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第一女译令》 第1章 荔枝 大周太明历四月二十八日清晨,天边刚透出第一道曙光,李灵钥便醒来了。 她撩开纱帐跳下凉榻来到窗边。 天光不亮,但院中的花木已能看分明,空中有清新的草木气息。 前院有轻微的声响,李家的下人已都起身,正在洒扫庭院。 李灵钥来到侧屋的竹榻边,轻推榻上的春竹:“春竹姐姐快起身,我们去摘荔枝。” 春竹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对着窗外看了一眼:“小姐,什么时辰了?” 李灵钥看了看天色:“约莫差两刻便是卯时。快起身吧,荔枝得趁早采摘。” 春竹愁眉苦脸地看着她:“当真要去?” 李灵钥点头:“再过几日便是端午,过了端午,荔枝便会回酸,便没那么好吃了。现下的荔枝最美味,你快起身,我们去采摘。” 春竹哀叹一声倒回榻上:“荔枝何时不能摘?为何要这样早去?小姐,鸡都还未叫!” 她抄起薄薄的被单罩在脸上。 李灵钥:“荔枝九分甜蜜一分酸,露珠的清凉能将那一分酸味压住,想品尝清甜美味的荔枝,便得在天明时分带着露珠采摘。带着晨露的荔枝味道最佳。城外山坡那片荔枝林,我早便看好了。咱们多带人,乘马车去,太阳上到三竿便能回到家中,快去快回。” “你让人带上竹笠竹筐竹提篮,再把我昨晚便备下的防虫药水洒在衣裳上。对了,打蛇棍,每人都带一根,竹笠每人一顶,带几壶凉茶,还得带麻袋、石流黄……” 春竹皱着眉打着哈欠起身,穿好衣裳挽好头发去唤了人回来,李灵钥已洗漱完毕,穿了薄纱男衣,正对着铜镜努力将她的头发梳成男子的椎髻。 春竹将李灵钥脖颈后细碎的软发辫成小辫一同在头顶盘为椎髻,用巾帻绑紧,以桃木簪簪好。 李灵钥的母亲程氏已起身,正在对镜理妆,听下人报了女儿来到,见女儿一身利落的男儿打扮,小声问:“钥儿,你当真要去城外摘荔枝?” 李灵钥端来一盏凉茶放在母亲手边,而后给母亲行了个礼:“娘亲,孩儿现下去采摘荔枝,晚些时回来请爹爹和娘亲尝鲜。” 程氏伸手正了正女儿头顶的桃木簪:“你的孝心,我和你爹爹都很欢喜。只是荔枝林大多在城外,你看着似是无主,但倘若是有主,你去采摘岂不是坏了人家的衣食?” 李灵钥抱着母亲的手臂:“娘亲,荔枝乃岭南佳果,这果子采摘下来后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咱们从前在京城都吃不上。如今来到了广府,又正值荔枝成熟,不多食些,岂不是对不住父亲到此间外放?娘亲说的是,那片荔枝林果真有主人,但满山的荔枝树都结了实,主人若不及时采摘下来送往集市沽卖便要烂在山上。我昨日便与主人家说了要去采摘,主人家很是欢喜,说早早去等候,还让我也早些去呢。” 没等程氏出言,她轻摇着母亲的手臂:“爹爹来到此间日日辛苦,又吃不消这边的暑气,连饭都不太用得进,正该进些好果子。这家的荔枝极好,核小,果肉甜美,有桂花香气,过了这几日的荔枝便没这般好吃了。我多带人去,日上三竿前一定回来。下午,爹爹自衙门回来,正好能品尝。” 看着女儿的如画眉眼,再被她拉着手臂轻摇撒娇,程氏心中温软,取了几块碎银子递在她手中:“那你小心。要不,让你兄长陪你同去?” 李灵钥立时摇头:“娘亲,兄长总赖床,这时还没起身。等他起身露水都干了,荔枝便会发酸。我会快去快回的。” 程氏将将跟随去采摘荔枝的下人唤来都叮嘱。 李灵钥等程氏交代完毕,行了个礼,带着人快步跑出院来,下了石阶登上马车往城外去了。 广府的阳光耀眼刺目,巳时的日头已极是毒辣,晒得人肌肤生疼。 李灵钥头顶竹笠,带着人抬着两大筐荔枝自城外的山上下来,将荔枝放在马车上。 狭长深碧的荔枝叶中的荔枝果皮湿润鲜艳,李灵钥给荔枝园的主人一个小银锭,谢过他,登上马车。 春竹也上了马车,在李灵钥身边坐下,拿起葵扇给她扇凉。 马车一晃,向前行去,随同前来的下人跟在马车两边,一同返回城内。 李灵钥解下竹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挑了个荔枝剥开送入口中,清甜的荔枝汁在口中弥漫开来。 吐出细小的荔枝核,李灵钥仔细看了片刻:“这片荔枝林结的荔枝极好,明年我们还来摘。” 春竹放下凉扇,倒了盏晾凉的茶汤递到李灵钥手边:“小姐,荔枝林里蛇可真多。若不是先用打蛇棍在地上打过,真有人会被蛇咬中!那条大蛇可真大呀!爬得可真快!若不是咱们人多,人人都用打蛇棍拍地,将它吓走,我早吓得一步都挪不开了。不过,我比才来时好多了,现下已能站在原地看着它溜走了。” 李灵钥喝了口茶:“广府炎热,多毒虫。咱们家中养了两只狸猫都还得不时在屋角洒石流黄,才能让蛇虫远避。出城上山摘荔枝自然是要带打蛇棍的。” 她看着春竹:“当日母亲想带念夏姐姐来的,念夏姐姐幼年在湖广,比你耐热些。是你去请求母亲说你想跟随我们同来。我也告诉过你广府的天气炎热,此间样样都与京城大异,你来到此间未必吃得消。你却依旧要来。你若果真耐不住此间的炎热害怕此间的蛇虫 ,我请母亲打发你回京城吧。” 春竹愣了一愣,小心地解释:“小姐,我,我就是随意说一说。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不听李灵钥出声,春竹转了话题:“那荔枝园的主人捉蛇好生麻利。这是要拿蛇去做羹汤么?我听闻广府人善做蛇羹,蛇羹也甚是美味,可惜咱们不会做,不然抓条蛇做了蛇羹请老爷夫人品尝。” 李灵钥摇头:“不可,此间的蛇极毒,被咬中了十之**会丧命,咱们不懂蛇,不可去捉,遇上了赶走便是。蛇性寒,爹爹妈妈身上若有旧伤,吃了便会发作,便吃不得。” 马车来到家门外,赶车的车夫小声说道:“小姐,家中来了客。” 春竹撩起马车轩窗的纱帘向着院门看去,李灵钥已见家门外停驻了一辆马车,门边的拴马石上拴着一匹马,这马身高腿长马背宽阔,甚是神气。 门房内坐着两名面目陌生的年轻男子,正在饮茶。 春竹放下纱帘,嘱咐车夫:“咱们打后门进家。” 马车在后门停驻,春竹敲开后门,李灵钥下车进入院中,让春竹带着人将荔枝送去后院,她则往父母住的正屋而去。 程氏不在屋内,她正立在书房院墙的花窗外向内张望。 李灵钥来到母亲身边,听到屋内传来的话声,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说道:“这三位先生送来的贡品便请副提举大人收下。” 片刻后,父亲李良宏的话声传来:“敬上的贡品不是该送到州府衙门去么?把来与我作甚?” 那男子话声说道:“这两位先生想是不知该如何办送贡品的公文,因此才来拜访……” 细心听了一阵,李灵钥向着院内张望了一回,拉着程氏的手走开数步。 站定脚步,她回头看了看,小声问:“娘亲,书房中的客人是打哪里来的?这位通译又是由何处寻来?” 程氏:“今日有三位胡商到家中来找寻你爹爹,也不知何人指点的。他们来时,你爹爹还在衙门,我赶着让人将你爹爹与你兄长自衙门请回来了。我听你爹爹说他们是大海那边大食国来的客商。今日的通译是你爹爹托人去与大食国有往来的商铺请来的。” 李灵钥走到书房院外的花窗边踮起脚尖,对着书房窗内看了一眼,她身量不高,没能看到书房中的胡商。 想了一想,她小声说道:“可这位通译并没有将大食国商人的话通译对。” 程氏一愣,看着女儿。 李灵钥:“孩儿只听到几句,来拜访父亲的大食国商人问的是所携带来的香料和宝石要如何才能沽售,他们应当是来求父亲帮助。但通译却说这几位客商带来的是贡品,请父亲相助收下,这通译错得也太奇异了。” 说到这里,正好看见煮茶的下人端着茶点要进院,李灵钥连忙问:“那是何种茶点?” 茶点端到面前,茶是新沏的绿茶,点心是酥饼。 程氏听了女儿先前的话,眉头已皱起。 见女儿对着点心细看,连忙解说:“先前送进去的茶水点心大食国商人不饮不食,我赶紧让人找素食点心铺子采买了素点心来。” 李灵钥摇头:“这些茶点客人依旧不会进食,大食客商是来到大周才会饮茶。母亲让人将茶炉送到书房门外,让人在门前洗净了双手,将红茶与绿茶都给客人看过,由客人挑选,而后就在书房门外烹茶。大食国客商有许多规矩,不明白的茶食他们绝不会进食,即便明白看到了也未必肯吃喝。” 新文,欢迎大家收藏,有存粮,定时更新,如无特殊情况,不会断更停更。 喜欢种田文的书友,可以看一看我已经完结的上一本书《穿越到大周朝,她从小厨娘成为大司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荔枝 第2章 署提举 程氏连忙吩咐人去拿茶炉、橄榄碳,重新打水拿取茶叶。 李灵钥:“茶盏得用我们没用过的新茶盏,当面洗好烫过再沏上茶水,大食国人来到此间才饮茶,茶要浓,蜜糖要多加些。客人若饮茶,每人最少会饮三盏,茶得煮多些。不用上点心,切开的瓜果他们也不会进食。用白瓷盘上些鲜荔枝,他们或许会进食些许。要紧的是让爹爹另找个通译。现今这位通译说不好要给父亲带来祸患!” 程氏按女儿嘱咐让人翻找蜜糖,而后写了一行字交给煮茶的小厮:“你去将这个交到老爷手中。” 消息送进去片刻,李良宏大步走出书房,来到妻女面前。 李灵钥向父亲行了个礼,程氏挥退下人,上前一步小声将女儿先前的话说给了丈夫。 李良宏眉头紧皱:“怎会如此!” 李灵钥:“这位通译出了大错:贡品与货品两个词差异甚大,女儿绝不会听错。爹爹得快些另寻个通译。” 李良宏一听便知这错出得不小,叹了口气:“急切之间哪里去找!” 程氏提醒:“广府舟师海道任大人处不是有位通大食国语的通译?老爷不派人去请了来?” 李良宏叹了口气:“我知晓家中来了异国客商,便先向舟师海道请求派通译来相助。但今日舟师事多,通译早往海上去了。舟师统管着来到广府的外洋船只,通译事多,分身乏术也是常情。 他看向李灵钥:“这通译果真不可用?” 李灵钥:“这位通译已将大食国客商的要紧话通译错了。父亲再找位通译来家中,两位通译相互印正,错误也会少许多!” 李良宏眉头紧皱:“这样紧急,哪里找去?” 李灵钥想了想:“再不然,我跟随父亲一同进入书房,我来为父亲通译?” 李良宏将女儿打量了片刻:“我知晓啦,钥儿想去看看大食国的商人是怎生个模样。但女娃娃见这黄眉毛绿眼睛的异国客商不太妥当。且大食国商人也不待见女娃娃,你若是个男儿,父亲就带你去见识了!” “我才不要去瞧这大食国的异国商人。我只担心这位通译再出错,给爹爹带来烦难,想给爹爹帮手。” 李灵钥嘟着小嘴:“祖父在世时曾说过:‘通译最要紧的是不出错漏。’贡品与货品差异极大,这位通译出这样的错,是要害爹爹么?” 程氏看了看女儿:“钥儿,不可说这言语。” 她拉着李良宏的衣袖,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自老爷来到广府,此间各级官员都阳奉阴违。老爷连个不出错漏的通译都请不来,这不是有人刻意为难?” 李良宏也知晓妻子所言俱是事实,又叹了口气。 程氏:“现下老爷赶着去请通译,未必能请到好的。万一再来个心中与老爷打擂台的,一同出错,又如何是好?” 她看了看踮着足尖往书房张望的李灵钥,“就我看来钥儿就比现下这位通译强!老爷请不到好用的人,不如就让钥儿助老爷一臂?她是我们的女儿,可不会让老爷出错。正好钥儿着了男儿衣衫,她年纪小,见一回这大食国的客商也无关紧要。” 李良宏对着李灵钥打量了几眼。 李灵钥在来广府的途中满了十三岁,她着了男儿的半臂衫,袖长过肘,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臂。 且她梳了男儿椎髻,明眸灵动,眉宇间有英气,看不出小女儿的娇软,倒似个生得俊美的小厮。 李良宏思忖片刻将心一横:“也罢,钥儿随为父进去。” 李灵钥拉住父亲的衣袖:“爹爹,别让人知晓我听得懂大食国言语。孩儿来仔细听一听这位通译是如何为父亲通译的,万一是我听错了呢?” 李良宏知晓女儿谨慎,看了她片刻,点了点头:“为父知晓,为父依旧按着先前的话说下去。” 他看着女儿:“见大食国的客商有许多禁忌,你可还记得?” 李灵钥点头:“爹爹放心,祖父的教导,孩儿一直牢记心中。” 程氏让人拿了些鲜荔枝洗净,用三只白碟瓷装盛好。 李灵玥捧了一碟在手中,跟在父亲身后进入书房。 书房内,浓香夹杂着些许刺鼻气味涌入鼻观,李灵钥屏住呼吸片刻,但依旧乖乖跟随在父亲身后。 李良宏笑对着屋内几人拱手:“在下给各位备了些好果子,累各位等候了。” 书房内右侧坐着三位大食国商人,黑衣黑袍头缠黑纱,头顶的黑纱上压着黑色头箍。 这三人都生得高鼻深目,两颊瘦削,颏下有浓密虬卷的胡须。 这三人身旁坐着的男子年过四旬,狮鼻阔口,身着葛布长衣。 左侧的椅子上则坐着李灵钥的二哥李青祥与一名少年,李青祥身姿端正,正看着李良宏。 他听不懂大食国客商的言语,但将通译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在心中。 与李青祥隔着一架高几的少年却甚是懒散,他斜倚着椅背半瘫在椅上,手持折扇轻摇,目光四方游动,神情百无聊赖。 少年的眉头时不时一皱,神情忍耐。 李良宏对着三名大食国商人拱手:“这是我的小儿李青曜,他听闻家中来了大食国的贵客,便缠着我要来拜见。小娃娃淘气,还请三位莫要见怪。” 李灵钥见家中下人皱着鼻子将荔枝送到了三位大食国客人手边,便将手中的荔枝送到了兄长与那位少年之间的高几上,对三位大食国客人行了个礼。 那身着葛布长衣的男子正是通译。 他将李良宏的话逐字通译过去,三位大食国商人听了通译的话,对着李灵钥打量了片刻,异口同声:“阿哼拉瓦萨哈楞。” 通译对着李灵钥微笑:“李小公子,三位客人向你问好。” 李灵钥谢了他,而后对着三位大食国商人拱手行礼。 李青祥看了看通译与大食国商贾,见他们没看这边,便对李灵钥挑了挑眉,招呼她:“小弟,来见过署提举。” 大周的官员都是科举入仕,熬上多年才有出头之望。 李良宏在户部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地过了十多年,这回才被外派到此间来担当副提举。 这未及弱冠的少年居然是署提举,官阶还在父亲之上! 李灵钥惊异,对着少年打量了两眼。 这位署提举面如冠玉,眉目冷峻,生得很是俊美,他也梳了椎髻,但椎髻并没梳在头顶正中,而是偏向右侧,多了丝不羁。 他与李青祥都身着葛麻半臂衫子,脚蹬麻鞋,与广府本地人不同的是,他们都着了布袜。 李青祥比李灵钥长五岁,去年刚过了县试,中了秀才,已被夸赞年轻才俊,少年有为! 这位署提举与李青祥年纪仿佛,但已过了乡试?且升任了父亲的顶头上司? 李灵钥在心中猜测,那位署提举也正睁大了眼睛来看她。 见李灵钥对着他拱手行礼,他便收了折扇,对李灵钥拱了拱手。 而后,他对李灵钥皱了皱眉,挑起一边眉毛,一双眸子变得一眼大一眼小,做了个鬼脸。 这是李灵钥没料到的,愣在了当场。 署提举已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对她一笑,她这才明白过来:这位署提举见来了个小儿郎,起了兴致,做了这个鬼脸来逗她玩耍。 见她惊异,署提举甚是得意,笑着挑选放在手边的荔枝,剥去皮壳,仔细品尝。 通译接着对李良宏道:“三位客商会于三日后将贡品送来。” 李良宏眉头微皱,向着李灵钥看来,见她一声不出,便问通译:“我与这三位客商仅于两日前在衙门见过,我不懂他们的言语与他们也未说过话,只听说他们有难处,并未听他们提过贡品,但通译却说了两回贡品,这又是从何说起?” 那通译微笑:“李大人,客商们自然是见大人和蔼,方才会来找寻大人相助,他们对我大周甚是向往,来到此间,向陛下敬献些许贡品,也是一片诚意。” 李良宏想了片刻:“我初来乍到,从前在京城也未遇过这情形。异国客商进贡乃是对我大周天子的敬仰,他们千辛万苦将带来的宝物敬献给陛下,是他们的诚意。但我从未经历过此事。待我在衙门中问询分明,知晓了该如何收下,再请他们送来。” 李良宏由京城来到广府仅一月,说的北方官话,这通译的北方官话说得甚是生涩吃力。 听了这一阵,李灵钥已大致知晓了这三位大食国客商来找寻李良宏的缘故。 这三位客商带了宝石来大周交易,因了朝廷派了户部官员来此间设立市舶司,异域客商带来的奇珍异宝便得要到市舶司缴纳税银,有了缴税的文书才有银楼商铺敢收买。 这笔税银从前是由衙门向广府的商铺收取,如今要改为向异国客商收取,自然让客商觉得不便了。 这三位客商因带来的宝石没有文书不能出手很是焦急,他们希望能尽快将宝石沽卖换为金银,而后前去采买大周的货品带着返回异国,因此找到了李良宏家中来。 第3章 阿哼拉瓦萨哈楞 这通译九成没有出错,只是将客商的货品通译成了贡品。 三位大食国客商听不懂大周的言语,此间的众人除却李灵钥与那通译外,都听不懂大食国言语。大食国客商与李良宏都不知这通译中有这个出入! 李灵钥等通译将完父亲的话通译给大食国客商,不等大食国客商出言,便上前一步:“爹爹,孩儿可否向三位贵客请教?” 李良宏点头:“曜儿若有不解,该多加请教。” 通译看着李灵钥面带微笑:“李小公子想问何事?在下为你通译。” 李灵钥对他揖了一礼:“多谢。” 而后,她将双手交叉轻按在肩前,对三位客商弯腰行礼并说道:“阿哼拉瓦萨哈楞。” 她特意加重了咳嗽般的音韵。 “哦,你会说我们的语言?”三位大食国客商大感意外,对着她仔细打量。 “只会少许,如果我说得不对还请尊贵的客人见谅。”李灵钥看了一眼惊得目瞪口呆的通译,微笑着问:“三位贵客来自何方?” “我们来自摩洛哥城。”一名客商回答,“小公子应当没听过。” 李灵钥:“我在你们的经书上看到过。摩洛哥城在大海那边的默伽猎王国,那可真是遥远!柏柏儿族的塔吉锅配上古斯古斯可真是肉香扑鼻呀!肚瓦拉与毕沙拉也很美味!椰枣最是甜蜜!库图比亚香塔还是那样香味悠远吗?我可真想去看一看麦地那!” 三位客商听了她这一席话,都眼睛发光对着她仔细打量。 另一名客商:“小公子居然也知道柏柏儿人?也会看我们的书?我来自菲兹,我的姑母就是小公子说的柏柏儿人!我家的茶盏都是她亲手捏成烧制的!牛肉与骆驼肉配古斯古斯也很美味;我与小公子一般喜欢肚瓦拉和毕沙拉;椰枣果真极甜,走远路时我们都带了做干粮。小公子居然也知道库图比亚香塔,那可是我们的骄傲。比之更值得骄傲的只有八哈塔和大马色了。” “我听闻修建库图比亚香塔的泥浆中拌入了近万袋名贵香料,因此香塔散发出浓郁的芳香。但我觉得这不是传说而是真的。因为它的芳香已随着各位来到此间了。” 李灵钥明眸闪动:“八哈塔可是大食的世界中心,神主的恩赐!大马色我亦十分向往。我听闻:人间若有天堂,大马色必在其中;天堂若在天空,大马色必与之齐名。” 她微笑对他们再次微微躬身:“从摩洛哥城到此路途遥远,一路风浪辛苦,可是你们依旧从容优雅,带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她话音未落,三位客商有了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对着李灵钥连连点头:“小公子可真是我们的朋友,你说的大马色,我们都没去过,你却知晓得这样清楚!” “这是今日一早我去采摘的荔枝,是此间的佳果。这甜茶所用的茶盏与煮茶的茶壶都是全新的,无人用过。茶炉就在窗外,煮茶用的水是专门打上来的井水,绝对洁净,请尊敬的客人品尝。” 李灵钥拿起大食商人手边案几上的荔枝剥开给他们细看。 三名客商听了她的话,对着茶盏端详片刻,都饮茶品尝荔枝! 等客商喝过甜茶,李灵钥才微笑着说道:“尊贵的客人,先前的通译或许是听错了,没能将你们要对我爹爹说的话说分明。我爹爹也就没能给你们答复。请你们再把你们的来意说一回,我来通译。” 三名客商小声说了几句,一名客商看了看窗外:“小公子,我们也不知那位通译没能把我们的话完全说给李大人知道。我们该仔细再说一回的,但现下我们该回去做祷告了,错过了时刻,会被神主责罚。今日仓促了,我们请你的父亲改日到我们住的驿馆去饮茶,到时我们再把这事重新说一回,我们也请你同去。这里虽没有塔吉锅,但我们可以请你们品尝好吃的羊肉焖饭。” 李灵钥转过来对着李良宏将先前所说都仔细讲了一回:“三位客商现下须得要回去祷告,他们欲请爹爹去他们下榻的驿馆饮茶。所说的事情应当还是今日的事,不知爹爹可能赴约?” 李良宏虽听不懂大食国客商的言语,但见女儿与客商们满面笑容,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拈着胡须笑道:“贵客邀请,我必定赴约。待得我知晓了贵客的情形,按市舶司的条律将他们的为难都解开。” 李灵钥通译完毕,大食国客商与她说定了去驿馆饮茶的时日,便告辞离去! 客商离去后,李灵钥才发现那通译已不知何时离去了。 李青祥对着妹妹眨眼,署提举则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神情惊愕。 李灵钥对着他皱了皱眉眼,还了他一个鬼脸。 李青祥已起身去唤人:“快,快拿大扇子来把这味道搧出屋去,再拿香炉来点上荷香熏一熏。” 李灵钥向父亲行礼告退,又板着脸对那署提举也行了个礼,退出门来溜回后院带着人洗荔枝去了。 待李良宏让人来唤李灵钥去说话时,她已让人将洗好的荔枝投入后院的井中湃凉。 来到父母居住的正屋,李良宏与程氏都在座,李青祥立在一旁,署提举也已离去了。 李良宏摇着葵扇用手巾拭着额头的汗珠:“钥儿,今日幸而有你,不然为父要吃大亏了。” 他看向李青祥:“你在译署也曾听过大食国语言,怎的不似你小妹这般机灵?” 李青祥顿觉委屈:“父亲,祖父曾说这大食国语言乃是世间最难的语言,得有天份才能学得好。祖父精通的也是波斯国言语,并不通大食国语言。儿子幼年跟着祖父勉强学得的几句话,早扔到九天外了。这异国的言语,儿子是果真学不通。就儿子看来,今日那通译只怕也听不懂今日这几位客商的言语,才胡乱通译。” 李良宏“唉”了一声。 李灵钥想了想:“这三位客商虽说也是大食国来的,但大食国地域广大,各地都有土语。这三位客人的大食国言语中夹杂了些许柏柏儿土语,今日来帮父亲的通译也许听不明白这土语才出了错。” “柏,柏什么语?”李青祥盯着妹妹。 “柏柏儿土语,那是大食国语言中的方言。有相似也有许多不同,得仔细分辨。”李灵钥小声解说。 李良宏在户部任职多年,女儿一说通译出错,他便明白:货品若在他手中变为贡品,必定会与异国商贾闹出大风波,广府的官员便会参他一本。 今日这通译是自商铺请来的师爷,通译出错,追究过错也不过是通译被商铺掌柜骂几句,无关痛痒;再不然便是广府官员唤了掌柜与商铺主人去责备,之后这事便不了了之。 而李良宏来到此间担当副提举,犯了这样的大错必定要受惩罚,至于是何种惩罚,他不去猜想。 他还疑心通译与广府官员串通好了,给他下了个套,只是不便说出来。 广府有江河,且南面临海,此间设得有舟师衙门。 舟师海道统管着来此的异国船只,有位通晓大食国言语的通译。 但广府衙门并没有别的通译,据李良宏知晓,先前异国客商到广府衙门办事,都会自行去有交道的商铺请位通译。 也因此,若不是女儿提醒,他压根不知通译在要紧处出了错。 看着做男儿打扮的女儿,李良宏在心中轻叹:“可惜呀!” 程氏将女儿拉了坐在身边:“钥儿,你不是说端午要去看龙舟竞渡?你还说广府的裹粽极是美味,咱们怎生去采买?” 李灵钥拿过一旁的凉扇扇凉:“母亲可尝过今日的荔枝了?我已找好了看龙舟竞渡的茶楼,给了银子要了雅间,端午那日爹爹休沐,我们正好去看。广府的端午节可热闹了。我在街市中请了人做裹粽,端午那日一早我会去取来。我还嘱咐了做裹粽的阿婶,裹粽内多放咸肉、咸蛋……” 程氏见女儿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汗珠,取了巾帕给她拭汗:“裹粽里放咸肉、咸蛋?好生奇异,我可想不出来会是何种滋味!” 她看了看李良宏,笑着起身:“我还没细看你摘回来的荔枝,咱们去看一看。” 李灵钥抱着母亲的臂膀往外走去:“今日的荔枝可甜了,娘亲还没尝过,等我挑两个亲手剥了请娘亲尝一尝……” 李良宏看着妻女的身影转过门外的转角,才叹了口气:“祥儿,你小妹妹通译得这样好,三位大食国商人一定会传扬开来,便是那通译也会回去提起,且今日署提举也在,这事必定传开。这真是,这真是!” 李青祥听到父亲叹气,先是意外,但转瞬后便明白父亲的担忧。 他微笑着:“父亲,就儿子看来,解释不难。” 李良宏向他看去:“此事你会如何解释,你且说来我听一听!” 李青祥:“父亲来到此间才一月,广府的同僚与父亲并无往来,对我们家中人也不知晓。今日父亲是让小妹顶着三弟的名见了异国商贾,他日有别人问起,父亲只说祖父为译令,给三弟启蒙过。三弟进学的书院距此千里之远,他不会来此,此间人哪里能知晓真情?” 第4章 赴约 李良宏思忖片刻:“按你这样说来,倒也能勉强遮掩得过!” 李青祥:“小妹来此间帮着母亲料理家事,时常出门。为了方便都作男儿打扮,简直就是个淘气的小子,哪还有闺阁女儿的模样?倒也遮掩得过去。” 李良宏皱了皱眉头:“别人倒也罢了,只是对付署提举或许还要花点心思。” 李青祥想了想:“孩儿这些日子跟随父亲在衙门办事,对署提举也有所知晓。” 他斟酌了片刻:“署提举对户部的许多事务都是门外汉,既听不懂广府话,更听不懂异国商人的言语,不是在衙门里呼呼大睡,便是溜得人影都不见,他能来担任这署提举令孩儿很是意外。” 李良宏轻叹:“再怎样,他也是署提举。有的事你心中知晓便好,不要说出来,不可得罪了他。” 李青祥:“孩儿心中有数。霍署提举应是京城哪位官员家中的旁支子弟,来此间混个脚色,将来好升迁。他不懂这其间的事务也不管事,也有好处。设立市舶司的大小事务由父亲一手操办,爹爹能好生办差。就孩儿看来,只要父亲不出大错,署提举应当不会在意。” 停了一停,他小声道:“京城没有姓霍的官员,孩儿也猜不到是哪位大人举荐他来的。但他的不管事也好,父亲也不必花功夫在他身上。” 转眼便到了李良宏与大食国商人相见的日子。 李良宏欲邀请衙门内广府同僚陪同前去,他不会说广府话,特写了张请帖请广府的同僚同去,但广府衙门里的同僚都说着方言微笑着摇头拱手,而后离去。 李良宏听广府方言甚是吃力,连猜带蒙也没听明白,但看他们的神情也知晓他们不愿同去。 他欲请舟师海道的通译来帮手,但舟师海道的通译于前一日去往海中岛上便没回来,听闻是事多,住在了海岛上,今日去请也赶不回来。 李良宏再欲请人相助找寻一位通译,却想起那日那位通译出的错,一时间难以决断。 那日的事,他仔细想过,那位通译在商铺中没少与大食国商人打交道,怎会出那样的大错?若他总出错,那他的东家岂不是时不时便得做赔本生意? 可通译若未听错,却胡说乱译,乃是刻意为难,给他使绊子,是否有人在背后指使?是给他栽个污名?还是专给市舶司使绊子? 便因有这许多不解,那通译又不是衙门中人,追究不了他的过错,只能作罢! 就在他思索之际,一人摇着折扇过来:“李伯父,今日可是要往城外大食国客商所在的驿馆去?” 来人正是那日一同在李良宏家中会见大食国商人的署提举霍啸雨。 李良宏哪敢在他面前以长辈自居,当即拱了拱手:“承署提举问起,我正要往那处去。只是广府的同僚都不愿同去,我正想去寻找一位精通大食国语言的通译陪同前往。” 霍啸雨皱着眉:“我听闻伯父要去的驿馆中住的全是异国客商,广府的官员听不懂他们说话,又嫌他们生得与鬼相类,因此不愿与他们往来。我倒愿意陪大人同去,只是这通译得找个信得过的。” 李良宏听到这话,心中便一紧。 果然,霍啸雨道:“大人家中的青曜小哥儿便是个极好的通译。大人不如请了他同去,比请别的通译更加放心。” 朝廷派给李良宏的通译精通波斯国语,这是因户部已于三年前将一位通大食国语的通译派往了广府的舟师海道,给他派一名波斯国语通译,能相互弥补。 李良宏却知晓,还有一个缘故:译署现下派不出好的大食国语通译。 来到广府的一月间,遇上的异国商贾果真都是大食国客商,还有异国客商不说波斯国言语,那通译无用武之地不说,还每日牙疼,脸颊都肿得老高,药石无功,也吃不下饭食。 那通译到此间半月便瘦得颧骨都高高凸出,没精打彩。 李良宏见不仅帮不上手,还担心他在此间送命,只得与霍啸雨说明了通译的情形,打发其返回京城。 李良宏愿意带着李青祥在广府衙门办差,但对带李灵钥去办差却有许多顾虑。 不论小女儿如何千伶百俐,异国语言说得多么熟练,与异国商贾相见的消息传出去了,将来说亲时或许还要被人挑剔刁难! 但这些话李良宏不能对着霍啸雨说明,他只笑着拱手:“让署提举见笑了,曜儿顽劣,那日也是淘气才去现了个眼。他还不能真正担当通译之职。我还是找位正经通译吧。” 霍啸雨却不赞同:“伯父,朝廷派来的通译都不通大食国语言,广府衙门用的通译又不是衙门中人,出了大错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伯父却无可推托。朝廷欲设立市舶司才差派我与伯父来到此间,此间官员巴不得我们出错。通译便是知晓本地官员不管这事,不怕得罪我们,才敢胡乱通译。我认为伯父找信得过的人通译,才能真正放心!” 正值一名广府官员自衙门内走出来,他当即提高了话声:“当日的通译,可是有人帮伯父请的,可当真是请得好呀!” “这广府官员两面三刀、装聋作哑、袖手旁观,实在躲不过去便虚以委蛇,偷奸耍滑,阳奉阴违……” 霍啸雨一连串骂了下去,他声调还极高。 衙门内有官员伸出头来探看,那本要往他们身边走来的官员也避了开去。 李良宏想劝霍啸雨,可霍啸雨并非是无凭无据地发气,这些正是他们这一月来遇上的难处,因此到了口边的话都化为叹息。 李良宏忍让是因强龙不压地头蛇。 此间距京城数千里,许多事传到京城不仅变了味,还早便事过三秋了。 霍啸雨却正是年轻气盛,他平日里也不受这些闲气,这时骂人不仅是忍不下这口气,还是维护市舶司上下。 因此李良宏没出言相劝。 不论怎样想,李良宏需要通译,只得唤来李青祥:“你去家中将你小弟接了来,让他随我与署提举去往大食商贾下榻的驿馆。” 李青祥回到家时,李灵钥正跟母亲带着家中下人察看墙角洒的石流黄。 李青祥没等程氏出言,已对她行了个礼:“母亲,父亲让小弟前去相助。” 李灵钥想起与大食国客商的约定来,问:“爹爹没能找到信得过的通译?” 李青祥摇头:“哪里寻去?你快去换衣裳。咱们陪着爹爹同去。” 停了一停,他提醒:“今日霍署提举也同去,这位署提举虽不精细,但你也要多加小心,别让他看出马脚来。” 李灵钥跟着李青祥去到广府衙门时,李良宏与霍啸雨已在马车前等候。 她穿了浅碧半袖葛麻衫,头发以檀木簪结束在头顶。她的身形纤细,穿了男儿衣裳与个小少年无异。 她眼眸清亮灵动,没有小女儿的羞涩与畏缩,李良宏点头:“好!不低眉顺眼,反倒意见风发。待会儿去驿馆见了大食国客商也要似这样才好。” 李良宏带着儿女坐入马车内,霍啸雨看马车内狭窄,李良宏坐在一边,李青祥与李灵钥坐在另一边。空出了当中座位,是留给他的。 他让随侍回去等候,而后也进入马车,在当中坐下。 马车一晃,向前而去。 马车走了片刻,李良宏开口了:“今日我们前去,有何规矩讲究要格外小心留意,曜儿可知晓?” 李灵钥刚要回答,便见霍啸雨对她看过来。 她没即刻出言,霍啸雨则是对她咧嘴一笑:“今日又要仰仗青曜小哥儿了。” 李灵钥看了他一眼没敢出声,李良宏微笑:“曜儿胆小,经不起署提举抬举。” 他转头问:“与这大食客商相见,你可有要先行提醒的?且先说来。” 李灵钥想了想:“那异国客馆内必定不仅有大食国客商。其余的客商只有见了才知。但这大食国客商客每日要做五次祷告。若遇上他们祷告,不可立于他们前方,在他们身边等祷告完毕便好;握手乃是谈定了事情后才有的情形,但左手不洁,若他们用左手来握手,不要接受,收回手后退一步即可;若与他们一同用饭则要看吃的何饭,他们若以手当筷,咱们也得有样学样,不然他们心中会觉生分。他们的商谈缓慢,若不是急事谈上数次也未必有结果,不可急躁;饮茶最少也须得饮三杯,少了不恭敬……” 李青祥听她说完,想了想:“这大食国客商与祖父从前说过的波斯国客商有相似处。” 李灵钥点头:“兄长所言甚是,大食国与波斯国的习俗有九成相似。我看着他们的举动行事,父亲兄长与署提举大人可以跟随我行事,只要按他们的规矩来,便不会出错。” 与客商约定的见面的驿馆在城外。 才下马车,一行人便看到了门前摆得横七竖八的鞋子。 驿馆内人声鼎沸,热闹之极,纵是还未走近,已能听话声此起彼伏,夹杂有弹舌音与咕噜声。 第5章 瓦拉炕 李青祥听了片刻,忍不住问李灵钥:“小弟,这客馆里咕噜咕噜说是身毒语么?我前些日子见到此间有身毒国人,他们说话便是咕噜声不断,似是舌头在口中打绊子,又似口中含了豆子般搅裹不清。” 李灵钥向着驿馆门内张望了片刻,隐约看到说话的客商肤色黝黑,身形不高,眉心点着红记。 她点头:“哥哥说的是,这应当是南身毒的言语。南身毒有数十国,其话语也有数十种。” 李良宏也凝目细看:“前些日子我远远见过几位客商,皮色黝黑,额心点了红印,他们说话时摇头晃脑。我看了主文相公为他们办的文书,才知是南身毒朱罗国的客商,曜儿可能听得懂他们的言语?” 李灵钥摇头。 驿馆门前无人等候,李良宏想了想:“客商没露面,是否咱们来得太早?” 李灵钥:“爹爹与署提举不妨进入驿馆内再找人来问询。” 一名肤色黝黑的跑堂出来,热情招呼,“瓦拉炕,瓦拉炕。” 李良宏不是初次见异国人,但对着这跑堂黝黑的面皮,口中染为红黑色的牙齿便觉心中没底。 李青祥也皱起了眉头,努力镇定,依旧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霍啸雨轻咳一声,李灵钥看向他,他挑了挑眉,小声说:“现下我们都听你的。” 李灵钥便对跑堂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转头问:“爹爹可知晓三位客商的名字?” “呃,仿佛叫阿德南与阿拉义……”李良宏“啧”了一声:“他们的名字与我们的大异,我那日听通译提过,也不知可说错了。” “阿德南与阿拉义可来了?”李灵钥问那跑堂,“他们的名或许我没说对,但他们是来自摩洛哥城说些许柏柏儿语的大食国客商,约了我们来此间相见。请帮我们找个安静的角落,方便我们说话。” 她说大食国语,但即刻便见跑堂神情困惑,压根没听懂她的话。 那跑堂摇着头咕嘟咕嘟又说了几句,见他们听不懂,做了个请的手势,指了指他们的脚。 李青祥先前也看到了客馆门前的鞋子:“我们也得脱鞋?” 他对着李灵钥神情询问,李灵钥点头:“南朱罗国的言语我听不懂,我说的大食国言语他也听不懂,但他请我们入内,我们得脱了鞋才能进入。” 李良宏看了看跑堂脏兮兮的赤足,又看向门前放得乱七八糟的鞋,甚觉为难,踌躇着没动弹。 “爹爹,咱们可以只脱鞋,穿着布袜入内。”李灵钥先脱了鞋,穿着布袜立在驿馆门边,“异国客馆都不能穿鞋进入。” 李良宏头皮发麻,霍啸雨倒是爽快,脱了鞋子穿着布袜立等,李青祥也依样而为,李良宏犹豫片刻,脱下了鞋子。 广府四月已天气炎热,穿不了官服更穿不了官靴,广府衙门里的官员穿的便是葛麻长衣与布鞋,有的官员甚而穿半臂葛麻衫子,光脚穿着麻鞋或木屐,连布袜都不穿。 若不是他们腰间挂着腰牌,便与衙门的杂役一般无二。 程氏与李灵钥一到此间就给家中备办了葛麻,给家中各人做了家常衣裳。 李良宏注重官体,他有板有眼地穿着官服,每日到家官服都已被汗浸透,深色处还有盐花,官靴更是闷得他双脚汗湿,烦躁难当。 他这才知晓为何广府官员都打扮得与杂役相似,才也改穿葛麻衫裤,布袜布鞋,只是他怎样也不肯穿半臂衫子。 他从未只穿着布袜见人,脱了鞋子后很是局促。 跑堂将他们的鞋都拿去摆放,李灵钥自腰间的衣囊内取出个小瓷瓶,打开瓶盖,“爹爹伸出手来。” 李良宏伸出手,李灵钥将小瓷瓶的瓶口在他的手指上抹了抹,“爹爹将这个涂在鼻端。” 李良宏依言将手指在鼻端抹过,顿觉清凉之极。 他对着手指看了看:“这是?” 李灵钥:“这是清心药。前几日我在药铺找到的,药店掌柜说以冰片、银丹草等物制成,能辟污秽气味。” 驿馆内铺了光滑的草席,各国商人们聚为数起席地而坐,相谈甚欢,浓重的熏香和水烟味道弥漫过来,虽有清心药,也没能尽数掩盖。 李灵钥一行人步入其间,各国商人都对着他们看来! 跑堂将他们引到地毯的一角请他们坐下,而后离去。 李良宏环顾四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进此间要有勇气,想平安出去只怕也得要些本事。” 他嘱咐李灵钥:“曜儿醒目些,咱们得平安回去。” 李灵钥微笑:“爹爹,这是客馆不是黑店。咱们必定能平安离开。” 一位白发稀疏身着白衣的年老胡人疾步来到,老胡人皮色深浓,额头点着红痣。 他将李良宏一行人看了看,弯腰行礼,开口却是流利的大周北方官话:“几位尊客是来找人的?” 老胡人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来回打量。 见老胡人能说北方官话,李良宏松了口气:“老人家可是此间的主人?有来自马拉喀什的阿德南与阿拉义约我们来此间相见。” 老胡人微笑:“在下是这间客驿的掌柜,专管人客来去。” 他向四周看了看:“阿德南与阿拉义就住在此间,但今日他们一早便出去了,大约再过一会儿便会回来。各位在此间安心等候,他们一回来,我便将他们引来。我先让人给四位送上甜茶。” 李良宏点头:“有劳老人家了。” 老胡人转身要走,李灵钥连忙出声:“老伯伯,甜茶里少放些蜜糖。我们怕甜。” 老人摇着头微笑,“是,瓦拉炕。” 李灵钥柳眉轻动:“请问老伯伯可是来自南朱罗国?” 老胡人本已转身走开,听了这话立住脚步转过身来:“我来自榜葛剌国,会说些许南朱罗国言语,先前与南朱罗国的客商说事,顺口便说出来了,真是对不住。” “榜葛剌国,”李灵钥想了想:“乞卡白。” 老胡人大是惊异:“帕鲁卡白。哦,小公子会说我榜葛剌国的言语?” 李灵钥笑了:“前两日我在街边看有人说了,现学现卖,只会这一句。” 老胡人挑起眉毛:“这都能学会,小哥儿可真聪明。” 送甜茶来的是另一位堂倌,李良宏道了声谢,他就咕嘟咕嘟说了一串,又急又快! 李良宏两眼一抹黑,转头看着女儿。 李灵钥先晃头而后说了句:“斯都迪,薄荷马义斯都迪。” 那堂倌摇了摇头转身去了! 李青祥愣了片刻才道:“小弟,你说不会南身毒诸国的话语,这怎的又会了?你必定没说对,他摇头了。” “哥哥,身毒诸国与我们不同,摇头的意思为是或对,”李灵钥:“前些日子我跟娘亲出门,看到几位南身毒国的客商,听他们说话很是新奇,跟在后方学了几句。” 李青神神情疑惑:“你说的是真的?” 霍啸雨饶有兴味地问:“这几句话通译过来是何意?” 李良宏:“署提举,曜儿年幼顽皮,胡说着玩的,不可当真。” 霍啸雨向胡人看了看:“我见那胡人掌柜与跑堂笑着离去,曜哥儿应当说对了。” 李良宏看了李灵钥片刻:“那你且说来听一听。” 李灵钥小心地开了口:“他们额间红痣边缘有白圈,是先点白印再点红记,为婆罗门教的吉祥印记;长衣到膝是身毒诸国男子的日常衣衫,因此掌柜堂倌都来自身毒。” “只是掌柜说了他来自榜葛剌国,他本来的语言应当是榜葛剌语。榜葛剌语在北身毒诸国有许多人都会说;那堂倌说的泰米尔语,乃是达罗毗荼语的一种,他应当来自南身毒朱罗国。” “这位掌柜说瓦拉炕,是用泰米尔语向我们问好。之后的跑堂对我们说话,应当是问我们要哪种吃食。我对他说谢谢,他便知晓我没听懂,因此离开。在我看来,听不懂的情形下,说这句话大约都不会错!” 李青祥:“你会的这两句泰米尔语里,我也会了。” 霍啸雨听完,当即说道:“你跟着在他们身后听一听便学会了?可真是厉害,以后我有难题也来找你。” “我,我这连皮毛都不算,就怕给署提举带来烦难。”李灵钥已看到父亲神情担忧,赶紧摇头。 她对着那白衣老者所在一看:“爹爹,我得去寻纸笔。几位客商必定会说到要紧事,我边记下来边通译才不会出错。” 李良宏看了看四周:“他们到现下还没来到,莫非我们来错日子了?” 李灵钥:“大食国客商最是懒散,喜好迟到,极少守时。日子必定没错,掌柜说他们住在此间,祷告前必定会归来。与大食国客商相见不能希望他们守时,我们等待才会让他们觉得我们有诚意。” 李青祥与霍啸雨对望一眼,李青祥摇头,霍啸雨则两眼望天。 李良宏叹了口气:“既已来到,等罢。” 等得一阵,阿德南与阿拉义和他们的同伴来到。 三人一来便抚胸行礼,而后寒暄不止。 寒暄完毕,三人坐下喝茶,又与坐在两旁的商人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