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位高权重》 第1章 第一章 幽州今年要比往年更冷一些,刚过寒露便迎来连日大雪。 鹅绒般的雪花下了一夜,到卯时方停。即便太阳已经高高挂起,还是抵不住丝丝寒气,大街小巷上也瞧不见什么人。 顺着城门飞奔来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两个脸蛋红扑扑的,不知是冷的还是跑的太急,边跑边大声喊道:“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城门口聚集的百姓也骚动起来,大家有的探着头向外望去,有的窃窃私语。 有人刚从城门进来,被这乌泱泱的人群吓一跳,虽不明所以也忙着跟着人群向城门望去。 不多时便听到有马蹄声传来,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着赤色戎装的少年策马奔驰在雪地间,高高束起的发随着寒风飘逸。 城门口原本有些嘈杂的人群瞬间噤声,直到后面押着的一队人马入城,原本安静等在道路两边的百姓犹如被突然打落的蜂巢,瞬间炸开了花,更有甚者还拎了鸡蛋和菜叶子,忙着挤到人群的前面要把菜叶子亲自糊到那劫匪脸上。 不知是谁起头大喊了一句“将军威武!” 百姓们纷纷附和起来,红衣少年纵马而立,回头望了一眼,便策马离去。 彼时衙役才赶忙出来维持秩序。 刚刚入城的一对小夫妻终于找到了话口,忙拦住一位大爷问情况,听完才明白,年初幽州城外突然兴起了一窝土匪,在幽州与瀛洲之间的必经之道上打劫,无论是商贩还是百姓皆心惊胆战,苦不堪言,大家逐渐连探亲都不敢,两州府衙抓了小半年仍一无所获。 眼看着要入冬,一些吃食都要从外州买入,幽州府衙求上了将军府,请求将军府派人出面剿匪。 大爷讲完望着红衣少年离开的方向,意犹未尽地感慨:“不曾想将军竟然亲自去了。” 问话的公子也点点头附和道:“这位将军瞧着年轻,竟这般厉害。”说完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头,又补充道:“就是长的秀气,倒像个姑娘。” 闻言大爷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对小夫妻,问年轻公子:“郎君是外乡人吧?” 年轻公子忙拉了拉衣襟,点点头道:“老人家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大爷朗声大笑了几声才回答道:“刚刚打头的那位是北安侯府幺女,陛下亲封的镇北将军,自然是位姑娘,整个幽州谁人不知呢。” 年轻人闻言大惊,竟然是贺兰将军,活生生的贺兰将军! 少年刚到将军府门口,便有人从里边匆匆出来,附到贺兰瑾耳边小声道:“将军,上京来人了。” 贺兰瑾边往里走边问,“督察司的人吗,还未到年末,今年怎么来的这般早?” “不是,是位内监。”副将宋萧答道。 贺兰瑾顿了顿步伐,一时困惑又很快反应过来,心中冷笑,这位陛下倒是心急。 贺兰瑾一进中厅,里边的人忙起身迎了过来,打头的掐着嗓子行礼问安:“见过郡主。” 贺兰瑾慢悠悠的脱下披风递给下人,走到前面坐下才抬眼看了一眼,不认识。 也罢,上京的人她能认识几个。 “今日真是不巧,让大人久等。”贺兰瑾冷冷的向外吩咐。 “哎呦,郡主可真是折煞奴才了。”黄天茂忙赶着赔笑,“如今北黎上书和谈,州府越发放肆了,连剿匪这样的小事也敢拿来麻烦郡主。” 贺兰瑾听出他话里恭维,并不接茬,只淡淡回道:“事关百姓,哪里有小事呢。大人远道而来,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黄天茂忙放下手里的茶回道:“还请郡主移步院中接旨。” 贺兰瑾谢恩后接过圣旨,宋萧上前向黄天茂道谢,掏出一个荷包递过去。 黄天茂心中嘀咕,传闻这位侯府郡主性子冷又跋扈阴狠,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面上却不显,脸上赔着笑,肉都挤在一处,显得眼睛越发精明,上前一步压着声音说道:“郡主戍边辛苦,陛下一直惦记郡主,如今北黎求和,自然是郡主有功。” 贺兰瑾没看黄天茂一眼,冷着声答道:“北黎自然是畏惧天威与北境诸军才着急求和,陛下仁德,在下不敢居功。” 黄天茂的话倒不全是恭维,贺兰瑾在北境三年未有一场败仗,北黎自然是不得已才上书求和。 黄天茂听闻贺兰瑾嚣张跋扈向来不把上京乃至皇帝放在眼里,才忙着恭维,不曾想贺兰瑾并不接茬,一时有些脸色难看。 “陛下另有一道口谕,嘱咐奴才说给郡主即可。”黄天茂压低声音,踱步到贺兰瑾身边。 贺兰瑾抬眼,直到黄天茂被盯的有些后背发凉,才开口说道;"大人请。" 中厅平日里并无人服侍,贺兰瑾示意宋萧候在门外。 “陛下命奴才转告殿下,郡主年少离京,辗转于玄鹤山求学,艰苦卓绝,幽州一战郡主临危受命,不负皇恩。如今北黎求和,北境可安稳数十年,实在不该再留郡主于幽州苦寒之地。”黄天茂说道。 “陛下要召我回京?” “陛下给郡主两个选择,郡主自幼于江湖长大,三年前不得已才下山,如今事了,郡主尽管卸了军务,继续回去做自由自在的江湖侠士。” 贺兰瑾不语,静了好一会儿,问道:“那北境军务谁来接手?” 黄天茂显然对此问题早已准备,立刻便回道:“自然是北安侯。” “第二个选择呢?” 黄天茂微微俯身说道:“郡主宿卫忠正,驻边有功,又是陛下亲封的骠骑将军,陛下特准郡主回京领赏,只是上京到底是皇城脚下,便不能事事由着郡主任性妄为,陛下体恤,知道郡主自幼逍遥,特许郡主不必着急答复,多想几日也是……” “我选第二个。”还未等黄天茂说完,贺兰瑾便已做出决定。 黄天茂有些惊讶,追问道:“郡主不再多考虑几日?” “不必了,有劳大人替我回禀陛下。” 黄天茂出门时才恍然大悟,即便师承于玄鹤山这样仙风道骨的地方又如何,还不是放不下权势地位这些俗物。 看到黄天茂独自出来,宋萧忙上前说道:“大人自上京来辛苦,请大人去驿馆休息吧” 宋萧在送黄天茂出去时多问了一嘴,“听说北黎要送一位公主前来和亲,大人可知是真是假?” “奴才也听说了,想来是真的,萧将军请留步。” *** “太子殿下此番言论差矣,这和亲使团若要尽显我大靖重视之意,怕是唯有太子殿下亲自前往接待,方能压得住阵脚。” 宣政殿内,气氛庄严肃穆。诸位大臣仿若被施了定身咒的鹌鹑,一个个脑袋低垂,不敢随意动弹。 究其缘由,无他,只因二殿下慎王又与太子殿下在这朝堂之上明里暗里的较劲起来。 太子殿下素来沉稳持重。此刻,他身姿挺拔,面容沉静,目光沉稳地望向皇座之上的建宁帝,字斟句酌地说道:“北黎此番求和,派遣使臣赴京。我大靖为彰显大国风范,以示诚意,理应派出一位皇子前去接待,如此方显妥当。” 建宁帝俯瞰着大殿上那乌泱泱一片的臣子,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接待一国使臣,固然是朝堂之上的要事,可实在没必要让众人如此推三阻四,像躲避瘟神一般。 此次北黎派来求和的乃是其当朝四皇子,大靖这边自然也需派出一位皇子,才足以彰显对此次求和之事的重视。 然而,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若亲自接待使臣,未免会让北黎觉得大靖过于殷切。 倒是慎王殿下,如今在朝堂之上可谓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风头正盛。 确实是接待使臣的最佳人选。 只是,这其中另有个微妙之处。随北黎求和队伍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公主。 慎王的正妻已然逝去多年,如此一来,这接待使臣之事,相较之下反倒成了次要,究竟由谁来迎娶这位和亲公主,才是慎王和太子推脱的原因。 和亲公主自然被排除在皇权之外。 太子殿下已然有了正妃,即便再娶一位外邦公主为侧妃,对其地位与朝堂局势而言,也掀不起太大波澜。 但慎王殿下却截然不同,他心怀壮志,图谋大业,其正妃的人选,必定要能对他的宏图大业起到极大的助力作用。 他心中早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对这和亲公主之事,自然是避之不及。 朝堂之上,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眼瞧着着建宁帝的脸色愈发阴沉,左相赶忙挺身而出,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明鉴,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若亲自接待使臣,我大靖恐显过于热忱,怕是让北黎得意。” “北黎已然割让三城,做出这般退让之举,还送来公主和亲,他们又有何可得意之处?” 四殿下宁王忙接过话茬,言辞恳切地说道,“儿臣以为,北黎此次求和态度颇为真诚,我大靖亦当拿出相应的诚意,如此方能彰显我大国的泱泱风范。 建宁帝目光如炬,将殿下臣子们各怀鬼胎的模样尽收眼底。他微微眯起双眸,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几分威严,缓缓开口道:“翊王,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被突然点名的翊王,方才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整个人愣怔了一下。 不过,他反应极快,忙躬身行礼,恭顺地说道:“父皇圣明,儿臣以为皇兄们所言,皆有道理所在。” 慎王殿下听闻此言,回头瞥了一眼身后颤颤巍巍的翊王,不紧不慢地说道:“父皇,五弟久不在京中,哪里懂得这些微妙的权衡之道。” “回来也有一段时日了,却丝毫不见长进。” 建宁帝看着殿下那恨不得将脑袋深深埋进地面的李牧昭,心中的烦闷愈发浓重,只觉头疼。 李牧昭一言不发,整个人弯着腰立在后面。 建宁帝满脸不悦,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下,众人皆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为翊王说上半句好话。 “那便由翊王接待吧。” 慎王原本正绞尽脑汁,思索着如何再与太子殿下唇枪舌剑一番,听到建宁帝这般决定,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父皇,此举恐怕会让北黎觉得我们有所怠慢,这于两国邦交而言,恐非好事。”慎王性子急躁,脱口便是推辞。 右相大人见状,赶忙上前附和,恭敬地说道:“陛下,慎王殿下所言极是,还望陛下三思。” “无妨,皇子接待,已然足以彰显我大靖的重视之意。况且,朕已然下旨,召华瑾回京,届时让她一同接待使臣便是。” 建宁帝摆了摆手,语气之中已然隐隐透露出一丝不耐。 建宁帝上朝前刚刚收到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密信,贺兰瑾选择第二种。 北安侯府当年不惜得罪众人也要送她离开,她却一次一次往回撞。 自己也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才给她再次离开的机会。 可惜她舍不下这滔滔权势。 贺兰大哥那样英武澹泊的人,他的孩子们,却个个被利欲熏了心。 “父皇!”慎王向前跨了一小步,面目急切,试图再争几句。 “父皇圣明。”慎王还想说什么,宁王那清朗且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横空杀出,硬生生地将慎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拦腰截断。 “儿臣领旨。”李牧昭挨一场骂,便从天而降了一份大差事。 他在心底暗自思忖,怎么不算好事呢?,这是他回到上京后第一次接到指给他差事。 不是半年前从莱州回到上京后,而是八年前从国安寺回到皇宫后,第一次接到差事。 已然退朝,宣政殿外方才晨光熹微。微光中,殿宇飞檐的轮廓被勾勒得分外清晰,琉璃瓦泛着清冷的光。 慎王大步流星的走在最前面,众臣自然看出这位殿下不大高兴,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生怕被抓住错处触了这位大佛的霉头。 “你拦着我做什么!让老五接待使臣,岂不是胡闹!”慎王一出殿门便对着宁王怒目而视,语气难免充满了责难。 宁王堆着笑赔罪,对着慎王连连赔罪,语气中既有劝慰之意,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三哥慎言,父皇自有父皇的道理,再说下去,怕是要惹父皇不悦。况且这差事落在五弟身上也并非坏事,让他在父皇面前露露脸也好。” 眼瞧着聊到自己,一直躲在众人最后面的李牧昭,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在慎王那如炬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上前赔笑:“二哥消气,我一定尽心尽力,况且不是还有那华瑾郡主,只是听闻这三年前华瑾郡主手刃的北黎大将,正是北黎四皇子的亲舅舅。到时谈和只怕要打起来。” 慎王闻言脸上缓和一些,“这华瑾郡主居然要回来了。” 说罢瞟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李牧昭,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不屑,说道:“这和亲公主你是推脱不掉了,原本母后还准备让你娶媛媛表妹,如今看来是不成了。不过以你的身份,娶这和亲公主也不委屈你,既然接了差事,就好好办,别在外面丢了母后的颜面。” 慎王说罢猛地一甩衣袖,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宁王见状,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李牧昭的肩膀,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亲和的笑容,轻声说道:“五弟,好好干。” 说罢,便转身快步跟随着慎王的脚步离去。 走在后面的众臣不敢吱声。 慎王一向得建宁帝宠爱,鲜少有如此气愤的样子。 倒是太子一如既往地沉稳如渊,恰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让人瞧不出丝毫的喜怒。 他身姿挺拔,步伐稳健,脸上带着那副惯有的波澜不惊的神情,不紧不慢地走着。 左相走在太子身侧,微微俯下身,压低声音,神色间带着几分急切与担忧,同太子说道:“殿下,华瑾郡主若要回京,她的支持到底是至关重要,殿下也应设法争取一番才是。说到底,殿下与北安侯向来交情深厚,虽说北安侯与他这位胞妹关系不睦,但毕竟血浓于水,总归是一家人。华瑾郡主又怎会轻易站到与殿下对立的面上呢。” 太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左相此话怎讲,北安侯与华瑾郡主都是陛下的臣子,自然效忠陛下,又何来对立一说呢?” 说罢,太子微微颔首,便迈开步子,缓缓离去,留下左相独自一人,呆立在原地,脸上满是懊悔与无奈,一边责怪自己方才言语的失当,一边在心中暗暗抱怨太子不懂变通。 第2章 哥哥 宋萧返回去的时候,贺兰瑾已不在中厅。她没费多少力气,就在内室找到了贺兰瑾。 圣旨就扔在一旁凳子上,宋萧拿起来又看了两遍,对着旁边正拿着大碗喝水的人说:“北境局势刚定,陛下就传旨过来,想来是传言四起,京城里的人对你颇为忌惮了。” 贺兰瑾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才开口:“十万北安军驻扎幽州,他若不忌惮,未免也太心宽了。” 宋萧捏着圣旨,一脸忧愁的说道:“黄公公说什么了?莫不是要召你回京。” 贺兰瑾听罢轻笑一声,说道:“他让我选,要么回玄鹤山,要么回上京。” 宋萧听完,松了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待回到玄鹤宗,将军就不必再理会朝堂这些腌臜事了。” 贺兰瑾慢悠悠地把碗满上,说道:“我选择了回京。” 啪嗒!圣旨从宋萧手里滑落,一角磕到凳子上,一路滚到了门口才停下。 贺兰瑾缓缓抬眼,目光先是落在静静躺在地上的圣旨上,随后,又轻轻扫过一旁呆若木鸡的宋萧。悠悠说道:“纵使我们天高地远,嚣张跋扈,也不能这么不敬君主吧。” 宋萧好似刚刚回神,神色间带着几分慌乱,脚下步子匆匆,急忙跑到门口,俯身将圣旨捡起。 她动作随意,不甚认真地将圣旨卷了卷,而后 “啪” 的一声,重重地拍在了贺兰瑾面前的桌子上。 “那我也要去上京。”宋萧叉着腰说道。 贺兰瑾闻言,不慌不忙地端起碗,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把空碗稳稳地放在桌上,缓缓抬头,眼眸里笑意盈盈,直直地看向宋萧,语气轻快,只一个字:“好。” 宋萧一时噤声,满腔的质问都被贺兰瑾满脸笑容堵住。 贺兰瑾很少笑。她生就一副清冷容颜,不笑的时候很能唬人。 但是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又像一个十几岁少女的样子了。 贺兰瑾初来幽州时,幽州的部下瞧她年纪轻轻又是个女子,心中难免生出诸多不服。 她狠下心,收起全部的温和与笑意,日日板着脸,威慑军队里蠢蠢欲动的异心。 久而久之,便也不怎么笑了。 宋萧比任何人都知道贺兰瑾对上京的厌恶,大约也知道她为何选择回去这牢笼。 只是心中烦闷,从一旁取出一只海碗,拿起贺兰瑾旁边的壶,学着贺兰瑾的样子倒了满满一碗,准备豪迈的一饮而尽以表决心。 下一秒,一碗水便尽数喷在眼前的藤木桌子上。 宋萧不可置信的回头看贺兰瑾,只见她正嫌弃的拿着自己的碗往一边躲。 “你怎么拿茶壶装酒啊!” 贺兰瑾拎起酒壶,往外走去,经过宋萧,转头盯着她,语气一本正经,“壶而已,我装什么,就是什么。” 眼看着人已经要走远,宋萧气鼓鼓的大喊道:“谁让你大早上喝酒的!” 贺兰瑾离开上京已有十余年,遥想她离开时不过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姑娘。 纵使当时是如何冠绝上京的高门贵女,如今也早已忘却了这繁华京都的生存礼仪。 贺兰瑾思绪越飘越远,马车外传来一道声音,“将军,到城门口了。” 贺兰瑾轻轻挑起车帘,望向不远处高悬着的上京牌匾,只觉得恍如隔世,八岁那年,父亲用一辆马车匆匆忙忙将她仓促送走,那时她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今转眼十年已过,她还是回到了这里,可是她再也没有父亲了。 宋萧并不是第一次来上京,但是第一次瞧到如此热闹的上京。 自陛下下旨召贺兰瑾回京,不过月余,这位实实在在手握兵权的侯府贵女,如同一颗大早上投入湖面的石子,成了茶馆戏台上人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如今,大清早就将入城的必经之路堵的水泄不通。 一部分百姓是感念贺兰家子弟多年坚守北境,保百姓安居乐业数十年,特意赶到夹道迎贺兰瑾入城,表达对北安侯府的敬意。 而另一部分百姓则是想要第一时间求证,贺兰瑾是不是真的如戏本子里描述的一样神威盖世,三头六臂,能以一己之力迎战敌军千万,于神不知鬼不觉间取敌方将领项上人头。 自然,还有一部分百姓只是单纯的喜欢凑热闹。 总而言之,这浩浩荡荡的局面已然形成。 宋萧不由得暗自感慨自家将军在京郊便果断改乘马车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 贺兰瑾看着掀开帘子弯腰进来的姑娘,嘴角忍不住勾起,打趣道,“怎么,方才不是还说身为武将定要威风凛凛地骑马入城,让上京百姓都好好瞧瞧我北安军威仪吗?” 宋萧脑海中浮现出官道上的夸张情形,不由得打个冷战,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回道,“下次吧,几年前被我阿爹从朔山打回的那一只老虎,都不曾被这样围观。” 宋萧是贺兰瑾的副将,其父原本是老侯爷的一位亲随。 三年前蓟北关一战战败,幽州大乱,她的父母皆在战乱中亡故。 这姑娘性子坚韧,在当时大乱的情形下仍不卑不亢。贺兰瑾接手幽州时,看上她性子稳且对幽州熟悉,将她拔到身边做了亲随,短短三年宋萧便已官至副将。 宋萧话音刚落,在一旁看茶的小姑娘便忍不住痴痴的笑起来。 宋萧佯装生气,伸出手捏了捏小姑娘小团子一般的脸,咬牙切齿道:“青沅,如今你更是扮成将军的小丫鬟,少嘲笑我。” 青沅先斟了一杯茶递给贺兰瑾,才捧着脸到宋萧眼前,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撒娇。 “阿沅是喜欢宋姐姐才笑的。” 好会哄人的小丫头。 *** 青沅并非是贺兰瑾身边的丫鬟。 若说宋萧是贺兰瑾回京一定会带的人选,那青沅便是意外中的意外。 接到回京圣旨之后,贺兰瑾抽空去过一趟甘州。 三年前北境的那一场大乱,让偌大的北安侯府一瞬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最不务正业的。 承袭侯府爵位的正是贺兰瑾最小的哥哥贺兰峥,奉命驻守甘州。 如今也是贺兰瑾唯一的哥哥。 之前二人打赌,赌的便是战事结束后谁会先一步受召回京。 贺兰瑾赢了,自然要来显摆一番。 只是上次见面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贺兰瑾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你当真清楚知道,一旦回京意味着什么吗?”贺兰峥皱着眉问道。 “意味着我再想从上京全身而退便很难了,也意味日后婚丧嫁娶再由不得自己。” 贺兰峥盯着贺兰瑾看了许久,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恐惧和难过,哪怕只是一点无奈。 可是没有,贺兰瑾平静的仿佛在讲述别人的命运。 贺兰峥叹了口气,敲了敲桌面,说道:“那还说什么,我又什么时候能左右你的事情。” 贺兰瑾笑笑,脸上具是微不可察的自嘲,缓缓说道:“总要知会三哥。” 贺兰瑾着急回去,事情说完便准备离开,临要出门,贺兰峥突然开口:“你去上京,还在玄鹤山等你的意中人怎么办,你就甘心如此吗?倒不如你直接回玄鹤山,我回京替你抗旨复命。就说你已在玄鹤山订下了亲事,三年前事发突然,你忧心北境战事加之要为父亲守孝,才迟迟未回去成亲,如今两国既已和谈,你请旨辞官,回玄鹤山去。至于成亲,就与你两情相悦的师兄,父亲和大哥都已不在,就由我做主,允了你们二人的亲事。” 贺兰瑾听的一头雾水,她在这一连串算盘珠子一般的话语里勉强里抓住一个重点,“什么师兄,什么两情相悦?” “就是与你青梅竹马,立下誓言非你不娶,在百姓间传为佳话,还有一句什么来着……” *** “当真是天赐良缘,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即便已入深秋,天气渐凉,茶楼依然人满为患。茶楼内风格典雅,未入楼中,清雅的茶香便扑鼻而来。 向前几步,便行至宽敞的大厅,厅内摆放着数十张八仙桌,周边挂满了字画和瓷器,如果没有茶楼最前面吐沫横飞、比手画脚的说书先生,以及堂下一个个求知若渴的八卦眼神,大概会以为这是文人雅士群集的宝地。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这苦命鸳鸯终究是难逃命运,三年前与北黎一战,北安侯府一夕之间门殚户尽,远在玄鹤山的华瑾郡主忧心父兄,只能舍下心上人,远赴幽州,听闻这位公子在山门前跪了一日一夜,也未能求得掌门允他同郡主一同离开。只是三年前只会追在师兄后面撒娇的小姑娘,如今已成为了驻守一方的将军,成为天下皆知的罗刹鬼神。这对佳偶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说书先生说到动情之处还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引的堂下也唏嘘一片。 贺兰瑾听到最后才堪堪明白这段旷世虐恋的主角是她和玄鹤宗内门弟子路鹤清,也就是她的九师兄。 只是九师兄分明是因为大冬天非要给师父心爱的鹦鹉洗澡,害得师父差点痛失爱鸟,又非常不小心的将师叔锁在藏书阁一日,才被罚跪一日反躬自省。 据说这跌宕起伏荡气回肠的故事,已经在甘州城的大街小巷口口相传了近三个月,同样是边疆重镇的幽州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是幽州地处偏僻还是百姓不大爱八卦。 昨日贺兰瑾从贺兰峥口中得知自己已经成为甘州百姓茶余饭后人人唏嘘的对象后,当机立断留在甘州,一大早就登上甘州最大的茶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听听她这位两情相悦的意中人又是哪位。 但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连本人都一头雾水的故事到底是怎么谣传出来,还传的如此沸沸扬扬的。 贺兰瑾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夜贺兰峥殷切的眼神,“你当真没有与你师兄私定终身吗?” 贺兰瑾头疼,贺兰瑾崩溃,贺兰瑾两眼一闭,“虽说不知是哪位师兄,但我应当与每一位师兄都只是非常纯粹的同门情谊。” 贺兰峥看上去很失望,他不希望自己回京。 贺兰瑾当然也知道。 有些事情只有在上京才能做,贺兰峥希望,回去的是他。 况且京中局势紧张,太子与慎王斗的不可开交,北安侯府的立场格外重要。 北安侯府当然只效忠陛下,但贺兰峥倾向太子亦是人尽皆知。 北安侯府虽由贺兰峥承袭爵位,但是北安军大部分兵力都在幽州贺兰瑾手下,真要论起来,侯府嫡女倒是贺兰瑾最无足轻重的身份。 再加上玄鹤宗内门弟子这一神秘头衔,外界把她传的亦人亦鬼的。 谁才是北安侯府真正的掌权人,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听完这段旷世奇恋,贺兰瑾坐在窗边发呆,原本打算见完贺兰峥之后再连夜赶回幽州。 如今既然计划被打乱,索性再多呆几个时辰,战事三年,贺兰瑾许久没有这样轻松的时光。 可能是想事情想的太出神,冷不防被一个白色团子砸的差点在茶楼拔出剑。 贺兰瑾拎起扑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有些无奈的开口:“青沅,你怎么在这?” “阿瑾姐姐,我好想你啊呜呜呜,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穿华服呢,方才都没认出来你。”青沅歪头打量着贺兰瑾,又笑眼盈盈补充道,“阿瑾姐姐,你真好看。” “我是一军主将,平时自然不能随意穿着。”贺兰瑾压低声音笑着说,之后又边向四处张望边说,“将晔呢,你该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 青沅向二楼扬了扬头,挽起贺兰瑾脚步轻快的向二楼雅间走去。 “你倒是排场大。”贺兰瑾还未落座便先数落起眼前人。 将晔也不恼,将茶水倒入精致的瓷碗中,递给贺兰瑾,“上好的龙……”,话音未落,只看到贺兰瑾一饮而尽,茶碗已经空空荡荡的落回桌上。 “你这样品茶可是糟蹋我的茶。” “我是行军之人,可没有你这样的雅致。”贺兰瑾看着眼前人大冷天非要扇一把折扇,忍不住想替他打个冷颤。 “万一你哪一日要去上京,免不了这些雅致的场合吧。” 贺兰瑾抬头对上将晔眼神,看对方明显一愣,才笑着开口,“阿晔,你还真是料事如神。” 贺兰瑾把将晔和青沅一同带回了幽都,将军府向来少客,以至于他俩上次住的屋子收拾好之后还一直空着,倒是不用怎么折腾就安置下来。 宋萧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表情凝重的自家将军,杳无音讯一年的将晔公子以及笑的天真烂漫的小青沅。 宋萧表情呆滞,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将晔公子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啊!?” 贺兰瑾没回答抬腿向内院走去,青沅挽上宋萧的胳膊整个人的挂在宋萧身上:“宋姐姐,我好饿啊。” 小丫头惯会撒娇,宋萧认命的带她往厨房走去。 “你要将青沅留在这?”贺兰瑾察觉事情严重,将晔怎会轻易和青沅分开。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我家中出了一些事,实在是没什么可托付的人,才来找你的。”将晔靠在门框上,情绪似乎没什么起伏。“但你要去上京,还是算了。” 贺兰瑾才不会被他装模作样骗过去,如若不是无路可走,将晔决不会丢下青沅。 至于家中出事,回想二人相识的契机,想来也是复杂的家族。 “无妨,我带着她。”贺兰瑾语气坚定。 门边的青年似乎愣了一下,缓慢的转头看向屋里的贺兰瑾。 夕阳懒散的透过大开的门打在贺兰瑾身上,将晔晃神,一瞬间感觉她似乎散发出了圣光。 贺兰瑾救过他很多次。 “你这次回京,万般艰难,带着她怕要给你添麻烦。”将晔缓缓开口。 “你与阿沅,永远都不会是麻烦的。”散发着圣光的姑娘向他挑了挑眉。 第3章 面圣 “见过郡主。下官莫今,特在此恭候郡主。” 贺兰瑾掀开布帘才发现马车前官道上立着一位身穿戎装的男子,上身微俯,两手合抱于胸前。 贺兰瑾回京之前恶补过京中各官职,眼前这位莫今是禁军大统领。 贺兰瑾同样抬手见礼,“有劳莫统领了。” 莫今未言语,引着贺兰瑾往皇宫走去。 对于一入城便面圣这件事,贺兰瑾并不意外。 十年前贺兰瑾哭着离京的样子仍历历在目,不知道当今皇帝有没有为这件事而感到不安。 幼兽已长成猛虎,正是寻仇的好时机。 只是,召见外臣,当今皇后竟然也在场。 “臣贺兰瑾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贺兰瑾站定规矩行礼,默默感受两道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打量的视线。 “起来吧。”说话的是建宁帝。 贺兰瑾顺势起身,与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对上了视线。 “陛下,您瞧,华瑾如今可出落成大姑娘了。”未等建宁帝再开口,旁边传来一道婉约声线。 楚皇后与从前大不一样了,贺兰瑾离京过早,对上京城的贵人有印象的不多,那时还是贵妃的楚氏便算一位。 楚皇后特意从上座慢慢走下来,热络的拉着贺兰瑾的手,笑盈盈的看着她,话却是对着上座的人说的,“北境苦寒,陛下这次可要将华瑾留下,也好让贺兰侯爷放心。” “自然如此,你自小便离家,如今军功赫赫,你母亲年纪大了,你哥哥不在身边,你当在膝下尽孝。”皇帝声调沉稳,与说话软软糯糯的楚皇后一唱一和,倒是相得益彰。 贺兰瑾挂上招牌假笑,拜谢,“谢陛下与娘娘体恤,臣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建宁帝端坐上首,显然对贺兰瑾突然如此恭顺十分满意。 三年来,建宁帝明里暗里向北境传达旨意敲打,都被贺兰瑾仗着北境局势动荡不咸不淡的挡回去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被贺兰瑾用到极致。 “你父亲陪朕多年,如今他不在了,朕总是要多关照你几分。”建宁帝爽朗的笑声响起来,不禁让贺兰瑾回想起十年前的光景,那时他似乎还是个真心疼爱他的长辈。 随后二人不咸不淡的问了几句琐事,楚皇后与建宁帝对视一眼。 “华瑾今日还未拜见你母亲吧,午时将至,想来侯府也为你设宴接风,本宫便不好留你了,待你下次进宫,本宫再与你好好叙话。”楚皇后适时的接上话茬。 贺兰瑾明白一切不急于一时,对着上座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莫今送到大殿门口,贺兰瑾看向层层宫墙,并未回头,开口说道:“有劳大统领,我自己出去就行。” 不等莫今作出反应,贺兰瑾便大步向外走去。 从宣政殿出来,贺兰瑾神色变得漠然,她不由得回想起在上京过的最后一个年。 那时先皇后还在,贺兰瑾在席间抚琴一曲,得皇后娘娘亲赐了一柄玉如意,可谓是风光无限。 那几日,父亲难得留在京中过年,母亲也心情大好,贺兰瑾以为他们一家人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可是怎么会呢,皇后娘娘突然病故,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父亲抗旨不遵,连夜将自己送出上京。 贺兰瑾总是想,是不是全都是因为自己,才奠定北安侯府的悲剧。 “阿瑾,阿爹不会希望你回去的。” 贺兰峥说话时的悲痛又好像浮现在自己面前。 他们都明白,当今皇帝巴不得将贺兰瑾困在上京。 “你当真对嫁给谁无所谓吗?”贺兰峥不明白贺兰瑾的态度。 “是的,无所谓。”贺兰瑾遥遥望向月亮。相爱便能幸福吗,那为何父亲母亲会落得如此结局。 比起自己的幸福,她更在乎的是要亲手手刃仇人。 也许是自己执念太重,可那又如何,她就是要这上京城天翻地覆。 碧霄阁上,李穆嘉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从宣政殿出宫的必经之路。 “五哥,新科状元真的长得极好吗?”小姑娘终是等烦了,转头问倚在旁边的少年郎。 “还行吧,只是今日并未听说父皇召见沈确啊。你消息准不准。”李牧昭很怀疑。 “当然准!我今日去给母后请安,亲耳听见柏杨姑姑说的。” “来了来了!”李穆嘉看见道路尽头孤零零人影便兴奋的喊起来,“他就是沈确吗,长得倒确实不错。” 李牧昭瞟了一眼旁边眼泛桃花的妹妹,无语都写在脸上,就算看不出来那人并未穿官服而是一身戎装,一看就是个武官。 也应该能看出来人家是个姑娘吧,一个穿着男装的姑娘。 “她不是沈确。” “啊?不是吗,那他是谁?要父皇母后一同召见的人。”李穆嘉有些失望又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要为她议亲,听说新科状元长的极好来着。 李牧昭望着逐渐走出视线的身影。 皇帝和皇后一起在宣政殿见的人,戎装的姑娘,整个大靖怕是只有一位。 原来她已经进京了。 三头六臂的华瑾郡主。 引用:1、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孙子兵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面圣 第4章 阿瑾,这是你的家 北安侯府许久不曾这般热闹。 侯府如今掌家的是长媳世子夫人褚鸣玉,因贺兰峥已承袭爵位,府中下人便改称褚鸣玉为大夫人。 现下她正在堂前盯着下人将贺兰瑾带回来的东西搬入玉竹轩,她一早就收到消息道贺兰瑾今日入城,在堂前等了半日,只见随从带着东西回来,才知贺兰瑾要先去宫里面圣。 饭已备下,褚鸣玉打发了府中管事前去宫门外候着,自己则坐在堂前等。 贺兰瑾一出玄武门就看见了站在宋萧身边的连倚嬷嬷,不由得弯了嘴角,进城已经半日,好像只有看到了熟悉的人才有回家的实感。 连倚是贺兰瑾母亲的陪嫁随从,外祖父虽然不同意这门亲事,但到底是心疼女儿,陪嫁到上京的时候,从人到物,具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小时候,贺兰瑾总是等在母亲院子前,期盼母亲能陪她玩一会儿,就这样从天亮等到天黑,连倚劝不动便在院子里守着她。 “大小姐万安。”连倚福了福身子,许是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 “嬷嬷万安。”贺兰瑾含着笑回道。 上京的样子贺兰瑾已经有些记不清了,车外街景繁华,随处可见吆喝叫卖的小贩。 幽州地处偏寒,又连年战乱,是见不到这样的景象的。 “大小姐莫担忧,大夫人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连倚见她望着外面,面露惆怅,便出声宽慰道。 贺兰瑾收回目光笑了笑,并未解释,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位大嫂嫂,但她并不担忧。 这话她在离开甘州时曾听过一遍,贺兰峥眼看已成定局,最后嘱咐她说:“若是遇到什么事情,或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去同大嫂商量,她是个极好的人,她会帮你的。” 这话她在八年前也听过一遍,那时北安侯府世子大婚。贺兰瑾因着不能参加闷闷不乐,大哥贺兰珺带着一卷画像来看她,摸着她的头对她说:“你大嫂嫂是个极好的人,我们阿瑾一定会喜欢她的。” 思绪间已到侯府门口,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贺兰瑾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侯府的样子,门口立着巨大的牌匾上写着护国柱石,这是先帝赐予祖父的殊荣,更是侯府的百年荣誉。 转过三道门便到了内院,远远便听到了青沅的笑声。 堂前的妇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与廊下的贺兰瑾对上视线。 “大嫂真是同画像上一模一样。”贺兰瑾心里暗想。 “这自家夫君的妹妹同传闻可是半点不一样。”褚鸣玉有些看呆了。 廊下的姑娘一身玄色戎装,头发高高束起,未施脂粉仍明眸皓齿,精气神便同这上京的姑娘不同。 天杀的,到底是谁在说我们家姑娘三头六臂面目狰狞不堪入目。 褚鸣玉发怔的功夫,贺兰瑾已走到堂前,端端正正行礼,“见过大嫂。” 褚鸣玉忙伸手扶起,含笑应道:“都已经回自己家了,哪里还需要这些礼数。你这一路想必劳累,快进来,饿了吧,准备用膳吧。” 贺兰瑾拽过立在旁边傻笑的青沅跟在褚鸣玉后面,打量着开口:“这小丫头是我朋友的妹妹,托我照看一段时间,这些日子就随我住府里,若有叨扰,还望大嫂见谅。” 褚鸣玉井井有条的指挥着下人布菜,听到这话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说道:“阿瑾,这是你的家。” 贺兰瑾一时怔住,是啊,这是北安侯府,是她贺兰瑾的家。 见贺兰瑾不说话,褚鸣玉拿不准她的心思,便回头笑着点点青沅的脑袋,说道:“怎会叨扰,这样漂亮的丫头,就是再来十个,我也欢喜。” 待众人坐定,褚鸣玉笑吟吟的说道:“安儿随他舅舅去城外了,待他明日回来,再让他去拜见你。” 贺兰晟安是北安侯府唯一一个孙辈,好在大哥还有一个孩子。 贺兰瑾也笑吟吟的应下。 褚鸣玉迟迟没有动筷,顿了顿才斟酌着开口:“阿瑾,母亲她身子不适,就不与我们一同用膳了。” “我知道,无妨的。” 是否身体抱恙未知,母亲一向是不大喜欢自己的。 在玄鹤山的十年间,母亲也未曾对她有过只言片语。 她从未奢望过。 用过膳,褚鸣玉陪着贺兰瑾回房收拾东西。 玉竹轩的陈设竟还和十年前一样,书房甚至还放着当时绣了一半的屏风。 “母亲一直命人收拾着。”褚鸣玉适时开口。 贺兰瑾未言语,打量着屋内陈设,窗前还放着一架古筝,目之所及皆是小姑娘的闺房小玩意儿。 是了,自己幼时古筝弹的极好,是名满上京的才女。 贺兰瑾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的双手,多年执剑,双手已满是厚茧。 贺兰瑾不愿意去想自己在母亲心中究竟是什么份量。 贺兰瑾早已不再需要母亲的认同,长大是每一个人的必经之路。 只不过贺兰瑾走的更痛一些罢了。 褚鸣玉虽有一筐子话想讲,但也念着贺兰瑾多日奔波,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先行离开。 贺兰瑾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放好,天色已暗下来。 未知会褚鸣玉,贺兰瑾独自一人往祠堂走去。 当年父亲与兄长遗骨回京,因北境局势尚且不稳,上面命贺兰瑾留驻幽州。 当时的她没有选择,父兄坚守一生的北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崩塌。 虽有些大不敬,贺兰瑾拎了一大坛子酒,给上面的列祖列宗都满上一杯。 北安侯府,满门忠烈,牌位在烛光下似明似暗,好似诸位长辈坐在上面看着她。 好奇怪,明明这样难过,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贺兰瑾举起坛子大大的喝了一口,跪倒在列祖列宗面前,跪倒在父亲与大哥面前,还有一边空着的牌位,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夜深人静的祠堂,烛影晃动,贺兰瑾伏在地上小小的一团。 父亲,您会不会怪我,辜负您当年不惜抗旨,用尽一切手段送我离开的苦心。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父亲已经不在,贺兰瑾才得知当年自己离开后,父亲独自面对皇室的指责。 明明是打了胜仗回来的,却要跪在皇帝与太后面前请罪。 北安侯贺兰凛跪在大殿上,腰杆却挺的笔直,目光如炬,说出的话也不卑不亢,“臣效忠陛下,刀山火海,在所不惜,臣有三个愚子,也当如此。只是,阿瑾是臣的女儿,她永远永远都不会是一颗棋子。臣有罪,请陛下责罚,请太后娘娘责罚!” 泪干在脸上,扯着皮肤细微的疼。 大约是喝醉了,好像看见了父亲站在远处冲着自己笑。 是了,父亲最疼自己,怎会怪罪自己。 *** 夜深,府中一片寂静。 褚鸣玉在祠堂外面踱步,转了一圈又一圈,身边跟着的冬酒小声劝道:“夫人放心不下,不如进去看看。” “不妥不妥。”褚鸣玉摆摆手,踮起脚向祠堂里张望,又什么都瞧不见。 贺兰瑾进去足足有两个时辰,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褚鸣玉实在是担心。 贺兰瑾往祠堂去的时候,便有下人来报,褚鸣玉不以为然,训斥道:“不必盯着大小姐做什么。” 只是进去足足一个时辰,祠堂里没一点动静,有管事的婆子过来问话,还用不用进去点灯。 褚鸣玉有些担心。 如今,褚鸣玉已经在冷风中站了一个时辰,里边的人也不见有要出来的迹象。 只听下人说贺兰瑾拎了一大坛子酒进去,褚鸣玉一边担心她喝醉酒一把火把祠堂点着,又担心她醉了在祠堂睡着着凉。 褚鸣玉摸不清这位小姑子的脾性,二人相处时间太短是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众人对贺兰瑾的描述实在是太大相径庭。 褚鸣玉刚刚成婚时,自家夫君描述他这位小妹,说她性格婉约,举止娴雅,面冷心热,最是端正。 后来偶然同小叔贺兰峥说起来,贺兰峥笑倒,他对贺兰瑾的描述是,离经叛道,全然没有高门大小姐的样子,整日跑来跑去,礼教规矩都抛在脑后,还小气记仇,最爱捉弄别人。 这些便罢了,只是近年来民间对贺兰瑾也有些形容,说她铁石心肠,心狠手毒,杀伐果断,性情也阴晴不定,北境诸军都对她噤若寒蝉。 世人认为贺兰瑾恨北安侯府,更恨贺兰峥。 褚鸣玉如今只与贺兰瑾相处了半日,只觉得贺兰瑾不大爱说话,别的也没瞧出什么,自然也不好贸然进去。 “夫人,夫人!” 褚鸣玉被推醒,觉得从脖颈到胳膊都像被人用棍子敲了一样。 她环顾四周,自己怎么在亭子里就睡着了。 冬酒见夫人醒来,匆匆忙忙说道:“夫人和奴婢都等着睡过去了,不知大小姐回去没有。” 褚鸣玉瞬间清醒,她后来实在等累了,便想着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看着,若贺兰瑾出来,瞧她回去便也安心。 只是她们主仆二人就这样睡着了。 “几时了?”褚鸣玉问道。 “寅时一刻。” 褚鸣玉决定不管了,如今连人在不在里面都不确定,先进去看看再说。 褚鸣玉推开门便愣在原地,跟在后面的冬酒还在晃头晃脑的问怎么了。 贺兰瑾团成小小的一块躺在祠堂中央的地上,睡的安安稳稳,连门口进来人也没能吵醒。 褚鸣玉叹了口气,同后面的冬酒说道:“去抱一床被子来。” 到底已经入冬,听说北境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即便是铁打的人,这样睡上一夜也要生病的。 褚鸣玉在旁边的垫子上坐下,端详贺兰瑾安静的睡颜,白日里瞧着不近人情的样子,睡着了倒是像个小姑娘了。 地上又凉又硌,怎么就睡的这样踏实。 静静瞧上一会儿褚鸣玉心下泛酸,眼眶热热的忍不住要流泪。 侯府变故突然,她们这些留下了的人便不再有日日安宁。 何况亲眼目睹北境惨状的贺兰瑾。 人人都说,贺兰瑾心硬,一心只为了夺幽州的兵权,不惜和哥哥反目。 君主的猜忌,百姓的指责,至亲的惨死,一瞬间如海啸一般扑向贺兰瑾。 很辛苦吧,寻常人家姑娘十五六岁还要在父母跟前撒娇卖乖。 而贺兰瑾十六岁已经挂帅出征,孤身一人闯敌营了。 也许褚鸣玉听到的宛如三个人的描述都没有错,只是她面对不同的情景把自己硬生生变成不同的样子。 第5章 第5章 贺兰瑾醒来的时候有点恍惚,自己怎么在祠堂睡着了。 随便从厨房拎的酒这样烈吗,还是很好喝的桂花味。 可惜,以后不能多喝了。 顺手一模,哪里来的被子? 贺兰瑾顿了顿,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这祠堂里不止她一个人。 “大嫂,你怎么在这?”贺兰瑾一转头对上褚鸣玉直勾勾的眼睛,觉得有点尴尬,不由得想摸摸鼻子。 褚鸣玉在冷风里睡了前半夜,在祠堂坐了后半夜,只觉得魂都要飞走了。 但是还是残存理智撒了一个小谎,笑盈盈地说道:“早上来打扫的婆子瞧见你在这,怕你着凉,我就带了一床被子过来。” 贺兰瑾不疑有他,忙道谢:“麻烦大嫂了。” 一边在宿醉混沌的脑中快速思考如何找到一个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夜宿祠堂。 自己久经沙场,最是灵敏,昨夜怎么会在祠堂睡着,更何况祠堂进进出出这样多的人,连身上多了一床被子也没发现。 让鹤知得知这件事,能被她笑三年。 褚鸣玉这边已经扶着冬酒的手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挽住贺兰瑾的胳膊准备拉她起来。 贺兰瑾顺着力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褚鸣玉的笑眼,只听她乐滋滋地说道:“饿了吧,快起来,我一大早就着人去买了玉酥堂的点心,他家点心可是很抢手的,若是去的晚了,就吃不到了。还好我提前安排……” 褚鸣玉唇齿未歇,眉飞色舞,还在将糕点之美细细形容。 贺兰瑾临至祠门,忽又回头,门外日光如瀑,斜斜倾入,将祠堂剖作明暗两半。祠堂之中,烛火长明,整面牌位罗列森然,恰似幽冥鬼籍,望不见尽头 。 刹那间,贺兰瑾忆起燕云岭。蓟北关一役,尸横遍野,燕云岭孤坟无数,层层叠叠,如眼下牌位般,看不到尽头。 “阿瑾!” 贺兰瑾猛地回神。日光毫无遮拦地涌来,刺得人睁不开眼。许是在这暗祠中待了一夜,贺兰瑾只觉双目酸涩,几欲落泪。 转头看去,原来大嫂已从玉酥堂的点心,讲到万宝楼的黄焖鱼翅。一边口若悬河,一边双手比划,讲到兴起处,还重重拉扯贺兰瑾的衣袖。 身后祠堂的门轰然阖上。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洒,暖如春日。贺兰瑾心间也泛起丝丝暖意,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既如此,下次我也要尝尝这远近闻名的万宝楼。” 褚鸣玉露出绝不会让你失望的表情,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玉酥堂的点心早已摆在玉竹轩,青沅趴在桌上狠狠地嗅食盒里的香气。 夏梧一边将点心取出来摆好,一边笑吟吟地看着青沅,说道:“沅姑娘饿了,先吃几块也无妨。” 青沅摇摇头坐好,说道:“等阿瑾姐姐回来一起吃吧。” 夏梧是褚鸣玉身边的丫鬟,当年褚鸣玉嫁入侯府的时候,身边缺人伺候,侯府主母准褚鸣玉自己去买上几个合心意的丫头。 褚鸣玉挑了四个,夏梧和冬酒便是其二。 如今玉竹轩无人理事,褚鸣玉将夏梧指过来帮贺兰瑾打理。 贺兰瑾着实没有吃出来这玉酥堂的点心有什么过人之处,她向来在吃食上没什么讲究,从前随军驻扎在外时,几块馍一壶水也能吃上好几日。 倒是青沅喜欢的很,从制作材料到手法,再到火候,里里外外夸了遍,哄的褚鸣玉恨不得将玉酥堂铺子买回来。 并非青沅有意恭维,是她确实在这方面颇有研究。从前还在玄鹤山时,为了做什么荷露酥饼,连着月余还未天亮便起身取晨露。 贺兰瑾向来理解不了青沅和将晔这些讲究,但是尊重。 *** 北黎使团要比贺兰瑾更早几日进京。 贺兰瑾在府中休养了几日,协助鸿胪寺操办和谈事宜的圣旨才姗姗来迟。 主事的是五皇子翊王殿下。 这倒是意料之外,本以为这样的差事会落在如今春风得意的慎王头上。 贺兰瑾生在深冬,生辰正是正月十九。 这也意味着来年正月过完,贺兰瑾便整整二十岁了。 若是远在玄鹤山,即便是一辈子不嫁不娶也不是什么大事,内门弟子本就要终身留在玄鹤宗。 然而如今身处上京,情形大不相同。在这繁华京都,像贺兰瑾这般年龄女子,若还待字闺中,恐怕连上京最好的说媒婆子,都不愿上前问津。 从前父亲还在时,北安侯府圣眷浓厚,皇帝对父亲极为倚重,诸多军政要事,皆委以重任。 故而,两位兄长的婚事都是父亲去求了圣上的恩典,求娶的正是兄长朝思暮想的意中人 彼时,北安侯府子弟的婚娶之举,不拘泥于门第高低,唯重两心相悦,引得整个上京之人,无不心生艳羡。 如今今非昔比,皇帝可不信任贺兰瑾,她的婚事,才是牵制她最好的办法。 三年孝期已过,此次和谈之后,想必便是赐婚之时。 只是贺兰瑾身份特殊,贺兰瑾哑然,八成是要赐一位皇子。 太子殿下已有正妃,太子妃殿下正是当今太尉付执言的长孙女付洛灵。 付老太尉历经两朝,鞍前马后,于沙场上纵横捭阖,立下累累战功。其威名震动朝堂,满朝文武,无不对他敬重有加。 太尉府虽只一心侍奉当今圣上,于夺嫡之争中严守中立,绝不偏袒任何一方。 然而世人皆知,这是陛下给太子的倚靠,为太子在风云变幻的朝堂局势中,筑牢根基。 太子与慎王在朝堂分庭抗礼多年,而今慎王便落了下风。 贺兰瑾揣测圣意,召自己回京而非贺兰峥,自己大概是皇帝选给慎王的助力。 五皇子李牧昭是几位皇子中唯一一个贺兰瑾从未见过的。 贺兰瑾离京之前,李牧昭尚养在京安寺,待彼时还是贵妃的楚氏当上皇后,寻了个由头将李牧昭要了回去,之后便养在了皇后名下。 这样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只是不知为何,这也算是一桩宫廷秘事,却从未听到人们议论李牧昭的身世,贺兰瑾一直以为李牧昭就是皇后亲生。 前几日同大嫂褚鸣玉闲聊起来,才知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大嫂可见过这位翊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贺兰瑾无所事事帮着褚鸣玉挑线,褚鸣玉则在教青沅绣一只鸭子。 “见过几面,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褚鸣玉停下手里的事情想了想,将脸侧向贺兰瑾小声说道:“只是到底养在外面,规矩教养还是差些,不过他四年前被派去莱州军中历练,也是今年年初才被召回京中,据说是皇后娘娘多次念叨,才让陛下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陛下儿子很多吗,怎会不记得自己的孩子?”青沅看贺兰瑾未曾接话,转而向褚鸣玉问道。 “倒不是这般原因,听闻翊王的生母当年被打入冷宫,连着他们兄妹也一道受牵连,陛下不待见,尤其太后娘娘不喜。” “兄妹?”贺兰瑾疑惑,反问道:“宫中如今有四位公主,是哪一位公主?” “都不是。”说到这些宫中秘事,褚鸣玉也放下手头的东西,压低了声音道:“应当是五位公主才是,当年许氏一胎诞下龙凤双生子,许氏死后,两个孩子被一道送到了京安寺,这位公主,如今应当还在京安寺,只是从未有人提起,大约也没什么人见过她。” 褚鸣玉顿了顿又道:“不过都是些传言,这些年人们也并未在京安寺见过她,说不准是没能活下来,毕竟那样小的年纪又是个公主。” 左不过是些宫中秘事,贺兰瑾听完也只是有些唏嘘,这翊王竟不管自己的同胞妹妹。 “说来说去,这翊王又不务正业,又薄情寡义,就没什么可取之处吗?”贺兰瑾托着下巴问道。 褚鸣玉盯着远处仔细想了想,郑重其事的说道:“模样长得极好,算不算可取之处。” 鸿胪寺卿盯着立在殿前指挥的少年,小声嘟囔:“空有其表。” 李牧昭像是长了三只耳朵,回头问道:“王大人说什么?” 鸿胪寺卿王磬睨着眼睛不回话,冷哼一声。 鸿胪寺少卿忙上前打圆场,赔着笑小跑到李牧昭跟前,大声回道:“殿下,我们大人说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都配合。” “是吗?”李牧昭轻笑一声,“那就辛苦王大人了,外事方面无小事,还请王大人处处留心了。” “老臣在这个位置坐了多少年,接待过大大小小的使节不计其数,殿下毛头小子第一次经办这样正经的差事,难免觉得棘手。”王磬一向看不上这个不务正业的皇子,正事没有几件,只会摆谱。 更何况,王磬一直自诩效忠皇室正统,看不惯慎王一派的人。 李牧昭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不敬之意,正欲调侃几句他年纪大老顽固之类的话,外面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一个下人。 “殿下,大人,华瑾郡主到了。”来人朗声禀报。 王磬一改刚刚挑毛捡刺的架势,笑吟吟的赶忙迎了出去。 “下官见过郡主。” “王大人不必多礼。”贺兰瑾待人疏离,言语间听不出什么起伏。 王磬正欲再套几句近乎,只见贺兰瑾向他身后望去。 果然是一副好皮囊,这是贺兰瑾见到李牧昭的第一想法。 “臣参见翊王殿下。” “贺兰将军也不必多礼。”李牧昭摆了摆手,向前走了几步,站到贺兰瑾面前。 “贺兰将军回京已有几日,在上京可还住的习惯,有什么需要本王帮忙的,尽管和本王说,这上京城,好玩的好吃的,没人比本王更清楚了。” 果然是不务正业,这是贺兰瑾见到李牧昭的第二想法。 贺兰瑾直接无视了面前眉飞色舞的李牧昭,公事公办的向王磬开口道:“陛下让我协助鸿胪寺接待北黎使臣,一概调遣,自然以鸿胪寺为主,王大人尽管开口就是。” 王磬抬起一边手臂迎贺兰瑾走上大殿,摆足了恭敬的态度,谄媚的附和:“哪里敢调遣郡主,下官来之前,太子殿下还特意嘱咐,郡主德容兼备,又见多识广,当是下官好好向郡主请教才是。” 贺兰瑾上台阶的脚步一顿,这王磬是太子的人。 怪不得两个人针锋相对的。 “太子殿下过誉了。”贺兰瑾回道。 随后停下步伐转身看向被晾在后面的翊王殿下,开口道:“翊王殿下是陛下钦点的使节,一概细节还是要殿下决断。 李牧昭正在后面学王磬谄媚的嘴脸,冷不防被吓一跳,尴尬的笑了两声,快步跟了上来。 王磬有些摸不着头脑,贺兰瑾并不接自己的恭维,莫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这贺兰瑾早已投靠慎王。 总不能是刚刚一瞬间被翊王的皮囊迷惑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