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帝恋》 第1章 你从来都不是不过 夜漏已深,养心殿的烛火却还亮着,玄色龙纹常服沾了些夜露的寒气,墨羽推开寝殿门时,先闻见的是满室安神香混着淡淡的药味——那是太医给怀了四月胎气的沈清辞开的安胎药,每日晚膳后必温着的 玄夜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捏着半枚没绣完的平安符。竹绷子上的金线刚勾出个龙首的轮廓,听见门响,他指尖猛地一挑,线尾在绢面上洇出个极小的墨点,他没回头,只是将竹绷往旁边矮几上一放,动作轻得像怕惊着什么,指节却悄悄攥紧了,白瓷似的手背上浮起几道淡青的筋 “回来了。”玄夜声音听着平,尾音却有点发沉,像是浸在温水里泡久了的棉线,软乎乎的,偏带着股拧不开的韧劲 墨羽解着玉带的手顿了顿,瞥见矮几上那碗已经凉透了的药,瓷碗边缘凝着圈浅褐色的药渍。他走过去想碰沈清辞的肩,对方往旁边挪了半寸,恰好避开,这一动,玄夜搭在膝头的另一只手下意识护了护小腹,那里还只是微微隆起个浅弧,隔着月白锦袍,像揣了颗温软的小石子 “今日议政晚了些,皇后那边又……”墨羽想解释,话没说完,就见玄夜抬起手,不是要推他,而是慢慢抚上自己的腰侧,他指尖在锦袍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感受腹内那点微弱的动静,目光垂着,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太医说,这几日胎动勤,夜里总睡不安稳。” 说到这儿,玄夜才抬眼看向墨羽,眼底没什么火气,就只是静,静得像深潭里的水,映着烛火明明灭灭的光 ,玄夜伸手去够那碗凉药,手指刚碰到碗沿,就被墨羽一把攥住了玄夜的手总是暖的,此刻却有点凉,指腹因为绣东西磨出层薄茧,在墨羽掌心轻轻挣了一下,没挣开,便索性不动了,只是指尖蜷了蜷,轻轻刮了下墨羽的虎口,那力道轻得像猫爪挠了下,带着点说不清的委屈 “朕让小厨房再温一碗。”墨羽的声音放软了些,另一只手想去探玄夜的额头,玄夜却忽然抽回手,转而拿起矮几上的银茶匙,一下下搅着那碗凉药,茶匙碰着碗壁,叮叮当当地响,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清越 “不用了,”玄夜低头看着碗里沉淀的药渣,“凉了的药,喝了也没用。”茶匙被玄夜搅得转得更快,银亮的勺底映出玄夜微微蹙起的眉峰,“就像有些人,回得晚了,心也凉了,说再多……” 话没说完,玄夜忽然“嘶”了一声,手猛地按住小腹,墨羽心头一紧,忙蹲下身扶住:“怎么了?是不是动了胎气?”玄夜摇摇头,却趁墨羽俯身时,抬手揪住了墨羽胸前的衣襟,力道不大,却带着股不容挣脱的执拗,玄夜的指尖冰凉,隔着衣料也能触到萧彻温热的肌肤,指缝里还沾着点绣线的金粉,蹭在玄色缎面上,像落了星子 “圣上可知,”玄夜抬眸时,眼底蒙了层水汽,却不是哭,倒像是水汽氤氲的湖面,“臣妾等您回来,等得胎动都乱了” 墨羽被那声“臣妾”烫得心头一缩,忙反手握住沈清辞揪着衣襟的手,对方的指尖凉得像浸在冰水里,他不由加重了力道,将那双手整个裹进自己掌心焐着,喉间发紧:“是朕不好,议政时被几个老臣缠住,又去坤宁宫……” 话没说完,玄夜已经抽回了手,他没再看墨羽,只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方才被攥过的地方泛着点红,像上好的白瓷落了点胭脂,“皇后娘娘那里自然是要紧的。”他缓缓屈起手指,将那点红攥进掌心,“毕竟是正宫,臣妾不过是……” “阿夜”墨羽打断他,声音沉了沉,“在朕心里,你从不是‘不过’”他伸手想去碰玄夜的脸颊,却见对方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后腰撞到软榻扶手,顿时蹙紧了眉 这细微的闪躲像根针,轻轻刺了墨羽一下他记得刚得知玄夜有孕时,这人不是这样的那时玄夜总爱黏着他,批阅奏折时会悄悄坐在旁边研墨,指尖时不时蹭过他握笔的手;夜里起夜,摸到身边是空的,定会披件外衣来寻,找到时眼里的光比宫灯还亮。可这两个月,他来得少了,玄夜眼里的光就渐渐暗下去,连带着周身的气性都敛了,只在这种时候,才泄露出点委屈来 “腰不舒服?”墨羽改了主意,伸手扶住他的后腰,掌心贴着锦袍慢慢摩挲,那里的弧度比上月又明显了些,隔着衣料能摸到皮肉下微微隆起的轮廓,软得像揣了团暖玉,玄夜被他碰着,起初还绷着身子,过了会儿,不知是累了还是松了劲,竟轻轻往墨羽怀里靠了靠,头顶抵着他胸前的盘扣 “下午胎动得厉害,”玄夜闷闷地开口,声音埋在墨羽衣襟里,有点发闷,“李嬷嬷说,许是知道圣上要回来,闹着要见人呢”手指却在墨羽腰侧的衣料上轻轻划着,不是胡闹,倒像是在数上面的盘扣,一颗,两颗,指尖划过第三颗时,忽然停住了 墨羽低头,看见他纤长的手指悬在自己腰侧,指腹微微颤抖,像是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那模样让他想起初见时,沈清辞刚被选入宫,站在御花园的海棠树下,手里捏着朵刚落的花瓣,也是这样,想说不敢说,眼里的光怯生生的,却偏有股子不肯低头的韧劲 “等明日,朕让工部把坤宁宫到这儿的路再修宽些,”墨羽抬手,将玄夜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蹭过他微凉的耳垂,“以后朕来的勤些,好不好?” 玄夜没应声,只是抬手,轻轻按在墨羽放在自己后腰的手上,他的手小,刚能握住玄夜的手腕,指尖在对方青筋突起的地方轻轻摩挲着,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什么,过了会儿,他忽然往墨羽怀里缩了缩,小腹贴着墨羽的小腹,那里的动静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墨羽掌心——是胎心跳动的力道,一下,又一下,像极了玄夜此刻的呼吸,轻轻浅浅的,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生命力 “圣上明日还要早朝,”玄夜终于抬眼,眼底的水汽散了些,却还泛着点红,“快安置吧。”他想推开墨羽起身,手刚撑到软榻上,就被墨羽按住了 “别动”墨羽弯腰,小心翼翼地将玄夜打横抱起,玄夜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墨羽的脖子,另一只手死死护住小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圣上!”玄夜有些慌乱,脸颊涨得通红,“臣妾自己能走……” “听话”墨羽低头,鼻尖蹭过他的发顶,闻到那股熟悉的安神香混着胎气的暖香,心头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你怀着孕,仔细脚下”他抱着人往内室走,步子放得极缓,生怕颠着了玄夜靠在他怀里,起初还绷着身子,走了两步,却慢慢松了劲,侧脸贴着墨羽的颈窝,睫毛在他喉结上轻轻扫着,像只温顺的猫 到了床边,墨羽刚要放他下来,玄夜忽然抬手,指尖勾住了他的衣领,那力道很轻,像蛛丝缠着,却让墨羽动弹不得“圣上,”他仰头看着墨羽,眼里映着床顶垂下的水晶灯,碎光点点,“今夜别走了,好不好?” 指尖还勾着那截衣领,指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另一只手却悄悄移到自己小腹上,轻轻按着,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墨羽看着玄夜眼里的光,那点光里有期待,有委屈,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惶恐,像怕这片刻的温存也是偷来的 墨羽忽然想起太医的话,说深夜胎像虽稳,却总爱胡思乱想,夜里常睡不安稳。想来是自己这些日子来得少了,让他受了委屈 “不走了。”墨羽握住他勾着衣领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今夜就在这儿陪着你” 玄夜的指尖猛地一颤,随即像卸了力似的,软软地垂下,他没说话,只是往墨羽怀里又靠了靠,耳廓红得像染了胭脂,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握着墨羽衣襟的手上,那双手纤细白皙,指节分明,此刻却带着种全然的依赖,仿佛握住的不是一片衣料,而是整个安稳的现世 墨羽吹了烛,躺进锦被时特意往外侧挪了半尺,玄夜背对着他,呼吸匀净得像浸在水里,可搭在小腹上的手却绷着,指缝间还夹着半根没捻完的安神香灰 “还醒着?”墨羽的声音在黑暗里泛着点哑,他能看见玄夜后颈的发旋,像颗被揉圆的珍珠,藏在散开的乌发里,白日里瞧着清瘦的肩背,此刻被月光镀了层银,竟显出几分单薄的韧劲儿来 深夜没应声,只是搭在腹上的手忽然蜷了蜷,指腹蹭过锦缎,发出细若蚊蚋的窸窣声,墨羽等了片刻,正想抬手碰碰他的肩,手背却被什么轻轻撞了下——是玄夜的指尖,像片羽毛落下来,碰着了又飞快缩回去,仿佛只是无意 “下午李嬷嬷炖了燕窝,”玄夜忽然开口,声音裹在被子里,闷闷的,“凉了三次,最后让小厨房拿去喂猫了”他说话时,搭在腹上的手慢慢松开,掌心贴在锦被上,像在丈量什么 墨羽的心沉了沉,他知道玄夜素来节俭,连喝剩的药渣都要让人拿去晒了做药枕,何曾这样浪费过,他伸手,小心翼翼地覆在玄夜手背上,果然一片冰凉“明日让御膳房炖新鲜的来,”他指尖顺着对方的指缝钻进去,轻轻扣住,“你想什么时候喝,就让他们什么时候炖” 玄夜的手指僵了僵,却没抽回,他的指尖在墨羽掌心动了动,像条不安分的小鱼,游了半圈,最终还是乖乖停住了“圣上日理万机,哪还记得这些琐碎。”话是抱怨,尾音却软了,带着点被温水泡过的绵意 墨羽被他指尖的凉意激得心疼,往他身边凑了凑,隔着里衣轻轻环住他的腰,掌心下的弧度比上月又明显了些,像揣着颗慢慢涨起来的莲子,温温软软的。“记着呢,”他把下巴搁在墨羽肩窝,呼吸拂过对方颈侧,“你前日说想吃城南铺子的芙蓉糕,朕让御膳房学着做了,明早就能送来。” 玄夜的身子忽然颤了颤,搭在腹上的手猛地攥住了墨羽的手腕,那力道不大,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委屈,指腹蹭过他腕间的玉扣,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圣上怎会记得这些……”他声音发哑,尾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您连臣妾昨夜梦见什么,都没问过。” 墨羽一怔,他确实没问过。这些日子朝堂上忙着治水的事,各州奏折堆了半尺高,夜里回坤宁宫还要应付皇后的冷言冷语,倒真没心思细想玄夜夜里睡得安不安稳。他收紧手臂,将人往怀里带了带,鼻尖蹭着对方发间的药香:“梦见什么了?” “梦见圣上把臣妾忘了,”玄夜的声音带着点水汽,“扔在这宫里,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话没说完,他忽然转过身,在黑暗里摸索着抓住墨羽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那里正轻轻动了一下,像条小鱼在水里摆了摆尾巴,隔着薄薄的衣料,力道却清晰得很 “你看,”玄夜的指尖带着点抖,按在萧彻手背上,“他在替臣妾抱不平呢。” 墨羽的心像被什么烫了一下,又酸又软。他反手握住玄夜的手,贴在那处轻轻摩挲着,感受着腹内那点微弱却鲜活的动静。“是朕不好,”他低头,在玄夜额角印下一个轻吻,“以后朕日日来,好不好?朝堂的事再忙,也先来看你和孩子。” 玄夜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得更紧了些。他的手还被墨羽握着,按在小腹上,指缝间渐渐沁出点汗来,黏在对方手背上,像层化不开的蜜。过了会儿,他忽然轻笑一声,声音软得像棉花糖:“圣上可别骗臣妾。” “不骗你。”墨鱼抬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蹭过他温热的脸颊,“明日朕让工部把这寝殿的暖阁再拓宽些,冬日里好摆你的绣架。” 玄夜“嗯”了一声,往他怀里又靠了靠,呼吸渐渐匀了。墨羽却没睡,只睁着眼看帐顶的暗纹。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轻轻拂在颈窝,带着安神香的暖味,还有腹内偶尔传来的轻动——那是他的孩子,在这个男人的身体里慢慢长大。 他想起初见玄夜时,这人穿着件月白长衫,站在选秀的队伍里,像株刚抽条的竹。旁人都忙着讨好内侍,他却只顾着低头看手里的书,指尖在书页上轻轻点着,认真得可笑。后来他把人分到了偏僻的瑶光殿,本是忘了这号人,却在某个醉酒的夜里误闯了进去。 那晚的月色也像今夜这样好,深夜穿着件松垮的寝衣,头发散在肩头,见了他竟没像旁人那样惊慌跪地,只是睁着双干净的眼,怯生生地问:“圣上……迷路了吗?” 后来的事,墨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人的指尖很软,抓着他衣襟时像只受惊的鹿,眼底却藏着点不肯低头的倔强。再后来,太医诊出喜脉时,他竟有些发愣——男人怀孕,闻所未闻,可看着玄夜扶着腰站在廊下晒太阳的样子,他心里却莫名地踏实。 “圣上?”玄夜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您怎么还不睡?” 墨羽回过神,低头见他睁着眼看自己,眼底蒙着层水汽,像含着两颗星子。“在想事情。”他握住对方搭在自己胸前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画着圈,“在想等孩子生下来,像你还是像朕。” 玄夜的指尖动了动,轻轻掐了他一下:“自然是像臣妾才好,若是像圣上这般,整日见不着人影……” “不像朕,不像朕。”墨羽笑着打断他,往他额头上亲了口,“像你,眉眼要像你,性子也要像你,温温柔柔的。” 玄夜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手却悄悄移到他腰侧,指尖在他腰带上的玉扣上轻轻拨弄着。那玉扣是暖玉做的,被体温焐得温热,他指尖拨一下,玉扣就撞在旁边的金环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其实……”玄夜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臣妾今日绣平安符时,针脚乱了好几次。”指尖又拨了下玉扣,“想着圣上若是回来了,见着这歪歪扭扭的东西,定要笑话臣妾。” 墨羽握住他拨玉扣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不会,你绣的,再歪朕也喜欢。” 玄夜的指尖颤了颤,往他手心里缩了缩,像只撒娇的猫。“那圣上明日要陪臣妾绣完它。” “好。”墨羽应着,低头看怀中人。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恬静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搭在他腰侧的手轻轻蜷着,指腹上还留着绣线磨出的薄茧,摸着有点糙,却让人心里踏实。 他忽然觉得,这满后宫的佳丽三千,都不如怀中人这一点温热实在。朝堂上的勾心斗角,皇后的冷言冷语,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只有怀里的温度,腹内的轻动,还有指尖触到的那点薄茧,是真实的。 “睡吧。”墨羽收紧手臂,将人更紧地搂在怀里,“明日还要早起呢。” 玄夜“嗯”了一声,往他颈窝蹭了蹭,呼吸渐渐沉了。墨羽能感觉到他的手慢慢松开,搭在自己腰上,指尖偶尔轻轻动一下,像是在确认他还在。腹内的孩子也安静了,想来是随了他的母亲,温顺得很。 窗外的漏壶滴答作响,夜渐渐深了。萧彻闭上眼,鼻尖萦绕着安神香和药草混合的暖味,怀里是温温软软的人,还有一个正在悄悄长大的生命。他想,或许从那个醉酒的夜晚开始,有些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 他以前总觉得,帝王的情爱该是权衡利弊,是雨露均沾。可此刻抱着玄夜,感受着那份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就像此刻腹内的轻动,就像怀中人无意识攥紧他衣襟的手,都在无声地说着,他们已经是彼此的牵挂了。 夜漏更深,寝殿内一片静谧。只有偶尔从腹内传来的轻动,和怀中人均匀的呼吸,在这寂静的夜里,谱成一首温柔的歌。萧彻贴着沈清辞的额头,听着那细微的动静,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或许,这样就很好。 天还未亮透,窗纸泛着层青灰的光。墨羽是被指尖的轻痒弄醒的,睁眼时正看见玄夜蜷在他怀里,侧脸贴着他的胸口,长睫像沾了露的蝶翼,时不时轻轻扇动一下。 他的手不知何时被对方攥着,按在隆起的小腹上。那处正有轻轻的胎动,隔着薄薄的寝衣,像颗滚圆的珠子在掌心下蹭来蹭去。玄夜大约还没醒,眉头微蹙着,另一只手搭在墨羽的腰侧,指尖无意识地在锦缎上划着圈,指腹蹭过龙纹刺绣的凸起,留下浅淡的白痕。 “醒了?”墨羽的声音带着宿夜的沙哑,低头时鼻尖蹭过玄夜的发顶,闻到安神香混着淡淡奶味——那是太医说的,孕中之人嗜酸嗜甜,御膳房特意炖了杏仁酪,昨夜温在小炉上,沈清辞临睡前喝了小半碗。 玄夜睫毛颤了颤,没睁眼,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攥着他的手往自己小腹按得更紧了些,像只贪暖的猫。“圣上该起了,”他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刚醒的黏糊,“再晚要误了早朝。” 墨羽笑了笑,抬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刚碰到他的脸颊,就被他偏头躲开了。“别闹,”玄夜闷声道,嘴角却悄悄勾起点弧度,“臣妾去叫小厨房热杏仁酪。” 他说着要起身,腰却被墨羽一把按住。“再躺会儿,”墨羽的手贴着他的后腰轻轻摩挲,“让他们把早朝的时辰往后推一刻钟。” 玄夜的指尖猛地绷紧了,搭在墨羽腰侧的手悄悄蜷起,指腹掐着对方的衣料。“那怎么行,”他仰头看墨羽,眼底还蒙着层水汽,像含着两汪清泉,“朝堂大事要紧,臣妾哪敢耽误。” 话是这么说,他攥着墨羽的手却没松,反而往自己小腹按得更紧了些。那里的胎动恰好又来了一下,轻轻撞在墨羽掌心,像颗调皮的石子。玄夜“呀”了一声,慌忙松开手,脸上飞起两抹红晕,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你看,”他低下头,指尖绞着寝衣的系带,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他也催您呢。” 墨羽的心被那点胎动撞得发软,伸手将人重新按回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一刻钟不碍事。”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身子僵了僵,随即慢慢软下来,像团被温水泡软的棉花。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殿外传来内侍轻手轻脚的动静,想是在备早朝的衣冠。玄夜却忽然翻身趴在他胸口,手撑着他的肩,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圣上要是晚了,”他眨了眨眼,长睫扫过墨羽的喉结,“皇后娘娘又该不高兴了。” 他的指尖在墨羽肩上轻轻划着,指甲修剪得圆润,蹭过衣料时带着点痒。墨羽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她不高兴,朕也得先陪着你。” 玄夜的耳尖又红了,抽回手往他胸口捶了一下,力道轻得像棉花。“圣上就会哄臣妾,”他说着,却往墨羽怀里靠得更紧了,“那……让小厨房把杏仁酪端进来,圣上陪着臣妾喝半碗,好不好?” 他的指尖轻轻揪着墨羽的衣襟,像怕他跑了似的,眼底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墨羽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想起昨夜他攥着自己衣襟的样子,心头一暖,点了点头:“好。” 早朝果然还是迟了一刻钟。墨羽踏进太和殿时,朝臣们已经跪了一地,为首的太傅拄着拐杖,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陛下昨夜……”太傅刚要开口,就被墨羽打断了。“昨夜批阅奏折到三更,”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耽误了时辰,诸位爱卿受惊了。” 朝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萧彻坐上龙椅,目光扫过殿内,心里却想着玄夜喝杏仁酪时的样子——他喝得慢,舌尖总要先舔舔勺边的奶渍,像只偷食的小兽,喝到一半还会偷偷抬眼瞧他,见他在看,就慌忙低下头,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早朝的议题是江南的水患,户部尚书捧着奏折念了半个时辰,墨羽听得心不在焉,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着,脑子里全是玄夜的手——那双手绣平安符时会微微发抖,握着他的手时却总是暖暖的,按在小腹上时,带着种让人心安的韧劲儿。 “陛下?”太监总管李德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墨羽才回过神,见朝臣们都盯着他,忙清了清嗓子:“按户部的意思办,拨款五百万两,让工部即刻赶制赈灾物资。” 散朝时已近午时,墨羽刚走出太和殿,就见皇后的贴身宫女站在墨羽,低着头道:“皇后娘娘请陛下回坤宁宫用膳。” 墨羽皱了皱眉,心里想着玄夜此刻该在做什么——许是在绣那个没完成的平安符,又或许在暖阁里晒太阳,手会不会又凉了? “知道了。”他应了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瑶光殿的方向偏了偏,刚走两步,又想起皇后的性子,只能硬生生转了方向,往坤宁宫去。 坤宁宫的气氛总是冷的。陈月湄坐在主位上,穿着正红的凤袍,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陛下昨夜没来,”她声音平平的,像在说别人的事,“今日早朝又迟了,是哪个妹妹绊住了陛下的脚?” 墨羽没接话,坐下拿起筷子。桌上的菜全是重油重辣的,他皱了皱眉——玄夜怀了孕,太医说要清淡饮食,这两个月他几乎忘了重味是什么滋味。 “陛下不爱吃?”陈月湄抬眼看他,嘴角勾起抹冷笑,“也是,瑶光殿那位日日炖着燕窝,哪瞧得上这些粗茶淡饭。” 墨羽的手顿了顿,沉声道:“玄夜怀着孕,该仔细些。” “怀着孕?”陈月湄猛地将佛珠往桌上一拍,“一个男人怀了龙种,传出去不怕被天下人笑掉大牙!陛下还把他当个宝,难道忘了臣妾才是正宫皇后?”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墨羽却忽然想起玄夜昨夜的样子——他委屈时从不大声嚷嚷,只会攥着他的衣襟,指尖轻轻发抖,眼里蒙着层水汽,像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够了。”墨羽放下筷子,“玄夜是朕的人,怀的是朕的孩子,轮不到别人置喙。” 陈月湄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动怒。墨羽没再看她,起身往外走:“朕还有事,晚些再来看你。” 走出坤宁宫时,他深吸了口气,胸口的憋闷散了些。李德全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要去瑶光殿?” 墨羽脚步一顿,想起还有几份奏折没批,摇了摇头:“先回养心殿。” 他得赶紧把公务处理完,才能早点回去陪沈墨羽。昨夜答应了要陪他绣平安符的,可不能食言。 养心殿的奏折堆了半尺高,墨羽却没心思看。他坐在案前,手里捏着朱笔,目光却落在窗台上——那里放着盆文竹,是玄夜前几日让人送来的,说这植物好养活,能替他挡挡烦心事。 他想起玄夜送文竹来时的样子,穿着件藕荷色的常服,怀里抱着花盆,站在廊下笑盈盈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像撒了层金粉。“圣上看,”他踮起脚尖把花盆放在窗台上,指尖在叶片上轻轻点着,“等它长茂了,就像片小竹林呢。” 墨羽失笑,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心思却又飘远了。他想玄夜现在是不是又在绣那个平安符,针脚会不会还是歪歪扭扭的,会不会又把金线缠在指尖解不开,急得鼻尖冒汗。 正想着,李德全进来了,手里捧着个锦盒:“陛下,这是瑶光殿的李嬷嬷送来的,说是沈主子绣的平安符,让奴才给您带来。” 墨羽眼睛一亮,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个半完成的平安符。竹绷子上的金线已经勾出了龙身,只是龙尾歪歪扭扭的,像是被什么拽了一下,针脚也乱了好几处,线头还在外面耷拉着,一看就没绣完。 “夜主子说,”李德全低声道,“他绣到一半手酸了,让陛下得空了……回去教教他。” 墨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歪歪扭扭的龙尾,仿佛能看到玄夜蹙着眉、咬着唇,跟那根不听话的金线较劲的样子。他忽然站起身:“摆驾,去瑶光殿。” 李德全愣了一下,忙应道:“是。” 马车在宫道上行驶,墨羽掀着车帘往外看。夕阳把宫墙染成了金红色,远处的瑶光殿笼罩在暮色里,像颗安静的明珠。他忽然觉得,这日复一日的朝堂纷争、后宫烦扰,都不如那座小殿里的一盏灯、一个人来得实在。 快到瑶光殿时,远远看见玄夜站在廊下。他穿着件月白锦袍,外面罩着件浅灰的披风,手拢在袖里,身子微微晃着,像是站了很久。听见马车声,他猛地抬起头,眼里的光亮得像星子,却又在看清是他时,慌忙低下头,耳根红了。 墨羽跳下马车,快步走过去。玄夜刚要屈膝行礼,就被他一把扶住了。“怎么站在这儿?”墨羽的手裹住他的手,果然一片冰凉,“仔细冻着。” 玄夜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挣了挣,没挣开,就乖乖任由他握着,声音低低的:“臣妾……听见马车声,想着许是圣上回来了。” 他的指尖悄悄蜷起,攥着墨羽的手,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墨羽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心里一软,牵着他往殿里走:“不是让你在屋里等着吗?” 玄夜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另一只手悄悄护着小腹,脚步慢慢的,像只温顺的羊。走进殿内,暖香扑面而来,萧彻才发现矮几上放着碗温着的燕窝,旁边还摆着两碟芙蓉糕——正是他前日说想吃的那种。 “圣上饿了吧?”玄夜挣开他的手,走到矮几旁,拿起勺子舀了勺燕窝,递到他嘴边,“快尝尝,臣妾让小厨房炖了一下午呢。” 他的指尖微微抖着,勺子在他手里晃了晃,燕窝差点洒出来。墨羽张口接住,温热的甜意在舌尖散开,他看着玄夜眼里的期待,忽然觉得,这一路的奔波、朝堂的烦扰,都值了。 “好吃。”墨羽握住他拿勺子的手,往自己嘴边送了送,“再喂朕一口。” 玄夜的脸一下子红了,却还是乖乖地喂他。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双手纤细白皙,指节分明,此刻正被一双宽厚的大手裹着,慢慢移动着,像幅安静而温暖的画。 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殿内的烛火亮了起来,映着沈清辞微微扬起的嘴角,和他眼底那片化不开的温柔。萧彻忽然明白,这宫墙之内,他真正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盏灯,一双交握的手,和一份安稳的温暖罢了。 第2章 以后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吧 “摆驾坤宁宫。”他起身时,玄色龙纹常服扫过金砖地,带起一阵极轻的风。随侍的李德全忙躬身应着,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了然——自玄夜怀了四月身孕迁居瑶光殿,圣上每日除了朝会,大半时辰都耗在那里,今日绕去坤宁宫,无非是皇后昨夜递了牌子,说要议各宫秋狩的份例。 坤宁宫的铜鹤香炉里燃着陈年的檀香,陈月湄端坐在铺着白狐裘的紫檀椅上,鬓边的赤金点翠凤钗随着起身的动作轻晃。“陛下今日来得早。”她声音平稳,目光却掠过墨羽空荡荡的身后,那里本该跟着捧着赏赐的内侍,如今却只有李德全捧着个空托盘——那是昨夜说好要给坤宁宫添置的西洋镜,此刻显然是忘了。 墨羽接过茶盏的手顿了顿,茶盖碰撞杯沿的轻响在静殿里格外清晰:“秋狩的事,按往年例办便是。”他呷了口茶,舌尖尝到些微苦涩,“玄夜身子不适,今年秋狩,瑶光殿不必去了。” 陈月湄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青瓷杯沿在她指节上压出浅白的印:“陛下倒是疼他。”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只是他毕竟是男子,怀龙裔本就不合常理,若再这般特殊……” “朕的意思,便是常理。”墨羽打断她时,声音里已带了几分冷意。他放下茶盏,起身时龙袍扫过案上的鎏金烛台,“朕还有事,先走了。” 从坤宁宫出来,日头已爬得老高。李德全跟着他的脚步,听着他淡淡吩咐“去景仁宫”,心里暗暗叹气——淑妃昨夜刚差人送了亲手绣的龙纹荷包,圣上这是要挨个应付,偏生脚下的步子,早已朝着瑶光殿的方向偏了半分。 景仁宫的葡萄藤爬满了雕花廊柱,淑妃穿着件藕荷色宫装,鬓边簪着串东珠,见他进来便笑着迎上前:“陛下尝尝这新酿的桑葚酒?太医说,对养气最是好。” 墨羽接过酒杯,却没喝,只放在鼻尖闻了闻:“倒是香醇。”他目光扫过廊下堆着的礼盒,里面尽是些安胎的补品,显然是给玄夜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时辰不早了,朕该去长春宫看看。” 淑妃脸上的笑僵了瞬,指尖掐着葡萄藤道:“陛下慢走,改日臣妾亲自去瑶光殿给玄夜送些桑葚酒。” 墨羽没接话,转身时脚步快了些。长春宫的梨花开得正盛,丽嫔正蹲在廊下喂锦鲤,见他来,手里的鱼食都撒了半袋,慌得福身行礼:“陛、陛下……” “免礼。”墨羽的目光落在池子里翻涌的红鲤上,“前日你给玄夜送的兔绒毯,他很喜欢。” 丽嫔脸一红,喏喏道:“玄夜身子弱,想着能暖些……” “有心了。”墨羽说完,没再多留,转身便走。李德全看着他的背影,见他脚步越来越急,袍角扫过阶前的青苔,带起些微湿意——圣上这是等不及要回瑶光殿了,连平日里必说的客套话都省了。 瑶光殿的窗棂半开着,风里卷着几瓣白玉兰的花瓣。玄夜靠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捏着那枚没绣完的平安符,竹绷子上的金线刚勾出龙尾的轮廓,小腹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坠的疼。他下意识按住那里,月白锦袍下的浅弧还不明显,却像揣着颗易碎的琉璃珠,稍动一下便让人心惊。 “玄夜在吗?” 殿门被推开时,伴着一声甜得发腻的笑。玄夜抬头,见白薇穿着身月白纱裙,鬓边簪着朵新鲜的白茉莉,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宫女,那笑容纯良得像初绽的花,眼底却淬着冰。 玄夜蹙眉坐直些:“白嫔娘娘有事?”自他被册为正妃,这白嫔便时常来“探望”,每次来,殿里的安神香都会多烧半炉,像是要掩盖什么。 白薇走到软榻前,故作亲昵地想去扶他的手,被玄夜避开后,脸上的笑淡了些:“听闻你胎气不稳,姐姐特意炖了燕窝来。”她拍了拍手,身后宫女端着个锦盒上前,打开却是空的。 玄夜的指尖在竹绷子上轻轻一顿,金线在绢面上洇出个极小的墨点:“娘娘的心意,玄夜领了。” “领了?”白薇忽然嗤笑一声,猛地收起笑容,眼底的恶毒再也藏不住,“你配吗?一个男人占着正妃之位,揣着龙种,让陛下忘了我们这些正经女儿家,你算什么东西?” 玄夜攥紧了竹绷子,指节泛白:“娘娘慎言,这是陛下的旨意。” “旨意?”白薇上前一步,猛地揪住他的衣襟,将人往榻边拽了半寸,“若不是你,陛下怎会连皇后的面子都不给?若不是你,这龙裔本该是我的!”她身后的宫女立刻上前,一人按住玄夜的肩,一人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玄夜挣扎着想去护小腹,却被白薇狠狠一脚踹在腰侧。“唔”的一声闷哼从喉咙里溢出,他疼得蜷起身子,冷汗瞬间浸湿了中衣。小腹处的坠痛骤然加剧,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搅动,他咬着唇,尝到满口的血腥味。 “还敢瞪我?”白薇被他眼底的倔强激怒,抬脚又往他小腹踹去,“我让你怀!让你占着瑶光殿!今日我就替姐妹们除了你这个祸害!” 那一脚踹得又快又狠,玄夜只觉眼前发黑,身下的锦垫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他艰难地低头,看见那抹刺目的红正从月白锦袍下缓缓晕开,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娘、娘娘……流血了……”旁边的宫女吓得声音发颤,松了攥着玄夜手腕的手。 白薇也愣了下,随即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疯狂:“流了才好!一个孽种,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她抬手想再打,却听见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李德全高唱的“陛下驾到——”。 墨羽刚转过瑶光殿的回廊,就听见里面传来玄夜压抑的痛呼,心脏猛地一缩,抬脚踹开了殿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玄夜蜷缩在软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挂着血迹,月白锦袍下晕开大片暗红的血,而白薇正扬着脚,像是要再踹下去,脸上还带着狰狞的笑。 “住手!”墨羽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白薇吓得魂飞魄散,转身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陛、陛下……不是臣妾!是他自己摔的!是他……” 墨羽根本没理她,几步冲到软榻前,小心翼翼地抱起玄夜。玄夜浑身滚烫,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感觉到熟悉的怀抱,他虚弱地睁开眼,抓着墨羽的衣襟,声音气若游丝:“墨羽……孩子……” “别怕,朕在!朕这就叫太医!”墨羽的手都在抖,指尖触到那片温热的血迹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李德全!传太医!快传太医!” 李德全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嘴里喊着“快叫太医”,声音都劈了。 墨羽将玄夜放平,伸手想去探他的脉搏,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他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白薇,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你对他做了什么?” 白薇吓得语无伦次,只顾着磕头:“陛下饶命!臣妾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不省心……” “闭嘴!”墨羽一脚踹在她胸口,白薇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踹飞出去,撞在墙上,咳出一口血来。“来人!”他厉声喝道,守在门外的侍卫立刻冲了进来,“把这毒妇拖下去,杖责五十,扔进冷宫!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给她一口水、一粒米!” “陛下饶命啊!臣妾错了!饶命啊!”白薇被侍卫架着往外拖,哭喊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宫墙深处。 墨羽没再看她一眼,俯身轻轻抚摸着玄夜汗湿的额发,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夜儿别怕,有朕在,谁也伤不了你和孩子。” 玄夜闭着眼,眉头紧蹙,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墨羽紧紧握着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冰凉的指尖,目光扫过殿内吓得瑟瑟发抖的宫人:“都愣着干什么?去打盆热水来!再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给朕叫来!若是救不活他,你们一个个都给朕殉葬!” 宫人们慌忙应着,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却没人敢发出半点大声响。墨羽守在软榻边,看着玄夜苍白的脸,眼眶不知不觉红了——他从未如此恐惧过,怕这双手留不住怀里的人,怕那尚未成形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院院判带着几个太医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刚要行礼就被墨羽喝止:“快救他!” 老院判颤抖着搭上玄夜的手腕,手指刚触到脉息,脸色就变了,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陛、陛下……玄夜主子他……胎气大动,失血过多,脉象虚浮……臣、臣尽力……” “尽力?”墨羽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朕要你保他们父子平安!保不住,这太医院就不用留了!” 老院判不敢再多言,忙指挥着太医们取针、配药。银针落在玄夜的穴位上,药汁被小心地喂进他嘴里,墨羽始终握着他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气渡给他。 暮色渐浓时,玄夜的睫毛终于轻轻颤了颤,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呻吟。墨羽心头一紧,忙俯身靠近:“夜儿?” 玄夜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却准确地对上他的目光,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墨羽……” “我在。”墨羽的声音哑得厉害,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别怕,太医说没事了,孩子也保住了。” 玄夜眨了眨眼,像是松了口气,又沉沉睡了过去。墨羽抱着他,指尖轻轻拂过他隆起的小腹,眼底的怒火已化作化不开的戾气——今日之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这瑶光殿沾的血,这后宫藏的龌龊,他会一点一点,连根拔起。 夜渐深,瑶光殿的烛火次第亮起,映着殿内相拥的身影。墨羽抱着沉睡的玄夜,在心里无声起誓:从今往后,他会守着这瑶光殿,守着他的人,再不让任何人伤他们分毫。窗外的风还在吹,却仿佛带了暖意,轻轻拂过窗棂,像是在应和这份沉重的誓言。 翌日卯时,瑶光殿的窗纸刚泛出层鱼肚白,墨羽便醒了。身侧的玄夜还睡得沉,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他的手搭在小腹上,那里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只在月白寝衣下留下片浅淡的印痕,太医说胎气虽稳了,却还需静养百日。 墨羽小心翼翼地挪开玄夜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指尖刚触到对方的手腕,就被轻轻攥住了。玄夜没睁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声音带着宿夜的沙哑:“要走?” “不去早朝了。”墨羽反手握住他的手,贴在唇边吻了吻,“李德全已替朕告了假。”他低头看着玄夜苍白的脸,想起昨夜太医说的“需宽心静养”,又补充道,“今日有客来,都是自家人,别紧张。” 玄夜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攥着他的力道松了些:“是……太后和父皇?” “还有我堂哥墨凛。”墨羽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他们听说孩子保住了,一早就要来瞧你。” 玄夜“嗯”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胸前的盘扣:“那……我爹娘他们……” “也来了。”墨羽的声音放得更柔,“昨夜已让人把他们从驿馆接来了,就在偏殿等着。” 玄夜的身子忽然僵了僵,攥着他衣襟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墨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乱了半拍,像是想起了什么难捱的往事。他抬手轻轻拍着玄夜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兽:“别怕,有朕在。” 窗外的晨光渐渐亮起来,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殿内,落在玄夜微颤的睫毛上。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眼底蒙着层水汽:“他们会不会觉得……我给家里丢人了?” 墨羽的心像是被什么蛰了下,疼得发紧。他想起玄夜刚入宫时,总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站在御花园的海棠树下练剑,剑尖划破空气的声音比风声还脆。那时他还不知道,这看似清瘦的少年,竟是武林中颇有名气的“玄影”,更不知道他入宫的缘由——不过是为了替年幼的妹妹顶了选妃的名额,为了给穷得揭不开锅的家换三担米。 “谁敢说你丢人?”墨羽捏了捏他的下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是朕的正妃,怀的是龙裔,是玄家的荣耀。” 玄夜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是想笑,眼底的水汽却先滚了下来,砸在墨羽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他慌忙抬手去擦,却被玄夜按住了手腕。 “别擦。”玄夜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着,声音低得像耳语,“让我哭会儿,就一会儿。” 晨光漫过榻沿,将两人交握的手镀上层金辉。墨羽忽然明白,这个在武林中能以一敌十的少年,在家人面前,终究还是那个会怕、会慌的孩子。 辰时刚过,殿外就传来李德全的通报声:“太后娘娘、太上皇驾到——” 墨羽扶着玄夜坐起身,在他背后垫了床软枕。玄夜刚要起身行礼,就被墨羽按住了:“坐着便是,太医说你不能动。”他替玄夜理了理衣襟,见对方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便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捏了捏,“有朕呢。” 殿门被推开时,先走进来的是周谨南和孟萱晗周谨南穿着件石青色常服,鬓角虽有了霜白,眼神却依旧锐利,看见榻上的玄夜,眉头几不可察地松了松。孟萱晗则穿着件绛紫色凤袍,手里拄着支鎏金拐杖,几步走到榻前,握住玄夜的手就红了眼眶:“好孩子,受苦了。” 玄夜被她握得有些局促,指尖在锦被上悄悄蜷起:“劳太后挂心了。” “什么太后,该叫娘。”孟萱晗拍了拍他的手背,目光落在他小腹上,语气里满是疼惜,“昨儿个听说出事,我和你父皇一夜没合眼,好在老天保佑,孩子保住了。” 墨谨南在旁边咳了声,语气却软了:“墨羽这小子没欺负你吧?要是他敢对你不好,尽管告诉我们。” 玄夜的脸一下子红了,刚要摇头,就被墨羽抢了话:“父皇放心,儿子疼他还来不及。”他说着,往玄夜身边靠了靠,指尖在对方手背上轻轻划了个圈。 正说着,殿外又传来脚步声,墨凛穿着件宝蓝色锦袍,大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听说小嫂子没事,我从府里炖了些燕窝来。”他走到榻前,见玄夜脸色还白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你?告诉堂哥,我去拆了他的骨头!” 玄夜被他直白的话逗得笑了笑,眼底的局促散了些:“多谢堂哥,已经没事了。” 孟萱晗嗔了墨凛一句“没规矩”,又转头对玄夜道:“你爹娘和妹妹也来了,就在偏殿,我让他们进来?” 玄夜的指尖猛地一颤,眼底闪过丝慌乱,又很快压了下去,他点了点头,声音低低的:“嗯。” 没过片刻,就见三个身影怯生生地走进来。为首的是对中年夫妇,穿着簇新的青布衣衫,袖口还缝着补丁,见了殿里的阵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他们身后跟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十岁光景,穿着件水红布裙,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看见玄夜就红了眼圈,却不敢说话。 “哥!”小姑娘终究没忍住,挣开母亲的手就扑到榻前,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们说你出事了,我好怕……” “婉儿,不许胡闹。”玄夜的母亲玄汐柔忙拉住女儿,对着墨羽和孟萱晗屈膝行礼,“草民见过陛下,见过太后。” 玄夜的父亲方辰安也跟着作揖,脸涨得通红:“给陛下添麻烦了。” 墨羽忙让李德全搬了椅子来,温声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他看着方辰安——那是个面容黝黑的汉子,手上布满老茧,眼神却和玄夜一样,带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忽然想起玄夜说过,他的父亲是镇上的铁匠,打铁的手艺全镇第一。 “爹,娘。”玄夜的声音有些发哑,他想坐直些,却被墨羽按住了,“你们怎么来了?” “接到宫里的信,说你……”玄汐柔说着就红了眼,抬手想碰玄夜的脸,又怕弄脏了他的锦衣,手在半空停了停,终究还是落回自己膝头,“我们连夜就来了,婉儿一路上都在哭。” 玄婉儿抽噎着打开手里的布包,里面是几块用红线缠着的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的:“哥,这是我绣的,能保你平安。” 玄夜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他记得小时候家里穷,妹妹总爱抢他的针线玩,说要给他绣个平安符,那时他总笑她绣得丑,没想到这丫头竟一直记着。 孟萱晗见玄家父母拘谨,便笑着打圆场:“听说玄夜小时候是武林高手?” 方辰安愣了愣,随即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些自豪:“这孩子打小就犟,七岁那年被镇上的恶霸欺负,就跑去后山拜师学武,不管刮风下雨,每天天不亮就去练,手上磨的全是茧子。” “可不是嘛。”玄汐柔接话道,声音里带着些酸楚,“后来他师父说他是块好料子,想带他去闯荡,可那时家里太穷,他妹妹还发着高烧,没钱请大夫……” 玄夜的指尖在锦被上轻轻划着,声音低低的:“师父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带妹妹去看病,我没要。”他抬眼看向墨羽,眼底带着些微自嘲,“我那时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靠别人。” “后来呢?”墨羽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对方微微的颤抖。 “后来他就去镇上的酒楼打零工,白天端盘子,晚上去后山练剑。”方辰安叹了口气,“有次遇到劫匪,他一个人打跑了三个,手臂被划了道大口子,回来还瞒着我们,怕我们担心。” 玄婉儿忽然插话:“哥还教我武功呢!他说女孩子也要学会保护自己,等我长大了,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玄夜笑了笑,揉了揉妹妹的头:“就你嘴快。” “那后来怎么会……”孟萱晗没说下去,但谁都知道她问的是为何入宫。 殿里的气氛忽然静了下来。方辰安的手在膝盖上反复摩挲着,半晌才低声道:“去年宫里来选秀,说要选个适龄的去当妃子,我们家就婉儿一个女儿,她才十岁……”他的声音哽咽了,“玄夜说,他去。我说不行,你是男孩子,去了会被欺负的,可他说,只要能让家里好过点,让婉儿平安长大,他什么都愿意。” 玄夜的指尖攥得发白,眼眶却干干的,像是眼泪早就流完了。他记得那天晚上,方程安蹲在门槛上抽了半夜的烟,玄汐柔在屋里哭,他把自己的剑埋在后山,对着爹娘磕了三个头,说:“等我在宫里站稳了,就接你们来京城。” “傻孩子。”墨羽的声音有些发哑,他抬手将玄夜揽进怀里,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发顶,“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玄夜靠在他怀里,鼻尖忽然一酸。他想起刚入宫时,总觉得这里是牢笼,是绝境,却没想到会遇到墨羽,会有如今这样的光景——有疼他的帝王,有盼他好的家人,还有腹中那个顽强的小生命。 “对了,”玄汐柔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你小时候攒的铜板,我们一直替你收着,说等你回来……” 布包里的铜板用红线缠着,有些已经生了锈,却被磨得锃亮。玄夜认得,那是他小时候帮镇上的人挑水、劈柴攒下的,本想攒够了给妹妹买支银簪。 “婉儿早就有银簪了。”墨羽忽然开口,对李德全道,“去取支赤金点翠的步摇来,给婉儿戴上。” 玄婉儿眼睛一亮,又慌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要……” “拿着吧,这是你哥给你挣的。”墨羽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又看向方辰安玄汐柔,“朕已让人在京城置了宅子,以后你们就住在这里,不用再回镇上了。” 方辰安玄汐柔对视一眼,眼眶都红了。他们这辈子没敢想过能住进京城的宅子,更没想过儿子能有这样的归宿。 日头渐渐爬到中天,孟萱晗和墨谨南起身告辞,临走时孟萱晗拉着玄夜的手再三叮嘱:“好好养身子,缺什么就跟李德全说,别委屈自己。”方辰安玄汐柔也带着玄婉儿去了偏殿,说让他好好休息。 殿里终于安静下来,墨羽替玄夜掖了掖被角,见他眼底带着倦意,便柔声道:“睡会儿吧。” 玄夜摇了摇头,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墨羽,我以前总觉得,命运对我不公,让我一个男子入宫为妃。”他的指尖在墨羽胸口轻轻划着,“可现在我觉得,或许是命运补偿我呢。” 墨羽低头,在他额角印下一个轻吻:“不是补偿,是命中注定。”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照进殿内,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玄夜的嘴角轻轻扬着,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皮渐渐沉了。墨羽抱着他,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心里忽然变得格外踏实——那些关于武林的往事,关于贫穷的记忆,都成了过眼云烟,从今往后,他会给玄夜一个家,一个温暖安稳、再无风雨的家。 瑶阶上的玉兰花开得正好,风拂过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是在无声地应和着这份安稳的幸福。 入秋后的辰时,阳光已带了暖意,透过瑶光殿的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玄夜靠在软榻上,指尖正缠着颗蜜饯往嘴里送,听见殿外传来墨羽的脚步声,忙把最后半颗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转头看他。 “今日气色不错。”墨羽走近时,带着身淡淡的朝露寒气,他伸手探了探玄夜的额头,温凉的触感让人心安,“太医说你身子稳了,正好今日休沐,带你和岳父岳母去集市转转。” 玄夜的眼睛亮了亮,指尖在锦被上轻轻敲着:“真的?”自那日受了惊吓,他已在殿里闷了半月,连殿门都没踏出过,此刻听见“集市”二字,眼底的光比窗台上的琉璃盏还亮。 “自然是真的。”墨羽替他理了理衣襟,目光落在他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语气里带着些小心,“慢些起身,我让人备了软垫马车。” 正说着,殿外传来玄母的声音,她牵着玄婉儿的手走进来,身后跟着方辰安——三人都换了身新衣裳,是前几日墨羽让人送来的,方辰安的青布长衫浆洗得笔挺,玄汐柔的湖蓝色裙装衬得面色红润,玄婉儿穿着水红袄裙,手里还攥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偷偷藏的糖块。 “陛下,这太劳烦您了。”方辰安搓着手,脸上带着些局促,黝黑的脸颊涨得通红,“我们自己去就行,不敢耽误您正事。” “岳父客气什么。”墨羽笑着扶他坐下,“我和夜儿也想逛逛,正好做个伴。”他转头对李德全道,“让马车在角门候着,别惊动旁人。” 玄夜被墨羽扶着起身时,下意识护了护小腹。半月来养得好了些,腰身已能看出浅浅的弧度,穿件宽松的月白锦袍,倒不怎么显怀。玄汐柔忙上前搭了把手,替他理了理裙摆:“慢些,别抻着。” 玄婉儿凑到玄夜身边,仰着小脸问:“哥,集市上有糖画吗?我听驿馆的姐姐说,京城的糖画能画成龙呢。” 玄夜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有,不仅有糖画,还有冰糖葫芦、杏仁酪,想要什么,哥都给你买。”他记得小时候镇上赶集,妹妹总盯着别家孩子手里的糖画看,那时他没钱买,只能拉着她往别处走,如今总算能圆了她的心愿。 马车停在皇城角门,是辆低调的乌木马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软垫,角落里还放着个小炭炉,暖烘烘的。玄夜刚坐稳,墨羽就递过来个暖手炉,塞进他怀里:“外头风大,仔细着凉。” 玄婉儿扒着车窗往外看,眼睛瞪得圆圆的:“哥!你看那牌坊!好高啊!” 方辰安玄汐柔也凑过去,看着街上车水马龙的景象,忍不住感叹:“京城就是不一样,比咱们镇上热闹多了。” 马车行至西市时,墨羽掀开车帘:“到了。” 玄夜扶着墨羽的手下了车,脚刚沾地,就被一阵喧闹的人声裹住。街边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卖糖画的老汉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勒龙形,穿长衫的书生站在书摊前翻书,穿短打的伙计扛着货箱匆匆走过,空气中混着糖炒栗子的甜香、卤味的咸香,还有胭脂水粉的香气,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暖。 “这是西市,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墨羽牵着玄夜的手,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想买什么,都给你买。” 方辰安看着街边的铁匠铺,眼睛亮了亮:“那里能打农具?” “不仅能打农具,还能打兵器呢。”墨羽笑着引他往前走,“岳父要是喜欢,回头让他们给您打把趁手的锤子。” 玄母却被旁边的绸缎铺吸引了,站在铺外看着挂着的各色布料,眼神里带着些向往。玄夜看在眼里,拉了拉墨羽的袖子:“去看看布料吧。” 绸缎铺的伙计见他们衣着华贵,忙笑着迎上来:“几位爷,夫人,想看点什么?新进的杭绸,滑得像水似的。” 玄汐柔摸着块天蓝色的杭绸,轻声问:“这做件夹袄,得多少银子?” 伙计刚要开口,墨羽便道:“这铺子的料子,各颜色各来十匹,送到玄府去。” 玄汐柔吓了一跳,忙摆手:“不用不用,太多了……” “不多。”玄夜笑着帮她理了理鬓发,“给娘做几件新衣裳,给婉儿做裙子,剩下的做被套、枕头,都用得上。”他拿起块藕荷色的软缎,在玄婉儿身上比了比,“这个颜色衬婉儿,做件袄裙肯定好看。” 玄婉儿红了脸,拽着玄汐柔的衣角:“娘,我想要这个。” 正挑着布料,隔壁的首饰铺传来叮当声。玄夜瞥见铺里摆着支银质的梅花簪,样式简单,却很精致,像极了小时候他许诺给妹妹买的那支。他走过去拿起簪子,往玄婉儿发间一插:“真好看。” 玄婉儿对着铺里的铜镜照了照,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哥!” 方辰安在旁边看着,忽然拉了拉墨羽的袖子,指着街对面的糖画摊:“婉儿一直念叨那个。” 墨羽笑着点头,牵着玄夜的手走过去。卖糖画的老汉正用铜勺画凤凰,玄婉儿盯着那金色的糖丝,咽了咽口水。墨羽道:“给孩子画个龙。” 老汉应着,手腕一转,金色的糖丝在青石板上游走,很快就勾勒出条张牙舞爪的龙,威风凛凛。玄婉儿捧着糖画,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甜得眯起了眼:“比镇上的甜!” 玄夜看着妹妹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他攥着好不容易攒下的两个铜板,拉着婉儿来赶集,她也是这样盯着糖画摊,却懂事地说“哥,我不喜欢甜的”。如今看着她毫无顾忌地笑着,他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又软又暖。 逛到午时,几人手里已拎满了东西:方辰安的新锤子、玄汐柔的绸缎、玄婉儿的糖画和首饰,还有玄夜念叨了好几日的糖炒栗子,装了满满两袋。墨羽怕玄夜累着,提议先回新宅歇息。 玄府离西市不远,是座三进的小院,门口种着两株石榴树,院子里搭着葡萄架,墙角还有口井,井边放着个石碾子,像极了乡下的院子,是墨羽特意让人布置的,就怕方辰安玄汐柔住不惯。 “这院子真好。”玄汐柔推开正屋的门,看着屋里的红木家具,眼眶红了,“比咱家的土坯房强多了。” 玄夜扶着她坐下,又让下人把买的布料拿进来:“娘,咱们来布置房间吧。” 正屋的里间是方辰安玄汐柔的卧室,玄汐柔拿起那块天蓝色的杭绸,比划着怎么铺床:“这个做被面,再配块米白的里子,肯定好看。”玄父在旁边帮着递针线,两人配合得默契,像回到了乡下时,一起缝补衣裳的日子。 外间是客厅,墨羽让人搬来张八仙桌,玄夜拿起串刚买的红玛瑙帘子,往门框上一挂,风一吹,玛瑙珠子叮当作响,清脆得好听。“这样好看多了。”他拍了拍手,眼底带着笑意。 东厢房是玄婉儿的房间,她正把糖画插在窗台上,又把那支梅花簪放在梳妆盒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玄夜走进来,看见她在墙上贴满了糖画的糖纸,红的、金的、绿的,像开了片小花园,忍不住笑了:“当心把墙弄脏了。” “才不会。”玄婉儿指着糖纸,“这是京城的糖画,我要留着做纪念。” 西厢房是墨羽和玄夜偶尔来住的,玄夜摸着床上的锦被,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墨羽的手往外走:“去看看厨房。” 厨房挺大,灶台上摆着新的铁锅,墙角堆着柴火,玄夜拿起个刚买的陶罐,笑着说:“明日让小厨房送些米来,我给你们熬粥喝。”他小时候常给家人熬粥,用陶罐慢慢煨着,香得能飘半条街。 墨羽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窝:“你身子刚好,别累着。” “不累。”玄夜转过身,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等孩子生下来,咱们带着爹娘和婉儿,在这里种点菜,养几只鸡,像寻常人家一样过日子,好不好?” 墨羽的指尖划过他的侧脸,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好。” 夕阳西下时,院子里的石榴树被染成了金红色。方辰安在井边打水,玄汐柔在葡萄架下择菜,玄婉儿追着一只蝴蝶跑,玄夜靠在墨羽怀里,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所谓的幸福,不过就是这样——有爱人在侧,有家人在旁,有烟火气缭绕,有安稳日子过。 晚膳时,小厨房做了方辰安爱吃的红烧肉,玄汐柔喜欢的糖醋鱼,还有玄婉儿念叨的杏仁酪。玄夜喝着墨羽递来的热汤,看着家人脸上的笑容,忽然想起刚入宫时,总觉得自己像断了线的风筝,无依无靠。如今才明白,线一直都在,一头系着家人,一头系着爱人,无论飞到哪里,总有处地方等着他归巢。 夜色渐深,葡萄架下的灯笼亮了起来,映着满院的欢声笑语。玄夜靠在墨羽肩上,听着方辰安讲镇上的趣事,听着玄婉儿唱乡下的童谣,指尖轻轻抚着小腹,那里的小生命正安静地睡着,像是也在感受这份安稳的幸福。 原来最暖的不是绫罗绸缎,不是山珍海味,而是这市井的烟火,家人的笑语,和身边人掌心的温度。玄夜看着墨羽温柔的侧脸,在心里悄悄说:往后的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吧。 第3章 两世相守 入秋后的瑶光殿总是暖融融的,地龙早早烧了起来,金砖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毯,连窗棂都糊了层透光的云母纸,挡去了外头的凉风。玄夜靠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捏着本话本,看得正入神,忽然被小腹上一阵胎动惊得低呼出声。 墨羽刚处理完奏折走进来,听见声音几步就到了榻前,伸手轻轻覆上他隆起的小腹——那里已经鼓得像揣了个小西瓜,七八个月的身孕让玄夜的腰身愈发沉了,连翻身都得小心翼翼。 “又踢你了?”墨羽的掌心贴着他的锦袍,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小小的胎动,像是有只小鱼在里面游弋,心头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玄夜往他怀里缩了缩,把话本往旁边一放,指尖划过他胸前的龙纹盘扣:“这孩子越来越皮了,方才踹得我肋骨都疼。”话虽抱怨,眼底却漾着温柔的笑意。 墨羽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目光落在他腰间——玄夜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外罩件石青色的披风,腰间系着条玉带,上面挂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雕着半朵莲纹,玉质通透,一看便知是古物。 “这玉牌我瞧着眼熟。”墨羽指尖轻轻拂过玉佩,冰凉的触感在暖殿里格外清晰,“像是前朝的样式,你一直带着?” 玄夜的指尖忽然顿了顿,像是被这问话勾回了遥远的记忆。他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嗯,从小就戴着。” 墨羽见他神色有异,扶着他的肩让他靠得更稳些:“这玉背后有字。”他把玉佩翻转过来,借着窗棂透进的天光看清了上面的刻字——是个极小的“渊”字,笔锋凌厉,倒像是男子的笔迹。 “渊……”墨羽喃喃念着,心头忽然掠过一阵莫名的悸动,像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字,却又想不起来。 玄夜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伸手将玉佩握在掌心,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个“渊”字,声音低得像叹息:“墨羽,你信前世吗?” 墨羽一怔,随即失笑:“怎么忽然问这个?”他以为是话本看多了,伸手揉了揉玄夜的头发,“若真有前世,我定也是寻着你而来的。” 玄夜却没笑,他抬眼看向墨羽,眼底盛着复杂的情绪,有眷恋,有痛楚,还有些深藏的悲戚,像落了雪的寒潭:“这玉牌,是你前世送我的。” 墨羽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指尖悬在半空,连呼吸都忘了。他看着玄夜认真的眼神,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了,那股莫名的悸动愈发清晰,带着些微的钝痛。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前世……我?” 玄夜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冰凉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却让他混沌的记忆清晰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风中飘着的丝线:“前世的你,不叫墨羽,叫惊寒。而我,也不叫玄夜,叫渊玄。”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像是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的天地间还弥漫着灵气,昆仑墟上的仙门弟子御剑而行,云海深处的宫殿藏着千年的秘密。渊玄是昆仑墟的师尊,白衣胜雪,灵力深不可测,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便是惊寒。 惊寒初见他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裹着件破旧的灰袍,跪在昆仑墟的山门前,大雪没了膝盖,却硬是跪了三天三夜,只为求一句“愿拜师门”。渊玄记得自己掀开山门的棉帘时,那孩子冻得嘴唇发紫,却死死睁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头倔强的小狼。 “为何想学武?”渊玄问他,声音在风雪中带着些清冷。 “报仇。”惊寒的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我全家被魔族所杀,我要杀尽天下魔族。” 渊玄沉默片刻,侧身让开了路:“入我门下,需断尘缘,弃私怨。你做得到吗?” 那孩子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弟子做得到。” 于是,昆仑墟多了个叫惊寒的弟子。他天资卓绝,却比谁都刻苦,天不亮就去练剑坪,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来,剑穗上的冰碴子融了又冻,冻了又融,手上的茧子磨破了一层又一层,却从不见他喊疼。 渊玄总在练剑坪的石亭里看着他,手里捧着杯热茶,等他练完剑,便递过去。惊寒起初总是拘谨地接过,后来渐渐熟了,会红着脸说“师尊的茶最好喝”。 有一次,惊寒练剑时走火入魔,灵力在体内乱窜,疼得满地打滚。渊玄不顾反噬,渡了一半的灵力给他,硬生生压下了那股邪火。醒来时,惊寒看着师尊苍白的脸,攥着他的衣角哭了,像个迷路的孩子:“师尊,我是不是很没用?” 渊玄摸着他的头,声音温柔:“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 那时的昆仑墟总是下雪,练剑坪的红梅开得如火如荼。惊寒会采了最新鲜的梅枝,插在渊玄的书案上;渊玄会在惊寒的剑穗上系上平安结,用自己的灵力温养着。他们的师徒情谊,像昆仑墟的雪,纯粹干净,却又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生了别的情愫。 变故是从魔族进犯开始的。那一年,魔族攻破了南天门,仙门弟子死伤惨重,昆仑墟成了最后一道屏障。渊玄作为仙门之首,必须亲赴战场,而惊寒,被他留在了昆仑墟,守着山门。 “师尊,我跟你一起去。”惊寒拽着他的衣袖,眼眶通红,“我不怕死。” 渊玄掰开他的手指,将那枚雕着半朵莲的玉佩塞进他掌心:“等我回来。”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守好昆仑墟,就是帮我。” 那是惊寒最后一次见渊玄。 战场上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坏,说渊玄为了封印魔族的血咒,以自身为祭,魂飞魄散。惊寒听到消息时,正在给书案上的梅枝浇水,青瓷花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就像他的心。 他疯了一样冲出昆仑墟,不顾同门的阻拦,一路杀到南天门。战场上尸横遍野,血腥味弥漫在云端,他在一片狼藉中找到了那半枚莲纹玉佩——另一半,嵌在渊玄断裂的佩剑上,染着暗红的血。 惊寒抱着那枚玉佩,站在南天门的废墟上,笑了,笑得眼泪直流。他想起渊玄说过“断尘缘,弃私怨”,可他偏不。他要去找回渊玄的魂魄,哪怕逆天而行。 他开始疯狂地修炼禁术,以血为引,以命为代价,只求能窥得轮回的缝隙。灵力在他体内灼烧,经脉寸寸断裂,可他只要握着那半枚玉佩,就觉得还有力气。 五百年后,他终于找到了渊玄残魂的踪迹,在一片荒芜的忘川河畔。那时的渊玄已经没了记忆,成了个懵懂的魂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师尊。”惊寒跪在他面前,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我来接你了。” 渊玄的魂魄歪着头看他,眼神清澈得像个孩子:“你是谁?” 惊寒把那半枚玉佩给他看:“我是惊寒,你的弟子。” 接下来的日子,惊寒陪着渊玄的残魂,在忘川河畔等待轮回。他给渊玄讲昆仑墟的雪,讲书案上的梅枝,讲那些温暖的往事,可渊玄的魂魄太弱,听了就忘,忘了又听。 直到渊玄要入轮回的前一夜,他忽然握住惊寒的手,眼神里带着些微的迷茫:“我好像……欠你很多。” 惊寒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摇头,笑得比哭还难看:“不欠,是我欠你的。”他把那半枚玉佩系在渊玄的魂魄上,“下辈子,带着它,我好找你。” 渊玄的魂魄点了点头,转身踏入轮回的光晕里。惊寒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体内的禁术终于反噬,他的身体一点点化为飞灰,飘散在忘川河畔,只留下那半枚染血的玉佩,落在冰冷的石头上。 他到死都不知道,渊玄在踏入轮回的那一刻,忽然想起了所有事。想起了练剑坪的红梅,想起了书案上的热茶,想起了那个总爱脸红的弟子。可他回头时,只看到一片虚无,连惊寒的影子都没了。 “惊寒……”他在轮回里喊着这个名字,声音被光晕吞噬,连一丝回音都没留下。 …… 玄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淹没在殿内的寂静里。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冰凉的泪水滑过下巴,滴在隆起的小腹上,像落了场无声的雨。 墨羽坐在他面前,整个人都僵住了。玄夜说的那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脑海——昆仑墟的雪,南天门的血,忘川河畔的风,还有那个叫“惊寒”的名字,在他心口反复灼烧,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是不信,而是那些记忆太过清晰,清晰到让他恐惧。他终于明白,为何初见玄夜时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为何握住他的手时会觉得安心,为何看到他受委屈时会心疼得发疯——那不是一见钟情,是跨越了生死轮回的执念,是刻在骨血里的牵绊。 “所以……”墨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伸出手,想去碰玄夜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前世是我先……” “是我先负了你。”玄夜打断他,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昆仑墟,不该让你承受那些……” “不是你的错。”墨羽终于握住他的手,掌心滚烫,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是我太弱,护不住你,还让你……”他说不下去了,一想到玄夜描述的那些画面——惊寒在忘川河畔化为飞灰,渊玄在轮回里茫然回头,心脏就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疼得他几乎窒息。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一世对玄夜的好,是因为爱,却原来,是迟到了千年的补偿。那些他遗忘的记忆,那些他缺席的时光,都化作了玄夜心头的疤,在无人知晓的夜里隐隐作痛。 “那半枚玉佩……”墨羽的目光落在玄夜腰间的玉佩上,声音哽咽,“是不是……” “是你送我的那枚。”玄夜拿起玉佩,将两半对在一起,严丝合缝,“我入轮回时带着它,转世后就一直挂在身上,总觉得丢了它,就会忘了很重要的人。”他笑了笑,眼底却全是泪,“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要找的人,是你。” 墨羽将玄夜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玄夜隆起的小腹,感受到里面那个小小的生命在轻轻胎动,这鲜活的温暖,与记忆里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鼻尖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滚烫的泪水落在玄夜的发顶,带着墨羽压抑的呜咽。玄夜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害怕,是心疼,是悔恨,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他抬手轻轻拍着墨羽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都过去了,墨羽,都过去了。” “过不去。”墨羽的声音闷闷的,埋在他的颈窝,“我一想到你一个人记得那么多苦,我却什么都忘了,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可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一定很难受吧?看着我对你好,却不知道这好里藏着我们的过去。” 玄夜摇摇头,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很安心:“不难受。”他轻声说,“这一世,你对我好,是真的;我们有了孩子,是真的;爹娘和婉儿在身边,也是真的。这些真真切切的幸福,早就盖过那些苦了。” 墨羽抬起头,用指腹轻轻擦去玄夜脸上的泪,目光里的痛楚渐渐被温柔取代,却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沉。他看着玄夜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因为怀孕而圆润了些的脸颊,看着他眼底那抹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忽然觉得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以后,换我护着你。” 他不会再让玄夜受半分委屈,不会再让他经历生离死别。这一世,他要做玄夜最坚实的依靠,要让他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要让他们的家永远暖融融的,再无风雪。 “你知道吗?”玄夜忽然笑着说,伸手摸了摸墨羽的脸颊,“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前世你刚学剑时,被我罚抄心法,委屈巴巴的样子。” 墨羽愣了愣,随即也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那些被遗忘的细节,因为玄夜的话而变得清晰——他好像真的有过那样的时刻,跪在书案前抄心法,偷偷看师尊喝茶的样子,心里又怕又甜。 “那时候你总爱板着脸。”墨羽握住玄夜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直到后来才知道,你书案上的梅枝,都是为我留的。” “你那时也别扭得很。”玄夜想起前世的惊寒,忍不住笑了,“明明想靠近,却总装作不在意,采了梅枝,还要偷偷放在窗台上,生怕被我看见。” 他们就这样依偎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前世的事,那些曾经的痛苦和遗憾,在如今的温暖里,渐渐变得不那么尖锐了。墨羽听着玄夜讲他如何在轮回中寻找,如何在这一世认出自己,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却又带着奇异的暖意。 原来爱真的可以跨越生死,原来执念真的可以穿透轮回。他们错过了千年,痛过了千年,终于在这一世,等到了迟到的圆满。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德全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点上了殿里的烛火。暖黄的光晕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金砖地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墨羽小心翼翼地扶着玄夜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又将那枚玉佩重新系在他腰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他坐在榻边,指尖轻轻拂过玄夜的脸颊,目光里的心疼和眷恋浓得化不开。 “睡会儿吧。”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守着你。” 玄夜点了点头,往他身边靠了靠,鼻尖蹭过他的袖口,闻到熟悉的龙涎香,心里踏实得很。他能感觉到墨羽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像在守护失而复得的宝藏。 或许前世的他们,注定要经历那些生离死别,那些痛苦折磨,才能在这一世懂得珍惜。那些刻在魂魄里的牵绊,那些跨越轮回的执念,都化作了此刻相拥的温暖,化作了腹中那个顽强的小生命,告诉他们:这一世,不会再错过了。 玄夜渐渐睡着了,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墨羽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俯身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在他耳边低语:“别怕,师尊,这一世,弟子护你周全。” 殿外的风还在吹,卷起几片落叶,却吹不散殿内的暖意。烛火摇曳,映着两人交握的手,映着那枚合二为一的莲纹玉佩,也映着窗外渐渐升起的圆月——圆满得,像是从未有过缺憾。 烛火在银台上明明灭灭,将玄夜的睡颜映得柔和。他侧卧着,微隆的小腹在锦被下撑起浅弧,呼吸匀净,鬓边碎发被暖风吹得轻颤。墨羽坐在榻沿,指尖悬在他腰侧,终是没敢落下——方才玄夜说起前世时,那枚莲纹玉佩硌着他掌心的模样,此刻还清晰得像在眼前。 殿外的更漏敲过三响,墨羽却毫无睡意。玄夜的呼吸拂过他手背,带着温软的暖意,恍惚间竟与记忆里某个雪夜重叠。他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那些被尘封的画面,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渐渐在眼前铺展开来。 一、昆仑雪,梅香烬 墨羽想起自己还是惊寒时,初入昆仑墟的那个冬天。 那时他刚满十二岁,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袍,跪在山门积雪里,冻得指尖发紫。渊玄推开厚重的木门时,白衣扫过雪地,带起的冰晶落在他睫毛上,凉得像碎玉。 “为何想学剑?”师尊的声音比昆仑的风还冷,却奇异地没让他发抖。 “报仇。”他咬着牙,血沫子在舌尖泛开,“魔族屠了我满门,我要杀尽他们。” 渊玄沉默片刻,转身让开去路:“入我门下,需断尘缘,弃私怨。你若做不到,现在就走。” 他那时不懂,只当是仙门的规矩。直到第三年开春,他在练剑坪被师兄们暗算,经脉受创,躺在药庐里咳血。渊玄坐在他榻边,用灵力替他温养经脉,指尖掠过他手腕时,忽然道:“你可知,为何要断尘缘?” 惊寒咬着唇没说话。他记得爹娘倒在血泊里的模样,记得妹妹攥着他衣角喊“哥哥”的声音,那些恨是刻在骨头上的,怎么断? “执念如毒。”渊玄拿起案上的药杵,碾着晒干的雪莲,“你越是记恨,越容易被心魔吞噬。待你灵力大成,便会明白,护苍生,比报私仇更重。” 他那时只当是师尊站着说话不腰疼,直到后来亲眼看见渊玄为护山下村落,硬接魔族长老一击,后背被血咒灼出焦痕,才懂了“苍生”二字的分量。 那年冬天来得早,昆仑墟的雪下了三天三夜。惊寒在练剑坪悟了整夜的剑招,直到晨光刺破云层,才终于参透师尊教的“止水诀”。他兴冲冲地跑回清玄殿,想给师尊看新练的剑势,却见渊玄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案上摊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练剑坪的红梅,笔尖的朱砂还未干。旁边放着只白瓷碗,里面的药汁结了层薄冰——师尊前几日为救他动了灵力,旧伤又犯了。 惊寒悄悄生了炭盆,又取来件狐裘,想盖在师尊身上。刚走近,却见画的角落题了行小字:“惊寒初学剑,雪落满梅枝。” 他猛地顿住脚步,喉间像被什么堵住。原来师尊看似冷淡,却把他的点滴都记在心上。那天他没叫醒渊玄,只是蹲在炭盆边,看着火光映着师尊的侧脸,直到日头爬过窗棂。 开春时,渊玄带他去后山采药。惊寒被毒蛇咬了脚踝,毒性蔓延得极快,晕过去前,只记得师尊用嘴吸出毒血,白衣下摆沾了泥污,抱着他往药庐跑时,发间落了片山樱花瓣。 他醒来时,脚踝缠着雪白的绷带,渊玄坐在旁边翻医书,指尖缠着圈纱布,渗着暗红的血。 “师尊……”他声音发哑。 渊玄抬眸,眼底有红血丝,却笑得温和:“醒了?刚熬了粥。” 那碗白粥熬得糯软,里面卧着枚荷包蛋。惊寒吃得很慢,眼泪掉在粥碗里,烫得他心口发疼。他那时不懂,为何师尊总对他这般好,后来才明白,有些情愫,早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悄悄生了根。 二、血染刃,故人离 魔族进犯的消息传到昆仑墟时,惊寒正在给师尊书案上的梅瓶换花。 渊玄接到仙门传讯时,指尖捏皱了信纸。他转身看向惊寒,目光复杂:“我需去南天门驻守,你留在此地,守好山门。” 惊寒攥紧了手里的梅枝,花刺扎进掌心:“我跟你去。” “胡闹。”渊玄皱眉,“你的修为还不够。” “我不怕死!”他红了眼,“我能帮你。” 渊玄沉默良久,忽然解下腰间的莲纹玉佩,塞进他掌心:“等我回来。”那玉佩被师尊的灵力温养了百年,暖得像团火,“若我回不来……” “你会回来的!”惊寒打断他,声音发颤,“我在练剑坪等你,像以前每次那样。” 渊玄看着他,忽然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那是师尊第一次这样碰他,动作生涩,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惊寒的脸瞬间红了,低着头,听见师尊轻声说:“好,等我。” 渊玄走的那天,昆仑墟下了场罕见的桃花雪。惊寒站在山门口,看着师尊的白衣消失在云海深处,手里的玉佩被攥得滚烫。他不知道,那竟是他们最后一次好好道别。 南天门的战报传来时,惊寒正在练剑。 “渊玄上仙以自身为祭,封印了魔族血咒……”传讯的弟子声音哽咽,“尸骨无存。” 惊寒手里的长剑“哐当”落地,砸在金砖上,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冲回清玄殿,翻遍了师尊的书箱,在最底层找到本日记。 第一页写着:“收徒惊寒,性烈如火,需耐心引导。” 中间某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在练剑坪挥剑,旁边注:“今日悟透止水诀,当赏。” 最后一页的字迹潦草,像是写得极急:“魔族血咒需以元神封印,吾命不久矣。惊寒尚幼,恐难承受……愿他此后,平安顺遂,忘了我。” 日记掉在地上,惊寒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他想起师尊说“断尘缘,弃私怨”,可他偏不。他要去找师尊,哪怕逆天而行。 他偷了昆仑墟的禁术秘籍,躲在后山的寒潭边修炼。禁术需以血为引,每练一次,经脉就像被烈火焚烧。他咬着牙忍受,只因秘籍上说,修成后可窥轮回。 寒潭的水冰得刺骨,他却浑然不觉。掌心的莲纹玉佩被血浸透,渐渐有了温度。他时常对着玉佩说话,说练剑坪的雪又落了,说梅花开了,说他很想师尊。 有次修炼走火入魔,他咳着血倒在潭边,意识模糊间,仿佛看见师尊站在面前,白衣胜雪,眉头紧蹙:“惊寒,住手。” “师尊……”他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潭水,“我好想你。” 醒来时,寒潭边结了层薄冰,他的左臂废了,再也握不稳剑。可他看着掌心的玉佩,忽然笑了——至少,他还能继续找师尊。 三、忘川畔,两不知 五百年光阴,弹指即过。 惊寒拖着残破的身躯,终于在忘川河畔寻到了渊玄的残魂。 那时的师尊,成了个茫然的魂魄,穿着初见时的白衣,却眼神空洞,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师尊。”惊寒跪在他面前,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我来接你了。” 渊玄的残魂歪着头看他,指尖碰了碰他脸上的皱纹——五百年的风霜,早已让惊寒不复当年的少年模样。 “你是谁?”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风拂过水面。 惊寒从怀里掏出那枚莲纹玉佩,一半在他掌心,一半嵌在师尊的残魂腰间。他将两半对在一起,严丝合缝:“我是惊寒,你的弟子。” 接下来的日子,惊寒陪着渊玄的残魂,在忘川河畔等待轮回。 他给师尊讲昆仑墟的雪,讲药庐里的白粥,讲练剑坪的红梅。渊玄的残魂听得认真,却总记不住,前一天说过的话,第二天就忘了。 惊寒从不嫌烦,只一遍遍地讲。他知道,师尊的魂魄太弱,能留在忘川已是侥幸。 有次,忘川河畔开了丛曼殊沙华,红得像血。渊玄的残魂摘了朵,递给他:“这个好看。” 惊寒接过花,指尖触到他微凉的魂魄,忽然红了眼眶:“师尊以前也爱给我带花。” 渊玄的残魂笑了,像个孩子:“是吗?” 惊寒点头,声音发颤:“嗯,你总说,练剑累了,该看看这些软景。” 那天晚上,渊玄的残魂忽然说:“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人。”他摸着腰间的玉佩,眼神茫然,“总觉得欠了他很多。” 惊寒的心猛地一揪,却笑着摇头:“不欠的。”他将那半枚玉佩解下来,系在师尊的残魂腰间,“等你入了轮回,带着它,我就能找到你了。” 渊玄的残魂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轮回的光晕升起时,惊寒站在河畔,看着师尊的残魂一步步走向那片温暖的光。他想喊“师尊”,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渊玄的残魂忽然回头,对着他的方向笑了笑,那笑容温柔得像昆仑墟的春雪。惊寒忽然明白,师尊想起他了。 可他来不及回应,体内的禁术终于反噬。骨骼寸寸碎裂,血肉化为飞灰,飘散在忘川的风里。他最后看到的,是那枚莲纹玉佩在光晕中闪了闪,像极了师尊当年白衣上的月光。 原来,他终究没能等到重逢。 四、此生暖,共枕眠 帐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墨羽猛地回神,指尖已被玄夜的呼吸染得温热。 玄夜不知何时翻了个身,侧脸贴着他的掌心,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像只安心休憩的蝶。他腰间的莲纹玉佩随着呼吸轻晃,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墨羽俯身,轻轻吻了吻那枚玉佩,又吻了吻玄夜的发顶。眼泪不知何时已湿了鬓角,带着彻骨的疼,却又被心口的暖意烘得发暖。 他终于记起了。 记起昆仑雪夜,师尊白衣上的梅香;记起药庐里,那碗卧着荷包蛋的白粥;记起忘川河畔,残魂递来的曼殊沙华;记起自己化为飞灰时,那枚玉佩最后的光亮。 原来不是玄夜一个人背负着两世的记忆。那些深埋的执念,那些刻入魂魄的牵绊,早已在他血脉里扎了根,只等一个契机,便能破土而出。 他曾让师尊等了五百年,让他在轮回里茫然寻觅;这一世,换他来守。守着这温暖的瑶光殿,守着怀中人隆起的小腹,守着他们失而复得的此生。 墨羽小心翼翼地躺下,将玄夜揽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他的手轻轻覆在玄夜的小腹上,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小小的胎动,一下,又一下,像极了当年在昆仑墟,师尊教他剑法时,落在他掌心的剑穗。 “师尊。”他在玄夜耳边低语,声音哑得厉害,“这次换我护你。” 玄夜在睡梦中动了动,往他怀里缩了缩,像是听到了他的话。墨羽收紧手臂,将脸埋在他发间,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玉兰香——那是瑶光殿窗外的花,暖得像此刻的岁月。 他想起玄夜说“这一世的幸福,早就盖过那些苦了”,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前世的血与泪,都化作了今生相拥的温度;那些生离死别,都成了此刻安稳的注脚。 烛火渐渐弱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墨羽望着玄夜的睡颜,眼底的痛楚早已被温柔取代。他轻轻抚摸着那枚莲纹玉佩,在心里一遍遍起誓: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玄夜; 这一世,他要陪着他看遍长安的四季,从春樱到冬雪; 这一世,他要牵着他的手,看着腹中的孩子长大,教他练剑,教他识字,告诉他们,什么是两世相守的圆满。 玄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思绪,在睡梦中弯了弯嘴角,睫毛轻颤,像拂过心尖的风。墨羽低头,在他眉心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带着两世的珍重,和此生的安稳。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透过云母纸照进殿内,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一层金边。莲纹玉佩在晨光中闪了闪,像是在应和着这份跨越生死的约定。 这一世,他们终于可以共枕眠,直到鬓边染霜,直到岁月尽头。 晨光透过云母纸漫进殿内时,玄夜是被小腹上的胎动弄醒的。他刚动了动身子,腰侧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扶住——墨羽不知醒了多久,眼底带着未褪的红,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他腰间的莲纹玉佩。 “醒了?”墨羽的声音带着宿夜的沙哑,俯身时鬓角发丝扫过玄夜脸颊,“太医说你今日能下床走走,后院的桃林开得正好,去看看?” 玄夜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衣襟上的龙涎香:“你不早朝了?” “今日告假。”墨羽捏了捏他的耳垂,眼底的温柔漫得像春水,“陪你。” 窗外的风卷着花瓣掠过窗棂,带着清甜的香气。玄夜望着帐顶的缠枝莲绣纹,忽然想起昨日说起前世时,墨羽红着眼眶的模样,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划:“你……都记起来了?” 墨羽握住他的手,贴在唇边吻了吻:“记起来了。”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记起昆仑的雪,忘川的河,还有……寒潭边那株曼殊沙华。” 玄夜的睫毛颤了颤,忽然笑了。晨光落在他眼底,漾着细碎的光,像落了星子的湖面:“那时候你总爱采花给我,说是‘软景养性’。” “你还说我手笨,折坏了花枝。”墨羽跟着笑起来,指尖拂过他隆起的小腹,“今日带你去看桃花,这次定不会折坏了。” 李德全早已让人备好了软垫轮椅,玄夜被墨羽小心翼翼地扶着坐下时,下意识护了护腰。七八个月的身孕让他行动愈发迟缓,墨羽却耐心得很,亲自替他裹上厚厚的披风,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手炉。 “慢点推。”他叮嘱着伺候的小太监,自己则跟在轮椅边,指尖始终虚虚护着玄夜的腰侧,像怕路上的石子惊到他。 后院的桃林是去年新种的,此刻正是盛放时节。粉白的花瓣堆云叠雪,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得青石小径像盖了层花毯。玄夜伸手接住片飘落的花瓣,指尖触到那柔软的质地,忽然想起前世昆仑墟的红梅。 “你记不记得,有年开春你把梅枝折了,插在我书案上?”玄夜转头看他,眼底带着促狭的笑,“结果被长老撞见,罚你抄了三遍《清心诀》。” 墨羽的耳尖微微发红:“那时不是想给你添点生气么。”他蹲下身,替玄夜理了理披风的系带,目光落在他握着花瓣的手上——那双手曾执剑护他,曾为他熬药,此刻正温柔地托着片桃花,指节因怀孕而泛着浅粉,好看得让人心颤。 “后来我偷偷把你抄的《清心诀》收起来了。”玄夜忽然说,声音轻得像风,“藏在书箱最底层,直到……离开昆仑墟那天,才焚了。” 墨羽的动作顿了顿,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下,又酸又软。他想起自己化为飞灰时,看到的那枚玉佩的光亮——原来那时,师尊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珍藏着他们的过往。 “这一世,我抄给你看。”墨羽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抄多少遍都愿意。” 轮椅行至桃林深处的凉亭,李德全早已让人摆好了茶点。墨羽扶着玄夜坐下,又替他垫了个软枕在腰后,才在他身边落座。紫砂壶里沏着新采的雨前龙井,茶香混着花香,清得让人心安。 “尝尝这个桃花酥。”墨羽拿起块精致的点心,递到玄夜唇边,“御膳房新做的,甜而不腻。” 玄夜咬了一小口,酥皮落在唇角,墨羽伸手替他擦掉时,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唇,温软的触感让两人都愣了愣。晨光穿过花瓣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带着融融暖意,像极了前世某个雪夜,在药庐里相视而笑的瞬间。 “其实……”玄夜咽下点心,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刚入轮回时,我总做噩梦。”他望着亭外纷飞的桃花,眼神有些恍惚,“梦见你在忘川河畔化为飞灰,梦见我抓不住你的手。” 墨羽的心猛地一揪,伸手将他揽进怀里。玄夜靠在他肩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像在为前世的自己而疼。 “有次梦见你站在南天门,白衣染血,笑着跟我说‘等我’。”玄夜的声音带着微颤,“我追着你跑,却怎么也追不上,惊醒时枕头全湿了。” “对不起。”墨羽的声音哑得厉害,他收紧手臂,将玄夜抱得更紧,“让你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 玄夜摇摇头,伸手回抱住他:“不苦。”他的指尖划过墨羽的背脊,像是在安抚,“遇见你那天,我就知道,所有的苦都熬到头了。” 他记得初见墨羽时,对方穿着玄色龙袍,站在选秀的大殿上,目光扫过他时,忽然顿了顿。那时他还不知道,那是两世羁绊在冥冥中的牵引;直到后来墨羽将他拥入怀中,他才明白,这一世,他们终于不会再错过了。 风卷着桃花瓣飞进凉亭,落在玄夜的披风上。墨羽伸手替他拂去,指尖触到那枚莲纹玉佩,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 “昨日想起的。”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枚新雕的玉佩,依旧是莲纹,却比腰间那枚更圆润些,“给孩子的。” 玄夜拿起玉佩,触手温润,上面刻着个极小的“安”字。他忽然笑了,眼眶却红了:“你以前总说,平安是福。” “嗯。”墨羽握住他的手,将两枚玉佩并在一起,“愿他此生,平安顺遂,再无风雪。” 凉亭外的桃花还在簌簌飘落,像一场温柔的雪。玄夜靠在墨羽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腹中孩子的胎动,忽然觉得两世的光阴都在此刻沉淀。那些昆仑的雪,忘川的风,都化作了眼前的桃花,暖得让人心安。 墨羽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又吻了吻他隆起的小腹。阳光穿过花瓣,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 “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带他来这里看桃花。”墨羽轻声说,眼底的温柔漫得像春水,“告诉他,这里的花,开得一年比一年好。” 玄夜笑着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风吹过桃林,带着清甜的香气,也带着他们未说出口的约定—— 这一世,要一起看遍长安的四季; 这一世,要牵着彼此的手,看着孩子长大; 这一世,要把两世的遗憾,都酿成岁月里的甜。 亭外的桃花还在落,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暖春。墨羽拥着怀中人,望着漫天飞落的花瓣,忽然觉得,所谓圆满,大抵就是这样了——有爱人在侧,有血脉相连,有岁月温柔,有来日方长。 风穿过桃林时,卷着满袖的花瓣,落在玄夜的发间。墨羽替他拂去鬓角那片粉白时,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耳垂,温软的触感像羽毛扫过心尖。 玄夜仰头看他,眼底盛着碎光,是透过花枝漏下的暖阳。他刚咬过桃花酥,唇角还沾着点细碎的糖霜,在光里闪得像星子。墨羽的目光落在那抹甜上,忽然想起昨夜玄夜说的——忘川河畔,他化为飞灰前,最后望见的是师尊残魂里映出的自己。 “在想什么?”玄夜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带着孕期特有的温糯。 墨羽没说话,只是俯身,轻轻吻上他的唇角。 那吻很轻,像桃花瓣落在水面,带着糖霜的甜,和他唇上的温热。玄夜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下来,睫毛轻轻颤着,像停在他鼻尖的蝶。他能闻到墨羽身上的龙涎香,混着桃花的清芬,是独属于此刻的安稳气息。 墨羽的吻渐渐深了些。他扶住玄夜的后颈,指腹摩挲着那处细腻的皮肤,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玄夜被他吻得有些喘,下意识往他怀里缩,却忘了自己隆起的小腹正抵着对方的腰,轻轻的碰触让两人都顿了顿。 墨羽忽然笑了,气息拂在玄夜唇角,带着低哑的暖意:“小心些。” 玄夜的脸一下子红了,刚要偏头躲开,却被墨羽轻轻按住。这次的吻带着两世的眷恋,从唇角漫到眉眼,再落到他鬓边的碎发上。墨羽的指尖滑过他腰间的莲纹玉佩,冰凉的玉质衬得他掌心更烫,像在灼烧着那些错过的光阴。 “师尊。”他在玄夜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微颤,“以前总不敢这样碰你。” 玄夜的睫毛湿了。他想起昆仑墟的雪夜,惊寒捧着热茶站在书案前,耳尖红得像燃着的炭;想起忘川河畔,残魂笨拙地替他拂去肩上的灰,指尖碰了又像被烫到般缩回。原来那些深藏的情愫,早已在两世光阴里,长成了参天的树。 他抬手,轻轻环住墨羽的颈,主动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这个吻很轻,却带着千言万语。是“我等了你五百年”的执着,是“还好没错过”的庆幸,是“此生共枕眠”的笃定。墨羽被他吻得心头一紧,猛地将他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两世的距离都揉碎在这个吻里。 风卷着桃花瓣飞进凉亭,落在两人交缠的发间。玄夜能感觉到墨羽的心跳,有力而沉稳,撞得他心口发暖;墨羽能闻到玄夜身上的玉兰香,混着他颈间的汗味,是鲜活的、属于此刻的暖意。 直到玄夜微微喘着推开他,墨羽才稍稍退开些,额头抵着他的,鼻尖相触。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未散的甜,和眼底的湿意。 “以前总觉得,昆仑的雪太冷,忘川的风太苦。”墨羽的拇指轻轻擦过玄夜的唇角,声音哑得像被春水浸过,“现在才知道,是没遇到对的人。” 玄夜笑了,眼角的泪滑下来,落在墨羽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那现在呢?” “现在很好。”墨羽吻去他的泪,又吻了吻他的唇角,“有你,有孩子,有这满亭的桃花。” 桃花还在落,像一场温柔的雨。墨羽抱着玄夜,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忽然觉得两世的奔波都有了归宿。那些血与泪,那些生离死别,都成了此刻的注脚,让这个吻,这份暖,显得愈发珍贵。 他轻轻抚摸着玄夜的小腹,那里有他们的孩子,有两世羁绊的延续。风穿过凉亭,带着桃花的甜,像是在说—— 这一世,终于可以好好相爱了。 桃花瓣还沾在玄夜的发间,墨羽替他拂去最后一片时,指尖还带着吻过的微烫。玄夜靠在他怀里,脸颊泛着红晕,腰间的莲纹玉佩随着呼吸轻晃,在晨光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陛下,玄夜主子,您们在这儿呢。” 李德全的声音带着些刻意放轻的恭敬,墨羽抬头时,看见亭外的□□上立着两道身影——孟萱晗穿着绛紫色凤袍,手里拄着鎏金拐杖,墨谨南一身石青常服,正被她嗔怪地拍着胳膊,像是在说“慢点走”。 玄夜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想从墨羽怀里坐直,却被对方稳稳按住。墨羽的掌心还护在他腰侧,抬头时眼底的缱绻已化作温和的笑意:“父皇,母后怎么来了?” 孟萱晗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了圈,又落在玄夜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丝了然的笑意,故意板起脸:“听说你们来赏桃花,我和你父皇也来凑个热闹,倒是我们来得不巧,扰了你们?” “母后说笑了。”墨羽扶着玄夜坐好,又让人添了两把椅子,“刚想让人去请您们,没想到这么巧。” 墨谨南走到亭边,看着满林桃花,捋着胡须道:“这桃花种得不错,比御花园的那片精神。”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玄夜微隆的小腹,语气软了些,“身子沉了,还往外跑?” “太医说多走走好。”玄夜的声音还有些发紧,指尖下意识绞着披风的系带,“劳父皇挂心了。” “什么父皇,该叫爹。”孟萱晗挨着他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瞧这手凉的,李德全,怎么不给主子多垫个暖炉?” 李德全忙应着去吩咐,孟萱晗却已从自己袖中摸出个暖手炉,塞到玄夜手里:“我这个是新换的炭,热乎着呢。”那暖手炉是赤金嵌宝石的,触手滚烫,暖得玄夜心口都热了。 墨谨南在旁边咳了声,视线落在墨羽身上:“昨儿个你告假,朝上那帮老臣又念叨着立后的事,说玄夜虽怀了龙裔,终究是男子……” “朕的后宫,朕自己做主。”墨羽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玄夜是朕认定的人,待他生下孩子,便册为后。” 玄夜猛地抬头看他,眼底满是惊讶。他从未想过“后位”之事,只盼着能安稳度日,此刻听墨羽说得坦然,鼻尖忽然一酸。 孟萱晗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早该如此。”她转向墨谨南,“你瞧瞧你,当年追我的时候,可比儿子磨叽多了。” 墨谨南的脸难得红了,别过脸去看桃花:“老夫人家家的,说这些做什么。” 亭里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玄夜看着墨羽眼底的笑意,又看了看孟萱晗慈爱的目光,忽然觉得后位与否并不重要——他要的,从来只是这份被珍视的暖意。 风卷着花瓣掠过亭角,墨羽忽然指着□□尽头:“那不是岳父岳母?” 玄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方辰安牵着玄汐柔的手,玄婉儿蹦蹦跳跳地跟在旁边,三人正往这边走来。玄汐柔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像是刚从玄府过来。 “爹娘!”玄夜扬声喊了句,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欢喜。 方辰安看见亭里的人,脚步顿了顿,黝黑的脸上露出些局促,玄汐柔却拉着他快步走上前,对着孟萱晗和墨谨南福身:“见过太后,太上皇。”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孟萱晗忙扶她起身,目光落在食盒上,“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 “家里新蒸了些桂花糕,想着玄夜爱吃,就给送来些。”玄汐柔打开食盒,里面的桂花糕码得整齐,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婉儿非说要亲手给陛下和太后尝尝。” 玄婉儿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手里攥着块最大的桂花糕,踮着脚尖递给墨羽:“陛下,你尝尝,我娘说放了新采的桂花,可香了。” 墨羽弯腰接过,咬了口,甜味混着桂花香在舌尖散开:“确实好吃,比御膳房的还地道。” 玄婉儿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又拿起块递给孟萱晗:“太后奶奶也尝尝。” “这孩子嘴真甜。”孟萱晗接过糕,往她手里塞了块碎银子,“拿去买糖吃。” 玄婉儿捏着银子,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却懂事地递给玄汐柔:“娘,你收着。” 方辰安看着女儿的样子,黝黑的脸上露出些憨笑,又看向墨羽:“陛下,前几日你让人送来的铁匠炉,我用上了。”他搓着手,语气里带着些自豪,“打了把小匕首,想着等孩子生下来,给小家伙当玩意儿。” 墨羽来了兴致:“哦?什么样的匕首?” “在家里呢,回头让人送来。”方辰安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还有这个,玄夜小时候戴的长命锁,我找出来了,说是给孩子戴上,能保平安。” 布包里的长命锁是黄铜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上面刻的“长命百岁”四个字却依旧清晰。玄夜认得,这是他五岁那年,方辰安用半个月工钱请镇上银匠打的,后来他入宫时,特意留在了家里。 “这锁我记得。”玄夜拿起长命锁,指尖拂过上面的刻字,“小时候总爱咬着玩,把锁头都咬变形了。” “可不是嘛。”玄汐柔笑着接话,“有次你把锁吞进嘴里,卡得脸红脖子粗,你爹抱着你往医馆跑,鞋都跑丢了一只。” 众人都笑起来,玄夜的脸却红了,往墨羽身边靠了靠,像小时候被打趣时那样躲着。墨羽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让他安心,抬头时正对上墨谨南的目光——太上皇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像在看自家孩子。 孟萱晗忽然指着玄夜腰间的玉佩:“这玉牌瞧着稀罕,是你们俩的定情物?” 玄夜的指尖顿了顿,刚要说话,墨羽却接过话头:“是两世的缘分。”他拿起玉佩,将两半对在一起,“前世我送他的,这一世又回到了我们手里。” 玄汐柔听不懂“前世”的说法,只当是句情话,笑着说:“这玉看着就有福气,戴着好。” 方辰安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望着满林桃花道:“玄夜小时候总爱在院里的桃树下玩,说等长大了,要给妹妹种满院子的桃花。”他看向玄夜,眼底带着些感慨,“没想到现在真有这么多桃花了。” 玄夜的心头忽然一暖。他记得那棵老桃树,是爹娘结婚时栽的,每年春天都开得热热闹闹。他总坐在树下,看着妹妹追着蝴蝶跑,心里想着等自己有本事了,一定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如今,他不仅做到了,还遇到了墨羽,有了腹中的孩子,有了这满林的桃花和眼前的亲人。两世的奔波,终于换来了此刻的圆满。 “等孩子生下来,开春咱们一起在玄府也种些桃树。”墨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柔的笃定,“让婉儿也尝尝,满院子桃花的滋味。” 玄婉儿拍手笑道:“好呀好呀!我要在桃树下荡秋千!” 孟萱晗看着这和睦的景象,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她拉着玄汐柔的手,说起家常:“我瞧着你这手艺好,改天到宫里给我绣个靠垫?” “能为太后做事,是我的福气。”玄汐柔笑得眉眼弯弯,“只是我这手艺粗,怕入不了太后的眼。” “哪里的话,比宫里那些匠人的有心多了。” 墨谨南和方辰安凑在一起,聊着打铁和农事,两个身份天差地别的人,此刻却像寻常的老伙计,聊得投机。墨羽扶着玄夜的肩,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满林的桃花,都不及此刻的人间烟火暖。 玄夜靠在他怀里,听着母亲和孟萱晗说笑着针线,听着父亲和墨谨南聊着锄头和铁器,听着妹妹清脆的笑声,忽然觉得小腹轻轻一动——是孩子在踢他。 他低头,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像春水。墨羽察觉到他的动作,也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腰侧,听着那微弱却有力的胎动,嘴角扬起满足的弧度。 “他在跟我们打招呼呢。”墨羽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温柔。 玄夜点了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胸前的盘扣。阳光穿过桃花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那枚合二为一的莲纹玉佩上,也落在亭里每个人的笑脸上。 风还在吹,桃花还在落,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暖春。玄夜忽然想起前世昆仑墟的雪,想起忘川河畔的风,那些冰冷的记忆,此刻都被这满亭的暖意烘得发暖。 原来最好的时光,从来不是独守一方天地,而是身边有爱人,眼前有亲人,风里有花香,岁月里有安稳。 墨羽似乎察觉到他的思绪,握紧了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以后每年春天,我们都来这儿赏桃花。” 玄夜笑着点头,眼角的泪被风吹干,只留下浅浅的暖意。 是啊,以后还有很多个春天,很多场桃花,很多个像此刻一样的,圆满的日子。 亭外的桃花落得正盛,风卷着花瓣扑进亭内,粘在玄汐柔刚打开的食盒边上。玄婉儿正踮着脚,把一块桂花糕往墨羽嘴边送,软糯的声音裹着桂花香:“陛下再尝尝这个,我偷偷在里面放了颗蜜枣呢。” 墨羽刚要张嘴,手腕却被玄夜轻轻拽了下。他转头看过去,玄夜正抿着唇笑,眼底带着点促狭:“她是想让你替她尝尝,里头的蜜枣够不够甜。” 玄婉儿被说中了心思,脸一下子红了,攥着糕点的手往回缩,却被墨羽轻轻按住。他咬了口糕点,果然在馅里尝到颗蜜枣,甜得像化开的糖:“够甜,比去年御膳房的蜜饯还甜。” “那是自然!”玄婉儿立刻来了精神,小胸脯挺得高高的,“这是我跟娘去后山摘的野枣,晒了半个月才成的呢。” 孟萱晗看得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这孩子,跟她哥一样,都是实诚性子。”她说着,目光转向玄夜,见他正低头用帕子替墨羽擦嘴角的糕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眼底的笑意更浓了,“瞧瞧这俩,真是越来越像样了。” 玄夜的手顿了顿,帕子还停在墨羽唇边,耳廓红得像染了胭脂。墨羽却捉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往自己唇边带了带,用牙齿轻轻咬了咬帕子边缘,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故意的撩拨:“擦不干净,得用嘴舔。” “墨羽!”玄夜的脸“腾”地烧起来,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 周围的人顿时都笑开了。方辰安黝黑的脸涨得通红,背过身去假装看桃花,肩膀却抖得厉害;玄汐柔捂着嘴笑,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暖意;墨谨南清了清嗓子,拿起茶杯抿了口,却没注意茶水洒在了衣襟上;最热闹的是玄婉儿,拍着小手喊:“哥哥脸红啦!陛下欺负哥哥啦!” 孟萱晗笑得拐杖都拄不稳了,指着墨羽道:“你这孩子,多大了还没个正形,当着长辈的面也胡闹。”话虽这么说,眼底的宠溺却藏不住,像看自家孩子撒娇的老母亲。 墨羽非但没收敛,反而得寸进尺地往玄夜身边凑了凑。玄夜穿着件月白锦袍,外罩的石青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枚莲纹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墨羽的目光落在那玉佩上,忽然想起昨夜记起的那些画面——昆仑墟的雪夜里,师尊也是这样穿着白衣,被他闹得耳尖发红;忘川河畔,残魂低头替他拂去肩上的花瓣,指尖碰了又像被烫到般缩回。 两世的光阴在眼前重叠,那些压抑的情愫,那些错过的时光,忽然都找到了出口。他看着玄夜泛红的眼角,看着他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的侧脸,看着他因为怀孕而愈发温润的眉眼,心头忽然涌起股冲动——想把这个人揉进骨血里,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的人。 “脸红什么。”墨羽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春风拂过湖面,“咱们是夫妻,亲一下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低下头,稳稳地吻住了玄夜的唇。 这一吻来得又快又急,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玄夜的眼睛倏地睁大了,睫毛在墨羽脸颊上轻轻颤着,像受惊的蝶。他能感觉到墨羽的舌尖撬开他的唇齿,带着桂花糕的甜香,带着龙涎香的清冽,霸道又温柔地缠了上来。 周围的笑声猛地停了,亭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卷桃花的簌簌声,和两人交缠的、带着暖意的呼吸声。 方辰安刚转过来的身子又猛地转了回去,这次连耳朵都红透了,手里攥着的帕子被绞得变了形;玄汐柔捂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却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墨谨南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磕在案上,茶水溅了满袖,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那两个交吻的身影,眼底掠过些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了无奈的纵容;玄婉儿最是直白,拽着母亲的衣角小声问:“娘,他们在做什么呀?是不是在吃对方嘴里的蜜枣?” 孟萱晗笑得眼角淌出泪来,用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却没出声打断。她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宫廷里的虚与委蛇,从未见过这样直白又热烈的爱意。墨羽吻得专注,玄夜起初的僵硬渐渐褪去,睫毛上沾了点水光,双手轻轻环住了墨羽的颈,带着点笨拙的回应。 这一吻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亭外的风都停了,久到落在发间的桃花瓣都凉透了,久到玄夜的呼吸渐渐乱了,墨羽才稍稍退开些,额头抵着他的,鼻尖相触。 玄夜的唇被吻得通红,像染了胭脂,眼角泛着水光,眼神蒙眬得像含着雾。他望着墨羽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盛着两世的眷恋,盛着化不开的温柔,盛着只对他一人的宠溺,让他心头一软,忽然笑了,声音带着刚被吻过的微哑:“你故意的。” “嗯,故意的。”墨羽也笑,指尖轻轻拂过他泛红的唇,“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有多疼你。” 话音刚落,亭外忽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起哄声。 “哦——陛下亲哥哥啦!”玄婉儿拍着小手跳得老高,辫子上的红绳随着动作甩来甩去,“陛下喜欢哥哥!” 玄汐柔笑着捶了方辰安一下,嗔道:“你看你看,孩子们都比你大方。”方辰安挠着头嘿嘿笑,黝黑的脸上却笑得像开了朵花,偷偷往玄夜那边看了眼,见他眉眼弯弯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家儿子这宫里的日子,是真的过好了。 孟萱晗用拐杖点了点地面,故意板起脸:“光天化日的,像什么样子。”可嘴角的笑意却绷不住,眼角的皱纹里都淌着蜜糖,“不过嘛……看得出来,墨羽是真疼你。”她说着,往玄夜手里塞了个小盒子,“这是我当年嫁给你父皇时,太皇太后给的暖玉镯,据说戴着能安神,你收着。” 墨谨南也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块玉佩,递给墨羽:“这个你拿着。”那玉佩是和田暖玉,雕着龙凤呈祥的纹样,一看就是太上皇的私藏,“给玄夜戴上,往后谁要是敢说闲话,就拿这个砸他。” 玄夜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想起刚入宫时,总觉得这里是金牢笼,是绝境,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太后像亲娘一样疼他,太上皇护着他,爹娘妹妹陪在身边,而身边这个男人,正用最直白的方式,向全世界宣告他的爱意。 风又起了,卷着桃花瓣飞进亭内,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墨羽忽然低头,在玄夜的唇角又轻轻啄了一下,这次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千言万语的温柔。 “还来?”玄夜红着脸瞪他,眼底却盛满了笑意。 “怕什么。”墨羽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声音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反正他们都看见了。” 他转头看向亭里的人,扬声道:“你们都瞧见了?玄夜是朕的人,是这天下未来的皇后,是朕要疼一辈子的人。往后谁要是敢对他不敬,就是跟朕过不去,跟整个皇族过不去!”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帝王的威严,却又藏着毫不掩饰的爱意。方辰安和玄汐柔对视一眼,眼眶都红了,他们这辈子没敢想过,儿子能得到这样的重视;孟萱晗和墨谨南笑着点头,像是终于放下了心;玄婉儿最是兴奋,举着手里的桂花糕喊:“哥哥是皇后!哥哥要当皇后啦!” 玄夜靠在墨羽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忽然觉得小腹轻轻一动——是孩子在踢他。他低头,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唇角的笑意温柔得像春水。 墨羽察觉到他的动作,也俯下身,把耳朵贴在他的腰侧。小小的胎动透过锦袍传来,一下,又一下,像在回应着亭内的暖意。墨羽的眼底瞬间漾起温柔的光,抬头时,正好对上玄夜望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里面都盛着化不开的甜。没有昆仑墟的风雪,没有忘川河畔的孤寂,只有此刻满亭的桃花,温暖的亲人,和彼此眼中清晰的自己。 “饿了没?”墨羽忽然问,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莲子羹好不好?” “嗯。”玄夜点了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胸前的盘扣,“还要吃你上次让人做的桃花酥。” “好,都给你做。”墨羽笑着应下,又转头对李德全道,“让人把软垫马车备好,咱们回瑶光殿,顺便把岳母做的桂花糕也带上。” 玄婉儿立刻举手:“我也要去瑶光殿!我要跟哥哥一起吃桂花糕!” “带你去。”墨羽揉了揉她的头,又看向孟萱晗和墨谨南,“父皇母后也一起?” 孟萱晗笑着摆手:“不了,你们小两口腻歪去,我跟你父皇回宫了,晚些再让人送些安胎的补品过去。”她说着,又拉住玄夜的手叮嘱,“路上慢点,别让他累着。” 方辰安和玄汐柔也说要回府准备晚饭,玄婉儿却赖着不肯走,抱着玄夜的胳膊撒娇:“我要跟哥哥待在一起。” 最终,玄婉儿还是被墨羽抱上了软垫马车,坐在玄夜身边,手里捧着半盒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着,像只满足的小松鼠。墨羽坐在对面,目光始终落在玄夜身上,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又把暖手炉往他怀里塞了塞。 马车缓缓驶离桃林,车轮碾过落满桃花的小径,发出“沙沙”的轻响。玄夜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飞逝的粉白花瓣,忽然想起墨羽刚才那个绵长的吻,想起亭里众人起哄的笑脸,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笑什么?”墨羽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没什么。”玄夜摇摇头,眼底的笑意却更浓了,“就是觉得……现在真好。” “以后会更好。”墨羽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等孩子生下来,咱们带着他和婉儿,还有爹娘,一起去江南看桃花。那里的桃花开得比京城还盛,漫山遍野的,像落了场永远不化的粉雪。” 玄夜闭上眼睛,想象着那样的画面——江南的春光里,他靠在墨羽怀里,看着孩子和婉儿在桃花树下追蝴蝶,爹娘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说着家常,风里满是花香和笑声。 这样的日子,光是想想,就甜得让人心头发颤。 马车里很静,只有玄婉儿偶尔发出的满足的喟叹,和车轮碾过花瓣的轻响。墨羽握着玄夜的手,指尖反复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忽然觉得两世的奔波都有了意义。那些血与泪,那些生离死别,都成了此刻的注脚,让这份甜显得愈发珍贵。 他低头,在玄夜的发顶轻轻印下一个吻,声音轻得像梦呓:“夜儿,我爱你。” 玄夜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睁眼,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些,用行动回应着他的爱意。 马车外的桃花还在落,像一场温柔的雪,覆盖了过往的所有苦涩,只留下满世界的甜。而马车里的人,正依偎着驶向一个又一个春天,那里有永远开不败的桃花,有说不完的情话,有两世相守的,甜得没边的幸福。 瑶光殿的烛火灭得早,墨羽替玄夜掖好被角时,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窗棂,在锦被上投下片银白。玄夜已经睡着了,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墨羽坐在榻边看了他许久,指尖轻轻拂过他蹙起的眉峰,直到那眉头渐渐舒展,才轻手轻脚地躺下。 七八个月的身孕让玄夜睡得并不安稳,夜里总要翻几次身。墨羽睡得浅,每次都能及时扶住他,替他调整到舒服的姿势,手却总不自觉地护在他腰侧,像是怕他不小心压到腹中的孩子。 后半夜时,玄夜又动了动,手臂从锦被里滑出来,搭在身侧。墨羽在睡梦中蹙了蹙眉,像是本能般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 玄夜的手不算大,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掌心却暖融融的。墨羽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紧紧相扣,像是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这个动作带着沉睡时的无意识,却又稳得让人心安,仿佛两世的光阴里,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相拥而眠。 玄夜在睡梦中似乎松了口气,往他身边靠了靠,呼吸拂过他手背,带着温软的暖意。墨羽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唇角甚至微微扬起,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在梦里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窗外的月光渐渐移了位置,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银辉与腕间的莲纹玉佩相辉映,温柔得像幅画。 天光透过窗棂漫进殿内时,玄夜是被腹中的胎动弄醒的。他刚动了动手指,就感觉到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一只宽大的手正紧紧握着他,指腹带着薄茧,却暖得惊人。 他微微一怔,转头看去,墨羽还在睡着,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呼吸匀净。可那只手,却依旧牢牢地握着他的,十指相扣,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玄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像被染上了最艳的胭脂。他想起昨夜入睡前,墨羽替他擦手时说的话:“牵着你的手,睡得才安稳。”那时他只当是情话,没想到这人连睡着了都这么执着。 他能感觉到墨羽掌心的温度,顺着相扣的指尖一点点漫过来,暖得他心口都发颤。这双手曾执剑护过苍生,曾批阅过堆积如山的奏折,曾在桃花亭里给过他一个绵长的吻,此刻却这样小心翼翼地握着他,带着两世未变的珍视。 玄夜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想抽回来,却被墨羽握得更紧了些。墨羽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往他身边蹭了蹭,头几乎要靠在他肩上,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师尊……别跑……” 玄夜的动作瞬间顿住了。 这声“师尊”喊得又轻又急,带着些微的委屈,像极了前世在昆仑墟,惊寒练剑受挫时,趴在他膝头撒娇的语气。两世的记忆忽然在晨光里重叠,那些藏在时光深处的温柔,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眷恋,此刻都化作了掌心的温度,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望着墨羽沉睡的脸,看着他因为做梦而微微蹙起的眉,忽然舍不得抽回手了。 就让他这样握着吧。 玄夜静静地躺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有力的脉搏,感受着腹中孩子轻轻的胎动,感受着晨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像铺了层碎金。殿外的鸟鸣声透过窗棂传进来,清脆得像风铃,衬得这片刻的安宁愈发珍贵。 不知过了多久,墨羽渐渐醒了。他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正对上玄夜望过来的目光,带着未褪的睡意,却亮得像盛了星光。 “醒了?”墨羽的声音带着宿夜的沙哑,还没完全清醒,握着玄夜的手却下意识地紧了紧,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睡得好吗?” 玄夜的脸更红了,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帐顶的缠枝莲:“嗯……挺好的。”他顿了顿,声音细若蚊蚋,“你……能不能先松开手?” 墨羽这才低头,看到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眼底瞬间漾起笑意,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故意把手指又扣紧了些,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玄夜的鼻尖:“怎么?握了一夜,现在才害羞?” “谁、谁害羞了!”玄夜嘴硬道,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来,“手、手麻了……” “是吗?”墨羽笑着挑眉,却还是缓缓松开了手,指尖却没离开他的掌心,轻轻揉着他的指节,“是我不好,握得太紧了。” 他的动作很轻,指腹的薄茧蹭过玄夜的皮肤,带来些微的痒意,却暖得人心头发软。玄夜能感觉到手上传来的酥麻感,却更清晰地感觉到,心里那片被暖意填满的地方,正甜得像化了的蜜糖。 “昨夜做梦了?”玄夜状似不经意地问,目光却偷偷瞟着他的脸。 “嗯?”墨羽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像梦见昆仑墟了,雪下得好大,你穿着白衣站在梅树下,我喊你,你却不理我。”他捏了捏玄夜的指尖,语气里带着点委屈,“还好醒了能抓住你。” 玄夜的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眼底的笑意像盛不下似的,往外溢着:“那是你以前总偷懒,被罚了就躲在梅树后哭,我才不理你。” “哪有!”墨羽立刻反驳,却带着明显的心虚,“我那是眼睛进了沙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晨光从帐缝里溜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玄夜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落在墨羽眼底化不开的温柔里。殿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风拂过花瓣,带来清甜的香气,像是在为这晨起的拌嘴伴奏。 “饿了没?”墨羽忽然问,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鲜虾云吞好不好?再放两个荷包蛋,太医说你得多补补。” “嗯。”玄夜点了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胸前的盘扣,“还要喝你上次让人炖的燕窝,放了冰糖的那种。” “好,都给你弄。”墨羽笑着应下,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等吃完早饭,带你去御花园走走,那里的牡丹开了,比桃花还艳。” 玄夜“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唇角还扬着浅浅的笑意。墨羽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忽然觉得,所谓的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了——晨光正好,爱人在侧,掌心相贴,两世的牵绊,终于在这一刻,酿成了最甜的蜜。 他轻轻拥住玄夜,手再次覆上他的小腹,感受着那小小的生命在里面安稳地待着,心里忽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任何人破坏这份安稳。他要牵着玄夜的手,走过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走过春花秋月,走过风雪寒冬,直到青丝染霜,直到岁月尽头。 帐外的风还在吹,带着玉兰的甜香,像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约定——往后的每一夜,每一个清晨,他们都会这样牵着手,安稳地睡去,甜蜜地醒来,把两世的遗憾,都过成此生的圆满。 第4章 还好这一世我们幸福了 秋阳透过西市的幡旗,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玄夜靠在马车的软垫上,手里捏着半块桂花糖糕,看着窗外挑着担子的货郎走过,竹筐里的山楂串红得像小灯笼。 “还要吃吗?”墨羽替他擦了擦唇角的糖霜,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心里软得像化了的蜜。十个月的身孕让玄夜的脸颊丰腴了些,眉眼间总带着层浅浅的水汽,瞧着比往常更温顺。 玄夜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圆滚滚的肚子抵着墨羽的腰:“腻了。”他打了个哈欠,眼尾泛出点红,“想回去了,风有点凉。” “好,这就回。”墨羽刚要吩咐车夫,就听见车外传来玄婉儿的惊呼:“那个女人怎么在这里!”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玄夜顺着缝隙看去——街角的茶楼底下,一个穿着灰布衣裙的女子正被两个婆子推搡着,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未褪的疯癫,不是被废黜的白薇是谁?她怎么从冷宫里出来了? “放开我!我是娘娘!你们敢对我动手!”白薇的声音尖利刺耳,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扫过马车时忽然顿住,随即爆发出更疯狂的笑,“玄夜!是你!你这个贱人!”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婆子,像头脱缰的野兽朝马车冲来,手里还攥着块从地上捡起的碎瓷片,闪着寒光。 “保护主子!”李德全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想挡在车前,却被白薇狠狠推倒在地。 墨羽的脸色瞬间沉如寒冰,他一把将玄夜按在怀里,自己掀开车帘冲了出去。方辰安反应更快,铁匠出身的他力气大得惊人,几步就追上白薇,像拎小鸡似的将她胳膊反剪在身后。 “嗷——”白薇疼得惨叫,碎瓷片“哐当”落地,眼睛却死死盯着马车,“玄夜!你有本事出来!你一个男人,占着后位怀着龙裔,你不觉得恶心吗!” 玄夜在车里听得浑身发抖,不是怕,是气的。他刚要掀帘出去,就被玄汐柔按住:“别冲动,你怀着身子呢。” “娘……”玄夜的声音带着委屈的颤音,眼圈一下子红了,“她凭什么这么说……” “她是疯了。”玄汐柔心疼地替他顺气,“跟个疯子置气,不值当。” 车外的闹剧还在继续。白薇见挣脱不开,忽然开始撒泼,躺在地上打滚,灰布衣裙沾满了泥污:“我是先帝亲封的贵妃!你们敢动我!墨羽!你宠着个男狐狸精,迟早要断子绝孙!” “掌嘴!”墨羽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方辰安立刻扬手,“啪”的一声脆响,白薇的脸颊瞬间肿起五道指印。 “爹……”玄夜在车里听得心头发紧,他悄悄掀起车帘一角,正看见白薇被打得嘴角流血,却还在用怨毒的目光瞪着马车,那眼神像要吃人。 墨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马车,见玄夜正偷偷看过来,脸色发白,眼圈泛红,心里的怒火更盛了。他冲方辰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人拖远点,自己则转身回到车里,一把将玄夜拥入怀中。 “吓坏了?”墨羽的声音放得极柔,指尖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了,有我在。” 玄夜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得更深,鼻尖蹭过他的衣襟,带着点刻意的委屈:“她骂我……” “别听她的。”墨羽心疼得不行,低头吻了吻他泛红的眼角,“在我心里,你比谁都好。”他看着玄夜泫然欲泣的样子,忽然想起这人偶尔会耍的小性子,眼底闪过丝笑意,故意放软了声音,“是不是吓到我们宝宝了?” 他伸手覆上玄夜的小腹,那里正传来轻轻的胎动,像是在回应他的话。玄夜被他摸得瑟缩了一下,眼泪却真的掉了下来,豆大的泪珠砸在墨羽手背上,烫得他心口发疼。 “我没有……我才不怕她……”玄夜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就是……就是觉得委屈……我好好的……为什么总有人要害我……” 这副又委屈又倔强的样子,看得墨羽心都化了。他知道玄夜不是真的软弱,只是在他面前才会卸下防备,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是我不好。”墨羽的声音带着自责,“没保护好你,让你受委屈了。”他拿起帕子,小心翼翼地替玄夜擦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你放心,我这就让人把她拖去刑部,乱棍打死,省得污了你的眼。” “不要……”玄夜拉住他的手,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着可怜兮兮的,“她是先帝的人……杀了她,怕是要落人口实……” “我不在乎。”墨羽皱眉,“谁敢嚼舌根,朕割了他的舌头。” “墨羽……”玄夜仰头看他,眼底的水汽还没散,却带着点狡黠的光,“不如……把她送到最苦的浣衣局,让她一辈子搓洗衣物,再也不能害人……”他顿了顿,声音放得软软的,“这样既解气,又显得我们宽宏大量,好不好?” 墨羽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小算计,忍不住笑了。这哪是心软,分明是想让白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捏了捏玄夜的脸颊,声音里满是纵容:“都听你的。” 方辰安早已让人找来了衙役,将还在撒泼的白薇拖走。她的惨叫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西市的喧嚣里。周围的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只是路过马车时,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毕竟能让陛下亲自护着,还怀着身孕的男子,实在稀奇。 “我们回家吧。”玄夜靠在墨羽怀里,累得不想动,刚才装委屈费了不少力气,现在只想好好歇着。 “好,回家。”墨羽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又把暖手炉塞进他怀里,“要不要先睡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玄夜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前,忽然想起什么,拽了拽墨羽的衣袖:“爹刚才打她的时候,手没伤到吧?” “没事,你爹壮实着呢。”墨羽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倒是你,刚才是不是故意装可怜?” 玄夜的脸“腾”地红了,闭着眼睛耍赖:“我没有……” 马车缓缓驶离西市,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轻响。玄夜靠在墨羽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很快就睡着了,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方辰安和玄汐柔坐在后面的马车里,看着前面那辆平稳行驶的马车,相视而笑。 “陛下对夜儿是真上心。”玄汐柔的声音带着欣慰,“刚才那架势,谁要是敢伤夜儿一根头发,他怕是真能拼命。” 方辰安黝黑的脸上露出憨笑,摸着后脑勺道:“我们夜儿值得。”他想起刚才玄夜在车里红着眼圈的样子,心里软得像棉花,“回家我给夜儿炖锅鸡汤,补补身子。” 玄婉儿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忽然道:“娘,刚才那个坏女人好吓人,她会不会再来找哥哥?” “不会了。”玄汐柔把女儿搂进怀里,温柔地拍着她的背,“陛下会保护好哥哥的,就像爹爹保护我们一样。”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在玄婉儿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攥着玄汐柔的衣角,心里想着:等我长大了,也要保护哥哥和小侄子。 马车驶入瑶光殿时,暮色已经四合。墨羽抱着熟睡的玄夜走进殿内,刚把他放在软榻上,他就醒了,揉着眼睛哼唧:“渴……” “给你备了梨汤,温着呢。”墨羽端过侍女递来的玉碗,用小勺舀了些,吹凉了才送到他嘴边。 玄夜小口小口地喝着,梨汤的甜润冲淡了刚才的不快,他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墨羽的手:“我刚才是不是很没用?只会躲在你身后……” “怎么会。”墨羽放下玉碗,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你怀着我们的孩子,保护好自己就是最大的本事。再说,有我在,哪用得着你动手。”他低头,在玄夜的小腹上轻轻吻了吻,“我们的宝宝也不希望爹爹冒险,对不对?” 小腹里的小家伙像是听懂了,轻轻踢了一下,惹得玄夜低呼出声,随即笑了起来:“他刚才踢我,好像在应你。” “肯定是个聪明的。”墨羽笑着说,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像你。” 李德全这时走进来,躬身道:“陛下,白薇已经被送去浣衣局了,刘嬷嬷说会‘好好照看’她。” “嗯。”墨羽淡淡应了声,“让人盯紧点,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她跑了。” “奴才省得。”李德全又道,“太上皇和太后派人送了些安胎药过来,还说晚膳在长乐宫用,让您带着玄夜主子过去。” “知道了。”墨羽看向玄夜,“去吗?不想动的话,我让人回了就是。” 玄夜摇摇头:“去吧,娘肯定做了我爱吃的糖醋鱼。”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被墨羽按住。 “别动,我抱你去换件衣服。”墨羽弯腰将他抱起,走向内室,“穿那件月白的锦袍好不好?衬得你气色好。” 玄夜搂着他的脖子,笑盈盈地应:“好啊,再把你送我的那枚玉佩带上。” 内室的烛火亮得像白昼,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墨羽替玄夜解衣时,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指尖拂过他腰间的肌肤,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玄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刚才的不快都成了过眼云烟——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再大的风雨,好像都不怕了。 “墨羽。”玄夜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 “嗯?”墨羽正替他系着玉带,闻言抬头看他。 “有你真好。”玄夜的眼底盛着细碎的光,像落了星子的湖面。 墨羽的心猛地一暖,他放下玉带,俯身吻住玄夜的唇。这个吻很轻,带着梨汤的甜润,和两世相守的笃定。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殿内的烛火却暖得像春天,映着相拥的两人,和他们腹中那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 晚膳时,长乐宫灯火通明。孟萱晗见玄夜气色不错,笑着拉他坐在身边:“听说下午在西市遇着那疯妇了?没吓着吧?” “娘放心,没事。”玄夜笑着夹了块糖醋鱼,“墨羽护着我呢。” 孟萱晗看向墨羽,眼神里带着满意:“你能护着他就好。”她又给玄夜盛了碗鸡汤,“多喝点,这是我让人用老母鸡炖了一下午的,补身子。” 墨谨南在旁边哼了声:“某些人就是欠教训,敢动朕的孙儿,没让她死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父皇说的是。”墨羽笑着应和,给玄夜夹了块豆腐,“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玄婉儿坐在玄夜身边,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道:“哥哥,刚才那个坏女人为什么要骂你呀?我觉得哥哥最好了。” 玄夜被她逗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因为她是坏人呀,坏人看谁都不顺眼。” “哦。”玄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夹了块鱼给玄夜,“那哥哥多吃点,长得壮壮的,就不怕坏人了。” 满桌的人都笑了起来,长乐宫的烛火映着每个人的笑脸,温暖得像一幅画。玄夜靠在墨羽身边,听着长辈们的笑谈,看着妹妹满足的样子,感受着腹中安稳的胎动,忽然觉得无比踏实。 那些前世的苦,那些今生的波折,都在这一刻的欢声笑语里,变得微不足道。他有爱人的守护,有亲人的疼爱,有即将到来的孩子,这样的日子,甜得像刚入口的桂花糖糕,化在心底,暖得让人流泪。 晚膳后,墨羽抱着玄夜走在回瑶光殿的路上。月光洒在宫道上,像铺了层银霜,风吹过树梢,带来桂花的甜香。 “累了吗?”墨羽低头问,声音温柔得像月光。 “不累。”玄夜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就这样抱着挺好的。”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忽然笑道:“墨羽,你说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会不会也像你一样,喜欢抱着我睡觉?” 墨羽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宠溺:“那我可就吃醋了。”他低头,在玄夜的唇角轻轻吻了吻,“你只能是我的。” 玄夜被他吻得脸红,却笑着回吻他:“好啊,只属于你。”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永不分离的画。宫道旁的桂花开得正盛,甜香漫了一路,像是在为这对历经两世才得以相守的爱人,唱一首温柔的歌。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有春花秋月,有冬雪夏蝉,有即将到来的新生命,还有数不尽的、甜得没边的时光。而他们,会牵着彼此的手,慢慢走过每一个晨昏,把两世的遗憾,都酿成此生的圆满。 秋意渐浓时,瑶光殿的窗台上总摆着盆金桂,细碎的花瓣落得锦垫上都是香。玄夜靠在软榻上翻医书,指尖划过“十月怀胎”的字样,忍不住低头戳了戳自己圆滚滚的小腹——明明已经满十二个月,这小家伙却赖在里面不肯出来,太医说胎儿康健,许是舍不得离开母体,可急坏了满宫的人。 “主子,方大哥和婉儿来了。”侍女的声音刚落,玄汐柔就牵着玄婉儿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刚出炉的栗子糕,你最爱吃的。” 玄婉儿像只小雀儿扑到榻前,仰着小脸摸他的肚子:“小侄子怎么还不出来呀?我都把虎头鞋绣好了。”她献宝似的从袖中掏出只红绸小鞋,针脚歪歪扭扭,却绣得认真。 玄夜被逗笑了,接过小鞋放在掌心:“快了,许是在等你舅舅呢。”他看向方辰安——今日方辰安没穿惯常的青布衫,换了件藏蓝锦袍,衬得人精神了不少,“爹怎么也来了?不是说西市的铁匠铺今日开张吗?” “铺子里有徒弟盯着呢。”方辰安挠挠头,黝黑的脸上带着憨笑,“你娘说你闷得慌,想带你出去转转,顺便给孩子买些长命锁。” 玄夜的心顿时活泛起来。自上次西市遇着白薇后,墨羽就不大让他出门,生怕磕着碰着。如今听着“逛街”二字,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真的可以吗?我这身子……” “放心,我让人备了最稳的马车,垫了五层软垫。”玄汐柔替他披上件厚披风,“太医说了,适当走动有助于生产,总闷在宫里反而不好。” 马车行至西市时,日头正暖。玄夜坐在铺着白狐裘的轮椅上,由方辰安推着,玄汐柔和玄婉儿一左一右护着,像捧着件稀世珍宝。街边的摊贩见了这阵仗,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男子怀身孕本就稀奇,还被护得这般紧,定是哪家的贵人。 “前面那家银铺的长命锁做得好。”玄汐柔指着街角的铺子,“我上次看见个麒麟纹样的,想着给孩子戴上正好。” 银铺老板是个会说话的,见他们进来,忙笑着迎上前:“几位爷想买点什么?我们这新到了批和田玉,雕工精细,最适合给小主子做平安锁。” 玄夜刚要细看,就听见铺外传来阵喧哗。一个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女子正被丫鬟扶着,骂骂咧咧地往里闯:“瞎了眼的东西!敢挡我的路!” 那女子生得与白薇有七分像,只是眉眼间更添了几分刻薄,看见轮椅上的玄夜时,脸色骤变,随即露出抹怨毒的笑:“我当是谁,原来是瑶光殿的那位‘主子’。” 玄婉儿吓得躲到玄汐柔身后,小声问:“娘,她是谁?” “白薇的姐姐,白蕊。”玄汐柔的脸色沉了下来,将玄婉儿护在身后,“当年白薇能进后宫,全靠她在背后撺掇。” 白蕊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到玄夜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的肚子,语气尖酸:“肚子都这么大了,还出来招摇过市,就不怕动了胎气?也是,毕竟是个男人,不知廉耻惯了。” “你胡说什么!”方辰安气得发抖,推着轮椅就要往后退,“我们不跟疯子一般见识!” “疯子?”白蕊忽然拔高声音,伸手就去推玄夜的轮椅,“我看你才是疯子!养出个狐狸精儿子,勾引陛下,害我妹妹被打入浣衣局!我今天非要替我妹妹讨个公道!” “别碰他!”玄汐柔扑过去想挡,却被白蕊的丫鬟推开。轮椅被推得猛地向后撞去,玄夜的后腰狠狠磕在货架的棱角上,疼得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夜儿!”方辰安和玄汐柔同时惊呼,慌忙去扶他。 玄夜只觉得后腰像被劈开一样疼,紧接着,一股热流顺着大腿根涌了出来,打湿了月白锦袍,在青石板上洇出片刺目的红。 “血……流血了……”玄婉儿吓得大哭,指着地上的血迹浑身发抖。 银铺老板吓得面无人色,慌忙喊道:“快叫大夫!” 白蕊也没想到会这样,脸上的刻薄瞬间变成慌乱,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嘴里却还硬着:“不是我……是他自己不小心……” “你这个毒妇!”方辰安红了眼,一拳砸在白蕊脸上,打得她踉跄倒地,“我儿子要是有三长两短,我杀了你全家!” 玄夜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后腰的剧痛和小腹传来的坠痛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攥着玄汐柔的手,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娘……疼……” “娘在呢,娘在呢!”玄汐柔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大夫马上就来,夜儿撑住!” 不知过了多久,玄夜感觉自己被人抱起,熟悉的龙涎香忽然漫进鼻腔。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墨羽焦急的脸,下巴上还沾着上朝时的朝珠,玄色龙袍上沾着尘土,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墨羽……”玄夜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在,我在!”墨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在变冷,大腿根的血迹染红了他的龙袍,触目惊心,“别怕,我带你去太医署,马上就不疼了!” 他抱着玄夜冲出银铺,方辰安已经备好了马车,车轮碾过地上的血迹,发出刺耳的声响。墨羽将玄夜紧紧抱在怀里,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小腹的坠痛让他蜷缩起来,冷汗打湿的发粘在苍白的脸上。 “夜儿,看着我!”墨羽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玄夜的脸上,“不准睡!我们的孩子还没出生,你不准丢下我!” 玄夜艰难地眨了眨眼,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想抬手替他擦泪,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意识像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只有墨羽焦急的呼喊还在耳边回响。 马车在宫道上飞驰,撞翻了两个货摊,惊得路人纷纷避让。墨羽抱着玄夜冲进太医署时,整个太医院都乱了起来。太医们围着玄夜忙碌,诊脉的诊脉,取药的取药,玄夜的痛呼声从内室传出来,像刀子一样割在墨羽心上。 孟萱晗和墨谨南也赶来了,看着内室紧闭的门,孟萱晗的腿一软,差点摔倒:“怎么会这样……早上还好好的……” “那毒妇呢?”墨谨南的脸色铁青,看向李德全。 “回太上皇,白蕊已经被拿下了,关在刑部大牢。”李德全的声音带着颤抖,“奴才已经让人去抄她的家了。” “不够!”墨羽的声音从内室门口传来,他双眼赤红,像头濒临失控的野兽,“把她拖到瑶光殿门口,鞭笞三十,让她看着玄夜受的苦!” “墨羽!”孟萱晗拉住他,“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先顾着玄夜和孩子!” 墨羽猛地甩开她的手,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来。他看着内室门上映出的忙碌身影,听着里面越来越微弱的痛呼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撕扯,疼得他几乎窒息。 是他的错。 如果他不上朝,如果他陪着玄夜,如果他早一点处理掉白家的人,玄夜就不会受这种罪。那个总是笑着说“有你在我不怕”的人,此刻正在里面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而他却只能站在外面,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的门终于开了。太医擦着汗走出来,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陛下……玄夜主子他……他难产……” “什么?”墨羽的声音哑得像破锣,“保大!一定要保大!” “臣……臣尽力了……”太医的声音带着哭腔,“但玄夜主子失血过多,恐怕……” “滚!”墨羽一脚踹在太医身上,冲进内室。 玄夜躺在血泊里,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睛紧闭着,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稳婆抱着个皱巴巴的婴儿,脸色凝重地说:“陛下,是个小皇子……但气息微弱……” 墨羽的目光落在玄夜身上,他冲过去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冷得像冰,指节泛白,显然刚才费了极大的力气。 “夜儿!”墨羽的声音带着哽咽,“醒醒!看看我!看看我们的孩子!” 玄夜的睫毛颤了颤,艰难地睁开眼,他看着墨羽,嘴角露出抹虚弱的笑:“墨羽……我……” “别说了!”墨羽打断他,眼泪掉在他脸上,“你会没事的!太医说你只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玄夜摇了摇头,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却努力地看着墨羽:“如果……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孩子……” “不准说胡话!”墨羽的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他几乎晕厥,“你答应过要陪我看江南的桃花,你答应过要看着孩子长大,你不能食言!” “对不起……”玄夜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的手慢慢松开,眼神里带着浓浓的不舍,“墨羽……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不准你走!”墨羽死死握住他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他,可那只手还是一点点冷了下去。 就在这时,婴儿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像道惊雷划破了死寂。玄夜的眼睛猛地亮了亮,他看向稳婆怀里的孩子,嘴角的笑意温柔得像春水。 或许是这声啼哭给了他力量,玄夜的呼吸忽然变得平稳了些。太医趁机上前,往他嘴里喂了颗保命的药丸,又施针止血。 “陛下!有救了!”太医惊喜地喊道,“玄夜主子还有气!” 墨羽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这次却是喜极而泣。他看着玄夜的胸口微微起伏,看着太医们继续忙碌,忽然觉得两世的等待和煎熬,都在这一刻有了意义。 他俯身,在玄夜的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江南,去看漫山遍野的桃花,去种满院子的桃树,我陪着你,一辈子都陪着你。” 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棂,在玄夜苍白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墨羽紧紧握着他的手,像是握住了全世界,他知道,只要他不放手,玄夜就一定会醒过来。 因为他们还有很多未完成的约定,还有很多要一起走的路,还有那个刚刚降临的、象征着希望的小生命,在等着他们一起守护。 暮色四合时,太医终于松了口气:“陛下,玄夜主子的血止住了,只是还很虚弱,需要好好休养。” 墨羽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他小心翼翼地替玄夜掖好被角,又看向稳婆怀里的孩子——小家伙已经不哭了,闭着眼睛睡得安稳,眉眼像极了玄夜。 “像他。”墨羽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温柔,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软得像棉花。 “陛下起个名字吧。”稳婆笑着说。 墨羽看着玄夜沉睡的脸,又看向窗外渐渐升起的月亮,轻声道:“叫念守吧。” 念守,念两世相守,念此生不离。 他会守着玄夜,守着念守,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圆满,直到岁月尽头。 瑶光殿的地龙烧得正旺,暖得像初春。玄夜靠在软榻上,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念守。小家伙裹在绣着莲纹的襁褓里,闭着眼睛咂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是还在贪恋母体的温暖。 “饿了?”玄夜低头,鼻尖蹭了蹭儿子柔软的胎发,声音轻得像羽毛。生产时失血过多,他的身子还虚着,说话稍久就有些喘。怀里的念守哼唧了两声,小脑袋往他胸前拱了拱,像是在找奶水。 玄夜的脸颊微微发烫。他本是男子,生念守已是逆天而行,哪来的奶水?可这几日不知怎的,胸前总涨得发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碰一下都觉得酸麻。太医说是产后气血运行所致,开了些舒缓的药膏,却没什么大用处。 “只能委屈你了。”他轻轻拍着念守的背,示意乳母上前。乳母刚接过孩子,玄夜就倒抽了口冷气——刚才念守拱的那下,正好撞在胀痛的地方,酸麻感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忍不住蜷了蜷身子。 “主子,要不躺会儿?”侍女见他脸色发白,忙递过个软枕,“陛下说您今日气色好了些,特意让人炖了鸽子汤,要不要现在喝?” 玄夜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胸前的衣襟。那股胀痛感越来越明显,像揣了两个灌满水的皮囊,沉甸甸地坠着,连呼吸都觉得发紧。他想找墨羽,可李德全刚来过,说陛下在御书房处理积压的奏折,怕是要忙到后半夜。 “不用等陛下了,先热着吧。”玄夜勉强笑了笑,撑着身子想回内室,刚走两步,胸前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疼得他弯下腰,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 “主子!”侍女吓得连忙扶住他,“您怎么了?” “没事……”玄夜咬着牙摇头,指尖攥着衣襟,指节泛白,“扶我回床躺着就好。” 内室的帐子刚放下,玄夜就疼得闷哼出声。他侧身蜷着,想轻轻按揉一下,可指尖刚碰到衣襟,就被那股胀痛逼得缩回手——比刚才更疼了,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里面扎,酸麻中裹着尖锐的疼,连带着腋下都隐隐作痛。 他想起太医说的“气血淤积”,忽然有些慌。生产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症状,难道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念守还那么小,墨羽又那么忙……他越想越怕,眼眶渐渐红了,却只能咬着唇,把痛呼声憋在喉咙里。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宫道上的宫灯次第亮起,映得帐顶的缠枝莲绣纹朦朦胧胧。玄夜疼得浑身发软,意识都有些模糊,迷迷糊糊间,竟觉得这痛感和生产前的坠痛有些像,只是更磨人,更让人心慌。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殿门被推开的声音,熟悉的龙涎香混着寒气涌进来,带着墨羽身上独有的味道。 “夜儿?”墨羽的声音带着笑意,脚步匆匆地往内室走,“今日处理完奏折早,给你带了城西的糖糕……” 话音在看到帐内景象时戛然而止。玄夜蜷缩在床角,脸色白得像纸,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嘴唇咬得发白,双手死死按着胸前,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夜儿!”墨羽的心脏猛地一缩,手里的糖糕盒子“哐当”掉在地上,他几步冲到床边,指尖触到玄夜的皮肤,冰凉得吓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胸……”玄夜的声音带着哭腔,疼得说不完整话,“涨得疼……” 墨羽这才注意到他紧按的地方,胸前的衣襟微微隆起,比往日看着更饱满些,显然是胀痛所致。他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碰又不敢碰,像对着件易碎的琉璃:“怎么会这样?太医呢?快传太医!” “别……”玄夜拉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太医说……说正常……让我自己揉揉……” “自己揉怎么行!”墨羽的声音急得发颤,他看着玄夜疼得泛红的眼角,心里像被针扎似的,“我来!我帮你!”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玄夜的衣襟,就被对方猛地按住。玄夜的脸瞬间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声音细若蚊蚋:“别……让人看见……” “谁敢看!”墨羽梗着脖子,却还是放轻了动作,“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怕什么?”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软下来,带着点讨好的小心翼翼,“是不是很疼?我轻点,好不好?” 玄夜咬着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墨羽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掀起他的衣襟,目光落在那片肌肤上——果然有些红肿,比往日看着更敏感些。他的喉结动了动,想起这几日乳母喂念守时,玄夜总是别过脸去,原来不是害羞,是自己正受着这样的煎熬。 “都怪我。”墨羽的声音带着自责,他低头,用指腹轻轻按揉着胀痛的地方,动作轻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扛着的。” 他的指尖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却意外地温和,按揉的力道恰到好处,竟真的缓解了些胀痛。玄夜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靠在墨羽怀里,疼得哼哼唧唧,像只被安抚的小猫。 “是不是这样?”墨羽的声音低哑,温热的气息拂过玄夜的耳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还疼吗?” “嗯……好点了……”玄夜的声音带着鼻音,眼角的泪蹭在他衣襟上,“酸……” 墨羽立刻调整了手法,用指腹轻轻揉捏着酸胀的地方,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后,用灵力顺着脊椎往下疏导——他的灵力本就精纯,此刻带着温柔的暖意,一点点化开淤积的气血。 帐内静悄悄的,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和玄夜偶尔溢出的、带着委屈的轻哼。墨羽低头看着怀中人泛红的眼角,看着他因为舒服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心里又疼又软。 这个在桃花亭里敢当众与他亲吻的人,这个面对白薇时会偷偷耍小性子的人,此刻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把所有的脆弱都展现在他面前。原来再坚强的人,也有需要依靠的时候;原来他以为的“康复”,背后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疼。 “以后不准自己扛着。”墨羽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不管是哪里不舒服,哪怕是一根头发疼,都要告诉我。” 玄夜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怕你忙……” “再忙也没有你重要。”墨羽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又放缓了些,“奏折可以明天批,朝会可以推迟,你和念守,才是我的头等大事。” 他的按揉渐渐有了效果,淤积的胀痛感慢慢散开,化作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淌下去。玄夜舒服得叹了口气,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找到温暖巢穴的小兽。 墨羽看着他放松的样子,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低头,看着那片肌肤渐渐褪去红肿,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玉瓶:“太医给的药膏,我帮你涂上?” 玄夜的脸又红了,却乖乖点了点头。墨羽倒出些透明的药膏,在掌心搓热了,才轻轻敷在胀痛的地方。药膏带着清凉的薄荷味,混着他掌心的温度,舒服得让玄夜喟叹了一声。 “好了。”墨羽替他系好衣襟,又把他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还疼吗?” “不疼了。”玄夜摇摇头,往他怀里钻得更深,“就是有点累。” “睡会儿吧。”墨羽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似的,“我在这儿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玄夜闭上眼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龙涎香,刚才的疼痛和委屈都烟消云散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拽了拽墨羽的衣襟:“念守……” “乳母抱着呢,刚睡着。”墨羽笑着说,“等你醒了,我们一起看他翻身子。” 玄夜“嗯”了一声,很快就沉沉睡去。墨羽低头看着他安稳的睡颜,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轻轻抚摸着玄夜的发,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更细心些,再细心些——他的夜儿受了太多苦,往后的日子,他要把所有的疼惜都给这个人,让他再也不用独自承受半分委屈。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帐顶投下斑驳的光影。墨羽抱着怀里的人,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忽然觉得,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就是这样——他在,他安,他们的孩子在不远处安睡,而他有足够的能力,护着这份安稳,直到地老天荒。 夜深时,念守忽然在隔壁哭了起来。墨羽刚要起身,玄夜就醒了,揉着眼睛道:“我去看看。” “你躺着,我去。”墨羽按住他,起身往隔壁的婴儿房走。很快,他抱着念守回来,小家伙已经不哭了,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帐顶的花纹。 “他刚才踢被子了。”墨羽把念守放在两人中间,小家伙立刻伸着小手,抓住了玄夜的手指。 玄夜的唇角瞬间漾起温柔的笑意,他轻轻碰了碰儿子的小脸,忽然觉得胸口那点残留的胀痛,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墨羽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窝,看着中间的小小一团,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喟叹:“真好。” 玄夜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身后的温暖,和指尖传来的婴儿的柔软,笑着点头:“嗯,真好。” 是啊,真好。有爱人在侧,有稚子在怀,有两世相守的笃定,有此生不离的安稳。这样的日子,甜得像刚入口的糖糕,化在心底,暖得让人流泪。 瑶光殿的窗台上摆着盆新抽芽的兰草,嫩绿色的叶片上还挂着晨露。玄夜靠在软榻上,手里捏着个小小的拨浪鼓,逗着怀里的念守。小家伙刚满两个月,已经能看清东西了,黑葡萄似的眼睛追着拨浪鼓转,小嘴巴“咿咿呀呀”地吐泡泡,偶尔伸出小胖手去抓,惹得玄夜笑个不停。 “慢点抓,没人跟你抢。”玄夜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儿子的掌心,软得像团棉花。生产时受的罪仿佛还在昨天,可看着怀里这团软乎乎的小生命,所有的疼都变成了心口的甜。 “皇兄果然藏在这里!”殿门口忽然传来阵清脆的笑声,一个穿着鹅黄袄裙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进来,梳着双环髻,发间缀着珍珠流苏,正是墨羽的妹妹,刚从封地回来的昭阳公主——墨灵溪。 “灵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玄夜笑着抬头,放下拨浪鼓,让侍女给她搬了把椅子,“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人备你爱吃的杏仁酥。” 墨灵溪挨着软榻坐下,眼睛立刻被念守吸引了,伸手想去抱:“这就是小侄子?长得真俊!像皇兄多些,没随你那闷性子。” 玄夜被她逗笑了:“他才两个月,哪看得出性子。”他把念守往她面前递了递,“轻点抱,他刚吃过奶,别漾着了。” 墨灵溪小心翼翼地接过,动作生涩却温柔,学着玄夜的样子晃了晃:“小侄子叫什么?皇兄说你取的名字,肯定好听。” “叫念守。”玄夜的指尖拂过儿子的胎发,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像春水,“思念的念,守护的守。” “念守……”墨灵溪咂摸了两下,忽然撇撇嘴,“听着就像皇兄那黏人精会起的名,天天守着你,连早朝都敢迟到,害得太傅天天在我面前念叨。” 玄夜挑了挑眉,没接话。他知道墨灵溪性子直,说话没遮拦,却不是真的有恶意。 墨灵溪抱着念守,开始滔滔不绝地“告状”:“你是不知道,皇兄以前多威风,在封地练剑,谁要是迟到半刻钟,他能罚人绕着演武场跑二十圈。现在倒好,天天抱着你送来的点心傻笑,上次我去御书房找他,还看见他对着你绣的帕子发呆,被我撞见了,居然还脸红!” 她捏了捏念守的小脸,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还有啊,前几日我跟他要串东珠,他居然说‘那是给夜儿做璎珞的,你要自己买’!我可是他亲妹妹!他居然胳膊肘往外拐,你说他是不是不像话?” 玄夜听得忍俊不禁,原来墨羽在别人面前是这副模样。他印象里的墨羽,要么是朝堂上威严的帝王,要么是私下里黏人的夫君,倒从没见过他对着帕子发呆的样子,想来定是憨得可爱。 “他那是……疼我。”玄夜替墨羽辩解,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东珠确实适合做璎珞,你要是喜欢,我让李德全给你送一盒过去。” “还是你疼我!”墨灵溪眼睛一亮,随即又哼了声,“不过我才不要你的,我就要皇兄的!谁让他偏心!”她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凑近玄夜耳边,“我跟你说,皇兄小时候偷我糖吃,还抢我的竹马,你可得替我好好‘教训’他!” 玄夜刚要答话,就听见殿外传来委屈巴巴的声音:“我什么时候抢你竹马了?那是你自己玩腻了丢给我的!” 墨羽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玄色常服的领口有些歪,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他几步冲到软榻边,先瞪了墨灵溪一眼,然后委屈地看向玄夜,下巴微微抬起,像只被欺负了的大型犬:“夜儿,她污蔑我。” “我哪有!”墨灵溪抱着念守往后躲了躲,“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就有!”墨羽梗着脖子,眼睛却一直瞟着玄夜,生怕他信了妹妹的话,“我什么时候对着帕子发呆了?那是在看上面的针脚,想夸你绣得好!” 玄夜看着他急得脸红的样子,心里软得像化了的蜜。他伸手,轻轻拽了拽墨羽的衣袖:“过来。” 墨羽立刻凑过去,委屈兮兮地蹲在他面前,像个等着评判的孩子:“夜儿,我没偷她糖吃,是她自己蛀牙,太医不让吃,我替她收着的。” “嗯,我知道。”玄夜忍着笑,指尖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尖,“我们墨羽最乖了,从不欺负人。” “就是!”墨羽立刻来了精神,抬头瞪向墨灵溪,“听见没?夜儿都信我!” 墨灵溪撇撇嘴,抱着念守站起来:“不理你们了,我去找太后要杏仁酥!”她说着,却在走到门口时回头,冲玄夜挤了挤眼睛,“皇兄就交给你啦,好好‘管教’!” 殿门被轻轻带上,墨羽这才垮下肩膀,往玄夜怀里钻了钻,脑袋搁在他膝头,声音闷闷的:“她就会胡说八道,小时候抢我风筝的事怎么不说?” 玄夜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发丝柔软地蹭过掌心:“多大了还记仇。” “她都编排我坏话了!”墨羽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讨好的小心翼翼,“你没信吧?” “信了。”玄夜故意板起脸,看着他瞬间垮下去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信你对着帕子发呆,信你舍不得给灵溪东珠,信你……天天想我。” 墨羽的耳朵“腾”地红了,伸手想去捂他的嘴,却被玄夜抓住手腕。他的掌心还带着拨浪鼓的木头味,暖融融的,让墨羽的心跳漏了一拍。 “本来就是。”墨羽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他往玄夜怀里靠得更紧,鼻尖蹭过他的衣襟,“不想你想谁?难道想别人不成?” “不想别人。”玄夜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吻,“想我就想我,对着帕子发呆也没什么丢人的,我还对着你送的玉佩笑呢。” 他从枕边摸出那枚莲纹玉佩,放在墨羽掌心:“你看,我天天戴着呢。” 墨羽的指尖摩挲着玉佩上温润的纹路,忽然笑了,把脸埋在玄夜的膝头,像只满足的猫:“还是夜儿最好。” “那当然。”玄夜的指尖穿过他的发丝,轻轻按摩着他的头皮,“灵溪跟你闹着玩呢,她刚回来,想跟你亲近才说这些。” “我知道。”墨羽闷声道,“就是怕你觉得我幼稚。” “不幼稚。”玄夜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在我面前,你什么样都好。对着帕子发呆也好,抢妹妹糖吃也好,都是我的墨羽。” 怀里的念守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忽然伸出小手,抓住了墨羽的头发。 “哎哟!”墨羽疼得龇牙咧嘴,却舍不得推开,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儿子的小手掰开,“这小子,跟他姑姑一样调皮。” 玄夜笑着把念守抱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他是想让你抱了。” 墨羽立刻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儿子,动作比墨灵溪熟练多了,轻轻拍着他的背:“念守乖,爹带你去找乳母,让她给你冲点奶,咱们不打扰你爹爹休息。” 念守像是听懂了,在他怀里“咿咿呀呀”地应着,小手抓住了墨羽胸前的盘扣。 墨羽抱着儿子,低头看向玄夜,眼底的委屈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温柔:“我让御膳房做了杏仁酥,还有你爱吃的糖醋鱼,晚膳在这儿用?” “好啊。”玄夜点点头,看着他抱着孩子转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前世的阴霾,只有吵吵闹闹的亲人,软乎乎的孩子,和眼前这个会对着他撒娇、会因为被说坏话而委屈的爱人。 墨羽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冲玄夜眨了眨眼:“对了,东珠我让人给灵溪送了一盒,告诉她是你给的。” 玄夜笑着扬了扬眉:“算你懂事。”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墨羽抱着念守的声音渐渐远去,夹杂着他对儿子的轻声细语,和偶尔传来的、侍女们的轻笑。 玄夜靠在软榻上,看着窗台上那盆兰草,唇角的笑意温柔得像春水。他知道,往后的日子里,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刻——墨羽会因为一点小事跟他告状,灵溪会时不时来“捣乱”,念守会慢慢长大,学会叫“爹爹”和“父亲”。 而他,会守着这满殿的烟火气,守着身边的爱人与孩子,把每一天都过得像块刚出炉的杏仁酥,甜得恰到好处,暖得沁人心脾。 晚膳时,墨灵溪果然又来了,手里还拿着块杏仁酥,含糊不清地说:“还是嫂子疼我,比皇兄强多了。” 墨羽立刻瞪她:“那是我让人送的!” “是是是,你送的。”墨灵溪敷衍地点头,却偷偷冲玄夜挤眼睛。 玄夜笑着给墨羽夹了块糖醋鱼:“快吃吧,再不吃就被灵溪抢光了。” 墨羽这才作罢,低头吃鱼时,却悄悄握住了玄夜放在桌下的手,指尖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像在撒娇。 玄夜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眼底的笑意漫得像月光。 是啊,这样真好。吵吵闹闹,甜甜蜜蜜,这大概就是最圆满的日子了。暮春的阳光透过瑶光殿的菱花窗,在青砖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玄夜靠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膝头躺着刚满半岁的念守。小家伙穿着件月白的爬服,露着藕节似的小腿,正抓着玄夜垂下来的一缕发丝,含在嘴里“咿咿呀呀”地啃。 “不许吃头发,脏。”玄夜笑着捏了捏儿子的脸颊,指尖被他用牙床轻轻咬住,软乎乎的力道惹得他低笑出声。殿外的槐花开得正盛,风一吹,甜香就顺着窗缝溜进来,混着乳母刚炖好的莲子羹的香气,暖得人心头发软。 “玄夜主子。”殿门口传来侍女的轻唤,“兰嫔娘娘来了,说想给小皇子送些亲手做的虎头鞋。” 玄夜微微一怔。兰嫔沈清澜,是三年前进宫的妃子,家世普通,性子也清淡,平日里从不出头,墨羽甚至没踏过她的揽月轩半步。他倒是在宫宴上见过几次,女子总是穿着素雅的湖蓝色宫装,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像株不争不抢的兰草。 “请她进来吧。”玄夜调整了下姿势,让念守靠得更稳些。 沈清澜走进来时,手里果然捧着个描金漆盒。她穿着件月白襦裙,头上只簪了支碧玉簪,素净得像朵刚被晨露打湿的玉兰。见到玄夜时,她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声音轻得像风:“见过玄夜主子。” “兰嫔免礼。”玄夜示意侍女看座,“坐吧,刚炖了莲子羹,尝尝?” “谢主子。”沈清澜在离榻几步远的椅子上坐下,将漆盒放在手边的小几上,目光落在玄夜膝头的念守身上,眼底掠过一丝温和的笑意,“小皇子长得真好,眉眼像极了陛下。” “您过奖了。”玄夜低头逗着念守,小家伙不知何时松开了头发,正攥着自己的小胖脚啃得欢,惹得他又笑,“淘气得很,一天到晚就知道啃东西。” 沈清澜也跟着笑了,指尖轻轻摩挲着漆盒的边缘,像是在斟酌措辞。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念守的咿呀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 “其实……”沈清澜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臣妾今日来,是想跟主子说几句话。” 玄夜抬眸看她,见她神色坦荡,不似有恶意,便点了点头:“娘娘请说。” “臣妾刚入宫时,确实对陛下存过些不该有的心思。”沈清澜的指尖微微收紧,目光望向窗外的槐花树,像是在回忆往事,“那时觉得陛下年轻有为,又生得俊朗,哪个女子见了不动心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后来见了陛下对主子的样子,才明白有些人心里的位置,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别人。” 玄夜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知道后宫里总有些暗流涌动,却没想过会有妃子主动来跟他说这些。 “臣妾家世普通,能入宫不过是父亲想求个安稳。”沈清澜转过头,目光落在念守脸上,带着真切的柔和,“这两年看着陛下待主子的心意,看着小皇子平安降生,忽然就想通了——争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呢?不如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她打开手边的漆盒,里面放着两双虎头鞋,一双明黄绣金线,一双月白绣银线,针脚细密,虎眼用黑珠缝缀,瞧着威风又可爱。 “这是臣妾闲着无事做的,想着小皇子长大了些,该学走路了。”沈清澜将漆盒往玄夜面前推了推,“明黄这双是给小皇子的,月白这双……若是主子将来还想要个孩子,或许能用得上。” 玄夜的脸颊微微发烫,拿起那双月白的虎头鞋,指尖拂过上面的银线:“娘娘的手艺真好,念守定会喜欢。” “主子不怪臣妾唐突就好。”沈清澜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其实臣妾今日来,也是想告诉主子,后宫里并非人人都像白薇那般。我们这些人,大多不过是想求个平安,主子不必提防着我们。” 她站起身,福了福身:“话已说完,臣妾就不打扰主子逗小皇子了。” “娘娘慢走。”玄夜让侍女送她出去,目光落在那两双虎头鞋上,心里忽然有些感慨。他总以为后宫是不见硝烟的战场,却忘了这里也有像沈清澜这样,只想求个安稳的女子。 念守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小手抓住了那双明黄的虎头鞋,“咯咯”地笑出声。 “喜欢吗?”玄夜拿起虎头鞋,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脸,“这是兰嫔娘娘做的,咱们得谢谢人家。” 小家伙似懂非懂,抓住虎头鞋往嘴里塞,被玄夜笑着夺了下来:“这可不能吃,是穿的。” 正闹着,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墨羽的声音带着笑意传进来:“朕的两个宝贝在玩什么呢?” 玄夜抬头,见墨羽穿着玄色常服,袖口卷着,露出结实的小臂,显然是刚从马场回来,还带着一身阳光的味道。他几步走到榻边,先低头在玄夜脸上亲了口,又凑过去逗念守:“儿子,想爹了没?” 念守像是认人,看见墨羽就伸出小胖手,“咿咿呀呀”地要抱。墨羽笑着将他抱起,举过头顶,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口水都滴在了他的玄色衣襟上。 “你看你,把他惯的。”玄夜笑着拿帕子替墨羽擦衣襟,目光落在他颈间的汗珠上,“刚从马场回来?累了吧?” “不累。”墨羽抱着念守坐下,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伸手揽过玄夜的腰,“今日骑了新得的那匹汗血宝马,想着回来带你也去试试,可惜你身子还虚。” “我才不去,摔了怎么办?”玄夜靠在他肩上,拿起那双明黄的虎头鞋,“你看,兰嫔娘娘送来的,说给念守学走路穿。” 墨羽的目光落在虎头鞋上,眉头微微蹙起:“她来做什么?” “送鞋子,还说了些话。”玄夜把沈清澜的话大致说了一遍,见墨羽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你皱眉做什么?人家是真心来示好的。”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墨羽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刚入宫时总找借口来御书房,一会儿送点心,一会儿送字画的。” 玄夜被他逗笑了:“那不是小姑娘家的心思吗?现在想通了,不是很好?” “不好。”墨羽把脸埋在他颈间,声音闷闷的,“她对着你说这些,是不是想让你替她在我面前说好话?” “你啊。”玄夜无奈地摇摇头,指尖挠了挠他的下巴,“人家说了,就想守着自己的揽月轩过日子,什么都不争。” 墨羽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只求关注的大型犬:“那她也不能来找你,万一吓到你怎么办?万一她对你使坏怎么办?” “她要是想使坏,就不会说那些话了。”玄夜拿起那双月白的虎头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她还盼着我们再生个孩子呢。” 墨羽的目光落在那双鞋上,耳根忽然红了,伸手把鞋夺过来放在一边,抱着玄夜的腰往怀里带了带:“再生个像你的,好不好?眼睛像你,鼻子像你,笑起来也像你。” “那岂不是跟念守一模一样?”玄夜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你还没看够?” “看不够。”墨羽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声音带着宠溺的喟叹,“一辈子都看不够。” 怀里的念守像是嫌他们忽略了自己,伸出小胖手拍了拍墨羽的脸颊,嘴里“咿呀”着,像是在抗议。 “小没良心的。”墨羽刮了下他的鼻子,“刚才还跟你爹告状,说我不给你吃奶糕。” 玄夜笑得更厉害了:“他才半岁,哪会告状。” “怎么不会?”墨羽一本正经地说,“你看他刚才瞪我的样子,跟你生气时一模一样。” 父子俩的互动逗得殿里的侍女都忍不住笑了。玄夜靠在墨羽怀里,听着他故意逗弄念守的声音,看着他眼底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忽然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沈清澜的出现像颗小石子,在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涟漪,却很快就消散了。或许后宫里真的有这样的女子,曾经有过憧憬,最终选择了释然。而他和墨羽,只需要守着彼此,守着他们的孩子,把日子过得像眼前的春光,明媚又温暖。 “对了,”玄夜忽然想起什么,“她还说,后宫里大多是想求平安的人,让我们不必提防。” 墨羽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哼了声:“提防还是要提防的,但谁要是敢欺负你,我饶不了她。”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软下来,“不过……她做的虎头鞋确实好看,比御膳房那帮绣娘做得用心。” “那是自然,人家亲手做的。”玄夜拿起那双明黄的,往念守脚上比了比,“等再过两个月,念守就能穿了。” 墨羽看着儿子穿着虎头鞋蹒跚学步的样子,忽然笑了,抱着玄夜在他脸上亲了口:“还是夜儿最好,别人再好,我也只喜欢你。” “知道了。”玄夜被他吻得脸红,往他怀里缩了缩,“快去换身衣服吧,一身汗味,熏着念守了。” 墨羽笑着应了,却抱着他不肯撒手:“再抱会儿,就一会儿。”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落在孩子笑得眯起的眼睛上,落在那两双静静躺在榻边的虎头鞋上。殿外的槐花开得正盛,风一吹,甜香漫进来,混着两人的呼吸,酿成了独属于此刻的,安稳的甜。 墨羽换好衣服回来时,玄夜正靠在榻上打盹,念守则趴在他胸口睡得香甜。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拿起薄毯盖在玄夜身上,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眼。 刚才沈清澜离开时,他其实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听到她对玄夜说的那些话,听到她坦荡的心意,心里忽然就放下了。或许正如玄夜所说,有些人求的不过是平安,而他求的,从始至终只有身边这个人。 他在榻边坐下,握住玄夜放在膝头的手,掌心的温度暖得像春光。看着玄夜恬静的睡颜,听着孩子均匀的呼吸,墨羽忽然觉得,这就是他两世奔波所求的圆满。 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后宫的算计,只有爱人在侧,稚子在怀,和满室的花香与阳光。这样的日子,甜得像刚入口的蜜,化在心底,暖得让人流泪。 暮色降临时,玄夜醒了过来,见墨羽还坐在榻边,握着他的手发呆,忍不住笑了:“在想什么?” “在想,”墨羽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声音温柔得像月光,“等念守再大些,我们带着他和灵溪,还有岳父岳母,一起去江南看桃花。” 玄夜靠在他肩上,眼底的笑意漫得像春水:“好啊,还要带上兰嫔娘娘做的虎头鞋,让念守穿着在桃花树下学走路。” “才不要。”墨羽皱了皱鼻子,“要穿你做的,你做的最好看。” 玄夜被他逗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好,我做,我做的最好看。” 夜色渐浓,瑶光殿的烛火次第亮起,映着窗纸上相拥的剪影。念守在梦中咂了咂嘴,像是梦到了甜甜的奶水。墨羽抱着玄夜,听着他轻柔的呼吸,忽然觉得,往后的岁月还很长,他们会有很多个像这样的夜晚,很多次关于未来的憧憬,很多双亲手缝制的虎头鞋,和数不尽的、甜得没边的时光。 而这一切,都只因身边有彼此,有这份两世相守的笃定,和此生不离的温暖。 初夏的风带着槐花香漫进瑶光殿,玄夜正坐在廊下的竹榻上,看墨羽笨拙地给念守换尿布。小家伙穿着件藕荷色的肚兜,蹬着两条小胖腿抗议,尿渍溅了墨羽一袖子,惹得他“哎哟”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抓挣扎的儿子。 “笨手笨脚的。”玄夜笑着递过干净的帕子,“我来吧。” “不行,朕要亲自来。”墨羽按住他的手,眉头拧得像个疙瘩,小心翼翼地把尿布往念守腰上缠,“李德全说,做父亲的就得学着照顾孩子,不然孩子跟你不亲。” 念守像是故意跟他作对,又蹬了蹬腿,刚系好的尿布“啪嗒”掉在地上。墨羽看着地上的尿布,又看看儿子笑得露出牙龈的脸,忽然泄气地往竹榻上一坐,委屈巴巴地看着玄夜:“他欺负我。” 玄夜被他逗得直笑,伸手把念守抱过来,三两下就系好了尿布:“他才八个月,知道什么叫欺负?是你自己手笨。”他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是不是啊,念守?” 念守“咯咯”地笑,小手抓住玄夜的衣襟,往他怀里钻。墨羽看着这父子和睦的场景,心里酸溜溜的,伸手搂住玄夜的腰:“他都不跟我亲,还是你跟我亲。” “多大了还吃儿子的醋。”玄夜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今日不是要早朝吗?再不去要迟到了。” “不去了。”墨羽把头埋在他颈间,声音闷闷的,“奏折哪有你和儿子重要,让太傅他们先看着,朕下午再去。” 玄夜刚要说话,就见李德全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烫金名帖,脸上带着几分惊奇:“陛下,玄夜主子,外面有位姓苏的将军求见,说是……昆仑墟来的。” “昆仑墟?”玄夜的动作猛地一顿,手里的拨浪鼓差点掉在地上。墨羽也坐直了身子,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他说他叫苏慕言,还说……”李德全顿了顿,压低声音,“说他是玄夜主子前世座下的弟子。” 玄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温热的触感顺着血脉漫开。苏慕言……这个名字在记忆深处沉了太久,久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前世昆仑墟的雪夜里,那个总爱抱着剑蹲在梅树下的少年,眉眼清俊,性子却执拗得像块石头。玄夜记得他初学御剑时摔断了腿,却咬着牙不肯哼一声;记得他在自己闭关时,每天都往丹房门口放一碗热粥;记得忘川河畔诀别时,他跪在雪地里,红着眼问“师尊还会回来吗”。 原来他也转世了。 “快请他进来。”玄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把念守递给乳母,整理了下衣襟,忽然有些紧张——不知这一世的苏慕言,是什么模样。 墨羽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力量:“别慌,有我在。” 玄夜抬头看他,见他眼底没有丝毫芥蒂,只有温和的鼓励,心里顿时安定下来,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我不慌。” 脚步声从月洞门传来,一个穿着藏蓝锦袍的青年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少年时的轮廓,只是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见到玄夜时,他猛地顿住脚步,眼眶瞬间红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哽咽:“弟子苏慕言,拜见师尊。” “起来吧。”玄夜的声音有些发紧,看着他鬓角的几缕银丝,忽然想起前世他为了寻找自己的残魂,在忘川河畔守了整整三百年,“不必多礼。” 苏慕言站起身,目光落在玄夜身上,又飞快地移到他握着墨羽的手上,最后落在乳母怀里的念守身上,眼底的震惊渐渐化作释然的笑意:“师尊……不,玄夜主子,看来这一世,您过得很好。” “托福,很好。”玄夜示意他坐下,侍女奉上热茶,“你呢?这一世……” “臣这一世投在将门,家父是镇北将军苏策。”苏慕言捧着茶盏,指尖微微颤抖,“三年前随军出征时,在昆仑墟旧址捡到了师尊当年佩戴的玉簪,才慢慢想起前世的事。”他从怀里掏出支白玉簪,簪头雕着朵雪莲,正是玄夜前世常用的那支。 玄夜接过玉簪,指尖拂过冰凉的玉质,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雪夜里少年替他擦拭玉簪上的霜,忘川河畔他紧紧攥着玉簪不肯松手……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想起来就好。”墨羽适时握住他的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主权,“这一世你既投在将门,又有功名在身,正好替朕镇守北疆,如何?” 苏慕言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新帝在给他安排去处。他对着墨羽拱手:“臣谢陛下信任,定当鞠躬尽瘁。” “不必跟朕客气。”墨羽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审视,却更多的是释然,“你既是夜儿看重的弟子,便是自己人。往后在朝堂上若遇着难处,只管来找朕。” 苏慕言没想到他如此坦荡,一时有些怔忡。前世他总觉得惊寒(墨羽前世的名字)配不上清冷出尘的师尊,甚至偷偷跟他打过架,却没想这一世的墨羽,竟能如此坦然地接纳自己。 “陛下胸襟,臣佩服。”苏慕言真心实意地说。 玄夜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笑了。前世的恩怨早已随风散去,如今他们都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那些昆仑墟的雪,忘川河的水,都成了滋养今生的养分,让此刻的重逢更显珍贵。 “你如今在哪个衙门当差?”玄夜问,给念守喂了口温水。 “在兵部任员外郎,品阶不高。”苏慕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家父说让我从基层做起,磨磨性子。” “苏将军说得是。”墨羽接过话头,“不过你既有将才,又有前世的经验,留在兵部可惜了。”他看向玄夜,眼底带着笑意,“夜儿觉得,让他去神机营当指挥使如何?那里正在研制新的弩箭,正需要懂兵法的人。” 玄夜知道神机营是墨羽最看重的部门,掌管着军械研发,让苏慕言去那里,可见是真的信任他。他点了点头:“我觉得甚好,慕言对机关术也有些研究,定能胜任。” 苏慕言没想到他们如此信任自己,激动得站起身,又要下跪:“臣……” “不必跪了。”墨羽按住他,“往后都是同僚,不必多礼。”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日朕本就不想上朝,正好你来了,陪朕喝几杯?” 玄夜无奈地瞪了他一眼:“陛下又要偷懒。” “难得故人重逢,偷一次懒怎么了?”墨羽笑着揽过他的肩,对李德全道,“去御膳房传旨,把那坛藏了十年的梨花白拿来,再做几个下酒的菜,要清淡些的,别辣着夜儿。” 苏慕言看着他们自然亲昵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前世他总觉得师尊清冷如月,无人能配,如今见他靠在墨羽怀里时眼底的温柔,见墨羽看他时毫不掩饰的宠溺,忽然明白有些缘分,是跨越生死也拆不散的。 “其实……”苏慕言喝了口酒,脸颊微红,“前世我总跟惊寒打架,觉得他配不上师尊,现在看来,是我不懂事。” 墨羽“嘿”了一声,夹了块醉虾给他:“算你有眼光。不过前世我也有错,总觉得你觊觎我师尊,才故意针对你。” 玄夜被他们逗笑了,给两人各倒了杯酒:“都过去了,还提那些做什么。” 念守在乳母怀里待腻了,开始哼唧着要玄夜抱。玄夜刚接过,小家伙就伸出小胖手,抓住了苏慕言的胡须,咯咯地笑。 “这孩子……”苏慕言笑着任由他抓,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跟师尊小时候一样,爱捉弄人。” “我小时候才不捉弄人。”玄夜不依地反驳,想起前世总爱抢苏慕言的剑穗,忍不住笑了,“是你自己笨,总被我抢东西。” 墨羽在一旁吃醋了,把念守从苏慕言手里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不许抓别人的胡子,要抓抓我的。”他把儿子的小手往自己下巴上放,惹得念守笑得更欢。 廊下的笑声惊动了殿外的槐花落,纷纷扬扬地飘下来,落在三人的肩头、酒杯里,像一场温柔的雨。苏慕言看着眼前的景象——师尊靠在新帝怀里,眉眼温柔;新帝抱着孩子,笑得像个孩子;小皇子在父亲怀里咯咯直笑——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没有昆仑墟的孤寂,没有忘川河的等待,只有此刻的人间烟火,温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对了,金航呢?”玄夜忽然想起另一个弟子,那个总爱跟在苏慕言身后,怯生生喊他“小师尊”的少年,“你有没有见过他?” 提到金航,苏慕言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前几年在江南见过一次,他转世成了个书生,娶了个温婉的妻子,日子过得安稳。只是……他好像没想起前世的事。” “想不起来也好。”玄夜轻叹一声,“前世他为了护我,被魔族所杀,受了太多苦,这一世安稳度日,也是好事。” 墨羽握住他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若是有缘,总会再相见的。” “嗯。”玄夜点了点头,心里却明白,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能各自安好,已是最好的结局。 酒过三巡,苏慕言起身告辞:“陛下,玄夜主子,臣该回府了,改日再登门拜访。”他看着玄夜,眼底带着真切的笑意,“祝您们……永远幸福。” “也祝你前程似锦。”玄夜送他到月洞门,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被满满的暖意填满。 墨羽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窝:“想什么呢?” “想前世的事。”玄夜靠在他怀里,声音轻轻的,“那时候总觉得,弟子们都还小,要好好护着他们,没想到转眼……” “转眼我们都成了别人的依靠了。”墨羽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不过这样也好,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偶尔像这样聚聚,就很好。” 玄夜点了点头,转身回抱住他:“嗯,很好。” 念守在墨羽怀里睡着了,小脑袋靠在父亲的肩头,嘴角还带着笑意。墨羽抱着儿子,牵着玄夜,慢慢走回殿内。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幅永不分离的画。 “明日还不上朝吗?”玄夜问,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 “不上了。”墨羽把念守交给乳母,转身抱住玄夜,往床榻走去,“明日陪你去逛西市,买你爱吃的糖糕,还有念守的虎头鞋。” “你啊。”玄夜被他按在床上,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忽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越来越像个赖子了。” “只对你赖。”墨羽低头吻住他的唇,声音带着酒气和宠溺,“谁让你是我夫君呢。” 窗外的槐花落得更欢了,像是在为这对重逢的爱人,唱一首温柔的歌。前世的昆仑雪,今生的瑶光暖,都在这一刻交融成最甜的蜜,化在彼此的唇齿间,暖在往后的岁月里。 苏慕言回到府中时,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正慢慢褪去。他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那支从昆仑墟捡来的玉簪,忽然笑了。他提笔写下一封信,派人送往江南,收信人是“金航贤弟”。 信里没有提前世的恩怨,只说“昆仑花开,故人安好,勿念”。 有些记忆不必刻意想起,有些故人不必刻意相见,只要知道彼此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过得安稳幸福,便已足够。 而瑶光殿的烛火,还亮着。墨羽抱着玄夜,听着他轻柔的呼吸,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眼。窗外的槐花还在落,像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关于前世的等待,今生的重逢,和往后无数个,被爱意填满的清晨与黄昏。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瑶光殿的回廊,发出“沙沙”的轻响。玄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本医书,目光却落在窗外——庭院里的银杏树叶落了满地,金黄金黄的,像铺了层碎金。墨羽坐在他身边,正笨拙地给念守削木剑,木屑沾了满手,惹得怀里的小家伙咯咯直笑。 “你看你,把他衣服都弄脏了。”玄夜放下医书,拿起帕子替念守擦了擦脸颊,指尖触到儿子温热的皮肤,心里软得像化了的蜜。念守已经一岁多了,蹒跚学步的样子像只摇摇晃晃的小鸭子,每次墨羽下朝回来,他都会摇着小手扑过去,抱着父亲的腿喊“爹爹”。 “男孩子嘛,脏点才结实。”墨羽放下刻刀,在儿子脸上亲了口,惹得他笑出了眼泪,“等他再大点,我教他练剑,像我一样厉害。” “才不要。”玄夜捏了捏他的耳朵,“要教他读书写字,做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那也要会武功,不然怎么保护你。”墨羽把念守举过头顶,看着他在空中挥舞的小胖手,笑得像个孩子,“你看他多有天赋,刚才抓木屑的样子,跟我握剑时一模一样。” 玄夜被他逗笑了,刚要说话,就见李德全匆匆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复杂:“陛下,玄夜主子,宫门口有个乞丐求见,说是……认识您二位。” “乞丐?”墨羽的眉头皱了起来,“宫门口的乞丐怎么会认识我们?让侍卫赶走吧。” “奴才说了,可他不走,还说……”李德全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说他叫离殇,还说……他是从昆仑墟来的。” “离殇”两个字像道惊雷,在玄夜和墨羽耳边炸开。两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玄夜的手猛地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墨羽抱着念守的手臂骤然收紧,眼底掠过刺骨的寒意,连怀里的念守都察觉到了不对,瘪了瘪嘴,委屈地哼唧起来。 离殇……这个名字在两世的记忆里,都沾着血和恨。 前世昆仑墟的那场浩劫,离殇——那个玄夜曾经最信任的师弟,那个总是笑着喊他“师兄”的白衣少年,亲手将淬了魔气的匕首捅进他的心口。他看着玄夜倒下,笑着说“师兄的修为,与其浪费在救那些凡人身上,不如给我”;他抓了重伤的墨羽,用烈火灼烧他的仙骨,逼问昆仑墟的秘宝;他踩着无数弟子的尸骨,站在昆仑之巅,说要让三界都臣服于他。 最后是墨羽燃烧了半世仙寿,才将他打入无尽深渊,可谁也不知道,他竟没死,还转世到了今生。 “让他进来。”墨羽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把念守递给乳母,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小主子回内室,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玄夜的指尖还在发颤,他想起前世心口的剧痛,想起墨羽被烈火灼烧时的惨叫,想起那些倒在血泊里的弟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让他勉强维持着镇定。 “夜儿,别怕。”墨羽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有我在,他伤不了你。” 玄夜抬头看他,见他眼底的寒意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我不怕。” 脚步声从庭院里传来,拖沓而沉重。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走了进来,头发散乱地遮住脸,身上的灰布袍子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裸露的脚踝上布满冻疮,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他在廊下站定,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左眼的地方凹陷下去,只剩下个黑洞洞的窟窿,右边的脸颊上从眉骨到下颌,爬着条狰狞的疤痕,将原本清秀的五官毁得面目全非。 只有那双眼睛里的阴鸷,还和前世一模一样。 “玄夜……陛下……”离殇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他看着软榻上的两人,嘴角咧开个难看的笑容,露出黑黄的牙齿,“别来无恙啊。” 墨羽的手猛地攥成拳头,指节咯咯作响,若不是玄夜按住他,他恐怕已经冲上去了。 “你来做什么?”玄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左眼上——那是前世墨羽用最后一丝仙力,生生剜掉的。 “来求口饭吃。”离殇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卑微,“转世后我修为尽失,又生得这副模样,没人肯收留我,快饿死了……”他抬起头,独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看在……看在我们曾是师兄弟的份上,赏口饭吃吧。” “师兄弟?”墨羽冷笑一声,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你也配提这三个字?” 离殇像是没听见,目光落在玄夜身上,贪婪地扫过他的脸,又落在他手腕上那枚莲纹玉佩上——那是前世玄夜的佩剑所化,被墨羽寻回后,重新雕成了玉佩。 “师兄还是这么好看。”离殇的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迷恋,“当年若不是你总护着惊寒那个废物,我也不会……” “闭嘴!”墨羽厉声打断他,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窒息,“再敢说一个字,朕现在就剜了你的另一只眼!” 离殇的身体抖了抖,独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却又很快被贪婪取代。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玄夜的方向磕头:“师兄,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我现在多惨,修为没了,脸也毁了,跟条狗一样……求你发发慈悲,给我个活路吧!” 他的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很快就渗出血来,混着脸上的污泥,看着凄惨又可怖。 玄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前世的画面在眼前闪回——离殇跪在他面前,哭着说“师兄我错了,再也不敢偷懒了”;离殇捧着亲手酿的桃花酒,笑着说“师兄尝尝,我酿了三个月呢”;离殇举着染血的匕首,笑着说“师兄,你的修为是我的了”。 那些温暖的记忆和血腥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真的知道错了吗?”玄夜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风,“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离殇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他眼珠转了转,哭诉道:“我错在不该背叛师门,不该伤害师兄,不该……不该跟陛下抢你……” “你没说错。”玄夜缓缓站起身,墨羽立刻扶住他,担忧地看着他。玄夜冲他摇了摇头,走到离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你最错的,是不懂‘珍惜’二字。” “当年师父把你从乱葬岗救回来,教你法术,待你如亲子;我把你当亲弟弟,什么好东西都先给你;昆仑墟的弟子们,谁没帮过你?可你呢?”玄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字字诛心的力量,“你贪慕虚荣,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了力量不择手段,害死了那么多人……离殇,你不是错了,你是根本就没心。” 离殇的身体猛地一僵,独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戾气取代:“我没心?若不是你们都护着惊寒那个废物,若不是你不肯把昆仑墟交给我,我会变成这样吗?!”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猛地朝玄夜扑去,嘶哑地吼道:“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一起去死吧!” “找死!”墨羽眼疾手快,一脚将离殇踹飞出去。离殇撞在廊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口吐鲜血,手里的小刀“哐当”落地。 墨羽挡在玄夜身前,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冰:“拖下去,扔到乱葬岗,让他自生自灭。” “不!”离殇挣扎着爬起来,朝着玄夜的方向伸出手,独眼里满是不甘和怨毒,“师兄!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师弟啊!” 玄夜看着他丑陋的嘴脸,忽然觉得一阵疲惫。前世的恨也好,怨也罢,在看到他这副凄惨的模样时,似乎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李德全。”玄夜的声音很轻,“给他些吃的,再给他些碎银,让他离开京城,永远别再出现。” “夜儿?”墨羽不解地看向他,眼底满是诧异,“你要放了他?” “不然呢?”玄夜回头看他,眼底的情绪很复杂,“杀了他,脏了我们的手;关着他,碍了我们的心。他现在已经是个废人,翻不起什么浪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离殇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让他走吧,往后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了。” 离殇愣住了,他没想到玄夜会放了他。他看着玄夜平静的脸,看着墨羽虽然不解却依旧护着他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杂着脸上的血和泥,像个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离殇踉跄着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碎银和食盒,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寒风里。 瑶光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枯叶的声音。墨羽转过身,紧紧抱住玄夜,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刚才吓死我了,你不该靠近他的。” “我没事。”玄夜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忽然觉得无比平静,“他已经伤不到我了。” “为什么放他走?”墨羽还是不解,“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 “因为不值得。”玄夜抬头看他,眼底的光很清澈,“我们现在过得很好,有彼此,有念守,有这么多爱我们的人,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坏了自己的心境呢?” 她伸手抚平墨羽皱起的眉头,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前世的债,今生已经还得差不多了。他欠我们的,欠昆仑墟的,自有天道去清算。我们要做的,是珍惜眼前的日子,不是吗?” 墨羽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眼底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心里的戾气渐渐散去,只剩下满满的温柔。他低头吻了吻玄夜的额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宠溺:“都听你的。” 乳母这时抱着念守走了出来,小家伙刚才被吓哭了,现在还抽抽噎噎的,看见玄夜就伸着小手要抱:“爹爹……抱……” 玄夜连忙接过,心疼地亲了亲他的脸颊:“不怕不怕,坏人已经走了。” 念守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颈间,小声地哼唧着,像是在寻求安慰。墨羽伸手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看着父子俩相依的模样,忽然觉得玄夜说得对。 恨一个人,是会消耗自己的。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在仇恨上,这一世,该好好过日子了。 “晚膳想吃什么?”墨羽的声音放得很柔,“我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糖醋鱼,还有念守爱吃的鸡蛋羹。” “好啊。”玄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还要喝你上次酿的青梅酒,温着喝。” “没问题。”墨羽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不过你只能喝一点点,太医说你身子还不能多喝。” “知道啦。”玄夜抱着念守,往内室走去,“我去给念守换件衣服,他刚才吓着了。” 墨羽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抱着孩子的背影,忽然觉得阳光好像又重新照进了瑶光殿。庭院里的银杏叶还在落,却不再显得萧瑟,反而像是在为他们拂去过往的尘埃。 晚膳时,念守已经忘了下午的惊吓,抱着个小勺子,笨拙地往嘴里送鸡蛋羹,弄得满脸都是。玄夜耐心地替他擦着嘴,时不时被他的小动作逗笑。 墨羽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举起酒杯,对着玄夜笑了笑:“敬我们。” “敬我们。”玄夜也举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青梅酒的清甜在舌尖蔓延开来,暖得人心头发颤。 敬前世的磨难,让他们更懂珍惜;敬今生的重逢,让他们得以相守;敬往后的岁月,平安喜乐,再无波澜。 夜色渐浓,瑶光殿的烛火亮得温暖。墨羽抱着已经睡着的念守,玄夜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的月光。 “你说,离殇会去哪里?”玄夜轻声问,声音里没有了恨,只剩下一丝淡淡的怅然。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墨羽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他的路是他自己选的,好坏都与我们无关了。” 玄夜点了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嗯,与我们无关了。” 窗外的风还在吹,却不再带着寒意。瑶光殿里的暖意,像一汪温柔的春水,将所有的仇恨和阴霾都融化了。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的日子要一起过,有可爱的孩子要抚养,有温暖的亲人要陪伴。那些过往的伤痛,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道疤痕,虽然会留下印记,却再也不会疼痛了。 而此刻,相拥的两人,和睡在他们中间的孩子,就是这世间最圆满的风景。 第5章 中秋节 暮春的风卷着桃花瓣掠过昆仑墟的石阶,漫进重建后的山门时,已染上三分暖意。玄夜站在殿前的白玉栏杆旁,看着廊下追逐嬉闹的孩子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莲纹玉佩——这是墨羽寻遍四海,用当年碎裂的佩剑残骸重雕的,触手温润,总带着他的气息。 “爹爹,你看我抓着蝴蝶了!”三岁的念守穿着件鹅黄小袄,像团滚圆的团子扑过来,举着的小胖手心里,一只粉白相间的蝴蝶正扇动翅膀,翅尖沾着片桃花瓣。 玄夜弯腰接住他,怕蝴蝶受惊,轻轻拢住孩子的小手:“慢点跑,当心摔着。”他的声音比三年前更温润了,眉宇间的清冷被岁月磨成了柔光,低头时,发间的玉簪晃了晃,映得侧脸像被晨露打湿的白玉。 “姑父就是太宠他了。”墨灵溪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女儿走过来,她早已不是当年蹦蹦跳跳的公主,梳着端庄的妇人髻,却依旧改不了爱逗人的性子,“上次在宫里爬树掏鸟窝,摔了个屁股墩,还是姑父背着他跑了半个御花园找太医。” 玄夜被逗笑了,捏了捏念守的脸颊:“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擦破点皮。”他看向墨灵溪怀里的女娃,眉眼像极了她夫君——苏慕言如今已是镇国将军,常年驻守北疆,难得回京城,墨灵溪便带着孩子来昆仑墟小住,“念念这丫头,倒是比哥哥文静多了。” “文静?”墨灵溪笑着摇头,往女儿嘴里塞了块桃花酥,“昨儿还把苏慕言刚送的玉佩扔湖里了,说要给鱼儿当枕头。” 廊下的笑声惊动了正蹲在桃树下的玄婉儿,她如今已是及笄的少女,梳着双环髻,手里捧着本医书,见念守扑过来,忙放下书卷接住他:“小调皮,又欺负姑姑呢?” “没有!”念守搂着她的脖子,把蝴蝶往她眼前凑,“我给堂姑抓了蝴蝶,像不像姑姑新绣的帕子?” 玄婉儿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蝴蝶,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像,我们念守最有眼光了。”她转头看向玄夜,眼底带着狡黠的笑,“姑父,方才见姑父在看南疆送来的信,可是姑丈要回来了?” 提到墨羽,玄夜的眼底漾起温柔的涟漪。墨羽如今已是勤政爱民的帝王,却总在处理完朝政后,第一时间赶回瑶光殿,有时甚至带着奏折来昆仑墟,说是“陪夜儿看桃花,顺便批几本折子”。 “说是明日就到。”玄夜望着山道尽头,那里曾是他与墨羽初遇的地方,如今栽满了桃树,每年春天都开得如云似霞,“还说要带灵溪的夫君和孩子们一起来,说是……要在桃花树下摆宴。” “陛下又要偷懒了!”墨灵溪嗔怪着笑,眼底却满是欣慰。她嫁给苏慕言后,才真正明白“琴瑟和鸣”的滋味,看着玄夜与墨羽一路走来,从昆仑墟的风雪到皇宫的烛火,那份心意从未变过,比这满树桃花还要动人。 正说着,山道上忽然传来阵马蹄声,伴随着孩子们的欢笑声。念守最先反应过来,挣脱玄夜的手就往石阶下跑:“是爹爹!我听见爹爹的声音了!” 玄夜忙追上去,刚抓住孩子的衣角,就见一骑玄色骏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翻身跃下,玄色龙袍还未来得及换下,已张开双臂接住扑过来的小团子。 “慢点跑,摔着我的小宝贝了。”墨羽把念守举过头顶,转了个圈,惹得孩子咯咯直笑,龙涎香混着风尘气息漫过来,是玄夜最熟悉的味道。 “爹爹!”念守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口,留下个带着桃花瓣的口水印,“你看我抓的蝴蝶!” “我们念守真厉害。”墨羽刮了下他的鼻子,目光越过孩子,落在玄夜身上时,瞬间柔得像春水,“等久了吧?” “不久。”玄夜走上前,替他拂去肩头的落尘,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耳垂,“刚到?” “嗯,处理完政事就来了。”墨羽顺势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苏慕言带着孩子们在后面,说是要采些野笋给你做汤。” 话音刚落,山道上就出现了一队人马。苏慕言牵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走在前面,男孩手里举着根狗尾巴草,正是他与墨灵溪的长子苏念安;墨灵溪的小女儿被乳母抱着,嘴里叼着个桃花形状的银锁,是玄夜亲手打的;玄婉儿的夫君——江南来的文弱书生沈砚,正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给孩子们买的糖人;连许久不见的玄王夫妇也来了,玄王手里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是他们收养的义女,如今也跟着喊玄夜“爹爹”。 “人都齐了。”玄汐柔笑着走过来,手里提着个食盒,“我做了念守爱吃的桂花糕,还有灵溪念叨的艾草青团。” 方辰安跟在后面,手里抱着个沉甸甸的酒坛,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这是我新酿的桃花酒,比去年的更醇厚些。” 一时间,昆仑墟的殿前热闹起来。孩子们围着桃树追逐蝴蝶,苏念安举着狗尾巴草逗念守,两个小家伙滚在草地上,沾了满身的花瓣;墨灵溪和玄婉儿坐在石桌旁,翻看沈砚带来的江南话本,时不时发出阵轻笑;玄王夫妇帮着玄汐柔摆碗筷,方辰安则和苏慕言讨论着今年的收成,偶尔争执两句,却更显亲近。 玄夜靠在墨羽怀里,坐在廊下的竹榻上,看着眼前这幅热闹的景象,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只会在昆仑墟的清修中度过,却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爱人在侧,亲友环绕,孩子们的笑声像风铃般清脆,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 “在想什么?”墨羽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宠溺的喟叹,“是不是觉得我把你这里变成集市了?” “才没有。”玄夜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的衣襟,“这样很好,比以前热闹多了。”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念守的启蒙老师我找好了,是江南来的大儒,性子温和,明日就让他来殿里授课吧。” “你安排就好。”墨羽捏了捏他的脸颊,“不过别让他太累,三岁的孩子,玩着学就好。”他看向在草地上打滚的儿子,眼底满是温柔,“我倒希望他慢点长大,一直这么无忧无虑的。” “哪能一直不长大。”玄夜笑着摇头,“等他再大点,就让他跟着慕言学武,跟着沈砚读书,将来做个文武双全的好孩子。” “还要教他酿酒。”方辰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酒杯,给他们倒上桃花酒,“我这手艺可不能失传。” “爹又要教坏孩子。”玄夜笑着接过酒杯,抿了口酒,桃花的清甜混着酒香漫开,暖得心口发颤。 墨羽接过酒杯,与他轻轻一碰,目光扫过满院的亲人,忽然觉得这就是两世奔波所求的圆满。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前世的恩怨,只有此刻的人间烟火,温暖得让人心头发软。 “开饭啦!”玄汐柔的声音响起,石桌上已摆满了菜肴——糖醋鱼是玄夜爱吃的,艾草青团是墨灵溪的心头好,桂花糕上撒着念守最爱的糖霜,连苏念安念叨的野笋汤也冒着热气,香气漫了满院。 孩子们被乳母们叫回来,围坐在小桌旁,手里拿着小勺子,却不安分地互相喂菜。念守舀了块鱼肉递到苏念安嘴边,苏念安则把青团塞给念守,两个小家伙吃得满脸都是,惹得大人们笑个不停。 “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墨灵溪替儿子擦了擦嘴,又给念守递过手帕,眼底的温柔像春水。 玄婉儿看着两个孩子相亲相爱的样子,笑着对沈砚说:“等我们有了孩子,也让他跟念守他们一起长大。” 沈砚握住她的手,眼底满是宠溺:“都听你的。” 酒过三巡,方辰安的话多了起来,开始讲玄夜小时候的趣事——说他三岁时偷喝桃花酒,醉得抱着桃树喊“师父”;说他五岁时学御剑,摔进雪堆里,却倔强地不肯哭,只是红着眼睛爬起来再练。 “爹!”玄夜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墨羽拦住。 “我还没听够呢。”墨羽笑着按住他的手,眼底闪着好奇的光,“原来你小时候这么调皮。” “哪有!”玄夜嘴硬道,耳根却红得能滴出血来。 众人被他的样子逗得大笑,玄汐柔笑着解围:“他小时候最乖了,每次我做了糕点,都会先给师父送去,比谁都懂事。” 暮色渐渐降临,夕阳的余晖透过桃树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孩子们已经困了,苏念安靠在苏慕言怀里打盹,念守则趴在墨羽膝头,小手还攥着半块桂花糕,嘴里哼唧着“爹爹抱”。 墨羽轻轻拍着儿子的背,低头看着怀中人也有些困倦的脸,声音放得极柔:“累了吧?我抱你回房休息。” “嗯。”玄夜点了点头,被墨羽打横抱起时,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像只温顺的猫。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留下满院的欢声笑语和淡淡的桃花香。玄汐柔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对玄王说:“陛下对夜儿,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该好好享福了。”玄王叹了口气,眼底满是欣慰,“往后啊,咱们就守着这昆仑墟,看着孩子们长大,比什么都强。” 回到房间时,念守已经睡得很沉,小脑袋靠在墨羽的肩窝,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意。墨羽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内室的小床上,替他盖好薄被,才转身回到外间,将玄夜放在软榻上。 “今日累坏了吧?”墨羽坐在榻边,替他解开发带,指尖拂过他柔顺的长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不累。”玄夜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跟你们在一起,怎么会累。”他抬头看着墨羽,眼底的光像盛了星光,“墨羽,谢谢你。” “谢我什么?”墨羽的心跳漏了一拍,故意逗他,“谢我把你这里变成集市?” “谢你把我从昆仑墟的孤寂里拉出来。”玄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浓浓的情意,“谢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这么多亲人,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墨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温热的触感顺着血脉漫开。他俯身,轻轻吻住玄夜的唇,桃花酒的清甜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带着两世相守的笃定。 “傻瓜。”墨羽的声音带着哽咽,“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前世的惊鸿一瞥,让他甘愿燃烧仙寿;谢谢今生的重逢,让他得以弥补遗憾;谢谢眼前这个人,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家。 窗外的桃花还在落,像一场温柔的雨,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两颗紧紧相依的心。内室里,念守发出声软糯的呓语,像是在做什么甜甜的梦。 玄夜靠在墨羽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窗外的桃花香,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圆满的日子了。没有风雪,没有离别,只有爱人的怀抱,孩子的呓语,和满院的亲人。 这样的日子,甜得像刚入口的桂花糕,化在心底,暖得让人流泪。 夜深时,墨羽抱着玄夜躺在床上,中间隔着熟睡的念守。小家伙似乎觉得挤,翻了个身,小手搭在玄夜的胸口,小脚却蹬着墨羽的肚子,像只霸占着领地的小猫。 “这小子。”墨羽无奈地笑了,却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生怕吵醒他。 玄夜握住儿子的小手,感受着掌心的温热,忽然笑道:“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才没有。”墨羽嘴硬道,却想起前世在昆仑墟,自己总爱偷偷钻进玄夜的被窝,抱着他的胳膊睡觉,被发现了就耍赖,说“师兄的床暖和”。 玄夜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我看你就是这样,不然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小赖皮。” 墨羽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声音里带着宠溺的喟叹:“赖皮也只赖你一个人。”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三人身上,像铺了层银霜。桃花的香气漫进来,混着彼此的呼吸,酿成了独属于此刻的,安稳的甜。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的春天要一起看,有可爱的孩子要看着长大,有温暖的亲人要一直陪伴。而此刻,相拥的爱人,和睡在他们中间的孩子,就是这世间最动人的风景。 天亮时,念守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爹爹靠在父亲怀里,两人睡得正香,阳光洒在他们脸上,温柔得像幅画。 小家伙蹑手蹑脚地爬过去,在爹爹和父亲的脸上各亲了一口,然后张开双臂,把两人都抱住,像只满足的小兽。 玄夜和墨羽被他弄醒,看着儿子笨拙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三人的笑脸,也照亮了往后无数个,像这样充满爱与温暖的日子。 是啊,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他们会一起看着念守长大,看着苏念安娶亲,看着玄婉儿的孩子出生,看着昆仑墟的桃花一年年盛开。那些曾经的伤痛,早已被岁月酿成了甘甜的酒,在每一个温馨的瞬间,散发着醉人的芬芳。 而这满院的桃花,和桃花树下的一家人,就是时光最温柔的馈赠。 三更的梆子声从宫墙外传进来时,墨羽正坐在床边,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月光,看着玄夜的睡颜。 瑶光殿的夜总是格外静,只有殿角铜漏滴答的声响,和玄夜清浅的呼吸。他睡得很沉,侧脸埋在锦被里,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月光落在他眉心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上,泛着淡淡的珠光——这颗痣两世都在,像枚烙印,刻在墨羽心头,也刻在那些被尘封的记忆里。 身侧的念守翻了个身,小拳头砸在玄夜的胳膊上,嘴里嘟囔着“爹爹的糖糕”。墨羽伸手将儿子往旁边挪了挪,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目光却又落回玄夜脸上。 就是这张脸。 无论是昆仑墟那个白衣胜雪的师尊,还是此刻躺在他身边的爱人,眉眼间的轮廓都像被月光细细描摹过,温柔里藏着股韧劲儿,让人一眼沦陷,再难割舍。可墨羽知道,在他遗忘了太久的记忆深处,还藏着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染着血,沾着霜,最后倒在他的剑下时,眼底的光碎得像星子。 那是比昆仑墟更早的一世,距今已有八百年。 那时的墨羽还不叫墨羽,叫苍玦,是魔界最不受宠的少主,母亲是被掳来的仙子,生下他就自戕了,留下他在血雨腥风的魔宫苟活。他五岁那年,被同父异母的兄长扔进诛仙台的结界,本以为会死,却在寒潭边遇见了玄夜。 那时的玄夜也不叫玄夜,叫玄渊,是天界派驻诛仙台的守将,穿着银白的战甲,手里握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站在漫天风雪里,像尊不染尘埃的玉像。他看着在寒潭里冻得瑟瑟发抖的苍玦,没有像其他仙将那样挥剑斩杀,反而脱下自己的披风,扔了过来。 “魔界的小鬼?”玄渊的声音比寒潭的水还冷,却弯腰捞起了他,“命倒是硬。” 苍玦咬着牙没说话,只是死死攥着那件带着清冽松木香的披风——那是他第一次闻到不属于血腥和腐臭的味道,干净得让他想哭。 玄渊没杀他,也没送他回魔宫,而是把他藏在了诛仙台边缘的一座废弃石屋里。他说:“天界容不下魔,魔界容不下你,这里最适合你。” 苍玦就这样在石屋里住了下来。玄渊每天会来送一次吃食,有时是块干硬的饼,有时是只烤得焦黑的兔子。他从不多话,放下东西就走,可苍玦总在他转身时,看见他战甲后心那块被魔箭刺穿的旧伤——后来才知道,那是玄渊为了护一个误入魔界的小仙童,被他父亲,也就是当时的魔帝射中的。 “为什么不杀我?”有次苍玦忍不住问,那时他已经能勉强站起来,看着玄渊用灵力给自己处理被妖兽抓伤的腿。 玄渊的指尖顿了顿,灵力打偏了寸许,疼得苍玦闷哼一声。他抬眸看他,银白的睫毛上沾着雪粒,眼神很淡:“杀你,脏了我的剑。” 话虽刻薄,手上的动作却放轻了。苍玦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人或许不像表面那么冷。 后来玄渊开始教他东西。教他怎么在诛仙台的瘴气里辨别方向,教他怎么用最省力的姿势斩杀扑过来的妖兽,甚至教他怎么运转灵力——明明知道他是魔族,却把天界的吐纳心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 “你不怕我学会了,反过来杀你?”苍玦握着玄渊给的短剑,剑尖抖得像风中的草。他那时才七岁,还没长出魔角,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看着倒像个误入魔界的仙童。 玄渊靠在石墙上磨剑,火星溅在他银白的战甲上,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你杀得了我再说。”他顿了顿,忽然扔过来个东西,“接着。” 是颗朱红色的果子,表皮泛着光泽,是诛仙台深处才有的护心果。苍玦接在手里,果子暖得像团火,顺着掌心往四肢百骸里钻。 “魔族心脉弱,这个能补。”玄渊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苍玦的心脏猛地跳了跳。 那年冬天来得格外早,诛仙台的雪下了三天三夜,把石屋埋了半截。苍玦发了高烧,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把他抱在怀里,清冽的松木香裹着暖意涌过来,带着熟悉的灵力在他体内游走。他抓着那人的衣襟,像抓住救命稻草,嘴里胡乱喊着“娘”。 玄渊没说话,只是拍着他的背,拍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苍玦醒来时,看见玄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像纸,战甲上的雪化成了水,湿了大片,显然是守了他一夜。 “你……”苍玦想说什么,却被玄渊打断。 “起来练剑。”他站起身,背影有些晃,却依旧挺拔,“再弱下去,下次就不是发烧这么简单了。” 那是苍玦第一次觉得,或许所谓的仙魔殊途,也不是那么不可逾越。 他跟着玄渊在诛仙台待了五年。从一个连剑都握不稳的小鬼,长成了能独自斩杀三阶妖兽的少年。玄渊教他的不仅是剑法,还有怎么在乱世里活下去——“要么变得比所有人都强,要么学会藏起自己的爪牙”。 苍玦把这句话刻在心里,也把教他这句话的人,悄悄藏进了心底。他开始贪恋每天玄渊送来的那点温暖,贪恋石屋里两人沉默相对的时光,甚至贪恋他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仙将的温柔。 十五岁那年的上元节,天界放了烟花,绚烂的光透过诛仙台的结界,在雪地上投下斑斓的影。玄渊难得没穿战甲,换了件月白的常服,坐在石屋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个酒葫芦,小口小口地喝着。 苍玦凑过去,闻到他身上的松木香混着淡淡的酒香,心跳忽然乱了节拍。 “想尝尝吗?”玄渊把葫芦递给他。 苍玦犹豫了下,接过来喝了口,辛辣的液体呛得他咳嗽不止,惹得玄渊低笑出声。那是苍玦第一次见他笑,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梅,清冽又惊艳。 “天界的神仙,也会喝酒吗?”苍玦舔了舔唇角的酒渍,声音有点哑。 “神仙也是人变的,怎么不会?”玄渊望着结界外的烟花,眼神有些飘,“我以前在昆仑墟时,常偷师父的酒喝。” “昆仑墟?”苍玦抓住了关键词,“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很美的地方。”玄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有漫山的桃花,有清澈的溪流,不像这里,只有雪和瘴气。” 苍玦看着他向往的眼神,忽然说:“等我变强了,带你去魔界的忘川河看彼岸花,比天界的烟花好看十倍。” 玄渊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眼底,像盛了半汪秋水。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苍玦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嗯”,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苍玦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荡了很多年。 可仙魔之间的鸿沟,从来不是一句承诺就能填平的。 苍玦十六岁那年,魔帝病危,几个兄长为了争夺王位打得头破血流。有人想起了被扔在诛仙台的他,派人来接他回去——与其说是接,不如说是胁迫,他们抓了玄渊,用捆仙索绑着,扔进了他面前的血池。 “杀了他,你就是魔界的少主。”来的魔将笑得像条毒蛇,“想想看,一个天界的仙将,死在你手里,多风光。” 血池里的水是用百种妖兽的血炼化的,专克仙骨。玄渊被泡在里面,银白的常服早已被染成暗红,脸色白得像纸,却依旧抬着头,看着岸边的苍玦,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 “苍玦。”他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血池的咕嘟声,“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苍玦握着剑的手在抖。一边是唾手可得的王位,是摆脱多年屈辱的机会;一边是那个教他活下去,给了他唯一温暖的人。他看着血池里玄渊胸口起伏越来越微弱,看着他唇角溢出的血泡,忽然想起那个雪夜,这人把披风扔给他时,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忍。 “我选他。”苍玦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他挥剑斩断捆仙索,抱起玄渊就往石屋跑,身后是魔将气急败坏的嘶吼,和漫天追来的魔兵。 他们在诛仙台的瘴气里躲了三天三夜。玄渊发着高烧,嘴里胡乱喊着“桃花”,苍玦就抱着他,用自己的魔气替他抵挡瘴气的侵蚀——他知道这会伤到玄渊的仙骨,可他别无选择。 第四天清晨,玄渊醒了过来,看着苍玦手臂上因魔气反噬而溃烂的伤口,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傻子。”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苍玦的脸颊,“仙魔殊途,从来都不是说着玩的。” 苍玦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不管什么殊途,我只知道不能让你死。” 那天他们在石屋里做了错事。没有烛火,只有透过窗缝照进来的晨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玄渊的常服被撕得粉碎,露出肩头那道被魔帝射中的旧伤,苍玦吻着那道疤,听他在自己耳边喘息,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 “苍玦……别对我太好……” “晚了。”苍玦咬着他的耳垂,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执拗,“我这辈子,就对你好了。” 他们以为只要躲在诛仙台,就能避开仙魔两界的纷争。可玄渊私自藏匿魔族少主的事,还是被天界知道了。天帝震怒,派了十万天兵围剿诛仙台,领头的是玄渊的师兄,那个总是笑着喊他“小渊”的白衣仙将。 苍玦第一次见到玄渊穿战甲的样子,不是为了守护天界,而是为了护着他这个魔族。银白的战甲在硝烟里染了血,他手里的长剑刺穿了昔日同门的胸膛,转身时,看向苍玦的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痛苦。 “走!”玄渊把他往结界的裂缝推,“从这里出去,一直往南,那里有片无妄海,天兵找不到你。” “我不走!”苍玦抓住他的手,指甲掐进他的肉里,“要走一起走!” “我是天界的将,你是魔界的少主,我们怎么走?”玄渊的声音很轻,却像把刀,割得苍玦心口生疼,“听话,活下去。” 他猛地甩开苍玦的手,转身冲向涌过来的天兵,长剑挥舞间,银白的光和血色交织在一起,像朵在烈火里绽放的花。苍玦看着他被天兵包围,看着他的战甲被撕开,看着他后背的旧伤再次流血,忽然想起玄渊教他的话——“要么变得比所有人都强,要么学会藏起自己的爪牙”。 他那时还不够强,也藏不住自己的爪牙。 混乱中,玄渊的师兄抓住了苍玦,用捆仙索把他绑在诛仙台的石碑上。他举着剑,指着被按在地上的玄渊,对苍玦说:“杀了他,我就放你走。他背叛天界,私通魔族,本就该诛。” 苍玦看着玄渊。他趴在地上,战甲碎成了片,背上的血染红了雪地,却依旧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只有种近乎温柔的决绝。 “苍玦。”他动了动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照他说的做。” “我不——” “这是命令!”玄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仙将的威严,也带着只有苍玦能听懂的恳求,“用我教你的方法,杀了我。” 苍玦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想起玄渊教他的剑法,第一式就是直刺心口,那里是仙将灵力最薄弱的地方。他想起玄渊给他的护心果,想起石屋里的月光,想起上元节的烟花,想起那个雪夜,他裹着他的披风,第一次觉得温暖。 原来那些温柔,都是伏笔。原来教他杀人的方法,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师兄把剑塞进苍玦手里,推着他走向玄渊。剑尖在雪地上拖出道痕迹,像条流血的蛇。苍玦走到玄渊面前,看着他眼底的光,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说过,杀你会脏了我的剑。” “那就在我死之前,把剑擦干净。”玄渊的唇角也扬起抹笑,血珠从他嘴角滚落,滴在雪地上,像朵绽开的红梅,“记得吗?无妄海的南边……有桃花。” 苍玦握紧了剑。他想起玄渊说过,昆仑墟的桃花很美。他想,或许等杀了他,自己可以去看看。 剑尖刺入心口的那一刻,玄渊的身体抖了抖,却没挣扎。他看着苍玦,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最后定格的,是抹浅浅的笑意,像上元节那天,他在石屋门口喝着酒,看着烟花时的样子。 苍玦拔出剑,血溅了他满脸。他看着玄渊的身体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诛仙台的风雪里,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空了。 后来,他确实去了无妄海。那里没有桃花,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蓝得像玄渊的眼睛。他在海边住了五百年,从一个少年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魔将,亲手杀了当年围剿诛仙台的所有天兵,包括玄渊的师兄。 他变得很强,也藏起了自己的爪牙。可午夜梦回,总看见诛仙台的雪地里,那个穿着银白战甲的仙将,笑着对他说:“杀了我,用我教你的方法。” 再后来,他死在了和天界的最后一场战争里,魂魄坠入轮回时,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说:“痴儿,若有来生,莫要再遇。” 可缘分这东西,从来由不得人。 轮回转世,他成了墨羽,遇见了昆仑墟的玄夜。第一眼看到他眉心的朱砂痣时,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他以为那是初遇,却在无数个午夜,梦见诛仙台的雪,梦见银白的战甲,梦见那双总是平静看着他的眼睛。 直到此刻,看着枕边人熟睡的侧脸,那些被尘封了八百年的记忆才彻底苏醒。原来昆仑墟的师徒,瑶光殿的相守,都不是开始。早在八百年前的诛仙台,在那个雪夜,在那件带着松木香的披风里,他们的缘分就已经注定。 玄夜似乎被他的目光看得不安稳,皱了皱眉,往锦被里缩了缩。墨羽伸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眉心的朱砂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琉璃。 “玄渊……”他无意识地低喃,声音带着哽咽,“对不起……” 对不起,当年没能保护你。 对不起,用你教我的方法,杀了你。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玄夜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正好撞进墨羽怀里。他似乎觉得暖和,往他胸口蹭了蹭,手臂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腰,像只寻求庇护的猫。 墨羽紧紧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鼻尖蹭过他柔软的发丝,闻到了熟悉的、混合着药香的气息——这是属于玄夜的味道,不是玄渊那清冽的松木香,却更让他心安。 身侧的念守又翻了个身,小手搭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像颗小小的、温热的楔子,把两个世界的裂痕都填满了。 墨羽低头,看着怀中人安稳的睡颜,又看了看儿子熟睡的侧脸,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八百年的遗憾,两世的追寻,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却照得瑶光殿里一片温暖。墨羽收紧手臂,把玄夜抱得更紧了些,在他耳边轻声说:“玄夜,这次换我护着你,一辈子。” 玄夜似乎听懂了,在睡梦中弯了弯唇角,眼角沁出点湿意,像是梦到了什么甜美的事。 殿外的梆子敲了四下,天快要亮了。墨羽知道,等天亮,玄夜醒来,他不会提起诛仙台的过往,不会说起那个叫玄渊的仙将,更不会说那句迟到了八百年的对不起。 墨羽的靴底刚踏出瑶光殿的门槛,玄夜就猛地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窗外的金桂还在落,细碎的花瓣粘在他素白的衣襟上,像昨夜未干的泪痕。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墨羽临走前握过的温度,可那温度却烫得他心口发疼——就在刚才,墨羽替他掖被角时,鬓边滑落的一缕发丝扫过他手背,那触感像根针,猝不及防刺破了他尘封的记忆。 是诛仙台的雪。 是银白的战甲。 是染血的长剑,和他倒在雪地里时,最后望向苍玦的那一眼。 玄夜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原来不是墨羽一个人记得,原来他也忘了——忘了自己曾是天界的守将玄渊,忘了那个在寒潭里冻得发紫的魔族小鬼,忘了石屋里的月光,忘了上元节的烟花,更忘了最后那柄刺入心口的剑,握在谁的手里。 “苍玦……”他低喃着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和八百年前雪地里的滋味一模一样。 念守被乳母带着在偏殿描红,咿咿呀呀的声音透过窗纸传进来,像把钝刀,割得他心口更疼。他不能让孩子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更不能让墨羽知道——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那个把他宠上天的墨羽,若是知道他也想起了诛仙台的事,该有多痛苦。 玄夜踉跄着起身,扶着廊柱往内室走。每走一步,记忆就翻涌得更厉害—— 他想起第一次在寒潭边捞起苍玦,那孩子咬着唇,眼神倔强得像头小兽,却在接过披风时,指尖微微发颤。 他想起教他练剑时,苍玦总是故意刺偏,然后红着脸说“没看清”,其实是怕伤了他。 他想起上元节的烟花下,少年仰头喝酒的样子,喉结滚动间,眼里的光比烟花还亮。 他想起血池里的剧痛,想起苍玦红着眼说“要走一起走”,想起自己推开他时,心里那剜心般的疼。 最后定格的,是那柄剑。是苍玦握着剑,一步步走向他时,眼里的绝望和决绝。是剑尖刺入心口时,他看着少年脸上的泪,忽然觉得解脱——至少,他不用再看着他在仙魔之间挣扎了。 “原来……是我让你杀了我……”玄夜靠在门框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他一直以为墨羽的愧疚是因为昆仑墟那一世,却没想过,更早的八百年前,他们就已经互相亏欠到这种地步。 他走进内室,从妆匣最底层翻出个小小的木盒。里面装着半块玉佩,是当年苍玦偷偷塞给他的,说是魔族的护心玉,能挡灾。后来剑穿心口时,这玉佩碎成了两半,他拼死攥着半块,转世后竟也跟着来了。 玄夜捏着那半块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粗糙的裂痕,忽然想起诛仙台的石屋里,苍玦曾趴在他膝头,用小刀笨拙地刻这块玉,说:“等我成了魔帝,就用整块暖玉给你雕个更大的。” 那时他只是笑,没告诉他,仙骨是不需要魔玉来护的。 “骗子……”玄夜的眼泪掉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说过要带我去看彼岸花的……” 偏殿的念守似乎听到了他的哭声,咿咿呀呀地喊着“爹爹”。玄夜连忙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走出内室——他不能让孩子看见他这副样子。 乳母抱着念守站在廊下,小家伙伸着小手要他抱。玄夜接过儿子,把脸埋在他柔软的颈窝,感受着那点温热的气息,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小主子刚才一直在喊您呢。”乳母笑着说,“许是饿了。” 玄夜摇摇头,抱着念守坐在软榻上,给他喂了点温水。小家伙很乖,喝完水就靠在他怀里,小手抓着他的衣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在问“爹爹怎么哭了”。 “爹爹没事。”玄夜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就是眼睛进沙子了。” 念守似懂非懂,伸出小胖手,笨拙地替他擦了擦眼角,惹得玄夜又笑又哭——这孩子,倒是随了墨羽的细心。 他抱着念守,坐在窗前看着宫道。阳光渐渐升高,照得地砖上的光斑越来越亮,可他心里却像压着块冰,怎么也暖不化。他想起墨羽今早看他的眼神,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小心翼翼,原来里面藏着八百年的愧疚和疼惜。 他忽然很怕,怕墨羽回来。怕两人面对面,提起那段血淋淋的过往。怕那些迟来的歉意,会把此刻的幸福戳出个洞。 可该来的,总会来。 宫道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玄夜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连忙把念守递给乳母,让她抱去偏殿,自己则转身走到铜镜前,努力抚平脸上的泪痕。 墨羽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的风尘和朝堂的寒气。他习惯性地先找玄夜,看见他站在铜镜前,背影有些僵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夜儿?”墨羽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窝,“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他的指尖刚碰到玄夜的脸颊,就被猛地躲开了。 墨羽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玄夜转过身,眼眶红得像兔子,手里还捏着那半块破碎的玉佩。 那一刻,墨羽什么都明白了。 “你……”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像个懦夫一样逃跑? 玄夜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原来……你早就想起来了。” “夜儿,我……” “你教我练剑的时候,是不是就想起了?”玄夜打断他,声音轻飘飘的,像片随时会落的雪花,“你给我雕玉佩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起了?你抱着我,喊我名字的时候,是不是总在心里喊另一个名字?” 墨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解释,想说“不是的”,想说“我只爱你”,可看着玄夜手里的半块玉佩,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诛仙台的雪……很冷吧。”玄夜的目光落在他胸口,像是能穿透衣襟,看到八百年前那道剑伤,“我倒在雪地里的时候,其实不疼,就是觉得……可惜了。” “可惜什么?”墨羽的声音哑得像破锣。 “可惜没能陪你去看彼岸花。”玄夜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可惜没能等到你成魔帝,可惜……没能告诉你,我其实早就不想要什么天界守将的身份了,我只想待在石屋里,看你练剑,听你说魔界的事。” 墨羽再也忍不住,冲过去紧紧抱住他,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对不起……夜儿,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不起当年的懦弱,对不起用他教的方法杀了他,对不起这些年让他蒙在鼓里,独自承受着那些被唤醒的记忆。 玄夜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压抑的哭声,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忽然觉得心里的那块冰,好像开始融化了。 “墨羽。”他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那半块玉佩,你还留着吗?” 墨羽一愣,连忙从颈间扯出条红绳,下面系着的,正是那另一半破碎的玉佩。两瓣合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圆形,只是裂痕依旧刺眼。 “一直戴着。”墨羽的声音哽咽,“八百年了,从没摘过。” 玄夜看着那两块拼在一起的玉佩,忽然伸手,把自己手里的半块系在了红绳上。两半玉佩贴在一起,冰凉的触感透过红绳传来,像两个迟来的拥抱。 “苍玦。”玄夜抬头,看着墨羽通红的眼睛,第一次喊出这个尘封了八百年的名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墨羽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死死抱住玄夜,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夜儿……” “我不是玄渊,你也不是苍玦。”玄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是玄夜和墨羽,是念守的爹爹。我们有昆仑墟的雪,有瑶光殿的花,有很多很多好日子要过,不能总被以前的事困住。” 他踮起脚,轻轻吻了吻墨羽的唇角,尝到了咸涩的泪水,也尝到了彼此颤抖的呼吸。 “那把剑,刺得够深了。”玄夜的额头抵着他的,声音温柔得像叹息,“别让它再刺一次了,好不好?” 墨羽拼命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他知道玄夜在说什么——八百年前的那剑,已经在两人心上刻下了太深的疤,不能再让回忆,把这疤痕重新撕开。 偏殿的念守似乎被他们的动静惊动了,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喊“爹爹”。玄夜笑着擦了擦眼泪,拉着墨羽的手往偏殿走:“去看看我们的儿子吧,他该饿了。” 墨羽任由他拉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他眼眶发热。走到偏殿门口时,他忽然停住脚步,从身后紧紧抱住玄夜,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玄夜,我爱你。不是因为玄渊,不是因为前世,就因为你是你。” 玄夜的脚步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泪,也带着笑。 乳母抱着念守迎出来,小家伙看见他们,立刻伸出小胖手,咿咿呀呀地扑过来。墨羽接过儿子,看着他酷似玄夜的眉眼,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眼底还带着红丝却笑得温柔的玄夜,忽然觉得心里那道八百年的伤口,好像真的开始愈合了。 是啊,他们是玄夜和墨羽,不是玄渊和苍玦。他们有可爱的儿子,有温暖的家,有那么多要一起走的路。 诛仙台的雪再冷,也盖不过瑶光殿的暖。八百年的遗憾再深,也抵不过此刻的相守。 墨羽低头,在念守的额上亲了口,又看向玄夜,眼神里的愧疚被温柔取代。他知道,有些过往不必忘记,但可以放下。就像那两块拼在一起的玉佩,裂痕还在,却能合二为一,护着彼此往后的岁月。 玄夜迎着他的目光,忽然笑了,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又明亮。 殿外的金桂还在落,飘进窗棂,落在三人身上,像场温柔的雨。过往的刀光剑影,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绕指柔,缠缠绕绕,织成了最温暖的人间烟火。 四更的风卷着秋雨敲在瑶光殿的窗上,淅淅沥沥的,像谁在檐下哭。墨羽坐在床沿,借着帐外廊灯透进来的微光,看着玄夜的睡颜,指尖悬在他鬓角,却迟迟不敢落下。 玄夜睡得不安稳,眉头蹙着,长睫时不时颤一下,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他近来总这样,夜里频繁惊醒,有时会坐在床边发呆,眼神空得像落了雪的荒原。墨羽知道他在想什么——诛仙台的记忆像根毒刺,扎在两人心头,白天被烟火气盖住,夜里就钻出来,细细密密地疼。 身侧的锦被陷下去一块,是念守滚到了床尾,怀里还抱着那只墨羽亲手雕的木剑。小家伙今年五岁了,已经能说会道,白天追在玄夜身后喊“爹爹陪我练剑”,夜里却总爱踢被子,非要挨着大人才能睡安稳。墨羽伸手将儿子抱回中间,动作轻得像怕惊碎了琉璃,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飘回玄夜脸上。 就是这张脸。 八百年前诛仙台的雪地里,他倒在血泊中,唇角沾着血,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没有恨,只有种近乎悲悯的温柔。那时苍玦握着染血的剑,指尖抖得像风中的残烛,他不懂那份温柔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口破了个大洞,寒风往里灌,冻得他灵魂都在发抖。 后来轮回成昆仑墟的惊寒,他看着玄夜白衣胜雪地站在桃花树下,给弟子们讲道法,眉心那颗朱砂痣被阳光照得发亮。他不敢认,却忍不住靠近,看着他为了救金航挡下魔箭,看着他为了护昆仑墟燃尽灵力,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诛仙台那一眼的温柔,是“我不怪你”。 可怎么能不怪? 墨羽的指尖终于落在玄夜鬓角,触到他微凉的发丝,忽然像被烫到般缩回手。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秋雨的凉意瞬间涌进来,打湿了他的衣襟。 殿外的芭蕉叶被雨水打得噼啪响,像极了诛仙台石屋里的雨声。那时玄渊总爱在雨天坐在窗边擦剑,银白的剑身映着他清瘦的侧影,苍玦就蹲在炉边添柴,看火光在他睫毛上跳。有次他问:“天界的神仙都不用睡觉吗?”玄渊头也没抬:“守将的职责就是醒着,护着该护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玄渊不是不用睡,是不敢睡。他怕自己睡着时,魔宫的人会闯进来,怕苍玦会被那些觊觎他体内仙魔混血灵力的妖兽抓走。那些年他看似冷淡,却把所有的警惕都给了暗处的危险,把所有的暖意都揉进了给苍玦的披风里、药水里、偷偷藏在石屋角落的野果里。 而苍玦呢?他用玄渊教的剑法刺穿了他的心口,用他给的护心玉挡了天兵的追杀,用他留的灵力在魔界杀出血路,最后踩着无数白骨坐上魔帝的宝座,却在每个雨夜,抱着那半块破碎的玉佩,像条丧家之犬。 “我那时怎么就……怎么就下得去手……”墨羽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雨声太大,盖过了他的声音,却盖不住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疼。 他想起玄渊倒在雪地里时,战甲下露出的手腕——那里有道浅浅的疤,是苍玦刚学剑时,不小心划伤的。玄渊当时没吭声,只是用灵力消了肿,后来苍玦发现他偷偷在伤口上涂药膏,还闹了好几天别扭,说“以后再也不练剑了”。可玄渊却说:“不练剑,怎么保护自己?” 原来他教他练剑,从来不是为了让他杀自己。 墨羽顺着窗沿滑坐在地,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却驱不散心口的灼痛。他想起昆仑墟那一世,玄夜为了救他,被离殇捅穿心口,倒在自己怀里时,眼神和八百年前一模一样——温柔,悲悯,还有解脱。 “两世……你倒在我面前两次……”他咬住手背,不让哭声溢出来,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和诛仙台雪地里的味道重叠,“玄夜,我到底欠了你多少……” 帐内的玄夜翻了个身,低低地哼唧了一声,像是被雨声吵醒。墨羽猛地噤声,连呼吸都屏住了,直到听见他重新沉入梦乡的呼吸声,才敢继续蜷缩在地上,任由眼泪汹涌。 他想起这一世初遇时,玄夜在桃花树下采药,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看见他时,眼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那时的墨羽还没想起前尘,却鬼使神差地走上前,说:“在下墨羽,敢问仙长芳名?” 后来他把玄夜拐回皇宫,宠他入骨,敬他如神,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些什么。可他给的那些金银珠宝、锦衣玉食,哪里抵得上诛仙台石屋里的一块烤饼?他许诺的一生一世,又怎么偿还八百年前那柄穿心而过的剑? 玄夜近来总在看医书,尤其是关于“忘忧草”的记载。墨羽在御书房的暗格里发现过他写的方子,药材配伍都指向“安神”“忘忆”,只是最后一味药始终空着。他知道玄夜想忘,想把诛仙台的血、昆仑墟的痛,都从记忆里剜掉,可他舍不得——那些记忆里有疼,却也有过甜,是他们两世纠缠里,仅存的星火。 “你是不是……也觉得累了?”墨羽望着帐内那团模糊的影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不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就像背着两座山?一座叫诛仙台,一座叫昆仑墟……” 秋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棂上,像无数根针在扎。墨羽想起念守白天画的画,歪歪扭扭的三个人,牵着的手连在一起,头顶画着个圆圆的太阳。小家伙举着画纸,奶声奶气地说:“爹爹,父亲,我们永远在一起。” 永远……他们有资格说永远吗? 他是那个亲手杀死爱人两次的刽子手,玄夜是那个被伤透了心却还选择原谅的人。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带着血债,往后的日子再甜,也掩不住骨子里的苦。 墨羽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口的疼痛顺着血脉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扶着墙想站起来,却腿一软,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帐内的玄夜瞬间惊醒:“墨羽?” 墨羽慌忙抹了把脸,哑着嗓子应:“没事,碰倒了凳子。” 玄夜披衣下床的声音从帐内传来,很快,帐帘被掀开,他穿着月白的中衣站在灯影里,看见蜷缩在地上的墨羽,脸色瞬间白了。 “你怎么了?”玄夜冲过来想扶他,却被墨羽躲开。他这才看清,墨羽脸上全是泪,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下巴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墨羽……”玄夜的声音也抖了,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背,冰凉刺骨,“你又想起……” “我对不起你……”墨羽猛地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玄夜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玄夜,我对不起你……八百年前是我混蛋,昆仑墟是我没用……我护不住你,还总让你疼……”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把所有的愧疚和痛苦都倒了出来:“我知道你夜里睡不着,知道你看医书想忘……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跟我在一起?你说啊……” 玄夜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疼得发慌。他伸手抱住墨羽的头,把他按在自己怀里,指尖穿过他汗湿的头发,一遍遍地说:“没有,我没有后悔……” “你骗人……”墨羽在他怀里摇头,眼泪浸湿了他的中衣,“你看我的眼神里有疤……我知道的……” “那不是疤,是我看你的时候,眼里有光。”玄夜的声音哽咽着,却异常坚定,他捧起墨羽的脸,用指腹擦去他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诛仙台的雪是冷的,但石屋的炉火烧过;昆仑墟的剑是疼的,但你抱着我喊‘师尊’的时候是真的;现在……现在你哭成这样,也是因为心疼我,对不对?” 墨羽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却没有半分嫌弃,只有满满的疼惜。他忽然想起八百年前,玄渊倒在雪地里,最后看他的那一眼,也是这样的眼神——不是恨,是“我知道你很难,但你要好好活下去”。 “玄夜……”墨羽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所有的隐忍、愧疚、恐惧,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哭声混着雨声,在空旷的殿里回荡,震得烛火都在发抖。 他哭了很久,从四更哭到五更,直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眼泪也流干了,才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还紧紧抱着玄夜,像抱着浮木。 玄夜一直没动,任由他把眼泪和鼻涕蹭在自己的中衣上,指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兽。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缠的手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我以前总觉得,你是昆仑墟那个高高在上的师尊,是瑶光殿里被我宠着的爱人。”墨羽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埋在玄夜颈窝,呼吸带着浓重的鼻音,“可我现在才明白,你从来都不是谁的附属,你是玄渊,是玄夜,是你自己。是我总把你困在‘我欠你的’里,让你也跟着难受。” 玄夜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都困在里面,不是吗?” 墨羽抬起头,看见他眼底的红丝,和自己如出一辙。原来他夜里的辗转反侧,他都看在眼里;原来他强装的平静,他都懂在心里。 “以后不困了。”墨羽伸手,用指腹轻轻抚过他眉心的朱砂痣,动作虔诚得像在朝圣,“诛仙台的剑,昆仑墟的伤,都记着,但不扛着了。我们还有念守,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不能总背着过去走。” 玄夜看着他,忽然笑了,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墨羽的手背上,温热的。 “好。” 天色渐亮时,念守从偏殿跑过来,看见爹娘抱在一起坐在地上,好奇地歪着头:“爹爹,父亲,你们在玩石头剪刀布吗?” 墨羽把玄夜扶起来,又弯腰抱起儿子,用袖子擦了擦脸,哑着嗓子笑:“对,我们在玩谁先笑。” 念守指着墨羽的眼睛:“父亲眼睛红了,像兔子。” 玄夜走过来,替儿子理了理衣襟,笑着说:“父亲昨晚看了本伤心的话本。” “那我给父亲吹吹。”念守伸出小胖手,在墨羽眼睛上胡乱扇了扇,惹得两人都笑了。 雨停了,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殿里,落在三人身上,暖融融的。墨羽看着玄夜眼底的笑意,看着儿子天真的脸,忽然觉得心口那道八百年的伤口,好像真的开始结痂了。 有些债不必还清,有些伤不必磨灭。就像这雨后的晨光,总会穿透乌云,落在该照亮的地方。他和玄夜,或许永远不会忘记诛仙台的雪和昆仑墟的血,但他们可以选择,让往后的日子,比那些记忆更温暖,更绵长。 早膳时,墨羽看着玄夜小口喝粥,忽然说:“等天晴了,我们带念守去昆仑墟吧。” 玄夜抬眸看他:“去看桃花?” “去看桃花。”墨羽点头,给念守夹了块桂花糕,“也去看看石屋……虽然早就不在了,但可以告诉念守,那里曾经有过很重要的人。” 玄夜的眼眶微微发热,他低下头,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过:“好。”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得瑶光殿里一片通明。墨羽看着对面的玄夜,看着他鬓角的发丝被阳光染成金色,忽然觉得,那些让他崩溃大哭的过往,那些算不清的亏欠,或许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继续往前走的勇气。 毕竟,他们还有彼此,还有孩子,还有无数个可以一起看桃花的春天。这就够了。 暮春的雨下了整整三天,瑶光殿的桃花被打落了一地,铺在青石板上,像层粉白的雪。玄夜坐在窗边翻医书,指尖划过“忘忧草”三个字时,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墨羽下朝回来了。 他合上书起身,刚走到廊下,就看见墨羽披着件湿漉漉的玄色披风,站在雨帘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打湿了肩头的龙纹,却没冲淡他眼底的疲惫。这几日北境战事吃紧,奏折堆得像座小山,他几乎夜夜都在御书房待到天明。 “怎么不撑伞?”玄夜快步走过去,想替他解披风,指尖却被他攥住了。 墨羽的手心很烫,带着雨水的湿冷和常年握笔的薄茧,攥得他指骨发疼。玄夜抬头看他,发现他眼底泛着红,像是藏着未说出口的话,又像是压着翻涌的情绪。 “夜里做了个梦。”墨羽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呼吸里带着淡淡的酒气,“梦见诛仙台的雪了。” 玄夜的心猛地一沉。 诛仙台这三个字,像根拔不掉的刺,扎在两人心头。自他们双双记起前尘往事,这三个字就成了禁忌,谁都不愿提起,却总在午夜梦回时,被那刺骨的寒意惊醒。 “梦都是反的。”玄夜想抽回手,去给他倒杯热茶,却被他握得更紧。墨羽往前一步,将他困在廊柱与怀抱之间,雨丝被风卷进来,打湿了玄夜的衣襟,带着微凉的湿意。 “梦见你倒在雪地里,胸口插着我的剑。”墨羽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喊你的名字,你没应。” 玄夜的指尖发颤。他也做过同样的梦,梦里苍玦握着剑的手在抖,雪落在他染血的脸上,像给少年缀了层霜。他想抬手摸摸那孩子的脸,却连指尖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转身走进瘴气里,背影决绝得像从未认识过。 “墨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玄夜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掌心覆上他的手背,想传递些暖意。 墨羽却忽然低下头,鼻尖蹭过他的鬓角,带起阵战栗的痒。玄夜能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混着酒气,还有雨水的清冽,这味道让他想起昆仑墟的桃花酿——那年他生辰,惊寒偷了师父的酒,在桃树下硬塞给他,说“师尊,尝尝,这酒比忘忧草管用”。 那时的惊寒,眼底也藏着这样的执拗。 “玄夜。”墨羽的呼吸落在他颈窝,烫得他喉结滚动,“让我抱抱你。” 玄夜没说话,只是放松了身体,任由他将自己圈在怀里。墨羽的手臂收得很紧,像怕他会消失,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心跳声透过湿衣传来,急促得像擂鼓。 雨还在下,敲打着殿顶的琉璃瓦,淅淅沥沥的,像谁在低声哭。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晃,光影落在两人交缠的身上,忽明忽暗,像幅被水打湿的画。 “小时候在药铺,我总盼着下雨。”玄夜忽然开口,声音被雨声泡得发软,“下雨就没人来抓药了,我能抱着医书,在炉边烤红薯,闻着药草混着焦香的味。” 墨羽的下巴抵在他肩窝,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那时总觉得,能安安稳稳烤个红薯,就是天大的福气。”玄夜的指尖划过廊柱上的刻痕——那是他刚住进来时,闲得无聊刻下的,如今已经爬满了青苔,“从没想过会住进皇宫,更没想过……会遇见你。” 墨羽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我也没想过。”他的声音贴着玄夜的耳垂,带着浓浓的鼻音,“八百年前在诛仙台,我以为死了就是解脱;昆仑墟看着你闭眼时,我以为这辈子都完了。直到在太和殿看见你,穿着不合身的襦裙,站在那里像只受惊的鹿……”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还有种近乎虔诚的庆幸:“原来老天待我不薄,让我还能再遇见你。” 玄夜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自己刚记起前尘时,总躲在药庐后巷哭,觉得两世纠缠太累,诛仙台的血、昆仑墟的痛,像两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是墨羽每天提着点心来,笨拙地讲些朝堂趣事,说“玄夜,你看,这一世没有仙魔殊途,只有我们”。 那时的墨羽,眼底也藏着这样的温柔。 雨势渐小,天边透出点朦胧的光,透过雨帘照进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了层淡金。墨羽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转而捧起他的脸,指腹轻轻擦过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 “玄夜,看着我。” 玄夜依言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映着廊外的桃花,还映着八百年的风雪——诛仙台的雪,昆仑墟的雪,还有此刻落在睫毛上的雨丝,都在那双眼睛里,化作了脉脉的温情。 他忽然想起上元节的烟花。那年在诛仙台的石屋,苍玦偷了壶酒,非要跟他碰杯,说“等我成了魔帝,就把天界的烟花都搬到忘川河”。他当时没说话,心里却偷偷想,其实有他在身边,有没有烟花都一样。 原来有些愿望,兜兜转转,总能实现。 墨羽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唇,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玄夜的呼吸乱了节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像要撞破胸膛。他看着墨羽一点点靠近,鼻尖相抵,呼吸交融,忽然闭上了眼睛。 第一个吻落在眉心时,带着雨水的微凉。 墨羽的唇很轻,像羽毛拂过,扫过他眉心那颗朱砂痣——这颗痣两世都在,是诛仙台雪地里的血,是昆仑墟桃花下的印,是两世纠缠的证。玄夜能感觉到他的颤抖,从唇齿间传来,带着压抑了八百年的珍重。 “这颗痣……”墨羽的声音贴着他的皮肤,带着滚烫的温度,“八百年前就有了,对吗?” 玄夜没回答,只是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第二个吻落在唇角,带着淡淡的酒气。墨羽的动作生涩得像个初涉情事的少年,试探着,辗转着,像在确认什么。玄夜微微启唇,尝到了雨水的清冽,还有他藏在舌尖的话——那些没说出口的“对不起”,那些藏了两世的“我爱你”,都在这个吻里,汹涌得像要决堤。 他想起昆仑墟的断情崖。惊寒抱着他坠落时,也是这样的吻,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说“师尊,黄泉路上,我陪你”。那时的风很冷,可这个吻却烫得像火。 原来有些执念,死了都忘不了。 第三个吻终于落在唇上,带着不容抗拒的炽热。 墨羽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腔,像在追寻失落了八百年的珍宝。玄夜能感觉到他的急切,他的贪婪,还有他小心翼翼的珍视,像怕弄疼了自己。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滑过两人交缠的下颌,混着无法言说的情愫,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 他想起忘川河的彼岸花。那年他去无妄海找苍玦,看见漫山遍野的花,红得像血。守河的老鬼说,那是用执念浇灌的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像极了求而不得的人。 可他们不是。他们见过花,也见过叶,还能在这一世,紧紧抱着彼此。 墨羽的手顺着他的脊背下滑,停在腰间,将他更紧地拥向自己。玄夜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龙袍被雨水浸透,冰凉的料子贴着皮肤,却抵不过彼此胸腔里的滚烫。吻越来越深,带着压抑的喘息和低低的呜咽,像两只受伤的兽,在雨夜里互相舔舐伤口。 “玄夜……”墨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吻得他唇角发疼,“别离开我……” “不离开。”玄夜的指尖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发丝的柔软,声音哽咽着,“两世都没离开,这辈子更不会。” 雨还在下,却仿佛没那么冷了。廊下的宫灯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玄夜能闻到墨羽发间的桃花香——是瑶光殿的桃花,被雨水打落,沾了他满身,像场迟来了八百年的雪。 八百年前,诛仙台的雪太冷,没能留住他们; 五百年前,昆仑墟的风太急,没能困住他们; 这一世,瑶光殿的雨很暖,足够他们相拥着,走到地老天荒。 墨羽渐渐放缓了动作,吻变得温柔而绵长,像溪水漫过青石,带着岁月静好的恬淡。他的唇扫过玄夜的唇角,下巴,最后落在他的颈窝,轻轻啃咬着,留下淡红的印。 “念守……”玄夜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含糊地提醒,“别被孩子看见。” 墨羽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带着让人心安的频率。“他早睡熟了。”他抬起头,鼻尖蹭过玄夜的耳垂,“乳母说,他今天画了幅画,说要给爹爹们一个惊喜。” 玄夜的心头一暖。念守是他们这一世的光,是诛仙台血海里开出的花,是昆仑墟灰烬里冒出的芽。有他在,那些沉重的过往,好像都变得轻盈了些。 “画的什么?” “不知道。”墨羽吻了吻他的耳垂,声音里带着笑意,“等明天看看就知道了。” 雨停了,天边透出点鱼肚白,像蒙尘的玉。墨羽牵着玄夜的手走进内殿,宫女们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却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满室的暖意。 玄夜坐在妆台前擦头发时,墨羽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看着铜镜里两人的倒影。玄夜的唇瓣红肿着,眼底泛着水光,墨羽的发梢还在滴水,却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 “其实……”玄夜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开口,“第一次在太和殿见你,就觉得眼熟。” “哦?”墨羽挑眉,指尖划过他颈间的红痕,“像谁?” “像个故人。”玄夜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温柔,“他总爱穿玄色的衣服,总爱看着我发呆,还总说……欠我的。” 墨羽的动作顿了顿,从镜子里看他,眼底的笑意渐渐淡了,染上些愧疚:“是欠了你很多。” “不欠了。”玄夜转过身,捧起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诛仙台的剑,是我让你刺的;昆仑墟的伤,是我自愿挡的;这一世的相遇,是老天给的补偿。墨羽,我们两清了。” 墨羽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握住玄夜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感受着那里有力的心跳:“不清。” “嗯?” “还要欠一辈子。”墨羽笑了,眼底的光比窗外的晨曦还亮,“欠你晨起的粥,欠你灯下的书,欠你无数个像这样的雨天……欠你一辈子,好不好?” 玄夜看着他,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他想起自己刚记起前尘时,总躲在药庐后巷哭,觉得两世纠缠太累,是墨羽每天提着点心来,笨拙地讲些朝堂趣事,说“玄夜,你看,这一世没有仙魔殊途,只有我们”。 原来有些温柔,真的能治愈八百年的伤。 “好。”玄夜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让你欠一辈子。”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晨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泛着淡淡的金光。远处传来报晓的鸡鸣,清脆的声音划破寂静,像在宣告新的开始。 墨羽低头,再次吻住他的唇。 这次的吻里,没有诛仙台的血,没有昆仑墟的痛,只有瑶光殿的暖,和往后余生的甜。 妆台上的医书还摊开在“忘忧草”那页,只是此刻,谁也不需要那草了。因为最好的忘忧药,就在彼此的唇齿间,在交缠的呼吸里,在往后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里。 念守在偏殿翻了个身,小嘴里嘟囔着“爹爹的桃花糕”,然后又沉沉睡去。他不知道,殿外的桃花落了一地,殿内的两个人,正把八百年的遗憾,都酿成了这辈子的糖。 天快亮了。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中秋的月光淌过瑶光殿的飞檐时,念守正趴在廊栏上,数着院子里新挂的灯笼。 “爹爹,父亲,你们看!”他举着支刚糊好的兔子灯,竹骨上蒙着的粉纱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胖嘟嘟的玉兔,“乳母说,提着这个就能追到月亮里的嫦娥!” 玄夜正坐在竹榻上穿针,手里缝着件小夹袄。念守今年六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白日里在御花园疯跑,夜里总踢被子,他便想着赶在中秋前,给孩子做件夹棉的,免得着凉。听见儿子的声音,他抬头笑了笑,月光落在他素白的衣襟上,绣着的桂花暗纹泛着浅金——这是墨羽特意让人织的料子,说“夜里凉,穿暖些”。 “小心点,别烧着纱。”玄夜扬声叮嘱,指尖却被针尖扎了下,渗出颗血珠。他往嘴里吮了吮,抬头看见墨羽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正望着他笑。 墨羽今日没穿龙袍,换了件月白锦袍,领口绣着圈银线,衬得他眉眼愈发清俊。手里还提着个食盒,走近了能闻到甜香——是玄夜爱吃的桂花糕,御膳房新做的,夹着蜜渍的青梅。 “陛下怎么回来了?”玄夜放下针线,想起身相迎,却被他按住了肩。 “今日中秋,早朝散得早。”墨羽在他身边坐下,打开食盒,捏起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尝尝?御厨改良了方子,加了你喜欢的青梅。” 玄夜张口咬住,舌尖尝到甜里带酸的滋味,像极了那年在诛仙台石屋,他给苍玦做的野莓酱。那时的糖稀是偷来的,野莓是山里摘的,却甜得让少年眯起了眼,说“玄渊哥哥,这比天界的琼浆还好喝”。 “甜吗?”墨羽的指尖擦过他的唇角,带着微凉的体温。 “甜。”玄夜点头,看见念守举着兔子灯跑过来,小短腿在青石板上磕磕绊绊,忙张开手臂接住,“慢些跑,摔了要哭鼻子的。” 念守扑进他怀里,把兔子灯往墨羽面前凑:“父亲,你看我的灯!比去年的亮!” 墨羽接过灯笼,指尖拨了拨里面的烛芯,火光顿时亮了几分,映得孩子眼里的光比灯还亮。“确实亮。”他笑着揉了揉念守的头发,“走,我们去逛夜市。” 皇城的中秋夜市,比往年热闹了数倍。 墨羽没乘龙辇,只带着玄夜和念守,身后跟着两个便装的侍卫。沿街的铺子都挂着灯笼,红的、黄的、粉的,一串串连起来,像条会发光的河。卖糖画的老汉抡着勺子,糖浆在青石板上游走,转眼就变出条鳞爪分明的龙;捏面人的姑娘手指翻飞,粉白的面团在她手里转了转,就成了个抱着玉兔的嫦娥。 “父亲,我要那个!”念守拽着墨羽的袖子,指着个糖做的月亮,晶莹剔透的,像块冻住的月光。 墨羽付了钱,把糖月亮递给儿子,看着他小心翼翼舔了口,糖渣粘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玄夜掏出帕子想替他擦,念守却猛地躲开,举着糖月亮往人群里跑,嘴里喊着“爹爹快来追我”。 “这孩子。”玄夜无奈地笑,刚要抬脚,却被墨羽拉住了手。 墨羽的手心很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指尖摩挲着他的指缝——这是他们私下里常做的动作,不用说话,就知道彼此想说什么。玄夜抬头看他,月光落在墨羽的侧脸,把他的轮廓描得柔和了些,褪去了帝王的威严,倒像个寻常人家的夫君。 “还记得去年中秋吗?”墨羽忽然开口,声音被夜市的喧嚣衬得很轻,“你说想吃城南的桂花糕,我翻墙出去买,回来时被侍卫当成刺客,差点一箭射穿了袖子。” 玄夜想起这事,忍不住笑出声。去年他刚记起前尘,总爱闹些小脾气,夜里睡不着,就念叨着小时候在药铺吃的桂花糕。墨羽听了,竟真的在深夜换了便服,带着两个侍卫去买,回来时衣襟上还沾着墙灰,却把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给他,说“还热乎呢”。 “那侍卫后来怎么样了?”玄夜好奇地问。 “罚他去看守御花园了。”墨羽低头看他,眼底的笑意像浸了蜜,“他总说‘陛下太惯着玄夜公子了’,现在天天看着桃树,估计更觉得朕偏心。”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念守的欢呼声。循声望去,只见孩子正蹲在个卖兔子灯的摊子前,和个穿鹅黄襦裙的小姑娘凑在一起,指着对方的灯笼叽叽喳喳。那姑娘梳着双丫髻,发间别着珠花,眉眼弯弯的,像极了玄夜年轻时的模样。 “那是吏部尚书家的小女儿,叫阿蛮。”墨羽低声解释,“上次宫宴见过,跟念守玩得投缘。” 玄夜看着两个孩子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里画月亮,忽然觉得心里软软的。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中秋总是和苏慕言、金航挤在药铺的门槛上,分吃一块桂花糕,看月亮从东边的山坳里爬出来,觉得那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日子。如今身边有了墨羽,有了念守,还有这样热闹的人间烟火,比那时的月亮,亮多了。 “父亲,爹爹!”念守举着两个兔子灯跑回来,一手一个,把其中一个塞给玄夜,“阿蛮姐姐送我的!她说这个是雌的,我的是雄的,放在一起能生小兔子!” 玄夜接过灯笼,看见上面用红笔点了个小小的圆点,想必是那小姑娘做的记号。他刚要道谢,却见阿蛮的父亲走过来,对着墨羽拱手行礼,口称“陛下”,吓得周围的百姓都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墨羽摆了摆手,声音温和,“今日中秋,不讲这些虚礼。” 百姓们这才敢起身,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亲近。有个卖桂花酒的老汉提着酒壶走过来,笑着说“陛下,尝尝小老儿的酒?今年新酿的,甜着呢”。墨羽接过来,给玄夜倒了半盏,自己也饮了一口,酒液入喉,带着桂花的香,甜得恰到好处。 “好酒。”墨羽赞道,让侍卫付了钱,又多买了两壶,“带回去,夜里赏月时喝。” 逛到街尾时,念守已经趴在墨羽肩上睡着了,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只兔子灯。玄夜替儿子拢了拢衣襟,看着他被灯笼映得红扑扑的小脸,忽然想起诛仙台的雪夜。那时他倒在雪地里,以为这辈子就这样结束了,却没想过八百年后,能这样安稳地走在月光里,身边有爱人,有孩子,有喝不完的桂花酒。 “在想什么?”墨羽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酒气的温热。 “在想,真好。”玄夜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怀里的月光,“这样的日子,真好。” 墨羽握紧了他的手,两人并肩往回走。灯笼的光晕在他们脚边晃,把影子拉得很长,交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藤蔓。夜市的喧嚣渐渐远了,只剩下风吹过灯笼的簌簌声,和念守均匀的呼吸。 回到瑶光殿时,乳母已经在偏殿铺好了床。墨羽把念守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看着他咂了咂嘴,想必是梦到了糖月亮。玄夜端来刚温好的桂花酒,给墨羽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半盏,两人坐在廊下的竹榻上,看着院子里的月光。 今年的月亮格外圆,像面银盘挂在天上,把桃花树的影子投在地上,疏疏落落的,像幅水墨画。墨羽举杯与他相碰,酒液晃出细碎的光,映在两人眼底。 “明年中秋,我们去昆仑墟吧。”墨羽忽然说,“那里的月亮比皇城的亮,还能看到漫山的野菊。” 玄夜想起昆仑墟的断情崖,想起那年坠落时的惊慌,却忽然不觉得怕了。有墨羽在身边,再深的崖,再冷的雪,好像都能踏过去。“好啊。”他笑着点头,“再带上念守,让他看看父亲当年……”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昆仑墟的过往里,藏着太多伤痛,还是不要让孩子知道的好。 墨羽却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让他看看那里的桃花。听说重建后,栽了好多新苗,明年春天就能开花了。” 玄夜“嗯”了一声,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桂花的甜混着青梅的酸,在舌尖漫开,像极了他们这一路——有诛仙台的苦,有昆仑墟的涩,却终究在这一世,酿出了蜜。 月亮爬到中天时,墨羽忽然起身,牵起玄夜的手往桃林深处走。玄夜不明所以,却任由他拉着,踩着满地的月光往前走,听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谁在低声哼着古老的歌谣。 走到桃林中央,玄夜才发现那里早已摆好了张小桌,上面放着月饼、瓜果,还有壶温热的桂花酒。墨羽从树后拿出盏宫灯,点亮了挂在枝头,暖黄的光晕透过纱罩洒下来,把周围的桃树都染成了金色。 “这是……”玄夜有些惊讶。 “去年你说,药铺的院子小,摆不下赏月的桌子。”墨羽替他斟了杯酒,眼底的笑意像揉碎的月光,“今年我让人把这里收拾了,以后每年中秋,我们都在这里过。” 玄夜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他想起自己随口说过的话,墨羽总是记在心上——他说喜欢安静,瑶光殿就永远清宁;他说想念药铺的烟火气,御膳房就天天做些家常菜;他说怕黑,墨羽就命人在他常走的路上,每隔三步挂盏灯。 “墨羽。”玄夜握住他的手,指尖有些发颤,“你不用这样的。” “我愿意。”墨羽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认真得像在立誓,“两世亏欠你的,这辈子要一点点补回来。不光是中秋,还有元宵、端午、重阳……所有你以前没好好过过的节,我都陪你过。” 玄夜的眼眶有些发热,他低下头,看着杯中的月影,忽然想起诛仙台的雪夜里,玄渊倒在地上,最后看苍玦的那一眼,或许不是遗憾,而是期盼——期盼有朝一日,能有这样的月光,这样的温暖,能落在彼此身上。 如今,期盼成真了。 两人坐在桃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墨羽说起小时候在皇家书院,先生总罚他抄《礼记》,他就把月饼掰碎了夹在书页里,边抄边吃;玄夜说起自己在药铺,总偷喝爹泡的桂花酒,醉了就趴在药柜上睡觉,被爹揪着耳朵骂。 月光透过桃树枝,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影,像谁在悄悄盖印,把这温馨的一刻,永远留在了时光里。 直到远处传来念守的哭声,两人才起身往回走。想必是孩子醒了,看不见人,又开始闹脾气。玄夜走在前面,听见身后墨羽的脚步声,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中秋的月光,就该这样暖。 元宵的雪,是踩着除夕的尾巴来的。 瑶光殿的梅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上落着层薄雪,像撒了把糖霜。念守穿着件大红的小袄,正蹲在廊下堆雪人,小手冻得通红,却不肯进殿,说“要堆个像父亲的雪人,带着剑的”。 玄夜坐在窗边,手里拿着块红绸,正绣着个灯笼穗。今年元宵,墨羽说要带他们去逛灯会,念守吵着要自己做灯笼,他便想着绣个穗子,配儿子画的老虎灯。 “爹爹,你看我给雪人戴的帽子!”念守举着顶小小的绒帽跑进来,帽子上还沾着雪,“是乳母给我做的,我觉得给雪人戴更好看!” 玄夜替他擦了擦手,看见他鼻尖冻得通红,像颗熟透的樱桃,忍不住捏了捏:“再玩会儿就进屋,别冻感冒了。” “知道啦!”念守挣开他的手,又跑出去,刚到廊下,就撞上个人的腿。 “慢点跑。”墨羽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 玄夜抬头,看见墨羽披着件玄色披风走进来,肩上落着雪,手里却捧着个锦盒。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时,里面躺着两盏灯笼——盏是玉兔捣药,盏是嫦娥奔月,绢面上绣着的金线在灯下闪着光,一看就是精工细作。 “这是……”玄夜有些惊讶。 “去年中秋你说,小时候没穿过新衣服,没提过好灯笼。”墨羽拿起那盏玉兔灯,递到他手里,“这是苏州织造新做的,说防潮,不怕雪打。” 玄夜摸着灯笼上的绢面,光滑得像婴儿的皮肤,上面的玉兔眼睛用黑宝石嵌着,亮得像真的。他想起小时候,元宵只能提着盏纸糊的灯笼,风一吹就破,却还是宝贝得不行,晚上睡觉都要放在枕边。 “父亲,我也要!”念守扑过来,指着那盏嫦娥灯,“我要这个!我要学嫦娥飞!” 墨羽把灯笼递给儿子,看着他举着跑出去,灯笼上的流苏扫过雪地,留下串小小的脚印。玄夜走到他身边,替他解下披风,看见他颈间围着条杏色的围巾,是自己去年冬天织的,针脚歪歪扭扭的,他却天天戴着。 “今日不用上朝?”玄夜问,指尖拂过他肩上没拍掉的雪粒。 “放了年假,朝臣们都回家团圆了。”墨羽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掌心焐了焐,“说好了陪你们逛灯会,自然不能食言。” 傍晚时分,雪停了。 皇城的灯会比中秋更热闹,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灯笼,有的画着花鸟,有的写着灯谜,还有的做成了走马灯,一转起来,里面的小人就像活了一样,骑着马在灯里跑。 念守提着嫦娥灯,跑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来,指着个灯谜问“父亲,这个念什么”。墨羽耐心地教他认字,玄夜跟在后面,看着父子俩的背影,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你看那个。”墨羽忽然指着个巨大的走马灯,灯上画着“八仙过海”,铁拐李的葫芦里还真飘出缕青烟,惹得围观的人阵阵喝彩。 玄夜正看得入神,忽然被人塞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串糖葫芦,晶莹剔透的,裹着的糖霜沾在指尖,甜丝丝的。“小时候没吃过?”墨羽笑着问,自己也拿起一串咬了口,糖渣粘在嘴角,像颗小小的红豆。 玄夜摇摇头,又点点头。小时候不是没吃过,只是金贵,一年到头也就能在元宵吃上一串,还是爹用几贴草药换来的。他咬了口山楂,酸得眯起了眼,却觉得比御膳房的点心还好吃。 “父亲!我猜中了!”念守举着个小泥人跑过来,是个捏成孙悟空的样子,“那个老爷爷说,我是今天第一个猜中‘小时穿黑衣,大时穿绿袍,水里过日子,岸上来睡觉’的,奖给我的!” “是什么?”玄夜故意逗他。 “是青蛙呀!”念守得意地扬着下巴,把泥人递给玄夜,“爹爹帮我收着,别摔坏了。” 玄夜刚把泥人放进袖袋,就听见一阵锣鼓声。原来是舞龙的队伍过来了,十二条彩龙在人群里穿梭,龙身被灯笼照亮,鳞片闪着光,像真的在腾云驾雾。念守看得眼睛都直了,拉着墨羽的手说“我也要骑龙”。 墨羽笑着把他架在肩上,念守顿时笑得像朵花,举着嫦娥灯,跟着舞龙的节奏晃悠,嘴里喊着“龙快点跑”。玄夜跟在旁边,看着墨羽高大的身影在人群里穿梭,护着肩上的儿子,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比任何花灯都好看。 走到街角,有个卖汤圆的摊子,热气腾腾的,驱散了冬夜的寒。墨羽让侍卫买了三碗,芝麻馅的,是玄夜爱吃的。念守捧着小碗,小心翼翼地吹着,烫得直吐舌头 第6章 新年 腊月二十三的糖瓜刚摆上供桌,瑶光殿就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念守踩着小板凳,扒着窗沿往外看,鼻尖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压出个小小的红印。“爹爹,雪下得好大呀!”他回头喊,棉鞋在青砖地上蹭出“沙沙”声,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瓜,是玄夜早上刚从御膳房拿来的,芝麻馅的,甜得能粘住牙。 玄夜正坐在暖阁的炭盆边,手里纳着鞋底。念守今年七岁,脚长得快,去年的棉鞋已经顶了 toe,他便想着赶在除夕前,给孩子做双新的。听见儿子的声音,他抬头笑了笑,炭火映在他眼底,暖融融的:“小心别冻着,进来穿件厚袄。” “不要,我要等父亲回来一起堆雪人!”念守把糖瓜往嘴里塞了塞,含糊不清地说,“父亲说过,今年要堆个比去年还大的,还要给它戴爹爹做的虎头帽!” 玄夜无奈地摇摇头,放下鞋底,起身去衣柜里翻出件新做的墨色棉袍。这是给墨羽准备的,料子是江南新贡的云锦,里面絮着白狐绒,摸上去软得像云——去年冬天墨羽在御书房批奏折,冻得指尖发僵,玄夜便记在了心上,托织造局的人赶制了这件,想着今年能让他暖和些。 刚把棉袍叠好放在床头,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念守像只小炮仗似的冲出去,嘴里喊着“父亲!”,玄夜跟在后面,看见墨羽披着件玄色披风,站在雪地里,肩上落着层薄雪,却笑着张开双臂,接住扑过来的儿子。 “慢点跑,当心摔着。”墨羽把念守抱起来,用胡茬蹭了蹭他的脸,惹得孩子咯咯直笑。转身看见玄夜,眼神便软了下来,像被炭火烤化的糖,“在忙什么?” “给你和念守做些针线活。”玄夜走上前,替他解披风,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耳尖,便伸手替他捂了捂,“今日怎么回来得早?” “把除夕的赏赐都安排妥当了,便早些回来。”墨羽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掌心焐了焐,掌心的薄茧蹭过玄夜的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温度,“念守说要堆雪人,我带了些胡萝卜和煤球,正好做雪人的鼻子和眼睛。” 念守在墨羽怀里扭了扭,举着手里的糖瓜说:“父亲,我们现在就堆吧!我要当雪人将军,你当雪人士兵!” “好啊。”墨羽笑着应了,把儿子放下来,又转头对玄夜说,“你在廊下看着就好,外面冷。” 玄夜却回屋取了件厚斗篷披上,手里还拿着刚纳好的半只鞋底:“我在旁边坐着看,顺便把这个做完。” 雪下得不急不缓,像筛子筛下来的盐,落在墨羽的发间,落在念守的棉帽上,也落在玄夜捧着的鞋底上。墨羽挽着袖子,用铁锹把雪堆成个小山,念守则负责把雪拍实,小巴掌冻得通红,却不肯停,嘴里还哼着新学的童谣:“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玄夜坐在廊下的竹凳上,手里的针线穿梭着,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雪地里的父子俩。墨羽正弯腰给雪人安鼻子,侧脸被雪光映得愈发清俊,褪去了龙袍的威严,倒像个寻常人家的夫君;念守则踮着脚,往雪人头上戴自己的虎头帽,帽子太大,滑下来盖住了雪人的眼睛,惹得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在雪地里荡开,清脆得像银铃。 暖阁的炭盆“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到炭灰里,灭了。玄夜低头继续纳鞋底,针脚细密均匀——这是小时候在药铺练就的本事,那时爹总说“手巧能糊口”,他便跟着邻家阿婆学针线,没想到如今倒成了给家人做衣裳的手艺。 “爹爹,你看像不像!”念守举着个用树枝做的长矛,插在雪人手里,“乳母说,将军都要拿这个!” 玄夜抬头,看见那雪人戴着虎头帽,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手里的树枝歪歪扭扭,确实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墨羽站在旁边,正帮着调整树枝的角度,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沾了层霜,却丝毫没影响他眼底的笑意。 “像,我们念守最会堆雪人了。”玄夜笑着夸道,心里却想起小时候的冬天。那时药铺的院子小,雪下得大了,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他和爹只能缩在屋里,就着炭盆烤红薯,听着外面的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那时从没想过,有一天能住在这样大的院子里,看着爱人与孩子在雪地里嬉闹,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糖瓜味。 墨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暖手炉,塞进玄夜怀里。“手都冻红了。”他低声说,替他拢了拢斗篷的领口,指尖拂过他耳后的碎发,带着雪后的凉意,“别做了,进屋歇着吧。” “快好了。”玄夜把最后几针纳完,在鞋底边缘打了个结,举起给墨羽看,“你看,比去年的针脚齐整多了。” 墨羽接过来,放在掌心掂了掂,又捏了捏鞋底的厚度,眼底的笑意像漾开的水波:“我们玄夜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那是自然。”玄夜故意扬起下巴,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也不看是谁的夫君。” 墨羽低笑出声,弯腰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带着雪后的清冽,和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念守在旁边捂着眼睛喊“羞羞”,却又从指缝里偷看,惹得两人都笑了起来,暖阁里的炭火气混着雪的清,酿出种叫做“家”的味道。 除夕这天,皇城上下都飘着年味。 宫女们早早地在瑶光殿挂起了红灯笼,廊下系着五彩的绸带,连炭盆里都扔了些柏叶,烧起来带着淡淡的香。玄夜在厨房忙活,指挥着御厨做些家常菜——炖肉要放八角和桂皮,蒸糕要加桂花糖,饺子馅里得拌点韭菜,这些都是他小时候在家过年的讲究,墨羽听了,便让御厨都依着他的意思来。 “爹爹,我来帮你!”念守穿着件红色的小袄,像个年画里的娃娃,踮着脚想拿案板上的擀面杖,却被玄夜按住了手。 “你还小,别烫着。”玄夜把他抱到旁边的小凳上,递给他块面团,“给你这个,玩去吧。” 念守拿着面团,在手里捏来捏去,一会儿做成个小兔子,一会儿捏成个小老虎,最后举着个歪歪扭扭的东西跑去找墨羽,说“父亲你看,这是爹爹!” 墨羽正在写春联,听见儿子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那面团捏得圆滚滚的,上面还戳了两个洞当眼睛,倒真有几分玄夜的影子。他放下笔,把念守抱到腿上,拿起毛笔,在他手心里写了个“福”字,说“这个字念福,贴在门上,就能保佑我们平安”。 玄夜端着刚出锅的糖糕走进来,看见父子俩凑在一起写字,墨羽握着念守的手,在红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泛着淡淡的金。他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年了——有烟火气,有亲人在,有说不完的家常话。 “可以贴春联了。”墨羽把写好的春联晾在架子上,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是“一元复始呈兴旺,万象更新起宏图”,横批是“家和业兴”。玄夜看着那“家和”二字,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贴春联时,墨羽站在梯子上,玄夜在下面递胶带,念守则举着个“福”字,非要贴在最中间。“歪了歪了,往左点。”玄夜指挥着,看着墨羽伸手调整春联的位置,玄色的常服被风吹得鼓起,露出里面他亲手做的棉袍领口,忽然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年夜饭摆在暖阁的大桌上,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有炖得酥烂的肘子,有蒸得油亮的鱼,有裹着糖霜的拔丝山药,还有玄夜特意做的荠菜饺子——他说小时候过年,娘总会包荠菜馅的饺子,说吃了能明目,墨羽听了,便让人从城郊挖了最新鲜的荠菜来。 “干杯!”念守举着杯果汁,学着大人的样子和墨羽碰杯,果汁洒了点在衣襟上,他却毫不在意,只顾着往嘴里塞糖糕,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 墨羽给玄夜夹了块鱼肉,仔细地挑去刺:“多吃点,今天忙了一天。” “你也吃。”玄夜把碗里的饺子夹给他,“尝尝看,有没有我小时候吃的味道。” 墨羽咬了一口,荠菜的清香混着肉的鲜,在舌尖漫开,确实比御膳房平日里做的多了些烟火气。他看着玄夜期待的眼神,认真地点点头:“好吃,比宫里的好吃多了。” 玄夜笑了,眉眼弯成了月牙。其实味道怎么样,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围在桌边,爹把饺子里的硬币夹给他,说“吃了能发财”,那时的饺子,好像比什么都香。如今身边换了人,却有了同样的温暖,或许年味从来都不在菜里,而在吃饭的人身上。 吃完饭,念守困得直打哈欠,却还惦记着放烟花。墨羽便抱着他,玄夜跟在旁边,往皇城的空地上走。侍卫们早已准备好了烟花,堆在雪地里像座小山,念守趴在墨羽肩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嘴里数着“一、二、三”。 随着一声令下,烟花“嗖”地冲上夜空,在黑色的天幕上炸开,有的像盛开的牡丹,有的像漫天的星雨,有的像飞舞的龙凤,把皇城照得如同白昼。念守看得欢呼雀跃,墨羽把他举得高高的,让他看得更清楚些,玄夜站在旁边,看着烟花在他们父子俩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好看吗?”墨羽低下头问他,眼底映着烟花的光,像落了漫天星辰。 “好看。”玄夜点头,往他身边靠了靠,肩膀抵着肩膀,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比小时候在药铺看的好看多了。” “以后每年都给你放。”墨羽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放最大的,最亮的。” 玄夜“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夜空中的烟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小时候总盼着过年,盼着新衣服,盼着糖瓜,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能这样,和爱人孩子一起看烟花,连空气里都飘着甜。 窗外的雪还在下,灯笼的红光透过窗纸映进来,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影。墨羽抱着玄夜坐在床边,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鞭炮声,和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年了——有你,有我,有孩子,有暖灯,有说不完的明天。 “新年快乐,玄夜。”墨羽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新年的第一缕温柔。 “新年快乐,墨羽。”玄夜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找到港湾的猫。 新的一年,就这样在雪声、笑声和彼此的心跳里,悄悄来了。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像这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旺,暖得长。 第7章 只有我们两个人 入夏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铜钱大的雨珠砸在瑶光殿的芭蕉叶上,噼啪作响,像是谁在耳边敲着碎玉。玄夜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捏着本翻旧的医书,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他在等墨羽。 今日是墨羽处理西北战事奏折的日子,按例要在御书房待到深夜。可亥时刚过,廊下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带着常年穿靴踏在金砖上的韵律,玄夜闭着眼都能认出是他。 “怎么还没睡?”墨羽推门进来时,身上带着一身湿气,玄色常服的肩头洇着片深色,显然是没撑伞就跑来了。他脱下沾着雨珠的外袍,随手递给旁边的宫女,目光落在玄夜身上时,不自觉地放柔了,“太医不是说你近来贪睡,让你亥时就歇着?” 玄夜合上书,从榻上起身,接过宫女递来的干布,替他擦着发间的水珠:“等你。”三个字说得轻,却像羽毛搔过墨羽的心尖,让他连日来处理军务的疲惫,瞬间散了大半。 墨羽捉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掌心带了带。玄夜的手总是温的,不像他,常年握笔批奏折,指尖总带着点凉意。“手怎么这么凉?”墨羽皱眉,把他的手往自己袖袋里塞,“是不是又没盖好被子?” “盖了的。”玄夜笑了,挣开他的手,转身去桌边倒了杯热茶,“刚泡的雨前龙井,你尝尝。” 墨羽接过茶盏,温热的瓷壁熨帖着掌心,目光却没离开玄夜。青年穿着件月白的中衣,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锁骨处淡淡的红痕——那是前几日他失控时留下的,如今淡得像朵将谢的花,却更勾得人心头发痒。 雨还在下,风卷着芭蕉叶的清香从窗缝钻进来,混着玄夜身上的药香,酿出种让人心安的味道。墨羽放下茶盏,忽然伸手将玄夜揽进怀里。 “做什么?”玄夜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衣襟上,能听见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比窗外的雨声还要清晰。 “想抱抱你。”墨羽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下巴搁在他发顶,“今日看奏折,见西北那边又起了战事,忽然怕了。” 玄夜的心一紧。他知道墨羽的怕。三年前,墨羽在西北中了敌军的埋伏,身中三箭,昏迷了整整七日,那时他守在床边,日夜煎熬,生怕这人再也醒不来。如今战事再起,他心里的恐惧,想必不比墨羽少。 “别担心。”玄夜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腰,“你是天子,有上天庇佑,定会平安。” 墨羽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自嘲:“朕从不信上天,只信你。”他稍稍用力,将玄夜抱得更紧,“只要想到你在这瑶光殿等着,朕就觉得,再难的仗,也能打赢。” 玄夜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刚入宫时,总觉得自己是男子,配不上九五之尊的帝王,怕旁人非议,怕史书留下污名。可墨羽从不避讳,朝堂上敢直言“玄夜是朕的人”,私下里更是把他宠得无法无天,让他渐渐明白,爱从来无关性别,只关乎真心。 “我会一直在。”玄夜的声音闷闷的,像在撒娇,“等你回来,给你做你爱吃的桃花酥。” 墨羽松开他,低头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有些心痒。窗外的雨还在下,芭蕉叶被打得噼啪响,帐幔被风吹得轻轻晃,像个天然的屏障,把这方天地与外界隔绝开来。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玄夜的眉骨。青年的眉生得好,弯弯的,像新月,平日里总带着温和的笑意,此刻却因方才的拥抱,染上了点水汽,显得愈发柔软。 “玄夜。”墨羽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种蛊惑的意味,“看着我。” 玄夜依言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映着跳动的烛火,还映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墨羽慢慢低下头。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像怕惊扰了什么。玄夜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混着雨水的清冽,是他熟悉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体。 唇瓣相触的瞬间,玄夜的心跳漏了一拍。 很轻,像羽毛落在湖面,漾开一圈圈涟漪。墨羽的唇微凉,带着茶水的清苦,轻轻辗转着,像在品尝什么稀世珍宝。玄夜的睫毛颤了颤,闭上眼,抬手攀上他的脖颈,把自己更深地送过去。 墨羽低低地笑了,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唇瓣传来,带着让人心安的频率。他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腔,温柔地纠缠着。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像在为他们伴奏。烛火在案上跳跃,将两人交缠的影子投在帐幔上,忽明忽暗,像幅流动的画。玄夜能闻到墨羽发间的雨水气息,尝到他唇齿间的茶香,还有彼此加速的心跳,混在一起,成了最动人的旋律。 他想起去年在桃花林,墨羽也是这样吻他。那时花瓣落在他们发间,风里带着甜香,墨羽说“玄夜,有你真好”。如今换了场景,换了时节,这吻里的温柔,却丝毫未减。 墨羽的手顺着他的脊背下滑,停在腰间,轻轻收紧,将他更紧地拥向自己。玄夜能感觉到他身上未散的寒气,却抵不过彼此胸腔里的滚烫,像两团火,要在这雨夜里烧得更旺。 “唔……”玄夜的呼吸有些乱了,下意识地偏过头,想喘口气。 墨羽却没放过他,唇瓣滑过他的唇角,落在他的下颌,轻轻啃咬着,留下一串淡红的印。他的动作带着点惩罚的意味,又藏着浓浓的眷恋,像在说“别躲,让我好好抱抱你”。 玄夜的指尖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发丝的柔软,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墨羽……” “嗯?”墨羽的声音含糊不清,唇瓣还在他颈间流连,“怎么了?” “没什么。”玄夜摇摇头,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就是……很想你。” 哪怕这人此刻就抱着他,他还是觉得想念。想念初见时他穿着龙袍的威严,想念他在御书房批奏折时的专注,想念他为自己洗手作羹汤的笨拙,想念他所有的样子。 墨羽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吻了吻玄夜泛红的眼角,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也是。” 他重新吻上他的唇,这次的吻不再急切,变得绵长而温柔,像溪水漫过青石,带着岁月静好的恬淡。玄夜能感觉到他的珍惜,他的小心翼翼,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让他心里暖得发胀。 不知过了多久,墨羽才慢慢松开他。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彼此的眼底都带着水汽,映着对方的影子,再也分不开。 “雨好像小了。”玄夜的声音还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满足的喟叹。 墨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果然,雨珠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芭蕉叶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滑落,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嗯,快停了。”他抬手,替玄夜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指尖划过他红肿的唇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饿不饿?让小厨房做点宵夜?” “有点。”玄夜老实点头,方才一番纠缠,确实耗了些力气,“想吃你做的阳春面。” 墨羽挑眉:“朕做的面,可没御厨的好吃。” “我就爱吃你做的。”玄夜仰起脸,像只讨要糖果的猫,“放两个荷包蛋,多加葱花。” “遵命。”墨羽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槛处又回头,“等我回来。” “嗯。”玄夜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甜甜的。 雨渐渐停了,风里带着泥土的清香。玄夜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看着墨羽的身影穿过雨帘,走向小厨房,玄色的常服在夜色里,像株挺拔的竹。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有爱人在侧,有雨声作伴,有温热的吻,还有一碗等在锅里的阳春面。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探了出来,挂在墨色的天幕上,清辉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像铺了层银霜。玄夜靠在窗边,听着小厨房里传来的动静,嘴角忍不住弯起——他知道,等会儿墨羽端着面回来,定会先喂他吃第一口,像往常一样,眼里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而这温柔,会陪他走过一个又一个雨夜,一个又一个春秋,直到地老天荒。第一章雪落梅梢 腊月的雪来得无声无息,待玄夜从药炉边抬起头时,窗外的红梅已被覆上一层白,像落了场粉雕玉琢的梦。他刚把熬好的姜汤倒进瓷碗,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轻响,是墨羽回来了。 “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墨羽推门进来时,肩上落着层薄雪,玄色披风上沾着冰晶,却第一时间伸手探向玄夜的手背,“手这么凉,又守着药炉忘了添炭火?” 玄夜把姜汤递给他,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掌心,顺势握住:“刚给你熬的驱寒汤,快趁热喝。”他看着墨羽仰头饮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烛火下格外清晰,忽然想起早上太医说的话——陛下昨夜在御书房处理奏折到寅时,今早又冒雪去太庙祈福,恐是受了寒。 墨羽放下空碗,反手将他揽进怀里。玄夜的发间沾着药草香,混着淡淡的梅香,是他闻惯了的味道,比太医院所有的安神香都管用。“今日太庙的梅花开得正好,本想带你去看,却被琐事绊住了。”墨羽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未散的寒气,却烫得玄夜耳尖发颤。 “院子里的梅也开得好。”玄夜往他怀里蹭了蹭,隔着厚厚的锦袍,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方才我折了枝插在瓶里,放在你案头了。” 墨羽低头,鼻尖蹭过他的发顶,看见他鬓角别着朵小小的红梅,想必是插花时不小心沾上的。雪光透过窗棂落在那抹红上,映得玄夜的肤色愈发白皙,像上好的暖玉。他忽然有些心痒,抬手摘掉那朵梅,指尖顺势划过他的脸颊。 “玄夜。”墨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雪后的清冽,“看着我。” 玄夜仰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烛火,映着窗外的落雪,还映着自己的影子,小小的,被他牢牢锁在眼底。墨羽的睫毛上还沾着雪粒,在暖阁的热气里渐渐融化,像落了滴无声的泪。 他慢慢低下头。 唇瓣相触的瞬间,玄夜尝到了雪的味道。清冽,微寒,却带着墨羽独有的气息,像饮了杯陈年的梅花酿。墨羽的吻很轻,起初只是试探着辗转,舌尖扫过他的唇角,带着姜汤的暖意,渐渐变得深沉。 玄夜抬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披风上的寒气还未散尽,却抵不过彼此交缠的呼吸,烫得像要燃起来。他听见窗外的雪落在梅枝上的轻响,听见烛火“噼啪”爆灯花的声音,还有墨羽越来越急促的心跳,混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歌。 “唔……”玄夜的呼吸有些乱了,下意识地想躲,却被墨羽捏着下巴轻轻抬起。 墨羽的吻落得更密了,从唇角到下颌,再到颈间,像在描摹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的指尖掀开玄夜的衣襟,探进去抚摸他的脊背,那里有道浅疤,是去年替他挡刺客时留下的,至今仍在。墨羽的动作忽然放柔,吻轻轻落在那道疤上,带着近乎虔诚的珍重。 “别闹……”玄夜的声音发颤,带着点羞赧,“炉火快灭了。” 墨羽低笑一声,抬起头时眼底泛着红,像被雪映的,又像藏着别的什么。他重新吻上他的唇,这次的吻里没有了雪的寒,只有化不开的热,舌尖撬开他的牙关,与他的纠缠在一起,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 玄夜能感觉到他的不安。昨夜的奏折里,定是有棘手的军情;今早的太庙祈福,许是又为边关的战事忧心。可此刻,这些都被丢在了脑后,只剩下彼此的体温,和唇齿间的梅香。 不知过了多久,墨羽才慢慢松开他。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玄夜的唇瓣被吻得泛红,像枝头最艳的那朵梅。墨羽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指尖划过他微肿的唇,声音哑得像被雪浸过:“冷不冷?” 玄夜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有你在,不冷。” 窗外的雪还在下,梅枝被压得微微弯,却更显风骨。墨羽抱着他坐在炉边的软榻上,玄夜蜷在他怀里,听着他讲太庙的趣事——说今日祈福时,香炉里的烟竟绕着“国泰民安”的牌位转了三圈,惹得礼部尚书连连称奇。 玄夜听着听着,忽然笑了:“那定是陛下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墨羽捏了捏他的脸颊,眼底的温柔像化了的雪水:“或许吧。但朕觉得,最大的福气,是此刻能抱着你。” 他低头,又一次吻住他的唇。这次的吻里,有梅香,有雪意,还有往后岁岁年年的暖。炉火烧得正旺,映着两人交缠的身影,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像株并蒂而生的梅,在寒冬里开得正艳。 仲夏的月夜总是带着水汽,玄夜坐在莲池边的石凳上,手里拿着片刚摘的荷叶,轻轻扇着风。池里的并蒂莲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莹光,像凝了层玉。 “在等我?”墨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夏夜特有的慵懒,他刚处理完最后一本奏折,发间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玄夜回头时,正看见他解下腰间的玉带,随手递给侍从,玄色常服的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的线条,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刚让小厨房做了莲子羹,等你回来一起吃。”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坐。” 墨羽挨着他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荷叶盏,里面盛着冰镇的莲子羹,甜丝丝的,带着荷叶的清香。“今日见你给母后请安时,脸色不太好,可是暑气重了?”他舀了勺羹喂到玄夜嘴边,目光里带着关切。 玄夜张口接住,舌尖尝到蜜枣的甜:“许是午后在药圃里晒了会儿,有些乏。”他看着墨羽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今早太医院递的脉案——陛下近来总说心口发闷,怕是忧思过度了。 墨羽放下荷叶盏,忽然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莲池的风带着水汽拂过,吹起玄夜的发梢,缠上墨羽的手指。“往后别去药圃了,要什么药材让宫人去采。”他的声音贴着玄夜的耳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固执,“你身子弱,受不得暑气。” 玄夜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他知道墨羽是担心他,从去年他怀念安时动了胎气,这人就总把他护得紧紧的,生怕有半点闪失。可他也心疼墨羽,朝堂的事,边关的事,桩桩件件都压在他肩上,连个能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墨羽。”玄夜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荷叶,“今晚别想那些事了,好不好?” 墨羽低头看他,月光落在玄夜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蝶翼轻颤。他忽然俯身,鼻尖蹭过他的脸颊,闻到他发间的莲香,混着自己惯用的龙涎香,竟格外和谐。 “好。”墨羽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他慢慢靠近,唇瓣轻轻落在玄夜的额头上,像落下一片莲瓣。 玄夜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闭上眼。夏夜的风带着莲香拂过,池里的蛙鸣忽然停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在月光下交缠。墨羽的吻顺着额头滑下,落在鼻尖,然后是唇角,带着莲子羹的甜,温柔得像水。 他抬手按住玄夜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探入他的口腔,与他的纠缠在一起,尝到蜜枣的甜,荷叶的清,还有独属于玄夜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臂,将他更紧地拥在怀里。 玄夜能感觉到他的急切,像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他知道墨羽近来压力大,北境的战事,南境的水患,桩桩件件都让他寝食难安。可此刻,这些都被抛在了脑后,只剩下唇齿间的暖,和彼此加速的心跳。 “唔……”玄夜的呼吸有些乱了,指尖插进墨羽的发间,感受着他发丝的柔软,像抚摸一匹上好的绸缎。 墨羽的吻渐渐变得缠绵,从唇瓣到下颌,再到颈间,留下一串湿润的痕迹。他的手顺着玄夜的腰线滑下,停在腰间轻轻摩挲,那里的肌肤温热,带着夏夜的薄汗,像最诱人的蜜。 “月光真好。”玄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睁开眼时,正看见墨羽的侧脸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平日里紧锁的眉头此刻舒展开,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墨羽抬起头,眼底的温柔像池里的水,要将他溺毙其中。“有你在,才好。”他重新吻上他的唇,这次的吻不再急切,带着细细密密的珍视,像在品尝一坛酿了多年的酒,每一口都带着岁月的甜。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三下,已是三更天。墨羽慢慢松开他,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指尖划过他泛红的唇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回去吧,夜里凉。” 玄夜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往寝殿走。月光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镀了层银,池里的并蒂莲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为他们祝福。玄夜知道,明日醒来,墨羽又会变回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可此刻,他只是他的墨羽,会在月下吻他,会为他担心,会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他。 走到殿门口时,墨羽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吻了吻他的发顶:“玄夜,有你在,真好。” 玄夜抬头时,正看见月光落在他的眼底,像盛了整片莲池的星光。他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带着夏夜的水汽,和满心的欢喜。 今夜的月光,和他们的吻一样,甜得像蜜第一章松间雪庐 深冬的雪封了进山的路,松间庐的烟囱却冒着袅袅青烟,像支蘸了墨的笔,在白茫茫的画布上轻轻一点。玄夜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把鬓角的碎发染成暖金色,锅里炖着的羊肉发出“咕嘟”轻响,肉香混着当归的药味,漫出厨房飘向院外。 “又在偷吃?”墨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玄夜正拿着根刚炖好的羊骨,啃得满嘴油光。他穿着件灰扑扑的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是去年在山下布庄买的,说是“干活方便”,此刻却被墨羽从身后圈住腰,带着雪粒的掌心贴在他腹间,凉得他缩了缩脖子。 “刚尝了尝咸淡。”玄夜把羊骨往他嘴边递,“你试试,加了黄芪和枸杞,补身子的。”他看着墨羽低头咬住骨头上的肉,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火光下格外清晰,忽然想起昨夜他起夜时,看见墨羽在案头写东西——借着雪光凑过去看,才发现是给边关将士的家书,一笔一划写着“天冷添衣,勿念家”。 墨羽把啃干净的骨头扔进灶边的竹篮,反手将他抱到灶台边的木凳上。“地上凉,别总蹲着。”他拿起帕子替玄夜擦嘴角的油星,指尖划过他的唇瓣时,忽然顿住了——青年的唇被热气熏得泛红,像颗熟透的樱桃,在满室的肉香里,竟比锅里的羊肉还诱人。 雪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玄夜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银。他仰头看着墨羽,看见他眼底的火光跳跃,映得那片深邃的黑泛起涟漪,像松间结了冰的湖,一触即化。“今晚的雪好像比昨夜大。”玄夜的声音很轻,带着水汽,“早上起来推窗,发现门槛都被雪埋了半尺。” “正好,明日不用赶路。”墨羽的指尖顺着他的下颌线滑下,停在领口的盘扣上,轻轻摩挲着,“可以陪你在庐里烤火、看书,像寻常人家那样。” 他想起半月前决定来松间庐时,玄夜眼里的期待——青年说小时候在药铺,总听走南闯北的药商讲松间庐的故事,说那里的雪能埋到屋檐,冬天烧着松柴烤羊肉,能香透半座山。那时他便暗下决心,定要带玄夜来看一次,让他也尝尝“寻常人家”的暖。 玄夜忽然抓住他的手,往自己掌心按了按:“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刚才去劈柴了?”他知道墨羽从不使唤侍从做这些,总说“自己动手暖和”,却不知这寒冬腊月, bare着手劈柴有多冻。 墨羽没说话,只是低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很轻的一个吻,带着松柴的烟火气和羊肉的醇香,像雪落在烧红的炭上,瞬间融成了暖。玄夜的睫毛颤了颤,抬手攀上他的脖颈,把自己更深地送过去——他喜欢墨羽这样的吻,没有宫墙的束缚,没有身份的隔阂,只有两个相爱的人,在雪庐里,借着灶火的光,交换彼此的温度。 墨羽的手顺着他的脊背下滑,停在腰间,轻轻收紧,将他更紧地拥向自己。玄夜能感觉到他身上未散的寒气,却抵不过彼此胸腔里的滚烫,像两团火,要在这雪夜里烧得更旺。松柴在灶里“噼啪”作响,火星溅到灰里,映得两人交缠的影子在墙上晃,像幅流动的画。 “唔……”玄夜的呼吸有些乱了,舌尖尝到他发间的松香,混着淡淡的雪味,是独属于松间庐的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在药铺烤火的冬夜,爹总说“火要空心,人要实心”,原来实心待一个人,是这样暖。 墨羽的吻渐渐变得缠绵,从唇瓣到下颌,再到颈间,留下一串湿润的痕迹。他的动作带着点急切,又藏着浓浓的眷恋,像在说“别离开我”——这半个月在松间庐,没有奏折,没有朝臣,只有他和玄夜,煮雪烹茶,围炉夜话,让他尝到了人间最踏实的甜,竟有些怕回到京城的喧嚣。 “墨羽……”玄夜的指尖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发丝的柔软,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们多住几日好不好?” “好。”墨羽的声音含糊不清,唇瓣还在他颈间流连,“住到雪化,住到花开,住到你想走为止。” 他重新吻上他的唇,这次的吻不再克制,带着雪后的清冽和彼此的滚烫,像松间的泉,冲破冰层,奔涌向前。玄夜能感觉到他的珍惜,他的不舍,像握住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怕一松手就会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灶里的火渐渐小了,锅里的羊肉发出最后一声“咕嘟”,墨羽才慢慢松开他。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彼此的眼底都带着水汽,映着对方的影子,像被雪庐的暖雾笼罩,朦胧又清晰。 “羊肉该烂了。”玄夜的声音有些哑,指腹轻轻蹭过他的唇角,“再不吃就老了。” 墨羽低笑一声,起身去掀锅盖。白汽“腾”地冒出来,裹着浓郁的肉香,在屋里漫开。他盛了两碗,递给玄夜一碗,自己捧着另一碗,坐在他身边慢慢吃着,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地落,像在为他们唱一首悠长的歌。 玄夜喝着热汤,看着墨羽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松间雪庐,比宫里的瑶光殿还要好。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锦衣玉食,却有他亲手炖的羊肉,有墨羽温暖的怀抱,有这满室的烟火气,和彼此眼里化不开的温柔。 墨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等开春了,就把这庐子修得再大些,加两间厢房,夏天来避暑,冬天来赏雪,好不好?” 玄夜笑着点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雪还在下,松涛阵阵,锅里的羊肉还冒着热气,他们的吻,像这雪庐里的炭火,烧得旺,暖得长,能陪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寒冬,直到地老天荒。 仲夏的午后总带着蝉鸣,曲院风荷的池边却格外凉快,大片的荷叶层层叠叠,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只有零星的光斑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金。玄夜坐在临水的轩榭里,手里拿着支莲蓬,正低头剥着莲子,嫩白的果仁滚进白瓷碗,发出清脆的响。 “小心手。”墨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夏末的慵懒,他刚从画舫上下来,手里还捏着支没画完的笔,墨汁在指尖晕开小小的痕。 玄夜回头时,正看见他解开外袍的腰带,随手递给侍从,月白的常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杏色的中衣,料子是江南新贡的云锦,轻柔得像荷叶上的水。“刚让船家摘的莲蓬,嫩得很,你尝尝。”他把剥好的莲子递过去,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背,带着墨锭的凉意。 墨羽接过莲子,却没立刻吃,反而拿起一颗,轻轻放进玄夜嘴里:“你先吃,看你剥了半天,手都酸了。”他看着青年含着莲子的模样,舌尖微微鼓起,像只偷食的小雀,忽然想起今早太医院的奏折——近来暑气重,陛下昨夜处理漕运事务到三更,恐是积了些心火,需得静养。 “今日见你看漕运图时,眉头就没松开过,可是江南水患又严重了?”玄夜拿起帕子,替他擦去指尖的墨渍,动作轻柔得像拂过荷叶的风。 墨羽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掌心带了带:“已让人去调粮了,不会有事的。”他不想让玄夜担心,却不知这青年心思细腻,早已从他晨起时的咳嗽声里,听出了几分疲惫。 风穿过荷塘,带来阵阵荷香,混着墨羽身上的墨香,像幅流动的水墨画。玄夜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吻,像落下一片荷叶上的水珠。 墨羽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反手将他揽进怀里。青年的发间沾着淡淡的莲香,是他闻惯了的味道,比任何熏香都让人心安。“偷袭朕?”他的声音贴着玄夜的耳畔,带着戏谑的笑意,指尖却收紧了些,把他更紧地拥在怀里。 “谁让你总把事憋在心里。”玄夜往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蹭过他的颈窝,闻到他中衣上的药草香——是他昨夜偷偷放在他枕边的安神香囊,里面有薰衣草和合欢花,能助眠。 墨羽低头,吻上他的唇。 很轻的一个吻,带着莲子的清甜和墨汁的微苦,像荷叶上的露水,滚落舌尖,沁人心脾。玄夜的唇瓣温热,带着夏末的暖意,轻轻辗转着,舌尖扫过他的唇角,带着小小的得意,像在说“这样你就不会皱眉了”。 风拂过荷塘,荷叶“沙沙”作响,惊起的蜻蜓掠过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墨羽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腔,温柔地纠缠着,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漕运的棘手,水患的担忧,都在这个吻里,化作了对眼前人的眷恋。 玄夜能感觉到他的放松,像绷紧的弦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弛。他知道墨羽肩上的担子重,帝王的无奈,旁人不懂,他却看在眼里——每次朝臣争论不休时,他会独自在御书房待到深夜;每次灾情传来时,他会对着舆图沉默许久。可此刻,在这荷风曲院,他只是他的墨羽,会因为一个吻而展眉,会把所有的脆弱都展现在他面前。 “唔……”玄夜的呼吸有些乱了,指尖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发丝的柔软,像抚摸一匹上好的绸缎。阳光透过荷叶的缝隙落在他们交缠的手上,泛着淡淡的金,像镀了层.永不褪色的光。 墨羽的吻渐渐变得缠绵,从唇瓣到下颌,再到颈间,留下一串湿润的痕迹。他的手顺着玄夜的腰线滑下,停在腰间,轻轻摩挲着,那里的肌肤温热,带着夏末的薄汗,像最诱人的蜜,让他不舍得松开。 “墨羽……”玄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眼底的水汽在阳光下闪着光,“船家说,傍晚有荷花灯,我们去放好不好?” “好。”墨羽的声音有些哑,指腹轻轻擦过他红肿的唇瓣,“放最大的那盏,写上你我的名字。” 他重新吻上他的唇,这次的吻里,有荷香,有墨韵,有夏末的蝉鸣,还有彼此心底最柔软的期盼。玄夜能感觉到,不管是在这曲院风荷,还是在京城的宫墙里,墨羽都会像此刻这样,牵着他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盛夏,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他一个人。 夕阳西下时,船家划来画舫,舱里摆着刚做好的荷花灯。玄夜和墨羽并肩坐在船头,看着一盏盏莲花灯顺着水流漂远,烛火在暮色里闪闪烁烁,像天上的星落进了人间。 “你看那盏。”玄夜指着最远的那盏灯,上面用朱砂写着“平安”二字,“定能漂到江南去,告诉那里的百姓,朝廷的粮快到了。” 墨羽握紧他的手,在他唇角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会的。有你在,什么都能平安度过。” 荷风阵阵,带着他们的吻,和这满池的莲香,飘向远方,像一个温柔的承诺,岁岁年年,永不相负。 深秋的枫叶红得像火,铺满了整条山路,玄夜踩着厚厚的叶毯往前走,靴底碾过枯叶的轻响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地掠过头顶的枫枝,洒下几片红得透亮的叶子。他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采的野山楂,颗颗饱满,像缀了串红玛瑙。 “慢点跑,当心脚下滑。”墨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沉稳,他手里拿着件玄色披风,步伐不紧不慢地跟着,目光始终落在玄夜的背影上——青年穿着件枣红的短打,在漫天红叶里像团跳动的火,发间沾着片小小的枫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只停驻的蝶。 玄夜回头时,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像被夕阳染过,暖得让人心头发颤。“前面有处观景台,能看见整片枫林。”他指着山路尽头隐约可见的木亭,“去年我跟苏大哥来打猎,就在那亭子里烤过山楂,酸甜得很,比城里糖画铺的还好吃。” 墨羽加快几步走到他身边,自然地将披风搭在他肩上:“山里风大,披上些,别着凉了。”他替他系好绳结,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耳垂,顺势捏了捏,“早上太医还说,你近来有些咳嗽,得仔细着些。” 玄夜笑着点头,把竹篮往他手里塞了塞:“你尝尝这个,刚摘的,没打药,干净得很。”他看着墨羽拿起一颗山楂,面不改色地咬下去,眉头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忍不住笑出声,“酸吧?等会儿回去,我用冰糖给你腌上,明天就能吃了,甜丝丝的。” 墨羽把剩下的半颗塞进他嘴里,看着他酸得眯起眼,像只被酸到的小猫,眼底的笑意像漾开的水波:“就你鬼主意多。”他想起昨夜在御书房,看见案头放着本《食疗方》,其中“冰糖腌山楂”那页被折了角,旁边还有玄夜写的小字:“墨羽近日处理秋汛事务,恐是肝火盛,食之可解郁。” 夕阳渐渐沉向山坳,把枫林染成金红,像燃了场盛大的火。墨羽牵着玄夜走进观景台,木亭的栏杆上还留着去年的刻痕——是苏慕言刻的“平安”二字,旁边歪歪扭扭地跟着个“夜”,是玄夜的手笔。 “你看那片枫。”玄夜指着远处的山谷,那里的枫叶红得最盛,像条流淌的河,“苏大哥说,那是山里的山神在跳舞,红得越艳,来年的收成越好。” 墨羽从背后拥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呼吸拂过他的颈间,带着温热的暖意:“那山神定是知道,今年的收成会很好,所以才跳得这样欢。”他看着夕阳的金光洒在玄夜的侧脸,把他的睫毛染成金色,忽然觉得这枫林的美,不及他万分之一。 玄夜往他怀里靠了靠,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混着风吹枫叶的“沙沙”声,像首温柔的歌。他想起三个月前秋汛,墨羽在河堤上守了三夜,回来时靴底全是泥,眼里布满红血丝,却第一时间来他院里,说“别怕,河堤守住了”。那时他便想,这世间最好的依靠,莫过于此——不管外面有多少风雨,他总会站在你身后,给你最踏实的安稳。 “墨羽。”玄夜的声音很轻,像飘落的枫叶,“等忙完秋收的事,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好。”墨羽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带上念守,让他也看看这枫林,告诉他,这是爹爹们最喜欢的地方。” 他低头,吻上玄夜的唇。 很轻的一个吻,带着山楂的酸和夕阳的暖,像秋日里的第一缕风,温柔地拂过心尖。墨羽的唇瓣温热,轻轻辗转着,舌尖扫过他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像在说“有你真好”。 夕阳的金光透过枫叶的缝隙落在他们交缠的身影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株相依的枫,根紧紧连在一起,枝丫在风中相触。玄夜能感觉到他的珍惜,他的眷恋,像握住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怕一松手就会消失。 墨羽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腔,温柔地纠缠着,带着秋日特有的醇厚,像陈年的酒,越品越香。玄夜的指尖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发丝的柔软,像抚摸这漫山的红叶,每一寸都让人心动。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沉入山后,天边只余下淡淡的粉紫,。 入秋的雾总带着水汽,孤山的石阶被浸得发亮,玄夜扶着岩壁往上走,竹杖敲过湿漉漉的石头,发出沉闷的响。他背上的药篓沉甸甸的,装着刚采的何首乌,叶片上的雾珠顺着篓沿滴落,在石阶上晕开小小的痕。 “慢点,别滑着。”墨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他手里提着盏灯笼,橘色的光晕在雾里散开,刚好照亮玄夜脚下的路。昨夜刚下过雨,山路湿滑,他便让侍从在山下等候,自己提着灯陪玄夜上山——玄夜说孤山顶的千年何首乌能治心悸,他便陪他来采,哪怕这山路陡峭,雾气弥漫。 玄夜回头时,正看见墨羽的靴底踩过片青苔,身形微微晃了晃,忙伸手去扶:“当心!”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腕,才发现他的袖口已被雾打湿,深色的锦缎洇出片深色,像落了朵墨色的花。 “没事。”墨羽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掌心带了带,掌心的薄茧蹭过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温度,“再往上走段,就到你说的那棵老松下了?” “嗯,就在前面。”玄夜往前指了指,雾里隐约可见棵苍劲的老松,枝干虬曲,像撑着把巨伞,“小时候听师父说,那松下的何首乌长了千年,吸了日月精华,能安神定惊。”他知道墨羽近来总心悸,夜里睡不安稳,太医开了多少方子都没用,便想起这孤山的何首乌,执意要来采。 墨羽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忽然觉得这陡峭的山路也没那么难走了。他想起三个月前,玄夜夜里给他按揉太阳穴时,指尖划过他的眉骨,轻声说“墨羽,等忙完秋收,我们去孤山走走吧,那里的秋雾很美”。那时他只当是句戏言,却没想这青年记在了心上,还特意打听了何首乌的事。 雾越来越浓,灯笼的光晕只能照到身前几步远,两人的呼吸都带着白汽,像在吐云。玄夜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老松:“你看,就在那!”他挣开墨羽的手,快步跑过去,蹲在松下拨开厚厚的落叶,露出下面暗紫色的藤蔓,根茎处鼓着个拳头大的块茎,像个小小的人形。 “找到了!”玄夜回头时,脸上沾着片枯叶,眼里的光比灯笼还亮,“你看这形状,定是千年的!” 墨羽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替他拂去脸上的叶屑:“小心点挖,别伤了根。”他看着玄夜拿出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刨着土,动作专注得像在雕琢一件珍宝,忽然觉得这雾气弥漫的山顶,比宫里的金銮殿还要让人安心。 何首乌刚挖出来时带着泥土的腥气,玄夜却宝贝得不行,用干净的帕子仔细擦着,像在擦块上好的暖玉。“等回去,我用黄酒给你炖了,加些枸杞和桂圆,吃了定能睡好。”他抬头时,鼻尖差点撞上墨羽的下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离得这样近,灯笼的光映在他眼底,像落了两颗星。 墨羽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唇瓣上,雾水打湿了他的发,几缕碎发贴在额前,像幅水墨画。他忽然低下头,在他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吻,像落下一片雾里的叶。 玄夜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何首乌差点掉在地上。墨羽的唇微凉,带着雾的清冽,轻轻辗转着,舌尖扫过他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像在说“别慌”。 雾还在弥漫,老松的枝叶上滴落水珠,敲打着岩石,像在为他们伴奏。墨羽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腔,温柔地纠缠着,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那些朝堂上的纷扰,那些无法言说的压力,都在这个吻里,化作了滚烫的眷恋。 玄夜抬手攀上他的脖颈,把自己更深地送过去。他能感觉到墨羽身上的雾水寒气,却抵不过彼此交缠的呼吸,烫得像要燃起来。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光晕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他想起去年在枫林夕照,墨羽也是这样吻他。那时红叶落在他们发间,风里带着甜香,墨羽说“玄夜,有你真好”。如今换了场景,换了时节,这吻里的温柔,却丝毫未减。 墨羽的手顺着他的脊背下滑,停在腰间,轻轻收紧,将他更紧地拥向自己。玄夜能闻到他发间的雾水气息,尝到他唇齿间的清冽,还有彼此加速的心跳,混在一起,成了最动人的旋律。 “墨羽……”玄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指尖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发丝的柔软,像抚摸这山间的雾,缥缈又真实。 墨羽低低地笑了,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唇瓣传来,带着让人心安的频率。他慢慢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呼吸交缠,彼此的眼底都带着水汽,映着对方的影子,像被雾气笼罩,朦胧又清晰。 “冷不冷?”墨羽替他拢了拢被雾打湿的衣襟,指尖划过他微肿的唇瓣,“我们下山吧,别冻着了。” 玄夜点点头,把何首乌小心地放进药篓,任由墨羽牵着往山下走。灯笼的光晕在雾里晃,像颗跳动的星,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缠在一起,像株并蒂而生的草,在这孤山顶上,悄悄扎了根。 走到半山腰时,雾渐渐淡了些,能看见远处的村庄,炊烟在雾里像条白丝带。玄夜忽然想起小时候,师父带他来孤山采药,也是这样的雾天,师父说“雾里的山最有灵气,能藏住最好的药,也能藏住最真的心”。那时他不懂,如今握着墨羽的手,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墨羽。”玄夜的声音很轻,像雾里的风,“等你不忙了,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住在山脚下的客栈,早上看雾,傍晚看霞,什么都不想。” 墨羽握紧他的手,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像落下一片雾做的羽:“好。等处理完漕运的事,我们就来,住上一个月,让你把这山里的药都采遍。” 玄夜笑着点头,往他怀里靠了靠。雾还在身边流淌,灯笼的光暖融融的,他们的吻,像这孤山的雾,轻柔又绵长,能陪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春秋,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这山水间,只留彼此的温度,和那株刚采的何首乌,在药篓里,散发着淡淡的香。 深冬的边关比京城冷上十倍,玄夜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站在城楼的箭垛边,看着远处的雪原。北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针扎,却挡不住他眼里的光——墨羽就在下面的营地里,正和将领们研究守城的方略。 “小公子,回帐吧,您都在这站了一个时辰了。”侍从的声音带着担忧,手里捧着件更厚的披风,“将军说,让您别等他,先歇息。” 玄夜摇摇头,目光始终落在营地的方向:“再等等,他说处理完就来的。”他想起三天前,墨羽把他抱上城楼时,在他耳边说“玄夜,等打完这仗,我们就在这边关建座小院,种些耐寒的药草,看雪落荒原,好不好”。那时他点头,眼眶却有些发热——他知道这仗不好打,北狄的骑兵凶悍,粮草又紧,墨羽肩上的担子,比这城楼的积雪还重。 雪忽然小了些,风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带着踏过积雪的“咯吱”响。玄夜回头时,正看见墨羽披着件玄色的铠甲,肩上落着层雪,像披了件银甲,腰间的佩剑还在滴水,是刚擦拭过的。 “怎么还在这?”墨羽的声音带着风雪的凛冽,却在看到他时软了下来,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玄夜身上,“不是让你回帐等吗?这风刮得人骨头疼。” “想早点看见你。”玄夜往他怀里钻了钻,隔着冰冷的铠甲,也能感受到他胸腔的温热,“谈完了?粮草够吗?” “够了,昨日江南的粮草到了,还带了些御寒的棉衣。”墨羽替他拢了拢披风的领口,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耳尖,便用掌心捂住,“冻坏了吧?都红了。” 玄夜摇摇头,看着他铠甲上的冰碴在他掌心慢慢融化,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吻,像落下一片雪花。 墨羽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伸手将他紧紧拥在怀里。铠甲的冰冷硌得人有些疼,却抵不过彼此交缠的呼吸,烫得像两团火,要在这冰封的城楼上燃起来。“胆子大了?敢偷袭将军了?”他的声音贴着玄夜的耳畔,带着戏谑的笑意,却藏不住浓浓的眷恋。 “谁让你总把事憋在心里。”玄夜往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蹭过他的颈窝,闻到他铠甲上的血腥味——是淡淡的,被风雪吹得快散了,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今日的厮杀,很激烈吧?” 墨羽没说话,只是低头,吻上他的唇。 很轻的一个吻,带着雪的寒和血的腥,却被彼此的温度焐得滚烫。墨羽的吻很急切,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腔,带着北地的风雪,和南人的温柔,纠缠不休。 玄夜抬手,紧紧抓住他铠甲的系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感觉到墨羽的疲惫,他的担忧,他的决绝,都在这个吻里,化作了滚烫的热。雪粒落在他们的发间、肩上,瞬间被体温融化,像无声的泪。 城楼的风呼啸着,卷着雪粒打在箭垛上,发出“呜呜”的响,像在为他们伴奏。远处的营地传来士兵们的笑声,是在分棉衣,混着风雪的声,竟有了些过年的暖意。玄夜能感觉到墨羽的心跳,有力,沉稳,像这守城的基石,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稳。 “玄夜。”墨羽的声音有些哑,唇瓣离开他的,却依旧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交缠,“等打完这仗,我们就回京城,再也不来这苦寒之地了。” “不。”玄夜摇摇头,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守边关,我就给士兵们治伤;你回京城,我就给你炖安神汤。总之,我不离开你。” 墨羽的眼眶有些发热,低头,又一次吻上他的唇。这次的吻里,有雪的寒,有血的腥,还有彼此心底最坚定的承诺。他知道,不管是在这风雪飘摇的边关,还是在繁华安稳的京城,玄夜都会像此刻这样,站在他身边,给他最温暖的支撑。 雪又开始下了,比刚才更大,像要把这城楼、这边关、这世间的一切都埋进白色里。墨羽抱着玄夜,站在箭垛边,看着远处的雪原在风雪里渐渐模糊,忽然觉得这冰封的世界也没那么冷了。 “墨羽,你看!”玄夜忽然指着天边,那里的风雪里透出一抹淡淡的红,像日出,“是太阳要出来了吗?” 墨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底的温柔像化了的雪水:“是,等雪停了,太阳就出来了。”他低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等太阳出来,北狄就会退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玄夜点点头,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风雪还在呼啸,城楼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像颗不灭的星。他们的吻,像这边关的雪,纯粹又坚韧,能扛过最凛冽的寒冬,等到春暖花开,等到所有的安稳,都如约而至。 雪渐渐覆盖了他们的肩头,像盖了层厚厚的棉被,把所有的寒冷都挡在外面,只留彼此的温度,在这冰封的城楼上,燃成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惊蛰刚过,梨坞的老梨树就炸开了花,雪白的花瓣堆在枝头,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像下了场永远不停的雪。玄夜蹲在树下,手里拿着把小剪刀,正修剪过于繁密的花枝,指尖沾着些嫩绿色的汁液,是刚掐断的新芽。 “当心扎着手。”墨羽的声音从竹篱外传来,带着春日特有的温润,他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从镇上买的新茶,竹篮把手缠着圈红绳,是玄夜去年编的,磨得发亮。 玄夜回头时,发间落着片梨花瓣,被阳光照得半透明,像块碎玉。“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要和户部的人议春耕的事?”他放下剪刀,拍了拍沾在月白短打上的花瓣,袖口绣着的小梨花纹路被风吹得轻轻晃,是他昨夜挑灯绣的,想给墨羽做个香囊。 墨羽推开竹篱门,木轴发出“吱呀”轻响,惊起几只停在梨枝上的麻雀。“把事托付给侍郎了。”他走到玄夜身边,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剪刀,“你这身子骨,哪经得起爬高上低?要剪枝让园丁来便是。” “这棵梨树是我小时候亲手栽的,旁人碰不得。”玄夜笑着去夺剪刀,指尖却被墨羽握住。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此刻却温温的,把玄夜微凉的手指裹在里面,像揣了个小暖炉。 梨花瓣还在落,粘在墨羽的玄色常服上,像撒了把碎银。玄夜看着他认真修剪花枝的侧脸,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落在他鼻梁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褪去了龙袍的威严,倒像个寻常的江南书生,温润得让人心头发软。 “去年结的梨,我泡了坛酒,埋在这棵树下了。”玄夜忽然说,脚尖碾过地上的花瓣,“等秋收时挖出来,给你解乏。”他记得墨羽处理奏折到深夜时,总爱喝口淡酒,说是能提神。 墨羽修剪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他,眼底的笑意像漾开的春水:“还是你懂我。”他放下剪刀,伸手拂去他发间的梨花瓣,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唇,惹得玄夜微微瑟缩了一下。 青年的耳尖泛起薄红,像被春日的暖阳晒过,他转身想去提竹篮里的新茶,却被墨羽从身后轻轻环住腰。梨香混着墨羽身上的墨香,像幅流动的画,漫进玄夜的呼吸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体。 “玄夜。”墨羽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花瓣的轻软,“别动。” 玄夜乖乖停下,能感觉到他的下巴搁在自己肩上,呼吸拂过颈间,带着温热的痒。风穿过梨枝,吹得花瓣簌簌落,像在为他们掩去些微的羞怯。 墨羽慢慢低下头,唇瓣轻轻落在他的颈窝。很轻,像羽毛扫过,带着春日的暖意,玄夜的睫毛颤了颤,手里的茶盏差点脱手。他能感觉到墨羽的吻顺着颈窝往上,掠过下颌,最终停在唇角,像衔住了片飘落的梨花。 这个吻很柔,带着梨花香和新茶的清,墨羽的唇瓣温热,辗转间像在品尝春的滋味。玄夜的指尖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发丝的柔软,像抚摸这满树的梨花,每一寸都带着让人心动的温柔。 “唔……”玄夜的呼吸有些乱了,往他怀里靠得更紧,鼻尖蹭过他的衣襟,闻到里面淡淡的药草香——是他昨夜放在他枕下的安神香囊,里面有薰衣草和合欢花,能助眠。 墨羽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腔,与他的温柔纠缠。梨花瓣落在他们交缠的发间、肩上,像为这场吻撒下的糖霜,甜得让人心头发涨。他想起三年前在梨坞初见时,玄夜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蹲在这棵梨树下看书,阳光落在他侧脸,像此刻这样,干净得让人心颤。 不知过了多久,树上的麻雀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叫,墨羽才慢慢松开他。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彼此的唇上都沾着淡淡的梨花香,像刚饮过梨花酿。 “茶该凉了。”玄夜的声音有些哑,指腹轻轻蹭过他的唇角,那里还沾着片小小的梨花瓣。 墨羽低笑一声,伸手将他抱得更紧:“凉了再泡便是,反正今日有的是时间陪你。”他低头,又一次吻上他的唇,这次的吻里,有梨香,有春光,还有往后岁岁年年,数不尽的安稳与暖。 阳光穿过梨花,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像盖了层碎金的毯。玄夜知道,不管是在这梨坞深处,还是在京城的宫墙里,墨羽都会像此刻这样,牵着他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天,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他一个人。 夏至的午后,蝉鸣把空气都吵得发烫,玄夜却在莲舟里睡得安稳。船篷支着层薄纱,挡住了刺目的阳光,只漏下些细碎的光斑,落在他月白的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银。他手里还捏着半颗莲蓬,嫩白的莲子滚落在锦垫上,发出轻微的响。 “醒了?”墨羽的声音从船尾传来,带着夏末的慵懒,他刚用竹竿撑着船绕过一片密集的荷叶,裤脚沾着些水汽,是撑船时溅上的。 玄夜揉了揉眼睛,看见他手里拿着支刚画好的莲蓬图,宣纸上的墨痕还未干透,荷叶的脉络清晰得像真的。“你怎么不叫我?”他坐起身,发间的丝带松了,垂在颈间,随着船的晃动轻轻晃,像条游弋的鱼。 “看你睡得香。”墨羽放下画笔,走到他身边坐下,自然地替他系好丝带,指尖触到他微凉的颈窝,顺势捏了捏,“做什么美梦了?嘴角都带着笑。” 玄夜的耳尖泛起薄红,避开他的目光:“梦见去年在这莲池里摸鱼,你滑进水里,像只落汤鸡。”他想起那时墨羽穿着龙袍,却执意要陪他摸鱼,结果踩在青苔上滑倒,溅了满身泥水,引得岸边的侍从们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墨羽低笑出声,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莲舟轻轻晃着,像摇篮,玄夜能闻到他身上的墨香混着莲香,是他熟悉的味道,比任何解暑汤都管用。“那今日再去摸一次?”他的声音贴着玄夜的耳畔,带着戏谑的笑意,“这次定不让你看笑话。” 玄夜往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蹭过他的衣襟,闻到里面淡淡的药草香——是他今早偷偷塞进他袖袋的薄荷香囊,能祛暑气。“才不要,你要是再落水,太医又要念叨我不懂事了。”他拿起颗莲子塞进他嘴里,“尝尝这个,刚摘的,甜得很。” 墨羽含着莲子,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低下头,在他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吻,像落下一滴荷叶上的水珠。 玄夜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莲蓬差点掉在船上。墨羽的唇温热,带着莲子的清甜,轻轻辗转着,舌尖扫过他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像在说“偷袭成功”。 船外的蝉鸣还在继续,风吹过荷叶,发出“沙沙”的响,像在为他们伴奏。墨羽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腔,与他的温柔纠缠。莲香混着水汽,漫进船篷,像浸了杯冰镇的莲心茶,清冽得让人心头发颤。他想起去年此时,玄夜也是在这莲舟里,为他剥了整整一碟莲子,指尖被莲心的苦汁染得发绿,却笑得眉眼弯弯。 “唔……”玄夜的呼吸有些乱了,指尖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发丝的柔软,像抚摸这满池的荷叶,每一寸都带着夏日的清凉。船身轻轻晃着,锦垫上的莲子滚来滚去,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墨羽的吻渐渐变得缠绵,从唇瓣到下颌,再到颈间,留下一串湿润的痕迹。他的手顺着玄夜的腰线滑下,停在腰间,轻轻收紧,将他更紧地拥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他知道玄夜自小怕热,特意让人在船里备了冰盆,此刻却觉得,怀里的温度比冰盆更能解暑。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渔夫的号子声,墨羽才慢慢松开他。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彼此的眼底都带着水汽,映着对方的影子,像被莲池的水雾笼罩,朦胧又清晰。 “船快到岸了。”玄夜的声音有些哑,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唇角,那里还沾着点莲子的碎屑。 墨羽低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到了岸,去吃你爱吃的桂花藕粉,好不好?”他低头,又一次吻上他的唇,这次的吻里,有莲香,有蝉鸣,还有往后岁月里,数不尽的夏夜晚风,和彼此眼底的星光。 夕阳西下时,莲舟慢慢靠岸,渔夫早已在码头等候。玄夜牵着墨羽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带着莲香,吹得人心里敞亮。他知道,不管是在这莲池的小舟里,还是在京城的深宫里,墨羽都会像此刻这样,牵着他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夏天,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他一个人。 秋分的清晨,露水把枫叶打得沉甸甸的,玄夜站在枫亭的栏杆边,看着远处的山谷被红叶铺满,像燃了场盛大的火。他手里拿着片刚捡的枫叶,脉络清晰得像幅画,边缘被露水浸得发潮,贴在掌心微凉。 “在看什么?”墨羽的声音从石阶传来,带着秋晨的清冽,他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装着刚做好的重阳糕,油纸包着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像把整个秋天都装了进去。 玄夜回头时,看见他穿着件玄色的常服,在漫天红叶里像幅水墨画。第一章春染梨坞 惊蛰刚过,梨坞的老梨树就炸开了花,雪白的花瓣堆在枝头,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像下了场永远不停的雪。玄夜蹲在树下,手里拿着把小剪刀,正修剪过于繁密的花枝,指尖沾着些嫩绿色的汁液,是刚掐断的新芽。 “当心扎着手。”墨羽的声音从竹篱外传来,带着春日特有的温润,他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从镇上买的新茶,竹篮把手缠着圈红绳,是玄夜去年编的,磨得发亮。 玄夜回头时,发间落着片梨花瓣,被阳光照得半透明,像块碎玉。“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要和户部的人议春耕的事?”他放下剪刀,拍了拍沾在月白短打上的花瓣,袖口绣着的小梨花纹路被风吹得轻轻晃,是他昨夜挑灯绣的,想给墨羽做个香囊。 墨羽推开竹篱门,木轴发出“吱呀”轻响,惊起几只停在梨枝上的麻雀。“把事托付给侍郎了。”他走到玄夜身边,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剪刀,“你这身子骨,哪经得起爬高上低?要剪枝让园丁来便是。” “这棵梨树是我小时候亲手栽的,旁人碰不得。”玄夜笑着去夺剪刀,指尖却被墨羽握住。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此刻却温温的,把玄夜微凉的手指裹在里面,像揣了个小暖炉。 梨花瓣还在落,粘在墨羽的玄色常服上,像撒了把碎银。玄夜看着他认真修剪花枝的侧脸,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落在他鼻梁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褪去了龙袍的威严,倒像个寻常的江南书生,温润得让人心头发软。 “去年结的梨,我泡了坛酒,埋在这棵树下了。”玄夜忽然说,脚尖碾过地上的花瓣,“等秋收时挖出来,给你解乏。”他记得墨羽处理奏折到深夜时,总爱喝口淡酒,说是能提神。 墨羽修剪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他,眼底的笑意像漾开的春水:“还是你懂我。”他放下剪刀,伸手拂去他发间的梨花瓣,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唇,惹得玄夜微微瑟缩了一下。 青年的耳尖泛起薄红,像被春日的暖阳晒过,他转身想去提竹篮里的新茶,却被墨羽从身后轻轻环住腰。梨香混着墨羽身上的墨香,像幅流动的画,漫进玄夜的呼吸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体。 “玄夜。”墨羽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花瓣的轻软,“别动。” 玄夜乖乖停下,能感觉到他的下巴搁在自己肩上,呼吸拂过颈间,带着温热的痒。风穿过梨枝,吹得花瓣簌簌落,像在为他们掩去些微的羞怯。 墨羽慢慢低下头,唇瓣轻轻落在他的颈窝。很轻,像羽毛扫过,带着春日的暖意,玄夜的睫毛颤了颤,手里的茶盏差点脱手。他能感觉到墨羽的吻顺着颈窝往上,掠过下颌,最终停在唇角,像衔住了片飘落的梨花。 这个吻很柔,带着梨花香和新茶的清,墨羽的唇瓣温热,辗转间像在品尝春的滋味。玄夜的指尖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发丝的柔软,像抚摸这满树的梨花,每一寸都带着让人心动的温柔。 “唔……”玄夜的呼吸有些乱了,往他怀里靠得更紧,鼻尖蹭过他的衣襟,闻到里面淡淡的药草香——是他昨夜放在他枕下的安神香囊,里面有薰衣草和合欢花,能助眠。 墨羽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腔,与他的温柔纠缠。梨花瓣落在他们交缠的发间、肩上,像为这场吻撒下的糖霜,甜得让人心头发涨。他想起三年前在梨坞初见时,玄夜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蹲在这棵梨树下看书,阳光落在他侧脸,像此刻这样,干净得让人心颤。 不知过了多久,树上的麻雀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叫,墨羽才慢慢松开他。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彼此的唇上都沾着淡淡的梨花香,像刚饮过梨花酿。 “茶该凉了。”玄夜的声音有些哑,指腹轻轻蹭过他的唇角,那里还沾着片小小的梨花瓣。 墨羽低笑一声,伸手将他抱得更紧:“凉了再泡便是,反正今日有的是时间陪你。”他低头,又一次吻上他的唇,这次的吻里,有梨香,有春光,还有往后岁岁年年,数不尽的安稳与暖。 阳光穿过梨花,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像盖了层碎金的毯。玄夜知道,不管是在这梨坞深处,还是在京城的宫墙里,墨羽都会像此刻这样,牵着他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天,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他一个人。 夏至的午后,蝉鸣把空气都吵得发烫,玄夜却在莲舟里睡得安稳。船篷支着层薄纱,挡住了刺目的阳光,只漏下些细碎的光斑,落在他月白的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银。他手里还捏着半颗莲蓬,嫩白的莲子滚落在锦垫上,发出轻微的响。 “醒了?”墨羽的声音从船尾传来,带着夏末的慵懒,他刚用竹竿撑着船绕过一片密集的荷叶,裤脚沾着些水汽,是撑船时溅上的。 玄夜揉了揉眼睛,看见他手里拿着支刚画好的莲蓬图,宣纸上的墨痕还未干透,荷叶的脉络清晰得像真的。“你怎么不叫我?”他坐起身,发间的丝带松了,垂在颈间,随着船的晃动轻轻晃,像条游弋的鱼。 “看你睡得香。”墨羽放下画笔,走到他身边坐下,自然地替他系好丝带,指尖触到他微凉的颈窝,顺势捏了捏,“做什么美梦了?嘴角都带着笑。” 玄夜的耳尖泛起薄红,避开他的目光:“梦见去年在这莲池里摸鱼,你滑进水里,像只落汤鸡。”他想起那时墨羽穿着龙袍,却执意要陪他摸鱼,结果踩在青苔上滑倒,溅了满身泥水,引得岸边的侍从们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墨羽低笑出声,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莲舟轻轻晃着,像摇篮,玄夜能闻到他身上的墨香混着莲香,是他熟悉的味道,比任何解暑汤都管用。“那今日再去摸一次?”他的声音贴着玄夜的耳畔,带着戏谑的笑意,“这次定不让你看笑话。” 玄夜往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蹭过他的衣襟,闻到里面淡淡的药草香——是他今早偷偷塞进他袖袋的薄荷香囊,能祛暑气。“才不要,你要是再落水,太医又要念叨我不懂事了。”他拿起颗莲子塞进他嘴里,“尝尝这个,刚摘的,甜得很。” 墨羽含着莲子,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低下头,在他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吻,像落下一滴荷叶上的水珠。 玄夜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莲蓬差点掉在船上。墨羽的唇温热,带着莲子的清甜,轻轻辗转着,舌尖扫过他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像在说“偷袭成功”。 船外的蝉鸣还在继续,风吹过荷叶,发出“沙沙”的响,像在为他们伴奏。墨羽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探入他的口腔,与他的温柔纠缠。莲香混着水汽,漫进船篷,像浸了杯冰镇的莲心茶,清冽得让人心头发颤。他想起去年此时,玄夜也是在这莲舟里,为他剥了整整一碟莲子,指尖被莲心的苦汁染得发绿,却笑得眉眼弯弯。 “唔……”玄夜的呼吸有些乱了,指尖插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发丝的柔软,像抚摸这满池的荷叶,每一寸都带着夏日的清凉。船身轻轻晃着,锦垫上的莲子滚来滚去,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墨羽的吻渐渐变得缠绵,从唇瓣到下颌,再到颈间,留下一串湿润的痕迹。他的手顺着玄夜的腰线滑下,停在腰间,轻轻收紧,将他更紧地拥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他知道玄夜自小怕热,特意让人在船里备了冰盆,此刻却觉得,怀里的温度比冰盆更能解暑。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渔夫的号子声,墨羽才慢慢松开他。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彼此的眼底都带着水汽,映着对方的影子,像被莲池的水雾笼罩,朦胧又清晰。 “船快到岸了。”玄夜的声音有些哑,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唇角,那里还沾着点莲子的碎屑。 墨羽低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到了岸,去吃你爱吃的桂花藕粉,好不好?”他低头,又一次吻上他的唇,这次的吻里,有莲香,有蝉鸣,还有往后岁月里,数不尽的夏夜晚风,和彼此眼底的星光。 夕阳西下时,莲舟慢慢靠岸,渔夫早已在码头等候。玄夜牵着墨羽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带着莲香,吹得人心里敞亮。他知道,不管是在这莲池的小舟里,还是在京城的深宫里,墨羽都会像此刻这样,牵着他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夏天,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他一个。 第8章 你欠我的可以不用还了… 春深时,瑶光殿的梨花开得如雪覆枝头。玄夜坐在廊下的藤椅上,看着念守追着一只白蝶跑过庭院,小家伙穿着月白的锦袍,发间系着同色的丝带,跑起来像团滚动的云。他手里捏着片刚落的梨花,指尖拂过花瓣细腻的纹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在看什么?”墨羽的声音带着笑意,他刚从御书房回来,玄色常服上还沾着淡淡的墨香,手里提着个食盒,“御膳房新做了桃花酥,想着你爱吃。” 玄夜仰头看他,阳光透过梨花的缝隙落在他鬓角,竟已染上几缕银丝。岁月这东西,真是不饶人——念守都已经七岁了,会背《论语》,会写自己的名字,甚至会拿着小木剑跟在墨羽身后喊“父亲教我练剑”。而他们,也携手走过了十载春秋。 “看念守呢。”玄夜接过食盒,打开时桃花香漫出来,混着廊下的梨香,像把整个春天都装进了盒子,“刚才他还说,要把那只白蝶捉来给我当书签。” 墨羽在他身边坐下,自然地揽过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随他闹去,男孩子就该野一点。”他看着远处追蝶的儿子,忽然笑了,“不过他这点倒像你,小时候总爱蹲在梨树下看蚂蚁搬家,一看就是一下午。” 玄夜的耳尖微微发烫。他想起刚入宫时,自己总躲在梨坞的老梨树下,是墨羽寻来,用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裹住他,说“以后想看蚂蚁,我陪你看”。那时的墨羽还带着少年人的锐气,眉眼间却已藏着化不开的温柔。 “说起来,那坛梨花酒该挖出来了。”玄夜忽然想起什么,指尖戳了戳墨羽的腰侧,“十年前埋在梨树下的,你说过要等念守懂事了,开封时让他也尝尝。” 墨羽握住他作乱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替他研墨、为念守缝衣留下的。“等过几日念守生辰,我们一起去挖。”他低头,在玄夜的发顶印下一个轻吻,“让他知道,他爹爹当年为了给我酿坛酒,差点把梨树苗都薅秃了。” 玄夜被他逗得直笑,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顺势咬住指尖。微凉的唇瓣裹着温热的呼吸,惹得他浑身发软,靠在墨羽怀里哼哼唧唧:“陛下越来越没规矩了。” “在你面前,要什么规矩。”墨羽松开他的指尖,看着上面浅浅的牙印,眼底的笑意像漾开的春水,“还记得去年冬至,你非要学酿梅酒,结果把糖当成盐,酿出来的酒涩得像药汤,却非逼着我喝完。” “那不是第一次酿嘛。”玄夜的脸颊泛红,抢过他手里的桃花酥塞进他嘴里,“再说你当时明明说好喝,还偷偷藏了半坛,前几日被念守翻出来,抱着坛子喊‘甜水’。” 父子俩的糗事刚说完,就见念守举着只白蝶跑过来,蝴蝶的翅膀被他捏得发蔫,却依旧扑腾着。“爹爹!父亲!你看我抓住了!”小家伙跑得满脸通红,扑进玄夜怀里,把蝴蝶往他眼前凑,“像不像母亲绣帕上的那只?” 玄夜连忙捏住蝴蝶的翅膀尖,小心翼翼地放进旁边的竹笼里:“要爱惜生灵,知道吗?”他替儿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忽然想起七年前生产时的痛——那时他躺在血泊里,听着念守第一声啼哭,觉得所有的苦难都成了值得。 墨羽看着他们父子温情的模样,忽然道:“下个月带你和念守去江南吧。”他拿起块桃花酥,掰了半块喂给念守,“你不是总说想看江南的桃花雨?正好苏慕言在那边巡查,让他替我们备艘画舫。” “真的?”玄夜的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子,“那要带上灵溪,她前几日还说想划船呢。还有爹娘,他们肯定乐意去。” “都听你的。”墨羽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把宫里的事托付给丞相,我们去住上一个月,什么都不管。” 念守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知道要出门玩,抱着玄夜的脖子欢呼:“要去划船!要去摘桃花!” 三人正笑着,忽然见李德全匆匆走来,手里捧着个锦盒,脸色有些凝重:“陛下,玄夜主子,江南送来的密信,还有这个。” 墨羽接过密信拆开,眉头渐渐蹙起。玄夜凑过去看,只见信上写着“离殇现于江南作乱,勾结水匪劫掠商船,百姓伤亡惨重”。他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攥紧了衣角——七年前放离殇离开时,他以为这人早已沦为尘埃,却没想竟还在兴风作浪。 “锦盒里是什么?”玄夜的声音有些发紧。 墨羽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半块玉佩,裂纹处还沾着暗红的血迹——那是当年玄夜送给离殇的生辰礼,玉佩上刻着“昆仑”二字,如今却成了罪证。 “看来是躲不过了。”墨羽将密信捏成碎片,眼底闪过厉色,“传旨给苏慕言,让他即刻封锁河道,务必将离殇擒获。另外,备好马车,我们明日就启程。” “我们也要去?”玄夜有些担忧,握住他的手,“江南凶险,念守还小……” “正因为凶险,我才要带你在身边。”墨羽反手握紧他的手,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离殇的目标从来都是你,与其在这里等他找上门,不如主动出击。再说,有我在,不会让你们父子受半分伤害。” 念守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们,伸手抱住玄夜的胳膊:“爹爹不怕,念守会保护你!”他举起手里的小木剑,奶声奶气地喊,“我学了父亲教的剑法,能打坏人!” 玄夜被儿子逗得心头一暖,揉了揉他的头发:“好,那念守要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爹爹。” 第二日清晨,马车驶出宫门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玄夜抱着念守坐在车厢里,看着墨羽掀帘吩咐侍卫的侧脸,忽然觉得安心——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无论多大的风雨,都会挡在他身前,像座永远不会塌的山。 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宫墙变成田野,念守趴在窗边,指着田埂上的野花喊“蝴蝶”,惹得玄夜轻笑。墨羽回到车厢里,见他脸色缓和了些,便从怀里掏出个香囊:“这是玄汐柔阿姨给的,里面装着艾草和朱砂,能辟邪。” 玄夜接过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果然是熟悉的味道。他想起临行前玄汐柔红着眼眶塞给他一包平安符,方辰安扛着把大刀站在马车旁说“谁敢动我外孙,我劈了他”,心里暖得发颤——这些年,他们早已不是孤军奋战。 行至江南时,正值桃花盛放。画舫泊在秦淮河上,两岸的桃花被风吹得落进水里,像淌着条胭脂河。玄夜靠在船头的栏杆上,看着墨羽教念守钓鱼,鱼钩刚甩出去就被水流冲走,惹得小家伙噘着嘴撒娇。 “父亲好笨。”念守抱住玄夜的腿,指着远处的画舫,“你看苏叔叔的船!钓了好多鱼!” 苏慕言正站在另一艘画舫的船头,穿着藏蓝锦袍,手里举着条金鲤朝他们笑。这几年他在神机营颇有建树,研制的连弩助朝廷平定了北疆,如今已是兵部尚书,眉眼间的沉稳更胜往昔。 “晚上让苏叔叔做糖醋鱼。”玄夜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忽然看见墨羽朝苏慕言使了个眼色,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苏慕言便转身进了船舱。他心里隐约猜到什么,却没有点破——墨羽做事向来周全,既然不愿让他担心,他便装作不知。 夜里的秦淮河最是热闹,画舫上挂着红灯笼,映得水面通红。玄夜正陪着念守在舱内认字,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刀剑相击的脆响。他心里一紧,刚要起身,就见墨羽推门进来,脸色凝重:“离殇来了,带着水匪围了画舫。” “念守……”玄夜下意识将儿子护在怀里,指尖冰凉。 “别怕,苏慕言带着侍卫在外面挡着。”墨羽从墙上摘下佩剑,塞进玄夜手里,“这把剑你带着,若是有人闯进来,就往他心口刺。”他低头吻了吻玄夜的额头,“我去去就回。” 玄夜攥着剑,看着墨羽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心的汗把剑柄都打湿了。念守被外面的动静吓得发抖,紧紧抱着他的腰:“爹爹,我怕。” “不怕,父亲会保护我们的。”玄夜摸着儿子的头,目光落在窗外——月光下,墨羽的玄色身影如猎豹般矫健,剑光劈开人群,直冲向船头那个披黑袍的人。离殇的脸在灯笼光下显得狰狞,独眼里闪着疯狂的光,手里的弯刀正朝着墨羽的后背劈去。 “小心!”玄夜的喊声刚出口,就见苏慕言从侧面冲出,用剑格开了离殇的刀。三人缠斗在一处,黑袍翻飞,剑光闪烁,惊得周围的画舫纷纷靠岸。 念守吓得捂住眼睛,却从指缝里偷看,忽然指着离殇的脚边喊:“爹爹!你看!好多虫子!” 玄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离殇脚下不知何时爬满了毒虫,黑压压的一片,正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离殇吓得尖叫,挥刀去砍,却露出破绽,被墨羽一剑刺穿了肩膀。 “那是南疆的蛊虫。”玄夜忽然想起苏慕言前几日收到的密信,说是从离殇的老巢搜出了蛊毒,“是苏慕言的安排。” 墨羽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蛊虫,愣了愣便立刻上前,用剑指着离殇的咽喉:“束手就擒,朕留你全尸。” 离殇趴在甲板上,肩膀的血染红了桃花瓣,独眼里却还在笑:“玄夜……你以为赢了吗?我在你儿子的汤里……下了蛊……” 玄夜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停止跳动。他猛地冲进舱内,见念守正趴在桌上,小脸发紫,嘴角挂着白沫,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念守!”他扑过去抱住儿子,指尖触到他冰冷的皮肤,声音抖得不成调,“墨羽!快叫太医!” 墨羽踹开离殇冲进来时,太医已经在施针。老医官满头大汗地摇头:“是子母蛊……小皇子中的是子蛊,母蛊在离殇身上……除非杀了离殇,否则……” “我杀了你!”墨羽的眼睛瞬间赤红,转身就要劈了离殇,却被玄夜死死拉住。 “别冲动!”玄夜的声音带着哭腔,怀里的念守已经开始抽搐,“杀了他,念守怎么办?!” 离殇躺在甲板上,笑得像个疯子:“解蛊的方法……只有我知道……玄夜,你跪下求我……求我啊……” 玄夜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膝盖一软,竟真的要跪下去。墨羽一把将他拽起来,红着眼吼:“你疯了!他在耍我们!” “那你告诉我怎么办!”玄夜的眼泪掉在念守脸上,烫得惊人,“我不能失去他!不能!” 就在这时,苏慕言忽然喊道:“我知道解蛊的方法!”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里面装着黑色的粉末,“这是我在离殇老巢搜出的,古籍上说‘以心头血喂之,可破子母蛊’!” “心头血……”玄夜愣住了,他是男子,本就阳气重,心头血更是精气所聚,若强行取出,怕是会伤及根本。 “我来!”墨羽抢过瓷瓶,拔剑就要刺向自己的心口,却被玄夜用身体挡住。 “你是皇帝!不能有事!”玄夜夺过剑,抵在自己的心口,目光决绝,“念守是我的命,我来救他。” “不行!”墨羽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指节泛白,“你忘了七年前生产时差点没命?你的身子不能再耗了!” “那我们一起死!”玄夜的眼泪混着决绝,“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活着。” 离殇看着他们争执,忽然咳出一口血:“别争了……解蛊的心头血……必须是心甘情愿献祭的……否则……没用……” 玄夜看着怀里渐渐失去气息的念守,忽然笑了。他轻轻吻了吻儿子冰冷的额头,又回头看了墨羽一眼,眼底的温柔像春水,却带着诀别的哀伤。 “墨羽,照顾好自己。”他说完这句话,猛地将剑刺进自己的心口。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月白的锦袍,像落了场盛大的桃花雨。玄夜忍着剧痛,用指尖蘸了些心头血,小心翼翼地喂进念守嘴里。血珠刚碰到念守的嘴唇,他的抽搐就渐渐停止,小脸慢慢恢复了血色。 “夜儿!”墨羽的嘶吼撕心裂肺,他抱住倒下去的玄夜,感觉怀里的人正在迅速变冷,“你撑住!太医!快救他!” 离殇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疯狂渐渐变成茫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苏慕言一剑封喉。黑色的血从他脖颈涌出,甲板上的毒虫瞬间毙命,像是随着他的死而消散。 玄夜靠在墨羽怀里,感觉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他看着念守缓缓睁开眼睛,朝他伸出小手喊“爹爹”,忽然笑了,笑得咳出一口血。 “墨羽……”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梨树下的酒……还没喝呢……” “我现在就去挖!现在就去!”墨羽的眼泪砸在他脸上,混着他的血,“你撑住!我们还要去江南看桃花!还要教念守练剑!” “来不及了……”玄夜的指尖拂过墨羽的脸颊,想替他擦去眼泪,却没了力气,“答应我……好好活着……带着念守……” 他的手垂落时,天边正好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照进船舱,落在玄夜苍白的脸上,竟像是为他镀了层金光。墨羽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任由念守抱着他的腿哭哑了嗓子。 三年后,京城的梨花开得依旧如雪。墨羽牵着念守的手,站在瑶光殿的梨树下,看着小太监挖出那坛埋了十年的梨花酒。念守已经十岁了,眉眼越来越像玄夜,只是性子沉静了许多,常常捧着玄夜留下的医书,一看就是一下午。 “父亲,这是爹爹酿的酒吗?”小家伙仰头问,手里攥着块玉佩——那是玄夜的心口血染红的,墨羽找人重新雕成了莲花模样。 “是。”墨羽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打开酒坛,梨香混着酒香漫出来,竟带着淡淡的药味——玄夜当年埋酒时,偷偷放了些养气的药材,想让他补补身子。 苏慕言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父子,手里捧着本奏折——江南的水匪已尽数剿灭,百姓为玄夜立了生祠,说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这些年他帮着墨羽处理朝政,看着他从疯魔的边缘走回来,看着念守长成懂事的少年,心里既欣慰又怅然。 “该去给爹爹扫墓了。”墨羽牵着念守的手,往城外的皇陵走。墓碑上的字是他亲手刻的,“吾妻玄夜之墓”,旁边刻着行小字——“两世相守,此生不离”。 念守把一束梨花放在墓前,奶声奶气地说:“爹爹,我学会背《论语》了,还会给父亲捶背。父亲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去江南看桃花,像你以前常说的那样。” 墨羽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墨羽,念守,我回来了。” 他猛地回头,看见玄夜站在梨花树下,穿着月白的锦袍,发间落着花瓣,笑得像当年初遇时那样干净。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暖得像场梦。 “爹爹!”念守扑过去抱住玄夜的腿,眼泪瞬间涌出来,“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 玄夜弯腰抱起儿子,眼眶泛红,却笑着回头看墨羽:“当年我心脉未断,被隐世的医仙救了。本想早点回来,却被山中毒” 腊月的雪下得比往年都烈,鹅毛似的雪片砸在瑶光殿的琉璃瓦上,发出簌簌的响。玄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殿外的红梅被雪压弯了枝桠,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膝头的医书——那是他亲手抄录的《续命方》,书页边缘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主子,该喝药了。”侍女端着药碗进来,瓷碗边缘凝着白汽,药味苦得钻人。玄夜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从舌尖漫到心口,却比不上心口那点钝痛——他的身子早已亏空,当年为救念守耗损的心头血,终究是没能补回来,这几年缠绵病榻,连起身都要靠人搀扶。 “念守呢?”他放下药碗,声音轻得像叹息。 “小皇子在跟陛下学书法呢。”侍女笑着回话,“陛下说要教小皇子写‘平安’二字,写好了贴在您的床头。” 玄夜的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墨羽这几年愈发沉默了,朝堂上依旧是说一不二的帝王,回到瑶光殿却总爱守着他,要么替他暖手炉,要么对着他枯坐,眼底的红血丝一年比一年重,像是彻夜未眠成了常态。 正想着,就见墨羽牵着念守走进来。小家伙穿着件火红的锦袍,手里举着张宣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平安”二字,墨汁晕染了边角,倒像是朵开败的梅花。 “爹爹你看!”念守扑到榻前,把宣纸举到玄夜眼前,“父亲说我写得比他小时候好!” 玄夜接过宣纸,指尖触到纸上未干的墨痕,温温的。他抬头看向墨羽,见他鬓角的银丝又多了些,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藏着无数心事。 “写得真好。”玄夜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红的鼻尖上,“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父亲说男儿汉不怕冷!”念守挺起小胸脯,忽然咳嗽了两声,小脸瞬间泛白。玄夜的心猛地一揪,连忙伸手探他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又着凉了?”玄夜的声音发紧,这孩子自小体弱,稍不留意就会生病,像极了他小时候。 墨羽连忙将念守抱起来,往他怀里塞了个暖手炉:“许是上午在雪地里玩久了,我让太医来看看。”他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玄夜拉住了衣袖。 “不必了。”玄夜的声音很轻,“老毛病了,喝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他看着墨羽眼底的担忧,忽然笑了,“你忘了?我可是医者。” 墨羽没说话,只是弯腰替玄夜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忍不住攥紧了——这双手曾替他缝补衣袍,曾为念守擦拭泪痕,如今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连握笔都发颤。 夜里的雪下得更烈了。玄夜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念守的咳嗽声,翻来覆去睡不着。墨羽躺在他身侧,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可玄夜知道,他在装睡——这些年,只要他夜里醒着,墨羽总会睁着眼睛陪到天亮。 “墨羽。”玄夜轻声唤他。 “嗯?”墨羽立刻应了,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睡不着?” “想跟你说说话。”玄夜侧过身,借着窗外的雪光看着他的侧脸,“还记得我们初遇时吗?在昆仑墟的桃花林,你穿着玄色战甲,把我从魔族手里抢回来,剑上的血滴在桃花瓣上,红得像火。” 墨羽的手臂收紧了些,将他往怀里带了带:“记得。那时候你还凶得很,咬了我一口,说我是‘抢人的强盗’。” “那不是怕你是魔族的奸细吗?”玄夜笑了,咳了两声,“后来你总往昆仑墟跑,今天送支雪莲,明天送坛烈酒,师兄们都说你对我有意思,我还嘴硬说你是‘别有用心’。” “本来就是别有用心。”墨羽低头,在他发顶印下一个轻吻,吻上了一片落发——这几年玄夜掉发掉得厉害,枕头上总铺着层青丝,像落了场永远不会停的雪。 “离殇死的那年,我以为我们能好好过日子了。”玄夜的声音轻下来,带着点茫然,“可老天好像总跟我们过不去,先是我耗了心血,再是念守体弱……是不是我们前世欠了太多债,这辈子要一点点还?” “别胡说。”墨羽捂住他的嘴,声音发颤,“是我没照顾好你,是我没用,连你的身子都调理不好……” “跟你没关系。”玄夜掰开他的手,指尖抚过他的眉眼,“能跟你过这十几年,能看着念守长到十岁,我已经很知足了。”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就是有点遗憾,没能陪你喝上梨树下那坛酒。” “等开春了,我再陪你酿一坛,酿得甜些,少放些酒曲。”墨羽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眼眶却在雪光里泛了红。 玄夜没再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贪恋温暖的猫。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太医早就说过,能撑到今年冬天已是奇迹。这些年靠着名贵药材吊着命,不过是想多看他们父子几眼,如今念守已经懂事,墨羽身边也有苏慕言辅佐,他该放心了。 夜半时,念守的咳嗽声忽然停了。玄夜心里一紧,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墨羽按住:“我去看看。” 墨羽走后,玄夜靠在床头,听着殿外的风雪声,忽然想起很多人——玄汐柔总爱往他怀里塞点心,说“多吃点才能有力气”;方辰安扛着大刀站在殿外,说“谁敢对我儿子不敬,我劈了他”;苏慕言每年都送来江南的新茶,说“这茶养气,主子多喝点”;甚至连早已远嫁的墨灵溪,也总托人送来西域的雪莲,说“嫂子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陪你逛街”。 这些温暖像雪地里的炭火,支撑着他熬了一年又一年。 墨羽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玄夜一看就知道出事了。“念守他……” “太医在看着,说是受了风寒,不碍事。”墨羽的声音有些飘,避开了他的目光,“你躺着,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玄夜拉住他的手,那双手冰凉,还在微微发颤。“墨羽,说实话。” 墨羽的肩膀垮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念守他……咳血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太医说,是先天不足,加上早年中蛊伤了根本,怕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可玄夜已经懂了。他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很快就洇开了。原来命运早就写好了结局,他救了念守一次,却终究没能护他一世。 “把他抱过来吧。”玄夜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 墨羽抱着念守进来时,小家伙已经醒了,小脸苍白得像纸,看见玄夜就伸出小手,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爹爹……冷……” 玄夜连忙掀开被子,把儿子搂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裹着他。念守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襟,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掉:“爹爹……我是不是要死了?像书里说的,去很远的地方?” “胡说。”玄夜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吻着儿子的额头,“我们念守还要长大,还要娶媳妇,还要给爹爹生孙子呢。” “可是……我好疼……”念守的声音越来越弱,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爹爹……我想跟你一起走……” 玄夜的心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块,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向墨羽,见他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玄色的常服被雪光映得发白,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石像。 “墨羽。”玄夜唤他,声音轻得像羽毛,“过来。” 墨羽转过身,脸上满是泪痕,他走到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抱住他们,却又怕碰碎了这对脆弱的父子。 “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玄夜握住他的手,将念守往他怀里推了推,“你看,这样多好。” 念守在两人中间,忽然笑了,小手同时抓住了他们的手指,声音轻得像梦呓:“父亲……爹爹……桃花……开了……” 他的手垂落时,窗外的雪忽然停了。一轮残月从云层里钻出来,照着床榻上相拥的三人,像一幅凝固的画。玄夜感觉自己的力气也在一点点流失,他看着墨羽通红的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这个男人在桃花林里对他说“我护你一世”,原来“一世”这样短,短得像一场雪。 “墨羽。”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难过……我们……只是回家了……” 他的手彻底垂落时,墨羽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像受伤的兽。殿外的红梅被这声嘶吼震得落了雪,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像无数双伸向天空的手。 三日后,瑶光殿的棺木并排停着,一具小小的,一具稍大些,都盖着明黄的锦被。墨羽穿着素白的孝服,跪在灵前,手里攥着那枚莲纹玉佩——那是玄夜的佩剑所化,如今已成了唯一的念想。 苏慕言进来时,见他三天没合眼,眼下乌青得像被打了,忍不住劝道:“陛下,该歇歇了。玄夜主子和小皇子在天有灵,也不愿看见您这样。” 墨羽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酒坛——那是从梨树下挖出来的梨花酒,封泥还带着潮湿的土气。他打开酒坛,往两个空杯里倒了酒,酒液清冽,泛着淡淡的梨香。 “夜儿,念守,尝尝。”他把酒杯放在棺木前,自己端起一坛,仰头猛灌,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混着眼泪,苦得人舌根发麻,“你们看,我把它挖出来了……你们怎么不喝啊……” 苏慕言别过脸,不忍再看。殿外传来玄汐柔的哭声,她被方辰安扶着,几乎站不住,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的儿……我的外孙……”。墨灵溪从西域赶回来,穿着一身素衣,跪在灵前哭得撕心裂肺,说“我不该走的……我该陪着你们的……”。 满殿的哭声,却盖不住墨羽压抑的呜咽。这个曾经在朝堂上杀伐果断的帝王,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抱着酒坛,守着两具冰冷的棺木,仿佛守着整个崩塌的世界。 出殡那日,京城的百姓都站在街旁,看着那两具并排的棺木被抬出皇宫,后面跟着穿着素衣的帝王,手里牵着一根白幡,像牵着再也回不来的亲人。有人说,这对父子是天上的仙人,完成了使命便回了天庭;也有人说,他们是被命数所困,终究没能逃过两世的劫。 只有墨羽知道,他们只是累了。玄夜在昆仑墟守了他两世,在人间护了念守十年,早就该歇歇了;念守在他怀里撒娇了十年,在玄夜膝头闹了十年,也该跟着爹爹去个没有病痛的地方了。 三个月后,有人看见墨羽独自一人去了昆仑墟。那里的桃花开得依旧如云似霞,他坐在当年初遇的桃树下,手里拿着那坛没喝完的梨花酒,一坐就是三天三夜。 第四日清晨,守在山下的侍卫发现,桃树下只剩下个空酒坛,和一枚嵌在雪地里的莲纹玉佩。玉佩上刻着的“两世相守”四个字,被霜雪冻得发白,像一句没能实现的誓言。 后来,江湖上有人说,在忘川河畔见过一个玄衣男子,牵着一个白衣人,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三人踩着彼岸花,往奈何桥走去。那白衣人回头笑了笑,眉眼温柔得像春风,玄衣男子便也笑了,紧紧攥着他的手,再也没有松开。 而瑶光殿的梨花,年复一年地开着,雪落时像覆了层糖霜,只是再也没有人坐在廊下,等着那个酿梨花酒的人回来。 —正文已完结— 第9章 [番外:情烬宫闱,魂散烟霞] 南国的冬来得猝不及防,养心殿的铜炉里,炭火烧得正旺,却暖不透墨羽眉间的霜色。玄夜跪坐在殿角,看着案前批折的帝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小腹——这具身子,因着连番折腾,早已如风中残烛,可那丝微弱的胎动,又像攥在手心的星火,勉强撑着他的命。 “陛下,北疆急报。”苏慕言的声音打破寂静,墨羽接过折子,眉心瞬间拧成“川”字。北疆战事吃紧,他本欲御驾亲征,可玄夜这胎…… “臣妾愿随陛下出征。”玄夜突然开口,跪行两步,“臣妾虽一介男妃,却也习得些粗浅武功,或许……” “胡闹!”墨羽拍案而起,折子上的朱砂溅在玄夜月白的裙裾上,像极了宫墙下开败的血梅,“你可知,你现在连站都费劲,还想上战场?” 玄夜垂眸,遮住眼底的暗色。他怎会不知自己的身子?可这是他与墨羽唯一的骨血,若墨羽离京,后宫那群豺狼,怎会放过这机会?他必须赌,赌自己能护住孩子,也赌墨羽……不会真的抛下他。 出征那日,玄夜强撑着上了马车。墨羽骑在马上,不时回头看他,眸中隐着担忧。随行的除了苏慕言,还有被墨羽强留在京的皇后——这是制衡后宫的一步棋,可玄夜明白,皇后眼底的怨毒,从未消散。 行至北疆边界,营帐外的北风似刀。玄夜靠在榻上,听着帐外的议事声,手指抠进被褥。他知道,墨羽这一战,难。北疆狼王新丧,幼主继位,可那些旧部,正等着南国帝王入瓮。 “报——敌军夜袭!” 帐外突然的喧嚣,让玄夜猛地坐起。他摸出枕下的匕首,刚要出门,就见墨羽浑身是血地闯进来,身后,苏慕言扶着他,甲胄上的血还在往下滴。 “陛下!”玄夜扑过去,却被墨羽推开。 “走,回马车!”墨羽咬着牙,把玄夜往帐外推,“皇后…… 她叛变了,京中密信,说她联合了北疆旧部……” 玄夜只觉天旋地转,小腹传来的剧痛,让他冷汗直冒。马车在雪地里狂奔,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玄夜蜷缩在车厢里,听着墨羽与苏慕言在车外厮杀,意识渐渐模糊。 “陛下…… 我们…… 回不去了……” 玄夜呢喃着,指尖触到墨羽染血的战袍,最后一丝力气,随着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消散在北风里。墨羽抱着浑身是血的玄夜,带着尚在襁褓的孩子,星夜兼程赶回京。可宫墙内,早已换了天地。皇后坐在龙椅上,看着阶下狼狈的帝王,笑得张狂:“陛下,您可还记得,当年说过的‘后宫佳丽三千’?如今,臣妾不过是…… 替您践行诺言。” 墨羽将玄夜护在身后,眸中燃着怒火:“萧氏,你可知叛国之罪,该当何诛?” “叛国?”皇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陛下,这南国的江山,本就该是我萧家的!若不是你九岁登基,手段狠辣,我父亲怎会……” 她猛地抽出匕首,指向玄夜,“都是这个贱人!若不是他,你怎会冷落后宫,若不是他……” “母后!” 一声稚嫩的呼喊,让所有人愣住。小皇子被苏慕言抱在怀里,不知何时醒了,正伸着小手,要玄夜抱。 皇后的匕首,停在半空。玄夜看着孩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过去—— 血光溅起时,墨羽只觉世界都静了。他抱着玄夜逐渐冰冷的身子,听着小皇子的啼哭,红着眼,手起刀落。 玄夜再有意识时,已在忘川河畔。他看着对岸的彼岸花,红得刺眼,却怎么也想不起前尘。孟婆递来汤碗,他正要接,却听见对岸有人喊他的名字。 “玄夜!” 墨羽浑身是血,抱着小皇子,正往奈何桥奔来。他身后,是判官拦阻的身影,可他不管不顾,只为了追上那抹月白的衣角。 “陛下……” 玄夜哭着摇头,“您该回去,守着南国,守着孩子……” “朕的国,朕的孩子,都不及你。” 墨羽踏上奈何桥,桥身摇晃,他却笑得释然,“这一世,朕负了你,下一世…… 朕陪你,不管是江湖浪客,还是市井凡人,只要是你,朕都陪。” 孟婆看着这一幕,默默将汤碗打翻。她见过太多痴男怨女,可这般生死相随的,少见。 玄夜扑进墨羽怀里,泪水打湿他的战袍。小皇子在一旁,咿咿呀呀地笑,仿佛这世间的苦难,都已消散。 三日后,京中传出消息:帝王墨羽驾崩,小皇子继位,太后萧氏…… 自缢于冷宫。可没人知道,在城郊的破庙里,有一对夫妇,抱着孩子,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 男人会在晨起时,去市集卖字画,女人会在午后,教孩子识字。偶尔,男人会看着女人笑:“这一世,朕终于能好好陪你了。” 女人便会嗔他:“都过了两世,还改不了这帝王腔。” 夕阳西下时,一家三口会坐在门槛上,看天边的晚霞。玄夜靠在墨羽肩上,听他说着下一世的规划:“下一世,我们去江南,开家医馆,你治病救人,我…… 给你打下手。” “好。” 玄夜笑着应下,怀里的孩子,正抓着他的衣角,咯咯地笑。 宫墙内的权谋,北疆的战火,都成了前世云烟。这一世,他们只是平凡夫妻,守着平凡的幸福,在烟火人间,续写属于他们的—— 南国帝恋。 第10章 [番外:烬] 墨羽抱着玄夜渐渐冰冷的身躯,跪在太和殿的血泊中。小皇子的啼哭刺破死寂,可他的玄夜,那个曾在宫闱中狡黠周旋、于战场上纵马挥戈的人,此刻连睫毛都再难颤动分毫。 皇后的尸首倒在一旁,匕首还插在玄夜后心——那是她最后的疯狂,也是玄夜为护小皇子,主动迎上的劫。墨羽颤抖着抚上玄夜苍白的脸,指腹擦过他唇角凝结的血,恍惚间,仿佛回到初遇时。 那时他九岁登基,朝堂如狼窝,后宫似蛇窟,却在一次微服私访的雨夜,撞见翻墙出逃的玄夜。少年玄夜浑身是伤,却笑得张扬:“陛下,这宫墙,困不住我。” 可后来啊,是他亲手用帝王情丝,把人困在了这四方天里。 “陛下…… 咳咳……” 苏慕言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北疆…… 北疆已平,可玄妃他……” 话未说完,便见帝王抱着尸首,一步步走向殿外,雪落在玄夜发间,像极了他最爱的昆仑雪。 墨羽把玄夜葬在皇陵旁的梨坞,那是玄夜生前最爱的地方。每年梨花盛开时,他都抱着小皇子独坐树下,看花瓣落在碑前,像玄夜从前撒娇时,落在他肩头的雪。 小皇子渐渐长大,会追着问:“爹爹的爹爹,是不是住在梨花里?” 墨羽便会笑,眼中却有泪:“是啊,你爹爹的爹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连梨花都舍不得他走。” 可夜深人静时,墨羽总会梦到玄夜。梦里的玄夜还是初遇时的模样,翻墙而过,笑得狡黠:“陛下,这宫墙,困不住我。” 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满袖梨花,醒来时,枕边湿了大片。 这年冬,墨羽病重在床,看着殿外纷飞的雪,突然笑了。他让苏慕言抱来小皇子,颤抖着说:“去…… 梨坞,爹爹的爹爹…… 在等我。” 梨坞的雪比往年都大,墨羽躺在玄夜碑前,恍惚间看见玄夜站在梨花树下,朝他伸出手:“陛下,这宫墙,困不住我们了。” 他笑着伸手,握住那抹温暖,任由风雪淹没了两行清泪。 次日,宫人发现帝王与小皇子,相拥在梨坞碑前,雪落无声,像是为这对苦命的人,盖上了最圣洁的衾被。而那碑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宫墙困得住人,困不住情;风雪埋得了骨,埋不了爱”。 第11章 [番外:圆] 春日的昆仑墟,桃花开得漫山遍野。墨羽牵着玄夜的手,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小皇子,宛如寻常人家出游。 “陛下,你看这桃花,比宫里的艳多了。” 玄夜笑着摘了朵花,簪在墨羽发间,“像极了当年,你从北疆回来,簪在我发间的那朵。” 墨羽无奈地笑:“都多少年了,还提。” 可眼中的宠溺,藏都藏不住。 小皇子突然停下,指着远处:“爹爹!那里有个小哥哥!” 众人望去,竟是当年随玄夜出征的旧部之子,如今也长成了英气少年。 “玄妃,墨帝。” 少年行礼,眼中闪过惊喜,“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们。” 说罢,又看向小皇子,“小殿下,可愿与我学些武艺?” 玄夜刚要应,墨羽却把小皇子往身后一藏:“学什么武艺,朕的皇子,该学治国安邦。” 玄夜笑着撞撞他肩膀:“陛下,孩子喜欢,便由他去。” 墨羽这才不情不愿松开手。 傍晚,三人坐在桃花树下,吃着玄夜做的桃花糕。小皇子吃得满嘴都是,墨羽无奈地给他擦嘴,玄夜靠在墨羽肩头,看着漫天霞光,轻声说:“陛下,这一世,真好。” 墨羽握住他的手,吻了吻他的发:“下一世,下下世,都要这样。” 桃花瓣落在他们肩头,像是天地为证,许了这生生世世的缘。 第12章 [番外:春日宴] 春日的南国皇宫,处处透着生机。玄夜站在御花园的回廊下,看着宫人们布置春日宴的场地,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小皇子墨念像只活泼的小鹿,在花丛间穿梭,偶尔采朵花,颠颠地跑回来,把花往玄夜怀里塞:“爹爹,好看!” 玄夜笑着接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念儿真乖。” 想起今日要办的春日宴,是墨羽登基后,首次邀群臣与亲眷同聚,既是为了让皇宫添些热闹气,也是想借这个机会,让玄夜正式以帝王伴侣的身份,站在众人面前。 “主子,陛下说宴上的菜,按您家乡的口味备的。” 侍女小翠轻声禀报。玄夜微微一怔,家乡…… 他虽生长在宫闱,可墨羽竟连他少时偶然提过的家乡菜色都记得,心里漫上暖意。 墨羽处理完早朝政务,便往御花园来。远远看见玄夜与墨念的身影,嘴角不自觉扬起。他大步上前,将父子俩纳入怀中:“可都准备好了?” 玄夜仰头看他:“陛下费心了。” 墨念却挣脱开,拉着墨羽的手往花丛跑:“父亲,看蝴蝶!” 墨羽无奈又宠溺地笑着,由着孩子拽着自己跑,玄夜看着这一幕,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春日宴设在御花园的水榭,红毯铺地,繁花环绕。群臣与亲眷按位入座,目光不时投向玄夜所在的主位。玄夜身着月白锦袍,头戴简单玉冠,墨羽在旁,身着玄色龙袍,二人并肩而立,竟有种相得益彰的和谐。 皇后(经此前事变后,已与玄夜和解,一心打理后宫善事 )笑着起身:“今日春日宴,愿我南国国泰民安,也愿陛下与玄妃…… 恩爱长久。” 众人纷纷附和,举杯共饮。 席间,歌舞升平,墨念却坐不住,缠着玄夜要去看池里的锦鲤。玄夜带着他走到池边,墨羽也跟了过来。墨念把鱼食撒进池里,锦鲤争食的模样逗得他咯咯直笑。 “当年,朕初见你时,你也像念儿这般鲜活。” 墨羽轻声对玄夜说。玄夜耳尖微红,瞥他一眼:“陛下又拿旧事打趣。” 墨羽笑着握住他的手,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紧紧相扣。 可总有不安分的人。宁贵妃(原是后宫中对玄夜有过敌意的妃嫔,后被玄夜大度感化,却仍存些微嫉妒 )看着主位上恩爱的二人,心里泛酸,借着酒劲,起身说道:“陛下,听闻玄妃厨艺精湛,今日春日宴,可否让玄妃露一手,也让臣妾等开开眼?” 此言一出,席间安静一瞬,随即有人附和。玄夜微微皱眉,他本就不喜在众人面前展露这些,可墨羽刚要开口回绝,玄夜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起身笑道:“既如此,那本宫便献丑了。” 玄夜去了小厨房,墨羽不放心,悄悄跟去。小厨房里,玄夜熟练地洗菜、切菜,墨羽从身后环住他:“别理他们,朕不想你劳累。” 玄夜笑着回:“无妨,偶尔露一手,也好让他们知道,陛下喜欢的,不止是本宫的人,还有本宫的厨艺。” 不多时,玄夜端着几道菜回到席间,一道糖醋鲤鱼,一道翡翠白玉羹,还有家乡特色的桃花酥。群臣尝过后,纷纷夸赞,宁贵妃也不得不服,笑着说:“玄妃厨艺,果然不凡。” 晚宴渐至尾声,墨羽抱着有些困倦的墨念,玄夜跟在身旁,三人往养心殿走。路过御花园的亭子时,墨念在墨羽怀里睡熟,玄夜靠在墨羽肩头:“陛下,今日很开心。” 墨羽低头吻他的发:“只要你开心,朕便觉得值得。这春日宴,往后每年都办,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朕这辈子…… 最珍视的人。” 玄夜笑着点头,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长到仿佛能蔓延过这一生的岁月,岁岁常欢愉,事事皆胜意。 “陛下,您真要陪臣妾去江湖?” 玄夜看着眼前已经换下龙袍,身着劲装的墨羽,又惊又喜。墨羽挑眉:“朕说过,要陪你看遍世间风景,这江湖,自然要去。” 小皇子墨念在一旁拍手:“去江湖!去江湖!看大侠!” 玄夜无奈地笑,这孩子自小听多了江湖故事,对江湖满是向往。于是,一行三人,加上苏慕言(不放心帝王安危,执意跟随 ),悄然离京,往江湖而去。 他们第一站到了江南小镇,青石板路,小桥流水。墨念像脱缰的野马,在街巷里奔跑,玄夜和墨羽并肩走着,看街边的小贩卖着各类玩意儿。 “这位公子,买个荷包给夫人吧。” 卖荷包的老妪笑着招呼。墨羽看向玄夜,玄夜刚要推辞,墨羽已掏出银子,选了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给玄夜系在腰间。 “陛下……” 玄夜耳热,周围百姓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墨羽却坦然:“怎么,朕给自家夫人买荷包,不行?” 惹得玄夜笑骂他“厚脸皮”。 傍晚,住进一家客栈。墨念嚷着要吃叫花鸡,玄夜便去了厨房,亲自做给孩子吃。墨羽坐在客栈大堂,听着周围江湖人谈论近日的“江湖大事”—— 说是有个神秘组织,在抢夺一本武林秘籍。 苏慕言压低声音:“陛下,这江湖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墨羽点头,目光却飘向厨房方向,那里有他最珍视的人,不管江湖多危险,他都要护他们周全。 夜里,客栈突然被围。一群黑衣人闯进来,目标直指墨羽。墨羽迅速拔剑,护住玄夜和墨念。玄夜也不含糊,施展拳脚,与墨羽并肩作战。 “你们是什么人?” 墨羽喝问。黑衣人并不答话,只顾攻击。苏慕言也加入战团,一时间,客栈内刀光剑影。墨念吓得躲在角落,却紧紧咬着唇不哭,看着父母和苏叔叔御敌,眼中满是崇拜。 好在黑衣人人数不多,很快被击退。墨羽查看玄夜是否受伤,玄夜笑着摇头:“陛下,臣妾没那么弱。” 墨念跑过来,抱住二人:“爹爹、父亲好厉害!” 经此一役,众人也不敢多留,次日便离开小镇。可玄夜知道,这江湖行,才刚刚开始,而有墨羽在身旁,无论遇到什么,他们都能一起面对,在江湖的风雨里,续写属于他们的帝妃江湖恋歌,把平凡的烟火,过成最浪漫的江湖传说。 第13章 [番外:宫墙雪] 寒冬腊月,宫墙内外一片银白。玄夜躺在养心殿的榻上,气息微弱。他的身子本就因生产受损,又逢着这酷寒,旧疾复发,药石罔效。 墨羽守在榻前,握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夜儿,再撑撑,太医说…… 说熬过这个冬天就好。” 墨羽声音颤抖,玄夜勉强笑了笑:“陛下,臣妾…… 怕是撑不住了。” 玄夜看着墨羽,想起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想起在宫闱中相互扶持的日夜,想起战场上并肩的生死与共,泪水滑下脸颊:“陛下,臣妾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便是遇见您。” 墨羽泣不成声:“不许说这样的话,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看着念儿长大,还要……” 还要很多很多岁月,可这话,他没能说出口,因为玄夜的手,渐渐失了温度 玄夜走后,墨羽把自己关在养心殿,对着玄夜的牌位,不吃不喝。苏慕言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去劝,他知道,帝王的情殇,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小皇子墨念哭着找爹爹,被苏慕言抱进殿里。墨念看着牌位,不懂为什么爹爹不见了,只是一个劲地哭:“爹爹,你回来……” 墨羽看着孩子,想起玄夜临终前的嘱托,终于振作起来,抱着孩子:“念儿,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他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 此后,墨羽把对玄夜的思念,都化作治国的动力,南国在他的治理下,愈发繁荣。可每到寒冬,每到玄夜的忌日,他都会独自去梨坞,那里有玄夜最爱的梨花,也有他们的回忆。 “夜儿,朕想你。” 墨羽站在梨树下,看着飘落的梨花,仿佛看见玄夜的身影。这一生,他守着南国,守着与玄夜的回忆,直到白发苍苍,直到生命尽头,去另一个世界,与他的夜儿重逢,再续前缘。 第14章 [番外:离魂引] 北疆送来的贺礼中,藏着致命蛊毒。玄夜为护墨羽,不慎中蛊。那蛊毒凶猛,短短几日,便让玄夜形容枯槁。 “陛下,别管臣妾了,这蛊…… 无解。” 玄夜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墨羽红着眼,握住他的手:“朕不信,朕是帝王,这天下没有朕办不到的事,一定会找到解法!” 墨羽派人四处寻药,苏慕言更是亲自去了南疆,可所有的方法都试过,玄夜的身子还是一日不如一日。 “陛下,臣妾想…… 见见念儿。” 玄夜轻声说。墨羽忙让人把小皇子抱来,墨念看着爹爹难受的样子,哭着问:“爹爹怎么了?” 玄夜勉强笑着:“念儿乖,爹爹要去个很远的地方,你要听父亲的话。” 蛊毒发作的那晚,玄夜疼得冷汗淋漓,却还想着安慰墨羽:“陛下,臣妾不疼,真的……” 墨羽知道他在强撑,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抱着他。 “墨羽,我爱你……” 玄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墨羽抱着他的尸首,发出绝望的嘶吼,这宫墙之内,又添了一段帝王情殇。 此后,墨羽时常会在养心殿,对着玄夜用过的东西发呆。他把玄夜的牌位供在身边,仿佛这样,那个人就还在。 “夜儿,你看,念儿长大了,像你一样聪明。” 墨羽对着牌位说话,可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殿宇。他的余生,都将在这宫墙里,守着回忆,守着与玄夜的爱情,直到自己也化为尘土,去陪他的夜儿,哪怕是在黄泉路上,也要紧紧相随,不再分离。 第15章 [番外:宫烬阙] 寒冬腊月,宫墙的朱漆在风雪里失了鲜亮。玄夜跪在佛堂,膝盖抵着冰冷的青砖,额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跪垫上。他小腹坠痛,这是胎像不稳的征兆,可皇后送来的 “祈福香”,分明掺了能滑胎的麝香。 “主子,您不能再跪了!” 侍女小翠急得声音发颤,伸手要扶他。玄夜却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皇后…… 要的就是本宫动了胎气,此时若乱了阵脚,才遂了她的意。” 话虽如此,他的身子却不受控地晃了晃,眼前的佛像都开始模糊。 养心殿内,墨羽批阅奏折的手猛地一顿。案头的香炉飘着安神香,可他的心却乱得厉害。最近玄夜总往佛堂跑,说是为皇室祈福,可他派去的暗卫回报,皇后的人总在佛堂附近打转。 “摆驾佛堂。” 墨羽起身,玄色龙袍扫过案头的奏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佛堂内,玄夜终于支撑不住,栽倒在地。小翠哭着抱住他:“主子!主子你醒醒!” 皇后踩着绣鞋,慢悠悠走进来,看着地上的玄夜,笑得刻薄:“哟,这是怎么了?本宫不过是送了些香,怎就把你折腾成这样?” 玄夜勉强撑起身子,擦去嘴角的血:“皇后娘娘这手,倒是越来越毒了。” 皇后的脸瞬间阴沉,刚要发作,殿外传来墨羽的声音:“皇后这是,在给朕的孩子‘祈福’?” 皇后转身,跪下请安,可眼底的怨毒藏都藏不住:“陛下,臣妾是看玄妃整日祈福辛苦,才……” 话未说完,墨羽已走到玄夜身旁,抱起他冰冷的身子,玄夜的血染红了他的龙袍。 “传朕旨意,皇后德行有亏,禁足昭阳殿,非朕允许,不得踏出半步。” 墨羽的声音冷得像冰,抱着玄夜往养心殿赶,他的玄夜,连眉头都皱得让人心疼。 玄夜躺在养心殿,太医们跪了一地,可谁都没办法稳住胎像。墨羽守在榻前,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颤:“夜儿,你别吓朕,这孩子…… 这孩子我们不要了,只要你平安。” 玄夜摇头,眼泪滑落:“陛下,这是我们的孩子,臣妾…… 想保住他。” 可命运不遂人愿,夜半时分,玄夜还是没保住孩子,血浸透了被褥,像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墨羽抱着玄夜,看着榻上的血迹,红了眼:“皇后!朕要她陪葬!” 苏慕言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他知道,皇后背后的萧家,势力庞大,不是轻易能动的。 而此时的昭阳殿,皇后对着镜子,擦去脸上的脂粉,露出狠戾的笑:“玄夜,你以为没了孩子,就能独得圣宠?本宫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玄夜小产之后,身子虚弱,可后宫的明枪暗箭,却没停过。这日,墨羽下朝后,像往常一样来养心殿看玄夜,却发现殿内空无一人。问遍宫人,都说没见玄夜出去。 墨羽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他带着暗卫在宫中搜寻,最后在废弃的冷宫找到了玄夜。玄夜被吊在房梁上,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夜儿!” 墨羽冲过去,抱住他,玄夜勉强睁开眼:“陛下…… 皇后…… 她……” 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墨羽红着眼,抱着玄夜回养心殿,这一次,他发了狠,不管萧家势力多大,都要让皇后付出代价。可他没想到,皇后竟买通了太医院,在玄夜的药里下了慢性毒药,等他发现时,玄夜的身子已经千疮百孔。 玄夜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靠在墨羽怀里,笑着说:“陛下,臣妾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您。可臣妾好累,想睡了……” 墨羽泣不成声,紧紧抱着他:“夜儿,别睡,朕陪你,朕这就废了皇后,这就……” “陛下,别为臣妾脏了手。” 玄夜的手抚上墨羽的脸,“臣妾要走了,去奈何桥上等您,下辈子,臣妾还想…… 遇见您。” 说完,玄夜的手无力地垂下,墨羽抱着他的尸首,发出绝望的嘶吼,这宫墙,终究还是吞了他的夜儿。 后来,墨羽废了皇后,打压了萧家,可他的玄夜,再也回不来了。每到夜深人静,他都会去玄夜生前住的地方,抱着玄夜的衣物,仿佛还能闻到他的气息。 “夜儿,朕好想你……” 墨羽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回荡,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这宫墙的霜雪,再难融化,因为那个能温暖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春日的宫苑,本该繁花似锦,可玄夜却觉得喘不过气。他跪在御花园的角落里,面前的香炉飘着袅袅青烟,这是皇后特意为他 “准备” 的 “助眠香”,实则是能让人渐渐失去神志的慢性毒药。 “主子,您别跪了,这香不对劲!” 侍女小翠焦急地拉他。玄夜却摇头,笑着说:“皇后要的,就是本宫服软,若本宫现在走,她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他的笑容里,藏着深深的疲惫,连咳出来的血,都滴在青砖上,像开败的花。 养心殿内,墨羽批阅奏折的笔突然断了。他看着案头的香,总觉得心里发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摆驾御花园。” 墨羽起身,龙袍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的奏折乱了页。 御花园里,玄夜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小翠哭着护在他身前,对着赶来的墨羽喊:“陛下!皇后给主子下了毒!” 墨羽冲过去,抱起玄夜,他的身子烫得惊人,脸却白得像纸。 “传太医!彻查皇后!” 墨羽的声音带着杀意。皇后被带来时,还装着无辜的样子:“陛下,臣妾不知玄妃为何会这样,臣妾只是……” 话未说完,玄夜咳出的血溅在她的裙角,她的脸瞬间煞白。 太医诊断后,跪在地上,声音发颤:“陛下,玄妃中的是慢性毒药,毒素已侵入心脉,无力回天……” 墨羽的手猛地握紧,玄夜却笑着安慰他:“陛下,臣妾没事,臣妾还能陪您……” 可话没说完,便昏了过去。 玄夜躺在养心殿,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剧痛。他看着守在榻前的墨羽,笑着说:“陛下,臣妾这一生,知足了。” 墨羽红着眼,握住他的手:“不许说胡话,朕一定会救你。” 可玄夜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他趁着墨羽上朝,把小翠叫到身边,轻声说:“小翠,往后…… 替本宫好好照顾陛下。” 小翠哭着摇头,玄夜却笑着闭上了眼。 等墨羽下朝回来,玄夜已经没了气息。他抱着玄夜的尸首,疯了一样地找太医,可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告诉他,玄妃去了。 “不!他不会死!你们都骗朕!” 墨羽的嘶吼回荡在养心殿,可玄夜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墨羽把自己关在养心殿,不吃不喝,抱着玄夜的衣物,仿佛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苏慕言实在看不下去,劝道:“陛下,玄妃走了,可您还有南国的百姓,还有……” “百姓?朕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护不住,要这江山有何用!” 墨羽猛地推开苏慕言,眼神空洞。他知道,自己的夜儿,再也回不来了,这宫墙的繁华,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片荒芜。 后来,墨羽下旨,将皇后赐死,可他的玄夜,再也不会回来了。每到夜晚,他都会坐在养心殿的台阶上,看着月亮,仿佛能看见玄夜的影子。 “夜儿,你看,月亮还是那么圆,可朕的身边,再也没有你了……” 墨羽的声音带着哭腔,消散在宫墙的夜色里。这焚心之痛,让他的帝王之路,满是孤寂。 夏日的宫城,燥热得让人烦闷。玄夜坐在窗前,看着案头的信,手微微发颤。这是他在宫外的旧友送来的,信里说,他的家人,都被皇后暗中杀害,只为了让他在宫中孤立无援。 “主子,您别难过。” 小翠轻声安慰。玄夜摇头,笑着说:“本宫不难过,只是觉得,这宫墙,真的好冷。” 可他的笑容里,藏着深深的绝望,连眼中的光,都渐渐黯淡。 养心殿内,墨羽看着窗外的夕阳,总觉得心里不安。他想起玄夜最近总是发呆,便下了朝,往玄夜的住处赶。 玄夜的殿内,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息。墨羽走进来,看见玄夜坐在窗前,眼神空洞。“夜儿,你怎么了?” 墨羽伸手抱住他,玄夜却推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陛下,您知道吗?我的家人,都不在了。” 墨羽愣住,他知道皇后心狠,却没想到她会对玄夜的家人下手。“朕会为你报仇,朕这就……” 话未说完,玄夜却笑了:“报仇?陛下,您连本宫都护不住,如何护得住本宫的家人?” 墨羽的手猛地握紧,玄夜的话,像一把刀,直直插进他的心。他知道,玄夜对他,已经失望了。 玄夜开始疏远墨羽,不再像从前那样,在他批折时为他研墨,不再在他出征时为他担忧。墨羽想找他解释,可每次都被他拒之门外。 “陛下,臣妾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玄夜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墨羽站在门外,红了眼。他知道,自己失去了玄夜的信任,这比失去江山更让他痛苦。 后来,玄夜的身子越来越差,可他拒绝了所有太医的诊治。墨羽跪在门外,求他开门,可玄夜始终没有回应。直到某一天,小翠哭着打开门,说玄妃去了 墨羽冲进殿内,抱着玄夜冰冷的身子,泣不成声。“夜儿,朕错了,朕不该让你失望,你回来好不好……” 可玄夜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玄夜的葬礼上,墨羽抱着他的骨灰,一步一跪,从养心殿走到皇陵。他的龙袍沾满了泥土,可他却浑然不觉。“夜儿,朕陪你去皇陵,往后,朕就在这里陪你。” 后来,南国的百姓都说,他们的帝王疯了,抱着玄妃的骨灰,守在皇陵再也没出来。可只有墨羽知道,他的夜儿,在那里等着他,他要去陪他,哪怕是在另一个世界,也要重新赢得他的信任,重新爱上他。这残忆的痛,让他的余生,都活在悔恨与思念里,直至生命尽头,与玄夜的魂魄相拥,在黄泉路上,再续那未完成的情殇。 第16章 [番外:昆仑情深]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得养心殿的窗棂轻响。玄夜趴在案头,看着墨羽批奏折,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砚台里的墨。案上摊着张泛黄的信纸,是昆仑墟的师兄寄来的,说山门后的桃花开得正好,邀他回去看看。 “在想什么?” 墨羽放下朱笔,指尖敲了敲他的额头。玄夜抬头,眼尾还带着刚睡醒的红:“师兄说,昆仑墟的桃花开了。” 他说着,指尖卷着信纸,像只藏了心思的猫。 墨羽看着他眼底的向往,忽然笑了:“那便回去看看。” 玄夜猛地坐直,惊得案上的笔都滚到地上:“陛下?” 墨羽捡起笔,塞进他手里:“朕说,陪你回昆仑墟。” 小皇子墨念从屏风后钻出来,嘴里还叼着块桂花糕,含糊不清地喊:“昆仑墟!有桃花!” 玄夜笑着捏他的脸:“小馋猫,就知道吃。” 墨羽却把孩子抱起来,往他嘴里塞了块新的糕点:“念儿说得对,去了昆仑墟,让你爹爹给你摘最大的桃花。” 三日后,一行车马悄悄离京。玄夜换上了久违的素色劲装,长发用木簪束起,少了些宫闱的精致,多了几分江湖的洒脱。墨羽看着他翻身上马的样子,忽然想起初见时,玄夜也是这样,骑着匹白马,从昆仑墟的桃花林里冲出来,差点撞翻他的仪仗。 “陛下发什么呆?” 玄夜勒住缰绳,回头看他,春风拂起他的发梢,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墨羽笑着催马跟上:“在想,当年要是没遇见你,朕的人生该多无趣。” 昆仑墟的山门藏在云雾里,石阶两旁的桃树都开了花,粉白的花瓣落在玄夜肩头,像落了场温柔的雪。玄夜牵着墨念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嘴里念叨着:“这里是试剑台,当年师兄总在这里罚我;那棵老桃树,结的果子最甜……” 墨羽跟在后面,听他讲少年时的趣事。玄夜说,他第一次偷溜下山,就是踩着这棵老桃树的枝桠;第一次练剑伤了手,也是躲在这桃花林里哭。墨羽忽然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桃花形状的玉佩,玉质温润,一看就是贴身戴了多年。 “这个,还认得吗?” 墨羽把玉佩递给玄夜。玄夜的指尖触到玉佩,忽然红了眼眶——这是当年他偷溜下山时,不小心掉在墨羽马前的,他以为早丢了,没想到…… “陛下一直带着?” 玄夜的声音有些发颤。墨羽笑着揉他的头发:“捡到的东西,自然要物归原主。” 可玄夜知道,这枚玉佩的边角都被摩挲得光滑,哪里是“捡到”那么简单。 桃花林深处,传来师兄的声音:“小夜,可算舍得回来了!” 玄夜抬头,看见师兄站在桃花树下,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鬓角多了些银丝。师兄身后跟着几个师弟,看见玄夜身边的墨羽,都愣了愣,随即笑着起哄:“原来当年那个‘差点被你撞翻的贵人’,就是南国的陛下啊!” 玄夜的耳尖瞬间红了,墨羽却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正是。当年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师兄笑着摆手:“陛下客气了,小夜能得陛下相待,是他的福气。” 墨念在桃花林里疯跑,追着蝴蝶喊“爹爹快看”。玄夜坐在石凳上,看着儿子的身影,忽然被人塞了块桃花酥。墨羽不知何时去了厨房,手里还拿着个食盒:“师兄说,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玄夜咬了口桃花酥,甜香混着桃花的清香,像把整个春天都含在了嘴里。“陛下怎么知道我爱吃?” 他含糊不清地问。墨羽坐在他身边,指尖拂过他嘴角的碎屑:“你师兄说的。” 可玄夜看见,他转身时,耳根悄悄红了——哪里是师兄说的,分明是他翻遍了玄夜少年时的书信,才知道他最爱的点心是桃花酥。 午后的阳光透过桃花瓣,落在石桌上。墨念抱着只刚学会飞的雏鸟,跑到玄夜面前:“爹爹,它受伤了。” 玄夜接过雏鸟,指尖轻轻抚摸它的翅膀,墨羽凑过来,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当年你也是这样,捡了只受伤的小狼,偷偷养在桃花林里。” 墨羽笑着说。玄夜抬头瞪他:“陛下怎么什么都知道?” 墨羽却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的过去,朕都想知道。”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尖,惹得玄夜浑身发软,手里的雏鸟扑腾着翅膀,飞向了天空。 夜幕降临时,昆仑墟的篝火燃了起来。师弟们围着篝火唱歌,玄夜坐在墨羽身边,手里拿着坛桃花酒。这酒是他当年埋在桃树下的,如今开封,酒香混着花香,醉得人眼都软了。 “尝尝?” 玄夜给墨羽倒了杯酒。墨羽接过酒杯,酒液清冽,入喉却带着回甘。“好酒。” 他赞道。玄夜笑着仰头,自己灌了一大口:“那是,这可是我亲手酿的。” 月光落在他脸上,酒液顺着嘴角滑落,像极了当年他偷喝醉酒时的模样。 墨念早已趴在师兄怀里睡熟,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桃子。玄夜靠在墨羽肩头,看着篝火跳跃的光:“陛下,你说我们能一直这样吗?” 墨羽握住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练剑留下的,也是为他研墨留下的。 “能。” 墨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等处理完朝中的事,朕便陪你在这里住下,看桃花,酿酒,教念儿练剑。” 玄夜笑着点头,眼角的泪却落在墨羽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离别的那日,桃花落了满地。师兄把个锦盒塞给玄夜:“这是你当年留在墟里的剑,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玄夜接过锦盒,打开时,剑身映着他的脸,竟有些恍惚——原来,他已经离开这么多年了。 墨羽牵着墨念的手,站在山门处等他。玄夜提着剑走过去,墨羽自然地接过剑,背在自己肩上:“走吧,该回家了。” 玄夜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是啊,该回家了,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归途的马车里,墨念趴在玄夜怀里睡熟。玄夜靠在墨羽肩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忽然说:“明年,我们还来。” 墨羽低头吻他的发顶:“好,年年都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怀里的人温热,身边的孩子安稳,这大概就是他九岁登基时,从未敢奢望过的圆满。 车窗外的桃花林渐渐远去,可玄夜知道,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无论身在何处,都是昆仑春深,都是岁月温柔。他闭上眼,听着墨羽平稳的心跳,像听着这世间最动听的歌谣,一遍又一遍,唱着他们的往后余生。 第17章 [番外现代篇:总裁的“男妃] 墨氏集团的年会晚宴上,墨羽扯了扯领带,烦躁地避开递来酒杯的合作方。水晶灯的光晃得他眼晕,周助理凑过来低声说:“沈总那边还在等您签字,项目合同卡在法务部了。” “知道了。”墨羽转身往休息室走,定制西装的袖口沾了点红酒渍,是刚才被一个女明星“不小心”泼上的。他对这些逢场作戏的社交向来厌烦,若不是爷爷以“集团形象”相逼,他宁愿在办公室看一整夜财报。 休息室的门没关严,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墨羽推开门,愣住了——沙发上缩着个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细瘦却线条干净的小臂。他怀里抱着个画筒,头抵着膝盖,咳得肩膀发颤,像是被冻坏了。 “你是谁?”墨羽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人穿得格格不入,显然不是晚宴的宾客。 年轻人猛地抬头,露出张过分干净的脸,眼睛很亮,像含着水,却倔强地瞪着他:“我找……找兼职,迷路了。”他的声音带着刚咳过的沙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画筒边缘,指节泛白。 墨羽皱眉。这是顶层休息室,安保严密,怎么会有人迷路到这里?他刚要叫保安,却看见年轻人咳得更厉害了,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衬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你病了?”墨羽的语气缓和了些。 年轻人别过脸,不说话,却往沙发角落缩了缩,像只受惊的猫。墨羽看着他怀里的画筒,忽然想起早上助理汇报的事——美术部招了个兼职插画师,叫玄夜,今天第一天上班,据说淋了雨,还没到岗。 “玄夜?”墨羽试探着叫了个名字。 年轻人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讶:“你认识我?” 墨羽没回答,只是脱下西装外套,扔给他:“穿上,跟我走。”外套带着体温,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水味,玄夜愣了愣,竟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玄夜坐在墨羽的车里,才后知后觉地害怕。他今天来墨氏报道,却在楼下被保安拦了——穿得太寒酸,被当成了混进来的粉丝。雨越下越大,他淋着雨绕到侧门,晕头转向闯进了顶层,还没找到美术部就咳得站不住。 “你是墨总?”玄夜攥紧怀里的画筒,那里面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画的插画,是他能不能保住这份兼职的关键。 墨羽从后视镜看他:“嗯。” 车在一家私立医院停下,墨羽把他拽进去,医生检查后说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玄夜一听就急了:“我没钱……” “墨氏报销。”墨羽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是公司员工,工伤。” 玄夜愣住了。他不过是个时薪20块的兼职,哪算得上“工伤”?可看着墨羽转身去缴费的背影,他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男人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肩背挺直,像株沉默的松,竟让他莫名觉得安心。 住院的三天里,墨羽每天都会来。有时拎着保温桶,里面是周助理订的病号餐;有时带份文件,坐在病房的沙发上处理,不说话,却让整个房间都变得安静。 玄夜觉得奇怪。墨羽是高高在上的集团总裁,他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可这人看他的眼神,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像是……认识了很久。 出院那天,墨羽直接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复式loft,极简风的装修,大得像座迷宫。玄夜站在玄关,局促得像只误入猎场的鹿:“墨总,我还是回画室吧,那里离公司近。” “你的画室漏雨。”墨羽扔给他一套新睡衣,“周助理查过了,你租的那间老破小,昨晚雨太大,天花板塌了。” 玄夜的脸瞬间涨红。他确实没地方去了,父母早逝,他靠着奖学金和兼职读完美院,画室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 “暂住。”墨羽补充道,语气硬邦邦的,“等你病好,找到新住处就搬出去。” 可玄夜知道,这“暂住”,大概不会太短。因为当晚他半夜口渴下楼,看见墨羽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捏着枚玉佩——那玉佩的纹路,和他从小戴到大、却在住院时弄丢的那块,一模一样。 第三章:办公室的“特殊关系” 玄夜成了墨氏集团美术部的正式员工,工位在最角落,却离总裁办公室最近。同事们私下议论他“走后门”,毕竟一个刚毕业的插画师,能跳过试用期直接转正,还总被总裁叫去办公室,怎么看都不正常。 “玄夜,墨总让你上去一趟。”前台小姐姐的语气带着点酸溜溜的意味。 玄夜捏着刚画好的草稿,手心冒汗。这是他接手的第一个大项目——为墨氏新开发的文旅小镇画宣传插画。他熬了五个晚上,画废了二十多张纸,才敢把定稿拿给墨羽看。 总裁办公室的门是指纹锁,墨羽的指纹能开,不知何时,他的指纹也被录了进去。玄夜推门进去时,墨羽正对着电脑屏幕蹙眉,桌角放着杯没动过的咖啡,已经凉透了。 “墨总,您看这个……”玄夜把画稿递过去,声音细若蚊蚋。 墨羽接过来,指尖划过画纸上的线条。玄夜画的是江南水乡的夜景,乌篷船泊在桥洞下,灯笼的光映在水里,暖得像淌着蜜。可他的笔触里,总藏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 “这里。”墨羽指着画中桥栏的位置,“加两盏灯笼,再画个站在船头的人。” 玄夜愣住:“文旅小镇的定位是‘静谧’,加人会不会太……” “按我说的改。”墨羽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却在抬眼时,眼底的冷意软了些,“就画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站在船头,手里……拿着支桃花。” 玄夜的心猛地一跳。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拿桃花?这场景,像极了他小时候做过的梦——梦里总有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桃花树下,朝他伸手,可他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改完画稿已是深夜。玄夜收拾东西准备走,墨羽突然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拎着个纸袋:“送你。”里面是双新鞋,款式简单的帆布鞋,和他脚上那双磨破了边的旧鞋一模一样。 “墨总,我不能收……” “公司福利。”墨羽把纸袋塞进他怀里,转身进了电梯,“楼下等你,送你回去。” 车在公寓楼下停稳时,玄夜才发现纸袋里还有张卡片,上面是墨羽的字迹,凌厉又好看:“别总穿破鞋,丢墨氏的人。” 玄夜捏着卡片,忽然笑了。这人明明是关心,却偏要装得冷冰冰。他抬头看了眼公寓的落地窗,墨羽的身影映在窗帘上,手里还拿着那枚玉佩,不知在想什么。 可甜蜜没持续多久。周五的团建聚餐上,市场部的李经理喝多了,搂着玄夜的肩膀说胡话:“小玄啊,你可得好好‘伺候’墨总,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哥……” 话没说完,就被一杯冰水泼了满脸。墨羽不知何时来了,手里还攥着空杯子,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李经理,明天去人事部办离职。” 全场瞬间死寂。玄夜看着墨羽紧绷的侧脸,心里又暖又涩。他知道,这人是在护着他,可这“护着”,也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聚餐结束后,墨羽把他塞进车里,一路没说话。停在公寓楼下时,玄夜轻声说:“墨总,谢谢你。” 墨羽却突然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垂:“玄夜,别叫我墨总。” “那……” “叫我墨羽。”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点蛊惑的意味,“或者……像以前那样,叫我阿羽。” 玄夜的心脏骤然缩紧。以前?他们以前认识吗?他刚要追问,墨羽已经推门下车,背影冷硬得像块冰。 玄夜开始做奇怪的梦。 梦里是雕梁画栋的宫殿,他穿着繁复的古装,趴在梨花树下看蚂蚁搬家。有人从身后走来,带着淡淡的墨香,把一件玄色披风裹在他身上:“又在这里待着,小心着凉。” 他回头,看见那人的侧脸,眉眼深邃,像极了墨羽。可他怎么也看不清正脸,一靠近,梦就碎了。 他把这事告诉了唯一的朋友苏晓晓——苏慕言的妹妹,也是他的大学同学。苏晓晓听完,神秘兮兮地说:“我哥说,墨总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醒来就忘了很多事,唯独记得枚玉佩,还总说自己丢了个很重要的人。” 玄夜的心猛地一跳。玉佩?很重要的人? 他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旧相册,在最底层找到了张泛黄的照片。是他十岁生日那天拍的,脖子上戴着枚玉佩,和墨羽手里的那枚,能拼成一个完整的莲花。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妈妈的笔迹:“与羽儿的定情物,愿吾儿平安顺遂。” 羽儿?是墨羽吗? 玄夜拿着照片冲进墨氏大厦,却在总裁办公室门口被拦住。周助理为难地说:“玄先生,墨总正在开跨国会议,您不能进去。” “我有很重要的事……” “让他进来。”办公室里传来墨羽的声音,带着点疲惫,却很清晰。 玄夜推开门,墨羽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听到动静,他摘下耳机,看见玄夜手里的照片,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 “墨羽,你是不是记得我?”玄夜的声音发颤,“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这枚玉佩……” 墨羽的手指抚过照片上的玉佩,指尖微微发颤。他的记忆里,确实有个模糊的影子,穿着白衬衫,笑起来眼睛像弯月,可无论他怎么想,都抓不住具体的轮廓。直到遇见玄夜,那种熟悉感才越来越强烈,像沉在水底的石头,终于浮出了水面。 “我记不清了。”墨羽的声音很低,“但看到你,我总觉得……很熟悉。” 他起身走到玄夜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玄夜的皮肤很薄,能摸到细腻的绒毛,像极了记忆里那只总蹭他手心的猫。 “玄夜,”墨羽的拇指擦过他的唇,“不管以前认不认识,现在,我想认识你。”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玄夜忽然想起梦里的场景,梨花树下,那人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说:“以后,我护着你。” 原来有些羁绊,真的能跨越时间。 玄夜搬进了墨羽公寓的主卧。 不是墨羽逼他的,是他自己赖着不走的。那天晚上他抱着枕头站在墨羽房门口,眼睛亮晶晶地说:“墨总,你的床大,分我一半。” 墨羽看着他眼底的狡黠,忽然笑了。这人和记忆里那个总爱闹他的小家伙,越来越像了。 他们的同居生活,像部温馨的偶像剧。墨羽早上有晨跑的习惯,总会多带份早餐回来,是玄夜爱吃的甜豆浆和肉包;玄夜晚上画画到深夜,墨羽总会端杯热牛奶进来,坐在旁边处理文件,不说话,却陪着他到最后。 周末的时候,墨羽会开车带他去郊外写生。玄夜坐在画板前,他就躺在野餐垫上看财经杂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暖得像裹了层棉花。 “墨羽,你看我画的!”玄夜举着画稿跑过来,上面是只趴在墨羽胸口的猫,慵懒又傲娇,像极了某人。 墨羽接过画稿,在他额头印下一个轻吻:“画得很好,就是把我画得太凶了。” 玄夜笑着扑进他怀里,鼻尖蹭着他的颈窝:“才不凶,你是外冷内热的大笨蛋。” 可甜蜜里,总藏着刺。 玄夜的画展办得很成功,来的都是业内大佬。他穿着墨羽为他定制的西装,站在画前接受采访,余光瞥见角落里的墨羽,正被一个气质优雅的女人挽着胳膊。 那女人是宁氏集团的千金宁意柔,也是墨羽爷爷属意的孙媳妇。财经杂志上总把他们称为“金童玉女”,说他们的联姻是墨宁两家巩固商业帝国的关键。 玄夜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下。他知道自己和墨羽之间隔着什么——他是孤儿,靠着兼职勉强糊口;墨羽是天之骄子,生来就站在金字塔尖。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是一句“喜欢”就能抹平的。 画展结束后,玄夜没等墨羽,自己打车回了公寓。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装了满满两个行李箱。刚要拉门,墨羽回来了,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是宁意柔身上的那款。 “你要去哪?”墨羽的声音带着怒意,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墨羽,我们不合适。”玄夜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你爷爷不会同意的,宁小姐……才是和你门当户对的人。” “我喜欢的人是你!”墨羽吼道,眼底的红血丝看得人心疼,“门当户对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你!” “可我要不起!”玄夜甩开他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你是墨氏的总裁,你有你的责任,我不能因为我的自私,毁了你的一切……”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墨羽死死按在墙上。男人的吻带着怒意和恐慌,砸在他的唇上,又凶又急,像是怕他跑掉。 “玄夜,”墨羽的额头抵着他的,呼吸滚烫,“别想走。你的过去我没参与,你的未来,我必须在。” 玄夜看着他眼底的偏执,忽然想起那枚玉佩。原来有些执念,真的能让人疯魔。 第六章:暴风雨来得猝不及防 墨羽的爷爷找来了。 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手里拄着拐杖,眼神锐利得像把刀,扫得玄夜浑身发毛。墨羽挡在他身前,语气很淡:“爷爷,有什么事冲我来。” “墨羽,你让开。”老爷子的拐杖往地上一顿,“我跟这个‘外人’谈谈。” 玄夜从墨羽身后走出来,挺直了背脊:“爷爷,您想说什么,我听着。” “你想要多少钱?”老爷子开门见山,从公文包里掏出张支票,“填个数,离开墨羽,永远别出现在他面前。” 玄夜的脸瞬间白了。他以为老爷子会打他骂他,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羞辱。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爷爷,我喜欢墨羽,不是为了钱。” “不是为了钱?”老爷子冷笑,“那你是为了什么?为了墨氏少奶奶的位置?我告诉你,不可能!墨羽必须娶意柔,这是我们墨家的责任!”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墨羽把玄夜护在身后,“我不会娶宁意柔,我要娶的人,是玄夜。” “你敢!”老爷子气得发抖,“你要是敢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我就把你赶出墨家,墨氏的继承权,你想都别想!” “那就不给。”墨羽的语气很平静,“我早就说过,我对总裁的位置没兴趣。” 玄夜愣住了。他知道墨羽重视他,却没想到,这人会为了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商业帝国。 老爷子被气得当场晕了过去。送医、签字、安抚家族成员……墨羽忙得脚不沾地,三天没回公寓。玄夜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心里像被挖了个洞,冷风往里灌。 他在墨羽的书房发现了个旧盒子,里面是些泛黄的信纸,是墨羽写给一个叫“小夜”的人的。字迹从稚嫩到成熟,内容却始终没变:“小夜,等我长大了,就去找你,再也不分开。”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玄夜父母去世的那天。原来墨羽早就找了他很多年,只是他换了名字,搬了城市,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玄夜抱着信纸,哭得像个孩子。他终于明白,墨羽看他的眼神里,为什么总有化不开的温柔——那是跨越了十年的思念,是失去了整整十年 第18章 [番外:这一世我们幸福了] 暮春的梨坞,落英铺满石桌。玄夜执白棋,指尖捏着棋子悬在半空,看对面的墨羽眼尾带笑,故意把黑子摆成歪歪扭扭的形状。 “陛下又让着臣妾。”玄夜把棋子落在“天元”位,声音带着促狭,“再这般放水,往后可没人陪您弈棋了。” 墨羽执子的手一顿,指尖划过他手背的薄茧——那是练剑磨的,也是替他研墨蹭的。“输赢有什么要紧?”他把黑子落在白子旁,凑过去在玄夜耳边低语,“赢了棋局,输了你,才是真的输。” 风卷着花瓣落在棋盘上,沾了玄夜的发梢。他偏头躲开,耳尖却红透了,像被染了胭脂。小皇子从花丛后钻出来,举着串糖葫芦嚷嚷:“父亲耍赖!爹爹都快赢了!” 墨羽笑着把孩子捞进怀里,在他脸蛋上亲了口:“这叫兵法,攻心为上。”玄夜挑眉,抬手落子,恰好将黑子围得密不透风:“那陛下这‘攻心’,怕是要输了。” 三人的笑声混着落花声漫开,远处的苏慕言驻足,看着梨树下相拥的身影,悄悄退了回去。这南国的春天,原是该这样的——有棋,有花,有心上人在侧,连时光都走得慢了些。 除夕夜的雪下得紧,养心殿的炭火烧得正旺。玄夜披着墨羽的龙袍,趴在窗边看宫人们贴春联,指尖在结了冰花的窗棂上画小老虎。 “又胡闹。”墨羽从身后拥住他,下巴抵在发顶,“手冻坏了,明日怎么替朕研墨?” 玄夜转身钻进他怀里,听着胸腔里沉稳的心跳:“陛下明日歇着便是,臣……臣妾替您批奏折。”话音未落,就被墨羽捏了捏脸颊:“胆大包天,敢觊觎朕的差事?” 殿门被推开,小皇子捧着个食盒进来,奶声奶气地喊:“爹爹做的八宝饭!”玄夜接过食盒,见里面的糯米还冒着热气,豆沙馅流出来,像只歪头的小元宝。 三人围坐在矮榻上,你一勺我一口分食。墨羽吃到颗红枣,悄悄塞进玄夜嘴里,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口。窗外的雪还在下,可殿内暖融融的,烛火映着三张含笑的脸,连宫墙都似被这暖意浸软了,不再冰冷。 玄夜躺在病榻上,咳得撕心裂肺。太医说他中了慢性毒,是从那支墨羽送的玉簪里渗出来的——簪子是宁贵妃进献的,说是西域贡品,却在夹层藏了鹤顶红。 “陛下……别查了。”玄夜攥着墨羽的手,指节泛白,“后宫之事,本就……”话没说完,又咳出一口血,溅在墨羽的龙袍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墨羽红着眼,把那支断成两截的玉簪扔在地上。簪头刻着的“永结”二字,碎得格外刺眼。他守了玄夜七天七夜,却还是没能留住人。玄夜断气时,手里还攥着半块他送的桂花糕,是去年生辰时,他亲手做的。 后来,宁贵妃被赐死,后宫再无人敢兴风作浪。可墨羽总在深夜惊醒,摸向枕边,那里空得只剩月光,再没有那个会抢他被子、会在他批折时偷偷打瞌睡的人了 地动后的第三年,墨羽在整理玄夜遗物时,发现了个上了锁的木盒。钥匙是玄夜的贴身玉佩,打开时,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收信人是“阿羽”,却没有一封寄出。 “今日陛下又在朝堂上替我挡了言官的参奏,他不知道,我躲在屏风后,看他背影都觉得安心。” “念儿会喊‘爹爹’了,可惜陛下在北疆,没能听见。等他回来,我要让念儿喊一百遍。” “太医说我的身子撑不过这个冬天了,陛下,别难过。我在奈何桥等你,带着你送的那支玉簪,你可别认错了……” 墨羽捏着信纸的手颤抖,纸页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痛。窗外的梨花又开了,像那年玄夜初入宫时,可树下再没有那个穿月白锦袍的人,笑着朝他伸手:“陛下,梨花落了,该添件衣裳了。” 第19章 [番外:骨笛咽] 南国的秋,总带着股肃杀的凉意。玄夜坐在养心殿的台阶上,手里摩挲着支骨笛——那是墨羽当年在北疆猎了白狼,亲手为他刻的,笛身上还留着狼牙的纹路,吹起来音色清越,像雪山融水。 “主子,天凉了,回殿吧。”小翠捧着披风过来,看着玄夜单薄的背影,眼圈泛红。这半年来,玄夜的咳嗽越来越重,太医说他是忧思过度,伤了肺腑,可谁都知道,他是在等北疆的消息。 墨羽御驾亲征已经三个月了。起初还有捷报传来,说他大破敌军主力,可这一个月,连信使都断了。朝堂上流言四起,说帝王早已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连皇后都开始偷偷联系娘家旧部,预备着“辅佐”年幼的小皇子登基。 玄夜把骨笛贴在唇边,想吹首《归雁》,那是墨羽最爱听的调子。可气刚运到喉头,就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腥甜的血溅在笛身上,染红了狼牙纹,像极了当年墨羽在战场上流的血。 “别吹了。”皇后不知何时站在殿门口,凤袍曳地,眼神冷得像冰,“玄妃,陛下怕是回不来了。你一个男妃,带着个拖油瓶,往后的日子……” “他会回来的。”玄夜打断她,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说过,要回来听我吹完这支笛。” 皇后冷笑一声,转身离去。风吹起她的衣袂,带起一阵药味——那是玄夜每日喝的汤药,不知从何时起,总带着股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太医诊脉时总说“无碍”,可玄夜的身子,却一天比一天差。 北疆的急报终于来了,却不是捷报。信使浑身是血,跪在太和殿上,声音嘶哑:“陛下……陛下被困在黑风城,敌军断了粮道,城中……城中只剩三日粮草了!” 满朝哗然。保守派大臣立刻站出来,主张“弃车保帅”,让墨羽自生自灭,再另立宗室子弟继位。玄夜站在殿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滴在金砖上,像朵绝望的花。 “臣请战。”玄夜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安静下来,“臣愿带玄甲军驰援黑风城,迎陛下回京。” 保守派立刻反驳:“胡闹!你一介男妃,懂什么用兵之道?玄甲军是南国精锐,岂能交给你这……” “臣是玄甲军的旧部。”玄夜抬头,目光扫过群臣,“当年陛下初登基,是臣带着三百玄甲军,替他扫平了宫廷叛乱。论军功,论对陛下的忠心,在座诸位,未必比得过臣。” 他的话掷地有声,连皇后都愣住了。没人知道,这位看似柔弱的男妃,竟是当年跟着墨羽出生入死的悍将,只因后来墨羽登基,为了护他周全,才把他藏在后宫,抹去了他所有的战功。 三日后,玄夜披甲出征。他没穿华丽的锦袍,而是换上了当年的玄甲,虽因久病消瘦了许多,可眉眼间的凌厉,丝毫不减当年。小皇子墨念拉着他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爹爹,你要带父亲回来啊!” 玄夜蹲下身,把那支染血的骨笛塞进儿子怀里:“等爹爹回来,就教你吹《归雁》。”他抬头看了眼养心殿的方向,那里曾有他最安稳的岁月,如今,他要去为那岁月搏一条生路。 黑风城的围困比想象中更惨烈。玄夜带着玄甲军杀到城下时,正撞见敌军架着云梯攻城,城楼上的守军已经快撑不住了,箭羽像雨点般落下,每一支都带着血腥气。 “玄甲军,随我杀!”玄夜拔出腰间的长剑,率先冲了上去。他的剑法还是那么凌厉,可久病的身子却跟不上,没几个回合,左臂就中了一箭,血顺着甲胄往下淌,染红了马镫。 城楼上,墨羽正举着望远镜,看见那抹玄色的身影,眼眶瞬间红了。他疯了一样吼:“开城门!快开城门!”可敌军的箭雨太密,城门刚开条缝,就被死死堵住。 玄夜知道,硬闯是没用的。他勒住马,从怀里摸出支备用的骨笛——那是他偷偷仿制的,音色虽不如原件,却足够吹响。他把笛口凑到唇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吹起了《归雁》。 笛声穿过硝烟,越过箭雨,飘进墨羽的耳朵里。他记得,当年他在北疆负伤,玄夜就是这样,坐在他的帐外吹笛,笛声里没有哀戚,只有“我等你”的坚定。 “玄夜!”墨羽举着刀,亲自杀下城楼,“你给朕活着!” 玄夜听见了他的声音,笑着调转马头,朝着敌军最密集的地方冲去。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可他必须为墨羽撕开一条血路。长剑刺穿敌军将领咽喉的那一刻,他也被三支长矛贯穿了胸膛。 坠落马下的瞬间,玄夜看见墨羽冲了过来,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他想抬手摸摸那人的脸,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任由意识沉入黑暗,耳边最后响起的,是骨笛落地的脆响,像极了那年梨坞的落花声。 墨羽抱着玄夜冰冷的身子,在尸山血海里,一遍遍吹着那支染血的骨笛。笛声嘶哑破碎,像谁在哭,又像谁在喊。后来,黑风城解围了,南国保住了,可那支骨笛,再也吹不出《归雁》的调子,就像他的玄夜,再也不会笑着朝他跑来,说“陛下,我回来了”。 第20章 [番外:旧帕] 南国的冬,雪下得格外大。墨羽坐在玄夜的灵前,手里捏着块旧帕子——那是玄夜当年在梨坞给他擦汗用的,青布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梨花,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却被他珍藏了十年。 “陛下,该歇息了。”苏慕言端着参汤进来,看着帝王眼底的乌青,心疼得厉害。玄夜走了三个月,墨羽就守了三个月,朝政全靠苏慕言和几位老臣维持,若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拖垮身子。 墨羽没说话,只是把帕子凑到鼻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玄夜的气息,清冽的,像梨花香。他想起玄夜总爱用这帕子捉弄他,要么趁他批折时,偷偷擦他的脸,要么在他睡着时,盖在他的眼睛上,笑他“睫毛太长,像小扇子”。 “你说,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墨羽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当年他说想回昆仑墟,我没答应,我说南国需要他,其实……是我离不开他。” 苏慕言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怎么敢告诉陛下,玄夜临去前,曾托他转交一封书信,信里说:“我从未怪过陛下,只是这宫墙太冷,我怕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灵前的烛火摇曳,映着墨羽孤寂的身影。那帕子上的梨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极了玄夜临终前的眼神,有不舍,有眷恋,还有……他当时没看懂的,释然。 开春时,墨羽终于肯离开灵堂,却把自己关在了玄夜的寝殿。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案上的画只画了一半,是幅《南国春景》;床头的书架上,还摆着他给玄夜买的话本,里面夹着片干枯的梨花;还有那盆玄夜养的兰草,虽然蔫了,却还没死透。 墨羽坐在案前,翻着那本没画完的画,忽然发现夹着半块帕子——不是他一直攥着的那块,而是块更旧的,布面都泛黄了,上面绣着两个字,被墨迹盖住了大半,只能看清个“羽”字。 他的心猛地一跳,想起玄夜刚入宫时,总爱藏些小玩意儿。有次他翻到玄夜的枕头下,藏着块帕子,当时没看清绣的什么,就被玄夜红着脸抢了回去,说“是娘留下的”。 墨羽找来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帕子上的墨迹。随着墨迹一点点褪去,两个字渐渐清晰——“玄羽”。是他和玄夜的名字,并排绣在一起,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他忽然想起,那年玄夜生辰,他问想要什么礼物,玄夜笑着说:“想要陛下的名字,……刻在臣妾的玉佩上。”他当时只当是玩笑,没放在心上,如今才知道,那人早已把他的名字,绣进了最贴身的帕子里。 窗外的梨花开了,飘进殿内,落在帕子上。墨羽抱着帕子,像抱着稀世珍宝,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他这才明白,玄夜的爱,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而是藏在帕子的针脚里,藏在画稿的留白里,藏在每一个他没留意的细节里,沉默,却汹涌。 墨羽病了,病得很重。太医说是“心结难解,伤及肺腑”,开了多少方子,都不见好。他躺在床上,意识时好时坏,总看见玄夜坐在床边,笑着喂他喝药,说“陛下乖,喝了药就不疼了”。 小皇子墨念守在床边,手里攥着那支染血的骨笛,奶声奶气地说:“父亲,你快点好起来,爹爹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昆仑墟看桃花。” 墨羽笑了,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像极了当年玄夜摸他的样子。他从枕下摸出那两块帕子,一块绣着梨花,一块绣着“玄羽”,把它们塞进儿子手里:“念儿,把这帕子……跟爹爹放在一起。” 墨念似懂非懂地点头,抱着帕子跑去找苏慕言。苏慕言看着那两块帕子,眼眶红了——他知道,陛下是要去陪玄妃了。 弥留之际,墨羽仿佛又回到了初遇的那天。昆仑墟的桃花开得正好,玄夜穿着白衬衫,站在桃花树下,手里拿着块帕子,笑着朝他挥手:“墨羽,这里的桃花,比宫里的好看呢。” 他想走过去,可脚下像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玄夜的身影越来越远,帕子在风里飘啊飘,最后落在他的掌心,带着熟悉的温度。 “玄夜……”墨羽喃喃着,闭上了眼睛。 后来,宫人在整理帝王遗物时,发现枕下有张字条,是墨羽的笔迹,只有一句话:“帕子随葬,我随你。” 第21章 [番外:梨下盟] 南国的春,总带着湿漉漉的暖意。梨坞的花刚开了半树,玄夜就拉着墨羽去埋酒——说是要埋一坛梨花酒,等小皇子成亲时再挖出来,沾沾喜气。 “陛下慢点,这土还湿着呢。”玄夜提着酒坛,看墨羽挥着铲子,把刚翻的泥土踩得乱七八糟,忍不住笑出声。墨羽回头瞪他:“还不是你催得紧,说再不来,梨花就落完了。” 玄夜笑着凑过去,从怀里摸出个小木牌,上面刻着“羽夜盟”三个字,字迹歪歪扭扭,是他昨晚偷偷刻的。“埋进去,跟酒一起。”他把木牌塞进坛口,“等念儿成亲,咱们就告诉她,这是当年父皇和爹爹的约定。” 墨羽挑眉,故意逗他:“什么约定?我怎么不知道?”玄夜伸手掐他的腰,却被他反手握住,按在梨树下亲了口。花瓣落在两人发间,像撒了层碎雪,甜得人心里发颤。 “约定就是……”墨羽的吻落在玄夜的鼻尖上,声音温柔得像春风,“这一生,下一世,都要一起看梨花,喝梨花酒,做彼此的‘羽’和‘夜’。” 玄夜的脸红透了,却还是梗着脖子:“谁要跟你下一世,这一世还没……”话没说完,就被墨羽堵住了嘴。远处传来小皇子的笑声,他举着支刚折的梨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父亲!爹爹!你们在玩什么?带我一个!” 墨羽笑着把儿子捞进怀里,让他坐在肩头,玄夜跟在旁边,手里还攥着那把没来得及放下的铲子。三人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落在刚埋好的酒坛上,像个稳稳当当的“家”字。 苏慕言站在梨坞外,看着这一幕,悄悄吩咐宫人:“去告诉御膳房,晚膳加道梨花酥,要甜的。”他知道,这南国的春天,就该是这样的——有花,有酒,有相守的人,连时光都变得黏糊糊的,带着化不开的甜。 第22章 [番外:碎玉] 南国的冬,总带着蚀骨的寒意。玄夜跪在养心殿的青砖上,手里捧着枚碎裂的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着断口的棱角,那里还残留着墨羽的体温。三日前,墨羽御驾亲征平叛,临走前将这枚双鱼玉佩一分为二,他执“羽”,玄夜执“夜”,说:“等朕回来,便用这玉佩,换你凤印。” 可如今,回来的只有这枚染血的碎玉,和满身是血的亲卫。亲卫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陛下在凤鸣山遇伏,叛军放了火箭,粮草营被烧,陛下为护……为护属下突围,亲手……亲手将这玉佩塞进属下怀里,说……说让您带着小殿下,活下去……” “活下去?”玄夜低声重复这三个字,喉间涌上腥甜,一口血溅在碎玉上,将“夜”字染得通红,“他让我怎么活下去?”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后带着禁军闯了进来,凤袍曳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玄妃,陛下殉国,国不可一日无君。依祖制,该由本宫辅佐小殿下临朝,你一个男妃,怕是担不起这重任吧?” 玄夜缓缓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他认得皇后腰间的香囊,那香料的味道,和凤鸣山叛军营地搜出的密信上沾染的气味,一模一样。 “是你。”玄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是你勾结叛军,害死了他。” 皇后脸色微变,随即冷笑:“是又如何?墨羽宠你入骨,连先太后留下的凤印都要给你,我若不先动手,死的就是我们母子!”她口中的“母子”,指的是她早夭的皇子——三年前,那孩子因一场“意外”夭折,皇后始终认定是玄夜下的手,恨了他整整三年。 玄夜猛地站起身,碎裂的玉佩在掌心硌出深深的血痕:“你以为,凭你这点伎俩,就能瞒天过海?”他抬手一挥,殿梁上忽然落下十几个黑衣卫,个个手按刀柄,是墨羽暗中培养的暗卫营,“墨羽早防着你了,他说,若他回不来,就让我用这碎玉,调暗卫清君侧。” 皇后的脸瞬间煞白,后退两步撞在龙柱上:“不可能!他怎么会……” “因为他信我。”玄夜的声音带着泣血的颤抖,“比信他自己,还要信我。” 皇后被打入冷宫的第三日,北疆传来急报:叛军残部卷土重来,已攻破三座城池,直逼京都。朝堂上,保守派大臣吵着要“南迁避祸”,革新派则主张“死守京都”,可谁都知道,没有墨羽坐镇,这南国的江山,早已是风中残烛。 玄夜穿着墨羽的玄色龙袍,坐在空荡荡的龙椅上,听着殿下的争执,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那上面还留着墨羽的指痕,他总爱在这里磕着朱笔,说这样“思路清奇”。 “够了。”玄夜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太和殿瞬间安静。他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带着凛凛威仪,“朕,要亲征。” 满朝哗然。苏慕言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玄妃!您是小殿下的唯一依靠,怎能亲身犯险?臣愿领兵……” “你留着护小殿下。”玄夜打断他,从袖中取出半枚碎玉,“这是墨羽的信物,暗卫营只认它。叛军是冲着我来的,当年我在江湖时,曾废过他们首领的武功,这笔账,该清算了。” 没人知道,玄夜不仅是墨羽的“男妃”,还是当年名震江湖的“玉面修罗”。他入宫前,曾单枪匹马挑了叛军首领的老巢,若不是为了墨羽那句“江湖太险,留在朕身边”,他本该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客,而非困在宫墙里的笼中鸟。 出征前夜,玄夜抱着三岁的小皇子墨念,坐在梨坞的石凳上。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落在孩子熟睡的脸上,像蒙了层白霜。玄夜从怀里摸出个锦囊,里面是那枚碎玉,和一缕墨羽的头发——那是他当年生病时,墨羽为他祈福,剪下的“同心发”。 “念儿,”玄夜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爹爹要去找你父亲了。你要乖乖听苏叔叔的话,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有些债要还,有些人,不能等。” 他把锦囊塞进墨念的襁褓,转身离开时,衣角扫落了石桌上的空酒坛——那是去年生辰,他和墨羽一起埋的梨花酒,本想等孩子懂事了一起喝,如今,怕是没机会了。 凤鸣山的雪,比京都的更烈。玄夜带着暗卫营赶到时,叛军正在山腰扎营,篝火映着他们的盔甲,像群贪婪的狼。玄夜认得那面黑旗,上面绣着的骷髅头,是当年他亲手划下的记号,如今却成了悬在南国头顶的利剑。 “玄甲军听令!”玄夜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身映着他眼底的决绝,“三更时分,随我劫营!” 暗卫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得雪落簌簌。他们都是墨羽的心腹,看着玄夜从一个“江湖客”变成“帝王妃”,也看着他为墨羽收敛锋芒,如今,这把藏了多年的剑,终于要再次出鞘。 三更的梆子声刚落,玄夜带着人摸进了叛军营地。他的剑法依旧凌厉,剑尖挑落第一个哨兵时,甚至没惊动旁边的猎犬。可叛军比预想中更警惕,号角声很快划破夜空,火把瞬间照亮了整座山,像白昼般刺眼。 “抓住那个穿龙袍的!”叛军首领的声音带着疯狂的恨意,“杀了他,南国就是我们的了!” 玄夜被围在中间,身上已经添了七八道伤口,最深的一道在小腹,血顺着龙袍往下淌,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他看着步步逼近的叛军,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极了墨羽,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 “想拿我的命?”玄夜擦去嘴角的血,长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他冲了上去,剑光如龙,每一招都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劲。暗卫们护在他周围,一个个倒下,雪地里很快堆起了尸山。玄夜的力气渐渐耗尽,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竟看见墨羽站在不远处的火光里,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月白锦袍,朝他伸手:“夜儿,过来。” “墨羽……”玄夜笑着朝他走去,完全没注意身后刺来的长矛。 “主子!”最后一个暗卫扑过来,替他挡了这致命一击,临死前,将那枚碎玉塞进他手里,“带着……带着它,去找陛下……” 长矛贯穿胸膛的那一刻,玄夜忽然觉得不疼了。他看着掌心的碎玉,想起墨羽说的“等朕回来,换你凤印”,忽然觉得,这结局也不错。至少,他可以去陪他了,在黄泉路上,他们还能凭着这半枚碎玉,认出彼此。 三个月后,苏慕言带着小皇子,站在凤鸣山的新坟前。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两个字——“玄羽”,是他亲手刻的,一笔一划,都带着血泪。 “苏叔叔,爹爹和父亲,是不是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墨念仰着小脸,手里攥着那个锦囊,里面的碎玉硌得他手心发痒。 苏慕言蹲下身,擦掉孩子脸上的泪:“是。他们变成了最亮的两颗星,在天上看着念儿呢。”他抬头看向天边,那里确实有两颗星靠得很近,一颗亮得炽烈,像墨羽;一颗柔得温润,像玄夜。 他想起玄夜出征前,托他转交的信。信里说:“若我回不来,就把我和墨羽的碎玉埋在一起。告诉他,这一世没能陪他看够梨花,下一世,换我去找他,哪怕他是市井凡人,我是江湖浪子,只要能再遇见,就好。” 风卷着雪沫子吹过,墓碑上的“玄羽”二字,仿佛被风吹得动了动,像极了当年梨坞里,那两个并肩看花的身影。 京都的百姓都说,那一年凤鸣山的雪,下了整整三个月,雪停后,山脚下长出一片从未见过的花,花瓣是半红半白的,像极了被血染红的碎玉。有人说,那是帝王和他的男妃化的,他们舍不得南国的百姓,便化作花,守着这片他们用性命护下的江山。 只有苏慕言知道,那不是花,是玄夜和墨羽的魂魄。他们终于挣脱了宫墙的束缚,在这片他们曾拼死守护的土地上,永远地在一起了。就像那枚碎玉,纵然裂了,魂也紧紧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第23章 [番外:花下眠] 南国的春,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前几日还飘着雪,转眼间,梨坞的花都开了,粉白的花瓣堆了一地,像铺了层厚厚的锦缎。玄夜趴在石桌上,手里还捏着支画笔,画纸摊在面前,只画了半枝梨花,人却已经睡着了。 墨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脱下身上的玄色披风,盖在他身上。披风上还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是玄夜最喜欢的味道。他记得玄夜昨晚画到半夜,说要赶在花期结束前,画一幅《梨坞春睡图》,送给他当生辰礼。 “傻东西。”墨羽失笑,指尖拂过他散落的额发,那里还沾着片花瓣,大概是睡着时被风吹落的。玄夜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扫在墨羽的手背上,痒得他心头发软。 石桌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小皇子墨念从假山后钻出来,手里捧着个食盒,踮着脚往这边跑,生怕惊醒了玄夜。他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跑起来摇摇晃晃的,像只刚出壳的小鸭子。 “父亲,嘘——”墨念把食盒举到墨羽面前,奶声奶气地说,“苏叔叔说,爹爹画累了,要吃桂花糕才有力气。” 墨羽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的桂花糕被压得有点变形,边角还沾着点芝麻,显然是孩子自己偷偷从御膳房拿的。他捏起一块,递到墨念嘴边,看着儿子小口小口地啃,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九岁登基时,最不敢奢望的圆满——有爱人在侧,有稚子绕膝,有花,有月,有安稳的岁月。 玄夜是被桂花糕的甜香唤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墨羽正低头喂墨念吃糕,阳光落在两人发间,镀上一层金边,像幅温暖的画。 “醒了?”墨羽回头,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再睡会儿?我让御膳房炖了莲子羹,等凉了再叫你。” 玄夜摇摇头,坐起身时,披风滑落在地。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画纸上多了几笔——墨羽在那半枝梨花旁,添了个趴在石桌上睡觉的小人,眉眼弯弯,嘴角还沾着点墨渍,像极了他自己。 “陛下又胡闹。”玄夜红了脸,伸手去抢画纸,却被墨羽按住手腕。男人凑近他,在他嘴角亲了口,声音低得像耳语:“画得不好?可朕觉得,这是你画得最好的一幅。” 墨念在旁边拍手笑:“爹爹脸红了!像娘亲绣的红牡丹!”他说的“娘亲”,是宫里的老嬷嬷,总爱拿些绣活给孩子看。玄夜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小没良心的,就知道取笑爹爹。” 三人闹了一阵,墨羽忽然从怀里摸出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支玉簪,簪头雕着朵梨花,花蕊处嵌着颗小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生辰礼。”墨羽把玉簪插进玄夜的发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去年你说喜欢梨花簪,朕让玉匠雕了三个月。” 玄夜摸着发间的玉簪,忽然想起去年生辰,他不过是随口提了句“江湖上的姑娘都爱戴花簪”,没想到墨羽记了这么久。眼眶一热,他扑进墨羽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陛下,你对我太好了。” “不对你好,对谁好?”墨羽笑着回抱他,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你是朕的人,是要陪朕看一辈子梨花的人。” 墨羽的生辰宴,设在梨坞。没有请外臣,只有苏慕言、皇后(早已与玄夜和解,一心礼佛)和几个亲近的宫人。皇后带来了亲手绣的平安符,上面绣着“阖家安康”四个字,针脚细密,看得出来费了心思。 “玄妃,这是本宫为小殿下求的。”皇后把平安符递给玄夜,脸上是难得的温和,“当年的事,是本宫糊涂,往后……咱们就当一家人吧。” 玄夜接过平安符,真诚地说了声“谢谢”。他知道,皇后放下了执念,这后宫,终于能真正安宁了。 宴席上,墨念穿着小小的锦袍,拿着个小酒杯,学着大人的样子给墨羽敬酒:“父亲生辰快乐!长命百岁!”奶声奶气的样子逗得众人直笑,墨羽笑着把他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口:“念儿也一样,要平安长大。” 玄夜端着酒杯,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想起刚入宫时,人人都说他“祸乱宫闱”,说他“不配站在帝王身边”,可如今,他不仅站稳了脚跟,还拥有了墨羽的爱,孩子的依赖,甚至是曾经敌对者的和解。 “在想什么?”墨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玄夜摇摇头,举起酒杯:“祝陛下,岁岁无忧,福寿绵长。” 墨羽与他碰杯,酒液清冽,入喉却带着回甘。他看着玄夜眼底的光,忽然站起身,举起酒杯对众人说:“今日,朕有件事要宣布。”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 “朕决定,废除后宫选秀制度。”墨羽的声音掷地有声,“往后,朕的后宫,只有玄夜一人。他不是‘男妃’,是朕的妻,是南国唯一的后。” 玄夜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和感动交织在一起。他知道墨羽会护着他,却没想到,他会为了他,打破延续百年的祖制。 皇后第一个站起来,举杯附和:“陛下英明。”苏慕言和宫人们也跟着起身,齐声高喊“陛下英明”。 梨坞的风,卷着花瓣吹过,落在玄夜的发间,与那支梨花簪相映成趣。他看着墨羽,墨羽也看着他,两人的眼里,只有彼此。 宴席散后,墨羽牵着玄夜的手,在梨坞散步。月光透过花枝,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银。墨念已经睡着了,被宫人抱回了寝殿,此刻,梨坞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陛下,你真的想好了?”玄夜轻声问,“废除选秀,大臣们怕是会有异议。” “他们敢。”墨羽握紧他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朕的江山,朕自己做主;朕的爱人,也该由朕自己守护。”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玄夜,认真地说:“夜儿,朕九岁登基,守了这江山二十三年,前半生为家国,后半生,想为自己活一次。” “想和你一起,看遍南国的春天,看念儿长大,看我们的头发慢慢变白。”墨羽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玄夜心上,“这要求,过分吗?” 玄夜摇摇头,笑着流下泪:“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他踮起脚尖,吻上墨羽的唇,梨花的清香混着酒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甜得让人心醉。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了。墨羽牵着玄夜的手往回走,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在花下散步,说着家常,盼着岁岁年年。 玄夜摸着发间的梨花簪,忽然想起墨羽说的“看一辈子梨花”。他想,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