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死对头少将军终于疯了》 第1章 第 1 章 煜北的大漠中,残雪覆沙,乌鹊独飞,偶有几道沙铃声。 一人穿行其中,满身满脸的血污,纵使他狼狈不堪,脊背也依旧挺直。纵使亲见全城被屠,亲友离散,垂死之际,都没将他彻底击垮。 他那双眼中永不磨灭的是复仇的火焰,它在燃烧,烧的他心肺剧痛。他恨胡人的铁骑,亦恨那朝廷所派的迟迟不至的援兵。 挥之不去的惨象萦绕着他,他耳边全是北州百姓绝望的哀嚎。他一定要为整个北州报仇,他要直抵胡军大营。 他知晓此行凶险,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一场几年乃至几十年冒险但他不在乎,他要整个胡族陪葬,要所有抛弃北州的人付出代价。 这是他意识消散前的唯一念想。 “漠北已经好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万籁俱寂中,一阵交谈声响起。脚踩在和着沙粒的雪上,发出嚓吱嚓吱的摩擦声。 “这样的天气路就更难走了。我王本来只给我们三天时间,你看看现在这批粮食已经运了多久了?”其中一个人叹道。 再往前走,是片死气沉沉的荆棘丛。 嘶,痛! 贺汀艰难地喘息着,他的意识已经模糊,脑子里是挥之不去的惨象,嘴里的血腥味蔓延开来,混着绝望的气息,像一条巨蟒缠绕着,压迫地令他窒息。 “父亲,父亲……”他微张着嘴,喃喃道。 那阵沙铃声忽然停了。 “什么声音?”其中一个人挣住骆驼的牵引绳停下来,四处望了望。 “哪有什么声音?我说老兄,你怕不是听错了吧?”一位面色黝黑的胡子大汉说道。 “我记得酒是昨天喝的啊,怎么阿拉坦现在才开始醉,一惊一乍的。”说罢,几个人相视大笑起来。 “真的听到了,你们别打岔。”那位被称为做阿拉坦的中年男人面色凝重道。 见他这番模样,几人也都安静下来。 “该不会是野狼吧。” “别瞎想,且去看看。”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从旁边的荆棘丛传来,似是嗫嚅,似是低泣。 脚步声又近了一步。 “父亲,不要!” “什么东西!”贺汀只觉原本昏暗的眼前忽的乍现一片白光,好像天亮了。 只见他原本俊朗的面容之下,现在毫无血色可言,洁净的云纹青袍早已被血污尽染。痛苦的蜷缩在丛中,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是个活人,还有气息。”贺汀不知道是谁在耳边说着。 “看着像是个中原人。” “半路上荒丘野壑的,谁知道他什么来路。阿拉坦你别给自己生事,主上知晓了,必定生气。”那个胡子大汉说道。 那个身负重伤的中原男子,嘴里一直在喃喃自语些什么,赫拉俯下身去才勉强听清他说的几个字,好像是“父亲”。也不知晓他怎的在这儿,带着满身的伤,又被这极寒的风雪浸透。 漠北的冬天一直到三月份还算没完。 惠帝承宁五年冬二月二十五日,是日大雪,北州城下惨相环生,阴云欲结,硝烟弥漫,处处透露着一种悲凉之感。 “父亲!”贺汀双目赤红,透过那在阶梯前围堵的人群,双眼几乎要盯穿城墙上的景象。 喧嚣的人群安静下来,只见城楼上的苏父被一把匕首刺穿了腹部,袭击来的太过猝不及防,苏父痛苦且不堪置信的捂住伤口。 接着又是一刀,眼前的人像疯了一样,一刀又一刀,伤口开始渗出鲜血,旁边的将士急忙拉开二人,可什么都已经迟了。 “只有杀了你,我才有活下来的机会。整整一个月了,你一直允诺的朝廷援兵,根本就不会来,你就是骗我们和你一起等死!”那个男子声嘶力竭地吼着,身旁的将士和人群,早已乱成一团。 众人皆作惊恐慌乱之状。那人被拉开时,还在绝望的疯吼:“根本就没有援兵,你们都得死,都得死!哈哈哈!” 那时候说什么都已经迟了,数万胡骑仿佛已经闻到了这座孤城散发的血腥味儿了,箭矢像流星般飞速袭来,一个个的火球砸向城中,人们四下慌忙逃窜。 只有苏父还站在那里,他的战袍已被涌出的鲜血浸染,可他只是痛苦的喘息,却没有倒下去,眼里满是悲凉的遗憾。 “父亲!”贺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想上前拉住他父亲的衣袍。在四下都是慌乱地逃窜之中,苏刺史的副将过来拉走了他。“公子先走,敌兵的攻势太猛了,我们招架不住,城门马上就要被攻破了。” 此时贺汀无论用多大力气,都无法挣脱此时胳膊上的力量。他被副将带着一路逃窜,边走边打。 北州城中满是啼哭,哀嚎和尖叫,敌人在疯狂的撕咬着北州这块鲜血淋漓的肥肉。刀戈剑戟碰撞的火光四射,战马止不住的嘶鸣像在哭泣。 当最后一道抵抗的声音消失,城门破了。万千铁骑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 在逃亡的时候,流矢一批批袭来,让人无处可躲。一个脸已经哭花的小女孩在逃窜的途中被绊倒眼见那箭就要射在她身上,贺汀一把把她拉过来护在身下,箭矢擦着他的胳膊射在地上。 “公子小心!”副将急忙拉过他们。随后把小女孩安置在一处尚且安全的地方叹道:“她现在跟着我们才会更危险。” 艰难逃窜至城南墙的时候,后面敌军已经发现他们,贺汀因为前些天作战时受伤过重并且修养好,已经有些快支撑不住。 副将在拼尽全力打开机关之后,转头对贺汀说:“这是苏刺史之前留下的密间道,但里面也凶险万分,公子一定要小心。” “杨叔,我带你一起走。倘若只有我自己走了,北州城不会原谅我,父亲也不会原谅我,我更不能原谅我自己。” “公子,你快些走,别停留。” 贺汀慌乱地去扶副将的肩膀,手被重重按住了。“公子没有时间了,你快走。记住,只有你活着才有复仇的机会,使君未完成的大业需要公子继续,北州城的冤屈需要有人知晓,公子只有你活着这一切才有希望!” “如果公子能活着出来,一定不要忘记北州的冤屈!” 在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副将拼尽全力将他推进了密间道。 随着一声“杨叔”石门沉沉的闭了下去。副将拭了拭唇边的血,重新提起剑,决心为了这座濒亡的城战斗到底。 那是一场没有感情的血腥屠杀,胡人的铁骑践踏在这座城池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残忍的阴险,贪婪地吮吸这座城池的血液。 断剑残矢对应着四肢百骸,嚣张的战鼓雷鸣,旌旗四开。 北州的百姓无望地哀嚎,可没有人来救他们。当屠杀到北州的最后一个活人时,这座城就彻底被贼人占领了。 惠帝承宁五年冬二月二十二日,大煜宫门外,传令的小卒片刻不停,“报,军情紧急,北州危矣!” 朝堂之上,群臣俯首,皆作战兢之状,“承前明德”金边宝鉴匾额之下,金石精雕,珠玉镶嵌的明皇龙椅之上,一位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色云龙纹袍,肩披狐蟒双色氅的盛年皇帝危坐其间。他眉宇间尽是乌墨般团聚的煞气。 看着吵作一团的朝臣,皇帝把目光转向那个站立良久,沉默不语的少年将军。 正是那位传闻中战无不胜,十五岁便创造了南疆恒州之战的奇迹--仅率只有敌军三分之一兵力的黑鹰军退敌百里,导致南疆蛮贼休养了四年生息,才有从头再战之勇气的少年将军,南冥宵。 皇帝悠悠开口:“冥宵,你当如何?” 只见那少将军强压住内心悲痛欲裂的急火拱手沉声道:“臣全听陛下命令。” 南冥霄,不过十**岁的年纪,因常年习武身形甚至比盛年男子还要强壮一些,修八尺有余,肩阔腰,挺眉目俊朗,尽显英挺之姿。 皇帝愧然曰:“好,朕现在就命令你带兵驰援北州。来人,即刻下旨。” “臣遵命。” 驰援北州迫在眉睫,南冥宵即刻便整装出发了,临行前皇帝把那双色氅亲手披到少将军的身上,面色凝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南冥宵没说什么,率领他那同样沉寂了三年的黑鹰军踏上了前往北州的路。将士们的眼神充满渴望,他们亦渴望用胡人的鲜血去浸润自己尘封已久的刀戟。 最重要的,是去拯救北州城中奄奄一息的百姓们,和黑鹰军们一起再去救一遍那座阔别已久的城池。 多少年了?四年了吧。 一路上气氛肃杀,快马驰骋,军队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北州进发。 北州在破碎中哭鸣,在坍塌时呜咽。 南冥宵率军兵临北州城下时胡贼的旌旗,已高倚在墙楼之上,一丈见长的白帆之上是三个刺眼的字:受降城。城门之上,高悬的是苏刺史及其全家三十几口人的头颅。 南冥宵双眼像是要把那惨象给盯穿,他双目猩红握着缰绳的手指被勒得泛白,他扬剑道:“众将士听我号令!擂鼓进军,夺回北州!” “杀!” 城中硝烟四起,空气中满是血腥气息。胡军在城中杀的正眼红,眼见着那长刀将要劈向哭花脸的小女孩,一只无羽箭横空飞来,直直穿透了那长刀,使得那士兵手一脱力,长刀滑落地下。紧接着又是一只无羽箭,这次直接一箭封喉,士兵应声倒地。 南冥宵一声号令,带领黑鹰军杀了进来。 金乌夕下,残云翻墨。雪好像要停了。 第2章 第 2 章 穿过荒漠就是漠北的草原,篱院前一位身着深褐色羊皮长袍,头戴尖顶皮帽的中年男人在与人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他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屋里一位穿着宽袖口长袍,领口镶着一圈洁白狐毛的女人对他说了句什么,那男人点点头。 贺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他动动身子想要坐起身来,可使不上力气,身体四肢一动还是折磨人的痛。他不禁发出一声闷哼。 “你醒啦?”周围一道清澈的女声响起。只见炉旁的女子移步至窗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年轻女子也着一件宽袖长袍,腰部系着一条颜色十分鲜亮的绸带。 闻言那对中年男女也阔步过来,伸手把他扶坐起来。 “可算是醒啦,照那昏迷架势我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喏,快喝点刚煮好的奶茶暖暖身子。”贺汀意识还没完全回笼,手里就被塞了一杯热气腾腾到奶茶,直到那茶彻底暖透了他的双手。 过了良久,他缓缓开口:“这是哪里?” “嗐,年轻人你可吓坏我了,前些天我和别人一起奉我主之命去运粮,走到荆棘丛可好啦,一阵动静给我们吓坏了,生怕是野兽,结果我就往里这么一看啊,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然后我阿爹就用骆驼把你给拉回来了,当时我和阿妈也都吓一大跳呢,阿爹二话不说就放下一个满身是血的你。” “不过你不要害怕,我阿爹和阿妈都是极好的人呢。我们草原上的人都很好的。” 草原上,是奉月国没错了。其实看他们服饰,贺汀也才出个大概,可亲耳听到到底是不一样。贺汀情绪一激动把手中到奶茶给打翻了。 不过三人并没有责怪他,只当他重病刚醒,还需再休息一番。看他没什么大碍之后那对夫妇出去了。只剩他和年轻女子。 那个年轻的草原女子拿布擦拭了被泼湿的地方还贴心的准备问他有没有被烫到。可在她将要张口时,听到贺汀嘴里说出一句话,她笑容凝固道:“你说什么?” 贺汀一张脸上血色还没修复,惨白的嘴唇张合又重复一遍:“你们草原上能有什么好人。” 女子气急了:“我阿爸冒那么大风险把你给救回来,我和阿妈在这儿没日没夜地给你喂药,你现在说什么我们都不是好人?” 贺汀痛苦地闭上双眼,眼前还是只有意识模糊前的那一抹血腥惨象,他忘不了胡人猖狂的嘴脸,忘不了他们的叫嚣,更忘不了惨死的北州百姓。还没等他悲痛完,便感觉自己被大力拖拽起来。 “那你走,你现在就走,枉我阿爹救你一场,你现在哪来的回哪去吧!”到底是草原上桀骜的女子,性格典型的敢爱敢恨。 贺汀现在身体尚未恢复,被一个女子拖拽着竟无力反抗。 他被丢在了帐外,贺汀重重地咳嗽起来,但他还是竭尽全力支撑着自己保持坐姿。惨白一张脸,混着寒风映入人眼帘。 等到阿拉坦夫妇再次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场面。二人赶紧伸手打算把他扶进账里,这是年轻女子掀开帐帘:“不准管他!你们要是非把他弄进来那我就出去!” 平时他俩就最是宠爱他们的女儿,这时也只能试图与她讲道理。 “其其格,不能这样的。” “他说我们草原都是坏人,我们辛辛苦苦把他救回来,换不得一句感谢也就罢了,他还来诋毁我们。”因着小女的固执,在二人真的要把贺汀抬回去时,其其格竟然真的说自己要走。 贺汀抬手制止了夫妇二人的动作道:“我今日就在外罢,既然我已醒了没理由再赖在你们的屋子。” 说罢也是将头转向了一边,令谁说也不再听了。 北州城内,在一番戈矛剑戟,斧钺刀铩的寒光的碰撞下,黑鹰军才以尸山血海杀出了这条夺城之路。 登上城楼,黑鹰军折胡旗,烧胡帆,搜寻幸存百姓并安顿。南冥宵亲手把苏刺史及家人的头颅从城门上取下放入棺椁。他顿首重重拜了三拜。 疏星冷月,十里凉风夜。南冥宵独上城楼,静默良久。他沉默的望着,望着这座千疮百孔的城池,当初的“安平”如今已成虚妄。 他带领黑鹰军赶来之时,胡贼正大开杀戒。屠城那样的惨象南冥宵不愿再见。 他们追击胡贼到城南一处时,看见了一个身上插满箭宇的将军,他的剑已经断了,脖子处还插着一把利刃,直直地跪在地上,靠着仅剩的半柄残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下去。 终是来迟了,南冥宵重重朝他拜了一拜,身后的士兵也都单膝跪拜。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南冥宵沙哑的嗓音响起:“那个刺杀苏刺史的人找到了没有?” 他的副将黄衡上前一步:“少主,人已经死了,听幸存百姓说他当时以为杀了苏刺史就能向胡贼邀功,好放自己一条生路,没成想,胡贼已经杀疯了,根本不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刚上前两步一刀就劈下来了。真是一命抵一命。” “那真是便宜他了,用他的死换苏刺史他还不配。”南冥宵冷哼道。 “朝廷那边怎么说?” “消息都已经传到了,估计很快就会派新的官员来,诏书也快到了。” “朝堂局势向来由议和派把控,想如今,他们能派谁来呢?估计也只能由那群人荐举个替补官员。” 万人最后只剩下了百人,胡人的罪孽,朝廷的罪孽。原本还算富裕的小城,现在入眼竟是满目残破与荒凉。 “那没什么事末将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还有一事。”南冥宵微低着双眼:“我要你帮我寻一个人。” 说罢,他抬眼黑夜中,他的眸光闪动,像是一汪冷寂的古潭水,忽地泛起一丝涟漪。 “何人?”黄衡疑惑地抬起头。 “苏刺史之子苏玦。”黄衡听闻此言,瞳孔震颤,他惊恐道苏家三十六口人,不是已经被挂在城门之上了吗?苏县令之子不是已经….… “那不是他,胡人不晓得他的模样,可我晓得。我将苏家忠烈遗骨入棺椁时直觉他并不在其中。” 尽管当时的头颅脸部已经被划烂了,外部无从辨认,但南冥宵就是直觉那不是他。 “他,他还活着?如果苏公子真的还活着,那至少苏刺史以至整个北州都还有些慰藉。” 黄衡激动道,“末将即刻去查!” 他一定活着。南冥宵心想大煜明兴宫毓宁殿中,盛年帝王静静地坐在檀椅上,眉宇间郁气团结,面上尽是不悦之色。 可当他看向那款款向他走来的女子时,顿时又目光温柔缱绻。 只见那女子面容清瘦,身形窈窕,穿着与那皇帝花色相对的云纹海棠青色对衫,头上只带一只碧云钗。手中托盘端的是一碗汤药。 这正是他的皇后--柳齐云。 皇帝忙带她放下托盘,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快些歇息着吧,我自会喝的。” 说罢又止不住的咳嗽起来。皇后连忙顺了顺他的背。 “我还不知晓你吗,一忙起来又忘了。”说罢那纤纤玉手便端起药碗拿了汤匙递到皇帝嘴边。 皇帝拗不过她,张嘴喝下。 喝罢,皇后为他轻揉额头,“皇上可是在为了北州的事烦忧?” “可不是吗,北州刚传来消息,冥宵虽然已经击退奉月国大军了,但是现在北州城群龙无首,苏刺史的职位不知道该由谁接替。关键现在朝堂局势也瞬息万变,实在是让我头大。” “眼下要紧的是先安排北州的百姓,即日你诏令下达,先要安葬苏刺史及家人,然后派些人手去帮助南少将军完成初步复建工程。眼下有少将军,新官员的是倒也可以稍缓个一两日。” 皇帝抬手轻轻握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道:“好啦,我知道,都听你的安排。” 是夜,大风。贺汀一个人蜷缩在帐外,起不了身,挪不动步,只能向还有些许遮挡物的围篱靠近。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又快要模糊了,身上好热,又好冷。他无力地嘴唇翕动,又开始喃喃自语了。 阿拉坦夫妇原本想着等女儿睡着了再去把贺汀弄进来,谁成想还没等他俩动作,就听见其其格掀开帐帘的声音。 贺汀只感觉有人朝自己身上扔了个什么东西,一阵柔软且温暖到触感传来,他抬手摸了一摸好像是一床羊毛毯。 “熬过今晚,死不死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冷酷的声音响起。 贺汀想直接掀翻那床羊毛毯,想怒骂,想哭泣。可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好想父亲,父亲总是给他宽阔到肩膀,想母亲,母亲总是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想阿妹,阿妹总是甜甜地唤他阿兄,缠着自己给他讲有趣的事,想杨叔,想阿季。 好想北州啊,想那个小城。想原本自己的加冠礼怎么就变成了一场血腥的屠戮。 夜总是这样寒冷,刺骨的风刮过,带来了忧思却吹不走愁怨。 可他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那些温存记忆全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父亲悲痛遗憾的脸庞,是北州城中四散的逃亡,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绝望。 是在密间道无声的哭喊。他的头狠狠砸在墙上一遍又一遍,记不清自己跑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筋疲力尽,他重重栽倒下去,失去意识。 “天呐,他额头烫的吓人,怎么叫不醒了,别是烧糊涂了。” “我去找医工。” 中间他只醒过一次,断断续续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长时间。 “以后可不能再由着其其格胡来了。” 贺汀缓缓睁眼,许是那一夜哭过也宣泄过了,他郁结于心的病症终是好了一些。 醒来之后他就一直沉默不语,任凭别人怎么说都不应答。 其其格似乎也是有点不好意思亦或者是心虚,是不是地偷瞟贺汀一眼。她没想到因为她的一时赌气竟差点酿成惨祸。 那段日子,阿拉坦一家一直在贴心地照顾他,知道草原上冒出新鲜嫩绿的草,其其格的小羊天天欢蹦乱跳地吃草的时候。 贺汀能下床了,这可算是一个大突破,他们一家晚上特们学习你们中原文化,在草原上也有中原人的身影。之前大煜还有过一个过来和亲的公主。我并不懂什么国家之间的大事,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但是我从没有歧视过你们中原人。我阿爹阿妈也是。” “可你们总是叫我们胡人,说什么我们未开化,可是我们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你们该喊我们奉月国人。而且主上说啦,过不久我们的文化就会和你们中原一样辉煌。”其其格目光中满是向往。 “可是你们的成长壮大是用我们中原人的血液浇灌的。你们向往的礼仪和国度,摧毁着我们无数像你和阿爹阿妈这般的幸福日子。” 贺汀这次只安静说到,“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可我根本不可能释怀。” “那我们是朋友吗?” “也许吧。” 远处小羊一直在咩咩叫,其其格天真又烂漫的性格总是让贺汀想到自己的阿妹,要是阿妹也在的话,话也许比其其格还要多一些。 “你生的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中原人。” 听这话贺汀忽然笑了一下,“你才见过几个中原人。” “但不论我见几个你都是最好看的。” 第3章 第 3 章 在这段时间里,北州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在经历过一场惨无人道的浩劫之后,北州城里处处显示着劫后重生那股百废待兴的景象。 有人进入北州城,宣读了皇帝的诏书。朝廷特拜苏刺史为护城上卿,追谥敬忠。牺牲的将士们也得到安葬。 南冥宵与朝廷派下来的官员做了交接,新一任刺史--岑元为左丞相管宗瞻所辟,后被他举荐到朝廷作为北州新任官员。 “这段时间有劳将军了。”那个年轻刺史面露微笑说道。 “岑使君言重了,听得你在辟除中深得左丞之心。”南冥宵说罢一笑。 “那就祝使君胜任愉快了。”自他转身上马离去之后,岑元抹不达眼底的笑彻底消失了。 贺汀的伤已经养好一大半了。这日,他陪其其格在场外牧羊,只见篱院中走入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随后不知道他们交谈了什么,阿拉坦夫妇把他们送出来的时候,面色不是很好看。 回来之后,其其格说:“阿爹阿妈,那些人又来干什么了?” 阿拉坦叹口气:“嗐,还不是为今年的祭祀典礼,阿爹又要去运粮了。” “主上明明知道草原不宜种稻谷,偏偏需求一次比一次大,阿爹,我不想你去,每次一去少则也有半月。”其其格扯了扯阿爹的胳膊。 “我们其其格知道担心阿爹了。”阿拉坦反倒宽慰的笑道。 可日子将近,谁曾想阿拉坦在一次外出时,意外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受伤了。 看其其格伤心的趴在阿爹身旁,阿妈也止不住的叹息。 贺汀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肩。“之前是你说的那些人很难缠,而且每家必须派出一个代表前去,如今你阿爹受伤如此严重,必定是不能再长途劳顿了。” 其其格眼神混杂着担忧与悲伤之情望向他:“那能如何呢?不去的话,必定是死路一条。” “别担心,我倒有一计。” 出发之时,那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又一次到来,只见一个浑身遮罩得严严实实,脸被宽大的尖头帽沿遮住大半的人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阿拉坦呢?你们这是想随便找个人打发我们啊?”其中一个人目露凶光道。 “我阿爹前几日刚从马上摔下来,现在行动不便。这是几月前我阿爹从漠北救回来的中原使者,阿爹说使君自会向我王说明情况的。”其其格肩膀微颤,但目光坚定地讲着。 “中原来的使者?那你们为何现在才报?我管他什么狗屁使者,现在交不出人来,我们没办法交差。主上说了少一个人都不行。”那个大汉斥道。 “那你就去问问你王,和大煜的盟约还做不做数?”贺汀压着那帽檐冷声道。 “我们和你们中原有狗屁的盟约?不知道几个月前我们才交战吗?” “此事本乃绝密,你们怎的知晓?要不是因为我负伤修养至今,无以直接见到单于,我断不会这般轻易地告知你们。”贺汀袖袍一甩,轻声斥责道。 几个大汉眼神交换了一番,最终还是把贺汀给带走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其其格面露担忧。 几日前。 贺汀沉下心来,跟其其格说:“三月前,奉月国与大煜交战,但听说在此之前,大煜曾派出了一位使者前往这里。” “这太冒险了,你不要去。”其其格急切的说道。 “我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果我不去,那这一家就必定遭受惩罚。其其格,答应我,别受伤,照顾好你阿爹和阿妈。”贺汀知晓她的担忧,但这番时机他断不可能错失。 贺汀心意已决,任谁也改变不了。 贺汀很快被带到所在辖区左谷蠡王伊呼渠的毡帐中。 还未踏入账中,便听得琴声阵阵,曲调悠扬而婉转。伴着欢声笑语的歌酒气弥散至空中。 贺汀双眼被黑布蒙着,让人压着胳膊进去,琴声忽止,他能感觉到帐中人的目光齐齐向他投来。只听得为首的那个男子把酒盏中的酒悉数倒入搂着的娇艳女子口中,女子娇笑着止不住的轻吟。 好一派糜艳春光。 “殿下,自称是中原使者的人已经带到。”为首的大汉低头说着。 贺汀忽听一阵脚步声,是伊呼渠走近了他。倏地他头上宽大的尖头帽掉落地上,发丝自头顶四散开来。只觉耳边一凉,冰冷的刀尖贴着他的皮肤划过。眼前的黑暗被明亮的烛火代替,蒙住眼睛的黑布被划开了。 “中原小使君,一路舟车劳顿,到底是我们怠慢了。你们中原有句话说得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伊呼渠俯身贴近了他:可你怎么证明你就是那消失了几个月的使者?” 贺汀被他的酒气圈住,不禁皱了皱眉,退后两步:“还望殿下自重。” “我既然敢来,那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三月前,我奉命前往贵国有要事相商。可奈何半路遇袭,幸得人相救,才得以站在这里。”贺汀对上伊呼渠的目光。 “我如何相信你?”伊呼渠眼底闪过一丝轻蔑的神色。 “想必殿下也知道三月前北州之战中是有谁在助你们吧,那殿下肯定也想知道为何在攻破北州之后,援兵又突然到来。”贺汀轻笑一声,散落的发丝贴着他的脸,仿若一朵绝尘花。 听到此番言论,伊呼渠挥手让旁人退下去了。 伊呼渠并没有急着追问细节,反倒是笑说:“其实我很喜欢你们中原的文化,你也看到了,我在这里日日听琴,也学你们中原的诗词歌赋。你猜是为了什么?” “祭祀仪式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运粮大队出发在即。这其中有些事我想,必须要快些和单于商议了。”贺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拿起桌上的刀鞘端详着。 伊呼渠顿了顿,抬手端起贺汀的下巴,指腹轻擦过他的唇角:“小使君心莫急,长夜漫漫啊。” 贺汀抬眼淡淡地看向他:“那就有劳殿下为我安排一处休憩之室,我便先不叨扰了。” 说罢,他退出了毡帐。夜晚帐外的火把被风吹动,忽明忽暗。黑夜中他目光暗沉,企图吞没了全部夜的气息。 帐内,刀锋入鞘。伊呼渠这才收起他那玩世不恭的样子。 次日清晨,伊呼渠便带领着他征集的人马前往单于大营。临行前,伊侯单于都要亲自为四方募集而来的人践行,代天之意向他们允命。 当然,同行的还有贺汀,那个传闻中的使者。 贺汀被带到奉月国王廷不知具体方位的一个营帐中,外面已经聚集了好几班车马和驼队,看样子运粮大队出发在即。时不时能听到将士们的低声交谈。 在践行仪式上,高座于王位前,帽上镶着金冠,身着虎皮袍衣,颈上佩戴着玉石串的男人正与将士们痛快畅饮。这便是伊侯单于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单于便会召集各个辖区的左右贤王和谷蠡王来此,表面上是为祭祀仪式做准备,实际上也是用来商讨一年中一些重大军事决策的日子。 “听说消失了数月之久的大煜使者找到了?”伊侯单于掀起眼帘斜睨着面前的人。 “正是,那人就在我所领的辖区内,重伤之下被牧民所救,得幸休养了几个月。”伊呼渠拱手道。 “带上来吧。”伊侯单于顺手拿短刀划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贺汀被士兵从营帐中拽出来带到了单于面前。他看着眼前的男人,想起了北州城被无辜屠杀的百姓,想起了那些绝望的哭喊和无助的哀鸣。 他拱手行礼,指尖交错间指甲似乎要镶进了肉里。 “大煜使者见过大单于。” “哦,有意思了。”伊侯单于把那短刀往桌子上一抛,发出咣当一声闷响。 “听说使君是在我军于北州交战之时前往我朝的,那怎的现如今才现身呢?”单于发问。 “我受命前往奉月国,可就在北州援兵到达之时遇袭,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偶然我也不敢妄下定论。”贺汀对答的滴水不漏,他笃定单于对使者遇袭一事也心存疑惑。 “我此番前来便是应下单于于与我方的盟约。单于莫不是想反悔了?”贺汀抬起头,看似平和实则步步紧逼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看清楚他的脸时,伊侯单于好像顿了一秒,不知道是不是被贺汀的话给呛到,随即挑眉道。 “贺汀,就是我的名字。”贺汀垂眸片刻,苏玦已经是他无法诉之于口的名字。 贺汀眼下能想到的只有那天父亲请先生来为他二十岁加冠礼做准备取字的场面。那本是一段安和快乐的日子,北州尚未遭创,家父也还安在。 贺汀进入父亲的书房,看见父亲坐在禅椅前轻轻地咳嗽。 他走过去给父亲倒了盏茶。看见书桌上刻竹紫檀镇尺压着的纸张上是两个墨痕未干的字:鹤汀。父亲笑着说,这是准备给他取的字。只可惜在他加冠礼举行至一半时,北州便遭了变故。而在此时他也不得不隐姓埋名把“鹤”改为“贺”。 “是个好名字,说吧,你有什么要求?”伊侯单于端起酒盏来啜了一口。 贺汀思绪回笼,他径直走向单于拿起桌上的短刀,这时候左右的护卫察觉他的举动已经拔刀,就在刀锋即将出鞘的 那一瞬间。径直拿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把血滴在酒盏中。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他沉沉出了一口气,目光直盯着大单于:“我是来求合作的。” 第4章 第 4 章 南少将军带领黑鹰军奏凯而归。大煜皇帝龙颜大悦,擢拔他为卫将军,入其为明兴卫尉,加授侍中之职,凡所征召皆总领之,另赏食邑五千户,赐黄金四万斤。 南冥宵谢恩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要你寻的人可有消息?”南冥宵脱下被风沙浸染的外袍转身问副将。 “禀少主,暂时没有寻到苏公子踪迹。北州城中知晓苏公子踪迹的大都已经.……” “继续查,我不信他能凭空消失。” “属下遵命。” 朝堂之上,经历北州浩劫,皇帝采取太尉赵逵的意见,改刺史为州牧,赋予其地方军政权,以确保不再出现北州之惨象。相应的,岑元在北州由北州刺史转任为北州牧。 自贺汀那日割血表诚意之后,伊侯单于对他的戒备少了一些。至于他口中的合作,单于也答应了下来。他可以助奉月国一臂之力,为其出谋划策,而相应的奉月国也要应允贺汀相应的地位。 “运粮大队每次都要穿过大漠,其中天气恶劣难当,要么是极寒要么是酷热。损耗大,且效率低。”贺汀手指着奉月国的沙盘地图说着。 “你们车队是去到襄国边境处自己的一小块辖地来收稻谷和大豆以此来丰富自己的饮食。但不防我们换个思路,转向自己另一边的临近国家-韶国。韶国粮食质量虽不如襄国,但胜在产量颇丰能做到一岁三稔,供给更快。” 单于与一侧的官兵皆陷入沉默。 贺汀看出他们的顾虑,继续垂眸指着沙盘图:“我知道你们每年到襄国边境不止为了收粮,更是为了监控你们的辖区。早年交战赢得了这一方土地,它是你们入主中原的一道坚实屏障。所以你们要实时监控。可是这样下来,人力物力,都得到极大的消耗,不是一个持久的办法。” “我们难道不知晓这不是持久之计吗?问题是如何解决,你快别卖关子了。”其中一个官兵急赤白咧道。 “我说了,韶国是不二之选。大煜皇帝即位之初,月族便分为了巫月与神月南北两部分,而如今的奉月国正是北部落--神月族所建立的,东南部正好可通韶国。且正好省去了西南部前往襄国的巫月族隐患。” “难不成还要我们在玩费劲巴力地打韶国一块儿地,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一旁的左大将车棣驳斥道。 “不是攻打,现如今的局势,再战对谁都不利。我的建议是合作。只有合作才能确保以更小的损耗。襄国势微,而辖区又紧邻大煜北州,短时间内这两方势力都不会对此造成威胁。” 奉月国参与此会的要员还是不太赞成。他们的顾虑大家都清楚,谁知道一个大煜来的人为什么要助他们。 手中的折扇倏然收起,“想必大家也都已经知晓,大煜自北州一战后便重启州牧制度,那奉月国何不效仿一二呢?但也有所不同,在襄国辖区内我们仍保留原来的治理者,只是由王廷增派一名有能力的监管者。” “至于韶国的合作,我愿意去谈。你们要想事成,也只有我能去谈。”贺汀说罢抬头眼神笃定地望向众人。 一场商谈一直到半下午才结束。贺汀走出营帐中顿感腰背酸疼,这是几月前落下的病根。 他现如今有了自己的处所,还有几个侍从。已经好久没有联系其其格了,也不知道阿拉坦的病好些没有。但他知晓现在还不是时机,他不能再向敌人暴露软肋了。 次日清晨他起床后觉得胸闷气短,决定出门走走。还没走两步路便被人拦下,说大阏氏有请。 单于的大阏氏,也就是他的王后,传闻中手段狠辣,在排挤掉大煜派来的和亲公主之后,成功独揽大权。现在她来找贺汀,那必定有妖。 由着随从带他步入一座富丽堂皇的毡帐寝殿时,贺汀抬眼看见了鹿角椅上那个身着尖肩玄色镶金丝长袍,头戴雀羽玛瑙流苏链坠冠的女人,贺汀还注意到她的鬓边还别着一只珍珠头钗,想来她是十分十分喜爱的,手会下意识去摸它。 她有着一副极其美丽的容颜,只不过那美丽太过锋利和尖锐,让人看了直觉得藏不住锋芒。 “见过大阏氏。不知这时召见我所为何事?”贺汀只行了一个拱手礼。 那女人掀起眼帘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一个刻薄的笑:“哼,我当时是什么神仙人物值得他这番费心思。竟纵的你连奉月国的礼数都不学一学。” 贺汀心中觉得好笑,明明奉月国的大半礼节都是学习大煜的。 “大阏氏言重了,单于既然已经允诺我保持相应的自由和地位,那我想我应该有依照原来礼节的权利。”贺汀脑子中想的都是去往韶国的事,现在实在无暇应付她。 “当真是和那人一样的假清高。”尊贵的王后随手摘了颗葡萄放入口中。 “没什么事,我就先行退下了。”贺汀转身就要走,既然她不说,那贺汀也没有必要听她的酸言酸语了。 “嘁,不过是长了张六七分像的脸,得意什么。” 在贺汀走出去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还没来得及细想,贺汀就被一股大力给拽得踉跄了一下。 “贺!汀!你可真行啊,把我的部下支去那么远的襄国去管那么一小块儿地方。”伊呼渠咬牙切齿地攥着贺汀的衣襟。他目眦俱裂,恨不得把眼前的人给撕碎。 按理说上次践行仪式过后他就应该回到自己的辖区了,现在才过了几日便又出现在王廷,可以看出来他确实是急了。 “殿下怎的如此性急,既然是单于的命令,怎么能说是我指派的?”贺汀神色平静地望着他。 “你不就是在报复我那日怠慢了你吗?”宫殿前下人进进出出,但任谁都不敢上前阻拦二人。 “殿下别动怒啊,眼下事关整个王廷,任职人选也是大家一致商议决定的。怎么能是为了报复你呢。”贺汀不急不慢地掰开自己衣襟前的手指。 看样子,伊呼渠是已经求过单于了,求情不成这才气急败坏来找贺汀。 他气极反笑:“好,好得很,你最好是别让我逮到你的什么把柄。”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煜朝堂上,群臣吵得不可开交。 “陛下,万万不可呐!如今我国国力不比从前,怎可花费如此多的财产去讨好一个小国!”太尉赵逵急切地说。 “什么叫讨好?那是我大煜展示国威的封赏。”左丞相管宗瞻不依不饶地呛到。 “陛下,臣也以为不应当采取怀柔之策。” “够了,吵够没有?”皇帝因为情绪出离愤怒而产生一阵剧烈的咳嗽。 “一直吵吵,谁能给出个有用的建议来?” 襄国和韶国原本都是大煜的附属国,可随着大煜的衰落,两国不再向大煜称臣,现如今群臣吵得不可开交的起因便是如今在韶国与大煜的煤矿交易中韶国的狮子大开口。 最终敲定先由鸿胪寺大鸿胪丞颜偲轩和南冥宵作为使者共同进入韶国勘察一下具体情况,并与之商谈出最终结果。 就这样,韶国成为了某些人的必去之地,就在出发途中,风盈满袖,一场山雨即将到来。 第5章 第 5 章 贺汀带领奉月国的随从一路向东南行进。 行至韶国边境,待向守卫军禀明身份和来由后,由官尹带领入城。那官尹看起来还很年轻,面容清瘦,身姿挺拔,着一袭青衫站在人面前,颇有一番出尘若仙的风采。 他看过贺汀带来的通关文书之后,从容道:“不知有使远来,恐有怠慢,还望见谅。”边说边朝贺汀一干人行了个韶国的交手礼。 贺汀也回了一个拱手礼,“阁下言重了,我等奉命前来,确是有国事与你们国主相议,多有叨扰,望祈勿怪。” 之后官尹便亲自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打点好之后因为公务在身便先告辞了。 这里虽是韶国的边境地区,但看不出荒凉之感,是做很有温度和烟火气的小城。可能因着气候原因,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很是秀美。 休憩一夜,告别官尹过后,他们就要继续赶路通往京城了。 路上途径一座小城,名为雾头县。这里的人生活节奏都很缓慢,孩童欢耍,老叟怡然。炊烟袅袅,花香阵阵。贺汀心想这是个颐养天年的宝地。 正这样想着,他们走到了一处客栈前,准备歇歇脚。 进去才发现,里面几乎没有客人,只有最里面的桌子有三人饮酒。贺汀跟客栈掌柜说要订几间房。 “嗷呦,我说小郎君呀,房已经满了噻,一间剩的都没有了。”柜台上正在磕五香果的女掌柜边翻账簿边说道。 贺汀四下望了望,显然是有些疑惑。没等他开口,那女掌柜便朝楼上嚷嚷起来:“我说你要死是不是啊?钱怎么少了那么多?姓李的我跟你讲,你今天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莫叫嚷好不好!钱,钱我都记在上面了,哪里会不对?”贺汀侧脸寻声望去,楼上扶梯处探出来一个脑袋,正是那位“姓李的”。 没等他话音落下,因着贺汀侧着的脸与那楼梯上的人属同一条方向,那本账簿唰地擦着他的脸颊划过,直直砸向楼上的男人。 “大人小心!”贺汀身边的侍从身手还算迅捷,忙把他拉了过来。 那男人将身一扭,账簿直直摔落地下。女掌柜怒上心头,把五香果往桌上一扔,起身就要去楼上逮他。 这时闻声有个女子皱着眉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又吵起来了?没看见还有客人在啊--”话还没说完,女子看到贺汀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急忙转换一种神色,温声温气地对他说:“啊公子,请问需要点什么?” 站在她面前的人一袭素月白衣,眉目润朗,眼带桃花笑,齿含春日光,气质绝尘。生的也太好看了!那女子心中疯狂尖叫。 “嗯……”贺汀欲言又止,“他们没事吧?” “放心吧,没事的,这是常态了。不用在意。”女子眸光闪动,抢答道。 “我们今日路过此处,本想订几间房歇息片刻,不巧刚刚你们掌柜说房满了。如此那我们便去前面再看看。” “对啊,我们看着这里不也没几个人吗?怎么房就满了?”其中一个随从附和着。 “今日属实是对不住了,因为昨日刚来了一批客人,他们看着一个个非富即贵的,早已经把房间都订去了大半。 剩下的三间不巧前不久刚订给那边桌上的三位。”女子听说他是订房,还满脸是遗憾的样子。 夹杂着吵架声,一个面露倦容的男子打开房门从二楼走了下来。 “怎么回事?从昨天到现在已经吵了好几次了,还请姑娘劝告他们低声些。我们一行人赶路至此皆疲惫不堪了。”那个男子向这个年轻女子说着,看来他已经知道和掌柜二人是 无法沟通的了。 “颜公子,我劝不动呀!”女子无奈道。 贺汀听他开口说话便知道他是哪国人了,心头顿感不妙。“那便不劳烦姑娘了,我们去前面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客栈。” 说罢他转身就准备走,那女子急忙喊到:“公子,整个雾头县就我们这一家客栈啦!” 颜偲轩这才转头看向他们,看到贺汀时他神色还挺平静,可当他看到贺汀身旁那几个胡人扮相的随从时,眸光忽的一滞。 庆幸他们都做寻常百姓的打扮,要不然保不齐贺汀一干人会怎么面对一副鄙夷之态。 颜偲轩秉持着祸不及百姓的理念,这才让自己保持住了平常的神态。 其实贺汀打心眼里是真的非常理解的。表面关系勉强能伪装维持住,但内心的厌恶他没办法抹除。他就是这样矛盾着的。 掌柜的这时候才结束战斗回到柜台,见几人僵持在这里,理理发髻:“小郎君呐,这里倒还有一间空房,只不过好久没搭理了,已经快成库房了。不过一会收拾收拾倒还能勉强过夜。” 只有一间房,那也住不下的。 幸而在这时,一直在最里面饮酒的三人中有一人徐徐开口:“如此他们几个大男人也住不开,我们让出一间给他们好了。” 贺汀看见是端坐于中央的那位摇着一把丝绸水墨贝母折扇的年轻公子开口替他接了围,眼下也不是客气的时候,他便拱手道了声谢。 “啊,公子那样我们就只剩两间房了,人生中第一次和公子同床共枕,人家有点害羞啦。”那位公子旁边一个侍从打扮的人放下酒杯手掌捂着脸故作娇羞忸怩之态。 那折扇一下子就敲到了他的脑壳上:“想什么呢,当然是你和季风睡一间了。” “主..公子,好痛的。”那个憨憨的小侍从吃痛地揉揉脑壳。 身旁的两人皆白了他一眼。 一行人放下行李稍微整顿过后,便在二楼用了餐。贺汀没吃几口便回屋歇息去了。 到晚上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有些担忧。大煜的人为何会来到韶国,这可算是狭路相逢了。他直觉今日所见的那位颜公子绝非寻常人,如此他确实得好好思考一下对策了。 大抵是一路舟车劳顿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又加上昨日碰见的突发状况让他忧思成疾。 一觉醒来贺汀感到牙间胀痛。 第6章 第 6 章 紫薇一树花落去,一树花又开。 贺汀捂着面颊从楼上走下来。柜台上正在剪花枝的年轻 姑娘抬眼看了他一眼,笑道:“公子脸怎么肿啦?” 贺汀嘶了一声:“很肿吗?” 年轻姑娘笑着没说话,只把准备盛花的陶盆往他那边移了移。 倒影中贺汀看见了一个肿的像发面馒头似的脸颊。 他沉默了几秒钟后:“请问你们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公子啊,你这应该是蘸齿【1】生长产生了一些炎症,我给你开一幅药方,照此去抓药就可以了。”老医工看了看他的的牙齿说道。 贺汀接过药方,端详片刻。 细辛(去苗叶)芎本(去苗土)独活(去芦头各一两) 地骨皮(半两)蒺藜子(三分) 上六味,捣散,绵裹至豇豆大小,含化津咽。【2】 “我这一副方子可灵得很呢,保准你吃过之后头面去肿,牙齿消炎,能正常食物。”想必是老医工看他端详如此细致,所以才补充道。 “是细辛散方,确实顶用。”贺汀把方子收好,刚扯出一抹笑,便被痛了一个机灵。 “哟,看了小兄弟你也是行内人啊!”那老医工顿时来了兴趣。盯着那帷帽下若隐若现的脸高兴地说。 “没有,只是家父生前对医术颇有研究。我未能像家父一样,能是略懂一些皮毛。” 老医工抚须呵呵笑道:“小兄弟若是想继续学,那可以来找我。” “那在此先谢过老先生了。”贺汀说罢告辞去药房抓药。 不曾想在踏入药房时与人装了个满怀,头上的帷帽都差点被撞翻。 一只强有力的胳膊稳住了他摇晃的身体。 “有没有事?”那声音似从遥远的回忆深处传来,冲破束 缚,在耳边轰然炸开。 贺汀彻底怔愣了,一句抱歉卡在喉头尝试了好几遍也还是说不完整。 他甚至连挣脱都忘了,那人松开了他的胳膊,他才慌忙 地检查自己的帷帽是否被掀开。 他后面取药的整个过程都很慌乱和心不在焉,也不知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药房的。 回去之后他仍心有余悸,那道绕在他头顶的声音即使过了许久他仍然记得。除了南冥宵,再无旁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韶国,是和那个颜公子一起的吗?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答案,他心下实在慌乱。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出现了一个能够认得出他的人。 其实也有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那人就是他,但眼前的 局面足以让他慌乱了。 庆幸留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并不多,他们仍要继续赶路了。 等到真正进入京城之后一切也就顺利许多了,他们带着奉月的文书,一路被护送至韶国皇宫。入宫后,老国主亲自接见了他们。 “孤不知众使前来,有失远迎呐。”老国主命人给他们赐座,目光扫过面前那个以面具遮住全脸的使者。 只见那戴面具的人交手行礼:“望陛下勿怪,外臣因脸部有疾,唯恐玷染国主圣光,故而附面具示人。” 老国主整了下身侧的衣袖,端起茶盏:“无妨。” “陛下莫要客气,我等今日承奉月伊侯单于之命前来贵国确实有事相议。”贺汀像他行过礼之后,徐徐道。 “不知诸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老国主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 “外臣对于韶国的风土人情,早有耳闻,而今真正到达韶国才知百闻不如一见。其实品鉴了贵国的五谷饭食过后,那更是惊叹其醇香味美。” 老国主大手一挥,“如此便差人多拿些来,你们也好带回去让你们单于尝上一尝。” 贺汀嘴角落下一抹笑意,“早就听闻贵国物产丰美,这一路上我们也都瞧见了这里百姓粮食富足,可见这一岁三稔的稻谷产量颇丰。想必贵国粮仓也必定储备盈足。那何不与奉月做笔交易。” “我等听闻近些年来贵国与大煜关系紧张,只是不知这一岁三稔的稻谷除了百姓自给外,积压了多少在粮仓。既如此,贵国有粮,我们有钱,只是做个双赢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这……只怕是一”老国主听罢一番犹豫。 “陛下莫急,且听外臣仔细与你分析一番。现如今以贵国的国力,那定是不愿再依附于大煜,自两国签订契约开始,贵国便是自立国,但需每年像大煜缴纳岁贡,此笔金额并不小。而贵国的主要经济来源便是出产煤矿。但据说大煜对于近几年的交易价钱并不满意,倘若真要商谈议价,陛下设想可还有多少让利空间?” 最后,贺汀向他说道:“陛下,我们单于很期待和贵国的合作。” 待一番商议过后,老国主命他们先下去休息,后面还有别国使者在等。 “大人,你说这老国主会同意与我们的合作吗?”出了殿门,身旁的一位随行侍从说道。 贺汀也没正眼瞧那人:“且等着吧,虽没那么容易,但毕竟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 说好听那人是随行侍从,但其实贺汀心里明白那只不过是伊侯单于并未彻底对他放下戒心的一个监督人员而已。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倘若再不透露一些有关信息。只怕奉月国那边等消息的人会先一步按耐不住。 “不过,我倒是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件事。你仔细查一查大煜那边的人到韶国的目的,只怕接待完我们,下一个就是大煜的人了。”此时为他们领路的宫人将他们带到偏殿已经退下,贺汀摘下面具,轻咳几声。 【1】:智齿; 【2】药方出自宋代官修医书《圣济总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那老国主不知是不是故意晾了他们几日,等彻底召集朝臣再重新商议此事时,已经过去了四五日。单于那边一直有人来催,跟随他的侍从也曾旁敲侧击地向他表意。 不过贺汀没有想到的是,朝堂之上竟直接和大煜的人打了个照面。 这老国主竟直接将这两波人都聚集在此地,想必是已经有所决断了。 “近日我韶国可谓是蓬荜增辉啊,接连不断地有使者来访,只是孤今日才把两国使者召集在此,还望诸位勿怪。”老国主坐在王座上带笑看着众人。 “陛下哪里的话,吾等所能站在这里全是陛下的恩赐。” 贺汀压低声音,行礼说道。 这时只听一声哼笑“我竟不知韶国何时有这等恩赐了,想来也是,一个未开化的胡族,到哪里都是称臣的份儿。”是大煜的大鸿胪丞颜偲轩在讽刺他们。 “不要动怒嘛,今日召你们前来正是对你们的事一起做个商议。颜使君好声说,好声说。”老国主见此情景忙做起老好人来。 “陛下别忘了与大煜是有盟约在身的,我们此番也只是想对日益哄抬的煤矿物价问个清楚。” 颜偲轩不依不饶地站立在朝堂中,丝毫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样子。他咬字很重,“只是竟然不知是不是陛下真的日理万机,认为这只是一桩小事,无暇顾及。还是想毁约呢?” 听他这一番丝毫不留情面的话,朝堂中的重臣忍不住驳斥:“颜使君此话何意?难道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逼迫我们陛下吗?” 颜偲轩向来爱憎分明,不畏强权。这也是大煜皇帝决定派他出使的原因之一。况且大煜虽国势不比从前,到底是韶国曾经的仰仗。即使出使韶国也必定不会是卑躬屈膝的作态。因此颜偲轩在一开始交涉无果后,尤其是在今日看到奉月国的人也被召集在此后才忍不住怒气。 老国主纵使知晓大煜的人难缠,但此刻真正让他在朝堂之上面对百官被驳了面子,也是有些气恼。只是他不好发作,便把话题抛向静候在一旁的贺汀。 “孤也不饶弯子了,贺使君也别闲着,不如你们就一起说说吧。孤在此也是想在你们两波之间做个选择。” “外臣惶恐,吾等此番前来,只求合作不求别的。想必几日前在殿中已经与陛下说的很清楚了。”贺汀附着面具的脸庞埋地低了些。可这一举动还是被颜偲轩给捕捉到了。 “这位贺使看着可不像是奉月的人,只是不知为何要卖命地给他们做事。如若你是我们大煜的人定会遭千万人唾骂。我颜某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叛徒。”颜偲轩狠狠盯着他。 贺汀的手指攥得更紧了,他无可辩驳。面具之下的脸已是煞白。 这时南冥宵抬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半晌贺汀只吐露出这一句话。 “只是还望陛下对臣的建议再做一番考量。毕竟这不只可以促成我们的合作,还能解贵国与大煜的燃眉之急。”他后面紧跟着说道。 “哦?怎么就-”老国主原本疑惑不解皱着的眉一下子舒展了。 原来如此。韶国与奉月合作,运输米粮以换钱财。另一边对于向大煜的岁贡,则有了来源。以此就算对大煜有所忌惮而让步哄抬的煤矿价钱,那也是只赚不赔。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妙哉,妙哉!贺使君可谓是一手妙算解孤眉睫之火。 尔等可以回去复命了,告诉你们单于,这把合作,成了!”老国主喜上眉梢,大手一挥就允了下来。 只剩下颜偲轩在那儿干瞪着眼。他把目光转向南冥宵,南冥宵也只是对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所谓为何。 只是后面被告知韶国将输往大煜的煤矿价格调至正常,便也回去复命了。颜偲轩在韶国那样一通输出,驳了老国主面子,也嘲讽了奉月的作风。原本以为必定要再磨上几番的,不曾想比预料的要轻松许多。 “也不知那奉月国作何等妖风,唯恐他们的合作会对大煜不利。”颜偲轩忧愁地盯着棋盘上这局棋,思忖片刻后落下一子。 “以韶国如今的国力,太大的合作他不敢接,不过是蝇头小利罢了。”南冥宵捻着黑色棋子在两指尖侧转了个方向。 颜偲轩继而道:“那个贺汀什么来路,他一直戴着面具想必一定是在遮掩什么。怕有人认出来?我总觉得他有些熟悉。”他试图想起些什么,但无果。于是摇摇头道:“总之知道他是给那帮胡人做事的,我就瞧不上他。” 户牖映云色,瑶阶落紫薇。室内寂静,唯有隔火熏着的柏子香散出淡淡幽香。南冥宵看他心思已不全然在这局棋上,遂落子,黑棋一虎,做眼成活。 他起身:“你怎知他没有苦衷呢?” 颜偲轩被说的一愣怔,还没等他开口,南冥宵走了出去。 “怎的莫名其妙的。”颜偲轩回看这局棋,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胜算了。于是也气闷闷的起身了。 “哈哈哈哈,那韶国竟同意了给我们稻谷,贺卿这一遭走的委实精彩。”伊侯单于在王帐中高兴地举起酒杯与众官员畅饮。 “说吧,贺卿想要何赏赐?” “臣不敢奢求王廷高官厚禄,只是素爱僻静之所,想来偶尔有一处地方可安闲也是好的。” 贺汀冲他笑道。 “这有何难,依云山下风景秀美,离王帐不远,贺卿只管去那处,放松放松。” 贺汀举起酒杯:“那便多谢陛下了。” 第8章 第 8 章 哪?”空幽的呼唤声响起。 “阿兄,陪瑭儿放风筝好不好呀?”小女孩嬉戏的笑闹声。 “公子,快走!”绝望的嘶喊声。 贺汀像是被魇住了,梦里又走马灯似的回到了从前,他难受地紧皱着眉,手指死死抓着被角,鬓角被汗濡湿了。 “公子,公子该起床了。”帘帐外的婢女低声唤着。庆幸这一道现实的声音才把他从梦魇中拉了回来。 贺汀艰难地睁开眼,起身发现自己的身上沾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命人下去备水,准备沐浴。 单于新赏他的这处宅邸是奉月国罕见的中原建筑样式。 在依云山脚下,里面的器具摆设也都跟大煜的没什么两样,沐浴的池碧都是玉石雕琢,这在奉月实属罕见。 池前耸立着一丈高的花瓣形金石柱,依云山的天泉水从这里绕着每一层花瓣旋转流下来。潺潺的水声贯穿着贺汀的耳膜,他泡在池中一动不动,仿佛这样才能洗去他不休的梦魇。 贺汀缓缓闭上双眼。恍惚间听见门被拉开的声响,他素来没有让人服侍沐浴的习惯,不禁微皱眉头“出去。” 冰冷的两个字却并没有叫停那人,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贺汀猛然拉过池边的里衣,一双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 贺汀直觉不妙,回头冷冷瞪住来人。 “我们贺大人,真是厉害啊!怎么这样凶。”伊呼渠故作委屈地撇着嘴角。 “滚!滚出去!”贺汀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无法在他面前起身穿上衣服。只能在池中尽可能隐没自己的身体。 可伊呼渠没想放过他,死盯着他的视线缓缓向下滑落。贺汀一只胳膊被他攥的抽不出来,争执中水花微溅,有几滴落在了伊呼渠的脸上。 落下的不单单是水花,当然还有一记响亮的巴掌。 伊呼渠不可置信又略带一丝玩味的摸了下自己的脸,随即放开了他。 “贺大人果然好手段。”说罢转过身。 贺汀趁这时飞速的披好了自己的衣袍,他简直觉得伊呼渠就是个神出鬼没的疯子。一句话也不想多与他讲。 “你可知这里曾经住的是谁?”伊呼渠伸出手在涓涓细流的金石花瓣上轻抚了下。 “殿下来这里做什么?”贺汀不答反问道。 伊呼渠轻笑一声,“你若是想知道一切,那就明晚去依云山亭等我。” 贺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里,心想鬼才信他的话。 清晨这一折腾,贺汀彻底是清醒了。今日就是伊侯单于召集众大臣商讨即将到来的祭祀仪式的具体细节的日子了。 他作为单于身边新晋有功之臣,也应召出席。 “贺大人,你来的正好,快帮陛下参谋参谋。”其中一人向他招手。贺汀点头走了过来。 一番商议过后,祭祀大典的地点定在了依云山上。其中的祭祀仪式细节伊侯单于有意精进,借鉴中原大煜的一些具体流程,毕竟他们之前的祭祀都太过野蛮,近年建了自己的国号也想有一方自己拿得出手的文化。 所以此次祭祀大典,单于格外重视。 祭祀大典总共分三部分,首先是众人登上依云山,由王廷宗亲一齐在太阳初升的时候拜日,祭各路山神。等到太阳升到最高处时,由伊侯单于亲自带领血亲祭天,接受天神旨意庇佑子民。这也是整场祭祀仪式的**,虽然处在一个并不产稻谷的地方,但单于会亲自向天神供奉大批稻谷。 身旁那个官员告诉他说,因为他们的祖先曾经在遥远的地方得到过稻谷,然后他们意外地在后面几次战役中屡屡获胜。于是祖先便认为这是天神的旨意,因此每年都会不惜代价的带来稻谷供奉天神。 贺汀心想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侵略找了个完美的借口罢了。 至于第三部分,单于暂且没对贺汀说。 这些也够了,单于特意受命贺汀参与此次大典安排仪式,一是贺汀作为大煜人正好精通典礼文化,好融合变革,二来,就是为了向外显示他的唯贤是用。 这事儿耗费了贺汀大量的心力。但他懈怠不得,因为这是一个接触奉月王廷机要的绝佳机会。他要尽快掌握更多的情报。 日子一眨眼就到了,典礼举行的很顺利,贺汀一一记住了这些人的脸。唯一的插曲就是在祭天仪式过后,贺汀又看见了伊呼渠,作为王属,他必定会在此。 只是伊呼渠却并没有想和他互不相扰的意思,他走到贺汀面前:“贺大人,那晚我可是在亭中等了你好久呢,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贺汀避开了他的触碰:“殿下,我对你说的那些事并不感兴趣。” 伊呼渠听后却并不觉得生气,只笑道:“不急,等到晚上的最后一场祭祀完成,你会想听的。” 说罢,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贺汀抬头看看天,此时原本高悬的日光不知不觉中已经慢慢偏斜,半山透出一种橘红的霞光,那一挂金乌正悄悄隐没在山后面。 第9章 第 9 章 之前的大火一样,熊熊烈焰牢牢包裹着什么。身边乌泱泱的全是人,都只聚在附近看着,看它被烈焰吞噬血肉骸骨。 恍然间贺汀好像又同他们一样置身事外了,他缓缓看那摇曳火光中露出的石像。它仿佛在艰难喘息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更近了,贺汀努力想要看清石像的模样,他奋力用衣袖挥了挥火焰,他看到跟自己一模样的脸隔着火光与自己对视。 顷刻间,火势更大了,倏地石像上的火焰全部直直向贺汀射来。 他猛然间醒了,坐起身来。现在不过丑时,只是他已无心睡眠。 他下了床榻披件衣裳去给自己倒了盏冷茶喝,可能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也惊动了门外的婢女。 “公子醒了?需不需要奴进来服侍?”门外的婢女询问道。 “不必,呼晴你可知道往年的祭祀大典流程吗?” “奴不知,奴的父亲也是中原来的,自小对王廷中的事不甚熟悉。” 贺汀听罢微皱了下眉,见问不出什么,便让她退下了。 这件事情也许只有一人能给出答案。 浅日刚升,整个亭中笼罩着一种薄曦的雾色。 “哟,贺大人公务如此繁忙,怎的愿意抽空来见本王了?”伊呼渠单脚踩在石榻上,嘴里叼着块乳花糕揶揄地看着他。 “几日前是臣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勿怪。”贺汀此刻好声好气地向他道歉,到给人营造出了一种和谐的假象。 “贺大人是想问祭祀大典上的石像一事吧,几日前我上赶着要告诉大人,大人可是说不听呢。” “臣只是想为几日前的无礼好好向殿下致歉,眼下见殿下余怒未消,既如此,那臣便不多做打扰了。”说罢转身欲要离去。 伊呼渠啧了一声,“你这人真是.....” 说罢,追了上去。 回来后,呼晴见他脸色不是很好,半夜便没睡好,今早又匆匆出了门,她心下担忧着“公子,要不要先吃些东西,稍作歇息,奴这便给公子去准备。” 贺汀告诉她不用准备,并问了她父亲是否有时间,他可否去拜会。并对她说以后在自己面前不用称奴,称我便好。 只是还没等贺汀缓口气,意外就又来了。太子左贤王遇刺了。 此事传到王廷,单于大怒又大悲,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事出紧急,王廷要员火速集结。 当贺汀赶到时,几位王廷大臣已经来了。面色凝重地说这些什么。 “据说太子当时正在巡查东部边境,返回途中在犽峰山谷遭遇伏兵袭击,由于敌军数量太多,无法及时撤退,太子在此次袭击中身中数箭,目前仍在抢救。” “可知是什么人干的?” “目前仍未得出结论,不过看样子像是莫蠹余党。” 当年奉月国各部之间厮杀的相当惨烈,最后是当今掌权的伊侯单于击败了他的哥哥莫蠹。 “可是莫蠹余党不早在大煜和亲公主来的时候就已经被....” 莫蠹和那位和亲的公主必然也有一定关联,贺汀心里更乱了,仿佛事情总在将要明晰的时候,又突然变成一团糟。 伊侯单于精神状态也非常不好,他面色惨白,虚弱地说他带回王廷。 贺汀一行人马上便领命前去东部太子辖区了。 这一遭贺汀都在理心中那乱作一团的线,临出发时贺汀还正打算想办法让呼晴给他的父亲传口信。却没成想被告知呼晴的父亲正在随行的队伍里。 原来单于在听到太子抢救的消息之后就召集了王廷上下所有高级医官,包括民间享有盛名的。 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往前赶去。 次日到达太子辖区,众人不敢耽搁,经过接连数日的救治,太子的命总算是保住了。只是回到王廷还需在等些时日,等太子休养几日。 这几日前来的大臣和医官们昼夜不休,眼下终于能喘口气了。贺汀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听见身后有一道声音:“敢问可是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