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碎冰》 第1章 楔子 大学生涯的最后一年,应届生们的状态往往大不相同。有人感慨毕业的曙光已然浮现,读书多年终于能够解放,从此摆脱学校,再也不见。有人功在平时,卷天卷地,要么保了研,要么上了岸,余下的日子除了等待新征程的到来以外,再无它事。 然而大多数人的情况却是每天都在cos毒蘑菇,宿舍、图书馆、楼梯间,校园的任一角落都能成为她们的生长地。一旦染上名为“焦虑”的毒,朵朵普通菇就得时不时散发出阴暗气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业在即,工作落实还遥遥无期,哪能不着急? 上世纪**十年代下岗失业浪潮来袭时,社会上就已经出现了就业困难的声音。数十年过去,人们目睹着时代飞速发展,经济从转型期迈入上升期,却几乎不见找工作的压力有所降低。 物价的上涨和学历的贬值倒是马不停蹄。 舍不得从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学历,又不愿成为渺渺尘埃中的一粒,这样的双避冲突足以让一大批人烦恼叹气。幸运者有了取舍的余地后,繁华的都市与安逸的家乡到底选谁比较好,又是一个值得慎重思考的问题。 尽管很多人还没有规划好未来,但还是顺着大流往前挤,把简历一份份投递。譬如现在,明明是星期五的下午,招聘宣讲会的场地前却堆满了一颗颗乌黑的脑袋。 秋吟也是其中一员。 只不过她目标明确,一来就直奔海城几所中学的摊位,简单咨询完各学校的招聘计划后就果断穿出了人群,与一排排桌子隔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信步闲逛,看着湖边来往的人身形交错。 有的若有所思地张望左右,审视不同单位,有的则像是传送带上的行李一样从一个摊位丝滑地移到另一个。 站累了,秋吟就近找了张长椅坐下,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与黑色屏幕上的自己相望,大拇指在屏幕上虚虚滑动,却始终没有解锁。 TGIF,没有人不喜欢星期五的下午。 而星期五的下午四点钟,更是一个特殊的时间点。它是大学生特种兵们扫荡四方的预备铃,也是中学生翘首以盼一周才等来的下课铃。学生离开学校后,老师也该下班收工了。 Thanks God It’s Friday.校招的宣讲撞上了星期五的下午。 这样令人高兴的时刻,总是容易诱使潜藏已久的想法破土而出。 冬季的天色暗得快,维持了三个多小时的招聘会即将结束,徘徊在路上的人影渐渐变得稀疏,整个世界都好像安静下来了。 秋吟解锁手机。 17:57分。 在心中预演过千百遍一般,她熟练地打开聊天软件的通讯录,轻点右侧倒数第二个字符“Z”,一位位“翟”“张”“朱”飞快上滑,最下面那人的头像映入眼帘。 秋吟抿了抿唇瓣,打开和她的聊天框,按下语音通话的键。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连续又短促的拨号音会让人下意识地加快呼吸与心跳的节奏。一秒、两秒、三秒,紧张感层层叠加。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也许是自带0.5倍速效果的,不然为什么总是让鼓起勇气的人感到无比漫长而忧虑呢?可实际上这段时间又短得要命,甚至不够让大脑理出一句问候的思绪。 有节奏的嘟嘟声终于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不甚清晰的“喂”。 久违的声音响起的刹那,秋吟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 “衾迩姐。”秋吟轻声喊道。 对上左衾迩,她总是愿意并想要做先开口的那个人。 稍微顿了顿,秋吟带着些许歉意开口:“你现在在忙吗?我想着这件事打电话比发消息更好沟通,就直接打过来了,没打扰到你吧?” 秋吟清楚这几句话无异于马后炮,但又按捺不住想听一听左衾迩声音的心。 她早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只是一通电话而已,还预想了周五放学后教师开会的可能,留出了充足的回家时间,没什么要紧的。 “没有,不用这么客气。”左衾迩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淡淡的笑意,“那,究竟是遇到什么事了?难得你会主动来找我。” 心底的紧张感消散,秋吟继续说:“是这样的,我快毕业了,想了解一下海城现在的教师招聘形势。我觉得这种事还是得向奋斗在教育一线的优秀教师打听最靠谱,所以就……来找你了。” 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大概是从鼻间哼出来的,模模糊糊的。 秋吟低眸,指腹不住揉搓,耳垂微热。 “没想过待在申城吗?虽然竞争很激烈,但如果能留下的话,那里的待遇是海城永远无法企及的。我们学校研究生的认可度也还不错。” “还不错”是一个较为谦虚的说法。申师大作为师范类院校中的最高学府,无论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放在全国各地,含金量都相当高。 秋吟静了几秒,语气微弱地回:“我属于离不开家的那种人。” 这只是选择海城的原因之一。 谁小时候没有树立过远大理想呢?申大的目标还算保守,在最一无所知而又盲目自信的年纪,连哈佛都好似唾手可得之物。秋吟也曾是这么一个敢想的娃。 可随着长大,许多人的目标都会逐渐降级。从“申大很好,就它了”到“其实985也不错”,到“上个211也还行吧”,再到双一流、双非四非、一本二本、本科专科的艰难选择,多少空想在人与人的激烈较量中碰了壁。古人云“退一步海阔天空”,今人曰“退一步躺平认怂”。 秋吟是一个厌倦压力的,她只想稳扎稳打地保持在80分的线上,平平淡淡就够。 “跟我一样做个‘妈宝女’也挺好,离家近,熟悉,干什么都方便。”听出秋吟话语中的赧意,左衾迩温声说,然后才回答起她最初的问题。 “近几年海城招得少了,生育率走低,教师需求量就跟着减少,过两年初中人数大概要饱和了……” 左衾迩娓娓道来,秋吟安静倾听,偶尔也会附和补充:“我看了下前两年海城的教招情况,初中岗位基本都由定向生包揽,只有高中还招一些。” 其实左衾迩所说的这些事,她都有所耳闻。 “对。目前还有种趋势是未来可能要普及高中,乡镇高中转移到市区。前年市里才新建了三所高中,所以现在报高中岗的话,机会应该还是很大的。不过具体怎样,还得等正式的公告出来才知道。” “衾迩姐,”秋吟从舌尖缓缓推出这三个字,含着一分不易察觉的期冀问,“咱学校还会招人吗?” 她指的是海城一中——左衾迩任教的学校,也是她们曾经就读的高中。尽管两度成为校友,她们在校的时间却从来没有真正重叠过。 四岁的差距意味着,当秋吟升入高中的那一刻,左衾迩早已迈进大学的校门。如果足够幸运,她或许还能抓住大学的尾巴,在对方即将离开时追上去,可秋吟没有操控未来的能力,现实也往往做不到尽如人意。 高考与申城失之交臂注定了她们的二次错过,哪怕四年后秋吟还是通过努力来到了这里,左衾迩也已再次远去。 她并非一定要执着于追寻她的足迹。只是,对左衾迩的感情从理所当然的崇拜到朦朦胧胧的好感,一步步地向其靠近似乎成了一种习惯。秋吟难免会想,要是能再近一点就更好了。 于人生而言,为学历镀一层金,为就业前景再添上一层保险,考研成功申师大足矣。只是,秋吟难免会有点遗憾,因为有个词叫“本来可以”。 秋吟希望,她们至少能够有一次共处的可能。 “这个我也很难说。” 海城一中是老牌学校,师资力量本就充沛,更需要注入新鲜血液的新学校又已落地,她们学校不像前年一样往外调老师就算不错了。 秋吟默默叹气:“我知道了,如果一中招人我就报,不招的话我再看看其它学校。总之谢谢你,衾迩姐。” “专心备考就好,至于招聘的事,我来帮你祈祷。” 秋吟既开心于她的好听话,又免不了悲观主义心理作祟:“就算真招人,我也不一定能考上。” 话一说出口,秋吟便感到后悔。事情还没开始做就先说一些丧气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反感吧? 她当然,当然不想向左衾迩表现出不好的一面。 那头没有回应了。 凉风吹过微僵的身躯,秋吟觉得有点儿冷了。 静谧的环境会无限放大心头的滴答声,慌张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蹿升到临界的阈值。 “不会的。” 呼吸从静止中恢复,秋吟眨了眨眼,身体仍是发寒的,心却再度热了起来。 “刚才荥荥回来了。”左衾迩解释,“你要跟她聊聊吗?”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赶快吃饭休息吧。还有,衾迩姐,真的很谢谢你。”秋吟将脖子往衣领里缩,微微发烫的脸蛋暴露在空气中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挂断电话,她盯着十几分钟的通讯时长发了一小会儿呆,正要把手机塞回兜里时,却见聊天框中弹出了新消息。 【要相信自己,加油。】 鼻间微酸,秋吟弯着眼,回了两个爱心。 海城,左家。 “打完了?” “嗯。”将手机放在桌子上,左衾迩起身去卫生间洗手,左荥芷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后头。 “哗哗……” 左衾迩一边细细搓洗手指,一边抬头从镜子里望着倚靠在旁边墙上的人:“杵在这儿做什么?你不是洗过手了?” 左荥芷表情夸张地长吁短叹:“秋吟这家伙,都不和她最亲爱的闺蜜说句话就挂了,真是太伤我心了!” “你们平时聊天的机会还少?”关掉水龙头,左衾迩擦净手。 “我就随便抱怨两句嘛。”左荥芷嘻笑一声,“而且也是我建议她找你咨询的。” “难怪。”左衾迩微微挑眉。 这是她和秋吟第一次通话,在此之前,她俩的聊天记录里除了新年祝福,连文字消息都寥寥无几。所以当她看见秋吟打来的语音通话时,心里其实很意外。 “什么?” “你让定时发送祝福语的机器人活了。” “……”左荥芷反应了几秒,哈哈大笑,“原来她对你这么高冷。” “她好像有点儿怕我。”姐妹俩一齐往餐厅走去。 “怕?”左荥芷纳闷,“你有什么好怕的?” 她姐才像机器人,完美到无可挑剔。不论是谁,和左衾迩相处都会感到十分舒服。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令人害怕? 何况高中时秋吟还经常拿着她借来的左衾迩笔记欣赏,研究生也报的是左衾迩的学校。要左荥芷说,秋吟崇拜她姐还来不及。 “谁知道呢?”左衾迩无奈一笑。 明明,她们共享过那样秘密的时光,她还见到了自己窘迫的模样。哪怕秋吟不那么客客气气,不那么小心翼翼,自己也很愿意帮助她。 “我去盛饭,姐你拿下筷子。” 思绪从夏夜的记忆中抽离,左衾迩应了一声,走向厨房。 这次是轻松向的双老师文,带一些暗恋色彩,所以口味应该是微酸很甜。 以及,这本大概“师”气和学生味都很重,大家谨慎入坑[让我康康] 段评已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人生第一课 一月份的海城是干冷的具象化。人们哪怕套上了一件又一件的厚衣服,硬是把自己裹成直立行走的毛毛虫,也依旧得在遇到呼啸的寒风时举手投降。 冬日清早六点半,天还没彻底亮透,掺杂着一点雾蓝色,让人看了更压抑。 秋吟把电动车停好,摘下口罩,张嘴的瞬间一缕白气就飘了出来。 她望了眼马路对面海城实验中学的牌匾,那底下已经排起了长龙,考生们正在接受工作人员的查阅,然后依次穿过狭窄的通道,走进考场。 低头从包里掏出身份证和面试通知单,秋吟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将视线左转。 透过叠叠浓密的绿叶,隐约能望见几座灰白相间的教学楼,上面还刻着偌大的“博学笃行”字样。 那就是海城一中。 秋吟弯了弯眉。 以往上学时她们总免不了要抱怨海城一中和海城实验离得太近。一到放学,特别是周五放假,臃肿宽大的白校服、五颜六色的书包刚从校门口突出重围,就开始电动车与自行车齐飞—— 好吧,并非如此。 事实往往是汽车被堵在大道上当乌龟,电动车与自行车时停时走,慢吞吞地磨蹭到红绿灯处,再纷纷化鸟兽散向东西南北。 总之,每逢放学,整条路一定会被密密麻麻的学生和家长淹没。置身其中,你很难做到心平气和。 可当脱离了学生的身份,海城实验成为招考面试的地点后,秋吟又为两所学校过近的地理位置感到一丝庆幸。 熟悉的环境总比陌生的要好。一想到自己曾生活多年的学校就在附近,便会油然而生一股安全感。 秋吟收回目光,大步流星地朝海城实验的校门走去。 左衾迩这会儿大概也在学校里吧? 毕竟海城一中之所以不设考点,多半是因为它那传承多年的恶习——周末补课。 上次笔试完回去的路上,秋吟就恰好碰到一中放学。 何况左衾迩带的还是快要一模的毕业班,不把假期用来学习简直和犯了天条没两样。 人们早已默认高三的学生应该吃最多的苦。 现在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 秋吟将发散的思绪一键清空,从工作人员手中拿回证件,目不斜视地走到考场示意图前。 得益于优越的身高,她轻松地越过人海望见自己的考场所在。 在五楼。 秋吟心下泛起了嘀咕:一来就要爬最高的楼,不知道是先苦后甜的代价,还是不幸的信号。 她干脆地把手机关了机,装到信封里上交,进入候考室。 用卫生纸擦了几下桌椅落座,再把资料拿出来摆好,秋吟抬头看了看教室里的钟:六点四十五分。 希望待会儿能抽到中间的签。 在生命的关键时刻,人免不了要偶尔脱离一下唯物主义的怀抱,倒戈为运气的信徒。 粉笔盒在老师的手中转晕了脑袋,一个个小纸条从它的大肚子中被取出。 “嘶——” “Yes!” 纵使穿上了衬衫与皮鞋,那些微弱的叹息与窃喜终究还是暴露了一些应届生初出校园的青涩。 秋吟倒是善于掩饰心绪,只默默折起纸条收好。 她抽中了一个靠后的号。 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与其烦恼于糟糕的运气,不如努力把握住备考的最后机遇。 这么多年,秋吟一直坚信一个定律,那就是:越努力,才能越幸运。 人一旦专注起来,对时间的感知力就会变钝,等到精神松懈后才会惊觉时间流逝得有多快。 抽签之前的十五分钟是转瞬即逝的,候考的四个多小时回忆起来是不甚清晰的。 寂静的教室里,秋吟放下粉笔,翻开讲台上的答辩纸。历经无数次结构化模拟训练的大脑已然形成了条件反射,几乎是看清题目的瞬间,她就用笔在备课纸上写下好几个要点。 约二十秒后,秋吟昂首挺胸,直视五位考官:“考生开始作答。第一个问题是‘你怎样理解双师课堂?’首先,我认为双师课堂是一种新颖的教学模式,它指的是……” 午间的阳光倾洒在身上,是与清晨截然不同的温暖。 秋吟捏着手中那条小小的面试成绩单,略微出神。 她不知道86.5分的成绩是否足够让自己拿下那仅有的两个名额,但好在一切都已结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淡淡的喜悦萦绕在心间,秋吟掏出手机给好友发去消息:【下午茶约吗?我请客。】 看到对面秒回的“约”字,秋吟不禁莞尔。 周末的下午三点,露天咖啡馆的坐席上却有些冷清,这也不奇怪。 县城的人往往缺少闲情逸致,更别说秋吟选的还是间地处城郊的小店。 她将包装精致的甜品从袋中一一摆到玻璃桌上,表情认真得好像是在陈列价值不菲的艺术品一样。 大功造成后,秋吟拍了两张照片,让手机先吃,顺便催促一下已经迟到五分钟的人。不料,下一秒摩托车嗡嗡的音浪便强势地袭入耳朵。 来人利落地摘下头盔,轻甩短发,长腿一迈,潇洒下车。 秋吟起身迎上:“刚想问你到哪儿了。” “你挑的地也太偏了吧?我从城北过来,骑了大半个小时,就差漂洋过海了。”左荥芷拉开椅子坐下,“要不是你难得请客,我肯定不来。” “就知道你最爱我。喏,少冰少甜的丝绒拿铁,请喝。”秋吟把手边的饮品推过去,又指了指桌上,“这些面包也都是你的。” 左荥芷眉毛一挑。 当代闭家锁主动出门,是为一奇;精打细算金牛座请客,是为二奇。双奇并出,就算好闺蜜是要给自己投毒,她也高低得尝尝咸淡。 喝了口拿铁,冰爽的味道令左荥芷心情大好,于是她抛出自己的猜测:“面试挺顺利的?” 秋吟长长地嗯了一声,扫了眼附近的两三个客人,含糊地答:“还行吧。”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她一向不会给出确凿的答复。且海城并不算大,结果未出时还是要谨慎为上。 “反正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 左荥芷随手打开面前的盒子,烘焙的香气飘入鼻间,里面放着四个蛋挞,开心果、豆乳芝士、芋泥、葡式,太阳花边、盘挞、经典圆形,各种类型一应俱全。 “看着就好吃。” “是啊,八块钱一个,四个蛋挞能顶三四顿饭钱。” 说是这样说,秋吟的语气听起来倒是不显后悔。 其实左荥芷也了解好友大方对人,节俭对己的作风,不过她依然打趣了一句:“你还是那么物质。” “在我的字典里,物质可从来都是一个褒义词。”秋吟眼里甚至还闪过一分骄傲的光彩,“你说从城北来的,辅导班下午没课吗?” 周末是补课的大好时光,所以秋吟没想到左荥芷会那么爽快地应邀。 左荥芷光速炫蛋挞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沾满酥皮的手虚虚抹了抹眼角那皇帝的眼泪,边演边说:“临近期末,小孩子哪有时间学书法?我下午带的那个学生请假了。” “干我们这行的,就得习惯工资飘忽不定,这就是命,不公平的命啊!” 秋吟尝了口黑咖啡,苦得她脸皱成一团。考虑到它的价格并不便宜,还是拧着眉喝下去了。 “反正都是当老师,早知道三年前你还不如听阿姨的建议考编,至少是个铁饭碗。” 左荥芷学的是新闻,但名校毕业的文科生就业都难,她一个二本的就更不必说了。 因此,左恩慈女士才想让小女儿跨考相对容易入手的学科语文。 “先跨学科考研,再卷报录比一比好几十的教师编?一刀杀了我算了。”左荥芷愤愤地干掉手里的开心果蛋挞。 “这十几年的学习生涯怎么就没能让我妈意识到我根本不是块读书的料?” “我觉得阿姨是对自己的智商太过肯定,而不是对你的能力有所期冀。”秋吟冷不丁补刀,“毕竟智商主要随妈,又有衾迩姐珠玉在前,‘对你的栽培到底差在哪里’这个问题想必也困扰了阿姨好些年。” “……” 左荥芷暴起,张牙舞爪朝秋吟袭去:“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秋吟含笑躲开。 化悲愤为食欲,左荥芷又拆开一个面包,囫囵吞食间听对面说:“学生跑了也没事,你照样能变成‘富’婆。” “什么?”她一时没懂。 秋吟一字一顿、字正腔圆:“F-U-L-L,full婆。” “……那你也分担一下,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 “不了,都是甜的,热量太高。这份工作尘埃落定之前,我还是坚持养生吧。”秋吟摇摇头,又灌了几口黑咖啡。 如果笔试面试都过了,却卡在体检上,那才叫真正的悲剧。 她连万分之一的风险都不愿意冒。 于是左荥芷继续独自享用美食,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拾起刚才的话题。 “你说,有钱人家的孩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那我得算是含着白粉笔出生吧?” “以我妈那一天到晚不是上课备课就是看文献查资料的日常状态,我应该跟我姐一样打娘胎里就被知识的芳香熏陶着,会走路时就已经腌入味了才对啊。”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年少时的左荥芷在秋吟纳闷姐妹俩成绩差距如此大的时候是振振有词的,会把“谁让我姐把优质基因都抢走了呢”“要是我也很优秀,那对其它家庭多不公平”之类的语句挂在嘴边当作自己享受平庸的理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显得有些惆怅和消沉。 “因为斜杠青年的潇洒与忧愁都只有自己才懂,世俗的成功才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 谋生,或许才是成长真正的第一课。 秋吟扭脸望向好友,那张熟悉的脸庞上露出了令她陌生的正经模样。 “书法老师也是老师。”秋吟软下语气,“你也算是继承阿姨衣钵了,不是吗?” 在她心底,左荥芷固然平凡,却并不平庸。 文化成绩不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每个人在社会群体中都会有自己对应的位置,但划分等级的方法本就不是绝对公平。 她之所以会与左荥芷成为挚友,起因是对方的一手好字,但感情加深、长久延续是因为左荥芷是一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相处起来令秋吟感到很舒服。 “别想那么多,日子先过着再说。” 左荥芷点点头,过了几秒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闷声道:“可能是最近辅导班也不景气,就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了。你听听就算,不要影响自己的心情。” 看吧,她的好友确实是一个好人。 “没关系,姐的怀抱永远向你敞开,肩膀也始终都会为你的眼泪停留,有苦尽管跟我说。”秋吟轻轻拍了拍她。 左荥芷白眼都要翻上天:“拜托,你就比我大一个月好不好?” “大一个月也是大,这已经比一秒一分钟一小时一天多很多了。” 左荥芷作势要掐她,秋吟预判了她的行为,身子后仰。 “幼稚。” “你不也一样?” 俩人相视一笑。 左荥芷到底没能一天吃成一个full婆,秋吟让她把剩余的面包带回去,并特地补充了一句“可以给衾迩姐吃。” “知道了。”左荥芷没有说,她姐那么自律的人,大概率是不会吃这些热量炸弹的。 但有些事没必要直白地说出来,领受彼此的心意才是最好的做法。 晚上十点半,秋吟洗完澡正准备爬上床,手机响了。 她拿过一看,是左荥芷的电话。 “面试成绩出来了,你看到没有?” 秋吟愣了下,第一时间打开教育局官网,二十分钟前才发布了最新一则公告。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瞬间凝固,她微抖着指尖划到自己的考号。 海城今年是先选岗再考试,一中语文总共才招两人,大小圈内的分都咬得非常紧,翻盘的可能性很大。她笔试是第二名,而面试排名是—— 第一。 “喂,人呢?” “应该能进体检。”秋吟回过神来。 “太好了!” “你怎么知道公告出来了?” “噢,我姐说的。她刚下晚自习,就在我旁边。 “恭喜。”是左衾迩的声音。 秋吟的心弦猛地一颤。 “期待我们成为同事的那一天。”左衾迩目光看向左荥芷,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还有,面包很好吃。” 桌上的包装袋分明还保持着左荥芷带回来时的模样。 “谢谢,阿嚏——” 短短几十秒里,刚洗过澡的身体由温暖到冷却再到滚烫,经历了一场四季轮回,又碰上格外兴奋的神经,顿时给秋吟来上一记重击。 “感冒了?”左衾迩快速结束对话,“吃点药就赶紧睡下吧,晚安。” “晚安。” 嘴上这么说,可今夜注定难以入眠。 秋吟先是草草地吹干头发,然后便坐到桌前将岗位进面所有人的成绩逐一核算。 在手机上用计算器算了一遍还不够,又移动鼠标,输入excel拉表看了一眼,一通操作后才终于确定自己的总分就是第一。 她没有立即向母亲宣布这个好消息,而是默默平复心中的喜悦。 一切还未成定局。 还有体检,体检被淘汰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但一般来说,正常人都能通过体检的。 果然明天还是先去做个预检吧? 纠结、疑虑、忐忑、欣喜,种种情绪交织,让她亢奋得不行。 不行,不能熬夜。 秋吟强迫自己躺在床上,闭眼酝酿睡意。 静悄悄的房间里,空茫的脑海中,浮起半小时前左衾迩的只言片语,像海浪一般渐进渐退,周而复始。 糟糕。 更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人生第一课 第3章 启航 9月1日是一个不够美丽的日子,不光学生讨厌,老师们也十分抗拒它的到来。 对于新入职的教师来说,开工的痛苦还是其次,如何上好第一堂课才是最令人焦虑的。 上课铃响起的刹那,秋吟踏进高一16班的门,在讲台上立定。 环视一圈班级,等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她才开口:“废话讲完了是么?那我们开始上课。” “先简单做下自我介绍,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我姓秋,秋天的秋。” 秋吟从粉笔盒中抽出一根完整的白粉笔,侧转身子时挽起的衬衫袖口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弧线。 针落可闻的教室里新粉笔与黑板摩擦间发出呲呲的声响,迅畅的运笔之后,两个挺拔有力而又不失飘逸的行楷字刻进黑板的骨肉,秋吟又在名字下轻轻加了一条下划线以示突出。 “今天是本学期的第一节课,在正式开始高中语文学习前,我想先和大家说几点课堂要求。” 严肃的开场、毫不拖泥带水的课堂节奏,让学生们心里敲起了一阵小鼓。 她们似乎摊上了个不太好惹的老师。 “第一,预备铃响立即进班就座,把该拿的书和资料准备好,完成课代表交代的任务……” 放慢语速强调完基础要求,秋吟讲起了语文的重要性:“很多同学对语文这门学科存在一种错误认知,觉得在它身上付出的努力与得到的结果不成正比,因此就轻视它,甚至还会用语文课来写其它科作业。” “那么现在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这种想法不仅错,而且错得非常彻底。” “不知道同学们是否关注过今年的高考卷,不止双语阅读量显著增加,就连数学卷的大题也是密密麻麻一堆字。” 秋吟说着,指尖轻划屏幕切出下一张PPT,将高考真题的截图放出,底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尤其是概率统计题,可以给大家二十秒的时间数数题目中一共有多少字。” 学生们还没数完,就听见“时间到”,屏幕上又出现好几张新的图片。 “还有历史,从选择题到材料题,满满的史料原文。” “有些题表面上看是数学题,实际上做不做得出来取决于你语文素养的高低。让15%的人做不完语文题,让语文不好的人在其它学科上也屡屡碰壁,这是高考命题的必然趋势,也是你们不得不面对的残酷事实。” 在课堂伊始,秋吟还略感紧张,像是在背稿似的,可随着流程的推进,她愈说愈冷静,逐渐掌握了整个课堂。 “文本分析能力影响你的数学解题,归纳概括能力影响你的文综答题,文化语境的差异与联系影响你的英语阅读能否蒙对那至关重要的1.5乃至2.5分,而这些常常被我们忽视的能力、思维、素养,都与语文息息相关。” “所以说,语文的作用永远都是看起来微弱,实则重要无比。”说到这里,秋吟微微一笑。 “平时生活中有些人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我们都不当做一回事,但当语文能力和高考分数紧密挂钩,我想你们也应该意识到:语文不能随便丢弃。” 立完规矩,展示完语文的威力,也是时候给学生们补上一针镇定剂。 “不过同学们也不必被吓到,语文学习它也是有技巧的,跟着老师走,脚踏实地地努力,最终一定会有所提高。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说一下课外阅读与读书笔记的要求……” ☆☆☆ “下课时间到了,亲爱的老师、同学们,你们辛苦了。” “都订正完了吧?晚上我们评讲一下,下课。” 秋吟将投影仪下自己的卷子收起,课堂的后半部分她没有安排预习,而是让学生们拿出周练卷订正答案。 今天是科任老师上班的第一天,但在此之前,学生们其实已经完成了为期两周的军训,并经历了语文、数学周练的混合双打。 考虑到还没有学新课,数学考察的是初高中衔接知识,语文则是摸底文学常识,于是选择将新生报道时领回的假期作业扔到一边,快乐一夏的同学理所当然地悲剧了。 从四楼下到语文办公室所在的二楼,秋吟或点头微笑,或道一声“好”,回应了一路学生们的问候。作为平均素质相对较高的一个群体,她们也许清澈又愚蠢,但一定讲文明、懂礼貌。 途经9班时,秋吟不由驻足侧目,透过玻璃窗往教室里望去。 不同于前三个班级的喧闹,9班整体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同学出了班级,其余的不是在看书做题,就是趴在桌子上补觉,哪怕和人交谈也会有意控制音量。 明明讲台上也没有老师。 早读和上课结束都没碰到,看来左衾迩也是个不爱拖堂的。秋吟认命地想。 推开办公室的门,她先跟自己的带教师傅打了招呼:“王老师。” 秋吟的师傅就是高一9班,即左衾迩班的语文老师。 海城一中这届高一总共20个班,其中有7个是实验班,分火箭班、特优班和普通实验班三个等级,9班和10班就是特优班。 教师中的小虾米秋吟同志带的自然是7班和16班两个普通班。 “第一堂课感觉怎么样?”王红梅四十出头,体型微胖,常以笑示人,亲和力堪称满分。 “还可以,学生还是比较听话的。我说了一下学习要求就让她们订正周练卷子了,晚自习再讲。” “挺好的。”王红梅把保温杯盖子拧紧,指了指墙上贴的课程表,“我今天也不讲课,明天上午第一节9班的课你再来听一下。” “好的。” 第二节课是空的,秋吟走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打算总结一番刚才的课,再熟悉熟悉第一课时的内容。 她在暑假期间已经备好了第一单元的课文,但前阵子一直忙于入职培训,现在还得回顾一遍,再根据学生学情调整教案才行。 想到这里,秋吟忍不住把夹在课本里的成绩登记表翻出来:“感觉半节课讲不完卷子,错的太多了。” “都是些基础知识,背诵为主,你不要拓展太多。”隔壁桌的杨老师放下手中的红笔,扶了扶眼镜,笑说。 王红梅附和:“对,让她们早晚读滚动背教材背诵篇目和基础知识手册就行。第一天学生都听不进去课的,你不如多留点时间给她们阅读积累。” 摸底的作用不只是检测学生的水平,更是给刚升入高中的她们来一个下马威,把中考高分带来的膨胀自信心戳漏气,把漫长暑假养成的懒散气息吹灭。 秋吟点头表示明白。 一小时一晃而过,下课铃刚播完,集合的喇叭与音乐就迫不及待追上,好在没有哪个老师会在开学典礼前拖堂。 学生在体育老师中气十足的催促声中加快脚步,老师们等到楼道不再人满为患才三五成群地,慢悠悠地迈出办公室。 一中的升旗仪式照常是在国旗台前的中庭广场举办的,鉴于今天还有开学典礼,就统一将学生们集中到了更大的操场上。 九月的海城还延续着盛夏的酷暑,学生顶着阳光的暴晒跑入绿草如茵的球场,再按班级依次站好,班主任们跟在队伍后头当好她们的保镖。 教师队列相对来说自由得多,无所谓站位,人到就行,只不过大部分老师还是选择跟同一年级组、同一办公室的同事站一块儿。 秋吟挨着师傅站,张望间看到前面一位老师转过脸和其她人低声说话,右手挡在齐刘海上稍作遮阳,浓黑的发盘起,一身水墨长裙淡雅婉约。 好有气质的人。 “海城第一中学秋季学期开学典礼现在开始,请全体右转,升国旗、奏国歌。” 秋吟面向国旗站立,目光却暗中打转,从一班开始默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她终于在人群中寻觅到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低扎的长发妥帖地垂在玫瑰金的绸质衬衫上,挑剔的阳光也对她青睐有加,为柔软的发丝打上一层耀眼的光。 这一刻,秋吟深深体会到了延迟满足的快乐。 上一次见到左衾迩是什么时候呢? 记忆需要回溯太久太久才能捕捉到有关于对方的真实印象。 秋吟与左荥芷是好友,却很少互相串门。左衾迩工作也忙,上个学期才带完毕业班,七月份新高一的补课很快接上,八月没休息几天又得看新生军训。 所以,这还是秋吟今年第一次见到她本人。 和脑海中的模样略有不同,似乎变得更成熟、更从容,却还是依然、依然…… 看上去就令人无比欢喜。 “大会进行第二项:请卢睿娜校长为开学典礼致辞并作重要讲话,大家掌声有请。” 秋吟略显不舍地收回落在那道挺拔背影上的目光,转向主席台。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女士走上发言台,那就是海城一中的副校长,也是她曾经的数学老师。 “秋吟呀,老师知道你文科成绩很优秀,学习也非常努力认真,错题集都做得很好,但数学好像始终没摸到门道,分数不够理想,你自己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嗯……” 一些上学时的苦涩记忆闪过脑海,秋吟尴尬地低下脑袋,太阳晃得她有点晕。 话说,中午吃些什么好呢? 等秋吟把一周的食谱都想了个遍,开学典礼也步入了尾声,最后一个环节是高一专属的“放飞理想”。 班主任们站到班级的前头,手中握着挂满纸签的气球,那上面都是学生们事先写好的“我的梦想”。 气球挣脱束缚的瞬间,彩带冲破喷枪,直奔齐刷刷仰起脑袋的簇簇新苗。 一只只气球伴随着欢呼声与音乐声飞向天空,越飞越高。 透过人海,秋吟望见浅笑的左衾迩,也望见那一张张惊喜的面孔。 开学典礼是一场枯燥无味的仪式,要忍受太阳漫长而严酷的炙烤,还有校长、教师代表、学生代表一碗接一碗心灵鸡汤的洗脑。可对于新生来说,它终究是一次不可或缺的体验,因为生活总是需要一些仪式感作为点缀。 目标教育是一种形远胜于质的教育手段,无法提供具体而有用的知识点。可对于考生而言,它永远是奋斗路上的重要一环,因为要想保持前行不息,就必须让记忆定格住心潮澎湃的瞬间,由此为日后的高光时刻蓄力。 教师职业的幸福感来源之一或许就是见证一代又一代学生青春转动的轨迹。 你只需要满怀期待与祝福,而不必感伤。 看着气球载着成百上千个崭新的梦想飞跃高楼大厦,奔赴未知的远方,秋吟也绽开笑容。 存稿不多,大概一周3-4更。 如果可以的话,求一求评论,会努力码字的[可怜][可怜] 也欢迎大家随时提出任何建议或意见[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启航 第4章 开个好头 周五的第一节课,秋吟熟练地搬了小板凳来到高一9班听课。 “从今天起我们就开始轮流进行课前分享,第一位同学是……”王红梅看了下花名册,“薄晓,准备好了吧?” 坐在秋吟前方一位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站起来:“好了老师。” 声音洪亮,个子也高。 最后一排的女生就没有低于一米七的。 “好,其余同学把读书笔记拿出来,认真听的同时不要忘了做好记录。” 薄晓将U盘中的PPT打开,先播放了一条短视频。 一个留着学生头,皮肤黝黑的女孩儿正坐在大石头堆成的简陋“书桌”前埋头苦读,灯光昏黄微弱,却将她的眼眸照得明亮。 下一秒,画面突转。另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佝偻着身板,像台僵硬的机器般,拿着木杵不停捶打衣服,咚咚的击打声在深夜中分外清晰,一下两下,打到了屏外人的心上。 不到半分钟的视频,将两类农村少年的不同状态展现得淋漓尽致,贫苦的条件是一样的,但一个眼中尚有光,一个则失去了希望。 教室里一片沉寂,同学们或是不忍地眉头轻蹙,或是神色凝重,皆若有所思。 薄晓走上讲台,姿态落落大方:“相信大家通过刚才的视频都发现了,有学上和没学上给两个女孩的生活带来了怎样的不同。” “读书,对于一些大山里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一件奢侈的事,好在我们的社会不缺愿意伸出援手、将她们从深潭中拉出的人。” “可是,善意的种子是否真的能结出幸福的果实呢?今天,我想跟同学们分享的就是前阵子上了热搜的‘稚荷行动’事件。” 从薄晓导入时,秋吟心头就划过一丝意外,现在看到标题上醒目的四个大字,更是颇感惊喜。 稚荷行动是上世纪末著名企业家胡春望女士发起,后由妇联与少年基金会主管并联合推进实施的公益项目,专门用以帮助贫困女童完成学业。 然而,半个月前网上却爆出一条惊天丑闻:稚荷行动的资助对象中不仅有女童,还包括另一性别、不止个位数的受益者;女孩子们求学、维持基本生存的救命钱被挪用来替“他”人圆梦自我,装点生活。 “这并非优先女便可惠及男的事,因为它的初心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助力全体儿童共同成长的口号与偏袒一方帮其实现个人愿望的实际操作,也让我们意识到大爱与小爱的标准原来可以这样弹性。”介绍完稚荷行动,薄晓逐条分析了此次事件的痛点。 “我们愤慨于专款不专用的无耻之行,更寒心于因性别歧视而产生的爱心计划违背初衷,反过来再一次印证了社会究竟有多么不公。” 薄晓长着一张可爱的苹果脸,可此时她严肃万分的表情和掷地有声的话语都令众人深受震撼。 “……我的分享完毕,谢谢大家。”薄晓浅浅鞠躬,正要关掉PPT回位,被王红梅叫住。 “先不要着急下去。”王红梅从教室前门走到屏幕前,“薄晓同学的选题非常深刻,其实我最近也刷到了有关稚荷诈捐的事。” “我们能够多关注时事,尤其是在关乎我们自身利益的事上变得敏锐一些,并为此思索、发声是很好的,因为你不只是在维护自己,更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秋吟轻轻点头。 精神的启迪、意识的觉醒从来都不怕晚,但处于思想变革、发展最激烈时期,接受性最强的青少年理应更早去接触先进的事物,越早越好。 唯有这样,经年之后,沉淀出的精华才会更加醇厚。 语文本就是一门包罗万象的学科,又最易于发挥教育的人文性与思想性,所以秋吟很喜欢这种大胆表达、开放交流、思想碰撞的时刻,也乐于看到像薄晓这样的学生去成为推动者、先行者。 目光从同学们端肃的面庞上掠过,下移,是一排排中性笔在纯白的纸张上游走。秋吟知道,薄晓的展示是有很大意义的。 不过,老师能做的仅仅是提供生长的土壤,播下种子,静待花开。 热点本身固然值得讨论,但有限的课堂时间还是要回落到知识层面。 果然,在肯定了薄晓的选题与表达后,王红梅稍作停顿,话锋一转:“薄晓给大家开了个非常好的头,只是有几个点得注意一下,后面的同学也都要有意识地改进。” “第一,我们课前分享的目的是丰富储备,积累写作素材,所以不仅要呈现事件,更要解读、分析和评判,以及最关键的一步——提出建议。” “如何把一个个鲜活的素材变为作文中动人心弦的语段,将它真正利用起来,这是我们需要深入思考的。” “比如,‘稚荷行动’爆雷事件背后折射出一种怎样的现象,薄晓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么在这之后,社会、公益组织、我们每个人,各方应该如何做才能推进慈善事业落到实处?这是我们思维需要进阶的地方。从‘是什么’到‘为什么’再到‘怎么做’,学会梳理出这样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对于我们日后写议论文会大有裨益。” 薄晓有随身带笔的习惯,边听边在自己的稿子上记。 王红梅点评完薄晓的展示,又针对PPT布局和字体提出了一些建议,并且交代了课前准备好内容、分享时长控制等方面的要求。 课堂过半才开始正式讲授新课,进度肯定是要落下一点了,王红梅脸上却不见任何急躁,依旧循序渐进地按原计划教学。 凡事都有第一次,瑕疵是免不了的,关键是要为未来铺下一条稳当的路。 小组讨论时,秋吟的听课记录本也写满了一整页,剩下的就是课堂小结和评价了。长时间挺着身板写个不停,有些累了,于是她悄悄垮了垮肩放松。 视线游移间,秋吟忽地瞥见门口出现一道身影,还没来得及细看,班级探子自以为很小声的提醒已然飘入耳中:班主任来了! 左衾迩站在教室外,从前窗踱步到后窗,冷厉的目光从一排排学生头顶切过,把极个别浑水摸鱼者嘴边的笑容吓掉后,终于发觉秋吟的存在。 朝她点头微微一笑,再次确认了下班里上课状态,左衾迩便迈步离开了。 秋吟恍了恍神。 开学典礼结束后,她们也没有任何正面接触,但像刚才那样短暂而又遥远的交集却有不少。 语文办公室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带教师傅与左衾迩搭班的天然优势,都为她与左衾迩之间添上了一条又一条细微的联系。 说起来,摆着班主任架子不苟言笑的左衾迩,也让秋吟感到很是新奇。 自认识以来,左衾迩在秋吟眼中一直都是副好脾气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左荥芷姐姐”这一身份早已从家庭角色融入到社会角色中,所以在对待她时,左衾迩表现出来的也始终是一种十分温和、亲切的形象。 就像是她们初见时那样。 ☆☆☆ 刚吃完饭就回到教室的秋吟分秒必争地与数学题展开生死搏斗,同桌左荥芷跑去上厕所了,班里几乎没什么人。 秋吟坐在靠窗的位置,冥思苦想而不得之际,一道陌生的声音把她的目光从比脸还干净的草稿纸中拔出—— “同学,同学。” 从桌上抬起头的秋吟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 明明同样套着肥厚老气的校服,绑着如出一辙的马尾辫,可偏偏左衾迩眉眼清隽,身姿卓立,只站在那儿就足够扎眼。 “麻烦帮我把这个交给左荥芷,谢谢。”左衾迩将手中的袋子递出。 “哦,好的。” 秋吟起身间撞到了左荥芷的凳子,下意识地嘶了一声。忽略掉小腿的痛感,她靠近窗边,嗅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没事吧?”左衾迩目露关怀。 秋吟摇摇头。 接过袋子时,纤长的指尖浅浅擦过她的手背,留下一抹极其微弱的痒意。 左衾迩牵起唇角,挥挥手:“那,再见了。” 后来,秋吟知道了她就是左荥芷的姐姐,并在往后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听左荥芷絮叨起自己的“童年阴影”。 什么左衾迩小升初考试只扣了两分啦,初中理科竞赛保送海城一中啦,校运动会长跑拿下小组冠军啦…… 总之,和从小到大都平平无奇,只能被阿姨们夸奖一句“哎呀,这孩子长得也怪可爱的”的左荥芷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仿佛上帝在分娃时不小心打了个瞌睡,迷迷糊糊间就把如此普通的她错投到左家里去了。 听着好友喋喋不休的“抱怨”,秋吟是既好笑,又羡慕。 能够笑着说出来的痛苦不算真正的痛苦。 倘若不是打心底喜欢姐姐,把她当作自己的避风港和守护神,又怎么会对有关姐姐的事如数家珍,事无巨细地把童年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迫不及待分享给好朋友呢? 自豪的语气、崇拜的眼神和堆积如山的事实都骗不了人。 所以,与其说是左荥芷的童年阴影,秋吟更愿意将这段往事称作“左衾迩的光辉历史”。 即便是再渺小的荣誉,在小小少年的眼中都会被无限放大,而当它们层层叠加后,左衾迩也就被她们用一箩筐亮闪闪的勋章捧到了无比遥远的天上。 从那以后,浑然不知自己登上神坛的人又多了个虔诚的小信徒。 只是这件事,她也一样不知罢了。 ☆☆☆ 回忆随着讨论声的消失戛然而止,金灿灿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教室中端坐的学生身上。 秋吟翻开教材,对上页面边缘一行行娟秀的红色笔迹,整理起教案。 课后,秋吟与师傅在楼梯□□流听课心得时,聊到了9班的纪律。 王红梅笑说:“左老师对她们班很上心,同样是实验班,2班听课状态就显然不如9班。”2班就是她带的另一个班。 9班良好的纪律和左衾迩极高的巡堂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秋吟倒也能猜到一部分原因——第二周升旗仪式上会公布开门红班级的评比结果。 这几天左衾迩对班级各方面都抓得很紧,课间秋吟回办公室时偶尔也会看到她在检查卫生。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有人只感到评优争先麻烦,是搞形式主义,不如把时间和精力多放在教学上,有的班主任却是放长了眼光看待这件事,对学生严加管理。 “是,9班主动发言的学生不少,老师讲话也句句有回应。我上课回来,经常看到三个普通班的走廊上站了一堆人,嘻嘻哈哈的。9班和10班门外除了上厕所的都没人出来。” 秋吟一方面对这种现象感到惊奇,另一方面也对左衾迩愈发敬佩。 实验班积极学习的学生比例相对会高些,但毕竟是性格各异的众多独立个体,能把她们拧成一股绳,一心不断往上爬,确实是班主任的本事。 百里挑一的学生,配上责任心强、力争上游的老师,发挥出的效果当然是“1 1>2”。 “这只是开学第一周,实验班还拘着,后面也少不了要炸锅的,不过有她们班主任在,乱不了。”王红梅以过来人的口吻断言,理了理手中的资料,准备回办公室。 “对。”秋吟弯眸。 要不然,左衾迩怎么会才工作第七年就接手特优班班主任呢? 她所憧憬的人,自然出类拔萃,永远优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开个好头 第5章 适应期 21天能养成一个习惯,也能让一个集体步入正轨。 学生们分发练习册时,从像无头苍蝇一样,不停你叫我应才能物归原主,到迅速定位、一分钟闪送包老师满意,只需短短三周时间。 高一的学生逐渐适应了学习节奏,新教师也熟悉了打工人的状态,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 略显遗憾的是,上半学期的繁忙其实才刚刚开始,还有大把的苦日子等在后头。 就拿最近的来说,想掀开十月的篇章,拥抱翘首以盼的国庆佳节可没那么容易。在此之前,师生们要乘风浪;在那之后,她们还得斩荆棘。 所谓荆棘,自然就是新生们升入高中以来的第一场大型考试——月考,而风浪,则指的是海城一中每年十月的传统项目,国庆大合唱。 ☆☆☆ 第五节课下课,秋吟一回办公室就看见吴楚越站在工位上吐槽课前合唱。 海城一中下午第一节课的课前会要求全体学生起立,跟随学校广播的伴奏合唱一首指定歌曲来clear一下大脑。九月份为了给国庆大合唱预热,各班是自由演唱选曲。 “我这两周加起来得听了四遍《我和我的祖国》,我怀疑她们以这种状态唱这歌到底是想加分还是减分?要声音没声音,要感情没感情,我是评委的话,铁定得成为分被去掉的那个。” 吴楚越是今年上岸海城一中的另一个研究生,带5班和14班的语文。 新老师的课程表总是相对尴尬,明明语文是三大主科之一,她却摊到的都是上午最后一节和下午第一节,一周五天,四天中午都不能安生。 这两个时间段的学生要么满脑子干饭,下课铃一响就蹿出教室,跑得没影,叫都叫不回来;要么午休刚醒,意识还没回笼,唱歌都无法振奋起她们的精神。 “这歌都成每年必备金曲了,至少听起来还算好听,有些班报的歌直接让我梦回千禧。” “千禧年也不远了,还有一下时光倒流四十年,回到一九八五的。” 秋吟放下教材,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一下灌进半杯润嗓,这才插上一嘴:“也有不少选流行歌的,唱改词版,既青春还悦耳,挺好的。” “这些孩子光想着合唱和放假了,只有我们还惦记着收假后的月考。”用红笔打了个鲜红的“85”,将最后一本默写本放回去,整理好放一边后,王红梅也加入了对话。 “今年能放满四天吗?” “估计悬,得提前一晚返校吧?” 外地来的吴楚越没料到海城一中的经典操作,震惊之余听见门外传来两声咚咚,便只好吞下满腔悲愤,一屁股坐到软垫上,对着熄屏的笔记本默默拼起碎成八瓣的心。 “报告。”一个白净秀气、又高又瘦的女生推开办公室的门,径直走向秋吟的办公桌,“老师,您找我?” 来人是薄晓的同桌,9班班长,张纯宁。 “你们班今天晚一是英语晚自习吧?” 张纯宁回想了下,点头:“对。” “下周五就要比赛了,我们利用晚自习的时间去现场彩排一下,走个流程,熟悉熟悉站位什么的。吃完晚饭后你组织下同学,六点五十的时候我直接在体育馆门口等你们。” “没问题。” “还有你们左老师托我捎个话,是学习上的一些要求。我写便利贴上了,你回班里广而告之一下。” “好。” “其它没什么事了。”秋吟把桌角盛着小番茄的玻璃碗拿过来,“洗过的,你拿几个吃。” “那我不客气了。”张纯宁展颜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她也不挑,直接拿了最上面的两个,在秋吟“多拿些”的要求下又再拿了一个:“够啦够啦,谢谢老师!” “班长顺便把你们班的读书笔记抱走。我上午就让人通知楚西晏来拿,怎么一直没见人来?”王红梅纳闷地说。 张纯宁把小番茄装进兜里,然后走过去将厚厚一摞读书笔记抱起,解释道:“楚西晏中午不舒服,请假回家了。” “对,她中午来找我开假条了。”正忙着把水果分给同事们的秋吟抽空说了一句作证。 “行,那你回去吧,谢谢啊。” “没事儿。” 拖堂回来的杨老师与张纯宁擦肩而过,感叹不已:“现在的小孩个子都好高,刚才那个学生得有一米八了吧?我得仰着头看她。” “生活条件上去了,再说现在的孩子都是妈妈的掌中宝、心尖肉,可不得养得白白胖胖嘛。”秋吟刚好送完一圈,来到杨老师跟前,“不过她有点偏瘦了,再结实些更好。” “哎呦,刚来就有吃的,幸福。” 王红梅咬了口小番茄,含笑打趣:“有你和张纯宁两个得力助手,左老师可省太多心了。” 办公室里的老师知道左衾迩和秋吟两度成为校友,还都是卢睿娜带过的学生,并不奇怪她俩关系好。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所以,秋吟为什么会帮忙管理9班呢? 一切还要从周一中午的那顿饭说起。 ☆☆☆ 秋吟刚跟课代表交代完课前任务,就看见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左衾迩:【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她眼睛一亮,几乎是秒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虽然不知对方为什么会主动约饭,但左衾迩在秋吟这里向来是拥有免拒卡特权的VVIP。 很难得,秋吟会比学生还要期待第四节的下课铃响起。 当黑板上方的钟跳到11:59时,她恰好总结完课堂,和悄悄拿上饭卡的学生一同开启最后一分钟的等待。 60秒有多漫长呢? 大概是从教室的内窗走到门口的距离,反复指纹识别又自动锁屏的手机,教材两页总计29×35一千多字的篇幅。 当这些事都做完一遍的时候,秋吟才终于听见那段电子音。 “下课时间到,亲……” 根本没有人会听完这两句话,铃响的刹那,学生们就如离弦的箭一般,踏破前后门,飞奔向楼梯。 教师有专门的食堂,空间大、菜品多,无需像学生们一样着急忙慌地百米冲刺。 不过,今天的秋吟确实有些按捺不住雀跃的心,走廊里的动静还没完全消停,人就频频探头往办公室瞅——她还得回去放下东西才行。 鞋尖已经对准门口,上半身依然保持正对后黑板,出于教师的责任心,秋吟在离开教室前还是询问了下坐在座位上始终没有动弹的女生:“你不去吃饭?” “我妈说今天来给我送饭,待会儿去校门口拿就行了。”学生局促地捏捏衣角,有些担心会被老师说娇气。 可秋吟的心里浮起的不是这个词,而是一个人们常常思考的问题。 爱是什么? 其实答案很简单。 它是倾斜的雨伞,摇晃的蒲扇,是不辞烈日也要送达到孩子手中的自制盒饭。 “真好。”秋吟莞尔,“那老师先去吃饭了,你也早点去。” 从办公室出来时,她意外地发现左衾迩就站在楼梯口,正低头看着手机,指尖轻点屏幕。 下一秒,秋吟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下。 是在给自己发消息吗? 唇角翘成一捧彩虹,她快步朝对方走去,轻声叫道:“衾迩姐。” “走吧。”左衾迩将手机装到口袋里,“我也刚上完课,楼道里全是人,挤了半天才下来。” 阳光熨过脸庞,秋吟感到微微发烫,语调止不住上扬:“没办法,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要我说,体育老师们就应该每天中午在食堂门口守株待兔,练田径的好苗子那不是一抓一大把?” 左衾迩被逗笑,眉眼间略显无奈:“跑操时有气无力的,吃饭时倒是火力全开,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一中食堂从外观上来看是一个不规则梯形,一、二楼学生食堂三面都是大扇落地窗,能够同时容纳一千六百余名学生用餐。三楼是教工食堂,分普通就餐区、露台、包间三个区域,环境更加清幽舒适。 “最近工作怎么样?适应了吗?” “嗯,一切都好。” 俩人从食堂东门进入,直上三楼,掀开门帘的瞬间中央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满身热气被驱散殆尽。 “想吃什么?” 秋吟将差点脱口而出的“都可以”及时撤回,目光快速滑过十余个各式各样的窗口,稍加思索,提议道:“不如吃鸡丝凉面?” “可以,正好我也很久没吃了。” 排队时遇到认识的同事,俩人简单打了招呼。轮到秋吟时,她低头冲阿姨友善一笑:“姐,我再加个肉酱和素鸡。” 双倍的肉,双倍的快乐。对于辛勤上班的牛马来说,最好的犒劳就是饱餐一顿,满足自己的胃。 “好嘞。”阿姨手丝毫不抖,加了满满一大勺肉酱,看到秋吟后面的人,语气更是比外头38℃的晴天还要热情,“左老师还是加个荷包蛋?我给你多放点儿黄瓜丝哈。” 实则连鸡丝都多加不少。 “对。”左衾迩刷了饭卡,熟络地攀谈起来,“大热天还是得吃凉面,我看楼下的窗口,学生天天都排到食堂门口了。” “哎,是嘚。好吃多来啊!”口罩完全遮不住阿姨脸上洋溢的笑容。 “我找的位置在南边第一根柱子后,筷子拿过了。”秋吟走到汤桶边,精挑细选一番,拿了两只碗。 “好。”左衾迩转头喊了声,“秋吟,我不喝汤,你自己盛就行。” “噢。”秋吟愣了下,放回其中一只。 待秋吟坐下后,左衾迩筷子尖朝内,分给她一双,温声说:“我吃饭一直干湿分离,养成习惯了。” “我听说一边吃饭一边喝汤会影响消化?” “是有这个说法,不过也有说会促进消化的,适当喝些没什么,我个人习惯而已。” 秋吟端起汤碗抿了一口,砸吧两下嘴,望望四周,低下声音:“但这清汤寡水的,说是紫菜蛋花汤,根本名不副实。” 说完,她拿筷子把素鸡夹到碗边,将底下的凉面搅拌均匀。 秋吟还放了很多醋和辣椒油,白嫩的鸡丝、深棕色的肉酱、鲜红的辣油全部混合在一起,裹满料汁,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盛汤是有技巧的,得溜边沉底,慢捞轻起。于暮最擅长这活了。” 于暮就是开学典礼上令秋吟颇觉惊艳的那位,不久前她才把名字和人脸对上号,委实没想到对方教的科目竟然是高中时代狠狠摧残过自己的物理。 “于暮是我们班物理老师,她是申大毕业的,跟我同年。”怕秋吟刚来不认识人,左衾迩便多提了一句。 秋吟微微睁大了眼,夹面的动作都放慢些许。 谈到申师大,还得加上师范院校这一限定词才能为它添上最高学府的荣誉头衔,而申大根本无需通过缩小比较范围来凸显自己的身价,因为它本就居于全国高校金字塔的顶尖位置,是当之无愧的名校中的老大,傲视群英。 一大口肉酱鸡丝面下肚,秋吟满足地笑,随后说:“总觉得……她来这里有些屈才了。” 东淇是教育大省,但海城只是二线城市中的一个小地方,比起许多省外的城市或许够看,可待遇与发展前景终究是够不到大城市边的。按理来说,申大这块金字招牌足够让于暮敲开通往任何一座一线城市的大门。 于暮选择蜗居海城的理由,左衾迩略知一二,不过她不是会随便泄露她人**的性子,对此只淡淡一笑:“个人选择不同罢了,我们不是也离开了申城?” “也是。” 秋吟没有将这事太放在心上,专心干起饭来。 一时间,桌上安静得只能听见动筷的声音。 直到一碗料足量大的面见了底,她才问出埋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衾迩姐,今天怎么会找我一起吃饭?” 左衾迩递了张纸巾过去,而后自己擦了下嘴。 秋吟倏地回想起什么,还来不及抓住,见对面的人眉尾微挑,秀雅的面孔上罕见地露出一点儿狡黠的味道。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我们果然只是纯网友,跳出屏幕就不好相见了。” 秋吟猝不及防她会这样调侃彼此的关系,心尖仿佛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果酱,让人忽而觉到浓浓的甜,又隐隐感到其中夹带的微酸。 有人拯救蓝莓面包,有人让别人的心变成蓝莓面包。 “当然不是。”秋吟一口否定,说完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急切,只好低头稍作掩饰。 左衾迩瞧着她微窘的模样,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愉悦滑过心头。 这算不算一种“报仇雪恨”呢? “开玩笑的。”左衾迩唇边勾起一抹笑,恢复平日端正的姿态,望着秋吟的眼眸温柔而专注,“荥荥再三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但前两周实在太忙,评完开门红又得抓紧时间出月考卷子,再加上国庆合唱,杂七杂八的事全都堆到一起,所以我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好好聊一聊。” “刚才来的时候还收到通知,说周四要去南清参观学习。” 秋吟连忙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群消息,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当时是在自作多情。 蓝莓果酱到底是太甜,招引来无数只蚂蚁在心房胡乱地爬,尴尬得秋吟脸颊都染上了薄薄的一片绯色。 她浏览了下出差名单和具体事宜,“咦”了一声:“要去整整十天,周五中午才回,那你不一定能赶上合唱比赛吧?而且那么长时间不在学校,9班怎么办? 开学没多久就跨省长时间出差,也不知道领导怎么想的。 左衾迩轻轻叹气,她也在烦恼这件事。 课倒是可以让10班的庞老师或者实验班的文老师代一下,关键是得有个人看班,目前她是打算找于暮帮忙。 一中领导巡查办公室的次数不多,非班主任的老师们早已自觉地默认不强制坐班,有课才来,没课就溜。班主任却没法躲懒,得老老实实地从早上六点半待到晚上十点放学,全程为学生们保驾护航。 通常来讲,高中的孩子要么不出事,要么就一下捅出天大的篓子。实验班学生的情况会更好一些,这段时间左衾迩也把9班引上正轨了,除了偶尔要处理学生的小问题,帮忙联系下家长之类的小事也没什么了。 这忙算不上多大多累,只是会耗费很多时间。于暮家里又有人要照顾,所以左衾迩还在犹豫要不要拜托她。 就在这时,秋吟主动请缨:“要不我替你看个班?” 她当然不会拒绝与左衾迩产生更多交集。 嗯?左衾迩有些诧异地看向对方。 “我实习的时候带过一学期班,学生和指导老师评价都不错。我们办公室离9班也近,有什么事也方便管理。”以为左衾迩是心有顾虑,秋吟认真地推销起自己。 左衾迩确实担心秋吟缺乏当班主任的经验,但她不会表露出来,只浅笑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了?班主任是要坐班的,一整天都得待在学校。” “不会,我没什么事,在学校备课改教案也更高效。” “就当是报答你辅导过我数学题了。”秋吟双眼弯成一对月牙儿。 左衾迩微怔,随即失笑:“这恩情与回报可不对等。” 还有,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难为秋吟还记得。 身为老师,记性好固然是一种优势,她自己就是过目不忘,什么知识点在教材第多少页,哪张试卷考过哪道题,她都能随口说出。 对教材、考点烂熟于心不仅能向学生展示你的经验和能力,更会让她们打从心底认可你。“学生尊师爱师信师,才能学得更好”的道理,左衾迩深信不疑。 只是,对上秋吟,她倒宁愿这人的记忆力再差一点。 “一字之师也是师,一题之恩也当涌泉相报。”秋吟一本正经,忽然又笑开,“再说了,左荥芷没良心,享受惯了做姐的为她无私奉献,我可不能跟她一样。往后日子还长,我还得靠衾迩姐多多关照才行啊。” 左衾迩目光转深,定定地看了秋吟几秒,终于领受她的好意:“那就拜托你了。” 这的确是让人无法拒绝的一点——有左荥芷这层关系在,她与秋吟的接触注定不会少,交换人情的机会也多的是,这是于暮作为亲近些的同事所不能及的地方。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9班还蛮好管的,班长张纯宁你认识的吧?我会跟她交代好,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让她去处理,这孩子挺能干的。” “出差期间不用顾虑我,有任何问题随时跟我联系。如果担心远水解不了近渴,找我们年级组你熟悉的班主任老师,或者你们办公室的杨老师都行。” 顿了顿,左衾迩悠悠补充:“实在不行的话,上三楼找卢校也没事,不管是身为9班的数学老师,还是我们曾经的恩师,她肯定都会竭尽全力帮助咱班的。” “……我想,应该不会惊动她吧。” 秋吟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被左衾迩捕捉到,令她不由设想:假如秋吟是自己的妹妹,或许也不错。 但左荥芷的好朋友,不就相当于她的妹妹吗? 左衾迩起身,俩人放回餐具,洗净手后一齐离开食堂。 英语办公室在三楼,她们在二楼分别,左衾迩临走前又道了句谢才转身上楼。 秋吟靠在窗台,沐浴着暖洋洋的阳光,仿佛灵魂都被晒透。 她微微眯起眼,伸个懒腰,像只慵懒的猫。 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教语文。 家门不幸,学了英语;坏事做尽,投身教培。 高中牲和社畜是最命苦的两种生物,所以银耳和晓晓纯宁等人的苦日子真的还在后头[眼镜][眼镜][眼镜] 但是不用担心,她们都很擅长苦中作乐的(?)[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适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