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原来那么长》 第1章 楔子 [天空像刚刚哭过的女孩子的脸。 程巷躺在斑马线上,虚张着眼。平常熙来攘往的街变作一座空城,今冬的第一片雪落在她细细发丝上。] - 【小巷手机备忘录:与TTR分手的第291天。】 TTR是什么鬼啊,笑死人。 程巷趴在窄窄单人床上捏着手机,下巴怼在枕头里挤出寿星公的纹路,往后扬着两只细瘦的脚。 偏偏马主任的收音机在外面放:“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程巷心里一咯噔,跳起来冲出去喊:“你一老邶城人不听京剧,听什么昆曲啊!” “你个小丫头片子吓死我了你!”马主任翘起兰花指一捂胸口:“我嫁给老海城人二十七年了,还不许我听个娇滴滴的昆曲啊?” 马主任原名马欣桐,是这片胡同的居委会主任,兼职程巷的妈。 程巷门一摔,又趴回床上去捧起手机,眼神盯住“TTR”三个字母。 唉烦死了。 当初在手机桌面设这一备忘录,就是为了训练自己的戒断反应。犹豫来犹豫去,却连“陶天然”的名字都没敢打,就打了个好笑的“TTR”。 以至于现在听到昆曲唱词的“天然”二字仍是浑身一激灵。 程巷翻个身,脚抵住床旁的一株梧桐——搞笑吧,她这间四合院小屋算当年的“违章建筑”,中央长着株不让伐的梧桐。 天气。天赋。天兵天将。 自然。果然。悠然自得。 唉真的烦死了。 程巷脚拇趾抓着老树皮的纹路抠两抠——陶天然的名字怎么可以组这么多词啊? 多到她想要忘记陶天然这件事,像一个荒唐的玩笑。 ****** 【小巷手机备忘录:与TTR分手的第304天。】 程巷觉得自己如果这辈子会死,一定是被老板画的大饼撑死的。 老板坐在她的工位慷慨激昂,唾沫星子差点没飞溅到她脸上。她若仔细嗅一嗅,甚至能闻出老板早饭是街口第二家的韭菜盒子。 “加班别嫌脊椎痛,身家百万不是梦!”老板一拍桌:“小程呐,你去把尼桑娜的胸再改大一点,至少改成F吧。” “嗯嗯……啊?” 程巷在一家游戏公司当原画师。不是做出“王者农药”那种大公司,小,特小,写字楼里火柴盒大小那么一间,楼道里常年弥散着青椒肉丝的味儿。 公司的原画师有专职画胡子的、画下巴的、画胳膊腿的。程巷是其中专负责画胸的。 两年下来职业病都给她画出来了。每晚累成死狗去挤地铁,不自觉就盯着别人的胸看。 对面女生见她长得人畜无害,还当她是懊恼于自己胸小、心生羡慕,对她报以同情的一笑。 把程巷都给笑懵了,不禁低头去看自己胸前: 真有那么小吗?! “尼桑娜”是公司即将上线游戏里的女性角色,大腿别银轮双枪,蜜色皮肤,战力惊人。 “可是老板,”程巷道:“尼桑娜人物特性是动作灵巧,移动技能满点,胸那么大的话……” “你想那么多干嘛?”老板手一挥:“胸够大才能吸引男性玩家啊,你别管什么人物不人物的,胸给我往死里大就对了。” 程巷抿一抿唇。 按理说,团队里有远见的鹰善战的狼敏捷的豹,她就是那浑水的鱼。 可她张开嘴,舔了舔被暖气吹得发干的嘴皮:“不。” “什么?”老板眉尾拎起来:“你不想干了?” “对。”程巷摘下工牌放到工位上。 现实里离职不似小时候看过的TVB港剧,都市丽人捧着纸箱那么飒,她拎着美团外卖的黄纺织袋,里面装着键盘铅笔和没用完的一包抽纸,北方深秋的风冷冷在脸上胡乱的拍。 程巷也想冷冷的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裸辞啊?出息了啊?家里有矿啊? 她怀疑自己脑子进水,拎着纺织袋沿墙根灰溜溜走过时,她抬一抬眸,望向街对面CBD所悬的巨幅海报,一对耳饰以加利福尼亚深海3500米以下的竖琴海绵为灵感,刚刚斩获今年的“AGTA光谱奖”。 旁边一行隶书小字,写明让华人首次斩获这一奖项的设计师——「陶天然」。 程巷鼻尖被冷风吹得发红,舌尖抵了抵齿后。 哦,原来不是脑子进水,而是中午在天台啃三明治时,望见了这张海报。 想起高三填报志愿时,她死乞白赖缠着陶天然问:“你以后想干嘛啊?” 陶天然许是不堪其扰,在她问到第十八次时,掀起冷而薄的眼皮:“珠宝设计师。” “这么厉害啊!”程巷一拍巴掌,露出两排贝类似的小小白牙:“我以后要当最厉害的漫画家!你知不知道坂田银时说过什么,他说最能脱颖而出的漫画人物,就是你光看剪影就知道ta是谁。” “我以后就要画出那么有特点的人物。”程巷笑得很乖,雪白双肘撑在陶天然课桌,捧住侧颊眼神闪亮亮的望陶天然:“以后咱俩得奖的海报,说不定还能挂一并排呢。嘿,带不带劲?” ****** 【小巷手机备忘录:与TTR分手的第365天。】 哈哈哈哈哈哈。 程巷面对茶几上一只蛋糕,莫名想要大笑。 她怎么这么有仪式感啊?分手一周年还买个蛋糕,也不知道陶天然记不记得今天是她们分手一周年。 肯定不记得了。 ****** 【小巷手机备忘录:与TTR分手的第378天。】 “你在手腕上箍个皮筋儿干嘛?”马主任问程巷。 马主任大概是全天下最称职的居委会主任,连闺女手腕上的皮筋也管。 程巷扬扬手腕:“啊,就。” “你是短头发吧?”马主任盯着她。 “我是想留长啊,发型师说不适合。”说她头发少,呸! “你一妹妹头,也用不上皮筋吧?” “什么妹妹头!这叫一刀切。”程巷拨弄下发尾:“帅吧?” 糊弄完马主任,程巷回到自己房间,把黑色皮筋拉至快要绷断边缘,指尖蓦地一松。 妈诶!疼得她龇牙咧嘴。 但这心理学的办法,也也也不起作用啊。 说什么想起不愿想起的人就弹一下,她手腕子都快弹出血痕了,这该想不是还在想吗? ****** 【小巷手机备忘录:与TTR分手的第383天。】 “你跟陶天然分手后真没哭过啊?” “嗯,没有。”程巷和好友秦子荞坐在咖啡馆里,皱皱鼻子,仍觉得痒,又抬手揉一下:“一次都没有。” “行,算你厉害。”秦子荞对她比个拇指。 程巷嘿嘿嘿的笑。 “你是攻吧?” 程巷:“……啊?” “你是攻,所以有泪不轻弹,对吧?”秦子荞目光落在程巷胸前:“而且,你这么,嗯……” 靠,胸口中了一箭是怎么回事? 程巷佯怒:“跳起来打你膝盖哦!” 秦子荞恍然点头:“哦,对,你还比陶天然矮,矮子攻。” 程巷:…… “想好去哪旅游么?”秦子荞搅一搅拿铁,想着法儿逗程巷多说话。 程巷和陶天然分手后一直想出门散心。先前是当社畜,忙,找不着机会。后来是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去泰国吧。”程巷又抬手揉一揉鼻尖:“毕竟我还没找着工作嘛,之前积蓄也没多少,泰国便宜。” “泰国也蛮好,不过小心电诈。” 手机响,程巷一转腕子接起来:“喂。” “咖啡馆呢。” “就我和秦子荞。” “行啊你来吧。” 挂了电话,秦子荞问:“谁?” “萧霄。” “要来找咱啊?” “嗯,说有事。” 没两分钟,萧霄背个小挎包急匆匆来了,坐到程巷面前压低声,语气跟从前天桥下卖盗版碟似的:“江湖救急!” “嗯?”程巷跟着蹙眉。 “我七舅姥爷的外甥女家的猫的表侄子病了,等着钱做手术。” “多少?” “八千八百八十八。” “嘶……”程巷眉头小小的拧了下。 巧了么这不是。刚好是她准备去泰国玩一圈、外加报个漫画培训班的钱。 最终她抬手把眉心皱的小骨朵揉散:“我给你吧。” “谢谢啊巷子!”萧霄手臂一勾她脖子:“帮大忙了。” 秦子荞在桌下猛踢程巷脚腕。 萧霄走后,秦子荞一下子拎高音调:“你四不四傻啊?啥猫做手术要八千八百八十八啊?她不就是要钱补贴她那不成器的男朋友吗?” “万一呢?”程巷又笑得露出两排小白牙:“猫的命也是命呢。” 秦子荞叹口气。程巷模样长得太乖,不算多漂亮,细白皮肤圆眼瞳,听人说话时总忍不住跟着挤眉弄眼地调动情绪,眼下堆着细细两颗卧蚕,乖得像只…… 嗯,不像兔子,准确来说像只花枝鼠,让人骂都不忍心骂。 ****** 【小巷手机备忘录:与TTR分手的第391天。】 程巷也不知她这种loser来同学会干嘛。 但马主任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道墙。”随即开始哼哼唧唧地唱:“小冤家,你干嘛,像个傻瓜~” 唱着唱着又开始抹眼泪:“你知不知道依萍去找她爸要钱那天雨下得多大?唉哟,造孽哟!” ……马主任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联想能力? 不过她本人这么能联想以及能共情,是不是就遗传马主任? 同学会碰上萧霄,刚好能问问要做手术的那只猫。 萧霄迟到了。程巷是直到去洗手间,才听见萧霄的声音在隔间外响起,正和闺蜜聊天。 “你男朋友那摩托买了么?” “买了呀。” “不是还差小一万?” “嗯哼~”旋开睫毛膏的声音:“我搞到了。” “怎么搞?” “找程巷呗。反正她从来热心肠得跟个傻子似的,你说要不是她这样,陶天然能同意跟她在一块么?” “不过吧死乞白赖也没用,不是毕业半年就分了么。” “哼,一个天才珠宝设计师,一个无业家里蹲,不分留着过年啊?我觉得吧……”睫毛膏旋紧的声音:“其实陶天然从来没喜欢过程巷,她对程巷都不怎么笑的,对吧?” 程巷背抵隔间的门,望着瓷砖墙上的流纹。 像一个大写的逗号,又似一张笑嘴,正对着她: 嘻嘻嘻,哈哈哈,嘿嘿嘿,咯咯嚯。 程巷心间翻涌,打出个气嗝,抬起手背掩住自己的唇。 ****** 【小巷手机备忘录:与TTR分手的400天。】 “瞧这天阴的,跟碗芝麻糊倒扣过来似的。” 程巷:…… 为什么马主任不仅喜欢说歇后语,做任何比喻还都喜欢用食物? 程副主任——括弧,程副主任是居委会副主任,兼职马主任老公、程巷的爸。程副主任一舔唇:“这暖气燥的,好想吃凉皮。” “我我我。”程巷从沙发上蹦起来:“菜市场那家凉皮是吧?我去。” 失业了天天家里蹲,塞马主任生活费她又不要,那就帮忙跑腿吧。 “你可抓紧着点,这天眼瞅着要下雪了。”马主任和着面絮絮叨叨:“今年雪下得迟,都十二月底了还不见初雪。” 程巷抓起手机出门,瞥一眼备忘录。 哟,400天,也挺有纪念意义的,要不要再买个蛋糕啊? 她脑子一抽点进微信黑名单,嘿嘿嘿突然笑出声,旁边拎着白菜路过的大妈一躲三尺远,看她的眼神好像大白天遇见海绵宝宝。 她只是在笑——想不到吧?主动提分手并把陶天然拉黑的人是她啊! 这要是到了七老八十忆当年,她还可以对家族后辈吹牛皮:“知道那个天才珠宝设计师陶天然吧?当年我们谈过,是我把她踹了,现在还躺我黑名单里呢!” 她手指虚虚悬在半空,对着「解除黑名单」的按钮。 陶天然会不会其实给她发过微信? 鼻尖一抹凉意,她抬眸望向天,雪仍未落,方才一抹沁凉似人错觉。可马主任错了,程巷想,今日的天不像倒扣一碗芝麻糊,而像…… “滴——!!!” 电视剧里演得都不对,当一辆卡车向你冲过来时,你并不会只看到一抹车灯白光像天堂敞开大门。你能看到车头、刮花的油漆、车灯旁黑色的塑料罩、还有旁边司机女儿涂鸦的“xxybzd”。 轰地一声,程巷身子往半空扬起的瞬间是不是她此生最自由的瞬间。 可下一秒,身躯又沉甸甸像只破布娃娃般坠回地面。程巷没觉察自己手脚扭曲出诡异的弧度,她最后一次扭头,眼皮半阖,眼神落向屏幕粉碎摔在一旁的手机。 刚才本来没想把陶天然放出黑名单的,卡车冲过来时手一抖,点了。 并没有她想象中、期望中、不切实际臆梦中无数陶天然的信息涌进来。 没有。 一条都没有。 程巷缓缓扭回头,胸腔里放出一口气来。血腥味其实是种糖葫芦般甜丝丝的味道,手机很安静,斑马线很安静,世界很安静。 她最后一眼望向的天空,其实像刚刚哭过的女孩子的脸。 像她从来没敢放任自己哭泣出来的、那张脸。 程巷阖上眼。今冬的第一片雪飘飘扬扬,落在她睫毛缝隙,又随她此生最后的体温半融开来,顺着眼尾滑坠。 有人以暗恋般绝然的心情、谈过一段近乎绝望的恋爱么? 小巷有。 多少人准时进教室了[狗头] 教室顶会下100个红包雨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尾戒 [为什么睫毛湿漉漉的。 明明,没有哭啊。] - 程巷脑子里燥轰轰的。像铺满射灯和DJ打碟的酒吧里,满眼满耳都充满大颗粒度噪点的那种燥。 她估计她是死了,因为浑身上下一点也没觉得疼。 脑子里最后残存的想法是:唉,就说“程巷”这个名字不吉利,听起来跟“丞相”似的,谁家给闺女取名口气这么大啊?不都得取什么翠花狗蛋儿之类的贱名好养活吗? 马主任非说因为她爸是海城人,用家乡那些小巷给女儿取名,有个念想。 程巷躺了半晌,也没天使或牛头马面来唤她。 老这么躺着也不是个事,她缓缓张开眼。 哟,程巷心里百转千回的:哟——~ 要不怎么说人生前得多干好事呢!就说说她喂过多少次流浪猫!搀过多少老太太过马路!帮她爸刷过多少次鞋还不小心搜出了她爸的私房钱。 看看,上天堂了吧!程巷心里有点美滋滋,从床上坐起来,环视一圈房内,墙面是墨血牙红和鷃蓝冲撞出的热闹,挂看不懂的西方泼墨抽象画,随手一拍就能出网红大片的那种。 一方形状不规则的长几,上面摆出几块软得似能揉捏的石头。旁边一只果盘,随意散落着没吃完的树莓和车厘子,放了整夜一点没打蔫,车厘子看个头至少是四个J以上。 程巷有点呆:天堂里石头还能捏啊? 她下床,微妙感觉自己个子长高了一点,陷落在长绒地毯里的足弓莹白似玉,欧洲中古蕾丝睡裙水波纹一般漫延于脚背。嗬,程巷生前可从不穿这种睡裙,她穿旧T恤,洗衣机里不知滚过多少道、领口软塌塌的那种。 伸着指尖戳了戳石头。 得,原来还是硬的。她看了看旁边雕塑家的名字,应该是西班牙人,雕刻后用氧化物去除人工痕迹、让石头看上去能揉捏一样。 等等…… 程巷看向那只手。 这是她自己的手吗? 作为一名漫画家,她从小最了解自己的手。握铅笔的时间太长,中指边怼出一枚厚厚的茧。 可这双手? 程巷抬起双手来看了看——她很确定,这不是她的手。 刚刚她躺过的圆形床垂落西亚风情的帷幔,她往屋内环视一圈,发现一枚融化时钟内、其实嵌着一面镜子。 她走过去,一怔。 镜中的人卷发蓬松,似西语世界某极富盛名的电影演员,那一头过分浓密的卷发令她看起来似沙漠玫瑰。亚洲人可能拥有这般的发量吗?可卷发簇拥下那一张面容,的的确确是东亚特色,猫儿般琥珀色媚眼,眼尾微微上翘。 鼻尖也似猫,圆润小巧的,上扬。 浓密的眼睫眯一眯,花园里带紫斑风铃草香的朝阳在眼底潋滟流光。显得妩媚、慵倦、而不好接近。 嘶哈嘶哈,大美女。 可大美女你哪位啊?程巷往左转转头,大美女也往左转头。程巷往右侧侧脸,大美女也往右侧侧脸。 程巷做了段第八套广播体操,镜中大美女也跟她一起“早上起来拥抱太阳”。 等等,冷静。程巷抬手揉一揉自己的额,怎么着也是画漫画的,眼前这一幕的情况不难推测:这副新躯体是她准备投胎用的。 老天对她这么好吗?哈哈哈哈哈哈。 欧根纱的睡裙要透不透,呈出镜中人姣好**。似程巷学画之初临摹那些中世纪欧洲仕女,纤而饱满,柔腻肌肤似腻一层羊脂。 尤其那一对胸。 程巷生前最不满意就是自己的胸。谁想说什么“优秀的女孩子连胸都是A”啊?! 可镜中人的这对胸,饱满似将落未落的雨滴,柔软而不失形状的垂落,像要去浇灌**的花蕾。 这……是天然的还是做的?上天不会给她一张惊妩的面孔、却给她一对假胸吧? 她隔着睡衣托了托。 瞬时眯眼:哗,这duang~duang的质感。 她忍不住把手探入睡衣——反正这是她自己的身体,没关系的对吧?哇这手感……生前她觉得陶天然的胸是全天下最美的胸,但她可从没碰过,她哪敢僭越,每次都往床上一躺对陶天然说“你来你来”。 什么矮子攻!秦子荞一定想不到她是个躺零。 正当程巷一只手伸进睡衣想去探索一下自己的胸,卧室门嘭一下被人撞开了,进来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与她大眼瞪小眼一阵,然后出去嘭一声关上门。 嘹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妈——!我姐在自摸!” 喂!程巷三步并两步,冲出门外将小姑娘拖进来:“你谁啊?” 小姑娘双眼别有深意的眯起来:“你不是吧余予笙?为了不给我买小马宝莉至于装失忆么?” 冷静,冷静。程巷再次转动漫画家的头脑。 她对小姑娘道:“你把我身份证拿我看看。” “你的身份证我哪知道在哪?” “我一般放哪?”程巷抱起双臂:“我考你呢,看你对我了不了解,值不值得我给你买小马宝莉。” 小姑娘哼一声,冲到沙发边拿起只手袋往她一抛。 程巷接包的手一软——爱、爱马仕珍稀皮。 她将包打开,眼尾扫过角落暗藏的两包薄薄指套。钱包里翻出身份证,上书:【余予笙,女,26岁】。 哦懂了,漫画家什么不懂,穿越了这是。 哈哈哈哈哈哈,不就是穿越吗。程巷用无声大笑压下内心惶恐。 等等,余予笙这个名字,怎么总觉得有些熟……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小姑娘已在催促:“妈妈让你赶紧下楼了,未来嫂子马上要到了。” “你叫什么?” 小姑娘瞥她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程巷抽出两张红钞递过去。 “余予箩。” “哥呢?”又两张红钞。 “余予策。”余予箩双臂学她抱起:“你搞什么?” “没什么,你先下楼等我吧。” 余予箩蹬蹬跑下楼去。程巷一掀自己睡衣瞥一眼镜中,不止有胸,还有屁股。衣柜拉开,和她宽大T恤配七分牛仔裤的穿衣风格迥然不同,这位大小姐并不浮夸,大多是软缎衬衫配阔腿西裤。 程巷随便拣了套穿上身。 又一看镜中——浮夸!浮夸得要死!原来只有这一本正经的职业装,才能衬出这样的身段有多不正经!前凸后翘掐出盈盈腰线,偏偏那张猫一般的面孔,带着丝毫不费力的慵妩感。 好似引得水手纵身投海的人鱼,她又有什么错呢?有人自甘情愿为她丢了性命而已。 要问程巷穿越是什么感觉。 老实说,她挺兴奋的。 以前画漫画打死憋不出穿越情节,现在,看看,亲身体会啊。 她心不在焉下楼去。欧式转角老木楼梯也铺长绒地毯,脚步陷落进去宛若陈年旧梦,说起旧梦,她有那么一秒钟的分神想起陶天然。 这个世界有陶天然么? 一个盘发美妇人仰起面孔:“予笙,磨蹭什么呢?动作快点。” 嚯,有点凶。 “来了。”程巷应一声,走过去问余以箩:“我有英文名么?” “Shianne。” 竟与“巷”的英文发音三分相似。 程巷点点自己鼻尖:“以后叫我Shianne。” “你出国回来,就变洋范儿了呗?”余予箩斜眼瞟她,不过看在小马宝莉的份上,从善如流的叫:“Shianne。” 程巷点点头。 盘发美妇人叫她:“去厨房帮着端菜,今天对你哥很重要,怎么这么大人了还没点眼力见儿?” “哦……好。” 程巷趿着拖鞋走进厨房。 伸手去端桌面煲的汤,指尖被瓷壁所烫时猛然缩回,睫毛轻轻一翕,发现当别人唤她“予笙”时,自己才对这荒唐的穿越生出实感。 那么,程巷呢? 总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程巷呢? 总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偏偏义无反顾爱了陶天然很多年的程巷呢? 程巷略讥嘲地勾了勾唇角。爸爸妈妈对不起,不是我没想起你们,而是回首二十多年人生,唯一值得一提的“壮举”,好像就是对陶天然。 苏阿姨赶忙过来:“烫手了?我来吧?” 程巷笑笑:“不用,我端出去就是。” 她找帕子裹了砂锅双耳,捧着出去时,望见餐桌边一个纤窈背影,正将西装外套交给余予策挂上衣架。 一米七二的个子,薄,高挑。 挺阔衬衫之下,脊背的蝴蝶骨兀然欲飞。 “Shianne。”余予箩招呼端着汤的程巷:“快来快来。” 程巷死死盯着那背影。 当“Shian”这个与“巷”极之相似的音节被唤出口,那递西装的背影似有一瞬顿滞。 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陶天然。 该怎么形容陶天然呢? 古文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实不是这样的。它有偏袒、有偏爱,塑人之时,把余予笙装进这样一副似欧洲古典雕塑的体内,而陶天然,是它在用半秒塑出一个泥人之外、肯花大半日写成的中式诗文。 就像旧时元曲里所唱:“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 除了职场礼仪要求的时间之外,她基本不化妆,皮肤是一种冷调的苍白,自己身为那样有名望的珠宝设计师,却慎用首饰,只在右手小指戴一枚银素圈。 她的手指细长,眉毛细长,眼型细长,看人时微微扬起下巴,你却知那样的傲慢是她风骨里的倜傥。她不常笑,薄唇有细微紧抿的弧度。两颗墨色小痣,眉梢一颗,眼尾一颗。 像花笺骈文里的逗号,拽着人视线在这里驻一驻足,仔细欣赏她平仄之间的清寒之美。 黑长直发披肩,她着衬衫西裤,眼神冷淡的朝程巷望过来。 并没有程巷自以为听见“Shian”这个音节时的波动。 程巷低头,挑唇,手里端的那瓮虫草鸡汤,带香气的热意扑在她睫毛之上。她想起死去之前,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黏住她睫毛,也是这般湿答答的质感。 她要很用力地掀起眼皮来,对着陶天然笑:“我是不是该称呼一声……嫂子?” “咳。”余父余宋轻咳一声。 倒是余予策自有气度:“这话说得太早,我只是在追求天然而已。” 哟,“天然”都叫上了。 程巷浅浅吸一口气,舌尖在口腔里打转一圈、抵在上颚。 天气。天赋。天兵天将。 自然。果然。悠然自得。 她曾是多么费尽心力的想要忘掉这两个字呢? 此时她望向陶天然,猫眼里溢出慵妩笑意,猫一般尖俏的鼻子皱出好看弧度:“那么,好的,天然姐姐……” 天然,天然。她的舌尖又在口腔里划一个圈,在齿后轻轻一嗑——曾那般小心翼翼唤“天然,喂陶天然”的程巷语气,合该忘记了吧。 尽管……她眼尾瞥向陶天然右手小指的银素圈。 那枚尾戒,陶天然还戴着。 你们看这篇文其实挺欢乐的吧~真的,信我[狗头] 手动感谢【幺鸡】和【神徕一筆】小天使的深水! 今天准时进教室的同学们,再100个随机红包~ 对了下一篇预收的文案做了调整,麻烦大家动动手指点一下预收啦,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尾戒 第3章 往事 [有些人离开的时候, 背影像抓不住的雾, 关门的声音像枪。] - 离谱。 程巷埋头坐在餐桌前想,离了大谱。 她怎么就穿越了呢? 而且在她还未理清一切的时候,就遇上了陶天然。在她死去以前每日想念的、却又一年多未见的,陶天然。 这么想着,她悄悄往陶天然那边瞥了眼。 陶天然很敏锐,顿住正喝汤的瓷勺,掀起眼皮朝她看过来,眼神很冷淡。 程巷倏然收回眼神。 她在想:这个世界有程巷么? 如果程巷昨天刚刚去世,陶天然会这样若无其事跟一个男人回家吃饭么? 是没有程巷?还是陶天然根本不知程巷已经去世了? 程巷忍不住又抬起头来,翕了翕唇。 陶天然看着她。 她终是低回头去。 能问什么呢?问陶天然:你有前女友么?你前女友是不是去世了? 更是离了大谱。 程巷决定采用先前玩“吃鸡”游戏的策略,状况尚未明朗时,就匍匐在草丛中猥琐发育——翻译到这顿饭局里就是:多吃,少说。 一条新鲜的海参鲜美得似要勾掉人舌头。原来海参用高汤煲了是这滋味,程巷不好意思地想她生前都没吃过海参。 呜呜,亏了。 而且余家真奢侈,今日吃中餐。热菜是按照进餐顺序,由保姆一道道呈上来,这会儿呈上一道清蒸鲈鱼,铺了脆嫩的豆芽添清香气。 保姆知道陶天然是大少爷请来的贵客,捧着长碟置于她面前。 程巷本来在同一只基围虾搏斗,此时抽张纸巾擦了手,无比自然端起长碟换到自己面前。 放定才发现,一桌人都看向她。 程巷心头一颤——妈诶,大意了。 都怪陶天然!是不是以前她被陶天然PUA太狠了,只要跟陶天然坐一堆吃饭,她总觉得陶天然像慈禧太后她跟小宫女似的,陶天然喜欢的菜她就忙不迭换过去,不喜欢的她又忙不迭换走。 但陶天然这人,真跟古时受过高雅教育的仕女似的。 程巷刚开始跟她一起吃饭时十分犯嘀咕: 这人怎么一点不挑食啊?无论什么饭局,她都只夹面前那几碟,并且十分的雨露均沾,每一碟夹一筷后,循环再来一遍。 后来程巷看古装剧,发现只有皇上这么吃饭,每道菜只吃三口还不能挑食,忒惨。 程巷问过陶天然:“你喜欢吃什么?” 她说:“都还好。” “那总有不喜欢吃的吧?”程巷掰着手指头数:“我就有挺多不乐意吃的,茄子、丝瓜……鱼的话,我只吃日料那种生鱼片,蒸鱼我是碰也不碰的,小时候被鱼刺卡过,我妈送我去医院说也许要开刀,差点没给我吓死。内脏我也不吃,觉得长得不好看……” 说着皱着鼻子笑起来:“合着我这么挑食呐!不跟你说我自己都没发现。” 陶天然只是淡淡一句:“我不挑食。” 怎么会有真正不挑食的人呢?程巷还不信这个邪。 她在跟陶天然吃饭时悄悄观察——发现陶天然在夹菜时的确“雨露均沾”,但一道清炒豆芽端上来时,她白腻手指执筷尖伸过去时、会有半秒的犹豫,直角肩微微拎着。 程巷就知道了:哦,原来陶天然不爱吃豆芽。 她翘着鼻子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一个知道陶天然不爱吃豆芽的人。 可以不点清炒豆芽,但豆芽是很多菜肴的配菜。 她现在还记得当她第一次将豆芽从陶天然面前挪开时,陶天然微拎起眉尾露出些讶然的神色。 唉要不这个名词怎么叫“回忆杀”呢。回忆是把刀,刀刀要人命。 重逢以后她可以故作镇定胡吃海喝,将所有心情溺死在浮夸慨叹海参的鲜美上。 可她的身体似有惯性记忆,无比自觉将那碟铺了豆芽的鱼从陶天然面前换走。 程巷端着那长碟,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她终是抬起头来,看向陶天然。 有什么用呢?即便重逢后刻意不看陶天然,眼神一触到那清寒冷妩的眉眼就水一般流走,滑落下来,无声掉在柔软桌布上,轻颤着睫毛将眼神又溅起来,也只落在陶天然衬衫袖口的褶皱上。 一颗心脏也跟着微微发皱。 可是有什么用呢?她身体下意识的动作都在提醒她:她从没忘记这个人。 车祸去世前她摔至粉碎的手机屏幕上,与TTR分手的时间定格在【400天】。四百天过去,原来她从没忘记这个人。 大概她的眼神过于直愣,陶天然看向她问:“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又抿了抿。睫毛在轻颤,可嘴唇归于平静。她终于开口:“没什么。” 能怎么说。要怎么说。 那些在我自己心里都不成章法的句子,不能言传的遗憾。它们无形无状,散落在春天的柳絮夏天的风,散落在我看向天边的云和窗外的雨,散落在我听见哪怕“天兵天将”这样离谱的词。 分分秒秒,不得往生。 陶天然只是垂顺下睫毛去,好像把她一句“没什么”也没怎么放心上。 筑薇一筷头敲在程巷手腕上,程巷“嗷”地一嗓子。 她看向筑薇:“怎么了?” 筑薇:“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程巷眨两下眼,猛然用双手捏住耳垂——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刚徒手端了这刚从蒸箱里取出来的长碟,真烫啊! 这动作是她跟马主任学的,被烫时就摸耳朵。 陶天然看了她眼。 她回看过去时,陶天然又自然收回眼神,两分心不在焉似的,拨了拨自己右手小指的那枚尾戒。 程巷心里有些酸涩——从前她们家是她做饭,有些时候为了引起陶天然注意,她会故意不戴隔热手套将菜端出来,然后浮夸捏着耳垂跳着脚说:“好烫好烫好烫!” 那些时候陶天然通常单手捏着手机打字,好似全没放在心上。 只是这时陶天然看她的眼神,看起来像含了些深意。 筑薇问:“鱼是特意给陶小姐蒸的,你端走干嘛? “哈?”程巷有点尴尬:“我想吃?” 余予箩瞟她一眼:“你不是从来不吃蒸鱼么?怕鱼刺。” “哈哈。”程巷:“哈哈哈。” 想不到这位余大小姐挑食的口味,跟程巷本人还挺像。这下真的尴尬了,程巷可算知道那些穿越以后的主角,为什么要尽量少说话了。 言多必失啊!更古不变的真理。 陶天然接话道:“没事,就放那吧。” 她一张面孔那样清寒,让人想起红楼里描述林黛玉是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陶天然没那般柔弱,她只是冷,人间的愁肠雨露降不到她身上。 一顿饭吃完,程巷再不言语。 余予策送陶天然出门,程巷瞥一眼她正穿西装的背影。 你知道吗?很多人的背影是有情绪的。程巷从前练素描时画过许多的背影,她们或悲伤或留恋或不舍,但陶天然没有,她的背影没情绪。 后来程巷发现,那是因为陶天然心里,从未放进过一个人。 “嘭”的一声关门声。 余予策转回客厅的时候,见程巷正望着那方才闭阖的门扉。 余予策问她:“出什么神?” 程巷的目光定在门上,迟半秒,当余予策眼神变得疑惑起来之前,她抽回眼神来,笑笑。 也没什么。 只是,谁说先提分手的人一定占便宜呢? 她就是先提分手的人,也是用睡衣包住膝盖蜷腿坐在沙发上的人。那间小小出租屋是她用第一笔薪水租来的,只有五十平,她呆呆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老派的情景喜剧,佟掌柜摇晃着算盘珠子说“额滴神呀!” 程巷咯咯咯的笑,听着陶天然在一旁收拾行李箱的声音。 陶天然拖着行李箱走过来,说:“我走了。” 程巷盯着电视:“嗯。” 直至陶天然走到门边,她才回头去看陶天然的背影。 陶天然并未觉察她的眼神,关门的动作很干脆也很利落。 刚刚看过情景喜剧的笑意还残存在程巷唇角,弯弯的。 你知道吗?原来贵的门和便宜的门,连关门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比如今天陶天然从余家离开,缓缓钝钝关上的门像旧风琴。 可她分明记得陶天然从出租屋离开的那天,关上门的声音像一把利枪,砰一声开向人的心脏。 程巷蜷在沙发上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 真奇怪。 原来人心脏被掏出一个大洞的时候,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啊。 她发现她穿越来的原主余予笙,是一个妩媚风情的人。比如她发现自己现在笑起来喜欢眯眼睛,修长手指随意拨散浓密的栗色卷发。 一手撑在沙发背上,慵妩的半塌着腰肢,没回答余予策问她“出什么神”的话,反而笑着反问:“你还记不记得《武林外传》?” “嗯?”余予策有点意外。 程巷弯着妩调笑眼,操着陕省话浮夸模仿:“额滴神呀!” “……”余予策蹙眉:“你发烧了?” 程巷睨余予策一眼,一手扶在沙发上摩两摩,望着正欲离开的余予策:“那个。” 余予策回头:“你到底是多不想管我叫哥?” “你,”程巷问:“跟陶天然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余予策盯住程巷。 他跟他这妹妹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自诩了解她。他这妹妹的双瞳似猫,深琥珀色,跟她总像没骨头似的柔软身段一样,慵懒、目空一切、没所谓。 可此时她看向他的眼神,似匕首,锋利,不回避,尽管她唇角仍勾着懒笑。 “谈不上什么地步。”余予策道:“刚刚开始,我追她。” “哦。”程巷点点头,指尖圈了圈自己打鬈的发尾,笑得更添懒怠。 好似刚才一瞬的锋利,只是余予策对她的错觉。 手动感谢【幺鸡】小天使的9个深水!一如既往的豪横! 你们看~调性真的很欢乐吧对吧[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往事 第4章 花钱 [Gelato没有娃娃头好吃。 海参没有凉皮好吃。 这是程巷有钱以后,最大的感悟。] - 程巷回到自己房间,抱起双臂鸵鸟一样转两圈。 冷静,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冷静。哪怕刚刚吞下的海参好像很令人上火,怎么补品都这么燥的吗? 她首先要弄清的,是现在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程巷这个人。 她觉得以马主任的调性,她出事以后,应该是会告知所有与她相关的人,请她们出席她的葬礼。 刚刚她看了日期,12月13日,的确就是她出事的第二天。陶天然再怎么冷漠无情,也不至于在她出事的第二天这么无动于衷吧? 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没她这个人? 程巷有些毛骨悚然,抓了衣架上一件轻薄的大衣。筑薇在客厅里望见她:“怎么你要出门吗?” “嗯,有点事。”程巷心不在焉答道。 筑薇从手袋里掏出车钥匙递她:“开我的车出去吧,顺便帮我送去保养,你这么大个人了倒是也惦记着帮家里做点事。” 程巷本想说不用,又觉得她已做出太多令人起疑的行为,遂将钥匙接了。 一出门,冷冽的冬风就吹着她跌进了筑薇的大奔里。 妈诶,好冷!有钱人都穿这么少的吗?她拎拎身上这件过分轻薄的羊绒大衣,简直只能用来装个样子,一点御不了寒。 穿这样的衣服去坐地铁她都怕冻毙在路口。 程巷以前有驾照,不过是个本本族。 她家唯一一辆车,是马主任以前一辆小电驴。自从新闻报导好几次电瓶自燃后,马主任痛定思痛、从我做起,先把自己这辆小电驴给淘汰了,然后苦口婆心规劝邻里们使用电瓶车一定注意安全。 此时是程巷从驾校毕业后,睽违一年多再度开车。 开的颤颤悠悠,谨小慎微。 身后卖烤红薯的老大爷蹬着三轮过来,都吓得她一哆嗦,车速恨不得比老大爷还慢。这要是在小绿江一定会被质问:你这是开往幼儿园的车吗? 咳,扯远了。 当程巷在一个红灯颤颤巍巍停下时,望向路旁的积雪。 昨日今冬的初雪纷纷扬扬一夜,到今日午后总算是停了。程巷记得陶天然方才进屋脱西装时,肩头还缀着点点斑白。 也就是这样一场雪,路陡然急滑。 葬送了程巷的生命。 她把车开到胡同口,锁了车往里走,瞬间冻得鼻头都红了。 走到四合院门口,她却忽然止步。 因为她望见,马主任和程副主任,俩老在院门口比划一副春联。 这才十二月,比划什么春联?而且俩老看起来喜气洋洋的,绝不像昨日刚刚痛失爱女。 难道这世界真的没有程巷这个人?程巷小臂的鸡皮疙瘩真浮起来了。 纵然她觉得前世的自己有千般不好。 犹犹豫豫,瞻前顾后,没有才华,失业家里蹲。括弧,还挑食。 可,那也是她。 轰轰烈烈爱过陶天然很多年的她。 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请问……” 烦!她根本没打好腹稿要请问什么,她只是看着马主任微白的双鬓,情不自禁被吸引过来。 她张着嘴觉得自己有些像只蠢萌的河豚,那就问马主任“请问哪里有卖奇奇怪怪味小浣熊干脆面请注意一定要奇奇怪怪味”好了。 马主任望见她,忽地一下就哭了。 程巷关于干脆面的问题尚未问出口,心里咯噔一下。 身旁程副主任抚着老伴的背:“姑娘,对不住啊。” 程巷望向他。 “你多大?差不多二十五?” 程巷点头。 程父主任冲她笑笑:“我闺女一年前这时候,走了。我老伴看不得这年纪的姑娘,对不住啊,实在对不住。” 马主任一搡程副主任的胳膊:“说这些干嘛?不是说好不想了吗。” “对,对,不想了。” 程副主任转回身去,同马主任一道继续比划对联。 程巷站在他们身后,看洒了金箔的红底对联上墨色书法,写着: 【春临大地百花艳】 【节至人间万象新】 噗,好土。 好像卯足了劲要过得花团锦簇、过得华年不负,十二月就开始准备新年。 程巷望着马主任被寒风扬起一缕花白的发,翕了翕唇,张口喊:“妈……” 遽然之间,程巷感到自己飘了下。那感觉有些像乘电梯猛然向下,一瞬袭来的失重感像灵魂挂不住这副身躯。 程巷意识到了一件事——她不能说。 她不能说她是程巷。方才一瞬已让她翻江倒海的想吐,伸手扶住身旁院墙,额间冷汗直冒。 她脑中冒出个很清晰的想法,像被什么植入进来的——若要强行开口说下去,轻则昏倒,重则……死亡。 程副主任给她搭把手:“姑娘这怎么话说的?低血糖?” 马主任在她开口微弱叫出那声“妈”时,朝她看过来。 她望着马主任鬓白的发。 怎么……不染头发了呢。明明马主任之前最讨厌有白发的。 程巷张了张嘴,把先前那声“妈”改口为:“马主任,程副主任。” 马主任眼底小小的火苗摇摆一下,一言不发,又转回身去摆弄春联。 “我是程巷的朋友。” “我们不欢迎你。”马主任移挪着春联的位置说。 “姑娘对不住,我们确实不欢迎你。”程副主任解释:“我们……不愿再想起小巷的事了。” 再听到“小巷”二字恍若隔世。 程巷吸吸鼻子,点头:“我明白。但是是这样,您能不能给我一个银行卡号,我以前欠程巷一笔钱,我分期分批打给您。” “欠多少?” 呃啊,程巷想了想以自己现下余予笙的身份能负担多少。余大小姐看起来是个社会才俊,如果自己以后好好工作努力赚钱勇当牛马…… 她就是看着她爸妈这样太心疼了。好不容易养大一姑娘,说没就没了。 她舔舔唇,报了个保守的数字:“四、四五十万?” 程副主任呆了呆。 程巷觉得自己报低了,改口道:“八、**十万?唉我努努力凑个整吧,一百万也许有指望。” 程副主任将她带到一旁压低声问:“你老实告诉我,小巷她,参与杀猪盘了啊?” “参与什么杀猪盘!”马主任的声线嘹亮传来:“你还不相信你闺女?就她那平板身材,美女荷官在线发牌什么的轮不上她!” 嘿,真是亲妈。 程巷都给气笑了:“总之您给我个银行卡号吧。” “给她。”马主任说。 程巷看过去。 马主任把对联叠一叠,吸吸鼻子:“你就是来要银行卡号的对吧。给你了,以后就别再来了。” 程巷一步步走往巷口。 老天奶这天真够冷的,冻得她鼻尖发酸。她看着电线杆下堆满灰白的残雪,想起小时候经常在这里放烟花,连珠炮塞进去,小小的迸裂越不过胡同低矮的围墙。 唉,上辈子过得真没出息。赚那么少,也从没给她爸妈打过钱,以至于连银行卡号都没有。 程巷回到大奔上,对着冻僵的手指连呵几口气。 吹着暖气打开手机,先确认时间,原来她先前只看日期没留意那传统的干支纪年法,现在已离她去世过去一整年了。 又刷脸登陆手机银行,看了眼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顿时双眼瞪得像铜铃:这是多少个零?! 揉揉眼睛,又数一次。 保守了啊!程巷一拍方向盘。就像幻想发财了用金斧头去砍柴的山民一样,早知道自己这辈子变得这么能赚,她就给她爸妈多报点了啊! 她开车去了CBD商场。 从前她和秦子荞不敢轻易进来,进来都要“盛装”打扮一番穿上自己最贵的衣服,再小心翼翼打开橙色软件团购个冰淇淋券,两人合吃一份两个球就要小一百的Gelato。 再小小声互相问询:“你觉得有没有娃娃头好吃?” “我觉得没有。” 这时她拎着手袋踢着正步走进商场,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余予笙这双小高跟靴特别适合踢正步,旁边人纷纷对她侧目一定因为她是个大美女。嗯一定是! 程巷踢着正步走到滋补品专柜前:“要一盒海参,品相最好的。” “好的女士,我们只能用微信收款,支付宝用不了,可以吗?” “随便啦。”程巷财大气粗的说。 拎着系了精美蝴蝶结的礼品袋,程巷觉得就这样走了一点不过瘾。 她站在商场廊下给秦子荞打电话:“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关于程巷的秘密。” 程巷对秦子荞的电话记得不知多熟。 记得初中时她俩吵了很大一架,因为她跟班里其他女生一起吃饭秦子荞生气了,她觉得秦子荞小气,一气之下互删电话,在绝交了两天零九个小时、她不知输入多少次秦子荞的手机号又忍住不打电话后,秦子荞打来电话,两人互相哭着和好。 现在想来……真够神经的。 秦子荞不一会儿就来了,一脸狐疑看向她,平时很酷的单眼皮肿起来,看起来昨天程巷的忌日,她哭过。 她问程巷的语气不那么善意:“你谁啊?” “余予笙。”程巷方才检查过手袋,并没有余予笙的名片,遂翻出微信二维码递到秦子荞面前:“你加一下,翻翻朋友圈就知道我不是骗子。” 秦子荞一脸狐疑的加了。 又问:“你知道小巷的什么事?” 程巷重复方才的说辞:“我欠她一笔钱。” “多少。” 程巷拎一拎秦子荞手腕:“跟我走。” 她将秦子荞带到一奢牌精品店……的旁边,指指柜台内一款户外包:“包起来。” “好的。” 程巷刷卡付款,将包好的纸袋往秦子荞怀里一塞:“送你。” “别。”秦子荞一蹦三尺远:“你送我包干嘛,挺贵的,我都不认识你。” “我不是说了吗?我欠程巷的钱。”程巷心想等我以后赚了钱,走到奢侈品店咱就不转弯了,直接给你上最贵的。 秦子荞问了和程副主任一样的问题:“她参与杀猪盘了啊?不能吧,毕竟她……” 程巷眉心都跳了跳,又抬手将眉心涌出的小骨朵揉散。 她完全能臆测她亲闺蜜消音没说出口的话—— 还能说她什么?说她这种优秀的女孩子、连胸都是A呗! 程巷跟秦子荞说:“把包拿去,你在动物园工作不是很需要一个这样的户外包吗。” 秦子荞盯住程巷:“你真认识小巷?她跟你提过我的事?” “嗯。”程巷往店外走。她就是心里堵得难过,难过得想对所有为程巷伤心的人好,对不起啦余大小姐,虽然不知真正的你去了哪里,但我没想动你的存款,我以后一定好好工作替你填平。 “说我什么?” 程巷走到卖gelato的专柜前,扭头问秦子荞:“你要什么口味?薄荷好不好?” 记得秦子荞说过想吃薄荷口味。但薄荷口味不参与团购,所以她们一次都没吃过。 “所以小巷到底跟你说我什么?”秦子荞无意垂眸看向程巷递过来的冰淇淋,吓一跳:“嚯,这么大,这是几个球啊?” “吃!”程巷舔一舔自己手指黏上的冰淇淋。 “大冬天的……” “吃坏了肚子给你买药!” 秦子荞:…… 秦子荞把一勺冰淇淋送进嘴,两人坐在柜台旁的玻璃圆桌边沉默。秦子荞忽地咬住勺子笑一笑:“好久没人跟我提过小巷了。你知道吗?小巷以前其实挺受欢迎的,人人喊她巷子巷子,看上去跟她熟得不得了。” “可是啊……”秦子荞勾着唇:“等她一走,就再没人提起她了。我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跟她好,看她傻呗,拿她当冤大头。” 程巷怔怔的。 其实她现在顶着余予笙的一张脸,娇慵又妍妩,并不适合作这种花枝鼠般的表情。 秦子荞指尖在玻璃桌面一叩:“所以她到底说我什么?” “说你……”程巷翕动花瓣般柔软的唇。 “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这种话太过矫情,程巷讲不出口,于是挑唇而笑:“说她,挺想你的。” 秦子荞呆看程巷两秒,忽而豆大的眼泪簌簌落下来。 吓程巷一跳!慌地对探头探脑的店员说:“没事啊没事!主要你们冰淇淋太好吃了,把她给吃感动了!” “你别哭了啊。”程巷也不知怎地安慰秦子荞:“要不,我再给你买个包?” 秦子荞泪眼婆娑地看向她:“你老实说,小巷到底是不是参与杀猪盘了啊!” ****** 从商场出来,程巷问秦子荞:“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秦子荞犹带鼻音,单眼皮更肿了。 程巷开车载秦子荞到以前她家的菜市附近:“你能去帮我买碗凉皮吗?” 秦子荞用一种“你们有钱人放着好好的鹅肝酱不吃,口味怎生如此清奇”的眼神看着她。 ****** 夕阳西斜,程副主任出来倒垃圾的时候,看到红漆斑驳的木门边,立着只跟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纸袋。 打开一看吓一跳:“这什么?海参啊?啊哟没吃过的来。” 马主任跟出来,拎起纸袋边的那盒凉皮:“还有这个,你不是老说北方开始供暖就燥得很,想吃凉皮吗?” “刚才那姑娘送来的?”程副主任咂一咂嘴:“也没问一声她叫什么名字。” 雪花纷纷扬扬又飘了起来。今年初雪来得与去年分毫不差,掩住天边的半轮残阳。 预祝大家周末愉快~[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花钱 第5章 偶遇 [还没说够的“爱”, 还没说出口的“恨”, 还没看过深海将死的浮游生物扬起一阵“海雪”。 还有那么多的遗憾,怎么办呢。] - 程巷回到家,把余予笙的手袋和房间仔仔细细翻了一遍。 总结一些基本信息:首先,余大小姐刚从西班牙回国,行李箱还拴着国际航班的行李牌。其次,巧得很,余大小姐是名珠宝设计师,书架上摆着只水晶玻璃奖杯,是她回国前拿的欧洲设计大奖,获奖作品是一条蜥蜴造型的沙弗莱石项链,造型精巧而别致。 程巷上网查了下——嗬,了不得,26岁的华人设计师拿到这个奖。 再有,程巷翻了翻余予笙的手机通讯录,发现余大小姐绝对是个E人,微信都快加到人数上限了,随便一条朋友圈都点赞无数。 至于余大小姐先前的生活,喝喝酒,跳跳舞,看起来拿这大奖拿的毫不费力。 照片里余予笙的妆其实不浓,只是眼线描得明晰,显出一双琥珀色眼瞳上扬得更像猫。端一杯清浅酒液倚在沙发里,穿凸显腰身比的紧身裙,浑身软得像没骨头。 肩膀在镜头前似有剔透反光,应是抹了浅金的高光。 程巷在化妆镜前找到那盒身体高光,旋开来,气息极其好闻,甜香中混一丝木质调,嗅起来似橙花。 程巷蜷起一条腿坐在床畔,关于余予笙再多的信息,她就摸索不到了。 慢慢来吧。 现在掌握的这些,至少能让她不要太快露怯。 只是真正的余予笙又去了哪里?她怎会穿越到余予笙体内? 难不成和她一样……死了? 可反观余家人又不见任何异常。程巷甚至去查了她搭乘回国的航班,也未见失事或有乘客突发疾病的新闻。 她本以为自己脑中信息过载会睡不着,可也不知是不是刚穿越不适应这具身体,她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睁眼,怀里一颗毛绒绒的人头吓得她一哆嗦,腾地从床上坐起。 余予箩揉着惺忪睡眼:“你干嘛?”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程巷道:“你在我床上干嘛?” “你今天不是回国后第一天上班吗?”余予箩挤出软甜甜的夹子音:“我可不可以要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 “车鸣昨天送戚田田一束草莓做的花,就是每颗草莓都包成一朵花的形状,好漂亮的。”余予箩:“你可不可以,送一束到我学校去。我就当,是有小男生或小女生悄悄送我的咯。” 程巷震惊了:“你多大来着?” “三年级。”余予箩白她一眼,以为她又是什么逃脱送礼的伎俩。 程巷只是在想,现在的小朋友未免太早熟。她整个小学都在玩泥巴,是直到高二陶天然忽然转到她们学校,她才像被点了魂一样。 “可以送你。”程巷说。 “真的?”余予箩反而有点不信。 “只要你告诉我,我去哪上班。” 余予箩用一种“你是不是在国外喝酒把脑子喝傻了”的眼神看她,最终放弃似的一挥手:“你管呢,反正公司会派人来接你的。” 嚯,这么高待遇。 程巷开始有点嫉妒余予笙了。 她哄走余予箩,起床洗漱。余大小姐的衣柜里并不花枝招展,最多便是职业套装,又或者说,余大小姐根本深谙审美真谛,知道相较于繁复裙饰,反而是职业套装最适合她。 她一张猫儿脸长得已够浓妩,再使劲打扮反而有媚俗之感。 倒不如职业套装,一丝丝正经,衬得她一身媚骨如苔原上的花,西瓜里的盐,或丝绒上被岁月蚀出的一小块铜钱斑。 足够醒目,因而愈见珍贵。 她收拾得当后下楼,果然有一名年轻女人等在门口。 “余老师,欢迎回来,公司的车在等你了。”客气替她掌住车门。 “别叫余老师啊,多生分。”程巷边上车边道:“咱就叫英文名,Shianne,好么?” 她本身又不姓余,叫她“余老师”她还得反应半秒。 “喔好的。” 公司的车配有司机,程巷坐后排,一路前排的司机和助理都很安静。 今日是晴好天气,只剩皑皑积雪堆于街边灌木丛。眼前高耸的全玻璃楼体如阳光下蛰伏的麒麟巨兽。 助理一边引程巷往里走,一边将工牌递她:“新办好的,Shianne。大堂换了新的闸机,记得这边刷一下。” “嗯嗯。” 程巷刚进大堂就咂一下舌。 五米挑高的大堂有仿生瀑布,流水潺潺,四周溢散着类似于“自由之水”的焚香味道。身旁的都市丽人们个个穿职业套装,配极细高跟鞋,端着手冲咖啡过大堂闸机时,互相用英语say hi。 好洋气呀!程巷顿时想起自己生前,小破办公楼的层高十分逼仄,她们公司旁边一间租给仿生植物公司,走廊里总是堆满装货的纸箱。 每天早上拎着煎饼果子路过,都得艰难抬腿挤过去。楼道里一早就飘散着准备中午盒饭的青椒肉丝味。 她们也不用穿什么职业套装。夏天T恤裤衩,春秋卫衣牛仔裤,就算穿夹趾拖上班也没人管。 甚至程巷穿去上班的T恤下摆,还缀着吃过涮羊肉洗不去的油点子。 此时她走在光鲜亮丽的大堂里,有那么一点不自信的、抬手搓了搓自己衣服下摆。 触手料子滑腻腻的好到惊人,她定睛看,哪有什么T恤油点子,她分明已穿上精致的开司米衬衫了。 很奇怪的。 她明明觉得穿越成余予笙后花钱如流水应该很爽,可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想念过去的程巷。 助理引她到二十三楼:“Shianne,你还是坐以前的工位可以吗?” “可以啊。”程巷从善如流。 她瞥一眼前台布景,水晶亚克力写明公司名叫“昆浦”。 程巷心里猛然一跳。 正当这时,陶天然端一杯咖啡从茶水间走出来,恰与正进公司的程巷及助理狭路相逢。 程巷终于想起,她为什么第一次见“余予笙”这名字便觉得眼熟了。 因为她听过。 那时她和陶天然还没分手。某日陶天然下班回到她们的出租屋,眉眼间霜雪化了两分。 “今天心情有点好噢?”程巷逗她:“怎么,升职加薪啦。” 陶天然摇头,扔下手袋,语气倒仍平淡:“没有,只是今天遇到一个有意思的人。” “谁?”程巷警惕起来。 还有谁能比她有意思? 她能哈哈哈的有意思,嘿嘿嘿的有意思,呼呼哈嘿的有意思。 “只是公司里来的一个新人。”陶天然淡淡道:“她的作品,有点意思。” “她叫什么啊?”程巷当时正做饭,装作不经意的由厨房里喊着问。 “余予笙。” 陶天然清寒的声音,淹没在一片人间烟火的油烟里。 此刻程巷望着陶天然发了一秒的呆。很久没见过清晨时分的陶天然了,她向来觉得陶天然清晨时分最为美丽,那层为职场礼仪所化的妆面还没紧紧贴于她面孔上。 于是妆面和皮肤之间,好像一缕她的灵魂露出来。 那是她与世界之间的缝隙,让你得以一秒钟窥见真实的她——傲气的,一点点不耐烦的,却又生动的,拎一拎眉尾,两粒墨色小痣跟着动一动。 她跟着转一转右手小指的尾戒,好似忍下了一个呵欠,有点可爱的。 再然后,妆面一点点贴合于她面孔,就只能看见一个完美无瑕的、冰霜雪冻的、没有情绪的陶天然了。 此时程巷仍会为清晨时分的陶天然有一秒的失魂,望着她眼尾眉梢的两粒小痣,忆起自己以前甚至卑微的想过,想当陶天然脸上的一粒小痣。 当她对世界的标点,诠释她对世界的注解。 此时陶天然只是端着咖啡冲她一点头,清冷的往自己专属办公室走去,带上门。 助理对程巷笑笑:“陶老师嘛,你懂的。” 她引程巷到办公公区:“你的工位。” 保洁已打扫过,桌面置一盆生动的绿箩。 “嗨Shianne,你回国啦。”同事们纷纷招呼。 程巷笑着点头应和,发现助理这种级别之外,大部分同事还是直呼英文名,这让她方便很多。 坐下,打开电脑重置密码,登陆钉钉。 一个小群弹出来:【啊啊啊啊你们有没有看到!】 【今早Shianne刚一进公司就和陶老师打招呼了!】 程巷心想:有吗?她有和陶天然打招呼吗? 【陶老师冲Shianne点头了!就像这样!】 有人甩出一个傲娇美女猫点头的表情包。 噗,程巷看着在心里憋笑。别说,还真挺像陶天然。 诶不对,为什么在有她的群里这么大肆讨论她啊? 难道她出国一年在这群里蒙尘,人人都忘了她还在群里。 【啊啊啊啊啊我死了!天笙一对CP又可以嗑起来了!】 【妈妈我过年了!从今天开始我又甘愿负薪上班了!】 程巷看着群,不知心里什么滋味。 【没办法呀,天笙一对太好嗑了嘛!】 【你们是没看到,虽然吧她们俩都穿衬衫西裤。】 【但你们知道的,陶老师嘛,黑长直,总穿那种挺阔衬衫,配熨出褶线的窄脚西裤。】 【Shianne衬衫总是软塌塌的,配高腰阔腿西裤,前凸后翘,腰线软得来!】 【那么问题来了,谁是攻?】 【当然陶老师啊!我注意看了,她高跟鞋比Shianne矮,可还比Shianne高半头,遇到时端着咖啡压一压下巴!】 【妈妈我死了!】 接着是排队狂刷捂心口柴犬表情包:【妈妈我死了!】 【妈妈我死了!】 【妈妈我死了!】 程巷:…… 这时助理来提醒:“今早要开会,你还记得吧?” “啊?”程巷最小化群聊:“嗯。” 同事们鱼贯往办公室走,程巷跟在最末,望着陶天然从自己办公室出来走在最前的背影。 这时一位同事手机响,用的是《王者荣耀》曹操语音来当信息提示音:“宁教我负天下人!” “你玩丞相啊?”另一同事打趣:“快关掉啦,待会儿大老板听到。” 听到“丞相”二字时,程巷心里又是一跳,总觉得是在叫她。 她望向前方陶天然的背影,左肩好似很轻的拎了拎。 但这也许是她的错觉。因为陶天然脚步未顿的往前走去了。 马主任和程副主任对“程巷”的态度是伤痛到不愿提及。 秦子荞对“程巷”的态度是吃着冰淇淋忽而落泪。 那么陶天然呢? 这一年以来,她有想起过程巷么? 程巷抿抿唇,觉得双唇近乎发麻。她走入会议室,挑个角落位置坐下,与陶天然形成最远对角。 陶天然打开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手执一支万宝龙钢笔,不知随手写画着什么。一缕黑长直发滑下来,垂落肩头,右手尾戒反射着会议室灯光熠熠。 今日会议由大老板亲自主持,欢迎程巷从西班牙学成归来,期盼她为公司多做贡献。 然后问程巷:“本季度设计主题,你有什么想法吗?” 一屋人望向程巷,包括陶天然。 程巷眼神落在陶天然垂落一缕长发的左肩,轻轻翕动唇瓣:“遗憾。” “什么?”大老板没听清。 “遗憾。”程巷眼神一点点往上抬,路过陶天然尖尖的衬衫领、白皙修长的颈项、薄的唇,最终定格在陶天然那无波无澜的一双眼。 “遗憾……”大老板蜷起指节叩一叩桌面:“有意思。灵感从哪儿来?你自己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毕竟余予笙以前的作品,多以造型取胜,她设计了不少蜥蜴造型的珠宝,算是昆浦的一大特色。 “我啊……” 程巷也不知自己与陶天然对视几秒,挪开眼神去,望向会议室背景墙所悬的巨幅挂画,一片蔚蓝的海,堆叠起宛若小美人鱼消逝时分的银白泡沫。 程巷拎起唇角笑了笑,斜靠住椅背,摆出两分独属于余予笙的慵妩:“我还没看过海雪。” “海雪是什么?”许多同事没听过。 “海雪是,”程巷视线一点点垂落,落回陶天然左肩,似以眼神拂开她扫向颈间的发丝:“深海将死的有机生物聚拢在一起,堆堆叠叠形成大团白色泡沫,生命最后的绝唱,似雪。” “呵,这么凄美?”同事们议论。 程巷视线始终垂落于陶天然左肩,余光瞥见陶天然见骨清瘦的右手,执起钢笔,却又什么都没写,只是笔尖顿滞于纸端。 程巷回想起她与陶天然没分手的日子。 陶天然端坐于书桌前画设计稿,她趴在只有一米五的床上,翻一本过期打折的纸质杂志,纤细的小腿翘起来交叠。 “喂陶天然。”她翻过一页铜版纸:“美国国家地理网说,随着近几十年海洋温度不断上升,将死的有机生物会形成大团大团的白色黏液。这么听起来有点恶对不对?” 她晃着小腿,絮絮叨叨说着:“可这现象还有另一个名字,叫海雪。好悲壮啊,谁会用自己将死的生命成就一份绝景?” “以后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程巷放下杂志皱皱鼻子:“喂你听到没有啊陶天然?” 当时埋头画设计稿的陶天然到底听见了吗? 直到现在,小巷也不知道。 看见文案里闪亮亮大写加粗的【HE】了吗~ 我只是忘写了而已,咦你们怎么慌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