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春风》 第34章 揭出绑架的另一幕后主使 随后的三日,林序南仿佛人间蒸发,一次也没出现过。 即便顾淮忱采取极端手段,将从一位叛兵身上斩下的断肢送至他府前,以此作为警示,但林序南依旧没有现身。 情况已经了然,顾淮忱不准备再等。 他踏入柴房时,正撞见温邵安掸去衣摆草屑。 这人青衫虽旧,却自有一股松柏清气,不等他开口,温邵安已拱手道:“对不住,是我识人不明,错信奸佞,险些累及夫人与小姐。” 看来他已猜到了结果。 顾淮忱略一沉吟,“事情都已经过去,不必再提。如今你也看清了林序南这人,同他父亲一样狡诈凉薄,日后离他远些吧。” “不。” 这几日周沅也表面虽不让人送任何食物给他,暗地里却总会给他安排好酒好菜,好生照看着。因此他虽住了几日柴房,面色却没有憔悴一分。 “他尚不知我已识破其真面目,我为何不将计就计,假意继续与他共事?” “哦?” “一刀了结太便宜他。将军该知最好的报复手段是让他失去最珍惜的东西。” 顾淮忱眉心一皱,“若林序南最珍惜的是我夫人,难不成你要利用她去对付林序南?” 温邵安失笑,“将军这样想,倒把我看成他那样的恶人了。我不会伤及无辜,除了儿女私情,这世上可夺之物多了去!权柄、门第、清誉,总有他看得比命重的。” “只要不牵连家眷,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父亲生前不断告诉他,若找到了温先生的孩子,要尽一切可能去提拔他。 如今看来,温邵安最需要的不是功名与地位,而是让林序南付出应有的代价。 恰好他也早看林序南不爽,得知他真实身份后,更是厌上加厌!心中早已盘算着该如何让他摔跟头。 若他与温邵安联手,想必定会让林序南无路可退、身败名裂。 顾淮忱话锋一转,又问:“有件事我一直好奇,先前你是如何得知府中内情的?” 顾淮忱等着他说出奸细,却不曾想他只是摇头,“实不相瞒,并无人通风报信。将军也知,以我的身手,潜入探查并非难事。” “温先生确定所言全为真?” 一道清冷女声自柴门外传来,周沅也提着竹灯立在门口。 她知顾淮忱不愿让她常见别的男子,她原想着只在门外听听,可越听心头疑云愈重,终是推门而入。 “夫人这是信不过我?” “自是信得过温公子的身手,”她抬脚迈入柴房,“我只是想确认,绑架云舒一事,当真无人从旁指点或教唆?” 温邵安已确认他与顾府无仇,因此更不能主动出卖了老太太。 老太太在顾府地位尊崇,若她心里对他记了仇,日后在顾淮忱面前诋毁他,那他不是白白损失了一个盟友? 但这也不代表他不会拆穿。 周沅也这样问,表明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要她所想与事实相符,那便不算他主动拆穿的。 温邵安含笑反问,“夫人是有了怀疑之人?” “是老太太,对吗?” 那般看重门第之人,岂会容自家孙女与寒门子弟相好?她早该想到老太太另有盘算! “夫人果真是聪慧之人。” 顾淮忱闻言心头一震,他从未想过竟会是祖母! 相比之下周沅也从容平和许多,毕竟她早已知晓老太太的真面目。 只是万万没成想老太太为了对付她,竟算计上了亲孙女! …… 为了博取林序南的信任,温邵安要求顾淮忱在他身上留下几道被教训的证据。 待他踉跄地步出顾府时,那件粗布青衫上早已被血迹渗透,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目。 李清雨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她掀开帘角,望着那道单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她想跳下马车去关心他的伤势,然外边人多眼杂,她怕平白惹了闲话,也怕折了温邵安的傲骨,终究没有下车。 她今日来原是想再替温邵安求情,不想却看见这般情景。 这两日冷静思量,李清雨也能渐渐理解周沅也与顾淮忱的做法——若有人试图伤害她父亲,她也定不会轻饶。 李清雨吩咐身旁的丫鬟,“去药铺拣些金疮药,差人悄悄送到林公子住处,莫要说是我吩咐的。” 温邵安并未立刻回家,而是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来到了林序南的府中。 他抬手轻扣兽首铜环,开门的管事见他衣衫褴褛,以为是行乞的,当即横眉竖目:“哪来的叫花子?这可是户部林大人的府邸!赶紧滚,否则剁了你的手!” “叫林序南出来,就说我是林邵安。”林序南声音虽有些虚弱无力,然眼神里的凌厉也是怎么也遮不住。 管事的被这眼神慑住,到底还是通传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林序南才慢悠悠地踱到门前,眼中满是不屑。 然而一旦步入林邵安的视野,他却加快了步伐,表现出关心担忧的模样,“邵安,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他伸手欲扶,却被温邵安侧身避开。 “顾淮忱给你送的信,你没收到吗?” 温邵安与林序南算得上一同长大,早就料到他的回答—— “信?顾淮忱何时给我送过信?”他一副错愕的模样,见温邵安一脸不信,他接着道:“你大可问问我的奴仆,他们是否见过顾淮忱的手下!” 问你奴仆?温邵安心里窃笑,都是你的人,谁知你是不是早向他们授意了! “你何时被他绑的?他怎么下这等狠手!” “绑架顾云舒的那日,我去找周沅也报仇,却被他们的人掳去。” 这些林序南早就知道,但一来是因为温邵安竟敢私自去找周沅也报仇,而且还伤了她。虽说是小伤,可林序南也想给足他教训。 二来是因为温邵安是温先生之子,若他真被顾淮忱杀死,改日他再告诉顾淮忱真相,那也能狠狠刺激顾淮忱一番不是? 倒没想到这小子命这样硬,居然活着回来了。 “邵安,你怎能怀疑我?”林序南道,“我与你是总角之交,感情深厚,怎会见死不救?我是当真没收到顾淮忱送来的信函!谁知他是不是挑拨离间,好让我们结仇!” “我若真信他,又何必拖着这副身子来见你?”温邵安看着他厚脸皮地推卸责任,心里哂笑,“只是没想到,顾淮忱演戏的本事,倒比戏台上的角儿还强三分。” “你伤得这样重,我让府医给你瞧瞧?眼下正有贵客在堂,我实在不便久陪。” “不必了,我自己处理就行。林员外郎还是好生招待贵客吧。” 第35章 在秦氏面前拆穿老太太真面目 翌日清晨,周沅也刻意将请安的时辰延后,专等秦氏给老太太请安时才动身。 顾淮忱原想陪她一块来,周沅也认为顾淮忱不宜在场,便寻了由头推辞了。 老太太见周沅也这般时辰才来请安,含讥带讽道:“原来你还记得请安一事?” “请祖母多多担待,儿媳昨夜听闻一桩荒唐事,心绪难平,直到后半夜才合眼,今晨实在起迟了。”周沅也边说还边拍着心口,“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怕呢。” 老太太冷哼一声,只当她是托辞,“神神秘秘的,说来听听。” 周沅也摇头,“祖母,此事说出来怕是有伤此刻的和谐,孙媳不便多言。” “你若不说,就按失仪论处,便是忱儿求情,也得赏你三十大板!”老太太摆出了威严,看周沅也这推拒的态度,她坚信她那只是借口! 老太太早就想家法伺候她了,好不容易歹着机会,怎能轻易放过她? 周沅也轻叹一口气,“好吧,既然祖母想听,那孙媳还是老实说了吧。祖母与母亲也知,林邵安这几日并不好过,饭没得吃,水没得喝,身上还留下一道又一道伤痕。 这样的情况下,纵使他嘴再硬也该松口了。因此,孙媳昨日便与侯爷一同去审讯他。” 说到这,老太太面色微变,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 她聚精会神地听着,心脏久违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把老人家的面色染得通红。 周沅也暼她一眼,心里冷笑一番,继续道:“侯爷问他,‘除了林序南之外,是否还有别人教唆你绑架了云舒?’ 林邵安想必是被打怕了罢,竟点了头,气息奄奄道,‘是……是……’” 见老太太脸色越发难看,秦氏象征性地责备了下周沅也:“万不可这样故弄玄虚,快说罢,除了林序南,还有谁?” “母亲,他竟说是祖母教唆的他!他说那日他帮忙辨别信笺后,老太太便派人传话,说若儿媳一月后不与侯爷和离,便让他绑了云舒要挟。 侯爷自幼疼云舒,届时定会为云舒舍了儿媳。” “胡说八道!”老太太厉声驳斥,“定是你诱供!周沅也你好狠的心,竟算计我这老婆子!云舒是我亲孙女,我岂会害她?” “孙媳冤枉。祖母若不信,尽可问侯爷,他当时也在场,还是侯爷亲自审问的。”周沅也垂眸道:“侯爷起初也不信,认为是林邵安挑拨离间,甚至提出若他胆敢撒谎,那便会死无葬身之处。可无论如何威逼利诱,林邵安都坚定地说是祖母指使。 侯爷与孙媳万般不愿信,因此今早特意前来求证祖母事情真相。若祖母说了一个‘不’字,那林邵安自是死路一条。” 她言辞虽带着恭谨,可老太太却从她眸子探出她的蔑视与挑衅。 老太太怒不可遏,下榻就要扬手扇她一巴掌,却被秦氏拦住。 秦氏面若冰霜地盯着老太太,“母亲,此事当真与您有关?” 老太太眼神闪烁,很快就以怒吼为自己添势,“你被迷了心窍不成?这样的鬼话你也信,我难不成真会害我亲孙女?” “那他为何说出您的名字?您不要说是沅也教唆,当时忱儿也在场!他为何那么坚定地说了您的名字!”秦氏手中力度不自觉加重,咬牙质问。 她这些年处处隐忍,原本想着老太太只要不伤害她的孩子,那便让老太太安享晚年。 却未想她竟狠心到以云舒作棋子? 想到云舒刚被带回府时苍白的脸、颤抖的身子,恨意如燎原之火那般蔓延她的全身。 “仔细想想,祖母您的行为倒真是反常。”周沅也站在秦氏身后,俨然一副替她撑腰的样子,“您一向注重门第,而几次三番得知云舒对林邵安有意却毫无意见,想必同林邵安说的一样,您故意不管云舒,放任他们的关系越发好,最后林邵安才有机会绑架云舒。”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可又挣脱不开秦氏,索性捂胸惨叫一声,歪倒在榻上装晕。 秦氏眸中射出冷冽的光,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母亲,我知道您在装,也不当着孩子面揭穿你了。但请您准备准备搬离府中吧。您会满意新的住宅的。” 老太太闻言心一紧,险些没缓过来真晕过去。 秦氏感受到她的一颤,冷笑一声,直起身对门外张嬷嬷道,“老太太不舒服,派府医瞧瞧。” 直到屋内只剩老太太一人。 老太太猛地睁眼,眸中燃着怒火。 周沅也,你既要斗,我便奉陪到底! 方才秦氏那雷霆万钧的气势,与往日的隐忍大不相同,周沅也一时竟有些怔忡,跟在秦氏身后久久不敢发一言。 秦氏走出几步,心绪渐平,忽然驻足,“你今日当着我的面揭穿此事,是想借我之手赶老太太走?” “并非如此,母亲。”周沅也思虑片刻,答:“在李小姐被歹徒绑架之后,您为我出头,那日我原想同您道谢,却未想听到了老太太对您的指责。 您对她这样尊重礼让,可她却还是为了私念算计云舒,儿媳只是希望您认清她,从未想过利用您赶走祖母。” 因为就算没有您,我也照样有办法把她赶出府。这话周沅也没说出口。 秦氏回过身,“多谢你的用意。我会尽快让老太太搬走。她一直留在府中,对你和忱儿的感情也有影响。” 顿了顿,秦氏又问:“那几日你们可真苛待了林邵安?他是老爷救命恩人最后的命根,虽犯了错,但万万不可真杀了他。” 周沅也失笑,拉过秦氏的手压低声音:“母亲,这几日我们可好生供着他,他才愿意和我们说出真相。之所以在祖母面前那样说,是怕她给林序南通风报信。 母亲,您万万不可说漏嘴。温公子决定继续潜伏在林序南身边,伺机报杀父之仇呢。” “傻丫头,我同谁说去?难不成还会说与老太太听?” “对了,母亲,云舒最近心情好些了吗?” 秦氏叹了口气,“好是好多了,可比起之前,少了点活气。” “那儿媳去陪她说说话吧,说不定能开解她。” 秦氏点点头没跟着。这几天她去看顾云舒,她总是闷不吭声,或许她和周沅也在一起反而能聊得开。 第36章 醉酒梦见母亲 周沅也刚到云帆苑,就见顾云舒蔫蔫地歪在榻上。 这几日秦氏派人看得紧,不轻易让她踏出房门一步,想来是怕她偷偷报复林邵安。 可秦氏是多虑了,被骗后头两天顾云舒还气得跳脚,现在整个人像被霜打的茄子,连翻个身都懒洋洋的。 是以,听见动静也懒得翻动身子,兴致缺缺:“母亲,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是我。”周沅也轻声道。 被窝里的人身子像触电了似的一震,细指猛地攥住被角。 周沅也见她没反应,以为她是染了风寒,便欠身探手想去试她额头温度。 指尖尚未触到她眉心肌肤,那缩在被褥里的小姑娘却像被惊起的雀儿般,骤然支着胳膊坐直了身子,双眼红红地望着她。 “吓着你了?我以为你身子不适,所以想……” 周沅也话没说完,就被扑了个满怀。 小姑娘就一把将她抱入怀里,脸埋在她颈窝,闷闷道:“对不起……” 周沅也怔仲几秒,抬手轻拍她后背几下,“为何说对不住?” “我居然为了林邵安对你说那种话,眼下想想我真是昏了头,怎会为了一个别有二心的男子那样说你!”顾云舒越说越气愤,咬字都越发重。 周沅也被她逗得低声笑了,“可你不是已经写信表达歉意了吗?” “那是母亲叫我做的,“顾云舒抬头,鼻尖还红着,“亲口向你表达歉意才是我想做的。” 之前她因对林邵安有情,怎么说也不可能对周沅也全然无芥蒂。 而此刻她认清了林邵安的为人,才真真切切地感到愧疚。 “原谅我好吗?我……也是第一次遇着欣赏的男子,我以为他会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所以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说着又要掉眼泪。 “我早就原谅你了。”周沅也柔声道,“你不要再多虑。我让静月温了桃花酒,不如陪我一同喝温酒赏梅?” 顾云舒重重点头,“嗯!” 两人来到花厅,案几上搁着两个暖炉。 这季节红梅开得正盛,在一片白雪皑皑中格外亮眼。除却红梅,枝哑上还零散布着几朵淡黄色的梅花,几滴白雪停在其间。 金杯里盛着桂花酿的温酒,酒液里还浮着细碎的花瓣,喝下去暖乎乎的,连袖口都染上了酒香和花香。 然顾云舒心情憋屈,无心小口品酒,酒喝得又急又凶,周沅也拦不住,最后她索性陪顾云舒一杯又一杯地饮着酒。 顾云舒酒量好,几杯下肚面上也不显色。 相比之下,周沅也的酒量逊色许多,不过两三杯那白皙的脸颊上就多出了几道红晕,可她不想扫了兴,只能强撑着意识。 喝到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支着脑袋的手没了力倒在案几上,脑袋一歪‘咚‘的一声随之栽在手臂上。 “嫂嫂!”顾云舒惊得立起身来,她方才一直在赏雪,未发觉嫂嫂脸已经红得像胭脂,“静月,快来扶——” 静月应了声,正要走上前,一个高大的黑影笼罩下来,那只结实的手臂将周沅也捞进怀里。 待看清那人真面目后,静月顷刻缩回脚,垂头站在一旁。 顾淮忱沉着脸看向怀中女人,浓烈的酒气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神志不清,连猛地被人抱起都毫无察觉,乖巧地趴在他胸膛里睡着。 醉成这样,被人拐跑都不知道。 顾淮忱当真想责怪她几句,可此刻的她却是这样温顺,让人竟舍不得开口责备她,哪怕轻轻一句。 顾淮忱将周沅也放在铺了软褥的床榻上,方欲为她掖好被角,她却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细腻温热的面颊贴在他沾了残雪的掌心,带来奇妙的感觉,未及他反应,她已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声气含混:“母亲……孩儿想你了……” 泪珠子落在他手心,如针尖扎向他的心口,传来隐隐的疼。 她声如蚊呐,顾淮忱听不真切,便坐在榻边,倾身近前细听。 朦胧梦里,周沅也又见到了故去十余年的母亲。 母亲生得温婉,性子也柔,无论对谁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可每字每句都极有分量。 母亲在时,她未曾受过一丝委屈,父亲关心她,哥哥疼爱她,府中下人对她尊敬有加。 那时的她每日都生活在蜜糖里,连凉风都带着甜味。 可这光景,在母亲亡故后全变了。 母亲头七未过,父亲就领了个女子进府,那女子腹中竟已怀了三个月的胎。 在父亲跟前,陈氏尚会做些贤良模样;可只要父亲与兄长不在,便动辄打骂,警告她别再端着小姐架子。 她何时端过架子?自母亲走后,她只觉得这周家处处透着生疏,一梁一柱虽还是旧模样,可却不像是她记忆里的家了。 儿时,她夜里只要张开手臂,母亲定会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在额间印下温软的吻。 母亲故去后,她多少次在梦中重复那动作,触到的却只有冰冷的锦被。 那个怀抱,终究是寻不回了。 或许是今夜醉得狠了,竟又似儿时般下意识去寻拥抱,不想这次,对面那人竟真将她纳入怀中。 他的胸膛那样温暖,让她无端得了些安心,恍惚回到母亲怀里一般。 那人还如母亲当年般,在她额上落了个轻吻。 这一吻,勾得她悲从中来,泪水再也止不住,只将那人抱得更紧,哭得浑身发颤。 顾淮忱由着她攥着,感受着怀中人不住颤抖的肩背,心脏像被人整个抽出了似的疼。 直到她哭得力竭,抽噎声渐轻。 周沅也红着脸颊,在他宽阔的胸膛间再次沉沉睡去。 约莫四更天时,外头更鼓敲过。 周沅也缓缓睁眼,梦中场景依旧萦绕在她脑际,心头忽然漫过一阵梅雨季的湿冷。 后日就是母亲的忌日了,难道会梦到她。 待她回过神,才发觉身侧男人呼吸匀稳,显然睡得沉。 她不想打搅了他的美梦,便轻手轻脚想挪回枕上,谁知刚一抬头,腰间手臂便骤然收紧,又将她揽了回去。 她无奈躺回那片温热,仰头望去,却见他眼底布满血丝,分明是一夜未眠,“侯爷,您一夜未合眼吗?” 第37章 侯爷入宫为周星渊请求庇护 顾淮忱低低应了声‘嗯’,“你怎这么快就醒了?不多睡会?” “不了,妾身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喝这么多酒,能不晕么?” 顾淮忱无奈,好在他早已让静月在外候着,随时等命令。 这会他把她重新安置在枕上,随后走到屋门,静月正盘坐靠着墙根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 一声轻咳,静月激灵醒转,慌忙起身:“侯爷有何吩咐?” “夫人醒了,去煮碗醒酒汤,再拿些爽口点心来。” “是。”静月躬着身子,一转身便哈欠连天地去了膳房。 顾淮忱返身回房时,周沅也已撑着身子坐起,她听见了两人的谈话,便说:“这三更半夜的,何必叫她候着?妾身明日再喝也可以。” “你今夜只喝了些温酒,粒米未进,胃里岂不空的难受?”顾淮忱复又坐回榻边,目光落在她平坦的腹部,“吃这样少,如何能怀上身孕?” 周沅也勉强扯出笑,“侯爷,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怎能不急?”顾淮忱揽住她的腰肢,把她往怀里带,“既说定了要个咱们的孩子,你我都该用心准备。你倒好,又是喝酒又是不进晚膳,这算哪门子准备?” 他这些日子为了此事,可是早睡早起,饮食格外上心,还日日练些强身的把式。 周沅也无奈,“侯爷,这不过就一日,妾身平日也不会这样的。” “罢了,饶你一回,也不是不准你喝,只是你酒量浅,在外还是少沾酒为妙。” “妾身明白。” “今早你去给祖母请安,她可曾为难你?” 见她昨夜醉成那样,又梦到母亲,顾淮忱猜她定是受了委屈。 周沅也笑道:“没有,今日妾身去时,母亲也在,祖母未说什么重话。” 顿了顿,周沅也又问:“侯爷,您知道……祖母责骂母亲一事吗?” “嗯?” “难道在您的印象中,祖母对母亲一向是好的?” 顾淮忱幼时曾偷听过丫鬟们议论,说祖母早年对母亲颇为苛待,直至母亲生下他后才改了态度。 只是他从未亲眼见过祖母责备母亲,所见皆是二人和乐,便未将那些闲话放在心上。 但今日周沅也这样问,他便将这些如实同她说了。 周沅也‘哦’了一声,想来是秦氏为了阖家安宁,才将旧事藏在心里。 “妾身偶然见过一两回,不过今日母亲已与祖母说定,待新房修缮妥当,便请祖母搬过去住。” 正说着,外头传来静月轻叩房门的声音。 “进。” 静月端着醒酒汤与几碟点心进来,摆在案上。 “翠儿怎样了?原想着去看她,不想昨夜醉得糊涂。”周沅也问。 “翠儿姑娘好多了,还念叨着明日便要回来伺候夫人呢。” 周沅也笑了笑,“天也快亮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早准你多睡会儿。” 静月迟疑片刻,道:“求夫人恩准,奴婢想乞假两日。” “身子不适吗?” “回夫人,不是的。过几日是一位恩人的祭日,奴婢与母亲想为她祈祷。” 这样巧,那位恩人的祭日竟与母亲撞了日子,她心里微微触动,“行。” “多谢夫人。”说罢,静月便退下了。 周沅也将醒酒汤一饮而尽,暖意顺着喉咙散到四肢,脑中的沉意也消散几分。 顾淮忱指尖轻敲着桌案,忽而道:“翠儿先前既起过异心,你还打算留她在身边?若觉她可怜,打发去别处院子也就是了。” “她虽一时糊涂,却也陪了妾身这样多年,妾身早已把她当妹妹看待。不过是一次犯错,原谅她便是。” 顾淮忱微微扬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心中疑窦依然存在,只是他不欲当场点破,只消暗中派人盯着翠儿,自能瞧出这主仆二人究竟耍得什么名堂。 周沅也胃口不佳,只吃了几口就叫人端走了,“侯爷,您一夜未合眼,还是歇息片刻吧。” 考虑到还要上朝,顾淮忱也没拒绝,牵起周沅也的手就往榻上走,“前半夜我伴你入睡,后半夜你可别想留我孤身一人。” 周沅也浅笑,虽然已经睡醒,可为了‘还人情’,还是乖乖陪他睡回了榻上。 …… 顾淮忱数日前呈上奏折请见惠妃娘娘,御笔朱批“准”字。 待早朝散后,他便前往长春宫偏殿。 入得殿内,顾淮忱单膝点地行臣礼,“臣顾淮忱参见惠妃娘娘,愿娘娘凤体康泰,长乐未央。” “起来吧。” 惠妃抬手虚扶,待他退至侧座,方见他又拱手一揖,这才展颜露出几分笑意。 她是顾淮忱的亲姐姐,自打入了宫,许久未与家里人相见,这会激动得眼眶泛起水雾,“家中母亲与云舒可安好?” “一切无恙。”顾淮忱敛袖应道,忽又抬眼,“只是有件事想求娘娘周全。” “就知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何事?" “三年前周家次女选入宫闱,不知如今境况如何?” 惠妃指尖轻叩护甲,想起弟弟新娶的周家嫡女,眉间微蹙:“你既已成婚,怎还问起别的女子?须知觊觎天家嫔御,可是灭族大罪。” “娘娘误会。祖母要挟拙荆,若不与我和离,便要对她胞妹不利,因此特此前来恳请姐姐看顾一二。” 在秦氏未怀顾淮忱前,老太太苛待她,同样的也会苛待惠妃。 尽管后来老太太对她的态度转好,可惠妃对老太太的嫌隙还在。 老太太清楚这一点,因此她并未与惠妃谈及欣贵人一事,而是找了她的亲侄女宁妃。 老太太自幼宠爱宁妃,如今若为老太太去处理一个贵人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那个欣贵人也不是个善茬,自被皇上注意到后便频繁获宠,短短几月便从答应到了贵人。 皇后娘娘虽不让后宫姊妹怀上身孕,可谁知那贵人会不会偷偷怀呢? 惠妃笑道:“看来你与弟妹关系不错。但请告诉弟妹,本宫只能保证她不栽在宁妃手里。” “娘娘此话何意?” “入宫多年,本宫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惠妃叹气道:“像欣贵人这样从小在溺爱中长大,性子养得刁蛮霸道,又倚仗自己有点姿色,指不定会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做出什么蠢事来。 我看呐,她八成有可能会挑衅皇后娘娘。而那些胆敢挑衅皇后娘娘之人,哪个有好下场?” 她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顾淮忱能听得清。 “回去莫要同弟妹提这些,只需说明我愿替她照看几分。她疼惜妹妹是情分,可若有人自寻死路,旁人也无力回天,说了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第38章 意外得知母亲亡故的真相 明日便是母亲周氏的忌日,周沅也携着翠儿往东街去——母亲生前最喜这儿的茯苓糕。 行至巷口,却见静月扶着位老妪立在檐下。 那老妪鬓发如雪,青布褂子洗得发白。 周沅也上前唤道,“静月。” 两人闻声回头,待看清那老妇面容,周沅也眼眶骤然发热,“嬷嬷!” 这是母亲当年的陪房赵嬷嬷。 母亲亡故后,继室陈氏因她是母亲心腹而将她赶出了府。 十几年未见,嬷嬷头发全白了,松松挽着个髻,面容憔悴了许多。 周沅也正要上前,赵嬷嬷却像见了鬼似的,脸色刷地惨白。 她忽地挣开静月,踉跄着就要逃走,奈何腿脚实在不利索,没几步便摔倒在地。 “娘!”静月惊呼一声,冲上前搀扶起赵嬷嬷,“您没事吧?” 赵嬷嬷连疼也顾不上,她着急忙慌地推着静月,“快走,快走!” 周沅也觉得蹊跷,母亲生前赵嬷嬷最是疼爱她,为何如今见了她就要跑? “嬷嬷,请不要走。”她挡在赵嬷嬷身前,多年的思念让她的声音带了些颤意,“嬷嬷不认得沅也了吗?” 赵嬷嬷泛白无色的嘴唇发颤,可下一秒她又赶忙四处张望,生怕被什么人发现似的。 “娘,您是在担心爹看到吗?您放心,爹又赌钱去了,看不见咱们的。”静月安抚道。 她没想到夫人竟是母亲旧主的女儿,怪不得每每见到夫人,总觉得亲切呢,“娘,这是那位救了我的夫人,若不是她,女儿恐怕就要一辈子待在窑子里了。” “不……不……”赵嬷嬷低声喃喃。 周沅也明白她是在回答静月,也就是说她不是在害怕那个赌鬼。 那是在害怕什么? 周沅也有预感,这个恐惧定和她有关! 她抬手搀住嬷嬷,“嬷嬷,外头人多眼杂,同我一齐回府可好?” 赵嬷嬷仰头望着那张与夫人有七分像的侧颜,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去’,一个喊‘停’。 她该告诉小姐当年的真相吗? 可就算告诉了小姐,小姐能与那群人抗衡,为夫人报当年之恨吗? 她的身子每况愈下,自是不怕那群人对付她,可小姐还这样年轻…… 犹豫再三,嬷嬷还是随着周沅也一齐来到了顾府。 府中雕梁画栋、金砖铺地,却无珠光宝气堆砌,色调素雅,透着庄重贵气。 府里上上下下,无论丫鬟、小厮还是嬷嬷,见了周沅也都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夫人。 赵嬷嬷看在眼里,悄悄抹了抹眼角。 看来小姐的婆家待她不错,夫人在九泉之下想必也会安心的。 周沅也邀她入主屋,可嬷嬷自知身份,主动请求在偏殿谈话,周沅也拗不过她,只能应下。 静月与翠儿守在廊下,雕花门扉轻掩,斑驳的阳光被切成碎片,散落在偏殿微凉的青砖地上。 屋内只有她与嬷嬷两人。 “嬷嬷,眼下没有人会听到了。您现在能和我说了吗?您方才是在怕什么呢?” 赵嬷嬷握住周沅也那双细嫩的手,泪水在她的皱纹间打转,迟迟未流下。 既然小姐如今身后有了依靠,那她说出当年的真相,说不准还可以为夫人报仇雪恨。 “小姐,那年夫人亡故后,陈氏是如何向您解释夫人的死因的?” 周沅也细细回想,“陈氏同我讲,母亲是突发恶疾,因府医来得晚了,因此……” “都是假的!”嬷嬷提起当年之事来,便满腔愤恨,她声音铿锵有力:“是陈氏与老爷害死的夫人!” 脑袋嗡的一声,周沅也愣在原地。 赵嬷嬷继续道:“当年夫人怀着小姐时,老爷就与陈氏有了私情。老爷本是入赘的女婿,被夫人发现后不敢再造次,夫人看在腹中骨肉的份上也就宽恕了他。 谁知小姐出生才几个月,陈氏又偷偷找上门来。这陈氏本是有夫之妇,嫁的却是个穷屠夫,她眼红夫人的权势地位,便撺掇老爷暗中使坏。 两人竟在夫人的膳食里掺入微量毒药,日积月累之下……” 嬷嬷呜呜哭起来,“夫人去世后,我偶然听见了他们的密谈……这才知道真相。陈氏发现后,立刻将我逐出府去,还威胁说,若我敢对外透露半句,便要杀我全家。 小姐,对不起……是奴婢懦弱,贪生怕死,这么多年……一直不敢说出实情。” 原来,母亲当年不是死于自身疾病,而是被陈氏与父亲这对奸人害死! 她们为了掩人耳目,还将赵嬷嬷赶出府,让赵嬷嬷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泪意和恨意一齐涌上心头,周沅也紧紧抱着嬷嬷痛哭一场,“嬷嬷,您何错之有?错的是那对狼心狗肺的畜生!父亲身为赘婿,却背弃母亲私通外室,甚至起了杀心……” 她指节攥得发白,眼底翻涌着刺骨的恨意,"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定要! 赵嬷嬷劝慰道:“小姐,请不要冲动。凡事都需从长计议,万不可凭冲动办事。” “嬷嬷放心。” 情绪平缓过来,周沅也唇角勾起一抹寒刃般的笑,“我不会同他们鱼死网破的,那可太便宜了他们。” 赵嬷嬷被周沅也摄人心魄的气场摄住。 她原以为小姐会随了夫人的温柔心软,未曾想小姐与夫人却是大不相同。 “对了嬷嬷,当年给母亲下药的奴仆您可否还记得?” 嬷嬷点头,“她名叫春熙,但老奴不知她是否还在周府。” “春熙。”周沅也喃喃道,唇边忽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周沅也想留下赵嬷嬷。 可赵嬷嬷心里清楚,自己如今不过是个无用的老奴,又怎敢仗着昔日那点情分,厚着脸皮讨要小姐的怜悯? 她终究还是走了。 周沅也没有强留,只是轻轻握住她枯瘦的手,低声道:“嬷嬷,我会常去看望您的。” 时间很快来到了周氏忌日这天。 天色晦暗,乌云压顶,仿佛要碾碎整座府邸。 周沅也捧着母亲生前最爱的糕点,与顾淮忱一同踏入周府。 满府素缟,气氛压抑沉重。 唯有陈氏,一袭华贵紫衣,金坠晃眼,在肃杀的白与黑中刺目至极。 她挑衅地瞪了周沅也一眼。 这样的眼神,周沅也看了无数遍。细细想来,她也觉得稀奇,被这样毫无背景的继室欺负,她为何会忍耐这样长的时间? 不同以往,周沅也没有避开陈氏的目光。 她死死盯着陈氏的金耳坠上,指尖发冷。 那是母亲的东西! 周沅也忽地迈步上前,生生扯下了陈氏的耳坠。 第39章 与陈氏当面硬刚 陈氏还未回神,耳垂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啊!!”凄厉的尖叫划破灵堂。 待陈氏反应过来,发现竟是一直以来唯唯诺诺的周沅也,她登时来了火,扬手就要掌掴,“贱人,你——” 顾淮忱跨步向前,然他还未来得及阻止,周沅也已然反手扣住陈氏手腕。 那白皙手背上青筋暴起。 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然就在此刻,周沅也松开了陈氏的手,对父亲与兄长浅笑道:“是沅也失礼了。可在母亲的忌日里,大夫人怎的戴了母亲生前最爱的首饰?” 陈氏腕骨被攥得生疼,仍抬手想扇她,偏生顾淮忱立在周沅也身前相护,陈氏只得将怒气压下,狠狠剜了周沅也一眼。 旁人不知方才周沅也手劲多大、神情多冷,而此刻她又化作柔弱模样,倒似个受了委屈的。 陈氏心中暗骂:她就说这小崽子是个两面三刀的!往日对她恭敬,怕是没寻着由头!现如今有了顾将军撑腰,气势就捡回来了。 这事本就是陈氏理亏,再加周沅也身后站着顾淮忱,周父只得堆笑道:“她许是忘了今日是何日子,夫人还不快去换身衣裳?穿成这般成何体统!” “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会忘记?想来是夫人继室做久了,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你——”陈氏正要反击,就被周父打断,他给她使了一记眼光,“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换衣!” 陈氏虽满心不忿,却也无可奈何,行至周沅也面前伸手道:“耳坠还我。” 周沅也摊开手掌,盯着那对金耳坠瞧了半晌,见陈氏来拿,又忽地攥紧了手,轻笑道:“大夫人,这是我母亲生前的遗物,论理说您没资格佩戴。” 陈氏最忌旁人提她出身,万没料到周沅也竟当众说了出来,她死死攥紧拳头,使了一狠劲才把怨气压下。 瞧着陈氏气鼓鼓离去的背影,周沅也眼神淡漠,不屑一顾。 当众出点丑,这还算不了什么呢,她就气得不行了? 待心绪平复,周沅也撞上顾淮忱的目光,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她便笑问:“侯爷怎么这样看着妾身?” 顾淮忱揽过她的肩,附耳道:“方才做得好。就是要为自己谋取利益,而不是一味地忍让。” 这一刻,好像有束阳光落进了她的心里,冷意瞬间被烘暖。 今日若不是顾淮忱在此,今日父亲与陈氏未必肯轻易罢休。 见她眼眶微泛红意,顾淮忱只抚了抚她的发顶,执起她的手道:“走吧,一起去祭拜母亲。” 周沅也跟在他身后,望着他宽阔的背影,心中陡然生出十足的安稳。 一家人立于灵堂前祭拜周氏。 周沅也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母亲儿时陪她嬉戏的场景。 欢笑声、风声、足踏地面的声响交织,在她脑海中回响。 可转眼间,情景变成了母亲临终时的模样——病弱不堪,手帕上满是血。 母亲拉着她的手掉眼泪,气若游丝地唤她:“沅也……” 母亲定是想让她报仇的,却又怕她一辈子困在这仇怨里,到死都没说破真相,只告诉她:这世上真心换不来真心。 是啊。 父亲从前不过是个穷书生,要不是外祖父帮衬,怕一辈子也脱不了穷。 母亲为他提供了优渥日子,他却起了异心,连母亲的命都不肯留! 猛地睁眼,周沅也死死盯住陈氏与周父,眼底的杀意掩不住。 一旁的周牧尘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祭拜毕便以说体己话为由,将她拉至一旁。 他左右环顾确保无人偷听,压低声线问:“沅也,你这是怎么了?” 她看陈氏的眼神和以往截然不同。 凶狠无情,像是要把陈氏撕裂一般。 “哥哥,我已知晓母亲离世的真相。“ “什么?” 他的语气不似好奇母亲离世的真相,更似震惊她何以得知。 周沅也虽觉异样,仍直言道:“母亲是被陈氏与父亲下毒害死的!哥哥,我们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她本以为周牧尘会即刻应和,岂料他面露纠结,继而道:“沅也,母亲已经去世这么多年……” “哥哥,你什么意思?”周沅也不可置信地打断他,“莫非,你早已知道了这事?” “你如今既已出嫁,便不必再管家中事!”周牧尘语气变得强硬,“你断不可伤了父亲。” “为什么?”周沅也如视陌生人般望着他,“你早早知道了真相,可却对我隐瞒!如今竟还护着杀害母亲的凶手!” 周牧尘默然,只丢下一句“总之你不可动他们”便欲离去。 周沅也拽住他的衣袖,“兄长可是怕家丑外扬坏了前程?如今府中是父亲掌权,你不愿与他生隙,可母亲呢?她丧生于父亲与陈氏之手,兄长可还记得母亲往日如何疼爱你? 你不过划破皮肉,她便心疼垂泪,你如今却为了利益弃她于不顾!” “是!我自私无情!”周牧尘甩开她的手,生平首次以如此倨傲的语调对妹妹说话,“你如今有顾淮忱为靠山,自然无所畏惧。可你何曾想过我的处境?你以为母亲会愿见周府沦为笑柄?” “分明是父亲与外人私通,即便传出去,名誉受损的也是他!世人皆知父亲是入赘女婿,待他失势,你便可顺理成章接管府中事务,何需担忧?” 周牧尘冷笑一声。 她想的可真是简单。 他当年得知真相的时候,又何尝没有过报仇的念头? 可…… 如今太子不受皇后宠信,空有储君之名而无实权。 三皇子却深受皇后信任,在朝中声望远超太子,众人皆揣测皇后娘娘或将废太子而改立三皇子。 父亲与三皇子关系十分密切,若杀了父亲,三皇子追究起来,周府必遭倾覆。 再说,他还希望三皇子登基后能提拔他。 周沅也见兄长毫无动摇之意,心顿时寒了大半。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哥哥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可如今终究还是败给了‘’利‘’字。 “我意已决。”她看着周牧尘,坚定道:“兄长若选择护他们,那你我兄妹情分,便至此为止。” 第40章 陈氏作死叫来林序南 周父留二人用膳,周沅也注意到春熙仍在府中,便应下了。 昨日周沅也已打探清楚,自春熙助陈氏谋害母亲后,陈氏待她日渐冷淡。 甚至春熙父亲染了重疾,急需银钱,几次三番哀求陈氏,她都置之不理。 趁着父亲与陈氏在内室歇息,周沅也悄悄塞给翠儿一袋银钱:"昨夜交代的事,可还记得?" 翠儿利落地将钱袋拢入袖中:"小姐放心,奴婢都记着呢。" 周沅也与顾淮忱行至园子里散心,这儿有母亲儿时专为她所制的秋千,只是儿时往往都被周星渊霸占着。 顾淮忱见她望着秋千出神,温声问道:“夫人想坐?” 周沅也微微颔首。 顾淮忱二话不说牵着她的手往秋千处走去。 他起初推得极轻,生怕惊着她。 然周沅也却说:“侯爷,再高些可好?” 顾淮忱渐渐加力。 “这个力度可否?” “再大力些。” “这样呢?” 周沅也叹一口气,“侯爷,请放心推,再大力些吧。” …… “嗯!这样正好。” 秋千荡得很高,每每周沅也随着秋千腾空而起,顾淮忱的心便悬着。 他怕她摔了,可她脸上却显露着欣悦的神情。 她闭着眼,感受着寒风大力刮在脸上,将脑中的烦恼通通挥灭。 二人皆沉浸在此刻的安宁中,未曾注意到隐在树后窥视那人。 陈氏见两人这般幸福,妒意横生。 一个坏念头忽地跃入她大脑。 坏情绪被吹离大脑,周沅也才喊了停。 顾淮忱稳住秋千,自后环住她,“改日带你去骑马,如何?” 方才,顾淮忱再次忆起了初见她时的场景,纵马潇洒的模样才是她最自在真实的模样。 她不该被束缚在高楼下,而应在辽阔的世界里呐喊。 周沅也扭头望他,一阵欣喜:“多谢侯爷。” 很快到了晚膳时间,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 念及顾淮忱在此,陈氏不得不命膳房多做几道好菜,可又不愿便宜了周沅也,便命下人在好几道菜肴中都加了葱。 周沅也有时候觉得陈氏的脑子和玻璃一般透明,坏得也够纯粹的。 她轻呵一声,倒还麻烦她记住自己的忌口了。 翠儿这时完成了周沅也嘱咐的任务,站在一旁与周沅也交换了个眼色,确认事已办妥。 一行人正要动筷,这时陈氏却说:“老爷,还有位客人未到。” 话音刚落,林序南已跨入门槛,快步走至餐桌旁,行拱手礼:“伯父伯母安好。” 席间霎时陷入了沉寂,气压都低了好几度。 周父不解地瞪了陈氏一眼,陈氏视而不见。 她就是看不惯周沅也过得顺遂,既然她与顾淮忱之间无隔阂,那她就制造点隔阂出来! "序南快坐。"陈氏热络道,"都是自家人,何必拘礼?正巧沅也身旁有空位,你便坐那吧。" 周沅也看着陈氏作死,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嗤笑。 这抹笑落在顾淮忱眼中却变了味。 她是在为林序南的到来感到喜悦? 顾淮忱冷然起身,寒冽的目光看向陈氏,“大夫人是有意而为之?” 陈氏被他森冷语气惊得一颤。方才还持礼的将军,此刻眼中哪有半分敬意。 林序南故意与顾淮忱作对,落座于周沅也身旁,挖苦道:“顾将军何必小气?在下与周府交好,难道连顿饭都吃不得了?” 顾淮忱冷笑,“自然吃的。只是本侯与林大人素有嫌隙,同席用膳,怕是会坏了胃口。” 言下之意分明。 周府若再与林序南交好,便是与他顾淮忱为敌。 “顾将军,莫非还在意前几日之事?”林序南道,“沅……夫人难道没有告诉你,我与她已经说清,日后不会再来往。将军又何必这样没有肚量毁了这样和气的气氛呢?” 他说话的语气与神情平和,可说出的话却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 面对情敌这番毫无廉耻的言论,顾淮忱岂会做那等挥拳相向的蠢事? 他也以十分平静的语调回道:“林大人莫非是忘了那日与我下赌注——若沅也选择了我,你便滚得远远的。而你却因为沅也选择了我,而恼羞成怒,绑了我胞妹。 本侯若是真没容人雅量,此刻你哪能完整地坐在这,同我说这些''风凉话‘?” 林序南脸色难看。 周沅也看他吃瘪,心下暗喜,唇畔也不能自主地微微漾起一道弧度。 她悄悄去握夫君的手,那人的手掌温热。 顾淮忱却没有回握她。 周沅也疑惑望他,他明明感受到了她的眼神,也不扭头看她。 嘴角笑意僵住。 侯爷这是怎么了? 怪自己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吗? 这么想着,周沅也就要开口。 谁料周父先一步起了身,生生截断了她的话:“贤婿,夫人不曾知你与序南之间的关系,她并不是有意……” 周父的心脏怦怦地跳着。 这两位他可都得罪不起啊! “对对对,将军,是我鲁莽请来了序南。”陈氏见势不妙,欠身连忙赔笑,“大家都是一家人,请不要介意,好好坐下来吃罢。” “一家人?”顾淮忱寸步不让,“大夫人与沅也共同生活了十几年,难道连她最讨厌吃葱也不知?还是故意而为之?本侯难得陪妻儿回府探亲,还是在母亲的忌日,大夫人就这样甩脸子?” 此话一出,席间落针可闻,没有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就连呼吸的力度也掂量着。 “你们犯了错,却要本侯忍气吞声,未免想得太美!若大夫人不知礼数和尊重,那烦请老丈人说给她听了。再有下次,休怪我不顾情谊!” 顾淮忱早就看陈氏和周父不爽,又是把他妻儿惹气,又是故意挑衅他,此刻更是不可能给她们颜面。 离开时,他回握住周沅也的手。 周父摔箸怒斥:“看你做的好事!” 林序南强自压下冲出去与顾淮忱一决高下的冲动。 为了星渊,他此刻定要保持理智。 然而愤恨、羞耻等情绪却不受控制地占据着他的心——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带走,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实为奇耻大辱! 但…… 他忽地想到什么,释怀笑道:“伯父,何需这样恼怒?顾淮忱力挺的太子即将失势,很快这世间便是三皇子的天地。届时,我们只消夸大他对太子的忠诚,三皇子自会处置了他。” 周父被这番话安慰的心情稳妥了些许。 陈氏听他这么一说,悬着的心才落下,又觉得方才自己失了面,怒道:“届时必将让顾淮忱付出代价!” 林序南只是笑笑。 陈氏对周沅也的苛刻众人皆知,今日借顾淮忱之口也算泄了心头之恨。 然一码归一码,虽说陈氏行事鲁莽自我,可这当口却是把他内心的想法准确无误地表达了出来。 第41章 想和她有斩不断的牵绊 膳毕,陈氏拽着林序南退至月洞门后,压低声音道:“序南,星渊近日在宫中可好?” 自周沅也透漏顾淮忱派人监视周星渊那日起,他便时刻注意着周星渊的动态。 “圣上近来常翻她的绿头牌。”他说话时未看出欣喜,反而透露出隐隐担忧。 “我就说!”陈氏眼底迸出光亮,“我家星渊生得花容月貌,又懂得拿捏人心,哪会不招帝王疼爱?” “有圣上宠着自是好,只是也要注意分寸。”林序南声音凝重,“皇后娘娘可不允许后宫妃嫔不经她批准怀上龙嗣。” “不过是钻个空子的事儿。”陈氏冷呵一声,满是不屑:“等星渊悄悄有了龙种,陛下自会护着,到那时,皇后娘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此话不可乱说!”林序南左右环顾确保无人听见,严肃道:“这话若传出去,是要株连九族的!您莫不是教星渊去冲撞中宫?” 陈氏不解他为何这样恐慌。 她一介平民都能斗过周氏,她女儿贵为侯府小姐,又有圣宠傍身,还怕斗不过个不受宠的皇后? “你可知皇后母家势力有多强?又可知那些得罪了她的,不是暴毙冷宫,就是被折磨至死!” “是那些人愚蠢!星渊比她们聪明,定不会落入一样的下场!” 林序南被气笑了,“你是真不知当今圣上毫无实权,不过是个傀儡?有圣上的宠幸算什么?皇后娘娘要杀要剐,圣上也没资格说一个子!” 陈氏登时慌了,“你说什么?” 林序南无语地叹了口气。 “序南,你一定要保护好星渊!”陈氏拽住他的衣袖,声音颤抖得厉害:“你们兄妹俩在世上相依为命,万万不能叫她惨死在宫中!” …… 方出了周府朱门,顾淮忱就松开了周沅也的手。 上了马车,也一言不发,瞧也不瞧上她一眼。 周沅也思来想去,认为他这般反常有两种可能的缘由。 其一是陈氏擅自唤来林序南的举动触了他的逆鳞。 周沅也轻声开口:“侯爷,大夫人叫来林序南这事,妾身是不知情的。大夫人做得确实不地道,您也不要气坏了身子,方才您不也叫他们摔了跟头吗?” ——沉默。 周沅也伸手想去握他的手,那人躲开。 “……” 看来侯爷不是生大夫人气。 那只能是侯爷气她没为他说话了。 周沅也抿唇,解释道:“侯爷,妾身方才未开口,是深知您运筹帷幄,区区林序南,怎会是您的对手?” 马车缓缓停在顾府朱门前。 顾淮忱始终未发一言,只是攥住她的手腕,大步朝主院走去。 他的指节扣得极紧,几乎在她肌肤上烙下红痕。 房门被重重关上,屋内骤然暗了许多,然透过微弱的光亮,也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的阴郁。 从看到周沅也那抹笑起,对这段关系的不确定性便如毒蔓般缠上心头。 那些未解的疑虑、混乱的猜忌,在他脑中再一次疯长,最终凝成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 她必须完完全全属于他! 只有让她怀上他的骨肉,他们之间才能系上一条斩不断的锁链。 可这些时日的缠绵,她的腹部却仍无半点动静。 莫非是他还不够尽力? 男人将她压在榻上,一手锢住她的腰身,将两人的身体紧紧贴近,俯身狠狠地吻着她。 周沅也无端受着他莫名的气,他吻得又急又狠,她整个身子都快与他融为一体,那种感觉就像是溺入了深水之中,越试图想呼吸,窒息感就越浓。 她拼命想推开他,想获得一点空气,可挣扎换来的是更猛烈的吻。 周沅也只能咬破他的唇,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趁男人放松力度的那几秒,周沅也别过脸,面色涨得通红,喘着粗气道:“侯爷,您能和妾身说说到底怎么了吗?” 如果真是她的错,那这些惩罚她都愿意守着。 可顾淮忱什么也不说,大手在她身上探寻,唇瓣吻过她的脖颈和锁骨。 周沅也不是没有脾气的猫儿狗儿,可以任他无条件欺负,这会脾气上来,用尽全力推搡着他。 这点力气在顾淮忱看来不过是以卵击石,轻而易举将她双手举过头顶。 “侯爷!如果您次次都以这种态度处理不满,我们之间的隔阂和猜疑只会越积越多。还是说侯爷以为蛮力能困住妾身,因此对这些已经毫不在意?” 这番话让顾淮忱身子一顿。 理智也渐渐回笼。 沉吟片刻,他道:“见着他为何要笑?” “妾身何时有……”周沅也疑惑不解。 “我看见了。”顾淮忱直视她,“你一见着他,笑意就藏不住。” 周沅也仔细回想。 她明明记得她没有笑,只是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啊。 不会吧…… “侯爷,妾身那不是笑,只是对大夫人行为的冷笑。”周沅也耐心解释,“大夫人心知肚明林序南与你我之间的纠葛,可她依然叫来林序南,想必是不想让妾身好过。 但她却没想到这会惹怒了您,因此妾身觉得可笑,仅此而已!” 心中疑窦依然多。 周沅也方才那番话在理,夫妻之间若存着猜忌,确实难有十足信任。 可即便说开了又如何? 她踏出顾府大门去寻林序南是真,避开他手下与林序南在屋内密谈也是真。 或许她会有数千种托词应付他,但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厌倦了这般猜度。 在他看来,解决猜疑与不安最好的办法便是两人之间产生斩不断的牵绊。 血脉相连的骨肉,不就是牵绊一位母亲最牢不可破的枷锁吗? 顾淮忱最终没把怀疑说出,指尖抚过她细腻的下颌,“今日是我多虑。但你这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明日还是让大夫来瞧瞧。” “侯爷,不必多此一举!”周沅也害怕她喝避子汤的消息会败露,赶忙握住他的腕骨,“再说,何必这样急呢?妾身与侯爷会做一辈子的夫妻,总会怀上的。” “不找大夫也可以。” 周沅也明显松了口气,可下一秒那人又说:“那只能我多出点力了。” 起初,周沅也只当他是随口一提。 直到腰肢酸软得几乎撑不住,才意识到这人是动了真格。 论她怎么抱怨累了、想休息,那人都充耳不闻的。 见她提不起兴致,恹恹躺在他身下,那人又抵着她耳垂低声哄:“最后一次,好不好?” 周沅也信了几次,就再也不信。 这次无论他怎么说都要摆脱他去歇息了,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满,“顾淮忱,你说话哪次算话?” 泪光潋滟的眸子瞪过来时,顾淮忱心尖像被猫爪轻轻挠过。 生气的模样也这般惹人喜爱。 可瞧她眼尾都红了,想来是非常疲累了,他到底还是心软。 顾淮忱低头轻吻她的脸颊,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依你,睡吧。” 第42章 陈氏前夫透露出惊天秘密 翌日,周沅也端坐马车内,透过纱帘注视着街上来往行人。 不多时,一位身材魁梧、着粗布短衣的屠户闯入视线。 周沅也轻扣车壁,“往那人跟前驶去,作势要撞,但须及时勒住。” 车夫扬鞭策马,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 眼看就要撞上那屠户,车夫猛然收缰,骏马前蹄扬起,堪堪停在屠户寸许之前。 屠夫惊得踉跄后退,待看清眼前华贵马车,更是面如土色。 他不过走寻常道,怎就冲撞了贵人? 这些高门大户最是难缠,若被讹上,只怕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果然,翠儿掀开车帘,佯装恼怒地喝道:“哪来的莽汉,惊了我家夫人!来人,拿下!” 屠夫扑通跪下,额头抵着青石板连连叩首,“贵人饶命!” 几个健仆架起屠户就往马车拖去。 他虽生得虎背熊腰,然而在绝对权势面前,却无可奈何,如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苦苦哀求。 街边行人纷纷侧目,却无人敢上前言语。 周沅也命人将他带到花厅,并派了几人守着,不让其余人靠近。 丫鬟受命端上几盘茶点,周沅也将一碟芙蓉糕推至屠夫跟前,“不必跪着。想必你也饿了吧,不如先吃几块糕点垫垫肚子?” 屠夫战战兢兢不敢动作,他原以为会被带去空院或柴房,遭受好一顿毒打。 却没想到眼前夫人居然好生待着他,这让他错愕之余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待屠夫狼吞虎咽吃完好几块芙蓉糕,周沅也才开口:“听闻你与陈氏曾为夫妻?” 屠夫猛地睁大双眼,瞳孔骤然收缩,以为是陈氏在外惹了祸,赶忙撇清关系:“夫、夫人明鉴,小人早与那贱妇和离多年!” “不必紧张,我自是了解一些才来找你。”周沅也道,“听闻她与人私通时,尚是你的妻室?” 这话似戳中屠户痛处,他双目赤红道:“那贱人!当年她家贫如洗,她爹娘八两银子就把她卖与小人。谁知成亲后竟不许小人近身,动辄以死相逼。小人怜她年幼,便想着日后再说。 岂料这贱妇勾搭上了官家老爷,还不止一个!等小人发现时,她已经怀上了那老爷的孩子!只是那位老爷不愿娶她,她天真以为能靠孩子上位,却没想那老爷抢了孩子,却不要她。” 屠夫的语气带着满满的鄙夷,可随后又变得愤慨:“她不死心,转头又攀上了另一位老爷。这回倒是如常所愿,那老爷愿意娶她入门。这贱妇便逼着小人写了和离书,然后跟着那位老爷过好日子去了。” 不止一个? 周沅也眸光微闪,这倒是意外之获。 她原只想借屠户之口坏了陈氏名声,然现在想来,若是宣扬陈氏与父亲之事,那也会损害周府的名声。 但若是告诉父亲陈氏当年与别人勾搭之事,那就是狗咬狗了。 这首先必须要知道那位老爷姓氏名谁。 “你可知另一位老爷姓什么?” 屠夫摇摇头,“小人哪敢打听?那些老爷们最重颜面,若知道小人知晓隐情……”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说,陈氏怀了他的孩子?” “是。” 周沅也指尖轻扣桌案,那位老爷虽已作古,但若能找到当年那个孩子…… “今日之事,管好你的舌头。”周沅也看了翠儿一眼,翠儿立刻递上一袋碎银,“若让我发现你不识趣走漏了风声,那必会让你也体验一下刀下畜生的滋味。” 屠户接过钱袋磕头如捣蒜,“小人今日从未见过夫人!” 临行前又眼巴巴望着桌上点心:“夫人,这些糕点……” 周沅也摆摆手:"包些给他。" 送走了屠夫,周沅也正欲回屋,翠儿却递来一张纸条,“小姐,温公子差人送来的。” 素笺上寥寥数字:未时三刻,清风楼雅间。 …… 周沅也半面蒙着素纱,步伐极快地来到二楼雅间。 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方安心推开雕花木门,命翠儿守在门外。 温邵安见她进来,忙整了整衣袍,抱拳躬身行礼。 周沅也在梨木椅上落座,眉眼带笑:“看来温公子身子恢复得不错。” 温邵安执起青瓷茶壶,为她斟了盏碧螺春,推至她面前,“多亏夫人送来的金疮药,伤口才好得这般快。” “金疮药?”周沅也微蹙黛眉,“我不曾记得差人送过什么药。” 温邵安眸光微闪,知道他身受重伤,又知晓他家里位置的,除了顾夫人,还有谁? 一个人名忽地跃入周沅也脑中,“莫不是李姑娘?前些日子我与侯爷假意要取你性命,她几次三番来为你求情。” “李小姐?”温邵安耳尖泛红,低声喃喃着。 周沅也端起热茶,呷了一口,转了话题:“温公子今日找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感谢我?” “在下方才看见夫人抓走了……” “那位屠夫?” “正是。虽说那厮冲撞了马车,但夫人并不是刁蛮跋扈之人,想来不会因这点小事就动怒?” “温公子这般问我,也不是单纯为民发声吧?”周沅也反问。 温邵安不再与她打哑谜:“在下正在追查林序南的底细,得知他与陈氏往来密切。那屠夫既是陈氏前夫,我便时常盯着。夫人拿他,可是为了陈氏?” “不错。我追踪那屠夫是为了报复陈氏,至于缘由,并不方便透露。” “夫人若不嫌弃,可否讲讲与那屠夫谈了何事?兴许在下可以同夫人理出些线索。” 周沅也觉得在理,把事情说出来,温邵安或许能帮衬她一些,就将与屠夫的谈话全盘托出。 温邵安听后,备受震撼。 陈氏竟还有个私生子? 他心中隐隐觉得,这个孩子极有可能就是林序南。 但总归是猜测,温邵安素来谨慎,在没有实据之前断不会乱说。 “夫人放心,此事在下会暗中查探。” 商议妥当,为免惹人怀疑,两人约定温邵安先行离开茶楼。 待他走后一炷香时分,周沅也才款步下楼。 两人浑然未觉,雅间梁上,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第43章 李清雨一同去猎场 太子见他频频望向窗外,不由挑眉问道:“顾侯今日心神不宁,可是外头有什么稀罕景致?” 顾淮忱收回视线,“殿下明鉴,臣不过是在思量要事。” “罢了,”太子将茶盏往案上一搁,“你我自幼相识,你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孤还是头回见。今日就议到这儿吧。” 香炉里青烟袅袅,映着太子眼底晦暗不明的光。 当朝天子形同虚设,不过是任外戚摆弄的傀儡,在后宫更是无权,就连后宫嫔妃谁有资格怀上身孕都是皇后娘娘说了算。 太子是皇后侄女所生的孩儿,他自幼聪慧,然而皇后与皇上却对他无比严苛,几乎是处处提防他。 相反,皇后对性格洒脱、不学无术的三皇子青眼有加,大概是觉着三皇子上了位更好拿捏。 他知道太子之位不过也是个名号。而就在不久之后,三皇子会顺理成章地顶替他的位置。 太子心中早有怨言,他在外人面前装得孝顺软弱,实则野心比谁都强。 因此他与朝中颇有权势的权臣私下联合,为日后的篡位做足了准备。 顾淮忱想到周沅也与温邵安私下见面,还密谈了这样久,的确没了再谈的兴致。 与太子告辞后,他坐上了回府马车。 马车辘辘驶过朱雀大街,他侧头望着窗外渐次点亮的灯笼,指节在膝头敲出沉闷声响。 若回府之后,周沅也主动向他坦白,那他也不再计较。 可若她只字未提呢…… 顾淮忱心乱如麻,周沅也对他的态度虽较之以往的确热情许多,可他总有种强烈的感觉——她有很多事在瞒着他。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他们的关系说疏离不算疏离,但要说亲密也实在谈不上。 难道是他陪伴她的时间太少? 忽然忆起在周府的承诺,顾淮忱淡声吩咐凌风:“明日备好车马,去西郊猎场。” ……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时,周沅也正要起身,却被顾淮忱一个拦腰圈回了锦被中。 “侯爷?”周沅也被搂入温暖的怀中,男人微灼的唇锋抵着她的耳垂,“妾身该起早给母亲请安了。” 顾淮忱等了整整一夜,可身侧的女人却没有主动坦白。 他将脑袋埋入女人的颈窝,沉默了许久,才道:“你没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周沅也脊背猛地一僵。 顾淮忱总不会是发现了她喝避子汤的事了? 她咽了口唾沫,装傻地问道:“侯爷想要妾身和您说什么?” 还是不肯说实话。 顾淮忱将她扳过来面对着自己,“你究竟是否真心把我当做你的夫君?” 话落,他又有些后悔。 他怕看到她脸上的迟疑,怕听到否定的答案。 可周沅也却是坚定地回应他,“自然。侯爷为何这么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昨日,你是不是独自去见了温邵安?” “……是。” “你为何单独与他见面?和他谈了什么?又为何不与我说?” 事到如今,周沅也不好再瞒,且将这事说与侯爷听也并无大碍。 “侯爷,前些日子妾身得知母亲并非死于疾病,而是被父亲与陈氏下毒害死。”周沅也声音沉重,“陈氏嫁入周府前,与一屠户为夫妻。妾身便找来屠户,了解当年之事。 因为林序南与陈氏交好,而屠户与陈氏又是……因此温公子也在暗中观察屠户,他好奇妾身与屠户聊了什么。侯爷,妾身之所以不同您说,是因为这些不过都是琐事,妾身觉着可以自行解决。” 说话当口,周沅也似是又忆起难过之事,语调渐渐发颤。 顾淮忱将人按在胸口,听着她压抑的抽泣,心如刀绞:“何不直接告诉我,让我替母亲报了仇?” “不,侯爷。”周沅也拭去泪珠,“单单让她们死去,太便宜了他们。请侯爷不要插手此事,让妾身亲手了结这桩恩怨,好吗?” “若你遇着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顾淮忱轻抚她的发丝,“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了伤。还有,日后这些琐事,你也要与我讲,知道了吗?” 周沅也闷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今日我带你去猎场跑跑马,总闷在这屋里,倒也无聊。” 用过早膳,周沅也与顾淮忱正欲出发,李清雨便跨步入了屋。 “淮忱哥哥,听闻你今日要去猎场驰马?我可否一同去?” 周沅也眼尾余光扫过,瞧见老太太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纹,心下顿时雪亮。 李小姐的到来,想必是这位老祖宗的手笔。 顾淮忱想起上次因送李清雨回家而惹周沅也不快的事,婉拒道:“清雨,今日恐怕不便。” “为何?”李清雨面色一滞,随即强笑道:“是周小姐不乐意么?” “清雨,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该称一声顾夫人才是。” 李清雨眼中闪过一丝恼意,斜睨着周沅也道:“我偏不要!” 周沅也无奈溢出一声低叹,她好声好气与李清雨谈了这么多回,可都没有一点效果。 那她只能稍稍变换一下策略,周沅也上前挽住顾淮忱的胳臂,“李小姐要想一块去,那便一起吧。若是外传我苛待尚书之女,倒显得我不懂事了。” 顾淮忱侧首低声问:“当真要带她?” “李顾两家世代交好,总不能因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李清雨原是带了马车来,可她偏生要和夫妻俩坐一辆马车,周沅也懒得与她争论,也就允了。 初春的积雪早已消融,稀疏的阳光透过新抽的嫩枝,在猎场黄土地投下斑驳光影。 一行人刚到猎场,看守便牵来三匹骏马。 李清雨认为周沅也不会骑马,且认定周沅也会让顾淮忱带她,便先发制人:“淮忱哥哥,我……不太会骑马。” 周沅也心中腹诽,你不会骑马跟着来干嘛。 顾淮忱温声道,“若是不熟,可先让马夫牵着缰绳慢慢走。待适应了再独身控制马匹。” “淮忱哥哥你不能带我同乘吗?”李清雨委屈道。 “李小姐,”周沅也轻抚马鬃,声音清越,“众目睽睽之下,未出阁的姑娘与有妇之夫同乘一骑,传出去怕是不妥吧?” 李清雨脸色骤变,狠狠剜她一眼,眼神中明摆说着‘关你什么事’! 她心中有气,见周沅也选中那匹枣红马,她快步上前:“这匹马性子最温顺,合该让我骑才是!” 说着又一把攥住周沅也手腕,压低声音威胁:“你也不会骑马吧?我警告你,你不准让淮忱哥哥带着你!” 周沅也本懒得和她计较,可转念一想,或许只有当面刺激她,这人才会适可而止。 她忽地展颜一笑,推开那只手,莲步轻移至顾淮忱面前,轻轻拽住他的袖口,声音软了几分:“妾身许久不骑,实在生疏得很。侯爷可否先带我一程?” 第44章 周沅也救下李清雨 周沅也五指收拢缰绳,左脚轻点马镫,一个利落的翻身便稳稳落在马背上。 那流畅的身姿,哪里像是久未骑射的模样? 顾淮忱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只不动声色地策马贴近。他长臂一伸,将人稳稳圈入怀中,拉紧缰绳:“护好李小姐,万不能让她受了伤。” 话落,一抖缰绳,骝色骏马扬蹄而去。 李清雨站在原地,罗裙被疾风掀起涟漪,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那对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出几分刺目的和谐。 “侯爷,妾身一直好奇,”周沅也忽然开口,带着清香的青丝拂过身后人的下颌,“在您眼中,李小姐待您,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 “起初我以为她待我不过是兄妹之情,但经过这些时日,才渐渐意识到沾了些男女之情。”顾淮忱道,“或许她是将兄妹之情弄混,待她遇到良人自会……” “侯爷若是不说破,她怎会死心?”周沅也止住他的话头,“妾身苦口婆心劝了数回,李小姐却只当是胜者的惺惺作态,字字不入耳。可若由您亲口说明——" 她偏头,抬眼望进顾淮忱的眸子,"或许李小姐心中的那点执念,就能早些断了。她还这样年轻,总不能一直搭在您这棵树上。还是说侯爷顾忌两家颜面,怕实话实说伤了和气?” “正是顾及情谊,才更该早日说清。”顾淮忱下意识环紧在她腰间的手臂,“我会与她说清楚。不过今日你同意她一同出来,目的在于何处?” 若想让李清雨知难而退,不该避着她吗? 周沅也微微一笑,视线触及不远处的李清雨,那人眸子闪着寒光,直直射进了她眸中。 奈何她也不是个软弱之人,挑衅的目光始终盯着李清雨,在男人颊上留下淡淡一吻,温温笑道:“总得让李小姐亲眼瞧瞧,侯爷为何偏偏中意妾身。否则她总以为妾身不过是凭些不入流的手段,才得了侯爷青睐。” 两人悠悠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 周沅也抬眼时再次撞上李清雨不善的目光,她朝李清雨轻挑了眉头,“侯爷,这回换妾身来驭马吧。” 顾淮忱翻身下马,将缠着手腕的马鞭递给她:“注意安全。” 周沅也接过便潇洒挥鞭,骏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随即风驰电掣般向前疾驰。 淡紫色裙袍被猎猎晚风吹起,金红霞光漫过她挺直的脊背,好似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 顾淮忱目不转睛地盯着,三年前少女策马奔驰的背影再次在他脑海中浮现,少女的微笑、面对他时的厉声质问以及富有生机的神态深深刻在他心里。 那时的她宛若一只充满活力的精灵。 与他成婚之后,少女的俏皮渐渐凝练成端庄。她在侯府里游刃有余地打理中馈,应对宾客时永远笑意温婉、举止合度,那份得体周全如同规矩的工笔画,精致却少了几分生气。 唯有在他面前,才会偶尔泄露出这般飞扬的神采。 顾淮忱望着那抹远去的紫色身影,心底忽然起了自私的念头——这样灵动鲜活的模样,他竟不愿让旁人窥得半分,只想将其完全属于自己。 李清雨恼怒地瞪着周沅也,顾淮忱眼中快要溢出的爱意更是让她理智尽失,她知道这是挑衅,是在赤裸裸地嘲讽她:瞧,不管我做什么,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我。 李清雨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涩意,既然如此,那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她会让周沅也明白,不是任何时候顾淮忱都会只关注她! 思及此,趁着周沅也回身奔来,李清雨猛地推开猎场看守,扬鞭策马朝她疾驰而去。 骏马忽然受惊,前蹄高高扬起。 顾淮忱猛然回神,箭步上前欲控缰绳,却见那匹惊马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周沅也。 电光火石间,周沅也眸光一凛。 比起两马相撞带来的危险,她更忧心李清雨会因为抓不牢缰绳而被甩落马背。 这样娇贵的千金之躯,若摔在坚硬的地上...... “李小姐,抓紧缰绳!”一声清喝划破长空。 周沅也猛地调转马头,待惊马擦身而过的刹那,狠狠一夹马腹追去。 受惊的骏马发狂般狂奔,颠簸之中,马背上的李清雨青丝散乱,绣花鞋早已甩脱。 周沅也咬紧牙关,马鞭在空中炸开脆响,终于与之并驾齐驱。 “把手给我!” 李清雨未料及马匹受惊会是这样危险可怖,她惨白着脸色望向周沅也,危难之时伸向她的那只手臂绷出凌厉线条,似在快要溺入深水时遽然发现浮木一般。 她心下微动,颤巍巍探出手去,忽觉马身更加剧烈的颠簸—— “啊!” 惊呼未落,腰间骤然一紧。 周沅也单臂箍住她纤细腰肢,手臂上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周沅也强忍剧痛,使出全力生生将她从惊马上提起。 两具温软身躯相撞的瞬间,周沅也闷哼一声,由于冲力过大,周沅也重心瞬间不稳,抱着怀中人重重栽向草地。 天旋地转间,她下意识将李清雨的头按在胸前。 枯草与尘土飞扬,二人翻滚数圈,最终撞在侍卫们匆忙堆起的软垫上。 "咳……" 周沅也望着终于不旋转的天,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沅也!”顾淮忱将她半身抬起,她原本干净的衣袍沾满草屑,面颊上多了几道青色伤痕。 却还是强挤出一抹笑,“侯爷……李小姐没事吧?” 顾淮忱将她打横抱起,忽闻她‘嘶’的一声,右手护住左手手肘。 “疼?” 周沅也虚弱地点头,“许是骨折了,但不是很严重。” “这还不严重?”顾淮忱放轻力度尽量不弄疼她,“方才那种情况你该等着我去救,傻不傻!” 周沅也只是笑笑,方才过度的惊吓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这会放松下来,只想瘫软在他怀中。 由于李清雨始终被护在周沅也怀里,她受的伤轻一些,但因为受惊过度而晕了过去,顾淮忱望了眼身旁的女仆,“将李小姐抱入马车内。” 第45章 老太太诬陷,李清雨澄清 马车驶回府的途中,下人忽得一急报——太子陛下急邀顾淮忱去商议要事。 商议大体占两日之久。 太子陛下语气肃然正色,这次怕是难以推脱。 顾淮忱正欲回信请求太子陛下允他先陪妻儿回府,周沅也却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侯爷,您去处理要事吧。太子陛下发来急报,定是说明事情重大。妾身并未受太重的伤,届时让府医瞧瞧便是。” 顾淮忱却放心不下,“待你看完府医,我再出发也不迟。” “侯爷,陛下为上,若没有不可避免的事,还是尽量不要违了他的旨意。” “翠儿,照看好你家小姐。”顾淮忱吩咐道,随后叫停马车,翻身上了另一马匹。 马车停在顾府门前,随同前来的女仆将李清雨抬入府中。 翠儿正欲上前去扶周沅也,她却道:“快去唤府医来,先不必管我。” 翠儿无奈,只得快步跑去找府医。 李清雨受伤一事很快传遍了顾府上上下下,秦氏、顾云舒和老太太匆匆赶到客房。 “这是怎么了?”秦氏心下一惊。 未等周沅也解释,老太太面色一凝,上前扇了她一掌,自行给她定了罪:“你是怎么照看清雨的?这事若是传到李尚书耳里,他该怎么想!”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秦氏挡在周沅也跟前,“您瞧不见沅也也受了伤?” 老太太冷哼一声,“这是她自作自受,谁让她把清雨害成这样!”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周沅也深呼吸几次,才尽量平静道:“祖母,您究竟是担心清雨,还是单纯为了报往日之恨?” 这话将老太太虚伪的面具撕碎,心虚之下,老太太高声喊:“当然是关心清雨!难不成仅仅是因为清雨同你一块去猎场,你就肆意报复她?” “祖母,有些话还是要慎言。”周沅也凛然道:“李小姐险些从马上摔下,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 “如今清雨昏厥,你想怎么说都行!” 显而易见的,老太太不信。 周沅也管她信不信,也不再费嘴舌和她争论。 “府医怎的还没来?”秦氏说话的当口,府医方跨入门槛,作揖恭敬道:“夫人,请您赎罪,今日刘大夫请了病假,只剩老朽一人。” 尽管左手传来钻心的痛,周沅也还是给府医侧身让位:“我伤得轻,先为李小姐诊疾。” 府医应下,撩起衣袍跪在榻前,为李清雨把脉诊治。 “母亲,儿媳此刻行动不便,可否麻烦您为儿媳写封信函给李尚书,解释今日之事?” “不必了!”老太太拂袖一挥,“我早些时候叫上李尚书一同用膳,他想必很快就会到。” 老太太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只要清雨睁眼后一口咬定是周沅也害的,恰好忱儿这几日也不在,那就给了她一个机会把事情闹大。 届时纵使忱儿再不乐意,也得念及李尚书,考虑和周沅也和离! 老太太心里肯定,李清雨定能理解她的苦心。 若不是考虑到尊老爱幼,周沅也真想翻她一个白眼——为了教训她,居然连起码的大局也不顾了。 没一会,果然下人来报:“李尚书到!” 老太太早已派人接应李尚书,将他引入客房。 李尚书方见到自己女儿受伤昏迷,快步走至跟前:“清雨!” 毫无反应。 李尚书脸色沉沉,望着眼前这一行人:“怎么弄的?” “清雨和她去了一趟猎场,就变成了这样,除了她还能有谁?”老太太用鸠杖重重点了几下地,发出一声哀叹:“是我顾家的错,竟养出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儿媳!造孽啊!” 李尚书只有李清雨一个女儿,再加上李夫人去世得早,李尚书对李清雨付出了两倍的关爱。 如今看到女儿受这样重的伤,心中怒意翻涌,他一脸不虞之色地看着周沅也,“说出实话,我还能减轻对你的处罚。” 周沅也理解做父亲的心情,因此摆正了态度,认认真真地将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 “这么说,还是你救了我的女儿?” 李尚书看她言语间满是郑重的态度,心中的疑虑少了几分。 “她这么说你就信了?”老太太插话道,“待清雨醒后,一切真相都会了然!” “爹……爹爹。”身后传来一道又低又哑的声音,所有人闻声转身看去。 李清雨醒了。 李尚书赶忙坐在榻边,双手按着她的手臂,“清雨,你感觉如何?” 李清雨偷瞄了周沅也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女儿伤得并不重,爹爹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你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伤?” 周沅也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忽然能明白李清雨为何会这样自信张扬。 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母亲就算亡故得早,父亲也会顾及她不再找。 无论做什么事,她身后始终有一座巍峨的靠山,为她兜底,给她提供信心。 老太太走上前,对着李清雨一番挤眉弄眼,试探地问:“清雨,是不是周沅也害你受得伤?如果是的话,我们定会好好教训她!” 李清雨却不去看老太太,扭头看向周沅也。 那样危急的情况下,她竟能如此沉着冷静,而且全然不顾以往过节救下她。 想起在草地翻滚,周沅也还死死护着她的脑袋,李清雨心头一热。 她眼底浮出一层薄雾,“不是的,是周小姐救了我。若不是周小姐,恐怕我已经……” 老太太脸色一变,清雨怎么这么说! 难道她不想一起赶走周沅也,嫁给忱儿了吗? 还是说,因为一次救命之恩,清雨改变了主意? 周沅也眄视老太太,沉声道:“这下祖母愿意信了吗?” 李尚书闻言,在周沅也面前作揖行感谢礼,“多谢夫人出手相助。” “李小姐第一次骑马,是我与侯爷没好好看住,不然那马匹也不会受惊。”周沅也将责任全部揽下,经历了这件事,她想李清雨也不会继续缠着顾淮忱了。 “府医,还不快给沅也看看。”秦氏这时开口,周沅也的手臂想必十分灼痛难忍,方才在谈话中都能清晰感受到它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