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替嫡姐复仇后跟姐夫定亲了》 第1章 第 1 章 早春二月,万物复苏,霞光县外的官道被暖阳照着,沿途树木开始发出新芽,一片欣欣向荣,一个赶着驴车的老翁哼着小调,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驱车拐过一片山坳。 刚拐过去,前方突然传来凄厉的呼救声。 “救我!救我!” “饶命啊!好汉饶命!” “别杀我!别……” 浓重的血腥味顺风而来,老翁一惊,伸头朝前方看去,只见几百个蒙面人正在袭击一支马队,马队寡不敌众,不知死了多少人,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各处,一车一车的货物倒是完整的,连绑绳都没动过。 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的老翁吓得魂飞魄散,忙调转车头,没命地往回跑。 很快,一辆乌蓬马车被一队人马护着从官道上逃了出来,似是想从小路寻得一线生机,蒙着面的山匪穷追不舍,利箭嗖嗖飞过来,不断扎在马车板壁上。 车内的四个少女吓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知道缩成一团,任由马车横冲直撞地往前跑。 “给老子杀干净了!” “追!” 耳畔是各种各样的陌生声音,有兵器撞在一起的声音,有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有兵刃砍在人身上的声音,还有无数惨叫声…… 曲念安趴在马车内,右手抓住茶几的一条腿,左手紧握住三姐曲婉月的右手,那张涂黑了的小脸全是恐惧,发白的嘴唇看不见一丝血色,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 “别怕,李伯会保护我们的……”曲婉月自己也吓得几欲晕倒,但见五妹曲念安惊恐,还是出声安慰道。 话音未落,又是“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划破窗板,直直飞进了马车内,曲婉月的声音戛然而止,车尾却响起了小丫鬟霜叶的尖叫声:“三姑娘!” 曲念安下意识抬起头来,见刚才飞进来的那支利箭从曲婉月的后背斜斜穿过,当胸透出。 “三姐!”曲念安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没了声音的曲婉月,抖着牙齿朝外喊道:“李伯!李伯!” 外头的李伯根本顾不上回答,追过来的山匪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的利箭仿佛用不尽,跟出来保护的护卫眼瞧着越来越少,而马车慌不择路,朝前一拐,却显然是个绝路。 “李管事,前面过不去了!”一个惊惧的声音从马车前传了进来。 原本一直在发抖的曲念安听到这里,心里一凉,终于意识到他们今天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过完年,她跟三姐曲婉月在大哥曲芝才的护送下从宁江出发前往京城投奔父亲。 事前做好了万全准备,他们不光带齐了护卫人手,花重金跟了极有名望的威武镖局,还乔装成普通小户人家。 这一路也遇到几次山匪,因为总镖头威名在外,他们给足了买路钱,山匪也就让开了。 眼看离京城只有十天左右的路程,却遇到了这样一群山匪。 他们人数众多,武器精良,他们不搭理总镖头的周旋,不要买路钱,甚至也不掳掠妇孺,他们只管杀人,只要人命…… 可她还不想死,她想活下去……她的生母宋姨娘当初给她取名念安,就是希望她一生平平安安的活着…… “五妹……”曲婉月突然小声唤道。 “三姑娘!三姑娘!”霜叶和霜花趴在那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霜叶牙齿都在打颤,“五姑娘,快把箭拔了呀……” “现在不能拔箭,得去安全的地方再说。”曲念安从小跟着府医学过一些医术,知道这个时候拔箭只会让曲婉月立刻毙命。 她把脑袋凑了过去,一边把脉,一边装作镇定的样子快速道:“三姐别怕,我们很快就能到安全的地方了,到时候就找大夫拔箭,这伤看着严重,其实都避开了要害……” “五妹,我都听见了,前面过不去了,而且,我怕是等不到大夫来了……”曲婉月的样子看上去不大正常,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这让曲念安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她心里一紧,因过分惊恐而吓住的眼泪夺眶而出:“三姐……天无绝人之路……” “天不绝我们,人想绝……你想想,哪有不要钱财,只管杀人的山匪?我们一路走来,遇到数次山匪,人家都只是求财而已,只要给足买路钱,谁想担个人命?何况,还是这么多条人命?”曲婉月轻声道。 其实,打从这一波山匪出现,曲念安就在怀疑这一点了。 这几年天灾不断,朝廷不稳,有些地方的百姓过不下去了,就会落草为寇。 可这些人也有家有口,做山匪的目的是为了填饱肚子活下去,断不会这样穷凶极恶,只想杀人。 曲念安立刻道:“我们同谁有过这般仇怨?” 她们自幼长在深闺,姊妹俩还是头一回出远门,更别提有什么仇家了。 “应该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你们了。” “冲着三姐?”曲念安心头砰砰作响,脑中闪过很多念头,只是不敢说出来。 曲婉月继续道:“你也知道的,母亲给我留下了那么多嫁妆,若我在出嫁前没了性命,那这些钱财会落在谁的手里?” 当年,曲婉月的母亲林悦竹带着十里红妆嫁进了曲家,她只生了曲婉月这么一个女儿,因娘家势大,在她病逝后,那些嫁妆全都由曲婉月这个嫡女一人继承,就连曲仲联这个父亲也不能沾染分毫,可若是曲婉月也不在了呢…… 林家当然可以索要这些嫁妆,但只要做好假账,想瞒下多少银子都好操作…… 曲念安呼吸一顿,如坠冰窟:“三姐,你是说父亲……可他是父亲啊……”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父亲曲仲联如今乃是正三品大员,曲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但也不曾短了银两,他当真会为了亡妻的遗产而对亲生女儿和这么多家仆痛下杀手吗? 哪怕不算上镖局的人,曲家这边也有几十条人命啊! “或许……不仅仅是母亲的遗产,我还有一个婚约,从小就被吴姨娘母女记恨。还有那位不曾见过的继母,对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想我去京城的,怕是不止一人。” 曲念安一怔,因为她很清楚,曲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这些年着实有些烂账。 当年,曲仲联以弱冠之龄高中进士,他虽然出身普通,但相貌英俊、诗画一绝,很快就被大家族林家的二小姐林悦竹看上,同年便成了亲。 婚后数年,夫妻二人也算相敬如宾,但林悦竹始终无所出,大夫看了一茬又一茬,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曲家三代单传,曲老太太在征询了林悦竹和林家人的同意后,让曲仲联纳远房表妹吴金玲和林氏的陪嫁丫鬟宋巧妹为妾,隔年,吴金玲便生下了庶长子曲芝才。 从这一刻开始,曲仲联的心就偏了,他更喜欢为其生子的吴金玲,对林氏逐渐冷淡。 又过数年,曲仲联官运亨通,一直升到了京城,可林氏身体不好不能远行,他便光明正大带着吴金玲和她的几个子女一起上京生活,留下曲三娘和曲五娘两个女儿在老家。 等林氏病逝,曲仲联依旧风度翩翩,依旧是个香饽饽,他又娶了另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胡氏为续弦,这次终于诞下了嫡子,日子越过越滋润,完全把老家的两个女儿抛在了脑后。 但曲三娘和曲五娘的年纪渐渐大了,曲老太太怕耽误了孩子们的婚事,这才写信去京城,要求曲仲联立刻接两个姑娘上京。 一来可以让曲三娘在京城跟未婚夫那边熟悉熟悉,二来也可以让胡氏在京城帮曲五娘也相看一门婚事。 因此,刚过完年,曲芝才就到了老家江宁,将两个妹妹和几十个老家人一起带往京城。 但曲婉月说得没错,京城那边根本不会欢迎她的。 “如果真的是他们想杀人,那曲芝才呢?父亲怎么会让大哥来接咱们?”曲念安说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倘若真是京城那边下的手,那曲芝才自然有一百种逃跑的法子。 “曲芝才肯定还好好活着的,那可是吴姨娘给他生的大儿子啊,他怎么舍得?说不定,就是曲芝才把贼人引过来的!利用山匪把我杀了,他们倒是清清白白,果真是个好计策……可我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得逞了……”曲婉月的眼睛越来越亮,她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紧紧攥住曲念安的袖子,央求道:“五妹,我怕是不行了,要是你能活下去,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们会逃出去的,只要逃出去就能找到大夫,就能救你了……”曲念安的眼泪哗哗往下淌。 曲婉月还是那般平静:“我知道我活不了了,所以,五妹,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曲念安心里疼得几乎不能呼吸,她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咬牙道:“你说!” 曲念安的生母宋姨娘生下她就开始生病,没法自己养育孩子。 她其实是被嫡母林悦竹抱过去,跟曲婉月放在一处养大的,不说姐妹之情,她也欠林悦竹这个嫡母一份养恩。 三姐的恳求,她是必须听的。 “五妹,我俩自幼便长得一模一样,如今除了祖母,没人分得清咱们。倘若我走了,你还活着,求你以我的名字活下去,代替我守住母亲的东西,还有我的婚约……我死了不要紧,但我绝不能让歹人得偿所愿。五妹,我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帮我了,五妹,求求你……我知道你还没有婚约,但你也没有心上人,我那婚事断不会委屈了你,你信我……你若是害怕,到了京城就去找我外公和舅父,他们会保护你的……”曲婉月看着曲念安那张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脸,明亮的大眼睛渐渐泛红。 曲念安跟曲婉月同年出生,自幼便长得极其相像,唯一的不同是曲婉月的额角有一块小小的粉红色月牙胎记,并不显眼,日常她会用鬓发遮住,如果不看额角,她们二人分明就像双生子一般,旁人很难分清。 听了曲婉月的请求,不光曲念安愣住了,霜叶和霜花也都停下了哭泣,三个人全都直愣愣地盯着曲婉月,没人说话。 “前面过不去了,结阵,无论如何也要护住两位姑娘!”李伯的声音陡然响起,狂奔的马车也突然停下,让车里的几人全都撞到了一处。 曲婉月发出一声闷哼,嘴角突然溢出一缕鲜血,曲念安一惊:“三姐!” “五妹,答应我,好吗?求你,答应我!别让歹人如愿!”曲婉月任由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她却只管抓住曲念安的手,死死哀求她。 外头,匪徒已经追了上来,剩下的护卫结阵护在马车前,打算以死相搏。 马车内,曲念安苦笑了一下,低声说:“三姐,我们怕是都活不了了……” “万一呢……万一你能活下去,求你帮我……五妹……求你……我就快要走了……五妹……”曲婉月的手依旧紧紧攥着曲念安的右手,但眼中原本灼灼的光亮却陡然变暗了。 曲念安一看,心知不好,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含泪答应道:“好,我答应三姐,倘若我能活着,我一定守好母亲留给你的一切!绝不让歹人称心如意!” 曲婉月终于安了心,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没等继续说话,就听见又是“咚”的一声,又一支箭穿透窗格,穿透了霜花的胸口。 霜叶立刻扑了过来,一把将曲念安挡在身下,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但嘴里却一直小声念叨着:“五姑娘,你要活下去,你要活下去……” 曲念安被牢牢压住,她看不见曲婉月和霜花的样子,她只能听见外面的厮杀声,山匪人数众多,护卫越来越少,她的心里也越来越绝望。 她想,她可能没法完成刚才的承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李伯也嘶吼一声倒在了马车前,曲念安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能保护她们的人已经全都不在了,接下去,就该轮到她们了。 “三姐,对不起,我们可能要一起走了……”曲念安紧闭双眼,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说道。 外头传来一个嘶哑难听的男子声音:“老大,听说马车里头是几个小娘子,在杀之前,能不能先让弟兄们快活快活?” “杀完立刻回去,你想快活,哪里找不到女人?”一个粗豪的声音吼道:“快点动手!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知道了知道了……啧……” 曲念安听到有人磨磨蹭蹭下了马,她屏住呼吸,无声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想着:这样也好,黄泉路上,至少有大家一起作伴……娘,我要来找你了…… 加固过的马车门被一脚踢开,浓重的血腥味混着一股复杂的臭气飘了进来,曲念安眯着眼睛,看见一只沾满血污的黑手朝着车内伸了进来。 第2章 第 2 章 “老大,里头好像死绝了!”那只黑手拽了一下车门口霜花的头发,狰狞一笑。 “把尸体拖出来看看。” “好嘞!” 眼看那只手继续往里摸,就要摸到曲念安和霜叶这边了,两个小姑娘吓得连呼吸都停下了…… 突然,一支利箭划破长空,只听“嗖”的一声,利箭穿透黑手的主人,带着他的身体重重一摔。 马车内,曲念安心跳骤停。 居然还有护卫活着?还是有人赶过来救他们了?她是不是……不会死了? “那边还有活口?”之前的粗豪声音大吼道。 “不好!是官兵!” “大哥,怎么办?” “他们人多!快撤!” “那车里的小娘子怎么办?” “不是说都死了吗,快撤!” 曲念安听着外头的动静,突然意识到确实是有人来救他们了,但不是他们的护卫,而是不知哪里来的官兵。 凌乱的马蹄声中,她顾不上其他,推开扑在她身上的霜叶立刻冲过去看曲婉月的情形:“三姐!” 曲婉月只有一息尚存,她的眼睛开始浑浊,视线无法集中在曲念安的脸上,她微微动着嘴唇,在说着什么。 曲念安含泪低下头,听见她在说:“以后,你就是我了……” 说完这句话,曲婉月费力地指了指自己的额角,曲念安这才发现她居然已经划破了自己的额角胎记处,只是刚才鬓发散乱,所以被盖住了。 “是,我以后就是三姐了……”曲念安泣不成声,这茫茫世间,居然只剩她一个人了。 生母早逝,之后养育她的嫡母也走了,长到这么大,跟曲念安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只有这个三姐。 而现在,三姐也要离她而去了。 可三姐还不到十五岁,花一般的年纪,就被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害死了。 曲婉月听见曲念安的哭声,脸上却露出一抹很淡的微笑,她摸着曲念安的手,轻轻往自己的脖颈处带:“我的碧玉,你拿着,这是外婆留给我娘的祖物。有了这个,你就是我……” 曲念安抖着手从她的脖颈处拉出一块小巧的月牙形状的白玉佩,挂着玉佩的绳子还是林悦竹在世的时候亲手给她编的。 曲念安解开绳结,又抖着手取下来给自己戴上。 “戴上了吗?” “戴上了,戴好了。”曲念安泣不成声。 “那就好。”曲婉月目光涣散,嘴角却一直带着笑,她说:“五妹,都交给你了。活下去,守住母亲的东西。” 说完,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三姐!”曲念安拼命地去按曲婉月的手腕,但脉象始终没有出现,她真的永远离开了这个世间。 大脑一片混沌,曲念安茫然地看向那头早就没了声息的霜花,可她比曲婉月走得更早,那支利箭正中她的心口,早在官兵到来前,她就已经没有气息了,她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霜花是曲念安的贴身丫鬟,这是嫡母给她挑的小丫头,大她一岁,人不算机灵,但最是忠诚可靠,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就是霜花陪在曲念安的身边一起度过的。 曲念安揪着自己心口的衣服,分不清到底哪儿在疼,只知道眼泪无止境地往下淌。 霜叶趴在曲婉月的身上也哭成了泪人儿,她是曲婉月的贴身丫鬟,从小陪着她长大,感情最是深厚。 两个人趴在马车里不知哭了多久,一个声音突然在马车外响起:“里面还有活着的人吧?” 霜叶还在恸哭,曲念安却猛地清醒过来,她立刻抓起角落处的一块粗瓷碎片,在自己的右额角处用力一划。 霜叶吓了一跳,哭声止住了,但也立刻明白了过来。 曲念安咬牙看着她,低声问道:“你看位置对吗?” 霜叶对曲婉月最是熟悉,她抖着身体仔细看了看被划破的地方,点了点头:“三姑娘的月牙胎记就是这儿。” 曲念安也点点头,又拿着碎片在自己的左手背上划了一道口子,这才深吸一口气,对着外头大声道:“还有活口!” “里面是女眷?可方便下来?”外头的声音听着粗豪,但言语却很礼貌。 “方便的。”曲念安没空多想,她有些慌乱地爬出了马车,等脚落在地面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四肢一直在发抖。 霜叶也不敢继续哭了,而是跟着她下了马车,她的腿更抖,一下来就摔在了地上。 外面是乌泱泱的人马,前面的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官兵的衣服,手持兵器,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将领服饰的男子,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方面大耳,看着很有气势。 在他的身边,是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少年公子,他通身贵气,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穿黑色劲装,身背箭囊,手持一柄长弓,玉质金相,卓尔不群,乌泱泱的人马中一眼就能看到他那张极好看的脸。 曲念安慌乱地道了谢,然后就被外面的一地尸身给惊住了。 连同李伯在内,护卫们几乎全都丧命了,独剩下张连还有一口气,那将领立刻让人救治。 “下手如此残暴,应是仇家寻仇吧……”将领看着满地尸身,忍不住跟旁边的少年公子低声嘀咕着。 公子却摇摇头,低声道:“看衣裳和马匹,刚才那群应是本地山匪。” “山匪?可这些兵器……你看这支箭。”将领拧起眉头,将车壁上拔下来的一支利箭拿给小公子看。 箭矢做工精良,绝不是山匪能有的东西。 公子表情不变,依旧平静道:“兵器确实有问题,但那群人一定是附近的山匪。” “山匪不抢钱,只杀人,还用这么好的兵器……”将领沉吟片刻,这才看向曲念安,尽量温和地问道:“姑娘,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路过此地?又是怎么出事儿的?” 曲念安看着满地的护卫尸体,又想到刚刚逝去的三姐和霜花,心中难过到几乎不能呼吸,可还是强忍着眼泪,低声道:“回大人,我们乃宁江人士,奉祖母之命去京城投奔父亲,为保安全,我们花钱跟着威武镖局一起行路。前面也遇过几次山匪,交了买路钱便平安无事。今天一早,我们一行人跟着镖局天亮便出发,一直走的官道,到此处,那群山匪窜了出来。总镖头惯例上前跟他们周旋,但他们不要买路钱,话都没说完就动手杀了总镖头。我们一直躲在马车里,只能听到惨叫声,不知他们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他们人数太多,我们这边打不过……之后,李伯带着护卫陪我们拐上这条路,走到这里,护卫几乎都被杀了,再之后,就遇到了大人们……” 那将领道:“你们跟着威武镖局一起赶路的?那镖局的人呢?” “就在那头官道上,应该……也都没了……”曲念安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威武镖局可是老江湖,这些山匪居然敢不买他们的面子,还把镖局的人也都杀了?这事儿……”将领的面色变得很难看。 小公子沉声道:“此事并不简单,先看看镖局有没有活口。” 将领赶紧派人去那头的官道上查看,回头看看曲念安,见她年纪尚小,将领忍不住叹息一声,道:“你们带着这么多护卫,还能跟着威武镖局行路,应不是寻常人家,此次去往京城,是要投奔何处?” “家父是太常寺卿……” 那将领立刻道:“原来是曲大人家的千金,本官同曲大人甚是熟识,一直听闻他尚有家眷留在老家,没想到你们上京路上居然会遇到这种事……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话到这里,那矜贵的少年公子却突然看了过来,他长着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视线却格外冰冷,他的目光在曲念安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神情莫测。 曲念安意识到了那抹视线,但等她抬头回看时,小公子却已经移开了目光。 而霜叶听到天有不测风云,却再也忍不住,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大人,我们家姑娘也没了……我们家姑娘……” 将领一惊:“曲大人的千金没了?在马车里?” 他大步上前,从破开的车门内看见了里面的两具瘦小的尸身,因都穿着浅灰色的粗布衣衫,将领赶紧问道:“这二人都是?” 霜叶哭着摇摇头:“一个是我们家姑娘,还有一个是霜花……” 霜叶说完便大声恸哭,将领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强自支撑的曲念安,赶紧道:“曲姑娘行几?车内的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 曲念安顿了一下,想到了对三姐的承诺,这才咬牙道:“我行三,车内……是我的五妹。” 是啊,从现在开始,她得时刻记得,自己是曲三娘,不再是曲五娘了。 曲五娘是一个不受宠的姨娘生出来的形同透明的女孩儿,从出生到现在,父亲跟她说过的话甚至不超过二十句。 曲五娘没有能力去找到杀死这么多人的真凶,但曲三娘可以,曲三娘有大笔遗产,有身为林氏家族族长的外祖父,有官至二品的亲舅舅…… 只要她是曲三娘,就能守住嫡母留下来的财产,也能帮三姐和霜花他们找到真凶! 在车内的时候她已经悲痛欲绝,等出来看到一地的护卫尸体,曲念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看到李伯的身上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可即便这样他的身体也紧紧护着马车,还有那些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的的护卫们,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性命保护她们! 这么好的人,就跟三姐和霜花一样,被坏人害死了…… 动手杀人的是山匪,可让山匪动手的又是谁呢! 曲念安攥紧双拳,死死咬住下嘴唇,她在心中起誓,她一定要找到设计这一切的真凶,绝不能让三姐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那双黑亮的桃花眼又看了过来,这一次,曲念安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她抬起头,用通红的双眼看过去,那少年公子跟她对视了片刻,接着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这人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探究,像是早就认识她一般,可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毕竟这人生得极为出众,只要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 曲念安突然想到:难道他是三姐认识的人?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 第3章 第 3 章 曲念安的呼吸乱了一瞬,她赶紧移到霜叶身边,在她耳畔低声道:“那位大人身边的黑衣公子,你见过吗?” 霜叶是曲婉月的贴身丫鬟,比她跟曲婉月还要亲近,如果曲婉月认识此人,那霜叶也一定认识。 霜叶抬起头,用模糊的双眼看了看那边,想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不曾见过。姑娘,那个公子怎么了吗?” “他方才一直盯着我看,我怕他是三姐认识的人,我会露馅儿……” “我确定没见过他。”霜叶又仔细看了看那边,道:“这么俊俏的哥儿,要是见过,我必定记得。” 曲念安点点头,暂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在家的时候,曲念安一直是个安静乖巧的小姑娘,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就算曲老太太和林悦竹对她向来不错,她也一直遵循着安分守己,绝不出半点风头的原则。 在家里人看来,曲念安跟曲婉月虽然长得一样,但性子却相差极大。 但曲念安非常聪明,扮成三姐,她至少有八成的把握,再加上霜叶的辅助,就有九成半,至少,京城那些数年未见的“家人们”是绝对不会发现破绽的。 唯一能准确辨认出她们俩的人只有老家的祖母和随行的这些丫鬟仆妇,可曲老太太在老家,其他人却都不在了…… 霜叶又开始继续呜咽,她说:“姑娘,我们……接下去要怎么办呀?大家都死了,这么多尸身……还有我们家姑娘的……的……要怎么安置呀?” 曲念安也有点茫然,她虽读书识字,但从未出过远门,头一回出来,就遇到这样的人间炼狱,而且管事仆妇也都不在了,她想了想,低声说:“暂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那位大人肯定会帮忙的。” 这位将领确实是曲仲联的熟人,他叫许应方,是个千总,此次奉命出来,刚办完事儿要带队回京,路过此地碰到了他们,就赶过来救人了。 “刚开始我还没发现,是江小哥儿闻到了血腥味,顺着味道找过来,就看见这边满地都是淋淋漓漓的血,到处都是死人,那群贼子还围着这辆马车团团转。”许应方道:“江小哥儿一箭就射穿了那个往马车上爬的贼子,箭法真是好,一招就把他们都吓住了!” 曲念安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那救了她的一箭,居然是黑衣公子射出来的,看他生得清俊优雅,一副读书郎的模样,没想到居然有如此好的箭法。 许应方又道:“可惜那群贼子跑得太快,只杀了几个,其他都跑了。” 少年公子道:“我们离得远,还能救下活口,已是万幸。” “活口”曲念安赶紧行礼道谢,江小哥儿还了一礼,道:“你头上和手背上的伤,不用处理一下吗?” 大悲之下,曲念安甚至忘记了自己在额角和手上划的口子,也意识不到疼痛,她被这人提醒,才连忙伸手碰了碰面颊,那些血迹顺着额角流下来,已经被风吹干了。 “不要紧,这点伤……算什么呢?”曲念安的目光落在马车上,声音越来越低。 江小哥儿没再说什么,只是招手唤来一个护卫模样的人,拿出一样什么东西,又指了指曲念安这边。 那护卫大踏步走过来,将一个扁扁的小盒子双手递上:“姑娘,这是我们家哥儿自己用的金疮药,比外头卖的好用些。” 曲念安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盒子道了谢,那护卫转身就走,等再去看时,江小哥儿已经不在附近了。 有官兵帮忙,两处的尸体很快就清点清楚了,镖局一共五十人,尚有六个活口,都是被同伴的尸体盖住了,山匪也没空检查,方才捡回了一条命。 至于曲家这边,出来的时候曲念安和三姐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仆妇婆子、四个男仆役、加上管事李伯和三十个护卫,除了丫鬟霜叶和护卫张连,无一活口。 因为山匪也死了一些人,未免出错,所以许应方只能带着曲念安挨个挨个去确认尸身的身份,她看着那一张张自小就熟悉的面孔沾着各种血污安静地躺在那里,终于没能撑住,等全都确认完毕,她就站在原地,直挺挺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曲念安低吟一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娘!” “姑娘醒了?”一个陌生的妇人拿着一张帕子往她的身前凑,“看这一脸的汗,可怜见的……” “你是谁?别过来!”曲念安吓得跳了起来。 “别怕,她是方大人找来照顾你的人。”一个温润悦耳的声音轻轻从门口响起,听起来还很年轻,仍带着少年独有的清脆。 曲念安愣了一下,才看到敞开的大门外站着江小哥儿,他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不过箭囊和弓箭不在了,只腰上别着一柄短剑。 见到认识的人,曲念安终于从惊恐中平静了下来,她左右看了看屋内的摆设,意识到这里可能是客栈,便道:“我们到了霞光县吗?” 江小哥儿缓缓道:“是,我们正在霞光县,你昏睡了半天加一夜,现在已经天明,你能起身了吗?方大人一会儿要问你一些事情。” “我能起来。”恢复了平静,曲念安急忙问道:“我们家的那些人……我……我五妹他们……都在哪儿?” 她还不能接受曲婉月和霜花等人已经死去的现实,也不敢说到遗体等字眼。 “其他人的尸身都放置在城外义庄,马车内的两个姑娘,被方大人安置在县衙那边。还活着的那个护卫在这条街的医馆里,至于跟在你身后的丫鬟,她也晕了过去,现在躺在隔壁的屋子里。”江小哥儿说:“死了这么多人,外面都在忙。我无事可做,方大人让我在这里等你醒来。” “多谢你……”曲念安轻轻点头,她心中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悲痛,每吸一口气都忍不住往下落泪,但她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可再怎么强忍,那双剪水瞳还是一下就变得红通通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她自小就生得好看,虽然还未及笄,却已是十足的美人胚子,这会儿脸上涂抹的黑灰早就擦洗干净,露出了原本雪白的肌肤,让额角涂了药的伤口显得越发刺目。 江小哥儿的视线在她额角处停顿了一会儿,轻声道:“让李嫂子伺候你洗漱,一会儿我让人把饭食送上来。” “多谢。”曲念安又是轻轻点头,见江小哥儿转身要走,她猛地想起了什么,立刻喊住他,“等等!” “怎么了?”江小哥儿又转过身来。 “我们这次上京,是我大哥曲芝才回乡去接我们的,他跟我们同路,带了十个人手,你们可有发现他?”事出突然,悲伤太大,曲念安差点就忘了曲芝才这个关键人物。 江小哥儿说:“昨日你确认尸身的时候,可有发现他的人手?” “只看到了他的两个仆役。” 曲芝才奉命回乡接两个妹妹,去时也是跟着镖局一起行动的,他带了两个小厮,其他都是护卫。 昨天,曲念安在镖局的那些尸体旁边看见了曲芝才的两个仆役,都是被乱箭扎死的。 “现场已经清点干净了,你昨天确认的,就是全部的尸身,既然令兄不在,应该就是平安逃走了吧,看来是个命大的。”江小哥儿的语气很轻。 曲念安心头巨震,曲芝才果然跑了! 她跟三姐被那么多护卫保护着都逃不掉,他曲芝才只带着八个护卫,是怎么跑掉的呢?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就这么恰好放跑了他? 而且,曲家老家和镖局一共死了那么多人,怎么曲芝才就只死了两个仆役?难道就他们那群人命大? 如果说昨天她还有一丝疑虑,那现在她可以确定,这次的事情一定是京城那边做的! 是京城那边想要杀了曲婉月,所以不惜让这么多人一起陪葬! 凶手会是谁呢?是曲仲联……还是吴姨娘……又或者,是那边所有人串谋好了的? 自古财帛动人心,曲仲联当年为了荣华富贵娶了高门贵女,现在为了那些钱财杀人……也不为稀奇。 他让曲芝才亲自接人,刚好方便他们给山匪传递消息,要不然,山匪怎么清楚的知道他们哪天会路过霞光县的那个山坳呢? “凶手……”曲念安看向江小哥儿,忽然跳下了床,“请问方大人在哪里?我想见他!那群杀人的山匪,要怎么做才能抓到他们?昨天那些山匪,可还有活口可以审问?” 曲家那么多条人命啊,不能就这样放跑了凶手! “姑娘,地上凉!”李嫂子见曲念安赤足跳下地,赶紧过去拽她。 江小哥儿猝不及防,视线落在一双白嫩小巧的赤足上,又赶紧移开视线。 曲念安这个时候根本意识不到脚底冰凉,她的脑子里只想着抓到凶手,告慰三姐他们的在天之灵。 倘若抓住领头的山匪,就是那个声音粗豪的“大哥”,不管是严刑拷打还是重金利诱,是不是就可以问出幕后真凶了? “很可惜,昨天的山匪,没有一个活口。而据我所知,霞光县这一带有好几伙不同的山匪寨子,每一处都地势险峻,有些大寨人数众多,想要抓到凶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江小哥儿的视线落在走廊上,他慢慢道:“当然,此案不同往常,这是几年来山匪杀人最多的一次,其中还有三品官员的家眷,朝廷一定会重视的。但,剿匪也需要时间。至于具体需要多久,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好几年。还有,剿匪跟缉凶不同,有时候剿匪,是将贼子一网打尽,比如放火烧寨,留不下一个活口。你若是想靠着剿匪找凶手,那怕是比登天还难。” 曲念安张了张嘴,显然听懂了他的话。 这次死了这么多人,还有官员家眷,朝廷一定会派兵过来剿匪,但这里地势险峻,又不能确定是哪一波山匪干的,所以就算是剿匪,也需要很长时间。 况且,这几年朝廷数次派兵剿匪,都没什么收效,就算这次重视了,也未必能抓到人,就算侥幸剿匪成功了,如果一个山寨都被烧光杀光,那也根本问不出什么幕后真凶。 几年后,没人会记得霞光县官道上的这起惨案,真相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而真凶可以逍遥一辈子。 曲念安两腿一软,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果然如此。 仔细想来,利用山匪杀人确实是个极好的计谋。 而指望官府追凶是没用的,曲念安只能依靠自己。 只要她这个“曲三娘”还活着,幕后真凶就不会善罢甘休,只要他们还想对“曲三娘”动手,她就有机会找到真相。 曲婉月也真的很聪明,在死前那短短的时间里,就想明白了这一切。 曲念安咬着下唇,双手攥在胸前,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凶手的事,我劝你就别想了。”江小哥儿依旧盯着门外的走廊,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语气跟之前的轻飘飘不同,倒是带着几分真心。 曲念安抬起头来,不解地看过去:“为什么别想了?我……我们家死了那么多人……那可都是人命。” “此番浩劫之下,姑娘还能活着,已是非常命大。若是还想继续好好活下去,我劝姑娘还是返回宁江老家,一辈子都别再去京城了,更别提什么找凶手。”江小哥儿的语气重新变得轻飘飘的,但曲念安听着却为之一惊,觉得他好像看破了一切似的。 之前站在尸身堆里被他打量的那股冷意再一次从背后泛起,说不上为什么,但曲念安突然笃定此人一定认识她,或者说,他一定认识曲三娘。 “江小哥儿认识我吧?”曲念安突然发问。 江小哥儿扭头看了她一眼,表情不变:“李嫂子,服侍曲姑娘洗漱穿衣,莫让许大人久候。” 说完,他转身下了楼。 第4章 第 4 章 半个月后,京城。 暖阳当空,春风和煦,年后难得出了个好天气,男女老幼都跑出来晒太阳,一贯热闹的长平街比平日更加喧嚣。 小子们从小门偷溜出来戏耍玩闹,丫鬟们则在偏院放起了纸鸢,隔着高大的院墙,少女们的欢笑声飘到街上,引得路人频频回望。 街尾曲家这会儿也正欢声笑语,一列特殊的车队从曲家外墙走过,听见里面飘出来的欢笑声,马车里的两个素衣少女全都红着眼睛攥紧了拳头。 曲仲联刚从衙门回来,换了家常衣裳正要去书房看书,却见门房随着管家慌慌张张跑过来,满脸都是惊恐:“老爷,不好了!外头来了辆灵车,说是咱们家三姑娘到了!” 曲仲联神情微变,他下意识道:“什么?是三丫头的灵车?” “不是不是,是三姑娘带着一辆灵车过来了!” 曲仲联的眼神越发古怪,但脸上却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他抬脚就往外走:“三丫头平安到家了!你快去通知夫人,我先出去看看。” 曲仲联带着管家和随从一路小跑到了大门口,还没出门就见金灿灿的阳光下停着一辆蒙着白布、挂着白幡的马车,马车后跟着一辆两匹大马拉着的架子车,车上摆着巨大的长方物体,也用麻布蒙了起来,但看形状也能猜出那是一具棺木。 再往后是几辆堆满箱笼的驴车,也都用麻布罩了起来,一小队身披盔甲的官兵牵着马匹站在大门两侧,个个看上去风尘仆仆的。 不少街坊邻居也都站在不远处看热闹,还有人对着棺木指指点点,显然有些不悦。 “曲大人!”许应方对着跑出来的曲仲联行礼,“下官许应方,派手下护送曲三姑娘平安抵京,不知大人可有收到信件?” 曲仲联认得许应方,他赶紧跑下台阶还礼,又一脸迷惑道:“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信件?还有这灵车……” 许应方看了看打头的白色马车,他叹息一声,道:“半月前,下官回京途中路过霞光县,偶遇山匪行凶,遂出手相救,但为时已晚,最终只救下曲家两个活口……” 曲仲联身躯巨震,双眼圆睁,他看上去惊讶极了,还捂着额头有些站不稳:“只有两个活口?其他人都死了?” “是的,父亲,只有我和霜叶活下来了,其他人全都死了,连五妹妹也被山匪杀了。”一个尚且有些稚嫩的少女声音从马车内响起,能听得出来,她在强迫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却没有成功。 曲仲联瞪着眼睛看向马车,手开始抖了起来:“里头是三丫头?” 许应方低声道:“正是曲家三姑娘。” 曲仲联立刻上前两步:“快出来让为父见见!” 马车门被打开,一个披麻戴孝的清秀丫鬟先跳了下来,然后红着眼睛扶下来一位妙龄少女,她一身白衣,身形纤细,头上没戴任何首饰,只用两根粗布条简单扎着长发,那张白嫩俏丽的小脸冷若寒霜,光洁的额头有刚结痂的伤口,柳叶眉下的剪水瞳微微泛红,透着浓重的悲伤,却又强自压抑着没有哭出来。 “三娘见过父亲。”曲念安心口狂跳,冰凉的手心全是冷汗,她强忍着恨意和紧张,规规矩矩朝曲仲联行礼。 半个月过去了,曲念安依旧每天都活在那一天的噩梦中,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些地狱般的场景,只有身体极为不适的时候才会被迫昏迷过去。 她消瘦了许多,但气势很足,霜叶说她现在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但曲念安依旧有些紧张。 这么些年没见,曲仲联的脸上落下了岁月的痕迹,皱纹爬上他的眼角,皮肤也粗糙了一些,但他依旧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书生,连身形也依旧潇洒。 曲仲联盯着曲念安的脸庞恍惚了一下,接着迅速扶住了曲念安的手腕让她站直身体,他看上去一脸悲痛,眼中已经泛起泪光:“三丫头,真的是你!你来了,你平安来了!” 管家也跟着曲仲联一起抹眼泪:“老爷,三姑娘都长这么大了呢!” 曲仲联哭得像模像样,他一副慈爱表情盯着曲念安看:“是啊,你都长这么大了,个头都快赶上你娘了……自打你们出发后,为父日日记挂于你,幸好你平安到了!” 有那么一瞬,曲念安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却因为曲仲联的这句话又轻轻落了回去。 果然,数年未见,曲仲联真的分辨不出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既然连他都认不出来,那其他人肯定更分不清了。 从此刻开始,曲念安就是曲家三娘了。 曲念安跟霜叶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不再惊慌,她含着泪轻声道:“父亲,女儿来了,女儿也带着五妹妹一起回来了。五妹妹还那么小,女儿不忍心将她放在异地他乡,总要让她也见一见父亲才好。毕竟,这些年,五妹妹一直在挂念着父亲。父亲,你去看一看五妹妹吧……她死得太惨了,咽气的时候,她还在喊着父亲救她呢……” 曲仲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很沉痛地说道:“你带着五丫头回来了也好,我们会给她风光大葬的……三丫头,你……倒是还好吗?可有哪里受伤?” 曲念安说:“能活下来已是老天保佑,些微伤处不值一提。只是……还有一事要向父亲禀报……” “何事?” 曲念安正要开口,却听见大门内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抬眼一看,却是四五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圆脸妇人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她是寻常相貌,体型微丰,算不得美貌,但她的肌肤细腻洁白,看上去养尊处优,一身家常衣裳也格外华贵,她跑出来就喊道:“老爷,三姑娘他们到了?” 可刚出来就被门外的灵车吓了一跳,她顿住脚步吓得乱挥双手:“怎么会有灵车?这是谁的灵车?怎么停在咱们家门口?” 曲念安仔细观察圆脸妇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只觉她的惊恐不似伪装,看上去比曲仲联自然多了。 曲仲联黑着脸道:“不要大呼小叫,这是外头!” “可是……这……”圆脸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到了曲仲联的身边,然后看着曲念安的小脸欲言又止。 曲念安款款向她行礼:“这位就是夫人吧?三娘见过夫人。” 这位圆脸妇人就是曲仲联的续弦胡氏,她是京城胡家的小女儿,据传因为相貌平平又喜欢美男子,每每挑三拣四,所以才会耽误了婚嫁,二十好几了才同意嫁给曲仲联这个美男子做续弦。 她看上曲仲联一表人才,曲仲联看上胡家有点小权势,胡氏也颇有一些嫁妆,两个人虽然没什么感情,但胡氏的肚子争气,进门就给曲家生下嫡子,因此俩人相处得还算不错。 胡氏这收起惊慌,她表情复杂地扶起曲念安,握住她的小手紧盯着她的小脸看:“原来这就是三姑娘,居然生得这般好模样,比咱们家四姑娘还要出色几分呢。” 曲念安已经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四姐曲奕欢了,闻言故意道:“四妹妹可还安好?” “她好得很呢,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刚才还在花园放纸鸢呢。”胡氏道。 听到这话,曲念安忍不住咬紧了牙齿,一旁的霜叶也快速低下头去,掩饰住眼中的悲痛和恨意。 这曲家可真是好呢!那么多家里人惨死在官道上,他们却在京城快乐地放纸鸢。 曲仲联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他略显焦躁地问道:“三丫头,你不是说还有事要禀报吗?到底是何事?” 曲念安在袖子里攥紧双拳,一字一句道:“父亲,我们在霞光县外的官道上遇到山匪,此行五十一人,除了我和霜叶,其他人全都被山匪杀了,镖局的五十人也只活了三口……” 官兵救下他们的时候,镖局那边是六人活着,但最终只有三人挺了过来,其余三人跟护卫张连一样,当天夜里就因为伤重而亡了。 胡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两腿一软,几乎站不住:“什么?死了这么多人?怎么会这样?那些山匪不是只要给钱就能过去吗?” 曲念安直视曲仲联的双眼继续道:“我要禀报父亲的是……被许大人救下后,我们在附近找了很久,可大哥和他的那些护卫始终下落不明,只找到两具小厮的尸身……父亲,许大人怀疑,大哥在逃跑的时候遇难……” 曲仲联还没说话,胡氏却非常困惑地说道:“你说才哥儿?他前天就带着人回来了啊,八个护卫也都回来了。我还觉着奇怪呢,明明回老家去接两个姑娘,怎么就他一个人回来了?我原想去问一句的,但……家里的事儿,我又插不上嘴。” 听了这话,曲念安的呼吸停顿了片刻。 不远处的许应方立刻走了过来,他瓮声瓮气地问道:“曲大人,令郎已经回家了?那他们说了什么?可曾去报官求援?为何一路上的衙门都没听说此事?这可是近百条人命的惨事啊!这么大的事儿,令郎也没说吗?” 胡氏抢着说:“是呢,这么大的事儿他都不说,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住口!”曲仲联爆喝一声,吓得胡氏浑身一抖,赶紧捂住嘴不敢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