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野花》 第1章 01 寒冬腊月,江城的天气一直稳定在零度徘徊。今日气温陡然降到零下五度,湿冷难耐,好似一不留神寒气就会浸入骨髓。 何问辞一向怕冷,出门前特意看了天气预报,把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似的。 早高峰,地铁三号线挤得水泄不通。 何问辞困倦地半眯着眼,前后左右都被不同的人包围着,几乎没什么多余的空隙。地铁车厢里开着空调,温度刚刚好,但空气里弥散着一股难闻的异味。 她眉头微蹙,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站在她对面,画着精致妆容的长发女人嫌弃地瞅了她一眼,微微侧身,艰难地从包里拿出湿巾开始擦手和手机。 咦,她的喷嚏打到她的手和手机上了吗? 可她刚才明明用手捂住了嘴,应该不至于泄露到对面去吧? 而且那个女人个头比她矮一些,她拿手机的高度貌似和她嘴的位置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下一站是桃园溪......” 地铁报站的声音响起,何问辞不再神游天外,摩拳擦掌准备挤下车。 地铁缓缓进站。 “麻烦让一下,谢谢。” 何问辞开始穿过人肉城墙往门口挤,在地铁门快要合上的刹那,她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蹿了出去。 下一秒,地铁门重重地关上,她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还好没被夹到。 * 如往常一般,何问辞踩着点打卡进办公室,放下包拿起办公桌上的杯子,预备去茶水间泡杯咖啡提提神。 “你听说了吗?公司要裁员了。” “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怕是公司内部绝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还没走进茶水间,何问辞就听到了以上对话。 呵呵,她就是那不喜八卦专心工作不知道公司要裁员这件事的绝少数人。 为了不打扰里面两位继续饶有兴致的聊八卦,何问辞看了看手上空着的陶瓷杯,转身往工位走。 没走几步,就碰到迎面而来的部门总监康磊。 康磊一脸戾气,语气不佳地对何问辞说了句,“来我办公室一趟。” 何问辞顿觉不妙,看康总监这表情,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可她在工作上一向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要裁员也不应该裁她呀! * 何问辞一走进总监办公室,康磊就摁下电动遮光帘,坐在外面开放式工区的人皆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康磊把何问辞前两天提交的项目策划书丢到办公桌上,黯然一笑,“写的不错,很有新意。” 何问辞没说话,只等着康磊的下文。他叫她过来,肯定不可能是为了夸她。 康磊看不出何问辞脸上的表情,也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康磊不打算再绕弯弯,开门见山地说:“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 来了,终于来了。何问辞抬头,对上康磊有些阴暗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应道:“你说。” 康磊拿起桌上的方案,手指有意无意地在何问辞的姓名处摩挲,“这个方案改个名,我递上去,项目奖金算我的,后续落地执行我会安排由你负责。” 聪明如何问辞,不需要康磊多说,她也大概能猜到第二条路通向哪。 但她尚且还对人性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愿意耐着性子听康磊说完。 “如果我不愿意呢?”何问辞抬头逼视着康磊,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第二条路是?” 康磊把项目策划书丢回办公桌,大腹便便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坐到办公椅上,“公司准备裁员,我们部门至少需要裁掉十人。” “无论季度考核,还是年终考核,我的绩效都是部门第一。”何问辞坦坦荡荡地说:“裁我,人事部不会有意见吗?” 康磊似乎成竹在胸,不急不慢地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扔到何问辞面前。 信封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举报信。 “如果不是我把这封举报信压下来,你早被公司纪检部门调查了。”康磊讪笑道:“不要觉得自己名校出身,能力强,就可以为所欲为。” 何问辞愣了一瞬,从容一笑,“我行得正坐得端,会怕这种无中生有的污蔑吗?” 众所周知,何问辞是康磊部门最得力的干将,之前好几个项目都是她出的策划方案,最后执行落地也是她亲自带着手下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完成的。 但凡是何问辞负责的项目,每一个都完成的很出色,从头到尾没出任何纰漏,频频获得公司高层的赞誉和丰厚的项目奖金。 但何问辞性格执拗不懂变通,某次康磊将提上去的方案悄悄改了名,以为她会吃下这个哑巴亏。谁知她天不怕地不怕地把事情闹到人尽皆知,自那以后康磊就不敢再抢占她的功劳。 这一次,公司裁员的幅度很大,康磊自知能力平庸,他虽是公司老员工但仍怕波及到自己。何问辞这次做的这个策划案如果提案成功,后续盈利非常可观,所以康磊动了心思,想抢她的方案去上司面前邀个功。 他大着胆子来这么一出,无非是想吓吓何问辞,让她主动把方案的署名权让出来。 康磊觉得,但凡是人,总有软肋,她何问辞再虎,应该也怕丢了工作吧! 他万万没想到,她根本不怕,且毫无惧色。 康磊眸底神色一暗,面上佯装镇定:“那你试试。” * 一大早到公司就被康磊恶心到,何问辞心里堵得慌。她在工位上坐了几分钟,而后借口要出外勤,找人事处批了条子逃离了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拎着包走到公司楼下,冷风簌簌地往衣领里灌,何问辞缩了缩脖子,收紧大衣和围巾。 她走到附近的公交站,对着站牌看了一遍,顿觉没有一处想去的地方,而后又往地铁站走。 晃悠一会之后,她决定乘地铁去市中心CBD商务区,男友张皓在那边上班。以前张皓总说何问辞工作忙忽略了他,那今天就给他个惊喜,过去陪他吃午饭。 这么想着,何问辞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虽然工作环境很压抑,总是被领导打压,被同事使绊子,但起码她有个爱她疼惜她的男朋友。一个人远离家乡在陌生的城市打拼,能觅得一知心相守的人,也算是一种幸福。 到张皓公司楼下才十点半,离中午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何问辞没有发信息打扰张皓,而是径直进了位于一楼大厅右侧的咖啡店,在前台点了一份甜品,找到一处角落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和张皓谈了两年多的恋爱,两人商量着今年春节回家见过双方父母之后,就把婚事定下来。 这阵子,何问辞已经开始看婚房,打算和张皓一起凑点钱在江城买一套小两居。 何问辞对物质一向要求不高,更在意精神层面的需求。所以在一众追求者里,她没有选择那些物质条件好的,而是选了家境还不如她家的张皓。 一边看手机一边慢悠悠地吃着甜品,何问辞抬头想叫服务员给她倒一杯温水,恰好看到门口进来一男一女。 女的一头大波浪披散肩头,说话声音嗲嗲的让何问辞有些头皮发麻。那男的,背影和穿着看上去莫名的眼熟。 何问辞呆呆地盯着那道背影看,甚至忘记了跟服务员要水。 那对男女在前台点完单,双双转过身,以何问辞的角度,恰好能将他们的行为举止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紧紧搂住女人的肩膀,一脸的宠溺,两人身体贴的很近,外人一看便会觉得这是一对情侣。然而在何问辞看清男人样貌的时候,手中的勺子重重摔向盘子里剩下的杨枝甘露。 张皓? 那个对她百依百顺,体贴入微的男朋友,在工作时间,搂着别的女人来咖啡店谈情说爱。 真是搞笑,亦可笑! 何问辞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她端起桌上剩下的杨枝甘露,怒气冲冲地走向张皓那桌,在他浓情蜜意看向对面的女人时,重重将那半碗杨枝甘露从背后盖在他头上。 杨枝甘露顺着张皓的头发往下流,一滴滴糊在他脸上,衣服上,黏答答的,看起来极为恶心。 张皓骂骂咧咧的回头,看到何问辞的瞬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骂出口的脏话戛然而止,“问辞,你怎么在这?”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工作时间,你为何背着女朋友在这偷腥?” 张皓对面的大波浪一听到“女朋友”三个字,顿时炸了,端起面前一口未动的咖啡毫无留情地泼向张皓,骂道:“骗子,脚踏两条船,真不要脸。” “我们分手。”发泄完之后,何问辞极为平静地说出这四个字,无任何留恋地拎着包离开了咖啡店。 大波浪嗲嗲地声音从身后传来,“喂,你等等我。” 何问辞回头,看到大波浪踩着高跟鞋追了上来。 “找我什么事?”何问辞面无表情地问。 大波浪站定后喘了口气,解释道:“渣男说他没女朋友,我才答应和他好的,我也是受害人。” 何问辞毫无情绪地笑笑,“嗯,我没怪你。” 大波浪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同是天涯沦落人,交个朋友。” 何问辞接过名片,看到上面的名字:贺欣。 * 这一晚,何问辞失眠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这些年经历的点点滴滴在眼前循环播放,每一幕画面都清晰如昨。 有欢笑,有泪水,有喜悦,亦有悲伤...... 灯没开,她就这么躺在黑漆漆的夜里,被黑暗和孤独裹挟。 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濡湿了脸侧的头发。在无声的哭泣中,她突然很想念爸妈,想念那个位于西南边陲的小镇,想念与那里有关的一切。 当她事业不顺,感情受挫,想要收拾行囊离开伤心之地的时候,她发现心里唯一想去的地方,竟然是故乡。 那里有熟悉的乡音,有合口味的美食,有她年少的回忆,有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 三十岁,她不想再颠沛流离。 倏忽间,心头冒出一个想法,无比坚定。 她决定:辞职回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第2章 02 这是2000年的冬天,何问辞刚过完十岁生日。 这个生日她过得颇为寂寥。 那天何问辞放学回来,意外地看到何博简在家。 她惊喜地问:“爸,你提早下班回家是为了给我庆祝生日吗?” 何博简拿着报纸的手一顿,伸手推了鼻梁上的眼镜,有些歉疚地看向女儿,“你先看会电视,等爸爸一会。” 话说完,何博简就大步走进厨房,翻箱倒柜地找面条。 何问辞平日里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家里唯一的一张书桌前写作业,乖乖等着何博简下班回家。 何博简工作忙且不太会做饭,父女俩的餐食几乎都是何博简顺路从单位食堂带回来的,他极少下厨。 “爸,你今天真让我看电视?”何问辞跟到厨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何博简看,颇有些难以置信。 “当然。” 何博简怔愣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平日里对女儿管的太严格了些。他停下翻找的动作,径直走回客厅,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摁开电视机。 他一向不善言辞,就干脆用行动回应女儿。 “今天你想看多久电视都行。” 何博简把遥控器塞到女儿手里,“想看哪个台你自己调。” 何问辞“哇”地一声蹦起来抱住何博简的胳膊摇来晃去,“爸,爸爸,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何博简微微一笑,“饿了吧?我去给你煮面。” * 何问辞看完了一集《还珠格格》,何博简才把面条端上桌。 “问辞,过来吃面。” 何问辞磨磨蹭蹭地听完片尾曲,才舍得拿起遥控关了电视。 “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 她嘴上控制不住地哼着片尾曲,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 面汤上飘着一层猪油,香味引得何问辞咽了咽口水。 她拿着筷子没动,细细打量着这碗面,竟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青菜叶一根根整整齐齐地铺在面上,一个圆润焦黄的荷包蛋卧于那一片青绿上,好像茫茫草原上的一轮落日。 何问辞不动声色地数了数菜叶的数量,恰恰好是十。她嘴角微弯,被这个小细节感动到,甜甜地笑了。 何博简看着女儿迟迟不动筷,以为是她担心这碗面不好吃,解释道:“做菜爸爸可能是做的不好吃,但煮面还是没问题的,这是你妈妈教我的。” 听到“妈妈”两个字,何问辞脸色微变,快速收起笑,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面。 “问辞,生日快乐,平安喜乐。”何博简说。 女儿生日这天,有些话何博简实在难以说出口,能拖一天是一天。 一切等过了今天再说吧!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还在熟睡中的何问辞被何博简叫醒了。 何问辞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何博简,“爸,几点了?” “六点十分。”何博简轻声答。 “这么早你把我叫醒干嘛?”何问辞闭紧眼,有些生气地一把拉起被子捂住头,嘟囔道:“快把灯关了,不要影响我睡觉。” 何博简轻叹一声,纵使不忍心,有些话必须硬着心肠说出来了。 “问辞,你的行李爸爸帮你收拾好了,一会你姑姑过来接你,送你去你妈妈那。” 何问辞瞬间睡意全无,一骨碌从床上翻坐起来,圆溜溜的眼睛死死盯着何博简,气呼呼地说:“爸,我只是不想起那么早而已,又没到上学时间,你为什么要骗我?” 何博简移开眼不敢看女儿,声音又轻了几分,“我没骗你,你姑姑大概一小时后就来接你。” 何问辞难以置信地看向何博简,语气不佳地说:“我不去她那里,当初是她不要我的,我才不要去。” 眼泪一颗颗顺着女孩白皙的脸颊流了下来,她呜咽道:“爸,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何博简的心瞬间跌至谷底,哇凉哇凉的。他轻轻搂住哭到身体颤抖的女儿,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脊背,“胡说什么呢?爸爸这辈子都不会再结婚的。” “就算为了你,我也不会再婚。”何博简用宽厚温暖的手掌替女儿揩去泪水,莫名一阵心酸。 何问辞不过才刚满十岁,却已开始想一些隶属于成年人才会考虑到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何博简问。 何问辞抽抽搭搭地说:“院里的阿姨和奶奶们私下里都说,等你将来结婚,就会想办法甩掉我这个拖油瓶,你会和新老婆生新的小孩。等你有了新的小孩,你就不再爱我了。” 听完女儿的话,何博简心口愈发堵得慌,他微微收紧抱住女儿的两条手臂,很认真地保证道:“问辞放心,爸爸向你保证,我不会再婚,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孩子,我会永远爱你。” 何问辞的哭声慢慢小了下去,鼻子一吸一吸的。 何博简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卷纸,扯下一节,帮女儿擦去鼻涕。 “问辞是爸爸的心肝宝贝,才不是什么拖油瓶,不要听别人瞎说。”何博简补充道。 * 何问辞穿戴洗漱好从卫生间出来,何博简已经去单位食堂买了早餐回来,正一样样往餐桌上摆。 有小笼包、豆浆、油条和茶叶蛋。 何问辞坐到餐桌前,拿起一个小笼包往嘴里塞。何博简从保温桶里舀出一碗豆浆,放到何问辞面前。 何博简平日里很少一次买这么多种类的早餐,今天的早餐过于丰盛,何问辞却吃的毫无滋味。 吃完小笼包,何博简拿起一根油条递给何问辞,“喏,你不是喜欢吃油条蘸豆浆吗?” 何问辞接过油条,用手撕成小段小段的,丢到豆浆碗里泡着。 “爸,我要去那边住多久?” 何博简心下了然,何问辞至今仍对栗梅两年前的离开耿耿于怀,甚至都不愿意叫她一声妈。 这两年,何问辞绝口不提栗梅,倘若何博简不经意提前,何问辞也总是说些其他的转移话题。 “这个爸爸现在也没法回答你,但爸爸向你承诺,只要条件允许,我一定第一时间接你回来。” 成年人世界的艰难,何博简不想同女儿说,那些太过于沉重的东西,他独自一人承担就好, 何问辞从出生起就住在何博简单位分的这套小两居里,她从未和父亲分开过,突然要离开,心里怪难受的。 “你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她那?”何问辞抬头,对上何博简的视线,像个大人一样问道:“我想知道原因。” 冬日气温低,包子和豆浆盛到碗盘里很快就变冷变硬,毫无一丝热气。 何博简拿包子的手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该和女儿怎么解释。 何问辞看到何博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气呼呼的哼了一声,“你就是嫌我是拖油瓶,才想把我送走的。” 何博简瞬间食欲全无,心口一阵阵的疼。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女儿,问:“你真想知道?” 何问辞重重地点点头,“想。” 何博简眉心紧蹙,言简意赅地说:“爸爸单位效益不好,已经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了,我准备办停薪留职,去深圳闯一闯。” “深圳?”何问辞知道这个地方,是经济特区。 她眼巴巴地看着何博简,问:“你不能带我一起去吗?我真的不想去她那边。” 何博简之前确实想过带着何问辞一起去深圳的可能性,但综合权衡下来,还是觉得不妥。他去那边从零开始打拼,肯定会很忙,也定然会吃一番苦,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他不愿意最爱的女儿吃苦。 “不能,你还小,去那边爸爸没时间照顾你。”何博简斩钉截铁地说。 何问辞看到了何博简眼里的笃定,她不再挣扎,垂头丧气的说:“走的这么急,我舍不得于晓玲,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能帮我给她带封信吗?” 何博简点点头,“行,我去学校帮你办转学手续的时候,一定替你交给她。” 何问辞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去书桌前找纸笔写信。 * 云城汽车站人头攒动,声音嘈杂。何博简将车票和一个牛皮信封递给何晴,小声嘱咐道:“车上人多眼杂,这些钱你收好,到清溪镇以后交给问辞妈妈。” 何晴搂紧何问辞,笑道:“哥,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何博简宠溺地揉了揉何问辞的头发,弯腰凑近她耳边说:“你行李箱的夹层里,我也放了一个信封,里边是给你的零花钱,你自己计划着用,用完了爸爸再给你。” 何问辞点点头,没说话。 检票口开始检票上车,何博简帮着把行李箱放到大巴的行李舱,看着何晴牵着何问辞的手上了车。 何问辞趴在车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何博简,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一排洁白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强忍着不哭出来。 不一会,车子启动,缓缓开出客运站。 何博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愣愣地看着大巴车离开的方向出神,直到一阵寒风吹来,他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才回过神悻悻然离开客运站。 * 大巴车慢慢驶出云城,何问辞仍然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看,神情有些落寞。 何晴从包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拆开外面的塑料纸递到何问辞嘴边,“你喜欢的草莓味。” 何问辞张开嘴含住棒棒糖吸吮着甜味,将头转向何晴,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姑姑,我以后是不是没有家了。” 倏忽间,何晴的笑僵在脸上。 是啊!父母离婚的孩子,究竟何处是家? 何问辞眨巴着大眼睛,继续说:“就像《哪里有我的家》那首歌里唱的,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说着说着,何问辞居然小声哼唱起来:“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何晴眼眶突然有些酸涩,她侧过脸快速抹了把眼睛。 却听到何问辞说:“姑姑,我就是那个多余的人,对不对?” 刚满十岁的侄女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她万万想不到的。当初栗梅和何博简离婚,栗梅离开家那天,何问辞一言不发,哭都没哭一声。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小侄女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放心上,其实不然。 何晴有些哽咽,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对孩子最好,只得顺势将何问辞揽进怀里,柔声安抚道:“怎么会?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问辞有家,爸爸和你是一个家,妈妈和你也是一个家,姑姑和你也是一个家,你有那么多的家,怎么会没家呢?” 何问辞还想说什么,前排座椅上方突然探出一个头,是一个看起来和她同龄的男孩子。 男孩肤色很白,五官长得极好看,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出现一个浅浅的梨涡。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何问辞,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你别怕,我也可以和你一个家。” 第3章 03 大巴车在山路上踽踽独行,偶尔能遇见一两辆迎面而来的货车或是私家车。行至大山深处,晨雾朦胧,司机放缓了车速,车上的人大部分昏昏欲睡。 “你别怕,我也可以和你一个家。” 男孩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竟让何问辞红了脸。 她蓦地想起电视剧里一些奇奇怪怪的对白: 男主角一把抱住女主角,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想给你一个家,一个只属于你和我的家。” 女主角猛地推开男主角,哭的梨花带雨,“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你通通给不了。” 何晴莫名觉得这小男孩怪有意思的,笑着问他:“小朋友,你几岁了?” “十岁。”男孩纠正道:“我上四年级了,不是小朋友。” “那正好和我家问辞同岁哟!”何晴转头看向何问辞。 何问辞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摸了摸绯红一片的脸颊,喃喃道:“谁要和你一个家了。” 何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伸手捏了捏侄女的脸颊,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害羞啦?” 何问辞眸光闪烁,“才没有。” 坐在男孩旁边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虽花白,但看起来精神矍铄,穿着得体,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俨然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 她伸手拽了拽男孩的胳膊,言语里尽是慈爱,“尹哲琛,好好坐着,前边有个弯比较急,小心栽更头。” “知道了,奶奶。” 尹哲琛朝何问辞吐了吐舌头,乖乖转身坐了回去。 * 大巴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行驶了足足五个半小时,终于抵达清溪镇。 车行至后半程的时候,何问辞有些晕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直犯恶心,干呕了几次都没吐出来。后来慢慢靠着何晴睡着了,车到站也毫无知觉。 何问辞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看起来极为疲累。 何晴看得一阵阵心疼,她没有立刻叫醒何问辞,而是等车里的乘客全都下车了,驾驶员开始催促,才很轻地喊她:“问辞,醒醒。” 何问辞皱了皱眉,没醒。 何晴又喊了一声,“问辞,醒醒,下车了。” 何问辞砸吧了一下嘴,依旧没醒。 司机等得有些不耐烦,语气不太好地说:“快点,人都走光了,你俩磨蹭什么?” 何晴正准备摇醒何问辞,去而复返的尹哲琛大喊了一声,“天亮啦,快起床。” 咋咋呼呼的声音惊的何问辞一激灵,张口就是,“马上,起了。” 待她睁开眼,一脸茫然地看向何晴,又看看尹哲琛,才意识到刚刚那句话貌似是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男孩喊的。 “问辞,到站下车了。”何晴张开手指插进何问辞浓密乌黑的发间,快速帮她顺了顺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尹哲琛拿起落在座椅上的围巾,朝何问辞摆摆手,“问辞,再见。” 一路听着何晴叫身旁的女孩问辞,尹哲琛虽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但照着发音喊就对了,一般不会出差错。 他又看看何晴,“漂亮阿姨,再见。” 对着男孩那张好看的脸,和一脸阳光的笑,何问辞默默想:其实他就是嘴欠,人也没有那么讨厌。 何问辞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吐出两个字,“再见。” * 清溪镇很小,体力好的人步行也能绕着小镇走一圈。 何晴一只手拖着行李箱,一只手牵着何问辞缓缓走出客运站。 客运站门口一溜的小摊一字排开,小贩们用方言热络地叫卖着。 “烧洋芋,样式佐料都有,好吃得很,不好吃不要钱。” “正宗哩砂锅饭,砂锅米线,炸洋芋,想吃什么都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何问辞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显然被这一派平淡却浓郁的烟火气所吸引。 何晴问:“饿了吧?想吃什么?” “那个。”何问辞指了指炸洋芋,“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只见老板娘用大漏勺从红色的塑料桶里舀起一瓢洋芋,动作娴熟地滑进滚烫的油锅。翻炸至金黄后舀入一个不锈钢盆中,麻利地放入薄荷叶、酸萝卜、腐乳汁、糊辣椒、花椒、盐巴、酱油,而后淋上一勺热油,用一个不锈钢盆盖住,两只手握紧盆剧烈摇晃一番。 待作料和洋芋混合均匀,老板娘笑呵呵地取下盖在上面的不锈钢盆,用大拇指和食指撵开一个塑料袋,把盆里的洋芋悉数倒进去,而后从一个塑料罐里抽出几根竹签,插到洋芋上,递给在一旁等候的客人。 老板娘接过客人递来的十块钱,一边找零一边热络地说:“好吃们下次又来噶。” 终于轮到何问辞她们,何晴张口便是当地方言:“炸两块钱哩洋芋,炸黄嗲,辣子少放点。” 老板娘一边往锅里下洋芋,一边问:“作料都放噶?” 何晴手指向桌上那一堆作料,切换普通话问何问辞:“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何问辞没吃过这玩意,想都尝尝,“没有。” “嗯,作料都要。”何晴对老板娘说。 何问辞扯了扯何晴的手,小声问她:“姑姑,你怎么会讲这的话。” 何晴眯了眯眼,说:“清溪镇是我的老家,虽然很少回来,但这的方言是会说的。” 何问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问:“什么是老家?” “老家就是......”何晴垂眸想了想,“是一个人的根,是她无论走多远都会魂牵梦萦的地方。” “我爸爸也会说这里的方言对不对?” 何晴:“当然,只是在外太久,没机会说而已。” * 何问辞拎着一袋香喷喷的炸洋芋跟在何晴身后上了一辆红色的出租车。 “到哪嗲?镇内都是五块噶,出镇们价格另说。”司机看她们拉着行李箱不像本地人,特意解释一番。 司机也说着一口方言,何问辞有些听不懂。 何晴的方言基因又动了,“不出镇,克柠溪路2号。” 司机启动车子,“是啰。” 何晴看着一头雾水的何问辞,知道这小家伙的好奇心又跳出来了,主动向她解释道:“清溪镇很小,所以这里的出租车都是镇内五元,只要不出镇,无论去哪都是五元。” 何问辞想的却是另外的问题,清溪镇的人都说方言,她不会这的方言,之后去到新学校要怎么和老师同学交流? 十分钟后,出租车稳稳地停在柠溪路2号,司机伸手指向一旁的一幢小洋楼,嘴角浮起一丝笑,“就这嗲了,这片可是清溪镇哩富人区哦,住哩都是镇上最有钱的人。” 何问辞听懂了“富人区”和“有钱人”,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所以那个人执意和爸爸离婚,是为了来这过富人的生活? * 何问辞站在何晴旁边,望着竖在眼前这道厚重的铁门,莫名感到一阵浓重的寒意肆无忌惮地席卷着她。 她忽然间很想念在云城的家,房子虽小,但很温馨。 何晴按下门铃,不一会就有人跑着来开门。 何问辞以为开门的人会是那个她不想见的女人,她甚至都想好了见到那人一定不给她好脸色看,结果不是。 开门的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穿着打扮跟男孩子似的,如果不是她那一头长发,何问辞当真会以为她是个男生。 女孩年龄看起来明显比何问辞大几岁,她一双丹凤眼带着明显的探究意味,看看何问辞又看看何晴,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问:“你们是来找栗姨的?” 何晴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女孩是谁,点头应道:“对,我们找栗梅,她在吗?” “她忙着呢,不在,我接待你们也一样。”女孩直截了当地说。 何晴一愣,对侄女即将开始的生活有隐隐的担忧。 女孩盯着何问辞的脸打量一番,发自内心地赞叹道:“你就是何问辞吧?你长得可真漂亮!比照片上好看多了。” “啊?”女孩的话太突兀,何问辞一时间无从接话。 女孩笑笑,自我介绍道:“我叫钟琪,比你大,你叫我姐姐吧!” “我爸就我一个孩子,我没姐姐。”何问辞心头蹿上来一股火,烧得她有些焦灼。 钟琪眨眨眼,也不生气,不以为意道:“栗姨早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你生辰八字我都知道。” 何问辞颇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语气不佳地哼了一声。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几个人,赶忙过来帮何晴提箱子,“天气这么冷,别站这了,快进去吧,屋里暖和。” 钟琪一边走一边不忘给何问辞介绍,“这是王姨,家里的保姆,以后你有脏衣服什么的,只管交待给王姨,她会帮你洗。” “不需要。”何问辞冷冷道。 王姨尴尬地笑了笑,不再吱声。 * 从庭院进到大厅,而后上到二楼。何问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且装修得如此豪华的房子,心里唏嘘不已。 这就是电视剧里说的别墅吧! 王姨把行李箱推进一间卧室,客客气气地说:“你们先休息会,我去做饭。” 钟琪自来熟地拉起何问辞的手,“你看看这房间你喜不喜欢?都是我一点点给你布置的,花了不少功夫呢。” 何问辞不习惯和不相熟的人牵手,她猛地将手收回,极为冷淡地说了三个字,“不喜欢。” 这里又不是她的家,只是她暂时借住的地方,她为什么要喜欢。 抬眼望去,房间面积挺大,床衣柜书桌沙发一应俱全,一屋子粉粉嫩嫩的少女色,温馨又不失雅致。但她一点都不稀罕,她还是更喜欢自己家那简单朴素的小房间。 在这一刻,何问辞突然就理解了以前常听大人们说的一句俗语:别人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 何问辞的回答一点没给钟琪面子,何晴笑着出来圆场,“钟琪是吧?谢谢你帮我们问辞布置房间,挺好看的。” “一点都不好看!”何问辞闷闷地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3 第4章 04 来清溪镇之前,何博简把栗梅这边的情况跟何晴说过。栗梅离婚后嫁了个做生意的有钱人,那人有个女儿,比何问辞大五岁。 何晴心下一沉,心想别第一天就把人得罪了,以后还怎么相处,正想着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哪料钟琪突然笑起来,耐人寻味地看向何问辞,悠悠然说了一句,“你这小妹妹,挺有意思呀!” 何问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钟琪,心想这人是不会生气的吗?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法激怒她。 “你挺没意思的。”何问辞说,“谁是你妹妹了?别瞎叫。” 钟琪没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何问辞白嫩的脸颊,“真可爱。” 何问辞条件反射猛地拍掉钟琪的手,瞪着眼气呼呼地说:“懂不懂礼貌啊!别动手动脚的,烦人。” 钟琪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唐突,自觉地道歉:“对不起,刚刚只是突然想起我妹妹了。” “你妹妹?”何问辞浓密黑亮的长睫毛如蝴蝶翅膀般微不可查地扑闪了几下。 钟琪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她和你差不多大,我们关系很好,我爸妈离婚后,她被我妈带出国,我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了。” 怪不得一见面钟琪就让叫她姐姐,原来是想念妹妹了。何问辞没有兄弟姐妹,她不太能理解这种手足间的感情,但看到钟琪突如其来的沮丧,忽然有点同情她。 “我以后叫你姐姐还不行吗?”何问辞抬头看向钟琪,语气依然生硬,“别丧着脸了,怪难看的。” 何晴听着这两个女孩的对话,莫名觉得很温暖,心头软的一塌糊涂。她们都经历了父母离婚与亲人分离的痛,也算同病相怜。钟琪看起来也是个好相处的人,以后指不定还能照应着点何问辞。 她莞尔一笑,拉起何问辞的手放到钟琪手中,“好啦,你们也算是姐妹,以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要好好相处,互相帮助。” * 晚上,何问辞和何晴躺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两个人都毫无睡意。 何晴拉了拉何问辞的小手,有些不舍地说:“问辞,姑姑明天就要回云城了,我就请了两天假,还得赶回去上班。” “嗯。”何问辞轻轻应了一声,眼眶没由来的发热。 “你在这边照顾好自己,有事没事都可以给姑姑打电话,也可以写信。我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写好放你书包隔层里了。如果你打电话过去我没接到,那应该是我不在家,你再找时间打过去就行。等你爸爸去深圳安顿好,他会给你来电话的。” “嗯。”眼泪猝不及防流了出来,何问辞快速伸手抹掉。 “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委屈自己,保护好自己。等姑姑休假的时候,我再来看你。”话说完,何晴伸手搂住被窝里的何问辞,将她拥进温暖的怀抱。 何问辞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姑姑,我想回家,我不想离开爸爸,我也舍不得你。” 何晴眼睛一阵酸涩,轻轻拍了拍何问辞的后背,安抚道:“问辞,别一直记恨你妈妈,她不是坏人。她虽然和你爸爸离婚了,但她心底肯定也是爱你的,你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爱你呢?” 何问辞泣不成声,她用力抓紧了何晴的手,硬生生在何晴手背上掐出几个指甲印。 * 何问辞去新学校那天,栗梅终于露面了。 她染了一头金灿灿的头发,烫了大波浪卷,脸上画着厚厚的妆,假睫毛大红唇一应俱全。从头到脚,穿的金光闪闪,耳环项链手链戴得满满当当。 何问辞看到栗梅的第一眼,完全没认出这是那个死活要和她爸爸离婚,她拼命求她不要走依然狠心离开她的妈妈。 在她的记忆里,妈妈穿着素雅,总是梳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直发,即便素面朝天,也掩不住那张天生丽质的漂亮脸蛋所散发出的光芒。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庸脂俗粉,彻底颠覆了她以往对栗梅的一切印象。 何问辞愣愣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栗梅朝何问辞露出一个笑,声音很轻柔,“问辞,是妈妈呀!怎么呆呆站着不喊人啊!” 何问辞高傲地别过头,眼神也不愿意再给她一个。 栗梅的笑僵在脸上,她朝旁边的男人抱怨了句,“钟坚你看看,这孩子,连自己亲妈都不认了。” 男人中等身材,长得周周正正的,属于那种不好看也不难看的类型。 他亲昵地搂住栗梅的肩膀,“跟小孩子计较什么,许是太久没见生疏了,你毕竟是她生母,日后住一起多培养下感情,慢慢就跟你亲了。” 男人的话栗梅很受用,她娇笑道:“那必然是的。” 何问辞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只觉得心里直犯恶心。 离婚前,栗梅在家对何博简总是凶巴巴的,没一句好话。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何博简操心,栗梅就是个整日享福的甩手掌柜。即便如此,她依然不觉得满足和感恩,但凡何博简哪里做的不趁她心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何问辞觉得,何博简就是这世间最温柔的男人。他宽容大度,无底线的包容着栗梅的一切,最后却换来一纸离婚证书。 现如今,栗梅对别的男人言笑晏晏的,言语里尽是撒娇的意味,真是下作。 她虽还是个孩子,但不是傻子!电视剧也是看了不少的,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她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这里大概只有钟琪是好的。 但为了何博简能在外安心打拼,何问辞只能咬牙在这住下,不然她真是立刻马上就想收拾行李走人,多一秒都不愿意待在这破地方。 * 钟坚开车,栗梅坐在副驾驶,何问辞独自一人坐在后排。 何问辞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双唇紧抿,眼里毫无掩饰地透着嫌恶。 车子缓缓开进一间小学,何问辞看到校门口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清溪镇第一小学。 下车后,栗梅搂住何问辞的肩膀,说:“这学校可是清溪镇最好的小学,你钟叔叔也是托了人才把你塞进来的,进去好好读书,别给我丢脸。” 何问辞依旧一言不发,栗梅愤愤地松开搂着何问辞肩膀的手。何问辞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不喜欢栗梅,自然也不想和她有多的身体接触。 虽然爸爸和姑姑一再劝她不要记恨栗梅,好好和她相处,但她实在做不到,她就是恨她。 “你哑巴了,跟你说话一句都不回。”栗梅有些生气,说话语气自然也不好。 何问辞不屑地轻哼一声,就是不说话。 栗梅突然间瞟见何问辞背上那个洗到发白的书包,一脸嫌弃地说:“等办完转学手续,我带你去商场买新书包和衣服,你这些破烂可以扔了,怪丢人的。” 何问辞忍无可忍,终于开口,惜字如金地吐出三个字,“我不要。” 栗梅正想好好教育何问辞几句,就看到校长风风火火地朝他们走来,顿时闭了嘴,扬起一抹假笑。 钟坚热情地迎上去,“哎哟,陈校长,您怎么还亲自来了,您这么忙,叫教导主任过来带一下就行。” 陈校长抄着一口夹带方言的普通话,笑眯眯的奉承道:“钟老板可是我们学校的大恩人哦,要不是您慷慨赞助,我们学校这图书馆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建起来,我肯定得亲自来迎您。” “陈校长,您客气啦!”钟坚笑着同陈校长握了握手,“做公益这事是我们民营企业家应该做的,更何况是资助办学,孩子们有好的学习环境,学校才能为国家培养更多的栋梁嘛!这也是我的荣光。以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您尽管来找我。” 陈校长头顶上稀疏的头发在寒风中飘来飘去,他故作深沉地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笑得合不拢嘴,“钟老板这思想觉悟可真是太高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要是所有企业家都能像您这样,那就是整个社会的福气啰。” 钟坚笑着把何问辞推到陈校长面前,“小女以后就拜托您多照应了,她换新环境读书,刚开始可能会不太适应。” “放心,已经给她安排了最好的班级,老师都很负责,相信她很快就会适应这边的学习生活。”陈校长看了看何问辞,恭维道:“这孩子一看就很聪明,读书肯定没问题的啦!” * 办好转学手续,班主任林老师带着何问辞认了下班级教室,而后递给她一张课表,叫她明天早上按时来学校上学。 何问辞双手接过课表,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这会不过才上午十点一刻。 她不想和栗梅钟坚待一块,更不想去买衣服书包,她声音很小地问班主任,“林老师,我能现在就去教室上课吗?” 林老师一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心想这孩子真是爱学习,很多学生要是能有理由请假不来上学,那可是高兴得不行。 何问辞眼巴巴地看着林老师,等着她点头应允,俨然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林老师眼下却有些为难,她指了指不远处正在聊天的校长三人,“可是......你妈妈说你们一会还有事要去办,明早再过来上学。” 何问辞心下了然,她不想让老师为难,乖巧地点点头,“那好吧,我明天再来。” * 何问辞不情不愿地上了钟坚的车,栗梅指挥道:“去镇上最大那个商城。” 钟坚应道:“行,正好也给你买点衣服,你前两天不是说看上了一件羊毛大衣吗?今天去拿下它。” 栗梅顿时笑颜如花,把头搭在钟坚肩膀上,嗲声嗲气地说:“谢谢老公,老公你真好!” 钟坚被栗梅这声老公叫的浑身发麻,他右手从方向盘下移,伸手握住栗梅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何问辞不经意间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辣眼睛。这对不要脸的男女,真是不知羞耻,简直恶心到家了,也不考虑下车上还坐着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孩子吗? 她真想找个眼罩把眼睛蒙起来,再找个耳塞把耳朵塞起来,不要看见这两个人,更不要听到这两个人说话。 何问辞咬着唇将脸转向车窗外,干巴巴地说了句,“前边有交警,小心挨罚款。” 钟坚猛地缩回手,栗梅也不情不愿地将靠在钟坚肩膀上的头抬了起来,问:“交警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何问辞讪笑道:“交警自在人心,遵守交规人人有责。” 第5章 05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栗梅一脸的不悦,“逗你妈很好玩是吧?” 何问辞憋着笑,头看向车窗外,并不答话。 钟坚放回方向盘上的右手又伸到栗梅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孩子小还不懂事,气坏身子不值当。” 栗梅冷哼一声,“还是钟琪乖,钟琪就不会这样。” 栗梅的话让何问辞觉得很不爽,她语气冲了起来,“又不是我乐意来这的,我来这也不是为了讨好你,等我爸来接我我立马就走,绝不碍你眼。” 栗梅顿时火冒三丈,“生了个白眼狼,得嘴不饶人。” 何问辞愤愤不平,“我没求着你生我,要是人能选择出生,我肯定不选你做我妈。” 栗梅气得不行,但她终究是个成年人,硬是咬着牙强制性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一下下地抚着胸口顺了顺气,不再继续和何问辞掰扯下去。何问辞再不堪也是她亲生的,她不想在钟坚面前颜面尽失。 * 何问辞无精打采地跟在栗梅和钟坚身后走进清溪百货商场,栗梅脸上笑盈盈的,转过头跟何问辞炫耀,“这商场是你钟叔叔建的,厉害吧!” 何问辞别过脸看别处,一言不发。 栗梅这次倒是没生气,只淡淡说了句:“看上什么就买,多买点,把你的那些旧衣服都换掉。” 何问辞腹诽道: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稀罕呢! 正巧路过一家卖书包的店,栗梅叫何问辞进去选。 何问辞极为敷衍的看了一圈,只一眼,意料之外地看到一个喜欢的书包。那是一个粉色长方形翻盖的卡扣书包,书包盖上印着美少女战士。 在云城的时候,班里好些同学都背着这种翻盖书包,于晓玲就有一个类似美少女战士这一款的,何问辞当时看到于晓玲背就很喜欢,但懂事的她知道何博简赚钱不易,不好开口跟他要。 但现在她也不能要,不争馒头争口气,她才不要被栗梅的糖衣炮弹收买。 “不要。”何问辞有些不舍地收回落在粉色书包上的目光。 “那再看看,商场里店很多,总能遇到喜欢的。”钟坚笑道。 没走几步是一家童装店,栗梅看到店里各式各样粉粉嫩嫩的小裙子,欢喜的不行。做母亲的,都想把自己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哪怕这个女儿和她不对付。 以前和何博简在一起的时候,仅靠着他那点微薄的死工资,平日里省吃俭用的,想买什么都得三思而后行。许多东西可是想都不敢想的,更别说买了。现在手上有大把的钞票,可以随心所欲的购物,栗梅赶忙拽着何问辞进店去。 “何问辞,我警告你,店里好看的衣服裙子这么多,不可能选不出来,要么你自己挑,要么我给你挑,但凡你再说一句不要,以后我永远都不会再给你买任何东西。”栗梅语气里满是威胁的味道。 何问辞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了看栗梅,又将视线转向店里不同款式布料的漂亮衣服,只一瞬间,她突然顿悟了些什么,想法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为什么非要争那口气呢?气又不能当饭吃。 既然栗梅有钱,那她为什么要给她省钱,这样岂不是便宜了她。她得使劲花她的钱,这才是对的。 这么一想,何问辞巴不得把整间店的东西全都盘回去,因为这些衣服实在太好看了。 以前她虽然生活在省会云城,但何博简极少带她出去逛街,偶尔缺衣物了,也是何晴带她去买,但去的都是一些物美价廉的小店,衣服的款式和质感都远不如眼前这些。 何问辞悠悠然在店里转了一圈,一下子拎出五套衣服递给栗梅,“这些我都要。” 栗梅乐得合不拢嘴,心想小孩子就是不能惯,得吓唬着点才行。 从童装店出来,何问辞主动说:“去刚刚那家书包店,我要买书包。” “鞋子文具发卡这些我通通都要买。”何问辞补充道。 * 翌日清晨,闹钟还没响,何问辞早早就醒了。 忽然住进这豪华的大房子,她倒不如在自家那小房子里睡得踏实。以往她赖床严重,总要何博简喊个两三次才起得来床。 昨天新买的那堆衣服已经被王姨洗干净晾在顶楼的晾衣房里,何问辞从衣柜里拿出从云城带过来的毛衣和棉袄穿上,磨磨蹭蹭去卫生间洗漱,足足折腾了四十多分钟才收好书本背着新书包下楼。 钟琪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她微笑着朝何问辞招招手,“快过来吃早餐,一会一起去学校。” 何问辞自觉地坐到钟琪旁边,问她:“我们同路吗?” “不同,”钟琪吸溜一口面条,“但清溪镇很小,司机绕一圈就能把我们都送去学校,花不了多少时间。” “哦!”何问辞拿起筷子开始吃王姨一大早起来煮的排骨面。 吃过早餐,司机已经在楼下候着。 李明光看到钟琪礼貌地笑了笑,随后视线落在何问辞身上,问她:“这是你妹妹?” 钟琪如实答:“异父异母的妹妹。” 李明光心下了然,他朝何问辞打招呼,“你好,我姓李,喊我李叔就行。” 何问辞有些讶异,因为这个司机没说方言,普通话居然讲得不错。 上车后,钟琪跟何问辞介绍:“李叔是我爸厂里的工人,他开车技术好,我爸就让他兼职司机接送我上下学,你放学以后别乱跑,乖乖在校门口等李叔接就行。” 何问辞问钟琪,“你是不是上初中?” “嗯,初三。” “小学和初中放学时间不一样吧?” 钟琪看向何问辞,“不一样,然后呢?” 何问辞摇摇头,“我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回来。” “大冬天的,等公交车多冷。” “没关系,我喜欢坐公交。” “那不行,你年龄还小,不安全。” 何问辞心头一暖,“那好吧,我在校门口等李叔接。” * 一阵寒风刮过来,何问辞瑟缩了一下,赶忙收紧围巾。她背着书包走进清溪镇第一小学,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四年级一班的教室。 七点半上早自习,现在才七点十五分,班主任林老师还没到。何问辞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进去教室该坐到哪里,索性就站在门口等。 有个戴着眼镜的短发女生盯着她看了几眼,主动问道:“同学,你找谁?有什么事吗?” 何问辞摇摇头,没答话。 女生没再多问,转身进了教室。 何问辞长着一张很好看的脸,身高也比同龄的女生要高一些,随意往哪一站,都是能吸引众人视线的存在。教室门口不断有学生进入,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好奇地抬头看何问辞两眼,甚至有些同学还会和身边的同学小声议论那么一两句。 何问辞不喜欢被人盯着看,她觉得自己被这些无端投过来的视线烧的耳根发烫。要是可以,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默默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不断绞着手指缓解尴尬。 “问辞?”尹哲琛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何问辞抬头,正对上尹哲琛探究的目光。 在陌生人群中遇见一个认识的人,虽然只有过短暂的交集,但也让何问辞一时间高兴起来,她惊喜道:“你也在这个学校?” 尹哲琛刚开始还不太敢确定站在门口那个女孩是何问辞,此番看到她抬起头来,一脸欣喜的朝她走过去,“是呀,我新转学过来的,在四年一班,你也是吗?” 何问辞点点头,心想太好了,班里同时有两个转学生,她不至于显得太孤单。 两人说话间,班主任林老师来了,她把两个新同学喊进教室,向全班同学介绍说:“这两位同学,是从云城转学过来我们班级的新同学,大家欢迎。”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同时伴随而来的是同学间的窃窃私语。 “哇,云城转学来的,云城可是省城耶,我跟我妈去过一次,那有动物园,还有好多高楼呢!” “我刚刚看到两个新同学在教室门口说话,他们好像原本就认识,会不会是同一个学校转来的?” “两个新同学都长得好好看啊!” 林老师扯着嗓子吼道:“安静,平日里纪律挺好的,怎么一有新同学来就开始躁动了,不打算给新同学留个好印象?” 各种各样的声音一瞬间消弭于无形,林老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接下来请两位新同学上讲台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何问辞赶忙扯了扯尹哲琛的衣袖,小声道:“你先。” 尹哲琛大大方方地上了讲台,张口便是极为流利的普通话,“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叫尹哲琛,从云城实验小学转学过来的,希望以后能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尽快融入新集体,谢谢大家。” 尹哲琛退回讲台下,何问辞吸了口气,有点害羞地走上讲台。 一直以来,何问辞都特别害怕面对很多人说话,她这会紧张地两只手紧紧握成拳,怕被台下的同学看到异常,她悄悄将手背到身后。 她决定模仿尹哲琛的话术说,结果刚开口说了句,“大家好,我叫何问辞。”脑子就宕机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后背在大冬天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藏到身后的两只手紧紧地扣在一起,手指被搅的生疼。 林老师笑着看向何问辞,等着她的下文。 何问辞突然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大声说了句,“谢谢大家。”然后一溜烟跑下了讲台。 讲台下的同学们面面相觑,有的憋着笑,有的呈现出一副雾里看花不明所以的木然表情。 林老师指了指第一组最后一排靠后门边的两个空位,“你们俩暂时先去那边坐,班里的座位是按照每次考试成绩结合身高来排的,再过两周就是期中考试,等考试排名出来后再帮你们调座位。” 何问辞和尹哲琛异口同声地应道:“好。” 尹哲琛在前,何问辞在后,两人顺着走道往一组最后一排走去。 尹哲琛顺势想坐里面的位置,却听到何问辞小声说:“让我坐里边可以吗?” “当然可以。”尹哲琛自动让出位置,何问辞拎着书包坐了进去。 “谢谢。”何问辞轻声道。她一向喜欢坐靠墙的角落,当她四周被包围住的时候,能让她获得些许的安全感。 早读课结束,何问辞有气无力地趴在书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尹哲琛主动问道:“你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可能是刚到新环境不适应吧!”何问辞如实说:“我挺想念以前的班级和同学的,毕竟跟他们在一起做了几年的同学,互相都很熟悉。” 尹哲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那你为什么转学?” 何问辞闭了闭眼,叹息一声,“被逼无奈,我也不想转。” “难道你是自己想转的?”何问辞随口问了一句。 “嗯,我自己要求转的。” 何问辞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忽地坐直身子,有些懵地看向尹哲琛,“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