候，看着门牌思绪有些飘忽，门内的人会是和姥姥来自一个地方的同乡吗？ 第13章 困在楼里的第十道菜 午睡醒来的林女士打开手机，收到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条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可以出门了。 得益于大规模的封控居家策略，以及一名名医护人员以血肉之躯组成的强大医疗体系，病毒得到了初步的控制。B市的城市基础设施开始逐步恢复运转，居民们每户可以派出一名成员，每4-5天出门采购一次生活物资。 业主群里沸腾了，接龙采购的置顶聊天终于撤下来，换成了列着一条条出门条件的群公告。林榆清立马上报了独居的个人信息，不久便得到了一张电子通行证。她联系了菜市场大姐，联系了陈淮松等一众好友，联系了导师，一副普天同庆的架势。 最后打开聊天框， 1201：”小唐，可以出门了，还要送饭吗？” 1202：“恩人不要抛弃我啊！” 1202：“只能出门买物资，饭店餐饮都还禁止营业。” 1202：“不行啊，恩人，对我来说还是等于没有饭吃啊。” 林榆清很想脱口而出，你没有朋友吗，没有家人亲戚吗？但是太不礼貌了，算了，多一张嘴吃饭而已，又不是对方不出钱，特殊时期，能帮就帮吧。 1201：“好，那我们轮流外出买物资，一次只买2-3天的。到时候我把需要的食材列个清单发给你。这样就不用把物资囤个四五天，可以一直吃到新鲜的东西。” 1202：“好的好的” 唐小少爷很想说，都这样了，一起出门买个东西难道不行吗？但是最终还是闭嘴了，他担心冒犯到边界感十足的饭票。殊不知，林女士真的就只是不想吃囤久了的不新鲜的食材而已。 其实唐家前前后后派人来联系了唐钧屹很多次，或者说唐小少爷有的是手段不饿死，毕竟家大业大，如今局势渐好、管控放松，一日三餐不过是招招手的事情。 但是这个时间节点太特殊了，人们对一切违规违纪的举动都格外敏感。那些因为不知道自己携带着病毒，于是违背禁令偷偷溜出去的人，被公开个人行动轨迹并大肆宣传于网络。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事，都注定受到万人唾弃。唐氏的企业，至少他这一支，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唐小少爷十分清楚，如果他想在如今这个局势之下东山再起，就一定要小心谨慎，包括一日三餐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他不敢赌背后的那么多双眼睛，会不会给他做局并对他的纨绔形象大肆渲染一波。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待着不要招摇为好，而扒着林榆清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再看林女士，早已和她心心念念的大姐取得了联系。大姐高兴地跟她说，菜市场已经分批开放，她的摊位被安排在每周二、周四、周六的上午。而明天就是周二，于是她满心欢喜地和大姐约定明天上午不见不散。 当天晚饭，林女士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打算尽可能多地消耗掉家里囤着的食材，尤其是肉类。便做了糖醋排骨，辣椒炒肉，小鸡炖蘑菇和醋溜白菜。 唐钧屹和杨砚峥吃得正开心的时候，收到了1201传来的消息，晴天霹雳一般看着林榆清说，明天要出门采购，中午无法按时回来做饭，让他们自己解决的噩耗。两人对视着，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仿佛小鸡仔失去母鸡庇护时的无措。 接下来的两三天，成功和大姐会面并互诉衷肠后，得益于新鲜的肉类和蔬菜水果，林榆清过得无比舒畅。直到轮到唐钧屹出门采购物资，林女士发现这个傻子是她多重意义上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