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域猎身》 第1章 圈套 星际战争结束后的第六个月,战争胜利所带来的喜悦仍在帝国飘扬。 在军部的主导下,战后重建有条不紊,稳步推进。即便只是一个平凡的周末,也被赋予了足够的理由举办一场盛大酒会。 皇宫礼堂灯火辉映,比战前更添几分奢华。悠扬的管弦乐声中,华服加身的贵族们谈笑风生,优雅起舞。 欢声笑语一路飘到礼堂二层的高厅。 复古典雅的高厅中,由深色稀有雪松木制成的壁板打了蜡,油光水滑得呈现出大理石般的质感。那光滑的表面浅浅倒映出水晶吊灯的碎光,混合着在雪松木的淡香和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铺展开晚宴后的慵懒余韵。 壁板的沉郁色调与厅中帝国高级军官们笔挺的制服相得益彰,深色的背景将他们胸前的勋章衬得愈发耀眼。 军官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尽管对这些人来说蹙眉厉色已成习惯,但今日就算是他们那样的狠角色,脸上的紧绷神情也有所舒展,演变成经战事打磨后的泰然从容。 高厅一侧,丝绸帷幔层层遮掩,看不真切后面的朦胧空间。 帝国上将里蓝因·梅尔斯托斯正坐在帷幔后的半圆形空间里,他身后是漂亮的弧扇形落地木格窗。 面前的帷幔遮挡了大厅中官员们的视线,也一定程度上阻隔了那些谈话声。 他长腿交叠,斜倚在扶手椅里,正在全息上翻看着军事报告。 六个月前,既是皇室成员,同时也是帝国上将的他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胜利,然而…… 六个月了……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却从未到来。 战后百废待兴,他全身心投入到新一轮的军务中,同僚们称赞他的自律负责,对他更加敬仰尊重,但事实却是,他需要用这样的忙碌来麻木自己。 他连番几页报告。撑着额头,修长的手指插在金色发丝间,一双狭长上挑的狼眸半眯着,罕见的深紫色眸子藏在阴影里,看起来颇心不在焉。 包裹在上将军服中的身材高大秀拔,常年从事军事活动让他有着近乎完美的健朗身形。 硬挺的军服布料和高级丝绒沙发摩擦发出沙沙声。他那一双长腿展开再叠起,大腿绷出漂亮颀长的肌肉形状。他在扶手椅里换了个姿势。 换姿势的间隙,窗外的夜色冷不防地闯入眼角。 那是独属于冬季的荧蓝色夜空。 清澈湛蓝,冷冽纯净。 像极了某人的眼睛…… 真该死。 里蓝因赶忙扭过头,扶额轻叹。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快速闪过一抹与他那副领导者气质并不相符的懊恼挫败。 总是这样想起不该想的东西,实在是有违身份,不务正业。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回报告上,可全息屏上的文字纠缠漂浮,他看了半天竟看不进一行。窗外的夜色如墨水,蛮不讲理地深透进来,染蓝了报告白色的背景。 他索性关掉全息,一把拿起边几上的高脚杯,将里面的香槟一饮而尽。 外面同僚们的交谈声窸窸窣窣,此起彼伏。他背对着窗外,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沙发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他甚至能听到那敲击声的回音,这个小空间大概和他的内心一样空虚。 里蓝因叫来侍应生,一连要了数杯高度数酒。 他举起酒杯,灯光碎片打着旋被困在其中,和冰块碰撞发出微不可查的清脆声响。叛逆的思绪充斥大脑,他偷偷地、不受控制地,透过酒杯的反光观察窗外的蓝色夜空…… 接连将几杯酒水灌进肚中,烈酒滑过肠胃,传来鲜活的灼烧痛感。 随着最后一个酒杯倒空,里蓝因的全息屏几乎是同一时间亮起来,凑巧地仿佛是被他仰头饮酒的动作所唤醒。 那是一条里蓝因等了六个月的实时消息: “……最新目标已锁定......匹配程度98%......定位已上传。” 这一刻,沉稳如里蓝因也差点要从扶手椅里跳起来。他猛地坐直身体,眸光剧烈一颤。 他前倾着,死死盯住屏幕。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某种冲动。 长久以来压抑与等待,在此刻都变成了枯柴轰然被点燃。 ...... 高宁正望着窗外的无限星河发呆,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喂,你要是感冒了,可没人替我做这单生意了。” 对面坐着个发福的大叔,嘿嘿笑了两声,推了推桌上的酒杯,“尝尝,这是我们酒馆自己酿的,暖暖身子。” 高宁扭过头来,用一双蓝眸瞧着桌上的“酒杯”,一个颇豪放的铁皮罐。不过能在这星际边缘的废弃空间站喝到手工酿制的啤酒,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和这位酒馆老板也算是熟人,于是他拉下遮住下半张脸的黑色面巾,露出一张有些憔悴,却仍难掩姿色的面庞。 脸上虽带着星际旅人常有的风尘仆仆,可配上那双罕见的清朗湛蓝的眼睛,愈发显得俊逸不凡,英气十足。 他拿起罐子喝了两口。酒体入口顺滑,辛辣中混合着小麦作物的醇香。 ”我还不知道你这破酒馆能种小麦了。“高宁禁不住揶揄。 “啥叫破!可别瞧不起我们。”大叔装作生气的样子锤了下桌面,“我们这什么好东西都能收到,前几天有人送来个无土栽培的罐子,我跟你说那可是个好宝贝,简单修了修就能用,正好仓库里有一袋陈年小麦种子,战争的时候留下来的,多亏了当初没舍得吃......“ 高宁嫌他啰嗦,放下酒杯,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酒是好酒。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等等!” 大叔一把拉住高宁,把他按回座椅里。满脸堆笑着将硬币又塞回了他手里, “今天好不容易等来了你这位大侠,我当然是有事相求......酒钱怎么能收你的。“大叔凑近来,胡子拉碴的上脸写着神秘,”最近有单新生意,别人都接不了,只能找你......“ 这毕竟是自己的谋生手段,有生意送上门,高宁没理由拒绝。 “什么生意?” 大叔坐直了身子,眨眨眼,用口型提醒高宁:“隔墙有耳。” 他顺手给两人满上酒,借着这个动作四下打量。 破旧的小酒馆倒也热闹,都是些身份不明、也没人敢打听底细的人。战争刚歇,这种人多得是,逃难的、流窜的,挤到这天高皇帝远的无名小馆里歇脚。 也正因此,这地方什么消息都有可能飘出来。大叔靠的就是这个,在上家那接些赏金任务,再转手给像高宁这样的“猎手”。 烟雾腾腾,远处桌边传来一阵粗笑,人影模糊,瞧不清面目。 大叔这才放了心,捂着嘴凑近高宁耳边低声道: “听说前不久有个外逃的联盟高官落了网,被关进帝国的第七星际监狱,判了个无期。啧啧,这人倒霉得很,连带那艘私人飞船也被收了去。” 他停顿了下,语气一转:“你知道联盟那些老狐狸,哪一个不是靠着战争捞得盆满钵满。那飞船啊……据说是改装过的,船腹暗舱装了多少东西没人说得清,什么宝石、金银、最新型号的装备......听说连武器库都有几套。” 大叔朝高宁挤眉弄眼,“怎么样?有人想干票大的。那飞船现在就停在第七监狱的附属仓库,还没来得及列入帝**部资产清单。” 他压低声音,语气却透着一股兴奋:“说白了,现在动手,帝国都未必第一时间反应得过来。” 高宁不紧不慢地端起铁罐又咂了口酒,神色不动,“第七监狱戒备森严,你这消息哪来的?” 大叔眼睛一闪,赶紧装傻:“哎哟,你懂的,我们这行吃的就是这口消息饭,上家是谁,我要是真敢说,还混不混了?” 高宁冷笑一声:“听你这意思,要真是块肥肉,怎么别人都不敢咬?你推给我,是觉得我命长?” “这你可真冤枉我了!” 大叔连连摆手,“现在这世道,谁听了‘帝国’不是先打个哆嗦?别说第七监狱,敢踏进帝国星域的都不多。再说了,就算他们有胆接也没能耐去,能吃下这票买卖的,全星域也数不出几个来,这活儿找别人,他们连门都摸不着!“ 一边说一边他偷看高宁的脸色,肥脸上堆起媚笑:“大侠,我就破个例跟您透露透露,那位上家什么都干,靠这个发财。这回船都备好了,驾驶员也已到位,就差个像您这样的打手。只要拿下这单,您跟他四六分账还不成?对您来说,这简直是小事一桩。” 高宁低头喝了一口酒,沉默良久。 “知道羊圈在哪?” 这是黑赏金猎人之间的黑话,意思是目标信息齐不齐。 大叔连忙点头。 “我可以接,但我从不和人合作。告诉你上家,要我干,船得给我,让我自己去。” 见高宁终于松口,大叔顿时喜形于色,高宁接了这单他也能拿不少好处。他搓着手连声应下:“好说好说,那位上家最讲理了!” 谈妥之后,大叔屁颠屁颠地走了。高宁脸上的笑意一敛,不动声色地戴上面巾,推门出了酒馆。 这片边缘星域没有太阳,有的只是刺骨的寒风、无边无际的漆黑宇宙和遥远的星辰。 在这里游荡良久,高宁早已习惯。他裹了裹风衣走进冷夜里,风衣下摆被吹地猎猎作响。 联盟高官……会是哪个呢? 他低头沉思,脑海中依稀浮现那些年服役时接触过的名字与面孔。那些曾在战时指点江山、发号施令的人,如今落入敌手惨淡收场,实在令人唏嘘。可仔细想想,又似乎合情合理。 此空间港年久失修,管线布得乱七八糟,锈迹斑斑的钢板路踩上去吱呀作响。高宁一边熟练地绕过那些摇摇欲坠的地段,一边往他暂住的那处废弃民房的地下室走去。 这地方破败得快跟战场上的掩体差不多了,但高宁没理由抱怨,不管怎么说,至少还有处栖息之所。 后半夜风小了许多,高宁抱胸蜷缩在角落。睫毛忽闪,眉头微蹙,在半梦半醒间,周围的破墙残砖极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白雪皑皑的雪松林和一望无际的冰原高地。 早些时候他的战机与帝国先锋部队在同一片星域短兵相接。敌人依仗人数优势,发起包抄。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三等兵,年纪轻轻,却拥有一手卓尔不群的驾驶本领。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他毫无惧色。战机在他手中如鱼得水,遥杆轻推,翻转腾挪,几记假动作便将追兵甩在身后。而易举地将那先锋部队甩在身后。 帝国科技先进,战机迭代极快。那时的他并不知道,紧随其后的几架正是最新型号,性能远优于他那台联盟旧机。他之所以能短暂脱身,不过是仰仗技术一时压制。 而那份优势终究撑不了太久。 当他的战机尾翼被击中的一瞬,他甚至叫不出那武器的名字。警报肆起,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在耳畔炸开,他凭借着最后的意识死命拉起摇杆冲向目力所及最近的那颗冰原星。 第2章 狩猎 多亏雪松林和积雪缓冲,战机坠毁时,他侥幸捡回一条命。 那把长距离狙击枪是他唯一抢救出来的武器。他顾不上额角流血,背起枪,跌跌撞撞地从已不成样子的机舱里爬出来。 残骸压倒了一大片林木,烟雾滚滚。他回头望去,只见天际先是泛起一层幽蓝的光纹,随后几颗黑点破空而至——那支帝国小队追来了。 负伤的高宁脚程缓慢,他谨慎选择了在高处移动。谁知刚翻越了一座山头,正准备下山,他就猛然瞥见干涸雪谷中似有异样。 几枚米粒大小的人影在参天的雪松林间并不明显,不仔细看甚至分辨不出,可高宁观察细致,目力极好,他一眼便认出那便是帝国小队。他们的战机不知停在了何处,正在用某种先进设备探测河谷。 他同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安全。躲在数百码外的半山腰,高宁立即伏地,屏住呼吸,悄然架起狙击枪。 这星球常年冰冻,雪层堆积,估计几百年也不曾融化过。高宁趴在积雪中,像感知不到寒冷一般。就算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他也保持着一贯的优秀军人素养。 为了避免呼出的热气暴露位置,高宁抓起一撮雪塞进口中,冰冷灌喉,他强忍颤抖,死咬住牙齿。 一双专注瞄准的鹰眸聚焦一点,闪烁着锐利的冰蓝冷光。 他盯住瞄准镜中的小队。惨白日光在雪地上反射,他不受控制地眨眼,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那小队人员竟发生了变化。 原本是七个穿着士兵制式军服的人,可不知怎的,这会,竟多出一人来。 那人身着深蓝色的上将军服,步伐沉稳。一头眩目的金色短发在晴雪的林间异常耀眼。就算隔着林海雪原,高宁也能感受到对方极其压迫的气场。 那人…… 高宁不由自主咽了口吐沫。手指紧扣扳机,关节泛白,不知是冻的,还是用力过度。 这怎么可能...... 他莫名觉得熟悉,似乎认识那人…… 不…… 他眼神一凛,微调枪口,对准那人后脑勺。 管他是谁,就算是鬼也逃不开自己的狙击。 然而,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一瞬间,狙击镜中的人猛地侧头。 不是无意识地扫视,而是精准地看向了他这边。 高宁心跳一滞。 那是一双妖冶的紫眸,像非人生物一般闪着异光,眼神冰冷戏谑,毫无惊讶之色。嘴角略微勾起,慢慢张口,薄唇一张一合: ——“找到你了。” 顷刻间,似有把利剑呼啸而来,击碎瞄准镜,正中高宁,将他颅骨射了个对穿。 他倒吸一口冷气,发不了一语,动不了一下。这一刻仿佛不知身处何地。 再次凝神,却发现瞄准镜中的人毫无预兆地消失不见,旋即,竟从自己身后伸出一只手来。 那只手力气极大,一把环箍住他的下颌,将他牢牢禁锢。 伤口被扯动,更多的鲜血涌出来,小河一样流了半扇脸,可他感受不到疼痛。 他意识到了身后的人是谁,条件反射般地,铺天盖地的恐惧席卷了他。 滚烫灼热的手指大力撬开他的牙齿,不由分说伸到口腔里搅弄,把他含着的雪块搅成泥浆…… 高宁猛然惊醒。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已被冷汗浸湿的衣服贴在身体上,让他浑身止不住颤抖,仿佛仍在那片雪地之中…… ...... 在被东倒西歪的建筑切分开的地平线上泛起白光的时候,高宁离开了住所。 他沿着拂晓前的黑暗一路往港口走去,一边回忆着酒馆老板的语气与措辞。 之前他们打过几次交道,虽谈不上信任,底细却多少摸清些。尽管直觉告诉他这单买卖有古怪,可他还是接了下来。 战败后的这段时日,他东躲西藏,一路逃亡,简直称得上亡命星海。 在这片边缘星域,他靠着接点修理活,跑些走私单勉强糊口。温饱无虞,却根本攒不下钱。 而他不能在这处久留。 他需要尽快离开,越远越好。最好是个偏僻的农业星,偏僻到再也不会听到帝国的名字。 高宁深吸一口气。恶劣的工业机油味,混杂着粗糙的铁锈味强行灌进憋闷的胸腔里。 这单虽有风险,但胜算不低。只要成了,他就能一次性攒够离开的本钱。 空间港的港口空置多年,原本只有几艘小飞艇,大概是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歪七扭八挤在跑道的角落里,早已经锈蚀成废铜烂铁。 当高宁拐过拐角,看到意料之外的那艘新式战舰的时候,禁不住挑起眉毛。 漂亮的流线型线条勾勒出状如子弹的机身,覆盖着光滑闪亮的拉丝金属表皮。尽管他对这材质和型号都叫不上名字,也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 这艘战舰停靠在跑道正中,显得灵巧又气派非凡,跟这四处生锈剥落的港口格格不入。 酒馆大叔正靠在机头处抽烟,瞧见高宁,立刻掐灭了烟头,呵呵笑着迎上来,张开双臂迎接。 高宁伸出一只手婉拒了他过分亲昵的动作。 大叔知道高宁的脾性,耸耸肩倒也不生气。 “按您的要求谁也没来,这趟旅行全供您独自享受,”他顿了顿,拍了拍战机,“也包括这个宝贝。” 高宁近距离打量战机,颇警惕地绕着战机转了一圈。舱门紧闭,舷窗也漆黑一片。这战机个头小巧,没有多余的位置藏下一个人。 大叔抱着胸,等他回到自己面前,道:“理解、理解,这年头谨慎点不是坏事。” “这什么型号?” 大叔嘿嘿一笑:“这可是最新款。当然!肯定不是出自帝国,个人厂家制作,怎么样?那位上家可是大手笔,毕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不过...到时候拿下这单,您的佣金估计能买上五个同款了!” 大叔又滔滔不绝起来。 高宁伸出手。 ”钥匙。“ 大叔拖长声音”哦“了声,扯起嘴角,露出一副“我早有预料”的神情,应道:”您还不知道吧,现在都改用虹膜了,不过早就听说您重视个人**,是个保守派,特地安排了物理钥匙......“ 他掏出一个不过直径三厘米的、看起来有些像吉他拨片的小东西塞到高宁手里,”喏,钥匙。“ 高宁掂了掂,将那小东西抛到空中又一把接住,旋即朝大叔挥挥手。 ”走了。“ 战机腾空而起,掀起港口沉寂多年的尘埃。大叔拉起闸门,一望无垠的浩瀚星辰就这样再次呈现在高宁眼前。 战机发出悦耳的低沉嗡鸣,似利箭离弦,仅一瞬就消失在视野里。 ...... 今天的军务格外繁忙。 里蓝因从军部大楼最顶层的机密会议室里走出来。尽管脑袋里装满了事情,他还是保持着一贯的风度。身居高位的他颇有教养地为身后的同僚们撑开门,对他们习惯性地回以微笑。 “这种情况,实在是闻所未闻。“ 一个蓄着两撇小胡子,同穿上将军服的矮个子小老头在里蓝因面前站定,推了推鼻梁上沉甸甸的黑框眼镜,忧心忡忡地眨巴着两粒乌黑的眼仁,“......会议上讨论的那件事,阁下可有什么头绪?“ 里蓝因低头笑笑,同他继续往前走去,答非所问:“帕维尔将军,早上好。“ 帕维尔重重地哼了一声,鼻尖喷出的热气吹得那两撇乱糟糟的小胡子一翘一翘。 “今天早上可一点都不好。” 他说着快步前行,短腿迈得飞快,语速更快,几乎像机关枪一样密集。 “跃迁点毫无预兆地自动开启,这都数不清是这个月第几次了,”他双手在身前比划个不停,情绪愈发激动,“‘哐’地一下子就开了口子,将几光度半径内的有机物无机物,全部吞进去!” 帕维尔摇着头咂舌,“真是够不讲理的!今天早上这会功夫就有三起类似的事故简报!没人知道他们被传到哪儿去了,被传送到星球附近都算走运,运气不好的呢?掉进黑洞、传去宇宙边界,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帕维尔作为交通部的上级长官,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交通事故,可面对跃迁失控还是急的一脑门子汗。 里蓝因一边走一边扫了眼全息弹出的报告,“这个月的‘意外’还真多呢。” “意外个屁!”帕维尔是个急性子,咒骂一句后压低嗓音,“星际跃迁本就是一百多年前帝国和联盟共同研发的星际快速航行技术,连战争期间都没出过问题,怎么偏偏战后就失控了?” ”……战争是打赢了,可还有一堆联盟那帮混蛋留下来的破事……”帕维尔自顾自说了半天,才侧目去瞧里蓝因,“最近跃迁失控的案件越来越多了,阁下竟然还能沉得住气。” 里蓝因闻言轻笑一声,“我很认同将军的看法,跃迁失控属于重大事故,必须尽快解决,断断不能因此影响了帝国复兴。” 帕维尔一挑眉毛,停下脚步,狐疑地盯着他,“难道上面已经安排任务给阁下了?” 里蓝因笑眯眯地点头,全然不见有什么焦虑神色,那张俊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喜悦。 “我将即刻启程现场,亲自调查此事……” 下半句他未说出口:但要先去见一个老熟人。 第3章 猎物 尽管已有些时日没碰战机,高宁的操作依旧娴熟得近乎本能。那是刻进骨血的技艺,不是轻易能被时间磨掉的。 就像某段他不愿回想的岁月...... 宇宙漆黑得像一口深井,总让人不自觉陷入回忆。高宁猛地摇头,将那点思绪甩出脑海。 距离他驶离空间港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视野里依旧空旷,不见任何物体。高宁撇了眼雷达,屏幕上的扫描光栅孜孜不倦地扫描了一圈又一圈,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他轻叹了口气,困意在口腔里聚集起来。 精神高度紧张了一上午,也该到了休息的时候。高宁将战机调至自动驾驶模式,放低了座椅,双臂抱在胸前,就这样浅浅睡了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过了多久,潜意识里那充当背景音的雷达滴滴声,似乎节奏出现了变化。 高宁猛然睁开眼,几乎是弹回了驾驶面板前。 只见雷达屏幕的左下角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小点,意味着战机东南方向有什么物体正在接近。移动速度之快,光栅每扫描一圈,那东西便肉眼可见地接近几毫米。 高宁很快猜出来那是什么。 此地仍处边缘星域,必不会是帝国巡逻船,要么是某个和他一样的亡命之徒,要么就是…… 星际海盗。 高宁打开了战机后侧的侦查摄像头。果然,摄像头的屏幕里,远远地出现了一艘通体纯红的飞船,将屏幕放大,船身一侧赫然印着的颗大大的骷髅头。 高宁面色不改,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随手拨了几颗旋钮,向前推进操作杆杆,战机速度陡然攀升上去。 可他显然低估了这帮靠战争赚了个盆满钵满的星际海盗。那艘海盗舰竟然没有想象中逊色,速度丝毫不减,紧紧咬在身后,不过片刻,两艘飞船的间距便缩短到了几十光度,高宁已经可以直接从后视摄像头中瞧见那船身上的海盗标志。 墨水一样的宇宙,漆黑却通透,若隐若无地泛出一层蓝紫色的淡光,点缀着如气泡一样的、数不清的、几百亿光年外的星辰。 两艘飞船一前一后,闪着银光划破无垠寂静。 高宁不愿浪费燃料,迟迟不肯使用武器。可身后的海盗显然不像他这般拮据,没有任何预兆,后视摄像头的屏幕里暴起一块光斑。 光线刺眼非常,高宁不得不眯起眼睛,但这并未阻挡他手上的动作。电光火石之间,他将操作杆大力推向左侧。 战机霎时倾斜,那光束炮堪堪贴着机翼擦过,在驾驶舱前爆裂开。机身呼啸着穿从噼里啪啦的火光还有炮弹碎片,来不及喘息,紧接着第二颗炮弹就飞来了。 纵然身后枪林弹雨,高宁依旧从容,战机在他的驾驶下如水中游鱼般灵活翻飞,接连做出多个极限翻转。尾翼的残影更是如刀锋,次次斩断硝烟,冲破炮火。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推进系统全力运作之时,冷却装置猝不及防发出令人不悦的嗡鸣,预示着机体已达到极限速度。 舱内震动不断,仪表盘上的警示灯也闪烁个不停,身后的海盗似早有预料,攻击更甚。 “真该死......“高能量的光束炮一颗接一颗,高宁这才意识到对方的厉害。 那帮海盗战力充足,见这猎物身手矫捷,便想要打持久战。光束炮精准地朝着机翼开火,避开关键的引擎部位,高宁知道他们这招就为了能够登船劫机。若真是让那群十恶不赦的家伙登船,敌众我寡,估计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高宁紧握操作杆,眉头紧促。流浪星际,本就是在刀尖上行走,命悬一线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再加上部队出身,死亡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可怕的。与其如此被动挨打,倒不如同归于尽来得痛快。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消耗燃料开火反击,突然,只见烟雾消散,前方原本空无一物的宇宙深空中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 飞船速度尚未下降,须臾便冲到了那些东西面前。 高宁猛然大睁双眼,顷刻间冷汗便从脊背上冒了出来。 面前的,是战争残骸。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已经飞离了那片边缘星域,闯进了某片曾经的战区。 满天漂浮着断裂的舰桥、支离破碎的推进器、扭曲的战机残骸,它们在黑暗中无声地翻滚着。碎片密集如云,错落无序地散布在视野尽头,一眼望不到头。它们在寂静的真空中相互碰撞、旋转,然后被反作用力缓慢推开。 在宇宙中竟然有这样一大片人造物的“太空墓场”,违背常理所带来的反差让人不禁毛骨悚然。难以想象,这些残骸背后有多少生命被葬送。 残骸中不乏只剩半截的飞船战机,很难说是否残存有燃料,身后的海盗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不再继续开火。 舱内的预警灯仍然闪烁个不停。高宁适当地降低速度,轻巧地穿梭其间。联盟和帝国的战争持续多年,战场更是几乎遍布每个角落,他认不出这是哪个战役。 他贴着它们飞过,不知怎的,舷窗像电影镜头那般一帧帧扫描那些可怖的惨状,倒映进高宁的蓝眸中,就自动活了过来,复原成了炮火连天的战场。 眼角扫过某架战机上斑驳不堪的帝国徽章,高宁脸色一沉,攥着操作杆的手又紧了几分。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他瞧见视野前方浮现出一艘庞大的飞艇残骸,宛如一头横尸太空的巨鲸,只剩半边舰体,却依旧因那庞然的结构而释放出微弱的引力波动,像是潮汐一样缓缓牵引着周围的尘埃与碎片。 简直是天助也。 高宁双眸一亮,猛地一推操作杆,机身顿时一个斜掠滑向那巨大的飞艇,被它扭曲引力拉扯,借力完成一道急转。战机在一连串碎片中擦身而过,精准地掠入那艘残骸大敞开的舰腔之中。在进入的一瞬间,高宁啪啪啪熄灭所有能耗,整机顿时沉入寂静。 他屏息,透过舷窗观察窗望向外部。舰腔洞口外,海盗正如他所料一般飞驰而来,气势汹汹地嗖嗖掠过,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早已脱离。残骸带本就是干扰雷达信号的天然屏障,他躲入死角,信号便再难追踪。 直到海盗舰远去,拉开足够距离,高宁才重新点火,幽幽升空。 穿越剩下的残骸带后,高宁终于重返空旷宇宙。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还未飞行多久,雷达表盘上那个熟悉的小点居然又悄然浮现——正是那艘海盗舰!但此刻,它静止不动,仿佛被冻结在原地。 高宁眉头微皱,指尖下意识地再次扣在武器系统上。 “静止?”他低声喃喃,目光紧锁前方,“是燃料耗尽,还是……伏击?” 他谨慎地缓缓靠近,疑云在脑海中盘旋不去,直至目标终于进入目视范围。 就在他亲眼看见它们的那一刻,疑虑尚未散去,异变却毫无预兆地降临—— 空间仿佛起了皱折,星光为之一暗。一道诡异的、看似二维的黑洞骤然显现,宛如宇宙中凭空裂开了一道裂缝。它周围的空间在强引力作用下剧烈扭曲,如被揉皱的纸张,不断向内塌陷。 高宁眼疾手快,猛然拉起操作杆,战机急停于远处。 那黑洞他认得——竟是跃迁通道!只是,这种通道不该出现在这里。按理说,空间跃迁属于严格管控技术,私人舰船不得擅自开启,必须经由星际交通部许可,由系统调度开启,用以连接遥远星域之间的快速穿越通道。 但眼前的这道裂口,显然不是合法——至少不是正常开启的。 漩涡释放出湮灭性的引力,不可抗拒的力量瞬间席卷而出。海盗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整队吞噬殆尽。 就像关闭了一面屏幕,那道黑洞在完成吞噬后“咻”的一下闭合,宇宙恢复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 高宁一路小心谨慎,既要节省燃料,又要躲避巡逻舰,好在有惊无险,在第四天到达了情报中所写的帝国第七监狱附近。 他回忆着那份早已烂熟于心的情报,上面标注了帝国监狱某处雷达盲区的位置。 调整战机至最低功率,他悄然滑行于监狱侧翼的阴影里,每每侦察机的灯光从前方掠过,他就蛰伏等待,直至光束偏转才缓缓推进,如此反复终于抵达了情报中所标示的雷达盲区。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第七监狱并没有他印象中那般戒备森严。也许是因为情报确实详尽有效,又或许是战火刚熄,帝国防御体系尚未完全恢复。他无从确定,只能将疑问暂时压下,此刻已无暇多想。 将战机停靠在盲区的凹陷里,高宁穿上特质的连体服,背起工具包,打开舱门,甩出绳索,旋即从战机中一跃而出。 谁成想刚下战机迎面便走来一巡逻兵,高宁双手握住枪杆,不顾一切地抬腿就要朝那人腹部踢踹,那人似早就料到般翩然躲开,一招一式竟不在诺亚之下。他动作狠厉,带着杀气,都被他游刃有余地招架住,和他扭曲的表情比起来,他满脸轻松,甚至还能歪起嘴角轻笑。 他只恨不能一拳砸中那张脸。见抢夺无效,他也只得松开手去。三十六计走为上。 对方竟也不再伸手去抓,任由他脱离争斗,越过被打得七荤八素的巡逻兵们往出口逃去。 他那架战机体型迷你,就藏在货运船的船尾。货运船还在跟卫星站对接中,对接点上还有不少工人在搬运货物,诺亚无视他们惊慌的神情,极速跑上货运船,穿过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直奔船尾。 纵然在零重力环境下,他的身手依旧灵敏,攀着绳索一拉一拽,几下功夫便来到了监狱的通风管道处。并拢双腿轻撞开管道滤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摸进了监狱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