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将军O嫁我为妾后》 1、桃花眼 更深露重,黑铁般的城门闷声被推上,巴掌大的锁“咣当”砸下去,随着几个侍卫散开,四通八达闹市区的零星灯火也逐渐灭了,偶尔几只鸟叫声回响在阒无一人的大都。 打更人的吆喝声穿过铜墙铁壁传进长公主府时,里头还热闹着,是跟京城大相径庭的热闹。 这热闹却是表象。 走近去看,披红挂绿的公主府里,下人们都行色匆匆,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四方院子里,正殿和书房遥相对望,篝火噼里啪啦燃着,映红了半边窗户。 晏清酌记得自己应当是在饭局上,正跟那群老东西喝酒,讨论自家公司最新款vr游戏上市的事儿。 可一睁眼,四周黑黢黢的,只剩下不远处的蜡烛瞎晃,晃得她头晕眼花。 后背还靠着暗红色的木床,整间屋子极其复古,摆得跟电影里拍古装剧似的。 酒店特色? 晏清酌看着跪了一地、穿着汉服的侍女。 这总不能也是酒店特色吧? “这是哪里?”晏清酌还没缓过来,一开口,声音冷冰冰的。 底下跪着的人以为她生气了,哆哆嗦嗦磕头回道:“禀公主,您这是在,在书房……” “书房?”晏清酌坐起来,“我为什么在这儿?” “您,您刚刚突然晕倒了……”小丫头抬头看了一眼,跟见鬼一般磕头如捣蒜,慌慌张张补充,“公主息怒!公主息怒!魏大人去接夫人进府去了,马上就回来!” 魏大人?夫人?公主? 这是穿越了? 她刚签好合同,正准备大干一场,不会这么惨吧! “那我……孤问你,如今是哪一年?国号又是什么?” 这位长公主天生一张冷脸,平时行事有又过于狂妄怪异,问出什么话下人都不觉得奇怪。 只是如今魏大人不在,这群丫鬟从来没跟晏清酌在同一间屋子里待过这么长时间,一时间三魂五魄都赶着去投胎了,现在只留下一具空匣子趴在地上发颤: “回,回禀公主,如今,如今国号为梁,乃天瑾五年。” 晏清酌登时心里一惊。 这些内容并非历史,而是晏清酌前段时间看的一本大女主凤傲天小说,名叫《凉州词》。 书中女主江寂运筹帷幄,战无不胜,却在凉州一战被副将背叛,成为战俘,又被赐给臭名昭著的长公主为妾,受尽屈辱。逃出大梁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长公主五马分尸! 而自己如今竟然穿成了那个同名同姓的长公主! 晏清酌一把将被子扯掉站起来,正打算出去看看,“咔嚓”!外头却响起一声惊雷。 她一回头,雨滴淅淅沥沥砸在窗台上,顺着半开的门窗落了进来,春日里带些寒气,跟着一起钻了进来。 屋外燎火台上的篝火被雨当头浇下,闪了闪就尽数灭去,黑暗一瞬间沿着门槛漫到晏清酌脚底。 “还不快去关门窗!” 外头忽而传来一个明亮的女声,很快,一个身着黑衣,一脸正气的侍卫从外头跑了进来。 此人一发话,丫鬟们如蒙大赦,匆忙起身去关门窗。 这侍卫走过来,俯身作揖,关心道:“主子,你现在可好些了?” “好多了。” 看情形,这人恐怕就是下人口中的“魏大人”,也就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卫魏七,头脑简单却忠心不二,最终为救长公主而死。 魏七问:“那主子现在要去洞房吗?” “洞房?”晏清酌一吃惊,音调都不自觉拔高,周围下人又“哗啦”跪了一地。 晏清酌被跪烦了,摆了摆手说:“都下去!” 侍女顿时如鸟兽般散去,周围终于清净些。 可人是散了,晏清酌心里却直打鼓。 跟她洞房的总该不会是江寂吧?不会这么倒霉,一来就撞上自己的死敌吧? 想到这里,晏清酌指尖一抖,试探着问:“江寂现在在哪儿?” 就算是穿越,也未必就是大梁的长公主,就算是穿成“晏清酌”,也不见得娶的就是女主。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心里默念“千万别是江寂千万别是江寂”,魏七却不明所以,铿锵有力回道:“正在前院公主的卧房呢!” 晏清酌的心瞬间碎成八瓣。 她穿成谁不好偏偏穿成这个英年早逝荒淫无度的长公主,穿到什么时间不好偏偏是跟江寂的大婚夜! 一来就要面对江寂最恨她的时候,连半分准备都没有,晏清酌恨不得一道天雷直接把自己劈死算了。 正哀愁着,魏七又毫无眼色接话:“主子,奴才知道你不愿意,可毕竟是御赐,总得给个面子。” 这原主本是如今皇帝的亲姐姐,可因夺权失败被皇上忌惮,关系并不稳固。 既是御赐,就不得不去,要不然没等江寂杀她,皇上就把她剁碎了。 “魏七。”晏清酌喊道。 魏七立刻上前,还以为晏清酌要让自己除掉江寂,心中直犯怵,自认为十个自己也打不过江寂。 然而江寂现在腿脚不便,想来也有一战之力。 她微微一抬眼,就看到低着头发愣的长公主殿下。 晏清酌虽是乾元,可因为下过几年大狱,这几年愈发身体虚弱,面色苍白,站立着时,眉眼中都染了几分愁绪,身形单薄,看着摇摇欲坠,让人不由得生出心疼。 魏七一咬牙,抱着为长公主身死不悔的强大觉悟,正要提剑冲出去,却听见晏清酌浅浅叹了一口气。 那气如游丝钻进魏七耳中。 “走吧,去见见她。” 晏清酌提了下裙摆,往门口走去。 魏七一怔。 这是……不用杀了? 她握着剑柄的手一松,拿起一旁的大氅跟上去,虚虚搭在晏清酌肩头。 外头虽有些寒凉,但不至于披着狐裘,可晏清酌走到屋外时,骨头居然被凉风吹得隐隐作痛。 这痛感让她不由得将狐裘拽紧几分,苍白的手指用力撑起,骨节处的痕迹像白纸上晕开的朱砂。 “刺啦”一声,魏七已将伞撑开。 晏清酌单脚迈入雨中,看着溅起的水花,再次蹙了蹙眉心。 刚穿来第一日,她就要去跟这个即将杀死自己的女人,度一晚洞房花烛夜。 · 夜雾深重,从书房到正殿看似遥相对望,实则得穿过几个弯弯绕绕的九曲回廊。 晏清酌步伐沉稳踩在青石板路上,听着雨打竹叶的声音,这路很长,在她心里却缩短再缩短。 随着正殿的灯光越来越近,晏清酌心脏跟被揪起来一样,一震一震地撞击着前胸的骨头。 站到正殿檐下,晏清酌正打算沉一沉气,忽而“刺啦”一声,吓得她肩膀一抖。 晏清酌一回头,看见魏七把伞收了起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主子,你今天怎么心神不宁的?” “没事,估计是乏了。” 马上就要见到赤焰第一杀神,晏清酌愈发不敢懈怠,强撑着拿手指按了按额角,眼看着侍女将手心放在门上,缓缓推开。 在书中,长公主十六岁那年同幼妹夺权失败后,就变成一个声色犬马、冷血无情之人。 可她这位幼妹也实在称不上什么好皇帝,在位期间昏庸无能,被当朝左相把持朝政,肆意敛财,民不聊生。 大梁国灭已成定数,江寂这人又杀伐果决,性格偏执,就算晏清酌什么都不做,只要有了这段屈辱的历史,她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 室内昏暗的光线很快涌了出来。 晏清酌看着屋里笑眯眯的喜婆,手指一蜷,迈进门槛。 事已至此,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穿过侍女往内间走去,喜婆笑眯眯跟上来:“公主,你可算来了!还以为你今儿不愿意圆房了呢!” 闻言晏清酌脚步一顿。 御赐的亲事被个下人如此随意打趣,这喜婆怕是来历不凡。 说不定就是她那位“皇妹”派来监视她的。 晏清酌正打算开口,魏七抢着上前不满道:“轮得到你置喙公主的事情吗?” 喜婆脸上依旧挂着笑:“奴才是陛下派来的,不敢不尽心。” 果然。 魏七气冲冲走上前,一只手握在剑上,大有杀之而后快的架势:“你是奴才,我们公主是主子,你以为搬出陛下就能管得了我家公主的事了吗?” 晏清酌眼皮跳了跳。 她心中默默观察一番,抬手制止住魏七的动作,尽量斟酌语气,让自己看起来与原主无差,对喜婆说:“大喜的日子,真是聒噪!再多嘴拔了你的舌头。” 魏七见公主护着自己,有些幸灾乐祸,挑衅着瞪了喜婆一眼,退居一旁。 这喜婆早听闻长公主杀人不眨眼,当下便吓得不敢言语,哆哆嗦嗦领着晏清酌走进内间。 很快,一抹红色映入眼帘。 一张可睡两人的床边,鎏金色的轻纱帷幔向两侧挂起,正中间坐着一个穿红袍,盖盖头的人。 纵然坐着,可她的脊背挺直得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双手半握拳,虚虚搭在大腿,看起来没使什么力气。 但晏清酌知道,这把刀已经出鞘,就等着自己送上头颅。 “公主,揭盖头吧。” 喜婆的声音幽幽飘过来。 晏清酌的思绪还沉在江寂身上,听到这话,伸手抓住盖头边,缓缓将盖头扯了下去。 她看到江寂的手微微一紧。 再抬头,一双阴鸷狠戾的桃花眼撞进晏清酌的眼眸。【你现在阅读的是 】 2、洞房夜 “公主,这不合礼法啊!” 喜婆的声音响起时,晏清酌的视线还滞在江寂身上。 江寂脑袋微微垂落,整个人平静万分,唯独那双眼极其妖艳,却因肃杀之气少了几分风情。皮肤白皙,不同于晏清酌的病态,而是因多年征战清透明亮,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盖头落下后,她薄唇微勾,似笑非笑看着晏清酌,却笑得瘆人。 晏清酌指尖一抖,震颤从瞳孔一闪而过,又很快冷静下来。 可就这一瞬间,她似乎在江寂那双偏执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玩味的情绪。 “这……公主……” 扭头一看,喜婆正拿着喜秤,维持着递给晏清酌的动作呆瞪着眼睛:“还是按规矩,重新挑一次吧。” 晏清酌不想多事,正打算接过,谁料这喜婆话还没说完,接着絮叨: “这婚事可是陛下亲赐,公主误了吉时已是大不敬,如今还如此草率,公主可曾把陛下放在眼里?” 又道:“喜秤挑盖头乃‘称心如意’,公主如此不情愿,难道是对陛下赐婚不满?公主心怀怨怼,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此话一出,晏清酌的脸色愈发阴沉。 不过是没拿喜秤,三两句话就能给晏清酌安一个死罪,要么就是皇上不待见她,故意找人来恶心晏清酌,要么就是她公主的身份徒有其名,人人都能踩一脚。 不管是哪种,她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更遑论…… 晏清酌看向身侧的江寂,江寂此刻也正看着她,目光阴沉沉扫过来,颇有几分看戏的样子。 完全不像个在囚牢中待了那么久,受尽屈辱折磨的战俘。 还真是群狼环伺! 晏清酌随手将手中盖头搭在秤杆上。 既然书中长公主是个荒淫无度的疯子,此时不用她的身份,更待何时? “嬷嬷胆子这么大,不像是宫里送来的喜婆,倒像是孤的亲娘。”晏清酌故作恍然大悟道,“那就是晏怀瑾的亲娘,当朝太后,哦不,孤看你像圣母皇太后。要不然——” 晏清酌语气一变,厉声道:“哪里会有胆子敢在本公主跟前撒野!” 闻言,喜婆吓得一颤,立刻变了脸色。 她原本是皇帝的奶娘,在宫里头人人奉承着,哪里受过这种气?如今奉皇命前来磋磨长公主,以为晏清酌再怎么跋扈,也不敢跟自己对着干,谁料她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她虽怕,却也不够怕,听见晏清酌对皇上不敬,就更不怕了。 仗着背后有皇帝撑腰,喜婆抖着那张布满老茧的手,指着晏清酌厉声说道:“你竟敢,你竟敢直呼陛下的名讳!” “直呼晏怀瑾名讳?”晏清酌被她一把年纪的天真逗笑了,“魏七,你说孤刚才有直呼皇上名讳吗?” 魏七弯腰行礼:“回主子,微臣没听见。” 晏清酌又随意在人群一指,问:“孤刚才直呼晏怀瑾名讳了吗?” 小丫头猛一跪地:“回,回殿下,奴婢耳力不济,什么都听不见啊!” 晏清酌知道,不给这喜婆点震慑,保不齐她会出去编排些什么。 她走到这人面前,冷着脸说:“看到了吧嬷嬷,这里这么多人,可就你听到了。你说一个人,若是能听见别人听不到的话,会是什么下场呢?” 魏七这回学聪明了,往前一步回道:“该剜眼拔舌,扔到乱葬岗去喂狗。” 喜婆瞳孔一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一软跪在地上。 这一刻,她知道长公主真是个疯子——是个就算在她面前搬出皇上,也保不住自己性命的疯子。 反应过来后,喜婆慌忙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直到咳得满头污血,发着抖说:“殿下,是老婆子僭越了,求公主饶命!求公主饶命啊!” 她甚至抬手去抓晏清酌的衣袍,可一看见晏清酌那双冰冷的眼睛,就立刻缩回去,重新磕回地上。 晏清酌问:“那你今晚可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了?” 喜婆耗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聪明才智,颤颤巍巍说:“回殿下,今夜一切安好,殿下对皇上的赐婚非常满意,无任何不敬行为……” 晏清酌满意地“嗯”了一声:“要是让孤从皇上那里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你的小命……”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滚吧,”晏清酌厌烦了琐碎的流程,也装够了,不想在这群人面前露出什么马脚,便摆了摆手说,“你们也都下去吧。” 看着喜婆落荒而逃的模样,晏清酌不禁勾了勾唇角,一回头,就看见江寂正死死盯着她,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房门已被关上,内殿只剩下她与江寂的呼吸声,晏清酌尴尬地咳了两声,又抬手摸了摸鼻尖。 杀神在侧,这可如何是好? 江寂可不像喜婆那么好糊弄。 晏清酌走到窗边,假意阖了阖窗户,想等江寂先开口。 谩骂也好,侮辱也罢,只要江寂先开口,晏清酌总有转圜的余地,要是聊崩了,她直接“一气之下”去书房睡,也不是没可能。 可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江寂说话。 晏清酌站在窗户边,身子都僵了,听江寂没动静,心道这人不愧是大将军,敌不动我不动,看谁耗死谁。 就又站了半刻钟。 这半刻钟站得她腰酸背疼,心里忍不住蛐蛐:果然是坐着的耗死站着的。 晏清酌一个体测八百米能死过去三回的脆皮,怎么能抗住这种“酷刑”! 她正不知该怎么办,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公主。 我一个长公主,干嘛怕一个被挑断手筋脚筋的废人? 志气一旦上头便势不可挡,晏清酌面前便是一个小榻,她一转身,一屁股就坐了上去,正好坐在江寂的对面。 那双桃花眼一毫不差地与晏清酌对上,她手里把玩着什么,在晏清酌转身时一闪而过被藏到袖中,只剩下烛火中的一抹银光。 这么看着,江寂实在是美极了。在晏清酌看来,娱乐圈的明星已经是个顶个的绝色,可就连精修图也比不上面前的女人。 她身形匀称,骨骼分明,脸部线条流畅凌厉,五官端庄中带着些杀伐气和浓稠的艳丽,像勾人心魄的妖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尤其是眼神中常带着的有些空洞却又掌控一切的玩味的笑意,和不经意间低垂着微微向左偏移的脑袋。 都让江寂这个人蒙上一层神秘色彩。 还有她手中一闪而逝的银光。 银光?! 晏清酌眉心一蹙,不由得想,那东西该不会是……匕首吧! 说好的手筋脚筋被挑断呢!她的手腕刚才看起来分明那么灵活! 晏清酌睫毛颤了颤,看向江寂。 既然是功成之后才将原著中的“长公主”碎尸万段,那至少今夜自己应当是安全的。 或许江寂只是怕自己强上。 那这样说来,难道原著中的“晏清酌”没有跟江寂圆房? 可这位长公主纨绔好色,江寂又长成这副模样,不可能不下手。 亦或是江寂屈服了,想要以身饲虎来换取自己逃出大梁? 这么想来,也算是合理。可晏清酌一个还没谈过恋爱的现代人,实在没办法接受跟陌生人一夜情。 晏清酌被江寂盯得有些发毛,假意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学着原主的样子冷声道:“你是木头吗?连句话都不会说?” 江寂依旧不动声色坐在床边,手掌搭在大腿上,脑袋又往左偏了偏,嘴角笑意更重了些。 吓人。 这人究竟在想什么?不会是个哑巴吧? 晏清酌目光扫过去,又迅速落下,双手攥紧,有些坐立难安。 看她的眼神,该不会是在想自己的死法吧…… 晏清酌“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们这些武人就是无趣,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还不如漏春台的姑娘!” 漏春台是是个听曲儿的酒楼,也是原著中对长公主为数不多的描述中,她最常去的一个地方。 拿江寂跟那里的姑娘比,确实有些混账,但很符合晏清酌的人设。 她神色不满地说完,抬腿就往外走——正好以此为借口推了今晚的圆房,离这位杀神远一些。 晏清酌心中有些窃喜,越走到门口步伐越快,正要推门离去,外头一个人影一晃,贴在了门上。 许是每听到什么动静,这人又往窗户那边移去,自以为天衣无缝,只可惜一场春雨过后,天空墨色如洗,皓月当头,把她鬼鬼祟祟的行径照了个透。 一看又是皇上派来监视自己的。 处置了一个喜婆,还敢有人不要命地爬过来,这皇上的狗就这么好当? 要是从这屋子里出去,又不知道会被安上什么样的罪名。 不知为何,晏清酌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怒气——她看书时就不喜欢晏怀瑾,现在想想,就该把这群人绑起来扔到晏怀瑾的寝宫里! 怒火中烧,她朝着人影那边刚迈出一步,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嗤笑。 一回头,江寂不知何时已经倚在了床头,目光一寸不落地跟着晏清酌,半张脸被蜡烛映得澄澈透亮,红衣如血般铺在身后,衬得整个内殿都妖艳非常。 她不像妖兽,此刻反而像吃人的鬼魅。 这江寂果真在看戏——她居然还有心情看戏! 晏清酌掌心攥拳回走几步,还未开口,江寂却终于说话了。 她一只眼睛有些茫然,只有一只眼睛带着光,半妖半佛,十分割裂,却显得嘴角的笑意更加瘆人。 声音虽缓慢悠长,一开口就是鬼故事。 江寂带着玩味的笑意问:“又要去剜眼拔舌?”【你现在阅读的是 】 3、檀烟香 当战俘还能这么傲气,受尽屈辱,自尊心半点没受挫不说,还能坐在这儿事不关己地指点江山。 这江寂真是被迫的? 晏清酌愈发看不懂她。 “你什么意思?”晏清酌沉声问。 江寂又歪了歪脑袋,这下半张脸彻底隐没在朱红的帷幔中,只剩下一只眼睛看着晏清酌。 她唇边依旧带着笑意:“听说长公主入狱三年,这才被放出来没多久,就敢在大婚夜杀人,真是好魄力。” 阴阳怪气。 “晏清酌”确实因为夺权失败被关在狱中三年,就算现在出来了,也一直被晏怀瑾忌惮。 可这跟江寂有什么关系? “关你什么事?”晏清酌抬眼。 江寂慢悠悠说:“抗旨不尊,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言下之意,晏清酌若是抗旨不尊,江寂作为自己的夫人,也必死无疑。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但就大梁帝那爱磋磨人的性子,她还没玩够,谁能死的了? 不对。 先不论大梁帝,江寂她压根就不是贪生怕死的性格,她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莫非是“晏清酌”对她还有用处? 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晏清酌勾唇一笑,朝江寂走去。 江寂很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晏清酌会来这出,漂亮的眼眸瞬间染了霜,蹙着眉心冷声问:“你想做什么?” “看戏多没意思,”晏清酌一步步走到床边,将外面的大氅一扯,扔到地上,“大帅不如亲自来演。” “你敢!你……” 江寂说话间,晏清酌按着她肩膀就把人推了下去。 “一个废人,有什么不敢的!” 嘴上放着狠话,可江寂落下时,晏清酌却实实在在仔细观察了一番,见江寂确实被打残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才敢欺身而下,一只手握住江寂的手腕,膝盖抵在她腿窝,把人彻底压在床上。 木床因为二人的折腾发出不小动静。 晏清酌想起此前看到的那道银光,眼疾手快去翻江寂的袖口,江寂往外扯,却晚了一步,还是被晏清酌带着绳子拽了出去。 “玉佩?” 绳子的尽头是一块黑玉,上头缠着些银托,刚才的光应当是这东西发出来的。 “还、给、我。”江寂一字一顿。 若说江寂刚才还没什么反应,只是在逗晏清酌玩,此刻看起来却是真生气。她脸色阴沉,眸中发狠,周遭空气突然随着江寂的愤怒,如黑铁般压下来。 晏清酌迅速将这“烫手山芋”丢过去。 “不就是个玉佩。” 黑玉一到江寂手中,她迅速捡起藏进袖口,就这一下,晏清酌看到江寂的指尖在无法自控地发抖。 她手脚被废这事应该是真的。 晏清酌心底舒一口气,正打算找个借口离开,刚一转身,突然,一股大力扯住自己的衣袖,把她狠狠摔到床上去! 还没反应过来,晏清酌就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像两颗玻璃珠,映照出晏清酌没藏住的慌乱表情。 “你可真是找死。”江寂声音阴鸷。 玩脱了。 晏清酌那一刻便知道,她把江寂彻底惹怒了——因为一块玉佩。 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屏着呼吸强装镇定,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 可江寂突然皱了皱眉,手臂一软倒在晏清酌颈侧,又轻轻闷哼一声。 倏然间,江寂的瞳孔里带了丝茫然和疑惑,又撑起手臂,似乎对自己刚才的状态十分不理解,连那股狠戾劲儿都没了。 她像只小动物,凑近晏清酌耳侧嗅了嗅,嗅得晏清酌头皮发麻,还没做反应,江寂就又软着倒了下去。 抓着晏清酌衣服的手指渐渐松开,江寂干脆一翻身躺在了床上。 刚才那一摔还没缓过来,晏清酌此刻头懵着,手脚并用爬起来,不明白江寂又想做什么,只是看见江寂难耐地揉了揉自己脖颈。 这人一回头,刚才碳墨般的眼珠居然染上了一丝绯红,连眼角都噙了些泪珠,鸦羽般的睫毛一点一滴颤着,头发丝缎般铺在床上。 刺眼的红,诱人的黑,炽热的白。床上的人带给晏清酌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尽管江寂转过来时,那张脸还冷着,像腊月深海刺骨的寒冰,扎得人生疼。 可奇怪的是,那只眼睛却平平淡淡的,像覆上一层灰,跟脸上的表情格格不入。 所以江寂又动了动,将脑袋彻底转过来,露出另一只眼睛。 一时间波光流转,邪性的眼神与表情融为一体,烛火沿着江寂的眉骨和鼻梁当头浇下,映出她鼻侧一颗针孔大小的黑痣。 眼里偏执的情绪还未消散,江寂突然笑了。 她在笑,却没发出声音,背靠在床上,抖得晏清酌的衣摆都跟着轻颤。 随后眼泪就出来了,一颗清透的珠子,沿着鼻梁没入暗红色的喜服。 这人大抵是疯了。 晏清酌扯了一把衣裙,心跳有些加速。 她迅速站起来,掐了掐麻木的手指低声问:“你……左眼,看不见?” 江寂半边脸埋在床里,右眼死死盯着晏清酌,像是要把她刻进脑子里。 半晌,她笑意未灭,声音却平静又冷淡:“滚。” 晏清酌往窗户那边看了一眼,偷窥的那个丫鬟应是听到动静,已经走了。 解决掉麻烦,晏清酌迅速后退几步,同江寂拉开距离。 “反正……反正你这样的废人,也败坏兴致。”晏清酌还不忘维持人设,“你待着吧,孤还有事要处理,没工夫陪你玩。” 她往外走了几步,被地上的大氅绊了个趔趄,正欲一脚踢开,却想到自己刚握上江寂手腕时,她腕骨仿佛冰块般冷,一点生气儿都没有。 “长公主”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晏清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她捡起大氅,随手丢到床上,冷着脸说:“都沾到你身上的污血了,真晦气,赏你了。” 说罢将屏风一扯,坐到外面的桌子旁。 端起茶水喝一口,已然凉了,狐裘也给了江寂,此刻身子一阵阵发寒。 许是狱中三年,原主这身体实在差劲,可晏清酌脑子里却全然没有那三年记忆,连其他记忆也是断断续续,似有若无。 晏清酌单手撑脸靠在桌子上,盯着窗台边的一小搓烛火发呆。 试探江寂是有些莽撞了,不过也算是得了个好结果,至少送走了皇帝安排的探子,也知道江寂现在确是废人。 就算是废人,也能反抗。可江寂就算是最愤怒的时候也没想杀死自己,说明“晏清酌”这个身份确实对江寂有用。 还有那枚玉佩,对她而言肯定很特殊。 不管江寂到底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多想无益,要保命还是得讨好女主,以后万不可这么冲动了。 晏清酌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颈侧,冰冷却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停在那里,久久不能散去,带着江寂有些好闻的呼吸,慢慢侵入肺腑,覆满身体。 她慢悠悠叹了口气,听见屏风里又传出细微的嗤笑声。 不知为何,这笑声突然没那么吓人了,却像根隐线一样埋在晏清酌身体里,扯得她难受。 分明在笑,声音却悲怆凄凉。 · 外面的呼吸声渐渐变弱了。 很快,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是脑袋磕在桌子上的声音。 江寂唇角的笑意慢慢散去,手脚因为受伤蚀骨般疼,但她早已习惯,只是无意识的发抖让江寂难以忍受。 她一只眼依旧埋在床里,另一只眼穿透屏风,隐约看到晏清酌的身影,摇摇晃晃,不甚真切。 来大梁之前,江寂就听说过长公主的名声,亲眼见了,却不太一样。 就算江寂现在武功全废,可弄死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她之前也这么想过——如果不听话,就干脆把人捏死。 可现在却改了主意。 晏清酌看起来凶巴巴的,也有点小聪明,可惜她的伪装破绽太多,绝不是众人口中疯癫纨绔、臭名昭著之人。 那她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江寂轻轻抖了抖睫毛,翻了个身,看着头顶繁琐的木刻花纹,又闻到了空气中那股寺庙檀烟般的香气。 晏清酌是乾元。 江寂自幼接受过特殊训练,对乾元的信息素非常不敏感,可闻到晏清酌因慌乱无意散出的信息素的瞬间,居然久违地有些动情,甚至不可自控地软了下去。 想到这里,江寂有些愤怒,不由自主地又勾起了唇角。 愤怒让她觉得兴奋,久违的新鲜感也让她觉得兴奋,她动了动腿,将那碍眼的狐裘踢到地上,却扯到了腿上的伤口。 江寂用力撑着自己的上身,慢慢起来,看向自己的双腿。 血液从裂开的缝隙流出,染红了原本就刺目的喜服,很快,身下变得粘稠又泥泞。 但让她变得泥泞的,好像不止是血迹,还有另一个地方。 胳膊慢慢脱力,江寂顺其自然地倒在床上,拿出袖中的玉佩,用颤抖的手指,将其缓缓压在心口。 不知不觉过了许久。 晏清酌迷迷糊糊醒过来时,胳膊已经被她压麻了,她半睁着一点缝隙,伸手去摸手机,想看看几点。 “咔嚓”! 茶杯被扫在地上的声音将晏清酌吓了个透,她猛一回头,对上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江寂正坐在轮椅中,撑着脑袋看她。 天,亮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4、调教有方 阴雨过后是倒春寒,风呼呼刮着,树叶乱纷纷扑到晏清酌脚下。 廊下,魏七给晏清酌整好官服,披上披风。她心里十分得意,自家公主清冷倨傲,仪态大方,就连这官服都能穿出与常人不同的矜贵。 晏清酌看了一眼不远处坐着吹风的江寂,压低声音跟魏七说:“昨日那喜婆打发走了?” 魏七回:“还没,我等会儿快吃中午饭的时候把她们轰出去,队伍浩浩荡荡的,等清点完都宵禁了,前胸贴后背,有她们好受的。” 晏清酌默默给魏七比了个大拇指,又说:“昨晚有个丫鬟扒墙角,你要是看见了吓唬吓唬她,别让她到处乱说。” “咱们院里的?”魏七有些疑惑,公主府的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 “估计是跟那喜婆一起来的,”晏清酌拍拍魏七肩膀,“带着根羽毛簪子,找不到就算了,反正点好人,一起轰出去,可别漏了。” “放心吧主子,包在魏七身上,”魏七拍了拍胸脯,“一根头发都不能留下来。” 晏清酌笑了一瞬,又把头转向江寂,低声道:“人走后偷摸请个大夫给江寂看看腿,还有眼睛,我怀疑她左眼看不见。” 魏七听后轻“嘶”了一声。 大婚夜那晚是她带人去接的江寂,直接从大牢里抬出来,满身都是血,下人们给她换喜服时,那血都跟衣服融在一起,狰狞可怖。 皇上的手段魏七早就知道,可亲眼见着,让她不由得又想起自家公主的那三年牢狱之灾。 她抬头看了眼晏清酌,又是一阵心疼。 还好主子已经把那三年忘干净了。 “敢问公主,”魏七压下心酸,缓缓开口,“这伤,是治还是不治?” “伤可以治,不过——”晏清酌沉思片刻道,“试试她的功夫,是不是真的废了。” 尽管晏清酌知道江寂恢复武功是迟早的事,但她依旧不希望是现在。 至少……等到她们俩熟悉之后,等到晏清酌彻底看透江寂之后。 晏清酌拢了拢披风,沿着台阶下去,经过江寂时,人正背对着自己,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江寂也恰巧转头看向她,仿佛一帧电影的慢镜头,江寂慢慢勾起了唇角。 那个眼神,就像在看什么有趣的玩物。 晏清酌依旧面无表情,只浅看了她一眼,就转头而去。 风起了,把她的衣摆吹出一个巨大的弧度。 朝銮殿前三十九阶台阶,地势开阔,晏清酌拢着衣服走得艰难,她边走边跟衣服打架,迎面过来一个女人,身穿紫色官服,手拿笏板,身形笔直,仪态端庄,有气贯长虹之势。 晏清酌知道紫色乃一至三品官员的朝服,她微微抬了抬眼,装作不屑般,等着这人过来跟自己见礼。 这人走过来了,却没行礼,倒是双手往袖口一插,有些吊儿郎当打趣:“长公主这是在朝銮殿前捉蝴蝶呢?” 晏清酌好容易才抓住飞得乱七八糟的披风,没好气回头,瞪着这人,捣鼓了一遍脑子,又皱了皱眉。 脑子坏了,想不起来。这人谁?装什么大尾巴狼? 敢在她这个“疯子”跟前犯浑,胆子还真是大。 要不教训几句得了。 正要开口,眼前的人却笑了:“长公主莫不是又失忆了?” 晏清酌确实有些想不起原主的记忆,不过这“又”字…… 难道原主有失忆症? 那她想不起来也就合理了,有这种病,做起事还能方便不少。这长公主虽然人品差劲,倒是处处有惊喜。 晏清酌清了清嗓子,抬头打量几眼面前的女人,看着伪善,不像什么好东西。 她学着那“疯子”模样挑了挑眉,哂笑道:“你谁?” 面前的女人皱了皱眉,微抬着下巴有些不满。 这么傲,莫非这人是晏怀瑾?穿着大臣的衣服逗人玩,还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晏清酌一时间捉摸不透,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殿下,赵相国。” 赵,乃太后母家。 晏清酌拿着笏板的手一抖,迅速偏头,与此人对上眼神。 整个大梁,能被称呼一声“相国”的,里里外外,也就是太后赵君怜的亲妹妹,自己的小姨,赵鹤。 也就是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手掌实权的大奸臣。 此人鹰视狼顾,手腕凶狠。江寂身陷囹圄,晏怀瑾又是个赏鱼逗鸟的混子,整个大梁晏清酌唯一要提防的就是赵鹤。 若说有人能顷刻要了她的命,那也只有赵鹤。 她瞬间眼神一躲,收起笑意,手持笏板俯身作揖道:“原来是赵相国。” 就算“长公主”是个疯子,可晏清酌现在还不想惹赵鹤,也没有招惹赵鹤的资本。 “看来殿下想起来了?”赵鹤脸上浮了个清淡的笑容,点了点头道,“怎么敢让殿下给老臣行礼,合该老臣给殿下才是。” 她装模作样地拿着笏板弯了弯腰。 晏清酌此刻虽不能得罪赵鹤,但也不敢改掉自己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惹赵鹤疑心。 她“哈哈”一笑,放荡不羁说道:“都是一家人,相国千万别客气,来日方长,咱们说不定还能亲上加亲呢。” 赵鹤当下就有个女儿,名动京城。她闻言皱了皱眉,可脸上笑意不改,看了眼晏清酌身后说:“老臣先进去了。” 人一走,晏清酌心下才松口气,一回头,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女子正朝她行礼。 “你是……” “微臣刑部侍郎叶蝉衣叩见长公主。” 这人一抬头,约摸二十多岁,长相清秀。可三庭五眼太过标准,跟机器刻出来似的,晏清酌再一回头,竟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模样了。 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帮自己,晏清酌摆了摆手,朝大殿走去。 许久,梁帝才打着瞌睡走进来,看见晏清酌跟看见什么新鲜物件,眼睛一亮,连群臣的朝拜都显得无趣,急忙摆了摆手说:“都起来吧。” 她一屁股坐在龙椅上,翘起二郎腿。 “皇姐,”晏怀瑾挑了挑眉,“看你这面色苍白,眼底乌青,怕是对朕昨日赏你的那位将军满意得很吧?” “多谢陛下关心。” “长公主”能从狱中出来,据说是对晏怀瑾臣服了。但看自己编排晏怀瑾时魏七的反应,恐怕也没多服。 于是晏清酌故意站在原地没动,脸上带着骄奢淫逸的笑容。 梁帝果真就没计较,依旧唠家常般:“听说江寂在战场上一人当关万人莫开,不知在皇姐的床榻上是不是也如此这般势不可当?” “陛下调教有方。”晏清酌咬了咬后槽牙,面上依旧带着笑。 梁帝有些无趣,转头跟赵鹤调笑:“皇姐这几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相国,你说在床上是皇姐压江寂一头,还是江寂压皇姐一头?皇姐不会是我大梁国第一位被坤泽压的乾君吧?” 说罢放浪的笑声回荡在朝銮殿的上空。 后头的臣子弓着腰大气不敢出,生怕这两姐妹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晏清酌不答,梁帝自己笑完,靠在龙椅上问:“皇姐,这江大帅的滋味如何啊?比起你们乾元,也不遑多让吧?” 晏怀瑾是坤泽。 晏清酌现在有点明白她把江寂赐给自己的目的了。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晏怀瑾就是想让晏清酌知道,她身为乾元,纵有一身傲骨,可一辈子都得被坤泽压着,喘不过气。 她就是想让自己当场发疯。 晏清酌才不上套,低笑一声,眼神清冷:“滋味确实不错,难不成陛下也想试试?” “陛下是我大梁难得一见的顶级坤泽,”晏清酌嗓音暧昧,“想必比臣更懂这些。” 梁帝的笑有些僵在脸上,半晌才收了回去。她最不满别人说自己是坤泽,尤其是这群臣子因着她是坤泽,总拿子嗣说事儿,弄得人心烦。 可又不好发作,再被赵鹤那个老东西教训为君者不够仁善,脑子都要爆炸了。 梁帝转过头去,冷冰冰问赵鹤:“相国,今日可有事要报?” “回陛下,”赵鹤看了一眼晏清酌,沉声说,“之前的澧州神庙贪墨案罪犯崔县令已畏罪自尽,可她的女儿崔素问却一直上书陈情。” “既然已经认罪,一个县令的女儿,管她做什么?”梁帝不耐地皱了皱眉。 “这崔素问有素手医仙之名,据说能医死人肉白骨,深得澧州百姓爱戴。”赵鹤抬头,颇有些语重心长,“还是要查的。” “那相国说该谁查?” 梁帝话音一落,赵鹤又往晏清酌那边看了一眼。 晏清酌心道这老贼不会是想让我查吧,就听赵鹤道:“微臣以为,刑部侍郎叶蝉衣可担此重任。” 叶蝉衣?刚帮自己解围的那个? 被赵鹤看上,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老倒霉蛋了。 这人出来叩头接令时,晏清酌大脑正在放空。 事不关己,她也不甚在意。反正原主连叶蝉衣是谁都不知道,这人肯定跟自己无关。 后头再没什么要紧事,听朝事比开早会都让人犯困,晏清酌正迷迷瞪瞪耗着时间,听见梁帝身边的女官捏着嗓子喊了一句“无事退朝——” 顿时一身轻松,提起双脚就往外走。 吹了风,脑子清楚不少,想着这个时辰回到家中,恐怕给江寂请的大夫正好到了。 可得加快步伐回去看看,别让江寂把人给弄死。【你现在阅读的是 】 5、捂心口 长公主府的马车一样颠得难受。 晏清酌皮薄肉嫩,身体孱弱,纵然车夫再小心,到府上屁股已经被震麻了。 她扶着腰下车,已至下午,魏七迎出来,问晏清酌要不要准备午饭。 现在的晏清酌压根没胃口,一个劲只想吐。她干呕两声摆了摆手,问:“大夫请来了?” “请来了,正看着呢。”魏七回。 “那你不去跟着?”晏清酌眉心一皱,往内院走去。 “主子,她现在就是个废人,会不会太小心了?”魏七三两步跟上去,“更何况你现在跟江夫人这么契合……” “契合?”晏清酌脚步一顿。 魏七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羞意,“主子今日出来的时候眼底发青,脚步虚浮,定是一晚没睡,就算魏七是中庸,也知道只有极度契合之人才会如此……” 说罢她又掩着唇,压低声音:“而且主子还请大夫给江夫人治伤,您原来最怕这种麻烦事了。” 闻言,晏清酌感觉自己就像个被狐狸精吸干精气的色狼。她猛吸一口气,制止住魏七:“江寂毕竟与我大梁不睦,小心为上。” “是,主子,不过你干嘛往这边走?”魏七跟在晏清酌身边有些疑惑。 “江寂不是在卧房么?” “江……江夫人已经被挪去枕风阁了……”魏七有些震惊。 莫非……公主要把江夫人留在自己院中?此前自家公主可是从未对其他女人有过“多余”的好感,唯一不同的正妃辛氏,就算祖上簪缨,也没能留在公主的院儿里。 如今对江夫人如此另眼相待,让自诩长公主肚子里蛔虫的魏七都有些看不懂了。 这赤焰来的坤泽,就算手脚被废,竟也能诱得公主如此痴心么? 果真是好手段! 魏七双手握拳,不禁替自家公主担心,问道:“按规矩,侧室除了新婚夜,都是要被挪去别院的,原来……不也是如此么?” 晏清酌一愣:“原来……人很多么?” “倒是不多,不过都被公主杀的杀赶的赶,如今已经没人了。” ……造孽啊。 “那这枕风阁在哪儿?” 魏七往回一指:“就在主子刚来的路上,往回再走二里地就是,公主前几日还说那儿风景好呢,怎么忘了?” “……” 你怎么不早说。 晏清酌看着回头路两眼一黑,掩饰着揉了揉大腿:“事务繁杂,孤……孤忘了。” · 枕风阁距公主的卧房并不近,在西北角上。据说因此处清净,之前“晏清酌”总爱在这里小憩。 魏七可能是误猜她的喜好,以为江寂深得她心意,故意给人挑了这么个院子。 “晏清酌”爱竹,院里种满了竹子,枕风阁最盛。这边挖了个大水塘,又铺了条石板路,亭台楼阁建得繁杂,连石阶都是涩浪1。若遇阴天,在长廊下坐听穿林打叶声,极尽好眠。 可如此清净的地方,内里却暗潮涌动。 张府医一进门就被一只手指压住了颈动脉,她在公主府行医十数年,连长公主跟前都从未如此战战兢兢。 听闻这江夫人被废了手脚,如今看起来却生龙活虎得很! 张府医哆嗦着提着药箱。江寂在她身后,看不清样貌,但声音清冽发寒:“谁派你来的?” “回,回夫人,”张府医颤抖着拿衣袖擦了擦额头,“是,是殿下让奴才给您看病的……” “看病?”江寂发出一声阴森的冷笑,“她会有这么好心?” “真是来看病的,”张府医被那声轻笑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殿下特意嘱咐奴才,夫人手脚受损,让奴才全力医治,不敢怠慢!” 她感觉脖子上的手指松了一些。 倏然间,一阵风从颈边吹过,那只手已消失不见。 张府医再回头,江寂已经坐回轮椅上,神情柔和,像坐在金莲上的玉菩萨,可那张平淡的脸下,总让人觉得涌动着狂流。 漆黑的双眼盯着张府医片刻,江寂低笑一声,拿起一旁的茶杯,递给她:“那就劳烦了。” 张府医并未多想,接过后一饮而尽,感叹道:“回味甘醇,真是世间极品,多谢夫人赐茶。” 江寂单手将脑袋撑在轮椅上,嘴角挂着笑意,淡淡说:“里面下了毒。” “……”张府医神情一滞,雷劈了般“吧嗒”跪在地上,“夫人,这是何意啊!” “晏清酌到底安排你来做什么,最好一五一十告诉我。”江寂弯腰看向跪着的人,微微托起下巴,宛如神祇,“得罪了她,你最多是死,可得罪了我,我要你穿肠烂肚,生不如死,你可想清楚了。” 张府医震惊间猛一抬头,眼前的玉面菩萨,顷刻变成了嗜血的鬼魅。 · 听闻“江夫人半年内连下地行走都困难,别说是恢复武功”之后,晏清酌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就算如此,晏清酌也没想到江寂身上的伤竟如此可怖。 衣裙被剪开后,江寂雪白的皮肤上满是横亘的伤口,刀伤,钩孔,甚至利器的贯穿伤和陈年疤痕混在一起,化脓溃烂,鲜血淋漓。 就连张府医都倒吸一口凉气。 可江寂不动声色坐在轮椅中,由着这人剔除身体上的腐肉,再撒上药粉,缠上绷带。 她乌墨般的瞳孔盯着晏清酌,神色平静,仿佛一座不会疼的雕像,随意地审视着无趣的人间,只有修长双腿上的薄肌偶尔紧绷着。 可剔骨剜心般的疼却像是烙在晏清酌身上,只是看到细密的伤口,晏清酌都觉得一阵恶寒。 手起刀落,一个生命就如此寂静地沉入封建王朝的漫漫长河,激不起一丝水花。就算是地位之高如江寂,如自己,也不能幸免,都是一块被镶嵌进权力浪潮中的基石。 “刺啦”,皮肉划开的声音锐利刺耳,血涌如注,晏清酌突然觉得有些恶心,指尖一颤,背过身去。 她听见身后的人笑了笑,声音温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殿下怕血?” 晏清酌抿了抿唇,冷声道:“我觉得恶心。” 身后人又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晏清酌听到张府医问:“夫人这只眼睛不是最近才看不见的吧?” “有何问题?”江寂声音平静。 “看着并无疾病,也没有中毒迹象,恐怕是心疾。”张府医想到江寂的过往遭遇,又长叹一声,“夫人心情郁结,也不利于养伤,还是要放宽心才好。” 江寂“嗯”了一声,听起来不甚在意。 治完病已经晚上,二人用膳后,晏清酌想着把江寂留在别院,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幺蛾子,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保险,便嘱咐魏七把人再移回去。 她在院子里消了消食,泡完温泉回到院中,看着灯火通明的正殿,全身舒爽,心道今日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于是挥了挥手,让院中奴才都退下后,兀自走进卧房,开始脱衣服。 内室烧了碳火,窸窸窣窣,随着几件外衣落下,晏清酌忽而听见一阵滚轮声。 倏然间,身后屏风被人拉开,晏清酌猛一回头,江寂正坐在轮椅中,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晏清酌半裸着的身体,挑了挑眉。 晏清酌迅速将衣服拉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难道不是殿下让你养的那条傻狗把我送这儿来的?”江寂歪了歪头,“哦,原来不是把我送进正殿啊。” 不知为何,江寂有些幸灾乐祸,还特地将“正殿”二字咬重了些。 晏清酌瞬间反应过来,定是魏七又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些什么,曲解了她的意思。 分明是让她送自己院中,那么多偏殿,非要送自己卧室里。 这人可真会办事! 可事到如今,再把人移出去……指不定江寂背地里怎么嘲笑自己。江寂这人本就心思沉重,没准觉得晏清酌怕了她,以后愈发变本加厉。 晏清酌咬了咬牙,“你是孤的夫人,不住在这儿,还想去哪里?” “还当殿下怕跟我一个屋子。”江寂低笑。 “张府医说了,放宽心态,才好养伤。”晏清酌将衣服捡起来穿上,“夫人如此多心,真叫孤心寒。” 江寂转着轮椅行至床边,回头看了一眼晏清酌,柔情脉脉道:“既如此,殿下何不早点休息,让妾身帮殿下捂捂心口。” 那双眼里总藏着刀锋,晏清酌被激得一抖,感觉这江寂下一秒就要伸手过来把她心脏剜出去。 她后退两步,冷声说:“不用了,孤,孤还有些政务尚未处理,你早点休息。” 说罢将屏风一拉,把人隔绝在内。 不过几秒,里头传出江寂爽朗的笑声。晏清酌往外走时,听见内室江寂嗓音轻柔:“殿下身材不错。” 晏清酌哪里受过这种气,咬牙切齿却不好发作,看在自己小命在江寂手中的份上,拽了把衣服,恶狠狠忍了下来。 屏风外很快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江寂知道晏清酌今晚又要睡在外头。一想起晏清酌下午见血后发抖的手指,江寂就觉得这只小白兔实在是可爱,分明怕得不行,却还要虚张声势,也不知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了,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兴奋到战栗。 江寂颤抖着压下自己心中的愉悦,从轮椅上站起,缠好绷带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但她只是眉心跳了跳,并没在意。 正打算入睡,却听见屏风外的呼吸中,掺杂着几声呓语。 她也不该在意这些。 可抓心挠肝的渴望战胜了理智,江寂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走了出去,站到晏清酌跟前。 身上的伤口有些开裂,江寂却极度好奇这只小白兔在说些什么,她身体倾下去,不顾缝隙中汩汩溢出的血迹,低头,再低头。 直到一股灼热的空气刺破她的耳膜。 江寂这才抬起头,微微有些诧异,指尖缓缓伸向晏清酌。 这人如此脆弱,在外头睡了两日,竟然发烧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同床共枕 江寂伸手碰了碰晏清酌的额头,滚烫得仿佛烈火在烧,触感沿着指尖一股一股涌进她的身体,连四肢百骸都被烫得酥酥麻麻。 她迅速收回去捻了捻指尖,又伸手,碰了碰晏清酌的脸颊,软乎乎的,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眼前人感知到触碰,嘟囔着动了动,又往后挪了挪,眉头紧皱着有些不满。 眼皮还没睁开,爪子却在空中胡乱拍了几下,没拍到人,又团吧团吧塞自己胸口。 江寂抿着唇笑了笑,觉着有趣,用力捏了捏晏清酌的脸颊肉。 晏清酌睡梦中一疼,呓语着又往回缩了缩。 生病了,倒是露出了些真面目。 江寂拿掌心拍了拍晏清酌,“喂,醒醒。” 晏清酌有些被烧糊涂了,迷迷糊糊问:“干嘛……” “晏怀瑾派人来抓你了,”江寂揪了揪晏清酌耳垂,“说要把你下狱。” “不去……”晏清酌声音有些虚弱,“才不去……” “去不去是你能决定的吗?”江寂有点被晏清酌逗笑了,故意使坏道,“金吾卫正在外头侯着呢。” “金,金吾卫又是哪个老头,”晏清酌被江寂吵烦了,捂住耳朵说,“平时连屁都不放,我拿到那块地了,又上赶着献殷勤,一群狗东西。” 江寂知道她已经烧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干脆不再逗她,拉了屏风回去睡觉。 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那种滚烫焦灼的触感仿佛粘黏在自己身上,伴随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呼吸声,让人狂躁。 她猛地翻了个身,拽着被子盖在自己头上,未灭的烛火一下,两下,摇摇曳曳,勾得她心思晃晃荡荡。 江寂坐起来,吹灭蜡烛。 阁中一下子就黑了,江寂原本以为黑暗中会更容易静心,可晏清酌因难受发出的哼唧声和自己的心跳震在一处,反而清醒到快要爆炸。 她把被子一扯,随手扔到角落里,三两步冲过去又把蜡烛点燃。 火苗“刺啦”一声冒出来,江寂走出去,推了推晏清酌。 晏清酌一个不稳从桌子上滑了下去,她吓得一个激灵,在空中胡乱扒拉几下,刚扯到一块布料,江寂便眉心一皱,迅速后退两步。 她扑了个空,只得一头栽在地上,还顺着惯性滚了几圈。 这一摔,晏清酌彻底糊涂了,抖着睫毛茫然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本就难受的厉害,此刻更是越想越气,双手攥拳发抖,蛄蛹了半天没起来,干脆往地上一倒,眼泪在眶里打转。 江寂愣了两秒,又往后挪了挪。看着晏清酌打圈的泪珠,她突然更烦躁了,这种感觉……让她想杀人。 她抬着脚尖踢了踢晏清酌,笑得邪性:“喂,能起来吗?” 晏清酌用力把她的脚尖推到一边去,抿着唇把头埋到手里。 江寂下意识伸手过去拽她,腰间伤口传来一阵疼痛,让她瞬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蠢事,掌心一滞。 却还是把晏清酌拽了起来,扶着她的腰进了内间,扔到床上。 晏清酌闷哼一声靠在床头,被摔出阴影似的,微微抬了抬眼皮,往回又缩了缩。她本就生了一张冷脸,还有些下三白,就算这副凄惨模样,也不会让人觉得可怜。 只觉得挑衅。 江寂也就自然而然把自己安耐不住的烦躁,归结于晏清酌的挑衅。 她用手背虚虚搭了搭晏清酌额头,问:“烧傻了?” 晏清酌不回答,江寂又问:“我是谁?” 晏清酌瞪了瞪眼睛。混着光线,江寂的桃花眼自带笑意,薄唇一张一合,看得人眼花缭乱,实在漂亮。 她摇了摇头,哑着嗓子恶狠狠说:“你是坏人。” 江寂低笑一声。这人真傻了? 来大梁之前听说过,本朝长公主自从狱中出来后就患上了失忆症,她还以为是逗晏怀瑾的把戏,难道是真的? “那你是谁?”江寂微微挑了挑眉。 晏清酌眼皮垂落,思考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于是摇了摇头。 “但你是坏人,”晏清酌声音坚定,“你摔我。” 都烧傻了,也说不出几句好听的。 江寂揉了揉指尖,想起刚才奇怪的触感,伸手,用两根手指掐住了晏清酌脸颊。 确实很软,好像一瞬间填补了心里某一处的空缺,连烦躁都被压下去不少。 她勾了勾唇,坏笑着说:“其实你是我养的小白兔。” “你才是小白兔!”就算失忆,晏清酌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你是黑心兔。” “也算是一个物种了。”江寂又使坏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这人嘴硬,脸却是软的,好玩得紧,江寂都想把她皮剥下来做个随时随地可捏着玩的物件,可惜死物终归没有活物有趣。 晏清酌被掐疼了,又哼哼几声,带着气说:“你不许碰我,我可是……” 她自认为自己肯定有个厉害的身份,可就是想不起来。 江寂揉团子上瘾,掐着晏清酌的脸按出红痕,失笑道:“你可是什么?嗯?” 晏清酌感觉自己被人玩弄了,晏清酌很生气。她用力一张嘴,咬住了江寂的手指。 细密的疼痛霎时间沿着齿印流至全身,江寂瞳孔一缩,掐着晏清酌的另一只手滞在晏清酌脸上。 这个表情在晏清酌看来,就是被她咬疼了。总算是扳回一城,她颇为傲娇地用舌尖舔了舔江寂的手指,松了齿关。 几秒之后,江寂才将手指收回去,睫毛一抖,眼尾逐渐沾染了些绯红。 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仿佛灵魂的战栗,让江寂胸口微微起伏,连呼吸都在发颤。 还是死物有趣。 这么想着,江寂的手一点点蜷起来,在晏清酌伸手的一瞬间抓住了她的手腕,厉声问:“你又想做什么?” 晏清酌轻“嘶”一声,小心问:“我是不是咬疼你了?” 这话一出,江寂躲瘟神般甩开了晏清酌的手,心中烦躁愈演愈烈。 可晏清酌烧坏了脑子,只觉得把江寂咬疼了。她虽想惩罚一下眼前这个人,可没想把她咬疼,于是关心道:“要不我帮你揉揉?” 江寂眼皮一抬,一道寒光射了过来。一想到晏清酌那层软绵绵的皮黏在自己身上的触感,就像被蚂蚁啃咬一般。 难不成这晏清酌会巫术?还是给她下了什么蛊?否则自己怎么会如此怪异! 江寂的眼神愈发骇人。 晏清酌疑惑地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突然,一记手刀砸在她肩膀上。 白眼一翻,晏清酌摔在床上。 终于清净了。 江寂把人往里面塞了塞,吹灭蜡烛,跨坐在床边。 满脑子都是晏清酌的嘴巴,也不知道最后想说什么,反正没好话,干脆别说。 她转头,黑暗中,晏清酌在床上躺得乱七八糟,就算晕倒了,可还是难受地往回蜷。 江寂从腰间掏出一个白瓷瓶,从里头倒出一颗药丸,塞进晏清酌嘴里。 又擦过了嘴唇和舌尖,被舔舐的触感一瞬间重新钻回大脑,她猛地抽出手指,放至眼前。 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障,江寂竟低头,将那截手指含在嘴里,用舌尖舔了舔。 烦闷被缓缓压下去一些,但还不够,蛊虫仿佛已经钻入心肺。 她盯着黑暗中那两片依旧鲜红的嘴唇想,莫非晏清酌就是这蛊虫的解药? 江寂低下头,凑近,和晏清酌呼吸慢慢撞在一起,唇瓣贴近,距离不过一毫米。 她不懂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只是本能地张嘴,在上头重重咬了一口。 江寂从来没有贪婪过什么,却觉得这样做让人无法自控,她心脏狂跳,马上就要被欲望裹挟,变成眼前这个烧坏脑袋的笨蛋。 这不是我。 我不该有欲望。 灵魂在她头顶撕扯着,快要把江寂撕碎。 一定是被下蛊了。 江寂猛地抬起头,松开掐在晏清酌腰上的手指,在黑暗中发疯般喘着气。 她重新坐回去,闭上了眼睛。 半晌,再次睁开,摸索着按了按晏清酌的额头。 退烧了。 · 又过了许久。 晏清酌睡梦中迷迷糊糊抓到一块温润的抱枕,脑袋靠上去蹭了蹭,还没睁眼,一股大力把她踹到地上。 她瞬间清醒过来,发着懵坐在地上,一抬头对上江寂的双眼。 ? “你干嘛踹我?”晏清酌揉了揉眼睛。 不对。 “我为什么在你床……” 也不对。 晏清酌手忙脚乱爬起来,改口道:“孤为什么在这里!” “不记得了?”江寂挑了挑眉,“你昨晚要死要活爬上来,非得跟我一起睡,我一个废人,拦不住你。” “……” 晏清酌看了一眼江寂,又看了看自己。 腰疼,脖子也疼。看情形,还真有可能是自己昨晚太累,抵挡不住床的诱惑,主动爬上来的。 否则……江寂应当不至于把她丢下去。 太丢脸了。 晏清酌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那个……孤,孤跟你躺一张床是给你面子……” 输出太快,有点圆不回去,都怪魏七把这瘟神送自己卧房。 晏清酌肚子里正把魏七拉出来鞭尸八百遍,忽闻窗外魏七敲了敲门说:“主子,该上朝了。” 她瞬间如释重负,鞭好的尸又拍了拍土重新埋了回去,还在肚子里给她盖了块金丝楠木。 晏清酌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冲江寂摆了摆手说:“孤回来再跟你讨论床的事。” 说罢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魏七帮晏清酌换官服时,瞥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主子,您嘴怎么肿了?” 晏清酌边往外走,边抬手摸了摸嘴唇。 嘶——好疼! 今天这是撞邪了?怎么哪哪儿都疼! 她疑惑地盯着手指,努力想回忆起来些什么,可记忆就跟缺失了一块,越想越是难受。 正在这时,远处跑来一个下人,近身后俯首作揖,声音急切道:“殿下,我们主子让您过去一趟。” “你们主子?”晏清酌疑惑。 魏七小声提醒:“这是辛妃身边的一等丫头。” 辛……妃?感情原主家里还有个正妃?!【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密谋 原主的正妃辛氏名叫辛颐,乃关中四姓之一,祖上中书令,因得罪赵鹤罢官回乡,后母亲贩卖丝绸起家,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商人。 据说晏清酌去年下江南游玩,无意中碰到辛颐就惊为天人,非要带回来封为正妃。 晏怀瑾乐见其成。 毕竟晏清酌的正妃是落魄商贾女,总好过是在京为官的高门大户。晏清酌在成为长公主之前,可是正儿八经的东宫太子,就算如今失势,朝中支持她的也不在少数,万一与武将世家结亲,只会更麻烦。 辛颐住在东院,一路上晏清酌旁敲侧击,打听到这一年陆陆续续无数人被送进她的院里,最后也只留下辛颐一人。 “公主与正妃才是伉俪情深。”辛颐身边来请自己的小丫头稚鱼边说边往晏清酌这边瞥,似乎意有所指。 晏清酌假装没看见,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踏进东院后,一想到马上要见自己的陌生老婆,整个人头皮发麻。 偏偏魏七还在一旁催促:“主子,马上就朝会了,你快着些。” 晏清酌只能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辛颐在里头坐着,毫不拘谨,随手推了推面前的茶盏道:“公主请坐。” 这态度倒是让晏清酌有些意外。稚鱼旁敲侧击说了一堆江寂的坏话,晏清酌还以为正妃是不满自己最近总跟江寂在一块,来撒娇的。 可辛颐这满身主人翁的气场……莫非是个s? 照原主的性格,应当不至于养个祖宗在家。 晏清酌心里直打鼓,却还是从善如流坐下。 辛颐开门见山:“叶蝉衣死了。” “叶蝉衣?”晏清酌眉头一蹙,有些意外。 “我也是今早接到的线报,”辛颐目光严肃,“我们的人刚开始接触叶蝉衣,她就接了贪墨案,一到澧州就死了,肯定又是赵鹤捣鬼。” 从进门到现在,辛颐一共说了两句话,晏清酌却已经像被把刀劈在了原地。 叶蝉衣还真是她的人! 那这位正妃又是什么人? “我们的人接触叶蝉衣……”晏清酌斟酌语气,让自己的话尽量没有漏洞,“可有发现什么?” “叶家身为关中四姓之首,一直备受太后一族打压,她早就看不惯如今新帝的作风,确有投效公主的意思。”辛颐轻叹一声,“可惜了。” “这案子死了这么多人,肯定不简单。”辛颐起身,“若陛下今日朝会提起叶蝉衣的死,还请公主一定请命,亲自督察,说不定是扳倒赵鹤的契机。” 直到朝銮殿上,晏清酌脑子里还在想今早的事。 辛颐跟晏清酌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看起来,辛颐反而更像是长公主府的幕僚,帮她拉拢朝臣,搜集情报。 如果辛颐与原主不是那种关系,被原主弄死或赶走的夫人们,恐怕也别有身份。 长公主这个人还真没书里写的那么简单,恐怕她的野心至始至终都从未磨灭。 正想着,身边的太常寺卿尤慎拍了拍晏清酌胳膊,“殿下,皇上喊你呢。” 晏清酌身体一滞,回过神儿来。 “皇姐,”晏怀瑾跅幪不羁地倚在龙椅上,“发什么呆呢?” 总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在想叶蝉衣的事儿。晏清酌故作懒散:“江夫人的身子一直不大好,玩起来实在无趣,臣想着再纳几房美妾呢。” 话音一落,哄堂大笑,晏怀瑾也拍着龙椅笑道:“只是皇嫂善妒,白瞎了那些姑娘们,如今谁还敢与你结亲?” 晏清酌心中了然。那些人,果然是被辛颐秘密处理了。 “相国,”晏怀瑾笑罢清了清嗓子,“今日可有要事?” “回陛下,”赵鹤出列,“澧州刺史急报,刑部侍郎叶蝉衣到武宁县的第一日,因不敬神佛,被五道将军1杀死。” “五道将军?”晏怀瑾来了兴趣。 “五道将军本不管人间事,”赵鹤慢悠悠解释,“可微臣听闻叶蝉衣在神庙里大放厥词,说陛下在神庙中供奉的大慈大悲自在长生佛实乃魔王,因此神庙才会坍塌。许是被佛祖听了去,派出座下五道将军,身披金甲,脚踩异兽,当场将叶蝉衣斩杀。” 顿了顿,赵鹤补充:“澧州刺史亲眼所见。” 晏清酌不由得嗤笑。 这赵鹤还真会找理由。听闻晏怀瑾近几年迷恋长生之道,极信神佛。 果不其然,晏怀瑾轻叹一声:“既然是被五道将军下凡杀死,那确实没办法。只不过这贪墨案……” “陛下,听闻崔素问已撤诉。”赵鹤回,“许是不甘心罢了。” 撤得可真快。 晏清酌淡淡瞥了赵鹤一眼,心道,这一晚上可真是风云莫测,所有人都在勾心斗角,只有自己在琢磨怎么上床睡觉,还被江大将军踹了一脚。 她下意识揉了揉腰。 比起来,自己家那点事,还真是小孩子过家家。 晏怀瑾低笑:“既如此,那就……” “陛下。”晏清酌出列,打断晏怀瑾。 晏怀瑾不满地蹙了蹙眉心,只是一瞬间又沾染上笑意:“皇姐何事?” “叶蝉衣好歹是关中第一氏族,还是皇室旁支。” 太祖皇帝继位后,晏家其他旁支为避讳国姓,便改姓“叶”。 晏清酌不疾不徐:“虽是五道将军杀人,可就这么死了,说出去难免有人不满,都是皇亲国戚,帮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功臣,不可让氏族子孙心寒。” “那你想怎么办?”晏怀瑾看起来并不想让晏清酌插手这件事情,“莫非你想查这个案子?” “此案已经了结,臣只是想替陛下,亲自把叶大人的尸身接回来。”晏清酌抿了抿唇,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听闻澧州舞乐盛行……” “皇姐想去便去吧。”晏怀瑾哂笑着摆了摆手,“没别的事朕就……” “陛下——” 晏清酌刚退回去,身后便传来一个年迈的声音,随后一个身穿紫色官服的老臣跪倒在地上。 看着眼生。 晏怀瑾跟旁边的尤慎耳语:“这是谁?” “回殿下,此人是监察御史许大人。” 尤慎刚说完,这许大人就跟死了亲娘般在大殿上嚎啕大哭,给正打算睡个回笼觉的晏清酌吓一激灵,手中笏板都差点滑下去。 上头晏怀瑾翻了个白眼:“许大人,您老又怎么了?” 许大人泪泗横流:“陛下一国之君,却迟迟不纳后宫,没有子嗣,老臣替大梁,替天下万民心痛啊!” 尤慎默默给晏清酌比了个“七”的手势。 晏清酌疑惑低头,凑过去后,尤慎在她耳边说:“这是许大人本月第七次让陛下生孩子了。” 晏清酌偷偷在袖下比了个大拇指:“可真是百折不挠。” “我看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尤慎点评。 晏清酌一哽:“尤大人这话……” 尤慎低笑:“话糙理不糙。” “可这也太糙了。” 不过晏怀瑾能忍她七次,也是个人物。正想着,晏怀瑾发话了,看着有些怒不可遏,实在忍无可忍。 她猛拍一把龙椅站起来,“许大人这么心痛不如亲自生,只要你肚子里生出孩子,朕即刻封为太子如何!” “这,这太荒唐了陛下……” 许大人还跪着,晏怀瑾一招手说:“把许大人关到后宫去,什么时候生了孩子什么时候再上朝!” 御前侍卫大马金刀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许大人,她挣扎着哭喊:“陛下,荒谬至极!老臣是乾元,怎么生得出孩子!” “乾元?呵,乾元!”晏怀瑾气急败坏走下去,正要发怒,转念一想竟笑了。 “听闻许大人有个女儿一直养在南州,”晏怀瑾重新走上台阶,“既然许大人想为国分忧,便择吉日,把女儿送进来吧!” “陛下,陛下!”许大人没想到皇上如此直接,吼道,“臣女儿已经有婚约了!” “抗旨不尊,乃诛九族的死罪!”晏怀瑾一挥衣袖,“此事已定,不必再说!” 说罢,她顷刻离席。许大人仰天哀嚎半晌,一闭眼晕了过去。 下朝路上,尤慎感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怎么说?”晏清酌把圣旨往袖子里一塞。 “殿下不知,这许大人确有一女,但她女儿,是个坤泽。” “坤泽怎么了?”晏清酌松了松肩膀,从台阶上慢悠悠往下蹦跶。 “陛下也是坤泽,这坤泽跟坤泽怎么生嘛!”尤慎摇了摇头,“一进宫,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 “没人看见你吧?”江寂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 “看到也无妨,”信碟将茶放在桌上,低笑道,“魏七很信任我,现在已经允许我经手这院子里的内务了。” “你做的很好。”江寂整个人靠在椅中,表情淡淡的,嘴角勾着笑意。 “是主上深谋远虑,早早让信碟进府。”信碟走过来,站到江寂身旁,微微弯腰,“不过主上怎么知道那大梁昏君会把你赐给这纨绔?” 听见“纨绔”二字,江寂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冷声道:“现在毕竟在公主府,说话注意点。” 信碟应了一声,江寂又说:“之前赤焰国弱时,往大梁送了一个质子,当年晏怀瑾才不到五岁,最爱做的事,就是把质子当马骑。” “她自幼爱折磨人,”江寂冷笑一声,“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把最恨的两个人放到一块,自己坐着看戏。” 信碟眼中钦佩无以复加,双手握拳,字正腔圆:“主上英明!” 声音之大让江寂再次皱眉,睨她一眼问:“你是想让全世界都听见你主上英明?” 信碟立马缩了回去。 “让你查的人查清楚了吗?”江寂收回眼神。 信碟看了眼江寂手中把玩的玉佩,回:“线人说,在澧州有发现质子的踪迹。” “澧州……” 自晏怀瑾登基后,赤焰质子便再无消息,如今但凡有一丝可能,也要去看看。 江寂将手中玉佩妥善收回,看着墙边魏七送来的手杖。 她心情大好,轻笑一声:“信碟,扶我出去走走。”【你现在阅读的是 】 8、我吃醋 从朝銮殿回来后,晏清酌又去见了辛颐。 辛颐给了她一只黑木雕刻的发钗,说是在澧州发展的暗探的信物,如有需要,可带着此钗去漏春台寻那里的香老板。 看来原主很信任辛颐,甚至把自己手中的情报网都交由她打理。 不过让晏清酌最吃惊的还不是这个。 原书中唯一对长公主着墨较多的,就是她喝酒听曲时最爱去的漏春台。如今这漏春台非但是长公主养的暗探聚集地,还不在京师,居然远在澧州。 能让原主三番五次跑去,这情报网定是重中之重,必然会在日后发挥关键作用。 出去后,晏清酌盯着那发钗看了许久,除了上头刻着的繁杂纹饰仿佛图腾一般,看不出别的什么。 她把钗子揣进袖口,往自己院中走去,刚走到院门,就看见江寂撑着手杖,站在树下跟一小丫头说话。 江寂脸上的笑意很少像现在这样,没有探查和伪装,只剩肆意。桃花眼尾微微上挑,一身朱红色襦裙衬得她明艳大方,脊背挺直,一块乳白色的披帛随风飞扬,整个人的气场,如同漠北黄沙中烈烈燃烧的烽火。 勾得晏清酌都忍不住笑了笑。 旁边魏七也有些欣喜,压低声音说:“主子,咱们江夫人不愧是赤焰第一杀神,身体素质就是好,都可以下地走路了!” 晏清酌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魏七,找机会试试江夫人的武功。” “主子觉得她……” 晏清酌拍了拍魏七胳膊制止住她后面的话,走进去轻咳一声。 江寂回头。 晏清酌同周围下人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转瞬间,天地只剩下她们二人。 晏清酌看了看江寂的手杖,江寂也笑着看她。 温柔没了,又变成那副吃人的模样。晏清酌总觉得自己在江寂面前就像食物,像野狼看见的荤腥。 那种眼神跟江寂看魏七,看别人都不一样。江寂对自己感到好奇,而这好奇心的内驱力却是想把晏清酌生吞活剥。 晏清酌不喜欢这样的目光,笑得虚假,带着审视和玩味,刺得人浑身难受。 她眼眸一暗,使力夺走江寂的手杖。 江寂手腕一松便歪歪斜斜倒在树上,“哗啦”一声,连树叶都被撞落了下来,惊起一窝鸟。 她抖着睫毛闷哼一声,回头看晏清酌,表情虽未变,手心却死死压着树干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嗤笑着说:“长公主好大的威风。” 难道真没好利索? 晏清酌正想着,突然看见江寂腿一软,单膝跪在地上。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想扶起江寂,往前挪了两步又奋力压制住内心冲动。 江寂这个人实在太复杂,她怕又是一出苦肉计。 “你腿还没好,不坐轮椅出来走什么?”晏清酌把手杖往旁边一撂,“还跟我院里的丫头有说有笑,江夫人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当然不敢忘啊,我日夜思念殿下,”江寂笑得肩膀发颤,“可奈何公主总往别处跑,我吃醋,自然要出来等着。” 晏清酌差点就信了,若不是看到江寂压在树干上青筋爆起的手背,和微微扣紧的指尖。 她恐怕恨我。晏清酌这么想着,眼神一躲,淡淡说:“孤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轮不到你过问。江夫人还是离我府里的下人远一些,别吓到她们。” 再让她策反一两个,岂不是更完蛋? 不料江寂的眼神突然变得漠然。半晌,她缓缓说:“是因为我是废人吗?” “什么?”晏清酌皱了皱眉。 “殿下不总说我是个废人?所以我才想出来走走。”江寂眼尾有些泛红,“因为我是废人,公主不愿意我跟旁人说话,也不愿意带我出去,如今我连自己走走都不行了?” 她突然不笑了,声音很平静,晏清酌反而心脏被揪疼了一下。 她垂眸看着江寂,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眼前人太差劲了。 江寂不过是一个身受重伤,被困在长公主府的海东青,渴望自由天地,渴望恢复如初,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晏清酌反复试探她,可却忽略了现在的江寂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切不过是,她自己怕死。 她于心不忍,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想把江寂扶起来,却在触碰到江寂手肘的瞬间,被狠厉推开。 “怎么?殿下这就心疼了?”江寂冷笑着抬眼看她,眼皮上的褶皱深深刻了进去,“不愧是欢场上有名的浪荡子,最见不得人示弱。可惜我不是你的辛夫人,没法讨你欢心,活该被困在这里!” 这些晏清酌自然知道。江寂不但不会讨她欢心,有朝一日还会取她狗命。 所以江寂现在这副模样才会让晏清酌觉得奇怪——就像前头有什么陷进在等着晏清酌主动往里跳。 毕竟江寂如果真生气了,就该像第一天见她那样把晏清酌干脆利落摔在床上,或是今早一脚把她踹下去,而不是现在。 扮柔弱,装可怜,甚至不惜贬低自己,这不是江寂的作风。 阴阳怪气才是江寂。 明知有坑,晏清酌才不跳。 “既然江夫人没办法讨孤欢心,那就滚回枕风阁吧。”晏清酌直起身子,冷冷说道,“魏七,派人把江夫人送回枕风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晏清酌看到江寂脸上一闪而过诧异,随后眼眸中染上一层怒色,后槽牙死死咬合下去,连漆黑如墨的瞳孔都放大了些。 果然猜对了。 晏清酌美滋滋进了屋,往床上一趟,柔软的触感爽到心尖里。 送走了瘟神,总算能睡个好觉! · 这一觉却睡得不安稳。 外头起了雷,没一会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似的,晏清酌挣扎着揉了揉眼睛,脑袋发懵了好一会,才发现不是冰雹声,是魏七在敲门。 晏清酌喊了声“进”,转眼魏七已经走到她床榻。 “主子,枕风阁传来消息,说江夫人病了。” “病了?”晏清酌揉脸的手一滞,瞬间清醒。 “可能是伤口感染,发烧了。” 古代伤口感染可是大事,弄不好会出人命的。江寂一死,制衡大梁皇室的权柄就没了,这可不行! “请大夫了吗?”晏清酌站起来。 “下人们瞒着不报,也不敢请大夫,”魏七神情严肃,“还是去伺候夫人的丫头信碟偷溜出来找到我的,听说已经病得神色恍惚了!” “荒谬!”晏清酌表情一冷,“江寂好歹是……怎么能瞒着不报?” 魏七握住腰间的剑,“以下犯上,这群人肯定是皮痒了,要不要魏七帮主子教训她们?” “……算了。”下人也是看她的眼色行事。晏清酌问:“大夫来了吗?” 魏七回:“张府医已经请来了。” “那你去看着,有情况来告诉我。” 送走魏七,晏清酌在床边坐下,看着窗外的暴雨雷鸣,心绪不宁。 难道江寂真的没什么谋算,只是单纯示弱,是自己想错了? 倏然间一道天雷砸下来,晦暗的屋子被砸了个透亮,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魏七又匆匆忙忙跑进来。 “主子,江夫人不肯喝药,还把张府医打走了,一个人在屋里摔东西生闷气呢,下人们都不敢进去。”魏七来得急,发丝都沾了雨,湿湿黏在额头上,“张府医说不按时吃药,伤口恐怕会感染腐烂,到时候还得……剔骨。” 晏清酌猛地站起来,“我去看看。” “主子,穿衣服!”魏七匆忙拿起衣服,打开伞跟了出去。 晏清酌虽然之前在商战场上浮沉这么多年,早已看透口蜜腹剑、世态炎凉,可她毕竟是个现代人,手上沾不得人命。 若是江寂真因为自己伤口感染出事,那她如何能够问心无愧! 踩着雨到枕风阁,远远晏清酌就听见瓷杯碎裂的声音。外头下人们缩着脖子靠在廊下,有几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讨不了公主欢心,不就是废人一个?” “要不是听说她是大将军,有几分本事,我们何至于被赶出来?” “放肆!”听见“废人”二字,晏清酌神色一冷,走过去扫了那几人一眼,几个小丫头立刻跪下,吓得一动不敢动。 偏偏这几人心坏人不坏,向着公主府,晏清酌还没办法惩罚。她胸膛起伏几下,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人走后,里头的闹腾声还没停。晏清酌同魏七耳语:“那几个丫头以后不许靠近江夫人,也别在我院里伺候,打发远点。” 魏七应了一声,在外头守着,晏清酌便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一个瓷杯“咔嚓”碎在晏清酌的脚尖。【你现在阅读的是 】 9、沾染情欲 “夫人又发什么疯?”晏清酌关上门,拍了拍袖子上的水,避开碎片走进来,“精神这么好,怪不得不用吃药。” 江寂见人来了,自己挪到床上盖好被子,给晏清酌留了个背影。 赌气一般,哪里还有大将军的风范。 晏清酌把地上碎片一脚踢开,走了进去,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床旁边,一只手往江寂额角一搭,江寂瞬间握了上来。 两只手指捏着晏清酌腕间动脉,跟条件反射一般,差点将晏清酌手骨捏碎。 晏清酌疼地低喊了一声,眼皮一抽一抽,没敢动。 江寂表情一滞,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默默把手收回去。 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勾引人,不是来打架的。江寂双手往身前一揣,继续跟晏清酌赌气。 信碟说了,用自己那套打打杀杀的对付不了长公主。晏清酌既然能在狱中待三年,说明她不是个会被轻易威胁的女人,想要跟她一起去澧州,还得想别的办法。 所以她特地教了江寂几招,无非是扮柔弱,装可怜,表达依赖,晏清酌不是浪荡好色么?投其所好,肯定错不了。 更何况信碟说了,晏清酌年纪尚小,好骗。 可江寂觉得这人也不好骗啊,自己都摔在树下红着眼睛瞪她,还说那些……那些可怜的话,晏清酌居然把她赶了出去! 想到这里,江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手握紧了些。她冷笑一声,心道,若是此举再没用,干脆把晏清酌的皮扒下来做成人皮面具,贴自己脸上算了。 晏清酌自然不知道江寂这些小九九。 她还以为江寂应激了,揉了揉自己被压疼的手腕安抚道:“张府医说,不喝药伤口感染骨头会坏死的,这是大事。” “你在军中多年,自然知道伤口不及时处理,是会要命的。”晏清酌将指尖轻轻碰在江寂背上试探,“先把药喝了。” “你不就想让我当个废人,”江寂声音冰冷,“一辈子被你关在屋子里。” “不禁闭了还不行么?你想出去就出去,我找个人领着你。”晏清酌无奈叹了口气,“你先把药喝了。” 她现在就像个无情的喂药人机。 “不用了,被困着,去哪里有什么区别?” 晏清酌居然听到江寂的声音有些哽。 她当自己听错了,回想江寂之前说“不愿意带我出去”,便又说道:“我过几日要去一趟澧州,到时候你也能出府走走。” 嗓音中的哽咽一瞬间被收了起来,江寂声音平静中夹杂着试探:“你的意思是,要带我一起去?” 晏清酌“嗯”了一声。 “真的?”江寂掀开被子转过来,那只看不见的眼珠还有些涣散,另一只眼慢慢聚焦,落在晏清酌身上。 眼神冷静,仿佛计谋得逞了一般。 晏清酌一愣,只是瞬间,江寂冰冷的眼神已经沾上温度。 她睫毛一抖,慢慢垂下去,轻声问:“真的?” 赤焰在地图以南,江寂严格来讲算南方人。只是她身高腿长,性格冷冽,还总爱阴阳怪气,晏清酌一直忽略了这点。 如今她放低了声音,江南人的温软一下子就泄了出来,居然显得有些乖巧。 晏清酌又回了一次:“当然。” 江寂这才隐约察觉腿有些疼,她双臂撑在床上,垂眸皱了皱眉,一滴汗从眼角滑到唇边。 她有些看不透晏清酌,也知道这位长公主有些小聪明,为了瞒天过海还真是作了不少死。故意把伤口弄感染,短时间内费了不少力气,不过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不在乎过程如何。 晏清酌见她不再发疯,唤魏七取了汤药,又清理了地上的碎瓷片。 “喝药。”晏清酌拿勺子搅了搅,递到江寂面前。 江寂抬起头,“我自己来。” 说罢端起碗一饮而尽,干脆利落地递给晏清酌,全然没了刚才的脾气。 晏清酌又拿起一旁的外用药膏,“伤药你也自己敷?” 江寂把手伸了过去。 晏清酌此前总对江寂冷脸,一方面刚穿过来时试探过江寂,发现“晏清酌”对她有用,所以不敢崩人设,让江寂察觉自己不是真正的长公主。 另一方面,自从得知此前送进府的姑娘们都是太后,晏怀瑾,甚至赵相国送进来的探子,她就留了个心眼——她们既然能送进来,就能偷偷安插进来,不可能排查干净。 若是对江寂太好传出去,难免让人疑心。 最重要的是,她两天没睡好,今日是真困了。 可如今…… 如今屋内没别人,江寂又难得示弱,不如…… “我帮你换。”晏清酌示好。 可惜她生了一张冷脸,说话就像命令。 江寂一瞬间就不高兴了,那种带着邪性的寒意随着眼眸的垂落,从眼珠里慢慢溢出来。 得寸进尺。 果然不能给晏清酌好脸色,只是学着普通娘子们娇纵一些,就被晏清酌当成了她的那些辛夫人们。居然敢给她上药,真是活够了! 不然还是杀了吧,把皮剥下来做成面具。 江寂扯了扯嘴角,抬起头来,声音温柔:“好啊。” 都下命令了,自己不从,万一再被扔下,岂非得不偿失! 她咬着牙退下衬裤,露出一双白暂修长的腿,没感染的皮肤上头还缠着些绷带,可江寂的腿好似比绷带更白一些,还透着点粉色。 晏清酌没多想,低头用木片将粘稠的褐色药膏抹在江寂身上。 江寂却非常不适。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碰她的身体,尽管晏清酌的手指和她的腿之间还隔着一个木片。 可她还是细细密密地痒着,一股异样的感觉直往皮肤里钻。 太近了,晏清酌的呼吸都快黏在自己皮肤上。 江寂的腿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往上爬,一个劲探进裙子底下。她小腹绷紧了,后背渗出汗珠,仿佛又闻到那股寺庙的檀烟香,这香却不能让人清净,只会让人生出些不该有的欲望。 她虽然不懂那欲望是什么,可军中多年,不懂也听说过,更何况江寂只是七情六欲不太开窍,又不是傻子。 她呼吸逐渐变得紊乱,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抓皱了床单。 晏清酌抬头,以为江寂在疼。 这木片确实容易把人刮疼,再者江寂还伤着——按理说府医来看过一次,伤口应有结痂的趋势,可非但没好,还在往外渗血,甚至有些发黑。 她不禁有些心软,这伤口实在太可怖,古代人可真是太难活了。 自己千万千万不能受伤啊! 心软的晏清酌轻叹一声,放下了木片,用手指蘸了些药膏点涂在江寂腿上,那双腿微微一颤并拢了回去,似乎疼得厉害,晏清酌又上前吹了吹。 隔着木片都像被蚂蚁啃咬一般,如今更是难受,指尖点上来时黏糊糊的,还有灼烧的温度。 江寂已经快疯了。 她觉得自己皮肤都被烧了个洞,一寸一寸往上燎,自己就是一张老旧纸张,火越来越旺,一直把她烧的干干净净,骨头都变成灰,还有一颗心噼里啪啦地跳动。 而晏清酌身上的檀烟香,就是江寂燎出的骨头渣滓。 她眼神越来越暗,睫毛微微发抖,她知道眼前这个乾元轻而易举地改变了自己将近二十年的训练成果。 极大的危机感让江寂歪着脑袋死死盯着晏清酌的脖子,她想伸手掐上去,颤抖的手指却只握住了装药膏的瓷碗。 晏清酌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霎时间,江寂把瓷碗抢了过去,动作之狠辣,圆钝的碗边居然划破了晏清酌的手指。 她疼得下意识指尖一捻,把血珠抹开。 江寂看着晏清酌指尖的血珠,眼眸更暗了,声音冷得像块寒冰:“我自己来,你可以走了。” 这人又怎么了? “我帮你把绷带缠好再……” “走。”江寂眼神孤傲又骇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撕碎,“我说,你可以走了。” 晏清酌推门出去时,一股极淡的香气沿着门缝挤了出来,勾住她的手指,顺着皮肤纹理钻了进去。 身体突然有些怪异,心跳“咚咚”了几下,随着味道散在雨中,又恢复正常。 她抬手揉了揉鼻尖,以为闻到了什么花香,没太在意。撑着伞往回走时,回想江寂此前的神情,总觉得自己还是没躲过掉坑里的命运。 不过晏清酌本来就打算带江寂一起去澧州,把她放在公主府晏清酌更不放心,谁知道会翻出什么风浪来。就她刚才那个眼神,等自己回来说不定家里都横尸遍野了。 一想到江寂刚才那个眼神晏清酌就头皮发麻,她微微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心,一手的冷汗。 她转头往自己院中走去,殊不知身后房间已经被一股清淡带着凛寒气息的昙香填满。这股花香再清幽,也比晏清酌的信息素甜腻太多,很快,佛寺袅袅青烟下,万丈红尘慢慢升腾。 两股完全不该融合在一起的信香味道勾缠试探,纱帐中,江寂早已泥泞不堪。 瓷碗被斜着放在一侧,指尖深深刺进床单,指缝因为用力渗出血迹。 信香的交融让江寂止不住发抖,一双眼睛极其妖娆,眼白红得骇人,汗水结成珠子一颗颗从额角往下滚。 她并不知道这种事情只要释放出来就行,她从未沾染过情欲,只能用仅剩无几的内力压制。 随着一声极轻的喟叹,江寂脱力陷进床里。白粉色的腿还露在外面,上头几道狰狞的刀伤,药膏被涂抹得均匀干净。【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蛊虫 启程去澧州那日是个大晴天。 江寂已经可以用手杖走路了,晏清酌又用檀木重新给她打了只手杖,想着她有只黑玉佩,就寻了块黑玉给她做了杖头,冬暖夏凉,触骨生香。 顺带着做了几身衣裳,不过江寂不大爱穿,她只喜欢穿红色。 晏清酌经常觉得江寂是一团鲜艳炙热的太阳,自己就是数九寒天的雪,一场暴雪下来,没一会就被太阳晒成水,到最后水渍都留不下,随空气散远了。 她迟早要死在江寂的剑下,要不就是一脚踩进她设好的捕兽夹里。 想了这么久,晏清酌也想不出来什么万全之策。 正在外头装东西,她还披着狐裘,太阳把她照得满头大汗,一脱下去居然又冷了。 最近愈发不对劲。 有时候一觉醒来晏清酌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要回忆许久才能想起昨天发生的事,身体也畏热畏寒难受得不行。 魏七取了件披风给晏清酌搭上,边收狐裘边问:“主子,你最近是不是没去后宫?” “没,怎么了?”晏清酌手里清点着去澧州的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回。 “主子是不是又忘了取药了?”魏七抱着狐裘转过身来,“此去澧州说不定要好几日,主子不先喝了药再走吗?” “喝药?什么……” 话还没完,远处一匹红棕色烈马飞驰而来,上头坐着一戴高帽的内侍官,颠得穗子到处乱飞,马还没停,她人倒是先翻了下来,踩着小碎步挪到晏清酌跟前,捏着妖精似的嗓子小声说:“长公主,太后请你去一趟慈宁宫。” 话音一落,身后的马才一个急刹,蹬着两条前蹄停下来。 太后赵君怜,就是那个从小宠爱“晏清酌”,却在二子夺权中临阵倒戈骗走了晏清酌兵权,把人囚禁在大理寺,后扶持晏怀瑾上位,又暗中安排外戚专权的女人。 听说她现在已经不管朝中事了,就在慈宁宫盘盘核桃听听曲儿,怎么还跟这位长公主有私下联系呢? 魏七口中的“药”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只可惜时间紧急来不及细问,晏清酌只好坐着马车跟内侍官进了宫。 到宫门,马车走了一半就被截停了,内侍官扶着她上了自己那匹马,牵着晏清酌沿着巍峨红墙进了慈宁宫。 这匹马极烈,就算内侍官功夫好,到目的地后晏清酌握着缰绳的手还是湿透了,她下来时腿都有些软,偷偷跺了跺脚,才跟着内侍官走了进去。 太后坐在花园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前头放着一桶冰,后头打着两把障扇。 晏清酌过去时有些冷,她捏了捏手骨,太后就瞥了她一眼,招呼内侍官把冰移了下去。 “坐吧。”太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晏清酌径直走过去坐下,到了声谢。 太后低声一笑:“如今你对哀家也这般客气了?” 晏清酌转头,见太后目光虽然算得上和善慈祥,但却包含着警惕,就像是在怕她。她眼眸一垂,不明就里。 太后又问:“你最近身体好了?” 晏清酌想了想答:“还是老样子。” 太后暗中审视一番,见晏清酌这么热的天气还裹着披风,脸色也有些苍白,刚才又畏冷,如今却出了汗,恐怕还虚得狠。 算算日子,最近确实快到蛊虫发作的时候了,体虚也正常。 太后这才抿唇一笑,放下戒备,“见你不来拿药,还以为你找到办法了。” 晏清酌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能谨慎回答:“忘记了。” “你的失忆症还没好?”那蛊虫是巫人给的,想来也没办法破解。太后这才流露出几分心疼,“自从出狱后,你都不大到哀家宫里来了,最近赐给你的那位江夫人,可还听话?” “没有召见,不敢轻易入宫。”晏清酌斟酌语气,“江夫人还听话,只是腿一直不好,我也没什么兴致。” 太后“嗯”了一声,“你还年轻,以后有了孩子就懂了。” 晏清酌不知道这个“懂了”具体指的是什么,只能胡乱点了点头。 可能是她许久没这么乖顺过,太后竟然多看了晏清酌几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带了些欢喜。 半晌,她唤人取来药,推给晏清酌。 根据太后的话,晏清酌简单推断出原主身上应该是有什么病,需要每月到太后宫里领药才能熬过去。 她自己有病自己知道,可此前一直以为是三年牢狱之灾导致的身体受损,毕竟古代医疗条件实在差劲。 如今看来却不尽然。很有可能是太后和皇上为了控制她,在原主出狱后给她下了毒,每个月需要领一次解药来压制毒性。 晏清酌把解药喝下,太后就说乏了,派人把她送了出去。内侍官就把晏清酌送到慈宁宫门口,转头回去关了宫门。 留下晏清酌看着宫道一脸懵。 吃了药后整个慈宁宫都避她不及,晏清酌又因为骑马太紧张没记路,隐约觉得应该沿着宫道朝南走,可走了两步就是岔路口,越绕越没影,身上倒是出了汗。 晏清酌把披风取下拿在手里,身体里的汗发尽了,余毒被清出来不少,现在整个人神清气爽,就是有点找不着北。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太阳在头顶正中央,一圈一圈转着黑影,看得头晕眼花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正巧有一路宫人端着衣服路过,晏清酌急忙拉住一个问:“出宫的路怎么走?” “回,回长公主,”小宫人哆哆嗦嗦,一脸生怕晏清酌把她拉走行苟且之事的架势,“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行。” 话一说完,一阵风似的没影了。 晏清酌轻叹一声,把袖子挽起来,沿着宫墙继续走。 走着走着经过一片园子,隐约看见个背影有点眼熟,晏清酌没在意,埋头找路,那人却低笑着喊了她一声:“皇姐。” 晏清酌猛一抬头,看清那人面容,“陛下。” “臣有些迷路,误闯此处,先行告退了。” 晏怀瑾站在地里,手上还拿着几枝刚薅的大葱,裤腿上全是泥巴。“皇姐没走错,朕特地在这儿等你。” 听到这句话,晏清酌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陛下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晏怀瑾把葱往篮子里一扔,拍了拍手说,“朕今天让小厨房包馄饨,皇姐留下来陪朕吃饭吧?” “臣今日要赶路,去澧州。”晏清酌回。 “哦,差点忘了。”晏怀瑾走过去围着晏清酌转了一圈,“皇姐又去找母后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凤髓龙肝让你每个月都往后宫跑,怎么不拿给妹妹我尝尝?” 晏清酌心道真赏你你又不乐意了,这皇上真难伺候。 “你在偷偷骂朕呢。”晏怀瑾笑了笑,把手指上的泥土擦在晏清酌披风上。 晏清酌眉心一蹙,后退了半步,“不敢。” “行了,”晏怀瑾伸了个懒腰,走进她的菜园子,转身掐着腰说,“接叶大人的尸体回来也算是个好差事,这事办完了,说不定氏族子孙多有投效皇姐的呢。” 她脸上带着笑,看起来并不在意,“只不过皇姐若是能平安回来,那万佛寺的那群孩子们就离京吧。好处总不能都占了,是不是?” 日头渐西,晏清酌才从宫里走出来。 远远看见自己那辆马车,她立刻松了松肩膀,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条腿刚跨上车,只见洗马1欲言又止。 晏清酌握帘的手一顿,猛地掀开,还未看清来人,就被一股大力拽进去,一头扎在座下。 她一抬头,就看见一身红裙,再抬头,江寂正襟危坐,双手搭在腿上挑眉看她。 “殿下不必行这么大礼,”江寂嘴角微勾,“折煞臣妾了。” “江夫人,”晏清酌撑着车板爬起来,一脸不爽地拍了拍衣服,“你怎么在这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十指相扣 “你怎么在这儿?”晏清酌坐到江寂旁边。 江寂当然不会告诉晏清酌自己是怕她被宫里的人为难,耽误了去澧州的进度,特地来这里等她。 虽然也帮不上什么忙,看来挺莫名其妙的,但就是……一时没忍住。 “这么久没出来,还以为你又被囚禁了。”江寂说话时往左边歪了歪脑袋。 晏清酌就凑过去,看了看她那只漆黑无神的眼珠。 江寂任由她看了一会,见晏清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歪了歪脑袋,像只小动物似的把另外一只眼珠转过去,跟晏清酌对视。 晏清酌没想过她会看过来,眼皮一抖避开了,江寂突然用手指捏住她下巴,把她脸又转了过来。 她不知道江寂什么意思,怕她发疯又不敢动,只能一只手撑在座上,微微弓着身体与江寂对视。 半晌,江寂低笑一声,说:“要看就看仔细些,看出什么了?” 温热的呼吸扑洒在晏清酌唇上,让她下意识抿了抿。 “就是因为看不清楚,”晏清酌把江寂的手拍下去,“当江夫人是关心我才来的。” “关心你?”江寂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手指,“我是疯了么?” “夫人前几日还吃醋呢,说日夜思念我。”晏清酌有些不爽,学着她的模样擦了擦下巴,皮肤很快泛出红痕。 江寂瞥了她一眼,轻笑道:“我有说过吗?该不会是殿下疯了吧?” 晏清酌真想把江寂给扔出去,可惜领差上报的时候,她让江寂顶了本府詹事的头衔随自己南行,这可是个三品衔,如今莫名其妙少了,只会让人疑心。 江寂就是吃准了这点,一答应带她去澧州这几天装都不装了。 过河拆桥。 晏清酌哂笑:“江夫人长得国色天香,我要是疯了,第一个被拆吃入腹的就是江夫人。” “殿下错了,”江寂嗓音清幽,“国色天香的是皇后。” 话音刚落,马车停了下来。 江寂明知道“晏清酌”与晏怀瑾夺权失败,还拿“皇后”一词来刺激自己。 晏清酌脸色有些阴沉,没想好该回怼些什么,又刚巧听见魏七的声音,撩开车帷,没好气说:“先去万佛寺。” 魏七一身黑衣坐在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上,俯身去车窗边听晏清酌讲话,正要报告江寂不在随行人员中,却正好瞥见里头坐着的江夫人,这才松口气,朝前头喊了声“起驾万佛寺——”,齐整的马蹄声便“哒哒哒”响了起来,惊起一排飞鸟。 江寂听出她不高兴,顿了顿又说:“殿下身娇体弱,谁被谁拆吃入腹还不一定。” “不愧是赤焰第一坤泽,野心大得很。”晏清酌故意将坤泽二字咬重了些。 江寂毫不在意,“坤泽怎么了,又不是没长手。” “可惜江夫人的手废了,”晏清酌侧着脑袋睨她,“跟没长一样。” 突然,一股大力攥住晏清酌的手腕,骨骼分明的手指穿过晏清酌五指,扣在一起,力道越来越重,几乎要把晏清酌的手骨碾碎。 她的手本就寒凉,倏然间一个温热柔软的火炉突然靠上来,随着痛感的加重,连手心皮肤都黏在一起。 本来很暧昧一件事,暗地里却风起云涌较着劲。 晏清酌暗沉的眼眸盯着江寂,一眨不眨,额头上逐渐渗出汗珠,往下一滚粘在睫毛上,又“吧嗒”一声砸在车厢里。 江寂却风平浪静,就好像没用多大力气,只是虚虚握着晏清酌的手而已。她眼中笑意明显,连晦暗无神的左眼眼角都往下弯了弯。 不知过了多久,晏清酌眼睛有些发黑,半边身子都麻了,江寂才松了手,临分开时还揉了揉晏清酌的手骨。 这种奇怪的触碰让晏清酌一愣,下意识偏头把手抱在自己怀里,疼是疼,但身体暖和了,输了一成,她反而没有刚才那么生气。 这下才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眼皮一抖,汗珠顺着下眼睑滑落下来。 突然,一块丝帕落在她头上,带着一点清淡的昙花香气。 晏清酌将丝帕扯下来,江寂已经坐了回去,距离她近半米远,转头勾着唇角嘲讽:“殿下真虚。” 给别人自己的贴身手帕,嘴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晏清酌嗤笑一声,拿起擦了擦额头,叠好后看着角落里那朵冰棱似的昙花,莫名想笑。 她低笑一声,不知道勾起了江寂什么情绪,这人也跟着颤了颤肩膀。 二人对视间,晏清酌笑道:“这气氛,怎么觉得该跟江夫人抱一个?” “殿下受得住就行。” “还是算了,毕竟我身娇体弱,真出什么事怕江夫人不好交代。” 晏清酌把丝帕往她怀里一扔,江寂也不嫌刚擦了汗,拿起来收进胸口。 马车正好停了,外头魏七敲了敲车舆说:“主子,到万佛寺了。” 她递进来一个面罩,晏清酌接过后在江寂面前晃了晃,“要出去就戴上。” 江寂把面罩扣在脸上,正好遮住眼睛。大梁本就没几个人见过她真容,仅剩的几位要么就在宫里,要么就在边陲驻军。 可惜她长得太漂亮,晏清酌不想她的画像被有心之人传回去徒增事端,只能挡住些。 她先下车,江寂也跟着下来,身边的侍卫扶了一把,魏七就从随行人员手中接过手杖递了过去。 江寂瞥了一眼,抬着下巴没接,一瘸一拐往寺门口走了几步。 晏清酌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这是让自己伺候,嗤笑一声揉了揉手腕,接过手杖递给她,江寂这才接到手里,指肚有意无意擦过黑玉手柄。 那动作就像摸小猫脑袋一样,轻柔又小心,很难想象是江寂这样心机深沉的人会做出的动作。晏清酌当下便想到刚才车上江寂揉自己手腕的触感。 那时她疼得头晕眼花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倒回忆得清清楚楚,江寂的手越是乱动,晏清酌越觉得那只手在自己腕骨上乱摸。 她脸上一燥,对魏七说:“你们在外面等着。” 又转头看向寺门上的牌匾,清了清嗓子对江寂冷声道:“你跟我进去。” · 晏怀瑾信神佛,尤信长生,这些年建造修葺了不少神庙,唯独万佛寺是先帝遗留下来没有经过任何后期改造的寺院,这里住着好些太妃太嫔和告老的太师太傅,也算半个官家疗养院,就连寺外的牌匾都是先帝亲笔题字。 江寂看起来不信这些,大老远望见正殿里头的金身佛像就开始皱眉头。 她有些不满地问:“来这种地方干嘛?” “要上路了,求个平安。”晏清酌往正殿走去。 “你这话有歧义,又不是要死了,”江寂拄着拐杖跟在晏清酌身后,檀木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撞击音,“不过要是快死了,也用不着求平安。” “说不定有用呢。”晏清酌没理她,提着裙摆走上台阶,进了正殿。 “一股烟味,”江寂抬手在鼻前扇了扇,“真难闻。” 这时住持走了过来,手里拿了三炷香递给晏清酌,双手合十道:“长公主,您来了。” 晏清酌把香插进香炉,朝金身佛拜了拜,说:“最近要去澧州,孤来求个平安。” 住持就拿来一串佛珠放在晏清酌手心,“公主仁心,必定会平安归来。” 仁心?晏清酌不知道自己仁心在哪里,只觉得这住持跟原主很熟,拿着手串转头问江寂:“你要不要?” 江寂嗤笑:“没本事的人才求神拜佛。” 晏清酌没法跟她解释现代人不信神佛但信玄学的情况,没理她,兀自把手串戴在腕上。 住持又问:“公主可要去后院看看孩子们?” 晏清酌点了点头,跟在住持身后进了后院,绕过一片长满花草的园子,远远就听见朗朗读书声。走近了,窗明几净的屋子里,一位穿着长袍的教书先生端着一本书,在讲《论语为政篇》,几个约摸十岁左右的孩子坐在下头,穿着统一的水洗蓝布衣,抬着头听讲。 住持问:“公主可要去跟闻太傅打个招呼?” 太子太傅,晏清酌之前是大梁太子,这闻太傅很明显就是她曾经的老师。 晏清酌摇了摇头,“不打扰她们了。” “要不是公主心善,这群孩子们别说读书了,也许都活不到今天。”住持双手合十,“公主必定能一路平安。” 晏清酌“嗯”了一声,往外走去。 江寂跟上,有些好奇道:“你还做这种善事,看来也不全是个纨绔。” “记不清了。”晏清酌淡淡回。 “记不清了?”江寂歪了歪脑袋。 晏清酌“嗯”了一声,停在外头一块石碑前。 风催雨打,石碑上的字迹早已被锈蚀,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我有失忆症。” 解释完,江寂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晏清酌走过去,用袖口将碑上的灰尘擦干净,又走回来,站到江寂身边。 江寂手腕一松,把手杖砸在地上,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她看向晏清酌削薄的肩膀,上面看似连一张宣纸之重都无法承载,可这副轻佻浪荡的面孔之下,又藏着一颗千斤重的野心。 江寂看不透,正如晏清酌一时半刻也看不透江寂,她们只能齐齐看向那块石碑。 二人面前,石碑之上,刻着两行字: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1【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齿印 连着在官驿歇了几天脚,终于离澧州不远了。 这几日江寂一直抱着她那只手杖,碰都不让人碰,尤其是不愿意让魏七碰。 晏清酌一开始还以为她想利用手杖当武器挟持自己逃跑,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连睡觉都不安生。后知后觉发现江寂压根没这个意思才放下心来,又观摩了几日,得出一个结论:她可能是爱上了那只手杖。 情到浓时脸颊还往杖头上蹭,晏清酌觉得给那手杖套块白纱,她俩都能原地结婚。 这日行车时总下雨,眼看不出半个小时就能到澧州城门,晏清酌打起了盹。她身体本就不好,上次去太后宫中吃了药舒服些,倒是不会畏热畏寒了,可还是发虚,加上马车颠簸,睡眠不足,眼看着瘦了五斤不止。 江寂倒是红光满面一点不影响,她看着也瘦,可都是行军练出的肌肉线条,身体素质堪比狼王。 晏清酌每每看到江寂稳坐如泰山,心里就一个劲羡慕,偶尔趁人之危捏一把小臂,结实有力,又是一阵感叹。 江寂这力气就算毫无内力,捏死自己也跟捏死只蚂蚁一样,还好原主对江寂有用,她目前没想着杀了自己——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说。 有时候看着江寂,晏清酌总忍不住想,这么厉害的坤泽到底有哪个乾元能压制得住她,想到这里又不禁为她将来的乾君哀叹一番。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世上实在无人能配得上江寂,若真有这么一个乾元,那也是这乾元祖坟冒青烟了。 晏清酌不由得想到原主,她也是个乾元。自从去过万佛寺后,晏清酌越发觉得原主不简单,就好像她纨绔的人设只是装出来的,背地里还隐藏着惊天秘密没有被挖掘。 尤其是石碑上刻的那两句话,“以身报国”几个字只是读着,心中澎湃的气息都汹涌而至。 可惜她死的太早,不知是被宫里的人还是被赵鹤戕害,若还活着说不定会是一位好皇帝,说不定……还能跟江寂一争风头。 晏清酌看向江寂,江寂正闭着眼睛假寐,怀里依旧抱着那只檀木手杖。公主府的马车宽敞,想说句话都得在空气中飘一会。 但她没那么多表达欲,一乏了就更不想说话。可不知为什么最近爱跟江寂互怼,这几天车上说的话都快赶上她前二十多年的全部。 晏清酌欣赏了一会江寂的侧脸,有些犯困,也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雨噼里啪啦打在车顶,因着晏清酌身体不适,一行人没走官道反而抄了小路,半睡半醒时还能听见树叶沙沙声。 清冽潮湿的水汽混着泥土味道钻进车舆,耳边是铿锵有力的马蹄声。晏清酌知道魏七就在自己身边,所以睡得很安心。 直到一股寒光般的冷气穿透车壁映在晏清酌脸上。 危险气息陡然逼近,晏清酌睡梦中全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她一转头,江寂早已睁开眼睛,不动如风地坐在一旁,只是手指紧紧握着那根檀木手杖。 江寂也察觉到了。 晏清酌迅速起身要去撩开帷帐,却被江寂一把握住手腕。 她神色如常,只是把手指放到唇边,轻声比了个“嘘”。 倏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惊马的嘶鸣,刀刃一瞬间出鞘,在马蹄铁甲镶嵌入泥土的瞬间,溅起的雨水砸在车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砸在晏清酌心里。 晏清酌神色一凛,听见外面魏七的声音混在风雨中:“有刺客,保护公主!” 齐整的脚步声迅速朝马车围过来,在封闭的车厢中,天色一点点压暗,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仿佛瞬间扑了过来,黑暗中野兽肆虐生长。 “咣”!尖锐的冷兵器碰撞声一瞬间将晏清酌拉回现实,她还未反应过来,“刺啦”一声,血溅在马车的窗纸上。 晏清酌缓缓拉开里头的帷幔,鲜红的血珠顺着莹白的窗纸一滴滴滑落。 刀剑撞击和人受伤后的呻吟愈发清晰刺耳,晏清酌握着纱幔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死人了。 厮杀声包裹在耳边,雨水浇下来,把血迹打得稀碎模糊,淋淋漓漓沾了满车,更是可怖。 她身临其境地被置放在一处修罗场,外面可能已经尸横遍野,此刻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顾及,只有脑袋发懵,胃里一个劲地泛着恶心。 晏清酌一开始还存有侥幸心理,祈祷这是魏七安排好的试探,试探江寂究竟会不会武功。 可如今看来,必然是有预谋的刺杀。 她还没到澧州,就有人不想让她活了! 晏清酌长舒一口气,往江寂那边坐了坐,她现在反而期望江寂武功没废。 江寂看见她靠了过来,依旧坐在原处没动。 相比起晏清酌,江寂现在冷静得可怕,眼神又亮又凶,像黑暗中蛰伏的猛兽散发着凛冽的寒光,薄唇紧抿,脑袋半偏,仿佛连一根头发丝都在一级戒备,随时感知危险临近。 几秒之后,她身边人又挪了过来,连胳膊都贴在一起。 晏清酌在紧张。江寂唇角勾了勾,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 外面是真的刺杀还是晏清酌演的一场戏,都跟她无关,江寂知道晏清酌这个人心机深重,不试出她是不是真的废了是不会善罢甘休。 而江寂根本就没打算出手,只需要坐着看戏就行。适当的时候,把晏清酌推出去当盾牌使也不是不可以。 “殿下啊,”江寂声音温柔,就像是在喊情人一般,“你说她们是来杀谁的?” “杀我的吧。”晏清酌声音冷冽,可江寂还是听到了她抖动的尾音。 江寂低笑一声,拿起一旁的面具戴在晏清酌头上,盯着铁甲下晏清酌那双微微发颤的眼睛,深情款款说:“那公主可要保护好我。” 晏清酌没心情跟江寂打趣,她的心早被外面的风声鹤唳揪了起来,冷声回道:“放心,我肯定死你前头。” 江寂倒是因为这句颇显严肃的话愣了愣,在晏清酌终于按耐不住想要下车一探究竟时,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死死压在原地。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魏七声嘶力竭的“主子!”,晏清酌全身一滞,心跳突然加速到快要炸裂,整个脑袋都“嗡”一声麻木。 “刺啦——” 脆弱的门板被长剑划破,四散裂开,碎屑飞满车厢,一个黑衣人提剑飞速向晏清酌刺来! 魏七虽被绊住手脚,可功夫不错,一瞬间提剑劈开人群冲过来格挡,可惜长剑深入腹地,虽被猛地撞了一下,还是从晏清酌手臂刺了过去。 晏清酌疼得猛咬后槽牙才没叫出声。黑衣人见形势不对退出车外,又跟魏七缠斗在一起。 外头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流成河,晏清酌捂着伤口的手心慢慢抬起,看见被刀割开的皮肤血肉外翻,疼得脸都皱在一起,颤着睫毛把脑袋偏到另一侧去。 突然,她发抖的余光看见一把剑刺向魏七后心。 “魏七!小心!”晏清酌大喊一声,忍着疼跌跌撞撞出去蹲在马车边上。 剑锋被魏七迅速格挡,却凛然一转,直直朝晏清酌心口袭来! 晏清酌一惊,呼吸一瞬间滞住,耳边只剩下明显的剑气声,和划破雨滴朝自己逼近的黑衣人! 寒风砭骨,呼吸浓重。 晏清酌却突然冷静了。如果死在这里,那就是她的命数。 铺天盖地的记忆一瞬间涌来,又如潮水般褪去,没有掀起一丝波澜,晏清酌缓缓闭上眼睛。 江寂觉得这个朝不保夕却还要多此一举救自己侍卫性命的长公主实在是可笑。可心里却泛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一种本该属于自己生命里的东西,却被别人狠狠抽走的感觉。 她指尖罕见地有些发抖,唇角一勾,用力压制住多管闲事的冲动。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武功。 可不知为何,江寂脑袋却下意识一偏不忍心再看。但就算江寂不看,她也能听见水珠被切割成两瓣的声音。 黑衣人逼近了。 就在这时,江寂的余光突然扫到晏清酌被剑划开的空荡荡的袖口里,有一块皮肤上有肉粉色的很明显的齿轮疤痕,正好七个齿印。 “刺啦——” 衣服和皮肉被划破的声音清晰可闻。晏清酌闭着的眼睛睫毛一抖,手上串珠猛地断裂,珠子一颗颗砸在车厢,丁零当啷往座下钻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睁开眼睛,雨水模糊了视线,一片红衣的衣角在自己身前飘着,仿佛一把保护|伞,将晏清酌罩在身后。 江寂唇边溢出了血,滴在衣服上很快融为一色,消失不见。 她眼眶霎时间通红一片,脸上带着有些诡异的笑容,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般,一只手放在被剑刺穿的心口不知道在摸什么,朝黑衣人比了个口型:你、找、死。 黑衣人握剑的手一顿,正欲拔出,江寂突然单手握上剑刃,手心微微一使力,清脆的声音穿破耳膜,剑柄四分五裂! 晏清酌被挡在江寂身后,没有看见碎裂的剑柄断出一张薄铁穿破软甲,直直刺进黑衣人的心脏。 而此时,魏七正好解决掉最后一人,手中剑一挽,划破黑衣人的咽喉。 “江夫人,你没事吧!” 魏七伸手的瞬间,江寂往后一倒,蜷缩进晏清酌怀里失去意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吴侬软语 “大夫还没来吗!” 里间传来瓷杯碎裂的声音,隔着一道帷幔,邓木心在外头急花了眼。 魏七走出来,抱剑站在他旁边冷声问:“章刺史怎么还不来?” “她,她有公务在身……”邓木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魏七冷笑一声。 屁的公务在身,刺杀肯定跟这几位脱不了干系,不就是躲起来不见么? “我们公主的性子你应该也知道,”魏七往里头看了一眼,“这位江……大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全刺史府都得陪葬。” 邓木心哆哆嗦嗦弓起腰。要说别人敢杀朝廷命官他还真不信,可这位长公主……那可是跟当今圣上夺皇位的人,她连皇上都敢杀啊! 这刺杀谁干的他心里门清,可惜章刺史位高权重,拉他出来当炮灰,邓木心是敢怒不敢言。 里头晏清酌还在发火:“废物,一群废物!连剑都拔不了,你们是怎么在刺史府当差的!” “回,回公主,”几个大夫跪在床前磕头,“江大人剑头刺进心口,必死无疑,此刻不过是,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甚至有几个胆大的挪到晏清酌跟前,“公主,您胳膊受伤了,要不要微臣给您包扎一下?” “滚!”晏清酌踹了地上人一脚,看着床上躺着的昏死过去的江寂,气得又摔了个青花瓷瓶。 这群人瞧都没仔细瞧,试都不试,就一致说江寂必死无疑,很明显是来之前接了任务。 她可是女主,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晏清酌不信。更何况刺中心脏必然当场断气,连魏七都说肯定偏了半寸,他们却…… 晏清酌气得攥住柜角,手臂微微发抖。 “大夫来了!” 魏七猛地撩起帷幔,晏清酌往过看去,邓木心领着一个头戴面纱的女子走了进来。 “这位就是神庙医女空净大师。” 空净是晏怀瑾当年为了积功德,在神庙设立的出义诊的修行者,听说医术超群,在民间威望极高。 虽说这人跟刺史府未必没有关系,但晏清酌身边没有会医术的人,她已经走投无路,只能一试。 邓木心却早已知道章刺史提前发过话,无论今天来的人中伤的是谁死的是谁,一概不许医治。 他把空净送过去,瞥了一眼床上躺的女子,心下蛐蛐,长成这副模样,这哪是詹事,分明是外室! 怪不得发这么大脾气。邓木心偷偷抬着眼看了看暴怒的长公主,又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叹着气退了出去。 空净半跪在床边,把江寂胸口的衣服裁开,其他人都识趣地背过身,将头磕在地上。 “能拔吗?”晏清酌冷声问。 此前穿着红衣不觉得,把衣服剪开,晏清酌才看到江寂胸前有多可怖。血几乎已经糊满了前胸,剑口狰狞,气息虚弱。 晏清酌眼皮一抖,握起拳头。 空净按了按伤口,声音冷静:“能拔,取热水来。” “愣着干什么!”晏清酌踹了门边大夫一脚,“还不去拿!” 空净在手上缠了东西,双手抱住断剑,“刺啦”,干脆利落拔了出来,血跟着喷了出来。 她眼疾手快,用撒了药粉的厚棉麻布迅速压在伤口上。 霎时间,江寂眉心紧皱,嘴唇微张,一声低吼从嗓子眼泄出,双手瞬间紧紧攥住床单,背部微微弓起又落下,止不住地发抖。 晏清酌猛地伸手去碰她,却被空净格挡。 “这是止血药粉,会有点疼。” 何止是有点疼,连江寂都会疼! 想到这里,晏清酌突然心口一阵发酸,就好像那剑刺进了自己身体里。 是啊,江寂也会疼。就算她是杀神,就算她可以面无表情地被剔除腐肉,就算她眼中总带着审视的笑意,就好像这天下都匍匐在她裙摆。 可她也是人。 晏清酌全程看着,直到空净缝合好伤口,清理完血迹,又给江寂缠上绷带,才闭上眼睛缓了缓。 她拉过被子给江寂盖上,床上的人还在昏迷,嘴唇苍白几乎和皮肤融为一色。 “晚上再观察观察,”空净把东西装进药箱,递给晏清酌一块黑色的玉佩,“这东西放在心口挡了一下,所以偏了心脏半寸,否则就不好说了。” “多谢。”晏清酌接过玉佩一看,上头有一道明显的裂纹。是江寂洞房夜拿着的那块玉佩,居然救了她性命。 晏清酌把玉佩收起后送空净出去,身后的大夫也跟着走了出来。 邓木心跟在二人身后,突然,有个小厮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邓木心脸色一变,三两步走上前拦住空净:“站住!” “邓长史,你这是什么意思?”晏清酌侧眼一瞪,把邓木心吓得打个哆嗦。 “回公主,”邓木心指着空净,“小厮来报,空净大师居然被打晕在厢房。你是什么人,竟敢欺瞒公主!说!你来刺史府接近公主有什么目的!” 晏清酌一愣,看向“空净”。她素纱覆面,挎着药箱站在原地,没有动。 “邓长史,”晏清酌声音凌厉,走到邓木心面前帮医女解围,“不管她是什么人,只要治好江詹事,孤都重重有赏!” “公主,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 “孤看是你想被砍头!” 此话一落,邓木心“吧嗒”跪了下去,旁边的大夫也跟着跪了一地。 “臣不敢……” “殿下。”身后女子走上前来,缓缓摘下了面纱,声音平静,“民女医者仁心,只是不忍看见无辜性命被罔杀。” “你……”此话意有所指,邓木心慌乱间一抬头,却愣在原地,“是你!崔素问,你不是回武宁县了吗!” 崔素问?晏清酌回头看向这位女子,原来她就是此前上诉的苦主,医仙崔素问。她来此处必然不止是为江寂治伤这么简单。 “今晚医师不必走了,就留在厢房吧。” 崔素问作揖,“多谢公主。” 她背着药箱越过人群,径直去了厢房。 晏清酌抬了抬手,邓木心一行人站起来跟着晏清酌走了出去,一众人抱手朝她拜了拜,邓木心说:“那我就派人把诸位大夫送回去了。” 说完就要走,晏清酌看着这些人的背影,手指蜷了蜷。 “慢着,”她站在廊下,脸色阴沉,“诸位留步。” 邓木心疑惑:“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魏七。” 晏清酌冷笑一声,冷眼看着院中六个人,六个被澧州刺史请来,草菅人命的府医。 放过他们,那江寂差点死了,又算什么? 雨已经停了,天色渐暗,风呼呼刮着,时至五月,四周却一片肃穆凛寒。黑云压着黑色的建筑,没有烈火,没有鼓声,死亡却骤然蔓延开来。 “都杀了吧,一个不留。”晏清酌眼睛未眨,声音随衣摆飘散在风中。 她转身进门,听见一门之隔邓木心激动地说:“不可啊公主,这些府医可是有官职的,是朝廷命官啊!” 晏清酌只觉得聒噪,继续往里走,传来一声声哀嚎,骤起骤落,很快就安静了,六条人命,不过是转瞬即逝。 随后是魏七收刀的声音,她似乎推了邓木心一把,冷声说:“我们公主要杀谁,还看你官阶够不够格么?” 晏清酌指尖一抖,坐在床边。她看着江寂想,原来不是手上不能沾人命,她只是不想让江寂死,不想让魏七,不想让自己身边这些无辜的人枉送性命。 就像崔素问说的。 看到万佛寺的那块石碑时,晏清酌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像原主那样,为了所谓的权势,为了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付出生命。 她更想让自己活着,国家大义,跟自己没有关系。 可现在却有些动摇了。就算国家大义跟她没什么关系,晏清酌好像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身边人死去。 晏清酌静静坐着,低头看江寂苍白的面容。天色渐渐暗了,她没点灯,不过今晚月色很好,天空墨蓝如洗。 莹白的月光透过窗纸撒在江寂身上,像铺了层波光粼粼的海,透亮却模糊,乳濛濛散出一圈雾,影影绰绰,让人心疼。 时常像熊熊烈火燃烧着的人,此刻像是进入了一场无知无觉的冬眠。 表情平静,神色温柔。若不是二人之间争锋相对,晏清酌还能停下来好好欣赏欣赏江寂这张连神仙都要觊觎的脸。 只可惜再美的皮囊下也都是一件毁天灭地的核武器。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晏清酌喃喃低语,她将手指点在江寂眉心,轻声问,“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能让你连性命都不顾吗?” 没有回应,晏清酌轻叹一声,正打算起身去点灯,袖口却被轻飘飘攥住了。 她惊讶回头,低低喊了声“江寂”,床上的人没醒,看起来被梦魇住了,身子微微弓起,脚胡乱蹬了几下,额头倏然间冒出汗珠,眼睛紧紧闭在一起。 晏清酌被她吓着了,急忙把衣袖从她手中拽出,正打算喊人,那只手又勾了上来。 “别走……” “你说什么?”晏清酌低下头凑过去,“江寂,你哪里不舒服吗?” “好疼,”江寂声音虚弱,带着些江南人的吴侬软语,“我不敢了,别打我……” 晏清酌睫毛一抖,握住她的手,“江寂?” 江寂似乎还在梦中,声音轻软:“不要走,别丢下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舔嘴唇 “你多大了?” “十一岁。” “用过剑吗?” “没,没有。” 江寂跪在雪地里,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粗麻布衣,手脚冻出了疮,沾满厚厚的黑泥。背上皮开肉绽全是鞭痕,血淅淅沥沥滴在雪地上,砸出一串暗黑色的小洞。 她前额的碎发随着寒风划过眼睛,凌乱飞着。因为怕冷瑟缩起肩膀,显得更加瘦弱可怜。 “不像十一岁,像八九岁的。”江寂面前的人说,“家主,十一岁还没学过用剑肯定是不行了,学出来也就是个低阶杀手,白白浪费资源。更何况看她的样子,估计还是个坤泽。” 坤泽是最容易被影响,最不稳定的人群,培养难度极高,可若真培养出来,一般都是顶尖中的顶尖。可惜面前的小孩已经十一岁了,光是信香这一项,就很难再训练。 那个被叫家主的人点了点头,转身说:“打一顿赶出去吧。” “别打我!”江寂不知道这二人对话什么意思,只知道鞭子甩在身上仿佛蚀骨剜心,她跪着上前抓住那人衣角,“我会用剑。” 家主垂眸看了看她,蹲下去说:“你会用剑?” “我可以学,”江寂眼神坚定,“我学东西很快的。” 家主手指捏住她下巴,把江寂的脸抬起来,擦了擦上头的黑泥,左看看,右看看,过了很久,久到江寂手心攥起的一团雪融化成水,终于低笑一声。 “跟我来吧。” 江寂爬起来,腿已经冻僵了,身上也疼,疼到周围的暴风雪在她耳边已经失了声,眼前一会模糊一会清醒。 再有知觉时,已经跟着家主走进了一个昏暗的地下室,不知道在长明灯旁站了多久,身体慢慢回温,皮肤一阵一阵地痒。 她挠了挠胳膊,又忍不住去碰那簇燥热的火苗。 “啪”!鞭子狠狠甩在江寂手上,她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却不敢再喊,把血淋淋的胳膊抱在怀中。 “别乱碰,”家主收起鞭子,打开门,“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江寂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门口,十几双年轻却带着敌意的眼睛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 “这种情况多久了?”崔素问撑开江寂的眼睛看了看。 江寂的反应很剧烈,察觉到有人在触碰她后身体不断地挣扎。晏清酌只能压着江寂的双臂,把腿抵在她膝盖上。 好在昏迷中的江寂很怕疼,被晏清酌一压,就哼哼唧唧缩了回去,带着委屈喊:“别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没打你,别乱动。”晏清酌无奈。 这人怎么突然像三岁小孩一样。 崔素问又看了看江寂胸前的伤口,说:“估计是因为伤得太重,昏迷中勾起了她不好的记忆。” “你是说,”晏清酌看着身下的江寂,“她之前很有可能受到过什么创伤?” 崔素问“嗯”了一声,把东西放进药箱,回头看见江寂在空气里嗅了嗅,变得稍微安静了一点。 “她好像对您的信香有反应。” “嗯?” 晏清酌起身松开江寂,她果然又开始挣扎,抓着晏清酌衣袖小声喊:“不许走。” 崔素问走过来,“公主,试着给她一点信香。” 说起来晏清酌还不知道自己的信香是什么味道,她低下头趴在床边,从后颈泄出一些。 很快就在空气中闻到一股檀木焚烧的味道,这种非人的感觉让晏清酌很是新奇。 江寂果然开始扯晏清酌衣服。 晏清酌猝不及防靠过去,江寂突然把脑袋埋上来,靠在她颈窝蹭了蹭。她脖子一缩,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后背也有些僵硬。 好软,怎么还香香的,挠得人心乱如麻。这江寂平时的臭脾气去哪里了? 仗着受伤,就把她当猫薄荷使唤是吧? “她果然喜欢公主的信香,”崔素问见状笑了笑,“不过别给太多,容易诱导发情。” 晏清酌“哦”了一声,崔素问又说:“冷静些有助于她清醒,否则被梦魇住,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么严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晏清酌又把自己脖子往江寂鼻尖送了送。 “民女先去煎药,”崔素问拿着几包配好的草药走到外间,隔着一道帷幔说,“等会若是江大人醒了,公主可以喂她服下。” “好。”晏清酌此刻全身正诡异地扭曲在床边,打算调整一下姿势,突然感觉颈侧一阵尖锐的疼痛。 “嘶——”她提着江寂后颈把人拽起来,“你属狗的吗?” 这狗东西还舔了舔嘴唇。 看来不是猫薄荷,是狗薄荷才对。晏清酌把鞋踢下去,干脆上了床,把江寂脑袋压到自己脖子上。 “看在你替我挡一剑的份上,今天先不跟你计较。” 晏清酌戳了戳江寂额头,江寂又带着怒气咬了晏清酌一口,疼得她龇牙咧嘴翻了个白眼,气急败坏推了几下,江寂却叼着她颈边肉不松嘴,大有跟晏清酌脖子同归于尽的架势。 活了这么多年,晏清酌哪里受过这种“戕害”,一边心疼自己可怜的脖子一边又不敢用力碰江寂,干脆放弃挣扎由她去了。 江寂这才安静下来,咬着晏清酌脖子依旧没松嘴,但也没用力。 许是心口太疼她一直侧身躺着,表情很凝重,却不再自言自语,头发散着,穿了件白色里衣,摸起来软乎乎的像个抱枕。 晏清酌恶劣地揪了揪江寂头发,看她皱眉又想笑,笑着笑着扫到伤口,眼睫垂落下去,又轻轻揉了揉江寂脑袋。 “先不跟你计较,”晏清酌低声重复,“但以后,绝对不能咬这里。” 外头的红泥小火炉“呼呼”烧着,崔素问掀开帷幔进来,拿起药和绷带对晏清酌说:“公主,民女先给你包扎一下胳膊吧?” 晏清酌一只手臂搂着江寂抽不出来,只能应了一声,把受伤的那只胳膊递过去。 崔素问就走过去,把晏清酌塞进衣服里止血的棉布取出来。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外翻的皮肉有些发紫,好在没伤到骨头。 “公主忍着点。”崔素问撒了些伤药上去,开始缠绷带。 晏清酌疼得眼皮一跳,稍微挪了挪调整躺姿,对崔素问说:“你来这儿不止是为了救她吧?” 崔素问低着头,神色平静,“确实不止。” “是为了贪墨案?” 崔素问将绷带打了个结,“贪墨案不是崔县令做的,她一生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武宁县的百姓身上,自己除了官服,连一件绸制的衣服都没有,刑行时,连脚上穿的鞋都破了洞。” “但孤是来接叶大人尸体回京的。”晏清酌说。 “民女知道,但民女想说的也不止是这些。”崔素问睫毛抖了抖,似乎是在沉思,她低下头,又抬起来,表情突然变得认真。 “若不是民女母亲做的,那一定与澧州刺史有关。一座四米高的纯金佛像至少重达五吨,若是蛀空,那有多少金子不翼而飞?陛下近几年大肆建造神庙,用的都是金丝楠木,如今金丝楠木换成普通的木头,那每年户部拨款,她们大可以……” 说到这里,崔素问一顿,没有再继续。 晏清酌沉声说:“崔医仙是觉得,工部每年都用同一批金丝楠木来骗取朝廷拨款,最后拿普通木头顶上,多出来的钱就流到了私人口袋里?” “那么多钱,能养活多少人。”崔素问喃喃自语。 “是啊,能养活多少人。”晏清酌用余光瞥了一眼崔素问,“崔医仙对神庙建造和官场之事好像很了解?” 崔素问一顿,“跟着母亲学过不少,她也确实参与过神庙的建造。” 晏清酌还想问什么,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嘴巴一松,睁开了眼睛。 眼神还有些迷蒙,江寂歪了歪脑袋,撑着胳膊想要起身,却心口一疼摔在床上,又闷哼一声。 “别动,”晏清酌搂住江寂的后背制止她,“你身上还有伤。” “我去拿药。”崔素问起身出去。 江寂抬头,凑到晏清酌脸前,用力睁着眼睛看了看,声音虚弱:“晏清酌……” 连殿下都不喊了。 “是我,”晏清酌被江寂呼吸烫得往后缩了缩,“你好点没?” “什么味道,”江寂皱了皱眉,“好难闻。” 晏清酌扯了扯嘴角,收回信香。 难闻你还闻。 “你干嘛抱着我?”江寂看起来有些生气,薄唇紧抿着。 晏清酌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因为我脑子有病。”晏清酌翻了个白眼。 “看出来了。”江寂轻声。 “……” 晏清酌还没发作,江寂又要闭眼,崔素问正巧把药端了过来,她赶紧报复性拍了拍江寂脸颊,“先别睡,喝了药再睡。” 还未等江寂反应过来,一把捏住江寂下颌,把药端起来灌了下去。 江寂被呛地咳嗽两声,眼角都红了,拿晏清酌衣袖擦了擦嘴巴,声音里带着怒气:“恩将仇报。” 晏清酌正要张嘴反驳,江寂手一松,又倒在她颈旁。 “呵,到底是谁恩将仇报?”要不是看在她受伤的份上,晏清酌真想提着江寂后颈把人丢出去。 她把药碗递给崔素问,崔素问见天色已晚,接过来作了个揖,低声说:“民女告退。” 说罢收拾好药箱,跟着魏七走了出去。 晏清酌躺下去掖了掖被角,又报复性掐了一把江寂的脸,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魏七在外头敲门:“主子你还没起吗?章刺史回府了。” 晏清酌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 “谁……谁要吃屎……”晏清酌恍惚间把一个圆圆硬硬毛茸茸的东西往自己怀里压了压。 突然,一股大力从晏清酌胯上传递到全身,她感觉自己仿佛腾空而起,在天上飞出一个完美的曲线。 “吧嗒”!晏清酌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上。 她猛地睁开眼睛。 江寂正坐在床上看着她冷笑,一双眼里满是诡异的邪气。 “江寂!”晏清酌扶腰站起来,脸色阴沉带着怒气,“你又踹孤!”【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殿下真凶 晏清酌站在正殿整理官服,江寂戴着面具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她的宝贝拐杖。深紫色的官袍和朱红色长裙搭在一块,明晃晃地扎眼。 今日要去见叶蝉衣的尸身,她差点当了晏清酌的幕僚,说不定还是因为辛颐的接触才被赵鹤害死,晏清酌打算穿隆重些。 “人死都死了,再隆重也都是做戏。”江寂话音里带着嘲笑。 “孤说了,”晏清酌拍了拍袖口,“是你自己爬孤身上的。” 江寂信了,但江寂不愿意承认。 “你以为你是龙床,人人都想往上爬。” 晏清酌冷声:“要是江大人想爬龙床,那孤也可以搞个皇帝当当。” 江寂嗤笑一声:“算了吧,别人的龙床我嫌硌得慌。” “原来江大人是想自己当皇帝,”晏清酌挑了挑眉,“你家皇上知道这事么?” “你以为谁都像你?”江寂桃花眼一抬,带着些愠怒瞪着晏清酌。 晏清酌冷着脸回敬她,“至少孤不当别家皇帝的战俘。” 江寂唇角一勾,被这句话气得连背都挺直了,一拳砸在桌子上说:“呵,殿下真是好志气!” 她怒火攻心,偏偏嘴边挂着看似温柔的笑,愈发吓人。手里捏着黑玉手杖,眼看就要把手杖给掐死。 晏清酌霎时间有些紧张。那块黑玉可是她花了足足三块金条高价购得的! “等一下!”晏清酌心疼钱的情绪瞬间占据上风,“孤以为,咱俩一人爬一回算扯平了,毕竟你还踹了孤两脚,看在你身负重伤的份上,孤也就不跟你计较了,怎么样?” 江寂握着杖头的手慢慢松开。虽说两次都是江寂主动跟晏清酌睡一张床,事后还倒打一耙踹了她两脚,不过晏清酌若是能主动认下一次…… 她在心底掰了掰手指,怎么算都是自己赚了。 江寂眼眸一垂,低哼一声,十分傲娇地别过脑袋,就当是应承了下来。 晏清酌心道这大将军还真难伺候,不过好像还挺好哄的,没准自己的小命…… 正想着,外头忽而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殿下!长公主殿下!听闻公主野外遇刺,微臣甚是忧心啊!日夜不休,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殿下身体可还安泰?” 话音一落,人也跑了进来,眼睛肿的像俩大核桃,也不知道撒了多少辣椒粉。 晏清酌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别哭丧了,孤还没死。” 哭声一秒收了起来,章刺史双手一搭,弯腰道:“多谢长公主体恤。” 收放自如,晏清酌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聋了。 一旁江寂抬头扫了眼二人,看戏似的,直接笑出了声。 “这位是……”章刺史看向戴着面具的江寂。 晏清酌冷脸道:“这位就是江大人。” “江大人?”章刺史往江寂那边走了两步,“听闻陛下赐婚的那位赤焰杀神,也姓江?” “在下江瑟尘,”江寂淡淡笑着,“公主府詹事。” 晏清酌府上詹事确实姓江,不怕她们查。而且就算章刺史知道她是江寂,晏清酌也不在乎。 只要带上面具,这群人谁敢戳破长公主的谎言? 不过江瑟尘……是她临时取的名字么?瑟、尘,晏清酌又在唇边咂摸了一遍这两个字,还挺好听的。 章刺史“哦”了一声,笑着说:“原来这就是昨夜伤重的江詹事,在下恰好会一些医术,不然……” 她上前去探江寂手腕,正欲给江寂把脉,指尖还没碰到她衣服,“嘎嘣”,手腕松松垮垮掉了下去。 空荡荡的正殿骤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章刺史把手抱在怀里,疼得满头大汗,已然说不出话来。邓木心赶紧上去扶她,院子里的人倏然间乱成一团糟。 晏清酌瞳孔一缩,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她都没看见江寂出手,怎么就…… “江大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好在晏清酌反应快,她猛地站起来走过去,嘴角差点压不住笑意,“都把章刺史弄疼了。” “崔医仙!”晏清酌摆了摆手,“快来帮刺史接回去。” 崔素问走上前,握住章刺史手腕,干脆利落接了回去,堂前又是一声怒吼,惊起檐下一窝鸽子。 “刺史既然不懂医术,就别逞能了。”晏清酌握上那只手,故意用力拍了拍,“孤这里,有的是厉害的人。” 她松手冲章刺史虚与委蛇地笑了笑,下三白看起来自带威胁。 章刺史敢怒不敢言,虚汗淋漓地咬着牙回了个假笑,让手下人抬进一排担架。 她揉着手走到担架前,揭开白布,“刺杀公主的人已经找到了,都是些苍山上的匪徒,打家劫舍、谋财害命之流。他们的头目微臣已经全部处理,请长公主过目。” “一个不留?” “贼子拼死反抗。” 晏清酌看着院中六具新鲜干净,只有颈部有一道致命伤的尸体,指尖一蜷,有些犯恶心。 她杀了刺史府六个人,章刺史就还了她六个人。 晏清酌摆了摆手,回头避开,却正好对上崔素问平静无波澜的双眼。她突然觉得这个崔素问实在是有些不简单。 “既然已经找到了,章刺史就自己看着处理吧。”晏清酌双手攥在身前,“带孤去见见叶蝉衣。” · 往停尸处走时,晏清酌胃里还有些不舒服。 经过石板路时脚尖磕了一下,身后有只手托了她一把,晏清酌以为是魏七。 可那只手一直没离开,就虚虚搭在晏清酌胳膊上,温度炙热。 晏清酌这才回头,发现扶上来的居然是江寂。 “殿下,小心。” 江寂脸上带着笑,话音温温柔柔的,让晏清酌一阵恍惚。 她面无表情问:“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没什么把戏,”江寂把脚步倒腾几下与晏清酌同步,“你别总把人想的那么坏。” ?是我把人想的坏还是你江寂心术不正? 晏清酌瞥她一眼,江寂轻笑:“殿下眼神可真凶。” “总比江大人佛口蛇心好得多。”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叶蝉衣停尸的地方。 揭棺前,章刺史负手而立,抬着下巴说:“长公主,叶大人遗体可怖,你确定要看?” “当然。”不就是被“五道将军”砍死的,晏清酌倒要看看有多恐怖。 “揭棺。”章刺史话音一落,邓木心带着人把棺材抬了起来。 叶蝉衣的尸身缓缓出现在晏清酌眼前。 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裙,唯有脑袋,脖子和手掌露在外面。澧州这几日天寒,加上章刺史做的棺木加了防腐的药材,并无异臭。 然而所见之处皮肤却无一寸完整。 整张脸皮肉外翻,甚至能看见被砍断的骨头,颊肉全部烂掉,露出残缺的牙齿。虽然看起来被清理过,并没有血迹,但头发上还是沾着些早已干透的乳白色脑浆。 晏清酌原本就有些恶心,此刻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她用力咬破了舌尖才将不适压了下去。 人群散去后,晏清酌站在外头吹风,江寂端了杯水递给她。 她接过来抿了一口,有些惊讶:“加了柠檬汁?” “找那个疯婆子要的。”江寂双手一背站在晏清酌旁边,风吹起了她绯红的发带。 “疯婆子?”晏清酌又抿了一口,胃里恶心暂且被压下去一些,“你说章刺史?” 江寂“嗯”了一声,晏清酌又说:“她没你疯。” 江寂低笑一声,“那尸体被砍得面目全非,可不像是普通兵器。” “说起兵器,”晏清酌双手端着杯底看向江寂,“江大人应当比我得心应手。” “你不是信鬼神么?”江寂调笑。 晏清酌摇了摇头,“事在人为。” “我大概知道那是把什么兵器,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江寂转头,隔着面具与晏清酌对视,“殿下接下来想做什么?” “跟我去神庙看看,”晏清酌把杯子递给江寂,“我先去把朝服换了。” 她走在前头,江寂在后头跟着,握着瓷杯晃了晃,勾唇一笑,仰头把剩下的水倒进嘴里。【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大爱苍生 神庙前一条街基本没什么人,零零星星的商铺还开着,晏清酌跟江寂找了个茶摊。 卖茶的婆婆穿着粗麻布衣,肩上系着襻膊,一只手拿着勺子,站在外头煮茶。 路边跑过来一小姑娘,拿着糖人,怯生生躲在柱子后头看着她俩。 晏清酌把江寂牛皮纸袋里刚买的蜜饯取出来递给小姑娘,小姑娘羞答答地道了声谢。 再伸手偷蜜饯吃时,江寂已经挪了位。 “小气,”晏清酌冷哼一声,“还不是花我的钱。” “借花献佛,你大方。”江寂干脆把牛皮袋一封口,自己也不吃了。 晏清酌无奈把手缩回去,转头问:“阿婆,这条街一直这么冷清吗?” 卖茶婆回:“哪里,之前神庙在的时候,这条街可热闹哩。自从死了人,人们都不敢来了,后来商铺也干不下去,就都搬走了。” 喝完茶,晏清酌往神庙那边走去,江寂拄着拐杖跟在她身后。 耳边响起拐杖敲在地上的“哒哒”声,晏清酌忍不住问:“江大人身体真好了?” 江寂“嗯”了一声,问:“殿下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让我活?” 昨晚差点升天,今早就跟没事人一样。晏清酌原本还想让她在床上多躺几天,结果她非说躺着不利于伤口愈合。 好顽强的大女主,好可怕的凤傲天。 怪不得你能踏平大梁取我小命呢! 晏清酌轻叹一声:“孤自然舍不得你死。” “殿下国色天香,我也舍不得死。” 晏清酌听了低笑一声,这是拿她之前说的话阴阳她呢。 “国色天香的是皇后,”晏清酌在江寂跨过门槛时扶了她一把,“看来江大人的确想当皇帝。” 神庙外头的砖墙还稳稳当当立在这里,进去后,屋子却已经塌了一大半。 晏清酌没有记忆,听魏七讲,这庙已经建成了三年,今年澧州天气多变,暴雨如注,连着断断续续下了好几个月。 结果木头腐败,里头被蚂蚁蛀空,直接塌了下来,这也就算了,塌下来的木头和砖瓦竟然把佛像脑袋给砸断了,放置了三年的金身佛,一场雨后成了一层薄薄的空壳。 如今庞大的身体已经被运走融成金水了,满是凹陷的佛祖脑袋还放在废墟之上。这脑袋仗着放在上头掉漆也看不清楚,干脆是铜铸的,刷了一层金粉。 地上有很多碎石,江寂的拐杖不好找位置,晏清酌就扶在她小臂上跟她慢悠悠走着,肩膀偶尔撞在一起,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互相摩擦。 江寂感觉到了,却压着唇角故意装作不知,“就算是普通木头,搭结实些,也不至于几场雨就成这样。” 她本就是南方人,对这种事比晏清酌更有话语权。 “工匠没准都是工部从京城拨过来的,连防虫都懒得做。”晏清酌踢了踢脚底的烂木头,一堆蚂蚁从底下爬了出去。 “毕竟自己的人才好动手,”江寂冷笑,“你们大梁的官算计起自己人来,还真是‘算无遗策’。” “瑟尘……是你随口编的?” 江寂没想到晏清酌突然转换话题,微微愣了一下,回:“是我的小字,陛下取的,没几个人知道。” 她嘴里的陛下自然不是这大梁的皇帝。 晏清酌好奇道:“是哪两个字?” “瑟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1”江寂脚步一顿,“尘是‘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2” 那半边没塌的屋子里头闷热潮湿,二人待了不到半刻钟就赶紧走了出去。 晏清酌站在门边观察里边的其他佛像,随口问:“那你这皇帝到底是想让你当‘孤月’,还是当‘残阳’?” 江寂笑了笑,“为我所用就是‘孤月’,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就是‘残阳’。” 晏清酌有些惊讶。 江寂看起来很忠心于赤焰皇帝,没想到也会有这种危机感。 “那殿下呢?”江寂歪了歪脑袋,“殿下的小字是什么?” 晏清酌轻轻摇了摇头,“孤没有小字。” “为什么?”江寂把手杖敲在地上。 “你忘了,”晏清酌回看她,“孤成年的时候还在狱中。3” 晏清酌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平静,甚至像她一贯那样,看起来还有些冷漠。 可江寂胸口突然不是滋味,眼神一躲,没有再看她。 顿了顿,江寂没话找话:“怪不得殿下总是这么平易近人,很少有皇族下意识自称‘我’的。” 晏清酌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放松状态下,确实会改不过来习惯。 江寂又问:“那你手臂上的那个……好像齿印的疤痕,也是在狱中留下的?” “哦那个不是,那是我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被电子仪器的轮盘压的。不过跟江寂说这个她也听不懂,晏清酌就没继续往下说。 不过江寂问这个做什么? 难道说是书中常见的那种情节,女主凭借胎记认出苦苦寻找多年的救命恩人? 江寂不会正好也认识一个胳膊上有齿痕的人,所以才会为自己挡刀吧! 这么说来那块黑玉…… “难不成你之前见过胳膊上有这种疤痕的人?”晏清酌忍不住问。 “我没事干看人胳膊做什么?”江寂无奈嗤笑,“只是觉得这个刑具从未见过,还以为长公主有收集别人牙印的癖好。”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晏清酌撇了撇嘴。 她很明显是魂穿,也就是原主身上恰巧有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疤痕。如果真是什么救命恩人之类,书中江寂为何要杀了她? 必然是因为原主对江寂有用,她才会给自己挡刀。 不过这个作用目前不得而知。 晏清酌思考中无意识握紧江寂手腕,指了指里头说:“那边果然有个五道将军像。” 江寂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勾唇道:“做事当然得做全套。” “肩上还真扛着大刀,”晏清酌又弯了弯腰,“你说会是那件兵器么?” 江寂瞥了眼那没开刃的摆件,假意观察,又往晏清酌身上靠了靠,回:“没准是,你取下来看看。” “那看来不是了。”晏清酌冷哼一声站直,“江大人说自己认得那件武器,别是吹牛吧?” 江寂突然转身,指尖点上晏清酌脖子慢慢划了半圈,划得晏清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却轻笑着如三月春风,凑到晏清酌眼前,“等那东西砍断殿下的脖子,殿下就知道我是不是吹牛了。” 晏清酌肩膀微微一抖,随即皱着眉把江寂的手拍下去,试探道:“反正你又不会杀我,否则干嘛替我挡那一刀?” “殿下如果听话,我自然不杀你。” 江寂的模样像开玩笑。 但晏清酌更愿意相信那是通过玩笑说出的真心话。江寂这种人,就算现在的自己对她有用,就算晏清酌真帮了她,也未必能换来自己的命。 突然,碎石一动将晏清酌思绪拉了过去。 “什么人?”晏清酌一转身,看见一个小姑娘从碎石后探出脑袋。 她脸上灰扑扑的,躲在佛头后面看着二人,脸上还沾着糖,就是路边碰见的那个小姑娘。 “别怕,过来。”晏清酌招了招手蹲下去,她知道自己生了一张冷脸,特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和蔼可亲一些。 小姑娘果然走了过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晏清酌抬手擦了擦小姑娘脸上的灰。 小姑娘捏着衣角说:“在这里玩。” “这儿的房子快塌了不安全,以后不许过来了。”晏清酌捏了捏小姑娘的脸,“听到没有?” “听到了。” 晏清酌想了想,回头把江寂手里的蜜饯抢过来,塞小姑娘怀里:“这个给你吃。” 小姑娘眼睛一亮,抱着蜜饯纸袋说:“谢谢姐姐。” “你倒是大爱苍生。”江寂被抢了蜜饯,指骨捏得嘎嘣作响。她低头冲小姑娘笑了笑,小姑娘跟见鬼似的,吓得往佛像后一缩。 晏清酌想到刚才江寂划她脖子那一下,冷笑着说:“比不得江大人自私自利,只爱自己。” “我是自私自利,”江寂走过来,把拐杖重重敲在晏清酌身旁,“不过这小孩都跟你一路了,安的什么心眼?” “你早发现她了?”晏清酌眉心微蹙。 “我还发现后头茶摊那卖茶的一直盯着你呢。” 晏清酌正要起身,被江寂用指尖压住脑袋按在原地,“别回头。” 她半跪在地上没动,又冲小姑娘挪过去,问:“小姑娘,谁让你来这儿的?” “我自己过来玩的,”小姑娘还有些怕江寂,眼神一个劲往上瞟,“我家在附近。” 晏清酌想了想,又笑着问:“那姐姐问你,庙门对面那卖茶婆,是一直在这里卖茶吗?” 小姑娘往那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原来没见过。” 果不其然。 出去时,晏清酌跟江寂再次经过那茶摊。 卖茶婆边舀着茶汤边跟她俩闲聊:“我看你俩面善,劝你们一句,那地方可再去不得了!小心五道将军发怒,把庙里的人全都带走!” “阿婆不怕?”晏清酌停在茶摊前,“还敢在这里摆摊。” 卖茶婆尴尬一笑,“我又不进那庙里,我怕什么?” “告诉您一个秘密,”晏清酌眉毛一挑,“那五道将军啊,其实是人扮的。” 卖茶婆神色一滞。 往回走时,江寂跟在晏清酌身边,还在为自己蜜饯不翼而飞生气,扯了扯嘴角道:“我看那卖茶婆人还挺好的。” “怎么说?”晏清酌神经紧绷着,正在捋这几天发生的事,没注意江寂在阴阳怪气。 江寂用余光看了看她说:“毕竟她都能觉得你面善。” “……” 晏清酌停在卖蜜饯的小摊前。 前头正巧有几个乞儿在讨东西吃,江寂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问:“殿下心里头又爱上哪个苍生了?” 晏清酌把铜板放老板手心道了声谢,转头把牛皮纸袋塞江寂怀里。 江寂下意识一接,低头看着纸袋愣了愣。 晏清酌轻笑:“江大人不也是这芸芸众生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春药 晏清酌跟江寂又在外头转了一圈,天黑后才回刺史府。 邓木心早早在院子里摆好了桌子,一见二人回来,急忙让下人备菜。 晏清酌净了手坐在石凳上,邓木心毕恭毕敬地将茶水放在她跟前。 虽说澧州这几日多雨,可晚上还是有些闷热,树上知了此起彼伏叫着,院子里点了灯,又放了冰,坐在这儿倒是比房间里舒服些。 魏七知道晏清酌怕冷,抱来张薄垫盖在她膝上。 江寂还在擦手,瞥了一眼,罕见地没去嘲讽她身子骨弱。 晏清酌都有点不适应。 等菜上齐后,邓木心往桌子中心摆了一盘烤乳鸽。 晏清酌问:“章刺史不来吃么?” “章刺史公务繁忙,”邓木心在晏清酌说完“坐”后才敢坐下,“处理完公务应当就回家了。” “她还有别的宅子?” “是。”邓木心小心翼翼回。 晏清酌胃口小,吃了几口就抱着瓷杯开始喝水。 江寂倒是不挑,一盘烤乳鸽吃了个精光。晏清酌在席上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人尤其爱吃甜的。饭后邓木心遣人取了些水果,果肉饱满汁水清甜的荔枝江寂吃了一小山堆,水葱似的手剥起荔枝皮来还真是赏心悦目。 趁着气氛还算不错,邓木心将凳子往前挪了挪,说:“澧州天气闷热,叶大人尸身不宜久放,不知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江寂正巧剥了个荔枝放到晏清酌唇边,晏清酌勾着舌尖卷了进去,含糊着说:“暂且不回,陛下许我在这边多待一段时间。” 邓木心搓了搓手心,将切成块的西瓜搬到晏清酌跟前,“澧州舞乐盛行,若是殿下想看,微臣可以帮殿下安排。” “比起这个,我更想看看那五道将军。” 邓木心一脸阿谀奉承的模样,“别的庙里也有供奉五道将军像的,不如微臣……” “比起这个,”晏清酌打断邓木心的话,“我更想看看真的五道将军长什么模样。” “邓长史,”江寂接话,“听说那位叶大人是在神庙前说了长生佛的坏话才被砍死的?” “要是我们去庙前说几句坏话,这五道将军会现身吗?”晏清酌顺着江寂的话往下说,“邓长史,你觉得呢?” 邓木心全身一颤,“这……五道将军非人力能及,若是现世,恐怕会,会遭来祸端。” “可惜我家江大人是个武痴,对他用的那件兵器十分感兴趣,”晏清酌在桌子下拍了拍江寂的手背,“见不到就不肯走呢。” “嗯,不肯走。”江寂点了点头,哄小孩一般。 “殿下总要回京复命吧?”邓木心肉眼可见已经开始冒汗。 晏清酌假装没听见,回头跟江寂闲聊:“不过话说回来,这崔县令既无宅邸又无田产,那么多金子去哪儿了?” “是得查查。”江寂笑着瞥了邓木心一眼。 邓木心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人摘了面具,浑身的气场比阎王还吓人。分明笑得温柔,却比冷着脸的长公主都不好惹。 要不是知道真相,邓木心都觉得叶蝉衣是被她俩砍死的。 你一来我一往,邓木心已经被二人的话砸晕了,满脑子都是不能让她俩再留下来,却不知该找什么借口推脱。 正当这时,晏清酌伸了个懒腰。 “孤有些困了,”她站起来,把薄垫递给一旁的魏七,“江大人,走吗?” 江寂擦了擦手站起来。 邓木心吓得迅速起身,后面的圆凳随着力道闷声砸在地上。 晏清酌冷笑一声,吩咐道:“邓长史,把你这荔枝往江大人房里送些,她爱吃这个。” 江寂有些惊讶地看了晏清酌一眼,晏清酌又伸手去拿西瓜,“孤看这瓜……” 还未递到唇边,江寂就抢了过去,扔到嘴里。 “西瓜性寒,少吃。” 她拿起面具,握着手杖往卧房走去,晏清酌嗤笑一声跟上。 邓木心还想说什么,被魏七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路上,月光如银砂铺了满地。 晏清酌走在江寂身边,总觉得这人今日怪怪的,又是抢蜜饯又是抢西瓜。她双手背在身后找话题:“还以为姓章的要给我下毒,看来也没那么豁的出去。” “毒是不敢下,”江寂低笑一声,“可那西瓜里有春药。” 晏清酌一惊,“那你还……” “这点药,还不至于让我发情。”江寂瞥了晏清酌一眼,“不过殿下可就不一定了。” “行行行,你厉害。”晏清酌默默翻了个白眼,“还真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人的信香可以让江大人动情。” “或许也有过,”江寂的笑容比月色还要温柔几分,“都被我杀了。” 晏清酌被她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到那晚上江寂咬了她满脖子牙印,苦笑一声说:“还好江大人觉得孤的信香难闻。”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卧房跟前,晏清酌急忙冲江寂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见,江大人。” 说罢晏清酌朝正殿走去,身后江寂却喊了她一声。 晏清酌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江寂又低笑着喊了一声:“晏清酌。” 没听错,她是喊了自己的名字。晏清酌身体一颤,慢慢转过去。 魏七见江寂直呼公主名讳,脸上已然不悦。虽说她帮主子当过一次剑,魏七已把江寂当成自己人,可她依旧不允许有人挑战晏清酌的权威。 她单手扶在剑柄上,心中已经想除之而后快,可晏清酌转过身来时,脸上并无怒气。 魏七手指一顿,又将拔出的剑推了回去。 “怎么了江大人,”晏清酌笑得混不吝,实则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莫非你想跟我一起睡?” “我玉佩是不是在你那里。”看似问句,江寂声音却很笃定。 那玉佩,晏清酌早知道是个重要的物件,所以一直在自己身上收着,都没敢拿出来过。 但此刻江寂跟她讨要,晏清酌反而不想给了。既然对江寂如此重要,那将来是不是可以靠这玉佩换自己一条命呢? “不在我这里,”晏清酌表情镇定,“你弄丢了吗?要不要孤派人找找?” 她手指下意识往袖口摸了摸,只是一秒,又迅速收回。 看起来就像个平常的动作,可江寂毕竟不是什么平常人。她垂眸笑了笑,心下已经了然,见晏清酌强装镇定撒谎,故意没有戳破。 “没事,若是它跟我有缘,总会回到我手里的。” 不知为何,晏清酌总觉得江寂这句话意有所指。 她想不明白,正如想不明白江寂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奇怪,好像对晏清酌突然有了些新的想法。 可江寂的想法能是什么好东西?无非是红烧还是清蒸罢了。 晏清酌真想把江寂脑袋扒开,将署名为“晏清酌”的那块脑子取出来好好研究研究。 “那玉佩对你来说很重要?”顿了顿,晏清酌“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问。 江寂歪了歪脑袋,“是我……母亲给我的。” 那看来是很重要了——晏清酌记得江寂是孤儿。 “回见,殿下。”江寂没有再多做纠结,冲晏清酌勾了勾唇角,瞳孔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 她转身进了厢房。 晏清酌攥住袖子,往正殿走去。 走到门口,魏七终于按耐不住,带着气说:“江夫……大人怎么敢这么跟公主说话,真是无法无天。” “主子,”魏七一手抱着薄垫,一手握着剑柄,正气凌然,“莫非是她拿武力逼你?若真如此,魏七保护你!” 魏七实在想不明白,除了这个,什么事能让一身傲气的长公主被人直呼姓名。 晏清酌反倒觉得魏七傻得可爱。连长公主都没留下几笔的书页中,一个侍卫却能留下姓名,果真是忠心不二。 “你又打不过她。”晏清酌轻笑。 “那也不能让江夫……大人如此嚣张!”魏七双手握拳,愤愤然道,“更何况她上次用肉身帮主子挡剑,说明武功肯定还没恢复!” 晏清酌心中忍不住蛐蛐,江寂啊江寂,连魏七这么木的人都能看出来你嚣张,当战俘都没有当战俘的样子。 她扫尘般拍了拍魏七肩膀,安抚道:“无妨,江大人我另有用处,你不用管。” 见晏清酌如此说,魏七这才放心,“那属下在屋外守着。” “不用,”晏清酌声音放柔了些,“他们还不敢在刺史府对我做什么,你回去休息吧,养精蓄锐,才好应对。” 魏七想了想,觉得晏清酌说的也没错,便双手抱拳作了个揖,往自己房中走去。 直到魏七消失在自己视野中,晏清酌才推开正殿的门,走了进去。 她边走边将外袍解下,顺手挂在外头屏风上,到里间,放在系带上的手指却猛地一颤。 空气中一股若有似无的荔枝香气飘进晏清酌鼻腔,带着十二分的甜腻,闻得晏清酌头晕。 难不成是邓木心会错了意,将荔枝送错了房间? 晏清酌在房内找了一圈,没找到荔枝,反而是自己脑袋越来越懵,身体也越来越燥热,心道邓木心没下成春药,该不会又在自己房间里放了迷香吧? 这狗东西究竟想做什么?! 她用力扯了一把衣领,又狂躁地揉了揉后颈,没注意自己的信香泄出去一些,只想快点出去叫来邓木心问清楚,却从身后听见几声轻喘。 “什么人!”晏清酌回头,看向昏暗内室中随风轻轻晃荡的白纱,已经在幽静暗夜中被染成蓝色。 丝丝荔枝香仿佛透着粉红,如幻象一般从纱中一缕缕飘出来,裹上晏清酌的身体。 是坤泽,还是个信香非常霸道的坤泽。 晏清酌走过去,猛地一扯纱帐,轻纱随着她的力道飘落在地上,里头春色倏然间一览无余。 一个肌肤胜雪的女子躺在床上,身上衣服薄薄一层,几乎盖不住躯体。长发披散,双腿一直摩擦着床单布料,早已泛红,喉间发出难耐的殷咛。 晏清酌迅速捡起纱帐盖在她身上,眸中有些怒色,在女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手指就掐上她修长的脖颈。 “邓木心让你来的?”晏清酌神色冰冷,“他想让你做什么?” 女人挣扎了几下,眼泪控住不住地沿着脸颊滑落,声音嘶哑,断断续续:“不……不是……” 晏清酌身体愈发不受控,手上却加重了力道,冷声问:“应该不是‘投我所好’这么简单吧?” “不……不……”女子脸颊已经通红,不知是因为发情还是因为窒息,双手扒上晏清酌的手指,“我……我是……许熙言……” “许……”晏清酌一愣,松开手指,床上女人捂着嗓子一阵咳嗽。 “你是御史台许大人的女儿?” 许熙言抬头,双手捂着脖子,难耐地说:“是。” 晏清酌后退几步。 这可是皇妃! 还好晏清酌定力强,否则让人看到未来的皇妃在她床上,跟她发生些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晏怀瑾当场就得从京城赶过来砍死她。 章刺史真是好算计! 晏清酌迅速转身要离开这间屋子,突然间,外头变得灯火通明。 邓木心的声音穿透窗纸飘落进来:“你真的看见许小姐被长公主带到这里了?污蔑公主可是杀头的大罪!” 小丫头“吧嗒”往地上一跪,哭哭啼啼道:“我家小姐就是被长公主带走了,听闻这位公主浪荡好色,求长史救命啊!” 晏清酌看了眼里间的人,正不知道该怎么办,邓长史已经走上台阶,敲响正殿的屋门。 “殿下,许小姐可在您屋内?” 晏清酌未应答,邓长史又说:“那我进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门猛地被人撞开。 晏清酌迅速拿起外袍,将怀中人一寸不露地罩住。【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标记 外头灯火燃起的瞬间,晏清酌打开一旁的柜子。 她扶起许熙言,原本充斥在空气中的信香像一团棉花,猛地塞进晏清酌的鼻腔。就算她努力撑着,此刻也忍不住腿一软,脑子里长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眼前有些发懵,晏清酌用力甩了甩脑袋,强忍着说:“得罪了,许小姐。” 正要把人塞进柜子里,一个身影倏然间出现,把许熙言抢了过去。 此人步伐轻巧像猫,晏清酌扶在柜边撑了撑眼皮,才看清是江寂。 “你想做什么?”江寂握住晏清酌的手腕,小声说,“难道你还想把她藏起来?她这副样子根本藏不住。” “那你想怎么办?”晏清酌在信息素的催化下已经有些不受控制。 她跌跌撞撞坐到床上,隐约感觉到江寂在和什么人说话。 几秒后,江寂走了回来,晏清酌压着声音问:“你要把她带去哪里?” “魏七会照顾好她。” 听见是魏七,晏清酌放下心来。 正当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邓木心问:“殿下,许小姐可在您屋内?” 晏清酌神志不清,怒火中烧,就要站起来跟邓木心对峙。 却被一个温软的身体抱住。 江寂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现在出去跟他对峙,不就是承认皇妃在你房中了?” 晏清酌被激素控制得头脑发懵,脑子里除了荔枝味就是邓木心,用力推了一把江寂。 身旁的人皱了皱眉,又拦住了她。 晏清酌气得发抖,低吼道:“难道我就任由他们这么算计我?” “晏清酌,别发疯!”江寂拽着晏清酌手腕把人猛地压在床上。 晏清酌不管不顾踢过去,“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你被控制了!”江寂捏住晏清酌下巴,强行跟她对视。 强大又充满占有欲的信香一瞬间从江寂后颈泄出,铺满了整间屋子,将那股甜腻的荔枝味一点点从晏清酌鼻腔清理出去。 晏清酌喉咙一滚,盯着江寂,睫毛抖了抖。 江寂眼睛也有些红,可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这时二人听见外头邓木心说:“那我进来了。” 又跟身后人说:“撞门!” 江寂迅速将晏清酌拉起来,手指掐着她的下颌,把晏清酌脑袋强硬地掰过去。 “你听我说,”江寂声音有些发涩,“屋子里信息素这么浓,他们一进来必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标记我。” 晏清酌脑袋清明了,可心还犹豫着,她知道标记意味着什么,手指慢慢攥住江寂的手腕。 门陡然间被推开,脚步声重重踩在地上。 江寂迅速背过身去,将颈后的衣服扯开。 她很清楚该怎么刺激现在的晏清酌,“难道你要栽在这样一群蝼蚁的手上?” 晏清酌眼眸一暗,情绪霎时间有些翻涌。终于她一低头,咬上江寂后颈那块红肿的软肉。 出于本能,信香自动注入,空气中两种暴烈的味道迅速融合,邓木心脚步一顿。 连他一个中庸都闻到了,可想而知里面有多激烈! 他加快脚步,猛地推开屏风走进去。 晏清酌迅速收起信香,拿过床上的外袍兜头罩下,盖在江寂身上。 怀里的人还在因为信香的注入而发抖,在晏清酌离开的一瞬间短暂有些茫然,又转头靠在晏清酌身上。她手指紧紧攥住晏清酌的衣服,身体一点一点轻颤着,又凑在她颈侧蹭了蹭。 尽管完全看不清江寂的表情,可晏清酌也察觉到了,她在害怕。 好像是在害怕自己离开。 可能是信香的交融,也可能是临时标记,这种害怕如此清楚,仿佛满溢在心脏里,让晏清酌觉得有点窒息。 感知到江寂害怕,比知道她会疼带给晏清酌的冲击力更大。尤其是在临时标记之后,在激素的影响下,她明确知道怀里这个坤泽是自己的。 晏清酌伸手用力圈住了江寂,仿佛搭建了一个临时巢穴。 耳边很快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轻喘,夹杂着细密的哽咽。江寂紧贴在晏清酌胸口像一个火炉,心脏沿着骨头缝隙“咚咚咚”砸进来。 标记的时间太短太残暴了,没有进行任何的安抚性丨行为,纵然江寂能忍,也有点扛不住。 邓木心听见声音,心中一喜,强装面不改色问:“殿下,您怀里的人,可是许妃?” 许熙言连宫还没进,封号都没拟定,邓木心就上赶着喊“妃”了。 晏清酌有些恼火,不止是刚标记完领地被侵犯的不满。 “放肆!”晏清酌扫了众人一眼,怒声说,“你没看到孤的人在发抖吗?” 江寂还闷哼着往晏清酌脖子上乱蹭,蹭得晏清酌心猿意马难受至极,隔着外袍掐了掐她的腰。 人这才安静下来。 邓木心看得眼花缭乱,顾不上许多,心一横直接跪了下去。他今天怎么也得把这罪名扣在晏清酌头上,赶紧把这尊大佛送回京城。 否则叶蝉衣尸体还没凉,自己就先凉透了。 “殿下,这位可是从南州来的御史台许大人之女,当朝皇妃啊!是属下失职,没来得及告诉公主皇妃近日也在刺史府住着,公主恕罪,娘娘恕罪!”邓木心把头重重磕在地上,身后一众人已经惊呆了,吓得赶紧跟邓木心一起跪了下去。 “娘娘,微臣救驾来迟,”邓木心微微抬头,试探道,“微臣,微臣先把您送回别院可好?” 说话间,他就要伸手去拽那外袍。 突然,一只手从袍顶伸了出来,没等邓木心反应,就把外袍拍落在地。那只手一转,勾起了自己落在肩下的朱红色衣袍。 晏清酌怀里传来一阵低笑。 “殿下不会是想休了辛夫人纳我当正妃吧?”江寂指尖轻轻摩挲着晏清酌的衣领,“否则邓长史干嘛喊我娘娘?” 她一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眸潮湿氤氲,带着浓稠的艳丽,长睫轻颤,勾得晏清酌呼吸一滞,僵硬着偏过头去。 那双还在泛红的眼眸一转,对上邓木心的眼睛。 邓木心一愣,半边身子倏然间麻了。 这个被标记的坤泽,浑身上下都沾着情欲的味道,眼神仿佛在勾丝,眼尾开出一朵白色如冰尖般的昙花。 那昙花只开了几秒,转瞬即逝融化在皮肤之下,顺带着眼中的欲望也一点点化开,消失不见。只剩下被汗湿的头发,还见证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可无论怎么看,这人都不是许熙言,而是长公主身边那个江詹事。 邓木心从未见过被标记的坤泽皮肤上会开花。江寂如今在他眼中,可怕至极,简直非人! 他吓得后退几步,脑袋已经彻底懵住了。 分明送来的是许熙言,怎么会,怎么会! 邓木心一转身,给了身后人一巴掌。 “放肆!你竟敢,竟敢污蔑长公主!”再回头,邓木心眼眶已然红透,肩膀还在无法自控地发抖,“公主恕罪,是微臣听信小人谗言!” “听信小人谗言,也不能擅闯当朝公主卧房,真是该杀。”江寂眉心微蹙,又往晏清酌怀里挤了挤。 如今在邓木心眼中,她就是个祸国殃民,给君主吹枕边风的妖妃。 邓木心眼疾手快“啪啪”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匍匐在地哭喊:“是微臣该死,求长公主饶命!” “是该杀。”晏清酌声音冷冽,眼底晦暗,脸上漂浮着一层极重怒色。 居然敢算计她,居然逼着难以自控的江寂把自己剖开陪他们做戏,何止该杀! 就该凌迟处死,做成人彘。 她放在江寂腰上的手用力蜷起,正要起身,却被江寂握住手腕。 那双朦胧带着酸涩的眼睛还未恢复,望向晏清酌时湿漉漉的,让她全身上下都不痛快。 合该哄一哄她的,却把人推出去挡灾。 江寂攥着晏清酌手腕,把人按了回去。她知道晏清酌现在疯的厉害,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让她冷静下来。 她轻笑道:“虽说该杀,可邓长史好歹是个六品官,担心未来的皇妃出事,一时误闯了长公主卧房,罪不至死。” 晏清酌知道江寂不是为谁开脱,而是在提醒自己不好在澧州杀太多朝廷命官,驳了晏怀瑾的面子。 可她还是莫名不爽。 江寂却安抚性拍了拍晏清酌肩膀,替她站了起来。 脚步还有些虚浮,江寂醉酒一般飘飘荡荡走到邓木心面前,垂眸说:“皇妃失踪是大事。邓长史连公主的卧房都闯了,可带人去看了自己的房间?” 邓木心颤颤巍巍抬头,“微臣房间?” “邓长史分明有自己的宅子,却留宿在刺史府,谁知道你是想趁着夜黑风高做些什么?”江寂整了整领口,身形还有些不稳,“既然为了所谓的‘嫌疑’,连长公主的卧房都能闯,那邓长史也该自证一下清白。” “请吧。”江寂抬了抬手。 晏清酌站起来,盯着江寂的背影。 莫非,江寂是把人送到邓木心房里了? 邓木心很显然也猜到了,脸上白一块紫一块,已骑虎难下,只能踉跄着爬起来,带着人往自己房中走去。 苍凉月色下,青白石板路,江寂走在人群后面,差点摔倒。 晏清酌三两步过去,揽着她的腰把人扶稳,声音里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江寂笑笑,凑到晏清酌耳边,“我好像能看见了。” “能看……”晏清酌低头,“眼睛?” “就是有些重影,好晕啊。”江寂挂在晏清酌身上,“放心,我都办好了,肯定能治他的罪。” “你把许熙言送她房间里了?”晏清酌眉心微蹙,“你知不知道这样……” “嘘。”江寂抬起眼眸,眼角弯了弯,“你别生气。” 看着那双仿佛带着醉意的眼睛,晏清酌心脏一痛,没再继续。 走到邓木心房前,晏清酌扶着江寂走上前去,听见屋里有动静,冷声吩咐:“撞门!” 邓木心手心出汗,双腿发软,“扑腾”一下跪了下去。 死亡的钟摆逐渐进入倒计时。几个人应声出来,走上台阶,伸手推门。 突然,“吱呀”一声,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晏清酌脚步一顿。靠在她身上的江寂缓缓抬起头,声音里有些不解:“怎么是她?” “章刺史,”晏清酌眼疾手快挡住江寂的脸,“你怎么在这儿?” 章刺史手中拿着一卷书,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下官让邓长史留在府中处理些公务,过来看看他处理的怎么样了。” 她抬起书卷指了指院中的人,“殿下这兴师动众的是……” “邓长史说皇妃走丢了,”晏清酌咬了咬后槽牙,假笑道,“孤陪他出来找找。” “许小姐?”章刺史走下来,“她出来散步迷了路,下官已经遣人把她送回别院了。” 晏清酌神情平静,目光一寸不落地对上去,“那就好,既然无事,孤就先回去睡觉了。” 章刺史垂眸笑了笑,看着一旁跪地的邓木心斥责道:“连皇妃都看不好,真是废物。” 又瞥了一眼江寂,冲晏清酌作了个揖,“搅扰殿下清梦了,恭送殿下。” 晏清酌拽着江寂离开了前院。 风一吹,信香散尽了,刚才因为临时标记产生的链接也逐渐被切断,晏清酌终于恢复冷静。 江寂在后面跟着她,依旧走不稳,不同的是却没人扶着。被注入信香的是她,晏清酌是恢复了,可江寂还在难受。 她察觉到晏清酌不开心了。 江寂跟上去问:“因为我把许小姐送到邓木心房里了?” “你该跟我说一声的。”晏清酌继续往回走,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江寂压下心底的烦躁,有些没好气说:“我还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是想方设法要给邓木心定罪,”晏清酌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但很显然章刺史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些。” “那你在气什么?”江寂皱了皱眉,唇角耷拉着,声音有些变调。 “你做这件事,有没有考虑过许小姐的安危?”晏清酌抬头,“她本来就是被无辜卷进来的,万一再出什么事。” “她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江寂冷笑一声,眼神有些发狠,“殿下还真是什么人的生死都要横插一手,也不怕哪天救下来一只恶魔?” 晏清酌知道跟江寂说不明白,转身继续往前走,江寂抓住她的袖子把人拽回原地。 “我都说了,让魏七盯着呢。”江寂罕见地有些示弱,“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你养的那条傻狗吧?” 晏清酌无奈叹了口气,“她不是傻狗,你以后别这么喊她。” 江寂轻嗤一声,烦躁的情绪稍稍被抚平些,蹭在晏清酌身边问:“不生气了?” “我本来也没跟你生气,”晏清酌沉声道,“刚才在想章刺史。” 江寂低笑着挑了挑眉,“可我还生着气呢。” “那你想怎么……” 话还没说完,一个温软的身体突然从背后抱住晏清酌,她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强撑着站直喊:“江瑟尘!你又想做什么!” 身后人愣了一下,一口咬在晏清酌后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白首一心 别院。 魏七在外头侯着,崔素问在里间帮许熙言把脉,晏清酌背着手站在一旁等结果,江寂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身后靠着块软垫。 见晏清酌如此关心许熙言,江寂有些不满,手中随意把玩着玉佩,心底冷笑一声,瞪了瞪晏清酌的背影,差点用余光把人刀成片。 可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无理取闹。 她堂堂大将军,赤焰杀神,遇事不决便除之而后快,什么时候为了个小小坤泽劳心费神了? 定是因为信香! 想到这里,江寂又忍不住盯上晏清酌的后颈。 背后一寒,晏清酌揉了揉脖子上的牙印问:“崔医仙,许小姐怎么样了?” “应该是吃了诱导发情的东西,”崔素问将许熙言身上的针取下,“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休息几日就好。” 江寂在身后轻嗤:“殿下惯会小题大做。” “江瑟尘!”晏清酌无奈回头,忽而看见一抹银光藏进江寂袖口。 她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袖子,玉佩已经不见了。 这人被晏清酌标记时身体发软神志不清,居然还偷偷摸走了她的玉佩?! 不愧是江寂,自己还真是小瞧了她。 晏清酌抿着唇甩了下袖子,冷声说:“不阴阳怪气你不会说话。” “不都是跟殿下学的么?”江寂眼眸一暗,唇角噙着笑,脸却冷着。 晏清酌虽头皮发麻,可临时标记完江寂后,心中没有此前那么怕她了。 她走过去,江寂抬眸问:“殿下又想把我扔出去?” 晏清酌随时随地想提着江寂后颈把她扔出去。 可她只是低头看着江寂,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指尖压上她颈后的腺体。 江寂身体一抖,皱了皱眉。 “还疼吗?”晏清酌低声问。 “不疼了。”江寂没想到晏清酌会这么问,眼神一躲,睫毛垂落下去。 “那就好。”晏清酌指尖又在江寂后颈揉了揉,听许熙言那边喊她,又摸了摸江寂眼角。 “我过去看看,你精神不好,坐在这里歇一歇。” 晏清酌是乾元,标记完抽身比较快,但江寂就不一样了。被临时标记的坤泽会特别黏人,江寂再怎么假装不在意,心里肯定希望被安抚。 果然,在晏清酌说完后,江寂的攻击性逐渐消退,乖乖点了点头。 她的坤泽现在很听话。 晏清酌倏然间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甚至有些挪不开步伐。很艰难地从江寂身边走到许熙言那里。 江寂幽深的目光又跟着晏清酌飘过去。 晏清酌坐到床边。 许熙言声音虚弱:“你是……长公主?” 晏清酌点了点头:“是。” 许熙言要起身参拜,被晏清酌挡了回去,便靠在软枕上问:“殿下来澧州,是查贪墨案的?” “你也知道贪墨案?”晏清酌顿了顿,又说,“孤是来接叶大人尸身回京的。” 许熙言笑了笑,并无直言,反倒是问:“殿下可去神庙看过?” “三年前神庙刚建成时,我曾来过一次澧州,当时神庙前软红十丈,车水马龙。无数大梁臣民从各州府县乡聚集而来,只为一睹长生佛的风采,有人求来年风调雨顺,有人求科考及第,有人求白首一心。” 许熙言说话时表情很干净,是从小被保护很好,眼中长存希冀的人。缓缓讲起往事,如一脚踩进那段繁华沸腾的长河之中,墙上是高悬不灭的宫灯,墙外是喧嚣吵闹的烟火。 可火星很快就灭了。 她扯着唇角苦笑一瞬,低头说:“如今神庙塌了,澧州也慢慢跟着塌了。溃堤之蚁,往往从一根一茎开始腐败,等人醒悟过来时,才惊觉一颗苍天大树,忽而变成了泥沙。” 晏清酌没想到许熙言会提起这些事,不过有其母必有其女,许大人敢在大殿上怒斥晏怀瑾,许熙言就敢在长公主面前怒斥澧州贪腐。 她并不想让许熙言卷入这种事端中,想了想,也只能半开玩笑问:“许小姐也是去求白首一心的?” “我早跟白首一心无缘了,”许熙言抬头,“身居高位者,如何能得知百姓艰难。” “御史大夫的女儿也算不上什么平民百姓,”江寂突然在身后插话,“有什么资格替她们喊冤?” 许熙言回看江寂,表情十分倔强。半晌,她缓缓说道:“我自幼被养在南州,实在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官家日子。” “不急,许小姐马上就得见了。”江寂整个人隐没在昏黄灯光外,周身一片漆黑,表情晦暗不明,却比灯影下的人都显得单薄些。 二人眼神对上,互相较着劲,大战一触即发。 晏清酌不知道江寂又哪根筋错了位,迅速站起来打断这奇怪的氛围,“许小姐马上就入京了,这种事多想无益,还是早点休息吧。孤会派人保护好你。” “慢着!”许熙言扯住晏清酌衣摆,重重咳嗽了几声,江寂“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晏清酌回头。 许熙言捂着胸口说:“殿下就是来查案的,否则没必要把我扔到邓长史房间里去。” “许小姐想多了,孤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晏清酌将衣服扯出来,江寂又松了松肩膀坐了回去。 “我可以作证,替殿下除掉邓长史。”许熙言抬头。 “不必了,”晏清酌双手搭在身前,垂眸看她,“许小姐马上就是皇妃了,不要做无谓之事,惹皇上不痛快。” “邓木心虽头脑蠢笨,可为人忠贞,所以章刺史才会把许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做。”许熙言不肯罢休,“只要我一句话,就能帮殿下除去一个绊脚石,不好吗?” “你不明白皇上是什么人!”晏清酌见说不明白,只能厉声呵斥她道,“若你为了帮我,说出昨晚的事,她不会放过你的。” “那又如何?”许熙言一脸不在乎,她坐回去说,“明日我便会去敲响府衙门前的的登闻鼓,殿下来与不来,全凭心意。” 晏清酌没想到许熙言是个跟她母亲一样的倔人。 实在难劝,往回走时,晏清酌将江寂拽到自己跟前问:“你干嘛跟她过不去?” “无病呻吟的大小姐,”江寂薄唇一抿,“当真知道这人间苦难,如跗骨之疽,不把皮肉撕开是看不清楚的。” 晏清酌轻叹:“她有这样一颗心,已是难得了。” 江寂问:“你明天当真要去?” 晏清酌沉思,“如果许熙言非要去敲登闻鼓,对我们而言是百利无一害。” 江寂轻哼一声:“就她有办法,我也有办法。” 晏清酌问:“什么办法?” “殿下说一句江大人气吞山河威震天下,”江寂揪了揪晏清酌肩膀,笑道,“本将军就替殿下杀了他,怎么样?” 晏清酌轻笑道:“江大人气吞山河威震天下,不过杀了他就不必了。” 江寂不解:“为何?” “你没听许熙言说么?邓木心帮章刺史做了不少坏事。” 晏清酌站定,原地摆了摆手:“回见,江大人。” “等一下。”江寂嘴角一勾,舔了舔唇瓣。 晏清酌下意识捂住脖子,“你又想干嘛?” 江寂挑了挑眉,脸上带着极其温柔的笑意,却步步紧逼,直到将晏清酌逼到墙角。 她眼神一勾,一把扯开晏清酌衣服。【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