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又在搞学术》 第1章 第一章:重逢 七月的校园沉在蝉鸣里,空气中弥散着青草和阳光蒸腾的味道。 这是A高校一年一度的夏季学术交流会,各院系年轻研究人员齐聚,密集的汇报、交流、辩论,与蝉鸣交织如潮,科研楼里空调呼呼作响,却盖不住午后逐渐蔓延的倦意。 林渊停下敲击键盘的双手,悄悄活动了下手腕。连续听了三个报告,连他这种“坐得住”的人都忍不住想要逃离会议室了。 “出去透口气。”他轻声向师妹告知,师妹熟练地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她会应付导师,林渊拎起相机,熟练地溜出了侧门。 阳光刺目,天高云淡。他走得慢,脚步却轻快,像一只终于从书架间逃出来的猫。 林渊是在午后离开会场的。他带着相机,漫无目的地拐进了生科学院后方那片人迹罕至的花园。 那里有几株老梨树,年年开花,枝桠缠绕,仿佛一场永不醒的白梦;现在则是一片郁郁的绿叶,阳光穿透下来,让人瞬间倦意全消,他喜欢这里的寂静。 他蹲下身,调整焦距,镜头对准一株开得正盛的玉簪花,聚焦——咔嚓,光圈定格在玉簪花刚盛开的花瓣上。 “真美。”他小声感叹。 就在他半蹲着拍照的同时,背后传来脚步声。节奏不快,却步步稳重。 林渊没抬头。对方戴的是会议证,估计又是哪位出来透气的参会人员。他专注地继续调焦距,直到眼前忽然一花—— 画面扭曲、呼吸一滞。 脑海中猛地闪现一幕—— 一棵开得满枝满树的梨花树下,一人白衣染血,静静地躺在地上,眼睛微睁,像是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回答。 梨花飘落,落在他的睫毛上。 林渊心头猛地一紧,眼前发黑,险些失去重心。 他按住膝盖,努力调整呼吸:“……不对劲。” 与此同时,刚从他身边走过的男人也在短暂停顿。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抬头,目光相撞。 林渊微怔。对方面无表情,眼神清冷如雪,鼻梁挺拔,衣着整洁,像AI拟人化成了真人。 “典型理工男。”他心里下了结论,“一看就不好相处。” 萧御的视线也稍稍停留了一秒,对方手握相机,衣服带点土,一双眼睛倒是亮得过分,像是刚从阳光底下走来。 两人谁都没说话,却都在心里完成了第一轮刻板印象归类。 也就在这时—— 一串清脆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园中的寂静。 林渊的手机在兜里震动。 他回神,接起:“喂,老师?” “林渊,下午两点,你提前过去生科楼会议室吧,和生命科学院那边课题组做联合汇报,他们的算法负责人会到场。” “……明白。” 林渊挂断电话,刚好对上萧御转身离开的背影。 林渊猛地回神,一只手撑住花坛边,脸色一瞬发白。他压下那阵荒诞的恍惚,低声骂了句:“我这是……科研累出幻觉来了?” 下午一点半,会议即将开始,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合作方向——基于植物表型组学分类图像的识别算法开发。 会议前的小型茶歇室里,几位教授三三两两围站在角落,手中拿着咖啡或茶水,谈笑间大多与今天的联合项目有关。空气中是淡淡的绿茶香气,和一种学术场合独有的客套张力。 林渊站在导师身后,低头看着手机,还没来得及调整一下刚才PPT里的一个排版,便听见导师的声音带着一点不经意的得意: “我们农学院这边,其实也出了几个不错的苗子。尤其是我带的那个……做表型的博士生。” 说到这里,他轻咳一声,目光若有意若无意地扫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林渊。 对面身穿深灰短袖、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男教授笑了笑,声音温温的,却有点掩不住的好奇: “哦?这位就是?” 林渊被点名,只好礼貌地点头:“您好,林渊。” “林博士几年级了?”那位教授随口问道,目光带着轻微打量。 “三年级。”林渊答得不卑不亢。 “哎哟,那差不多该毕业了。”男教授抿了口茶,笑意带着点意味深长,“我们生科这边,也有个挺不错的小孩。” 他看向林渊导师,语气颇有几分“你有得意门生,我也不差”的较量意味,“国外回来的,图像识别方面起步早,处理过大量医学图谱,现在刚回来,正打算结合一下植物表型方向实际问题,看看能不能出个新的数据集。” 林渊导师“哦?”了一声,笑得不咸不淡:“这么巧?我们这次课题刚好也是这个方向。” “所以我说,这不正好嘛。”对方教授眯起眼睛笑着,“说不定我们还能联个合。”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响。 几人转头,便见一道挺拔身影走进会议室,眉目冷静,步履从容,身上像自带一种“把社交当程序执行”的禁欲感。 那位导师立刻扬起声音:“哎,小萧,你来了。” “这是我刚才说的学生——萧御,博二,联合培养,做算法的。” 林渊蓦地抬头。 对方也在此时朝他望来。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顿时凝了几秒。 彼此眼中,都浮现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念头: 怎么是你? 林渊在心里叹了口气。 萧御面色未变,轻轻点头:“林博士。” 林渊淡淡点头回礼。 导师们看着两人莫名沉默,反倒觉得有点欣慰—— “看这样子,你们俩已经认识?” 林渊笑着敷衍:“嗯……之前见过。” 萧御没有否认,淡声应道:“他拍花的时候,我刚好路过。” “那感情好。”导师一拍手,“你们俩都年轻,这个课题交给你们对接正合适。” 两人面面相觑。 林渊:“……” 萧御:“……”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互加微信回到座位后……坐旁边的师妹小声对林渊说: “师兄啊……我拦不住导师问你去哪了,我只能说你去厕所了。” 林渊双手一摊,一脸悲壮泪流满面:“萧御,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第2章 第二章:初遇,春风得意马蹄疾 林渊高中状元的那日,长安下了第一场春雨。 金銮殿上,皇帝为展示自己惜材爱才,当即赐宴三日,命百官入席,亲封林渊为“侍讲学士”,入翰林院,掌机密、理政文、草诏命,虽属文官,却是实打实近臣之职。 而最关键的是——此职需不时入宫授课、辅佐皇子习政,议政奏事,常与兵部、枢密、尚书各司衔接,恰好与镇守西北的靖安王——萧御殿下,有了频繁来往的理由。 “林侍讲年纪轻轻,实乃朝堂栋梁。” “既是国之宝才,当配清雅之居。” 皇帝一挥手,便将位于宫外的闲置旧王宅赐予林渊。府不大,却独雅,院内一棵老梨树,花期未至,枝条间却已隐隐吐蕊。 林渊搬进去的那日,长街灯火,喜报与贺帖堆满前厅。 一时风光无量。 第二日晨光熹微,林渊习惯早起研读朝章奏疏。刚移步至庭中,便看见满树梨蕾簇拥,花瓣欲绽未绽,轻风一吹,带着淡香,似梦初醒。 “倒是清净。”他轻声道,“若能长住于此,也不算辜负这身寒窗苦读。” 林渊初入翰林,便成了这座朝堂的风口浪尖。 状元新晋,皇帝赐宅,翰林授职,百官齐贺——但贺礼里递上的不止是折扇玉佩,更有暗藏心思的试探。 他接过太子府送来的一对羊脂玉笔时,对方便客气道:“殿下说,林大人日后若有不解之事,翰林院中太子门下诸人,自当鼎力协助。” 没多久,礼部尚书那位向来与四皇子亲近的上司也笑眯眯送来一尊青铜书镇:“殿下赏识才俊,林大人,听我一句劝,理应与明主同道。” 林渊一边赔笑道谢,一边手心沁汗如雨。 他不过刚搬进这处皇赐府邸的第三日,还没认全翰林院的大门朝哪开,就已成了朝堂几方势力的“香饽饽”。 这朝局表面太平,实则水深如渊。 太子党,礼法正统,根基稳重;四皇子党,清新进步,野心隐隐;而大皇子一系,却几乎没人公开提及。 因那位大皇子,名唤萧御,乃是“靖安王”,亦是陛下唯一的封王之子,手握北疆五十万铁骑,从未入朝争权。 百官暗里私言——那位殿下为人冷峻,幼时母亡,未受宠爱,自小便由当朝摄政王萧子恒收为义子,长于军营,一手刀枪,一身战功,非皇室中人,更似帝国之刃。 午后风暖,林渊实在无力再周旋于层出不穷的官宦寒暄,换了便服,独自骑马出了城门,去西郊寻一处清静地散心。 而就在那片开满春杏的官道远处,一支浩浩荡荡的铁骑队伍,正缓缓驶入城门。 金甲铁蹄,旗帜猎猎,阵列整齐如一,毫无喧嚣,唯有寒光倒映阳光,犹如雷霆压境。 “靖安王回京述职了!” “不愧是北疆军,整齐得像一块铁!” “听说大皇子半年没回朝了,他治军严酷,北境百姓都说有他镇守,才得安生……” “你没发现吗?他跟陛下说不上几句话,却年年把战功卷得天响,像是……根本不在意皇权。” 林渊听着百姓交头接耳,抬头望去。 铁甲之间,一骑独出,白披风卷着北地寒雪之气,银鞘长剑斜挂,马上一人傲然而立,身形挺拔如松,眉目沉静,眼神清冷——像是一块从雪域琢出的冰玉,锋利得毫不掩饰。 林渊下意识收紧缰绳,只觉心跳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不是他在典籍中熟悉的谦谦君子,也不是朝堂上虚伪逢迎的面具官员,冷静、孤独、却又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就在那人骑马经过林渊所在人群时,目光忽地一扫,停在了他身上。 萧御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站在一群百姓中却穿着白衣的青年。 气质出挑,眉目干净,眼里还带着一点惊愕与……愣神? 他没多犹豫,勒马侧立,声线低沉地开口: “又是哪个党派塞出来的?连瞻仰都带着算盘。” 话不大,但周围人瞬间安静。 林渊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话是对他说的。 他没有生气,反倒向前一步,拱手抱拳,语气平稳: “草民林渊,今岁状元,奉陛下旨意任翰林院侍讲学士,近日方到职,今日偶至西郊,并无意图冒犯殿下。” 马上的人看着他,一双眼睛在金阳下微敛。 林渊的声音不高,却稳。眼神也不躲闪,不卑不亢。 “状元?”萧御淡淡地重复了一句,随后扯起一抹几乎称不上笑的表情,“年年有状元,也年年都拉帮结派,终究都进了哪个皇子的门。” “希望林大人不要也一样。” 他语气冷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锋利,“若真有心为国为民,便别做他们的棋子。” 林渊沉默片刻,然后点头。 “谢靖安王提点。林渊虽不才,愿尽己之力,不负朝廷所托。” 这一次,萧御盯着他看了几秒,没有再说话。 片刻后,他拨马而过,长袍卷风而去,只余金甲与白马如流云散开。 林渊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远去,掌心慢慢收紧。 第3章 第三章 老师你好 晚风吹散暮色,长安灯火初上。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皇帝正勾画奏折,目光投在对面那人身上。 “北疆战事既平,边境稳固,朕也不能一直把你压在外头。” 萧御跪坐在案前,沉默片刻:“儿臣听旨。” 皇帝轻叹:“你以为朕真不喜欢你?若不疼你,早就削爵放逐了。你是朕嫡长子,只是太……正直,不适合朝堂争斗。” “可如今太子、四皇子明争暗斗,你若不回归,终是被人算计。” 御书房的夜静得几乎听得见灯芯燃烧的细响。 皇帝凝视着案上的折子,忽然语气一转: “……你觉得,朕该立储了吗?” 话落,屋中一瞬沉寂。 那是一句看似随口的提问,实则杀机含而不露。若换作旁人,此刻应早已跪伏恭顺,连呼“太子殿下贤德”或“储位天定”。 可萧御并未跪,也没有顺着话头往下说。 他只是看着皇帝,忽然出声打断: “父皇尚且正值壮年,说什么立储。” 语气不高,却带着一种格外的真诚与……直白。 皇帝指尖一顿,手中那支羊毫微微偏斜。 他愣了半晌,忽而笑了,轻轻放下笔。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不懂官场。” 萧御没有说话。 皇帝却在这一刻感到了一丝……羞赧。 他是试探的,没错。他想知道这个儿子到底想不想争。但也正因萧御的反应太真诚、太干净,反倒令他心生愧意。 沉默良久,皇帝轻叹一声。 “不是朕多心,而是你那几位兄弟……自小就生在宫中,若再不有个分寸,将来恐怕真要出事。” “你我都清楚,这江山稳不稳,靠的不是谁坐那个位子,而是兄弟之间——肯不肯相扶。”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自己这个嫡长子,眼神复杂: “这一点,你与朕,是最像的。” 萧御抬眸,目光落在烛光里的帝王眉目上。 许久,他低声道:“若能为天下稳固,不入朝,也可。” 皇帝看着他,眼里闪过一瞬动容。 可终究,他只是笑了笑,唤来内侍: “传密诏,令靖安王今晚私访翰林新进学士林渊,学政务之术——但不可声张。” “朕不能送你一场夺储之争,但也不能把你困死在北疆。林渊此人心性正直,品行温和,我已找人私下试探,并无参与党争之象,朕欲令你以‘私下请教学问’为名,由他引你熟悉朝局。” 萧御抬眸:“……辅导?”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也不小了,是该学会处理些文官那一套,免得整日板着脸,叫人怕你。” “这件事,不必张扬,朕会遣密诏,你晚饭后即可前去拜访。” 这一夜,皇帝也难得睡得不安。 他说不清,是自己在护萧御, 还是在给江山找一个真正能稳住天下的人。 当晚,月上梧桐。 林渊刚吃完饭,正抱着一本《御史台旧案述录》研究朝堂典制,忽听管家小钰来报: “门外有人求见,自称……靖安王。” 林渊差点把书翻倒:“谁?!” 管家小声道:“……他穿得不像,您别吓到。” 林渊:“?” 门开时,他看到的并不是白日那位马背上冷戾逼人的将军。 而是一个……看起来像是走错房间的贵族郊游青年。 萧御换了一身深灰蓝色便衣,头发也松松束起,手上竟然还提着一个木盒—— 盒子歪歪扭扭地挂着封条,隐约可见“特供点心”字样,显然是宫里塞给他的。 他站在门口,微微一顿,然后像是在背稿子一样开口: “……林学士,叨扰。” 林渊愣了两秒:“您……这是?” 萧御面无表情地将盒子连带密诏递出:“特地来请教从政之术。顺便,晚膳略过,奉点心一盒。” 林渊看着他,脑中缓缓浮现一句话: 将军出征:人狠话不多;将军请教:人怂礼先到。 片刻后,两人坐在书房里,桌上摆着点心和茶。 林渊还没开口,萧御就盯着茶杯半天,沉声道: “我不擅长这个。” 林渊:“?” 萧御补充:“跟人打交道。” 林渊:“……” 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传言说这位将军“不近人情”了。 简直就是:高岭之花,社恐本恐。 林渊轻咳一声:“靖安王……要不,我们从最基本的讲起?比如如何识别朝堂上的‘话中有话’?” 萧御点头。 林渊抽出一张奏折影印本:“那我们来举个例子。比如这封:‘臣闻雨泽久稔,国泰民安,乃天恩所庇。唯请陛下慎择储君,以保江山’——您觉得,这句话在说什么?” 萧御沉思两秒: “下雨了,要选太子。” 林渊:“……” “对,但也不完全对。”他强忍笑意,温声解释:“这话其实是在暗示——太子之争已引天怒,需要皇帝尽快定人选,别再拖。” “这就是朝堂话术的‘捧中带刺’。” 萧御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低声道: “……你讲得很好。” 林渊抬眸,看见他一双冷淡的眼里,竟有一点点认真得过分的神色。 那一瞬间,林渊心里某处微微动了下。 ——这位大将军确实不擅长说话,但听得非常用心。 讲到第三个案例时,萧御忽然盯着他看了几秒,突兀开口: “……你,脸红了?” 林渊:“???” 林渊猛地低头,果然耳根微热。 他咬牙:“讲了一个小时,你不困我困,血液循环……很正常。” 萧御若有所思:“原来是讲政务会脸红。” 林渊气得想砸茶杯:“你给我闭嘴吧你。” 第4章 第四章 合作 林渊盯着手机屏幕,反复看着那条只有一个字的微信消息: 萧御:好。 “……你倒是多说两个字啊。” 他盯着那冰冷冷的“好”,一边碎碎念,一边打开冰箱。 导师刚刚发了微信,说让他把课题组整理好的草莓表型数据文件送去给萧御。顺便——“你把基地新采的草莓带一盒给他,别忘了。 林渊看着那盒被精心挑拣过的红草莓,盖子上还贴着师妹小月手写的纸条:“和我一样甜:)”。 他沉默了三秒,把纸条撕掉。 “科研环境越来越不严肃了。”他说。 萧御所在的自习室在生科学院大楼最顶层,玻璃门后阳光透得过分,科研资料被堆得像个AI神经网络的实体脑壳。 他在门前犹豫了几秒,把外套拉平整,抬手轻敲了敲门。 “请进——!”门内传来一个爽朗而带笑意的男声,语气热情,甚至透着点莫名的熟络感。 林渊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生,站在靠窗的实验台前,回头朝他挥了挥手,“哎,你就是林渊吧?” “……我是。”林渊有些微怔,轻轻点头。眼前这人他不认识,但对方却像早已知道他是谁。 “我叫陆玄,我们同级,还上过一节课呢,这么快就把同学忘了” 林渊:“?” 他瞬间觉得这个萧御的师兄信息量有点大。他的语气熟络得不像第一次见面,脸上的笑意仿佛能冲淡屋里略显严肃的科研氛围。 “别被我吓着啊,我这人就这样。”陆玄笑着拍拍他的肩,又指了指角落那张低头敲键盘的工位,“你找的是萧御吧?就在那儿。” 林渊顺着目光看去,才注意到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少年。灯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冷白皮肤上架着的看起来度数不高的眼镜反光让他显的一丝高冷。他戴着耳机,却明显听到了林渊的声音,突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渊心里莫名地一震。 “师兄。”萧御声音低沉,却干净清澈。他站了起来,微微颔首。 “师兄?” 林渊一愣:“你……喊我?” 萧御点头:“导师说你是我前一届,按理算师兄。” 语气很平,听不出情绪。但那句“师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推脱与口是心非,反倒让林渊心头莫名一热。 他突然觉得,“好”也不那么冷冰冰了。 “……这年头长得像天选社恐的天才都会喊人师兄了,确实是合作友好的一步。”林渊笑着把草莓放下,“这是课题组基地采的,顺便带的。我导师让我带的。” “嗯。”萧御看了一眼草莓,又看了一眼他,“谢谢。” 我去楼下做实验了!”陆玄忽然大声说,顺手把自己桌上的笔记本一抱,“我正好要去楼下看细胞图像,不打扰你们了。” 萧御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师兄很聒噪,但回国之后第一个接触的同学就是他,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就连前世兄弟都不带这么默契的。 林渊被热情的陆玄逗得笑了笑,倒也不觉得尴尬了 等到房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林渊忽然觉得气氛也没想象中紧张。 他们打开电脑,开始对接图像文件与表型组的数据结构。 林渊说话有条理又不失幽默,偶尔带一句自嘲式调侃:“我们这边的命名规范很感性,文件名不是‘大不甜草莓’,就是‘小甜草莓”。 萧御听完沉默了三秒,淡声回了一句:“我可以写个程序自动重命名。” 林渊:“……” “你……真的是纯工具人型男神。” 萧御抬眼看他:“听起来像夸奖?” “……看你长得这么好看,当夸奖吧。”林渊眨了下眼。 对方没回话,却低下头轻轻咳了一声,仿佛刚被句夸奖打了个措手不及。 萧御认真翻着图像,偶尔点头、偶尔追问,一丝不苟却不失礼貌,那一刻,林渊心里某根弦像是被悄悄拨了一下。 文件对接工作比想象中顺利,两人的合作节奏意外合拍。 临走前,林渊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道: “下次我们去课题组基地收图像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对算法拟合实际样本不是一直感兴趣?” 萧御望着他:“你邀请我?” “当然。你这人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工作还挺好搭的。”林渊微笑,“你不是也说,希望算法和问题结合更紧吗?” 萧御点了点头。 “那就去。” 林渊拿起门把的手一顿,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阳光斜照在玻璃窗上,照得萧御的轮廓仿佛剪影一般干净。 林渊轻轻笑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这场“学科合作”,或许比想象的……更值得期待。 ———————————————————————————————————————— 林渊,你清醒一点,他喊你师兄,只是想拿你的数据写自己的毕业论文啊喂!(开玩笑儿) 第5章 第五章 留宿 日头偏西时,天色才微微暖起来些。 萧御身着青色常服,从尚书省出来时眉目冷肃。今日是他独立撰写奏折初次交呈,没想到朝中几位老臣竟当场点头称是。他低头看向手中一份折本,上面朱批如钩,是皇帝的笔迹:“可用。” 林渊并未在殿中。今日他要巡视刑部移交的新案,来去繁杂。萧御站在东阶廊下,抬头望了眼天色,忽然想到昨夜灯下与林渊论政一事。 ……那人素来寡言,却一针见血。指着他草拟的兵符文案,只一句“边军调度难在不擅内务”,便将萧御的破绽挑出,随后提笔,蘸墨为他添了四条“可调中转官粮之法”。灯光摇曳,语声沉稳,那夜他伏案长谈至三更,窗外梨树落了一地花。 太子设家宴,邀请几位皇子于宫中小聚。 入夜灯火通明,亭台雅致,酒香清淡,连金樽上都缀着几瓣梨花,仿佛连设宴的心思都是温柔的。 太子身着朱袍,在宴上笑容从容。执壶时手指修长,倒酒不溅一滴。他替五皇子添了一盏,语气轻缓:“你母妃近来可好?我让太医院多配了些暖脉的方子,回去你记得让她试试。” 五皇子一愣,忙起身谢过:“多谢太子兄。” 三皇子在旁边忍不住打趣:“太子哥哥又温柔又细心,谁娶了去,怕不是要天天供起来伺候。” 一桌人都笑了,连七皇子也半真半假地叹气:“皇嫂真是好命。” 太子不以为意,淡淡笑道:“宫中繁务多,若能让她安心些,也是我的福气。” 他说话轻声慢语,笑不露齿,却恰到好处地维护了尊长体面、顾及了兄弟情分,连一旁年幼的八皇子也听得乖乖不插嘴,偷偷往他怀里靠。 不多时,萧御到来。他身着黑底暗纹官服,气质冷峻,站在众人中如寒星独照。 太子抬眼,嘴角扬起,声音柔和:“大哥来了,坐在我旁边吧。席前留了你最爱吃的清酿鹿脯。” 萧御略顿,颔首坐下。 太子给他倒了一杯酒,淡淡道:“听说你近日在中书省表现不错,父皇也赞了几句。” 萧御淡声回应:“托殿下栽培。” 太子年岁不算大,却极有威仪。众人纷纷举杯,萧御略后半步,不动声色。 三皇子爱热闹,席间逗趣:“这次谁又受罚了?莫不是老七又惹了父皇?” 七皇子拍案:“三哥你别笑,太子兄才是最会遮掩的!你们知不知道——他小时候总护着大哥,哪次萧御被父皇责打,他不是冲上去拦着的?” 满席一静。 太子却微笑,“幼时糊涂,兄弟一场,怎忍他受责。”他转向萧御,眼中温意隐约,“这些年你独镇北疆,苦寒之地,不是常人能守。我近日得了几本古兵法,你回府时让人来取。” 太子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替他夹了一块糕,“还有你上次提过的兵站调度法,我让人再抄了一份,你回北疆前取走。” 又问:“不知何时北返?” 萧御躬身,“近日便启程。” 太子眉头微动,手中酒盏一顿,又很快笑了:“本该多留几日,待闲暇时,与兄长秉灯夜话才是。” 是夜,林渊看完一日事务,推门入书房,见萧御正伏案翻书,眉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沉静。 “太子送了殿下什么书?” “《吴子兵法》孤本,还有一部《塞上纪略》。”萧御翻开其中一册,眼神微亮,“是他特地从书库挑出的。” “你们兄弟感情很好。”林渊坐在窗边,“难得帝王家有这份情分。” “……他小时候的确护我。”萧御低头,一字一顿,“但如今...” “摄政王来信,说北疆军中近月动静频频。”萧御望着脚下,“我需亲自回去一趟。” 林渊闻言未答,沉默一瞬,低声问:“你……殿下何时北返?” “……三日后。” 林渊沉默片刻,垂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握紧。 “这夜也深了。”他轻轻开口,语气平稳,“殿下就别回府了,在我这歇下吧。” 萧御回头看他一眼,眸光沉静如水,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萧御去沐浴时,林渊原本在翻一份卷宗,忽然想起他没拿干净衣物,便亲自去偏房取了。谁知刚推开门,就撞见水汽氤氲,萧御背对着门,半身**,肩背宽阔,肌肉线条流畅,水珠沿着脊骨滚落,像一尊冷玉雕成的战神。萧御听见门响,回头之际,眉目未动,眼神一如往常。 林渊怔了一瞬,立刻低头退了出去:“……衣物在门边。” 关上门的一刹那,他耳根红透,心跳乱了节奏。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梨树洒进院中,花瓣被风吹得轻轻飘落。 林渊一夜未眠。第二日正好休沐,他故作自然地说:“你难得回京一次,不如再住一日,我也可多教殿下些政务。 萧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夜里,梨树落花更多了。风吹过,窗影斜斜,屋内只听得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萧御一人坐在书桌前读书,林渊却忽然心绪难平,抱着一摞公文走进来:“我改几份卷宗,借你桌子一用。” 萧御看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椅子,给他腾出一角。 一张桌,两盏灯,两人都不言语。 林渊偶尔低头写字,偶尔抬眼看向窗外,那棵梨树就在屋檐下,枝丫斜斜地探进来几朵花,落在书页间,静悄悄的,像是不愿打扰人间心事。 他本想只改两份卷宗,却不知何时伏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林渊醒来时,已躺在客房的床上。 身上盖着薄毯,衣服未乱,只是有一缕淡淡的墨香,似是从别人衣襟残留而来。 门外,小钰端着早膳走进来,一脸坏笑:“哟,大人真是稀罕事,书房里都能睡着。昨夜萧将军怕你着凉,亲自抱您过来的呢!” 林渊怔住,耳尖微红,正欲说话,小钰却又道:“可惜他一早便走了,说不扰大人清梦,让属下送他出城了。” 林渊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梨树。 风停了,一地花落,像极了昨夜那静静对坐的时光。 四皇子:默默搞事业,勿扰,不社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留宿 第6章 第六章 量子纠缠 烈日偏西,阳光从杨树缝隙洒进田埂,一地碎影摇曳。八月的草莓田没有果子,只有层层叠叠的绿叶,覆在低矮的畦垄之间,郁郁葱葱。 林渊戴着草帽,穿着浅色防晒外套,弯腰蹲在一株植株旁,用红外手持仪记录叶面反射数据。他动作熟练,语速却慢得像在哄植物:“这块区域的温湿波动还是大了一点,可能得重新搭防晒网。” 林渊蹲在植株旁调整传感器。他带来的便携式数据采集终端已经连上系统,只待上空的无人机将数据同步下来。萧御站在几米外,手里操控着无人机,神情一如既往地专注,阳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显得清冷而干净。 “你飞得挺稳的。”林渊朝他比了个OK,“回来时候别低过两米。” 两人互相配合,像极了默契已久的搭档。 萧御低头调整航向,平稳地将无人机降落在数据采集区域边缘的小平台上。林渊走过去,两人同时弯腰去拿遥控器的电池备用包——就在那一瞬间,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 砰。 林渊脑中某根弦猛地断开。 一幅画面猝然涌入脑海—— 他将刀刃抵在颈侧,细细摩挲那薄薄的肌肤,一点点加深力度。冷冽的铁寒穿透皮肉的瞬间,血珠跳脱而出,如春花盛放的一瞬,艳丽却短促。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本能地张口,却再也吸不进空气,仿佛胸腔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那种窒息,不只是生理的断裂,更像是灵魂被一寸寸剥离,身体在挣扎,意识却异常清明,感受到每一次心跳的剧烈,每一滴血的离散。他听见耳边风声远去,只剩血液在耳膜里轰鸣。天地开始旋转,梨花如雪般覆下 轰—— 整个世界突然失去声音。 林渊脸色煞白,胸口像是被铁钳猛地一勒。他眼前发黑,呼吸急促,手指剧烈颤抖。 下一秒,他身体软下去,萧御眼疾手快,几乎下意识伸手,将他牢牢揽进怀里。 就在触碰到那具骤然冰凉的身体的刹那,一幕破碎的记忆,猝然在脑中炸裂—— ——梨花盛开的庭院里,月光淡淡。 少年一袭白衣,跪坐在梨树下,手中染血的短匕已滑落。 雪白的梨花瓣一瓣一瓣飘落,覆住他渐渐失去血色的唇。他的衣襟濡湿,指尖微颤,却执意地朝着某个方向撑起最后一丝气力。 “……别来了。”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是决绝。 他跪地抱起那个人,手掌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浓得像沉墨。 那人却已失了声息,只剩唇角一抹苍白的笑。 “林渊!”萧御低喝,手扣住他的肩,一只手稳住他的后脑勺,动作极快。萧御手臂收紧,像要将这个人从命运里再抢一次出来。 林渊靠在他怀里,额上冷汗淋漓,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挣扎着睁眼,却又看到另一副叠影——那个身穿战甲、眼神冷峻的男人正朝他伸手。 “你……” “别动。”萧御低声道,“慢慢呼吸。” 几分钟后,林渊坐在田垄边,脸色仍有些苍白。 “抱歉。”他低声说,“可能是低血糖。” “你今天早上吃什么了?”萧御语气听不出情绪,半蹲在他身旁,看了他一眼。 “只喝了杯咖啡。” “你以为你是机器吗?”他站起来,从不远处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瓶运动饮料递给他,“先喝这个,等会儿回去吃东西。” 林渊接过,抿了一口,仰头看着头顶缓慢漂移的云朵。太阳光被杨树边缘投下的影子挡住,洒在他和萧御之间的地上,刚好落下一束温柔光斑。 “你……信前世今生吗?”他忽然开口。 萧御坐下,沉默了一瞬。 “你是说轮回?” “不止。”林渊转头看他,“我看过一个关于信息记忆和量子叠加态的科学幻想,有些量子物理学家认为,人类的意识可能在某种层面是可以‘纠缠’的。” “比如两个人曾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维度有过强烈联系,那他们今生即便完全不认识,也可能因为某个动作或气场,再度‘产生波动’。” “你觉得我们……会不会是那种被纠缠过的?” 萧御没有立即回答。 他望着前方田垄中开得正盛的草莓花,许久才淡淡开口:“你觉得我们……在另一个时间,是怎么认识的?” 林渊勾了勾唇角,像是玩笑又像是在逃避严肃的结论: “说不定你前世……杀过我。” 萧御闻言,转头看他一眼,那眼神像是风吹动湖面,有一瞬间的颤动。 林渊笑了笑,侧过脸去避开他的目光:“不然怎么解释……我今天突然觉得你特别熟?” 两人静静坐在那片草莓田边,风吹动草莓的叶子,远处无人机盘旋归位。 “但如果真有量子纠缠……”林渊低声道,“你说,人是不是……注定要再见一面,哪怕是为了和前世做个了断。” 基地远离市区,周围是连片的田野。夕阳落下时,四周已陷入安静,连手机信号都时好时坏。 “今晚就住这儿了,回去太晚了。”林渊拎着行李袋站在宿舍门前,语气带点无奈,“条件挺差的,你将就一下。” 萧御看了眼宿舍——只有一张上下铺、一张拼接出来的折叠桌,还有一台勉强能转的吊扇在头顶嘎吱作响。 “没关系。”他说,“比我在野外露营时强多了。” 林渊一愣,随后笑了笑,把电脑放上桌:“你还真是吃过苦的。” 简单洗漱后,两人并肩坐在床沿的桌子前,各自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当天采集的数据。 房间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吊扇在头顶嗡嗡作响,外头是夏夜的虫鸣。 萧御安静地标注着图像分布,林渊则在处理模型参数,偶尔低声咒一句:“又卡了……” 萧御偏头看他,没说话,只伸手把电脑连热点的手机推过去一点。 灯光下,两人的身影投在白墙上,靠得很近。 直到十一点多,林渊合上电脑,揉了揉太阳穴。 “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怎么会想不开去读博。” 萧御抬眼看他。 林渊靠着墙,语气松懈下来,“本科时还觉得做科研是浪漫的;读博时就知道了,做科研是赌命。” 他笑笑,带着点自嘲:“等博士毕业,还是要回现实吧。你说我们以后能干嘛?高不成低不就的,连应届生都抢不过。” 屋里安静下来。 萧御没急着回话,敲完一行代码才轻声开口: “我不是为了出路才读博的。” 林渊转头看他。 “我想知道,答案到底在哪。”萧御说得极轻,“有些东西,不是真的看见了,就不会死心。” 林渊没说话,忽然觉得这个人其实一直比他要倔得多。那种平日里冷静、淡淡、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只是收敛后的沉默——他不是没有热,只是不轻易表露。 第7章 第七章 心思 暮色渐沉,北疆的风透着雪意。军帐外柴火正旺,火光映得银甲微红。 军营外,萧御刚结束与副将的战术演练,回到营帐就看见萧子恒窝在炭炉旁煮茶,袍子大敞着,一副“我不是来巡视,是来度假的”模样。 “哟,我们大殿下回来了?”萧子恒抬眼,笑得一脸欠揍,“还活着呢?” “谢殿下关心。”萧御淡淡拱手,“没死。” “真是可惜。”摄政王叹气,“本王原本已经准备好殉情了。” “……” 摄政王像是玩上头了:“诶,你说若你战死沙场,本王披麻戴孝回京,日日在朝堂之上咳血思君,陛下感动之余,说不定直接将龙椅让我坐坐。” 萧御面无表情地看他。 萧子恒斜倚在地上,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手里拿着一壶酒,像是随手从军中灶头顺来的。 萧御知道,只要皇帝无恙,即使权力滔天,萧子恒也得乖乖留在这北疆当孤星,怎么可能让他回京。只得无视萧子恒的满嘴胡诌,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萧御几上堆着数份边务文书,皆是近日来边关屯兵、民屯、驿路修缮等琐事,乍一看杂乱繁复,却已被分门别类,批注清晰。 萧子恒随手翻了一卷,看着上头熟练娟秀的批语,不禁啧了一声:“没想到啊,阿御你如今连这些琐碎也处理得井井有条,倒有几分当年的我那味了。” 萧御抬眼,嘴角微翘,略带点不服气的轻傲:“当年的你可没这么细致。” 萧子恒笑了笑,接着又翻了一页“这页标着‘建议修桥,便于雨季通粮’,落笔不像是你?” 萧御“嗯”了一声,随口应道:“这段是我请他帮忙改过的。他阅历深,看得比我周全。” 说到林渊,他语气不自觉地温了几分,又接着道:“他做事讲究先理后制,稳中求快;连文书格式也一丝不苟,我第一次看他的批文就觉得自己这些年学得太浮浅。” 萧子恒看他神色,啧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这语气,分明是把他当圣人拜了。若是再恭敬些,我都要以为你早就把心交出去了。” 萧御微怔,耳尖微红,正要反驳,萧子恒却已经不依不饶地笑着补了一句:“啧啧,这样处处称赞,话里话外都是他,阿御,你不会爱上他了吧?” 帐中一时寂静。 萧御低头理文卷的手指微微一顿,骨节收紧,片刻才放松。他没抬头,只淡淡道: “他是我的老师,我敬他。” “敬一个人可以敬到日日挂在嘴边?我也敬太傅,可我从没听人说我眼里只有他。”萧子恒挑眉,语气虽带笑,却少了往日的轻佻。 萧御终于抬起头来,神情一如往常清冷,只是眼底那点压不住的光让人无法忽视。 朝堂晨议,金銮殿内一片肃然。 殿外寒风料峭,殿内却已是群臣毕集,吏部、工部、户部、兵部与地理院数位高官悉数在列。今日议题,是皇帝御笔亲批的《重修疆土图册》一案,需结合各地地形、边防、田赋、道路等要素,由朝廷派遣专使赴地方查勘,绘图更新,以备新一轮征调与改革。 御座之上,皇帝神情温和却不容懈怠。 “疆图二十年未修,沿用旧册恐有谬误。诸部合议之后,分西北、东北、西南、东南四域,实地勘察,半年内交初图,由地理院会审。”他顿了顿,目光从众人中缓缓扫过,“此事既关国策,也为百年之基,望诸卿不负所托。” 话音落地,群臣躬身称“遵旨”,随后便是各部依次商议遣人之事。 地理院首使年老,朝中常务多由学士林渊代行。他此刻立于班中,目光平静,实则心思翻涌。 ——西北。 他早就得知,如今北疆驻防由摄政王与大皇子共同执掌。 林渊垂眸片刻,心念已定。 待吏部尚书提议由各部门推举三至五名有学识、识地理、通兵制之人负责查勘时,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微臣林渊,愿赴西北,踏勘要地,校正疆图。” 此言一出,殿中微微一静。 西北一向山险路远,气候严寒,又与外敌接壤,按理说应由更年轻、身体强健者前往。众臣互视,心中皆有疑问,却也知道林渊一向不避繁难,素有清誉,便也无从置喙。 工部侍郎皱眉低声劝道:“林大人素来多操文案,岂必亲赴苦寒之地?” 林渊却只是笑了笑,神情沉静如常:“臣虽职在侍讲,然年少时曾随先父巡历西北五州,校修《西陲图志》,熟悉地形民情。此番疆图之修,臣愿暂离讲席,兼为编图副使,并请命亲赴西北,实地勘查 工部侍郎闻言,目光稍带打量,忽而轻轻一笑:“林卿果然一如既往,肯任难事。既如此,西北一线,便交予你督察。” “下官定不辱所托” 林府书房内 林渊素来不喜仆役插手私物,这次要出远差,仍是自己亲自打点行装。桌上一只沉稳的乌木行笈已打开,书册、笔砚、地形册、药包、干粮,一件件整齐摆放,收纳有序。 他一边低头叠衣,一边略带犹豫地在一摞文书与两幅旧图之间挑选,眉心微蹙,像是在思索到底哪件更重要。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小钰捧着一壶新煮的姜汤探头进来,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看他收拾。 “公子真要亲自去西北啊?那可是边地苦寒,怕是连书页都要被风吹脆了。” 林渊没抬头,只道:“疆图之事本就繁琐,纸上谈图终觉浅,不去一趟,如何心安?” “嗯……”小钰把姜汤轻轻放在几上,眼珠一转,忽然歪着头问,“可奴婢听说,那位驻守北疆的四殿下,也在那头驻地常年未归——” 林渊动作微顿,叠好的衣袍一角歪了些。 小钰忍着笑,佯装随意道:“公子这般亲力亲为,莫非……是为那位殿下去的?” 林渊终于抬眼,目光清浅:“你平日都听谁胡说八道?” 小钰咬唇笑:“奴婢没听谁说呀,就是瞧公子这次格外认真,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下。” 林渊神色不变,只略略一挑眉,将那件叠歪的衣袍重又整理妥当,语气温淡道: “这是差事,不是私访。北疆风雪大,你怕我冻坏了才添炉芯,我谢你便是。” 小钰笑得更开心了,俯身替他收起一只小药箱,又低声道:“公子果然不是为人去的,是为风雪去的。” 林渊轻轻摇头,嘴角却终于带了点笑意。 第8章 第八章 相遇 军营暮色渐沉,营帐中灯火微黄。 萧御正案前细读一封刚到的书信,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信中言及一行官员即将抵达边关,肩负重修疆图之责,需边防将士全力配合,不容懈怠。 他放下书信,抬头对身旁正整理兵符的萧子恒说道:“看来这次朝廷确实动了真格,要派人来实地勘察,更新地图。” 萧子恒一边擦拭着佩剑,一边皱眉抱怨:“军务繁杂,这还得多花心思保护一群文官书生,真是折腾人。” 西北初春,风中仍带着残雪未融的寒意。 大地辽阔苍茫,山势起伏如波,远处偶有飞鹰掠空,山石间枯草斜倚,映着斜阳如铜。马蹄踏碎薄冰,溅起干裂的泥痕,一行人披风裹甲,自官道疾行而来。 最前一骑身着墨色长衣,宽大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那衣是北地常用的粗纹呢料,裹着狐裘内衬,帽檐压低,遮去大半面容,唯有下颌线条清俊如画。风势将衣角卷起,在马腹两侧飞扬,仿佛一幅墨色长卷随风展开,潇洒中自有几分不染尘烟的孤傲。 “林大人,前头就是安谷镇了,再赶一程天就黑了。” 说话的是同行的兵部小将,姓赵,不过十**岁,生得眉目精悍,却也按捺不住这几日的疲惫,忍不住嘟囔,“我们这几日马不停蹄,几乎没合眼……林大人您是神仙也得喝口热汤吧?” 林渊拉住缰绳,回头望了那少年一眼,目光虽冷静,却透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再走半个时辰,镇上可有驿站?” 赵小将眼睛一亮,立刻挺直了腰杆:“有的有的,我路过两次,镇子虽小,炖羊汤倒是有名。” 林渊点了点头,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那就喝碗汤再走。” 这句话一出,后头几位随行的军士都精神一振,有人低声笑着说:“总算有救了,我还以为林大人是修行人,连马都得喘口气……” 林渊听得清楚,却只微微一挑眉,未作回应。风从衣袍中掠过,拂起一缕鬓发,映着西落斜阳,他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远方,神色未变,心却已悄然起伏。 再往前,便是边疆了。 安谷镇夜 黄昏入夜,风声收进了院墙,镇子虽小,驿馆却修得四方整肃。厅中火炉烧得正旺,炖汤的香气裹着羊油味,在空气里氤氲不散。几位兵士早早卸甲喂马,赵小将已扑进伙房催着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林渊却没有入席。他独自回了厢房,把门掩上,随手解了风帽与披风,屋内暖意扑面,他略感疲倦,却没有休息的意思。 桌案上早铺开了舆图,一张是二十年前旧图,边界模糊、地名残缺;一张是他此行携带的副本,纸上朱笔已添数处重点。炉火映着图面,山河起伏仿佛在纸上呼吸。 他俯身仔细对照,不时在空白处以炭笔轻轻点注。目光游走至一处——“雁回坡”三字。 指尖微顿。 这三个字他听萧御提过一次。他问:“为何叫雁回坡?” 萧御答:“风势逆山而上,候鸟至此多折返,故称‘雁回’。” 林渊收回神思,坐回案边,却久久未能提笔。 风声忽起,窗纸微响,他起身去关窗,却在推窗瞬间望见了远处山影横陈,月色如水。 他怔了片刻,轻轻叹息: “边关风冷,不知那人……如今习惯了没有我讲经的日子未曾?” 边关·守边驿站外 天色将晚,守边驿站门前传来一阵嘈杂马蹄声。 林渊一行人刚刚勒马停下,前脚还没来得及踏入驿门,驿兵便慌慌张张跑进内堂:“将军将军!外头来了支文官队伍,自称奉旨修疆图,说是……林大人亲至。” 堂内正有人一边撕着馕饼一边翻旧图册。闻言动作一顿。 “林大人?”萧子恒抬头,一脸狐疑,“哪个林大人?” “就是那个……殿下时常提及的林大人!” 萧子恒“啧”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手:“有意思。” 驿站门外 林渊正打算将一沓文书递交进去,没想到门内突然冲出一队人马,为首一人身着轻甲,鬓发凌乱,眼里全是看热闹的光。 “哟,这不是阿御总是挂在嘴边的林学士吗?” 林渊抬眸,眉头一动。 那人单手勒马,居高临下看他,嘴角咧出个玩世不恭的弧度:“果然是风姿翩翩,一副‘我要查遍山河’的模样,连衣袍都比我们边军多飘三尺。”周围兵士低笑一片,赵小将在一旁轻声咳了一下 赵小将忙解释:“将军,这是奉旨来查勘地图的……我们已经走了七日,连马都瘦了一圈……” 萧子恒瞥他一眼:“瘦的是马,不是你。” 林渊神色不变,语气如常:“下官林渊,奉诏勘图。想必这位,便是镇守西北的摄政王殿下了。” 他顿了顿,目光清清淡淡地扫过萧子恒半挂不整的披风与歪斜的佩剑,“果然如传闻所说那般……不拘小节,气派非凡。” “哟,还认识我,”萧子恒扬眉一笑,“不错,边关缺你这种不笑的。” 他挥了挥手,对身边亲兵道:“给林大人一匹新马,别让他骑那瘦得能看见肋骨的东西。走吧,带他去兵营。” “去见我儿——他应该想得你嘴角都快长茧了。” 林渊眼神微变,但未出声,收好图卷,翻身上马。 萧子恒带队打头,边骑边笑着回头喊:“别板着脸,边关这地方,谁敢太正经,容易被风刮跑!” 后头兵士哄笑一片,赵小将跟在林渊旁边,小声道:“这就是……那位摄政王?” 林渊垂眸,淡淡道:“嗯,确实与萧御所说一样,没个正形。” 话虽如此,他嘴角却也轻微动了一下。 风从远山吹来,马蹄踏雪而行,这场久别的再会,终将走向那人所在的地方。 边关·主营内营帐 风雪刚歇,夜色未深。 内营帐中火炉正旺,温度将空气烘得温热干燥。萧御披着狐裘,坐在案前,一笔一画批改着当日的军报。帘外风声幽长,他神情沉静,动作却略显疲倦,显然已经连夜未歇。 忽地,一阵甲胄与佩剑撞击的清响自远而近,叮铃咣啷,混着熟悉又聒噪的脚步声,还有人高声嚷道: “阿御啊,我给你捡回了个老朋友——你可别吓着他。” 是萧子恒。 萧御手中笔一顿,没抬头,语气平淡:“你要是没带一头雪猪回来,我都不稀罕看。” 萧子恒在门帘外哼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得意: “那你这回得看——这位,可不是雪猪,是你心心念念那位……。” 话音刚落,营帐帘子被人从外掀开,风雪扑了一线冷气。 萧御下意识抬头。 他本只当萧子恒胡扯,却在看清门口那人时,心头微震,像是骤然拽断了胸中一根弦。 林渊站在门口,卸了风帽与披风,一身北地常服,腰束银带,神色清淡如旧,眉间染了些风雪的冷意,衣角却仍是干净,像是从风中一步步走来的旧梦。 帐中一时静得只听见火炉里炭木“咔啦”一响。 两人隔着一炉火、一张桌。 萧御张了张口,本是要说正事,开口却成了句温热得近乎冒失的低语: “……你是不是瘦了?” 林渊似是怔了一瞬,随即收回披风,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克制:“赶路数日,只嫌山高路远” 萧子恒哼哼两声,打破沉默:“你们聊你们聊,我走了,我怕再待一会儿,连我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说着大摇大摆地退出帐外,还故意把门帘甩得响亮。 林渊落座,萧御手还搭在半卷军文上,许久未动。他眼神落在林渊身上,却没再说话。 营帐里火光跳动,两人之间安静而绵长,像是在找回什么,又像谁都不愿先开口打破这片刻的真实。 第9章 第九章 关系 边关夜寒,湖水沉静。 营外的湖泊因地势低洼,水面始终未冻,夜色中泛着微微银光,仿佛一片静落的尘光。两人沿湖缓缓而行,脚下是枯草与薄霜交织的土路,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在彼此靠近。 林渊语气平静:“边风凛冽,但这里比我想象的安静。” “比京中强?”萧御半玩笑地问。 林渊微一挑眉:“若论安静,确实如此。若论人情世故——边关比京中更直白些。” 林渊轻声道:“殿下近来如何?我离京时,朝中传言太子有意染指边政,不免担心。” 萧御闻言敛了笑意,摇头道:“朝堂风声哪天清静过。太子之事不急,眼下勘图最要紧。”他顿了顿,看了林渊一眼,语气放缓:“你呢?回来这么久,倒没听你说你自己过得如何。” 林渊道:“过得还好,只是……风雪路上太久,容易想些不该想的事。” 萧御听出他话中含意,却没点破。 片刻沉默后,林渊主动开口:“关于地图,我明日想先往雁回坡和与凤岭两处勘察,若能调一两位熟悉地形的士兵同行,便可。” “我陪你去。”萧御回得干脆。 林渊略有一瞬犹疑,语气依旧克制:“这不过是小事,随便派个人即可。不敢劳烦殿下。” 萧御脚步一顿,目光转向他,声音也低了几分: “林渊,我们……是不是朋友?” 林渊抬眼,对上那双眼里难得流露出的认真。 他缓缓开口,语气却依旧克制:“殿下是皇族中人,我不过一介臣子。若真是朋友,就不该让你陪我涉险。” “所以你宁可把我排除在外,也不肯承认我们是朋友?”萧御声音沉下来,“你总说不劳烦我、不必如此,但你一句‘想见我’,也不肯说。” 林渊看着他,眼神一瞬闪动,许久才缓声道: “我怕说了之后,就不能再见你了。” 一句话落地,夜风仿佛也轻了三分。 萧御静了片刻,忽然低声笑了一下,像是终于等到一句实话。 风越发静了,湖面如镜,倒映着两人的影子。 林渊本欲将话题转回地图,却被身旁人低哑的声音打断。 萧御站在他身侧,眼神不再戏谑,也不再绕弯。 他说: “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时常想起你。” 林渊身形轻微一震,侧头看他,却见他望着远方,不回避,也不闪躲。 “每次改军文,我就想起你说过‘句读当斟酌,不可误军机一字’; 每次武场演练,看他们列阵,我就想起你讲的‘形若不整,心也必散’; 有时太累了,懒得批文,偏偏又想你皱眉的样子……想着想着,我就改完了。” 他说得不快,却句句落在林渊心口。 许久,林渊轻声道: “我明日行程仍早,殿下若真想陪我走……便早些歇息。” 话语平静,却不再推拒。 萧御低声笑了一下,不再言语,只轻轻点头。 两人并肩回营,月色拉长他们的影子,缓缓落在地上。 清晨天未亮,一行人便自军营出发,向西北山谷进发。 山势渐高,寒意逼人,林渊披着厚氅坐马而行,身边是萧御与两名随行小将。沿路风光苍茫,偶尔有牧人赶着羊群从山脚穿过,毡帐与牛马点缀在雪原之中,宁静安然。 “这附近是冷泉部落。”亲兵在旁低声解释,“多通突厥语,也懂些中原话,性子豪爽,向来与我们边军交好。” 不多时,路边一户牧家听闻朝廷修图,特地带着孩子们来送热水与干粮。人群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渊,小声用本地话跟同伴说了句什么。 林渊没听懂,微微蹙眉:“她说什么?” 萧御对着女孩同意似的点点头,装模作样咳了一声,翻译道:“她说你长得漂亮’。” 林渊一怔,转头看他:“你确定?” 萧御眨了眨眼,笑得不怀好意:“我确定。‘塔拉那哈’——意思就是‘漂亮得不像活人’。” 林渊:“……” 小女孩见他没听懂,还用冻红的小手指指林渊,笑着重复了一遍:“塔——拉——那——哈!” 随行亲兵们全都憋笑不语,林渊轻咳一声,迅速转移话题:“……快些赶路吧,日中前要到达山口。” 午后,一行人终于抵达崇山夹峙的“雁回”。林渊与萧御对照图纸,计划走查三条支路以尽快勘测,于是队伍兵分三路。 林渊与萧御一队,沿北麓深入山脊。 山风渐起,积雪隐隐有些不稳。 萧御望着天色皱眉:“这风不对,怕是要出事。”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轰隆”一声闷响,山岩颤动,大片积雪自山顶崩落,如银蛇奔腾,滚滚压来。 “林渊——走!” 萧御一把扯过林渊上马,勒马狂奔。积雪飞溅,气浪翻滚如怒涛。一行人转入侧谷险路,堪堪避开雪崩主潮。 但当他们欲折返与众人汇合时,却发现归路已被雪障彻底封死。 远处小将派人呼应的号角声断断续续传来,愈发遥远。 萧御勒马停下,环顾四周,只剩下林渊与他,还有一道横斜在天地之间的雪障巨堆。 他深吸一口气:“……被困了。” 林渊望着冰壁,神色镇定:“幸好人在。死路未必不能绕回去。” 二人翻越前方低洼谷口,终于在傍晚前寻得一间废弃山屋,残墙断檐,堪堪能避风。 屋中积尘厚重,只有一处火坑尚可生火,林渊蹲下拨了些干草,手指冻得泛白。 萧御将披风丢在他肩上,低声道:“先暖一暖,我去找些柴。” 第10章 第十章 试探 风呼呼地刮着,破屋中只有破窗与残木,屋角倒着几块碎炭。林渊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试了几次才将火星点燃,小小的火苗舔舐着干草,一点一点燃起。 “别急。”萧御伸手按住他冻得发白的手指,将火折接过,语气温柔得出奇,“手都僵了。” 他下意识一震,几乎要抽手。转头一看,却是萧御正低着头,若无其事地帮他捂着手,语气平静得像在做件最自然不过的事: “别动,我手暖。” 林渊怔了一瞬,心中一跳,理智随即跳出来压了下去。 ……或许军中男子向来不拘小节,寒夜里互相取暖也是常事…… 他默默在心里这么说,语气却一如往常:“殿下何必如此。” 萧御挑了挑眉,笑而不语,仍不肯放开,只低声道:“等你手热了再说。” 林渊没再挣脱,终是任他捂着,指节一点点回暖,连心也似乎被那点火光带热了些。 夜深时,火堆渐小,两人靠墙坐下合衣而眠。山屋逼仄,地面又冷,萧御将披风一半盖在林渊身上,肩膀自然靠了过去。 林渊一时间有些僵,正欲挪开,却听萧御低声说: “别动,柴火毕竟不旺,你不靠我,我就得冷着。” 林渊无法反驳,只得任由他靠着。 片刻后,萧御轻声道:“别担心,雪障那边我记得有一条绕山小道,得多走几里,但能出去。” 林渊低声“嗯”了一句,安静了半晌,忽然开口: “殿下……你不觉得苦吗?身为皇子,却在这种地方守了这么多年。” 萧御侧头望他,眼神在火光中熠熠生动:“苦是苦的……但边关是我愿意来的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林渊脸上: “你呢,后悔来西北吗?” 林渊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声音不大,却笃定: “不后悔。只是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过了这么多年。” 说完他转头看他,却撞进萧御沉静的目光中,那目光里没有笑,却柔得叫人移不开眼。 火光逐渐明亮,映在他眉眼间,投出一片温热的橘光。 第二日破晓,雪光微启。 天刚泛白,二人出破屋,雪路未化,四周一片银白。 他们寻得昨日萧御提到的绕道,崎岖曲折,须要牵马步行,偶有积雪结冰,极难行进。 林渊走在一处陡坡时,忽脚下踩滑,整个人向前倾去。 “林渊!”萧御喝了一声,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一把扣住他手腕,将他生生拉了回来。 两人扑进雪地,滚了两圈才停下。 林渊半撑起身,脸颊已被风雪拍红,喘着气却没说话。 萧御捂着他的手腕,声音有点低哑:“你没事吧?” 林渊看着那只紧握不放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萧御却没有起身,只是抬头看着他,眼神像燃烧了一夜的火,终于被风雪逼出一星不加掩饰的炽热。 林渊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心跳得有点快,连寒风都听不清了。 寒风依旧未歇,积雪映着苍茫天色,二人沿绕道缓缓而行。 林渊身披大氅,步履未乱,时而停下,望向山体走势,又掏出随身的绢布与炭笔,在自制的木板上勾勒地形。 他画图极快,笔锋克制有力,山线蜿蜒如脉,细密严谨。即便走在风雪高岭间,林渊的每一笔都像是落在卷帙浩繁的书页上,不容半点懈怠。 萧御在一旁牵马随行,望着他半蹲着记录地形的背影,不知第几次叹了口气。 “你不冷吗?”他上前一步,忽地从身后将披风又拉了拉,兜住林渊肩头。 林渊没抬头,只淡淡应了声:“还能忍。” “你这手都冻红了。”萧御俯身握住他的手指,放在掌心里搓了几下,低声道,“这叫‘能忍’?” 林渊怔了怔,抬眸看他,嗓音不大:“殿下似乎……太闲了。” “那你可真冤枉我了,”萧御笑着反握住他,“我这是……监督朝廷命官认真修图。” 林渊低下头,轻轻抽回手,佯作翻页:“监督归监督,请勿妨碍执笔。” 萧御没再作弄,只在他身边静静站着,眼中笑意却未散。 傍晚前,二人与前来接应的副将小队汇合。 见二人安然归来,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副将一边指挥人收拾简易营地,一边偷偷看着林渊与萧御之间不甚远的站位,又瞟了眼林渊披着的披风——明显不是出发时穿的。 “咳……殿下,林大人。”副将低声,“主营那边传来消息,摄政王殿下也回营了,还问了你们的情况。” 萧御一怔,微皱眉:“殿下何时出发的?” “昨日下午,前往西关点兵。”副将顿了顿,“听说得知你们遇雪崩后,他脸色很不好看。” — 夜幕初落,众人归营。 林渊刚踏进营门,便听前方一声调笑响起: “哟,这不是林大人么?”萧子恒身披甲胄而来,一边摘手套一边笑得暧昧,“我还以为你要同我那儿一起冻死在雪谷里,没想到还能回来——啧,果然文臣命硬。” 林渊抱拳行礼,神色自若:“摄政王言重了。蒙殿下相助,已顺利返程。” 萧子恒一噎,哼了一声:“不说了,没意思。” 夜色将至,营地灯火初燃,众人归位各自安顿。 当晚,摄政王萧子恒设宴营中,名义上为慰劳林渊辛苦修图 营帐中火炉烧得正旺,暖意洋洋。三人围坐于一张矮桌,酒菜热腾腾地摆了一席。 “林大人初入边营,怕是吃不惯粗茶淡饭。”萧子恒夹了块炖肉放入林渊碗中,笑道,“这是边军最能吃的咸牛肉,配青稞酒才有味。” 林渊微微一笑:“摄政王客气了。” 萧御没等林渊动筷,先自顾自从盘中挑了块炖得最软的羊肋骨,小心夹起,放入林渊碗中。 “这个你可以试试,不柴,不咸。”。 林渊微一怔,似是想说什么,又终究没出声,只低头接过,道了句:“多谢殿下。” 萧子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哟,我那义子如今手脚倒是殷勤。”他一边喝酒一边笑,“林大人一路上没受什么冻伤吧?要真伤着哪儿,我可得上折给陛下报备让您提前返京。” 林渊轻轻放下筷子,神情不变:“多谢摄政王关心,林某手脚尚全,只苦了殿下在风雪中照拂,实为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萧御忽然接话“若不是我拉他一把,他现在可能正躺在谷底半山腰里和兔子做伴。你说我该不该讨些谢礼?” “你要谢礼?”萧子恒眼角带笑,“你是想讨‘谢礼’呢,还是‘讨人’?” 林渊一顿,抬眼看他,神色不动:“摄政王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萧子恒一口饮尽杯中酒,笑意却不达眼底,“朝廷派你来测图,你是文臣不假,可你和我那义子若走得太近,外头人看着未免不太好。” 气氛顿时有些静。 林渊还未开口,萧御便放下酒盏,语气依旧不急不缓,却透出一丝锋锐: “义父,那你说该讲什么?” “讲规矩。” “可边关规矩,儿臣也懂。”萧御微笑,“林大人是朝廷命官,我自然护着。护得住他,便护得住朝廷面子。”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偏偏护得那人又太明显。 林渊缓缓端起酒盏,微一颔首,像是回应,也像是不愿掺得更深。 萧子恒却没有再说什么,只“哼”了一声,举杯一饮而尽。 夜渐深,酒热人心,饭局渐散。出帐时,夜风略寒。 林渊披了大氅,正要告辞,却听身后萧御低声道:“我送你回营帐。” 林渊没拒绝,只轻声道:“……你今日,太明显了。” 萧御步伐轻缓,语气低哑: “我怕再不明显,就要让别人抢在我前头提醒你,我们之间……早就不止是‘君臣’了。” 林渊一震,却没再回头。 ‘明日,不能再让他随行了’林渊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