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殡仪馆不上班。》 第1章 第 1 章尘世 凡尘世间,星火长明,万家灯火连起银河万里,尾端又没入山河湖海。 尘世美好,但人生短短只有数百年,这也导致有些灵魂舍不离人间。死时往往有执念,或死不瞑目,或在人间游荡,亦或是留在此地,无意识漂泊。 这些幽魂无意识闹出来的事,往往把尚在人世的活人吓一跳,他们称之为“诈尸”或“闹鬼”。往往念着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心里想着,如果入了棺椁,死者就能安息长眠了吧? 于是一些人会在殡葬上下足功夫,甚至去信一些所谓的江湖道士,那些道士假的比星星还多,真的黄金还少,想要寻到一个不那么偏的道士,难如登天。 一些较为聪明的,就会去咨询专门处理这些事业的人。 哪些人最专业呢? 答:“当然是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啊。” 那哪些人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呢? 答:“殡仪馆呗!” 芸芸众生中,在一处繁华大道尽头的角 落里,有那么一家殡仪馆… ————— “叮铃铃”挂在门口的一串风铃因为门帘被人掀起,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有人来了。 坐在吧台面前的人却没有抬头,只是 淡淡的顶着某处出神,白炽灯照在他眼 里,折射出冷冷的、淡淡的光来。 有位老人将头探了进来。 “是这儿吧…”她喃喃道,不再犹豫,走了进来。 这家店面不大,门口却安了两棵招财树,左手边是摆有一个木制茶几,棕褐色,可能被擦的极其干净的原因,光滑的扶手与茶几上的茶宠一起发出淡淡的光。 右手边有个较高的吧台,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漆黑的脑袋。吧台上面摆着一棵小号的招财树,和一只不断摇着手的招财猫。 殡仪馆内放这么多招财的东西,真的好吗? 虽然心中尚有疑惑,但那老人还是抹抹眼睛,走上前去。 “老板,请问…”她哽咽着开口,又被打断。 萧莫离百无聊赖的拄着下巴,看着自己手里墨绿色的扳指,淡漠开口:“抬棺加价,看事半价,入葬全价,算命用别的交换。一条龙服务也有,具体的了解情况再说。” 他向上扫了一眼,看到了供着背,面容布满皱纹,眼眶通红的老人,似乎哭过,眼睛都是红肿的。 萧莫离顿了顿,又说:“老人小孩半价,请问您要哪套?” 那个老人一愣: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她明明记得,这家殡仪馆在大街小巷里被吹得传乎其神,例如: “我家死不瞑目的儿子在殡仪馆老板的法事下,缓缓闭上双眼,含笑九泉啦!” “那天我看到他背着一大包东西上了那家闹鬼的店,自那以后那家店就听不见鬼嚎了,一定是被他收啦!” 诸如此类。 她反应过来,问道:“乖娃娃,这家店的老板呢?” 萧莫离叹了一口气,将那枚玉扳指套回了自己拇指上,说:“我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这么年轻…?”那位老人面色有些犹豫。 萧莫离明白她在担忧些什么,无非是害怕自己太过年轻,资历太浅,办不好事什么的 。 于是他说:“实不相瞒,今年老道已经五十八了,不显老罢了。” 这句话简直是万能模板,每个质疑他的人,一听这话,立马就五体投地对他的能力深信不疑。 那位老人一怔,随即欣喜:“真的吗?大师,那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家老伴?”她的眼睛又泛起泪光,饱含沧桑的眼里满是不舍:“我家老伴啊,走的时候,合不上眼。” 萧莫离站起身,微微垂着头,侧耳听着。 “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她抽噎了一下,抬手抹掉眼角细纹边的泪水,“走的时候静静的靠在床边,看着我,睁着眼走的。我去帮他合眼啊,怎么也合不上。当时我这个心里头啊,难受得很。” 老人一般有个通病,就是在说自己伤心事儿时,喜欢絮絮叨叨的,找不到侧重点。 萧莫离垂眸,很有耐心的听着,像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包抽纸,摆在了吧台上,那只招财猫旁边。 “谢谢大师。”那个老人看到那包抽纸,一下没缓过来情绪,眼泪从她单薄的眼皮上流了下来,“真的谢谢。” “您没有孩子吗?”萧莫离突然问道,声音清冷,仿佛在冰雪中浸过。 那位老人轻轻“啊?”了一声。 萧莫离咳了一下,“我是说,你没有孩子吗?” 她反应过来,哽咽了一下,无奈道:“如果学生也算孩子的话,他们个个儿都在外边儿忙,没时间回来哩。” “所以您…”萧莫离及时改口:“你的愿望是想要你的伴侣合眼,对吗?” “昂。”那老人点点头,脸色在灯光照耀下苍白无比,有一些青紫的、老人特有的斑。“我老伴苦了一辈子,我想让他走时开心点啊。” 顿了顿,她又说,“我还想见我老伴一面。他走的时候都说不出来话,没留句口信啥的。” 萧莫离那句不显老的五十八岁仿佛在她心底安下了一针镇定剂,她莫名的相信眼前这个“不显老”的大师能让自己见到老伴儿,甚至说两句话。 萧莫离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她脸上的斑,从吧台下方自带的柜子里翻出一本记事簿,抓起一支笔,抬头问她,“名字?” 那老人身形晃了一下,问他:“大师,这活儿您接了?” “嗯。”萧莫离淡淡道。 “那…那要多少钱啊…”老人有些忐忑地问。 萧莫离说:“不要钱。”他解释到,“您是…你是开业以来的第144位顾客,免费的。” “144也能有优惠吗?”老人有点疑惑。 萧莫离“嗯”了一声,说:“这个数字对我很重要,所以免费。” 老人点点头,又问:“那登记名字,是登记我的吗?” 萧莫离又“嗯”了一声。 “我姓柳,名誉媛。”柳誉媛接过笔,在本子上缓缓签下自己的名字。 字迹娟秀小巧,给人一种很秀气的感觉。 “字很漂亮。”萧莫离随口夸赞一句,“我们是这会去你家吗?” “大师,你方便吗?”柳誉媛问道,“要不要带点什么东西?”她看那些道士做法,一般要带很多东西去摆上的。 萧莫离却说:“不用。” “又不是去捉鬼。”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幸亏柳誉媛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没听清,不然可能会震惊一会儿。 “什么?”她问道 “没什么。”萧莫离站直了身体,问她“你爱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柳誉媛答道:“五天前,明儿晚上是他头七……” 萧莫离干练的撸起袖管,收好了记事簿和笔,对她说:“走吧,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去你家。” “你家在哪里?”萧莫离站在店门口,调出了打车软件。 “回龙湾,141号。”柳誉媛也从后面走了进来。 有点远,像是在山里。 萧莫离看了眼柳誉媛的鞋子,对方的帆布鞋上粘着泥土。 ———— 她真的住在山里,山路一道蜿蜒,在路过几个村之后,驶向山道。 “小伙子,你家有点偏嘛。”可能是路上太无聊,司机放了导航之后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回龙湾要从这里进山,开几个小时呢。” “不是我家。”萧莫离回道。 “啊?那是谁家?这么远,跑去找女朋友去啊?”司机死绝了的幽默细胞刚刚可能诈尸还魂了,开了个自己觉得幽默的玩笑。 窗外的树影飞速倒退,只留下一阵阵残影,萧莫离几个小时前走出门后才发觉这会儿不比以前,太晚了根本打不到车,于是退而求其次,订了早上五点的。 清晨六点,车开了有一小时,一路开进山里。车窗外的空气无比清新,萧莫离开了窗,感受着一阵阵凉意,没有答司机的话。 那个司机也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见萧莫离没搭理,就开了车内的音乐提神。一声震天响的上世纪老情歌从音响里炸开,沿途一路惊飞的鸟不计其数。 柳崇媛身体不好,被这闹人的音乐声扰得不胜其烦,她从后座探头,朝那个司机说:“师傅,麻烦音乐开小声点!” 那司机听的忘我,跟着那首老情歌的旋律吟唱摆动着身体。 柳崇媛又说了一遍:“师傅,麻烦开小声点呐。” 萧莫离在前座扫了一眼后视镜,伸手将音乐调低了点。 “嗯?”那司机一怔,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抱歉哈小伙子。我清早六点上班有点困,这段路又不熟悉,怕睡着。” “嗯。”萧莫离关完音乐后偏头靠在车座里,闭目养神。 他耳边传来柳崇媛的道谢声。 “你说啥子安?”司机恍惚间听到了萧莫离又淡淡地“嗯”了一声,有些奇怪。 “没什么。”萧莫离礼貌回笑了一下,视野中出现了几栋房子。 终于进回龙湾了。 回龙湾的水泥地面很平整,不像来时的山路,坑坑洼洼,还有大堆泥土。 “嘶…”到站后,司机对着车身的泥泞发愁。 要是萧莫离没记错的话,昨天可能下了场雨,这里的泥土才会这么新鲜湿滑 。 萧莫离又给了司机两百的小费,让他随便找家店洗干净。 “好嘞!”司机挺高兴,看见钱,愁容马上就消了,乐呵呵问道:“小伙子,啥时候走啊?还要我来接你不?” 萧莫离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九点钟了。“再说吧。” 司机特别热情,一直表示第二单半价。最终萧莫离思考了两下,决定让司机明天一早来接他。 “好嘞!”司机又沿着山道,一路开回去了。“明儿保准来的早早的!误不了您事儿嘞!” 萧莫离懒懒的迎着晨光,站在镇口,看着那辆白色轿车钻入了山林中,一下溜没影儿。 “走吧。”萧莫离回头,朝着柳誉媛说,“带路?” 柳崇媛自到了回龙湾后就不太说话,一副心事重重要掉眼泪的样子,一直攥着衣摆盯着路面发呆。 闻言,她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噢噢,好的…好的。” 萧莫离一路默不作声的跟在她后面,这座小镇很小,但却充满了人间井市气息,一路上有许多出来遛弯儿的老人,对门的人都认识,常常还没看清人脸就高声喊一句:“老张!吃了没?!” “还没呢!” “走啊,一道儿上老金家里,那儿在摆席呢!” “行!我回去拿点送礼钱!身上没揣子儿!” 这两位老头嗓门高,高声阔论丝毫不在意大街上其他人的眼光,倒是柳誉媛听见,顿了顿,随后快步路过。 这样的街市气息萧莫离已经很熟了,他还隐隐有点喜欢这样的生活气息浓重的地方。 将那两位老头甩在身后,萧莫离似乎还能听见他俩远远传来的,议论的声音:“那小伙子谁啊?谁家儿子回来哩?” “没见过啊,这么年轻,怕是哪家孙子回来咯,长这么俊。” “唉,他走的是老金家的方向呐,估计也是去吃席的。” “得了吧!老刘,你心里打的算盘我可明白了啊,你孙女今年满22了吧?” “对啊,咋了吧?”老刘有点面红脖子粗,声音小了点。 他面前的老李笑着嘲他,手指还点了点,摇摇头,“你啊,想给你孙女相亲咯。” 萧莫离:“……”不背着点儿我吗?让我听见真的好吗? 随着道路走了一段上坡路,紧接着随着山势起伏,又是一段下坡路。 萧莫离眼尖,远远地看到了山脚下,有一户正在办白事的人家。远远地还有哀乐从音响里传来。 一旁的柳誉媛不知什么时候,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宽阔的一条马路上就只剩了萧莫离一人。 萧莫离毫不意外,沿着道,慢慢往下摸到了那户半白事的人家。 那家家门打开,院子里摆满了桌椅,往里一看,还有个被几根竹竿以及一张大大的塑料棚支起来的简陋的雨棚。 雨棚下放着一个通身漆黑的棺椁,以及一个冰棺。 那儿围着很多人,有些人忙着剁肉,切菜,一口大锅挥得锅铲几乎要冒火星。也有几个比萧莫离大点的人围着冰棺在哭。其中哭的最凶的,还是一位老人。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嚎啕大哭,只是由人搀扶着,默默的看着冰棺里的尸体,默默流泪。 萧莫离走了过去,穿过人群,走到了冰棺面前。 “您好。”萧莫离脸上挂着职业微笑,对着那位默默流泪的老人说道:“我是萧莫离,曾经柳媛老师教过的学生。” 那老人颤颤巍巍的握住了萧莫离的手,声音干涩,不断流着泪说:“好孩子…好孩子…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您是金誉老师吗?”萧莫离语气里带着一个小辈对晚辈的尊敬,安抚着那位老人的情绪。“好久之前就听过柳媛老师提起过您,今天终于见到了…”他的表情变得失落起来,眼眶也慢慢变得通红。 他看向了冰棺里的尸体,里面躺着的人赫然是十几分钟前还在跟他同行的柳誉媛! “曾经好几次,柳媛老师都开玩笑说要亲自带我们来认识认识您,以前觉得总有时间,想见总会相见,却没想到…” 变故来得这么快。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感谢驻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尘世 第2章 第 2 章 “没事啊…莫离…”金誉泪眼朦胧,却反过来安慰萧莫离,“人都有这一天的,你别太伤心。你媛媛老师,会化作一颗繁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呐…” “金老师,谢谢您。”萧莫离半阖了阖眼,一滴泪珠从睫毛处滚落下来,一副伤心又克制的模样,看得金誉心里一片刺痛。 “没事啊…没事的…乖孩子。”金誉拉着萧莫离进屋坐下。气氛一时之间有点伤感,于是金誉转移了话题:“莫离,你上学期间,柳媛对你好不好啊…教你教的怎么样?” 萧莫离呼吸微微一窒,这要他怎么装?他根本不是柳媛的学生啊。 柳媛的身份是萧莫离猜的,柳媛进殡仪馆,签上自己名字时,字迹端庄秀丽,但萧莫离看了一会儿柳媛,他了解到她那一年代的人大多不识字,能把字体写的这么漂亮的,估计只有语文老师了。而柳媛整个人的气质也很不一样,没有街市气息,跟她的字一样端庄。于是他赌了一把,柳媛是语文老师。 没想到还真赌对了。 柳媛的名字也是他猜的。人这一生最熟悉的字,应当是自己的名字,而名字写多了,往往会带上个人的一些小习惯。比如说柳媛,当时她报的名字是柳誉媛,在本子上写的也是这三字。 萧莫离当时看着她写的,柳媛的“柳”字和“媛”字写的极快,笔锋凌厉,但她的“誉”字跟另外两字比起来,在中间夹着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远远不如另外两字熟稔。 除此之外,萧莫离还注意到了柳媛脸上一些青紫的斑痕。第一眼看到时,他还以为是老人斑,但经白光一照过后,他认出了那玩意是什么——尸斑。 柳媛的鞋子上粘的有土,但萧莫离住的那条街全是沥青路,或水泥地,哪来的土呢? 除非柳媛是穿山越水来的。 萧莫离登时就意识到了,柳媛不对劲。但他没有点明。 第一点,柳媛并没有攻击人,她只是因为执念太强,从而游离世间的一缕魂魄而已。 第二点,柳媛并没有意识到走的人其实是自己,执念原因,她报名字时,中间多加了一个“誉”,这都是一只鬼…不,一个迷茫的灵魂下意识变现出来的执念。 至于第三点…不过是他突然想起了某位故人,心血来潮想要帮一把而已。 “呃…”萧莫离面对金誉的提问,有点支支吾吾,仿佛一个刚毕业,面对老师还很羞涩的学生。“我上学时候…柳老师为我操了很多心 。” “柳老师是我人生中遇到过的,最好的教师。” “我有一段时间,发生了点事,不爱学习,是她教导了我,让我有了一个光明的前程,如果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这两句话萧莫离说的很含糊,但足以从一个学生的角度表达对老师的敬意了,也足够把金誉的问题糊弄过去——“我当时很调皮,是柳老师教导了我。” 萧莫离的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巧之又巧的把问题越了过去。 金誉露出一脸【我懂,我懂】的微笑,又换了个话题:“那你现在在哪工作啊?” 萧莫离:“……” 刚避开一个坑,转瞬又掉进了另一个更深的坑内。 萧莫离在那一瞬间,认真思考了一下,当殡仪馆老板算得上是个光明的前程吗? 算的吧…毕竟是老板… “现在在自主创业,发展民营经济,自己当老板。”萧莫离这一句话把殡仪馆老板的身份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自己开公司啊?”金誉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眼底又一次泛起泪花:“这么懂事,有这么有能力啊…” 他哀叹一口气,拍拍身旁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 萧莫离看了一眼,对方很年轻,但是满脸悲伤。 披麻戴孝…是柳媛的亲儿子。 果不其然,下一秒,金誉叹出一口气:“相比之下,我家老大就没那么争气了, 23岁了,在xx大学里读研。” 23岁,就比萧莫离大三岁… 你说的他读什么来着…? 萧莫离有点懵,立马摆摆手,回道:“哪有哪有,多读点书好啊,您儿子比我厉害多了。” 那个年轻人闻言,朝着萧莫离笑了一下。 萧莫离觉得,有点扯。 撒一个谎要数个谎来圆,这句话诚不欺我。 他也学着那个年轻人的样子,回了对方一个善意的微笑。不料,那个人竟然红着脸与他错开了视线。 萧莫离:“?” 他的第一反应是:我有这么可怕吗?不应该啊…不是挺帅的…? 外面的乐声震耳,萧莫离没理会这一小插曲,而是调整着自己的话术,诱导着金誉同意今晚让他来陪着守灵 。 柳媛是晚上走的,按规矩,应该早上上山,金誉为柳媛调了一块地,就在他们房子后面的山腰上,从那里放眼望去,可以将小镇一览无余 。 当时金誉说到这儿,还有点感慨:“这样柳媛就不会担心了吧…她走的那会儿,可是害怕的连眼睛都阖不上呢…” 萧莫离又装了一段师徒情深,趁着众人准备去吃午饭的空隙,他自己跑到冰棺面前,准备看看柳媛。 柳媛整个人堪称祥和的躺在冰棺里,周围一圈铺满了色彩鲜艳的假花,她仿佛躺在那里,只是犯懒打了个盹儿,如果忽略她脸色灰白还带点尸斑话,可能下一瞬,她就要起来了吧。 “柳誉媛。”萧莫离敲了敲冰棺,低声说:“夜半三更,记得起床。” 老人一般都信那些玄幻的说法,一见萧莫离靠近冰棺,都有意无意拿眼来瞟他。仿佛他会对尸体下什么毒手,诅咒她的家人不得安宁。 这也真妨碍到了萧莫离,他原本还想偷偷贴上符给柳媛指路,现在看来就不行了。有几个老人饭都没吃完,端着半碗残羹就来冰棺那蹲守着。 行吧。 萧莫离决定,一切还是要随缘份。 柳媛如果能醒过来,那么自己就帮她一把。柳媛很明显还有未尽的话想跟金誉说,她也还没见到自己儿子最后一面。 “莫离啊…”金誉看见萧莫离站在冰棺旁,也没去吃饭,就走了过来,可能是老师当惯了,面前的人又时刻在他面前摆着小辈的谱,金誉开口自然的套上了规劝的语气:“伤心也不能当饭吃啊,乖,去把饭吃了,去吧去吧。” 萧莫离哪是不想吃饭啊,他记得他还没随礼钱… 直接吃会不会有点不道德了点? 但他不能随礼啊… 哪有老板免费提供服务还要随几百的礼钱啊。未免太那个了点,而且现在是工作期间,工作期间严禁接受任何形式的,来自雇主的东西。 规矩不能丢。 萧莫离摇摇头,表示自己伤心欲绝到实在吃不下,金誉满脸惆怅的看着他,似乎想要再劝一次,但萧莫离不敢。 按理来说,金誉比自己大了不知多少岁,是自己长辈。事不过三,拒绝长辈多次约等于不敬,这也破了规矩。 不过幸好,此时金誉的儿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境况,萧莫离笑着向他眨眨眼,对方瞬间了解,几句话把金誉骗走。 那个年轻人一手揽着他爹,一边回头看,看见绿色大棚为背景板下的萧莫离正笑眯眯的向他做口型:谢谢。 他耳朵一热,又转回去了。 萧莫离手上捻着根不知道从哪拔来的四叶草。估计是刚才被人盯着,百无聊赖地在旁边一处夹缝里长的草里采的。 哈,真有趣。他垂眸看了看手中的四叶草,漫不经心地想。明明金誉伤心的要死,却还是在他表露出悲伤的时候来劝人 而他们的儿子似乎没那么伤悲啊… 萧莫离记得,柳媛说过,自己只有学生,是没有儿子的。 他嘴角微微一翘,笑容真了几许。 他将四叶草随手放进兜里,东转转西转转,向一尾小鱼,从人流中偷偷挤进山上了。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五点。萧莫离看了看表,随着崎岖的山路一道往上爬。 金誉选址果然不错,背靠山脉,周围分布着一些丘陵,在这个位置往远处一眺,能看见一条细河。 这里能看见河,实属不易。 山水相依,山环水抱,隐隐有龙脉之向。 柳媛的归宿很好。 而在柳媛的墓旁边,还有一块地,那明显是金誉留给自己的。 萧莫离拍拍手,又在附近转了一圈。确定没任何异样了以后,往土里埋了点东西,就朝山下去了。 在萧莫离走后,柳媛和金誉的儿子,那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缓缓从一处山壁哪儿走出来,练了根树枝,还煞有介事地擦了擦,刨开了刚刚萧莫离埋东西的地方。 土里躺着一张皱巴巴的黄皮纸,有点像符的东西。 他轻笑一声,脸上已经失去了之前的腼腆,将那张纸拾起,摊开扫了一眼字,然后怔住了 “好好藏起来,别被我抓住狐狸尾巴噢。” 这是…什么意思…? 他反应过来,猛的抬头,萧莫离正笑吟吟地倚靠在他身前不远的一棵柳树前,微风拂过,吹起根根枝条,萧莫离在这些柳叶下,笑得一脸狡黠。 “捉住了。”萧莫离微微一哂,“你好,萧莫离。”他头朝坟墓处微微一点,继续说:“她引我来的,所以才能看穿你。” “哈~”那位年轻人也学着萧莫离笑道:“难怪呢。” “你呢?”萧莫离直起身,拍了拍刚刚为了凹动作所蹭上的灰:“我相信能篡改记忆的你,身份一定不简单。柳媛跟我说过,她没有儿子。但我到这时,你却冒出来了,并且包括金誉在内的所有人都默认你是他的儿子。怎么做到的?”萧莫离好奇地问道。 那人松开手,那张纸条就这么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见那人没有要回答的样子,萧莫离遗憾的耸耸肩,退而求其次,又问:“那我可以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吗?” “呵。”那人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像是嘲笑。 萧莫离遗憾地摊手:“好吧,既然你这也不说,那也不说,我很难确认你的动机啊。”然后反手掏出一张黄符,又问:“你是人吗?” 他看了看,对方一直站在树荫下,似乎是在避着阳光。 “明显不是啊…”萧莫离下了定论,随后又笑道,“那就好办多了。” 话音刚落,四周有狂风吹起,那张黄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萧莫离手中飞起,在猎猎的风声中,倏而飞向树荫下站着的人。 那人笑了一下,任由黄符打在了自己身上。 嗯? 萧莫离有些疑惑歪头。 怎么没反应? 那个人从树荫下徐徐走了过来,步调不紧不慢,甚至有点从容。 那个年轻人的脸上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与他的脸不符。他的脸是那种圆圆的,白净的那种。以看面相的角度来说,就是长得憨厚老实。 但此刻,那人笑得有点邪。 这着实是把萧莫离恶心到了。等那人走近,萧莫离才看清,那黄符并非没有作用,它紧紧的贴在腹部,已经灼烧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来。 但萧莫离记得自己甩出的是一张【爆破】,顾名思义,打出去贴上鬼的一瞬间,这张符就会爆炸,给鬼造成灵魂层面的伤害。 但现在,这张符贴上去,只是腐蚀吗? 萧莫离更好奇了,他一手手托腮,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偷偷掐符,好奇俯下身,微微偏了偏头,问道:“什么来历?” 站在身前的男人缓缓地轻笑一声,随后身形变换,身上白布麻绳消失,变成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原先的圆脸也变得清俊起来,眉眼深邃,头发稍稍长了一点。 “你好。”他说,“免贵姓郁,单名一个尘字。” “噢~”萧莫离背后掐的符纸已经烫到快燃起来了,他缓缓地一步步微笑着靠近,等着一击就把对方撂下。 对于捉鬼,萧莫离通常有自己的原则。对方强大,来历不明且不愿告知自己的目的,格杀勿论,最好是一击必杀,不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 这样虽然后续有些麻烦,但与命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 这才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其实我在凡间的名字并不重要,你是新一代走阴人?”郁尘彬彬有礼的问道,随后说:“其实没必要跟道士借符箓,毕竟我不是…” 郁尘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面前笑得明媚,靠的越来越近的青年持着一张黄符往自己身上原本贴着符纸的地方伸去,然后只听“噗嗤”一声轻响,萧莫离的手穿透了郁尘的腹部! 奇异的是,郁尘的伤口并没有血喷涌而出。萧莫离从善如流地收回手,那处伤口又快速愈合,连衬衫也眨眼间恢复原样。 “哇哦~”萧莫离笑着抬头,对上了郁尘一言难尽的眼神,“你挺厉害,这种符箓对你没作用,对吗?” 这是萧莫离亲手掐出来的,平时萧莫离身上带的全都是别人写的,亲自写符箓这种事,耗神又费力,所以萧莫离习惯拿别人的。但只要是他自己写的符,威力巨大,如果是凶魂的话,能秒。 “是没有作用。”郁尘笑着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袖口,随后扔出了一发鱼雷炸弹:“毕竟死神要是能轻易地被这些东西打到,那可太丢脸了。” “什么?”萧莫离怀疑自己听错了,毕竟死神在他们这个圈子虽然有传闻,但几乎没人见过。 这很正常。他也不是所谓的走阴人,见不到死神阎王爷什么的,很正常的。 萧莫离推断了一下,如果说对方是活人,自己的符却能对他起作用,凶魂没这么大实力,恶魂的愈合速度没那么快,比恶魂更厉害的…似乎没了吧? 思忖三秒,萧莫离决定——立刻道歉,不然真的小命不保。 “不好意思。”萧莫离抱歉地冲郁尘笑笑,“相信您大人有大量,不会这么对一个小辈斤斤计较的对吧?” “笑容太假。”郁尘点评,萧莫离闻言一秒就撤下了笑容。“你不是走阴人,对吧?” “呃…应该不是。” “也不是道士。” “那也不是。” “那你是什么?”郁尘有点疑惑。 萧莫离一边偷偷往山下摸,一边回他:“我嘛…我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职业,但现任殡仪馆老板,您要是有需要,可以来xx街市找我噢,我免费帮您抬一棺~”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萧莫离越退越远,已经摸到了山口,只差几步就可以踉跄滚下山 “死神大人?” 这个称呼明明是对死神的敬称,却被萧莫离平时说话的小习惯带的尾音上调,无比轻佻。 死神愣了一会,笑着咳了一声,摆摆手说:“那待会见。” 萧莫离防备着,一溜烟下了山,搞笑,不快点下山鬼知道这死神什么脾性,反手给他杀了呢? 郁尘看着那人下山,轻声念道:“萧,莫,离?名字不错。” 下了山的萧莫离左思右想,到底帮不帮柳媛这一把,现在有点超出他预料的东西,不跑后患无穷啊… 他转眼看见无力倒在躺椅里满脸悲伤盯着冰棺的金誉,叹了口气。帮吧,只帮他们见一面,然后自己就走,剩下的天注定。 然后萧莫离转身进屋,那里有一群不知是真是假的道士在那儿敲锣吹鼓,不知真假的短剑摆了满满一堂,屋内到处挂满了白布。 堂内有个供桌,供桌上放着一个装满米的铁盆,其中还插着柳媛的遗照,照片上的柳媛笑靥如花,岁月带来的风霜似乎并没有压下她的嘴角。 “你柳老师笑得很开心,对吧?”金誉不知何时走入堂,在一阵敲锣打鼓中,对他说,“柳媛儿啊,她拍的照片都是合照,跟我的…” 难怪这张照片的右肩膀被截掉了。萧莫离心里想着,刚准备安慰金誉两句,一侧头却看见另一个屋子里站着的人。 “又见面了。”郁尘笑着对口型。 “行吧。”萧莫离心中哀叹“应该是被缠上了。” 死神有这么闲吗? 可能吧。 金誉家里还是聚集了他的很多亲戚,萧莫离挑了个离柳媛不远的凳子,一坐就坐到了天黑。晚间他们在举行跳大神一样的…类似于仪式的东西…据说是死人头七回魂,由走在前面拿着个铃铛的道士边摇最里边念咒,后面全是披着白布的死者亲属。 萧莫离看得昏昏欲睡,在一大片敲锣打鼓的声响里点头,与周围嘈杂的人群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同样不入流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在一旁的栏杆上,看萧莫离的死神。 很显然,他对这场法事也没有兴趣观赏,相比之下,他对萧莫离的兴趣更大一点。 烛火灯光摇曳,暖暖地打在萧莫离脸上,萧莫离向后仰靠在竹条编织的椅背上,露出一段白皙的颈脖来。 “别看了。”萧莫离突然睁开眼,盯着漆黑一片的天,像是自言自语:“我寿数未尽,你收不了我。” “那不一定。”靠在一旁的郁尘笑着,接住了萧莫离的话题。“毕竟你什么时候会死,谁也不知道呢。” 萧莫离:“……” 他一下支棱起来,坐的端正,偏头看向那个正低头笑的人,“你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在威胁。” “你知道吗?” “哦,刚刚知道。”郁尘看着一下坐正,眼底泛着认真的萧莫离,笑意更深。 “……”真是麻烦您费力理解了。 萧莫离无语片刻,继续问:“您是在因为刚刚山上我攻击你的事生气吗?” “如果是的话,我向您道歉。” 萧莫离刚想翻出手机搜查百度,对着那些小说里小二的台词念:“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听见郁尘说:“没生气。只是对你很感兴趣。” “实不相瞒,我之前觉得,死神只会对死人感兴趣。”比如这次的柳媛,虽然不知道郁尘为何对她感兴趣,但不妨碍萧莫离拿来举例。 “没有。”郁尘含蓄地笑笑,语气里略带一点刻意装出来的沧桑,跟逗小孩似的,“我们死神呐,只对灵魂感兴趣。” “可我不觉得我是个有趣的灵魂。”萧莫离脸色不虞,目不斜视。 “可你足够独特。”郁尘走近,双手撑在藤椅后边,声音从萧莫离身后幽幽传来。“你不觉得吗?” 萧莫离:“……”完全没有这样觉得呢,谢谢。 谢谢你夸赞我的灵魂呢,真是三生有幸了。 真晦气。 萧莫离第一直觉就是,被死神夸赞灵魂可不是什么好事。 最近打发时间的话本子看多了,本能地觉得郁尘会杀了他收藏他的灵魂什么的。虽然他是有点小颜……… 萧莫离甩甩头,将脑子里的一团浆糊甩了出去。如果可以,他想坐的霸气一点,比如说翘个二郎腿,用手拄着下巴再配上一副游戏人间的神情什么的。但现在是在葬礼上。这么做的话会被赶出去,尤其是他还套了个乖巧学生的帽子。 那边的跳大神仪式终于完成,人都熙熙攘攘地从小屋子里钻出来。 第3章 第 3 章 萧莫离往那边一瞟,突然出声问道: “你今晚来是特地来收柳媛灵魂的?” “真聪明,被你猜中了。”郁尘笑笑,夸赞道。 “……”萧莫离感觉被侮辱了,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对方这种哄小孩的语气,令人不爽。 他站起身,沉默着走到金誉旁边,无视在后边闷笑的郁尘。 “老师,我陪您一起守灵吧。”旁人好像看不到郁尘,看样子是他解开了自己的小法术。只要郁尘不搞事,萧莫离权当这人不存在。金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夜晚很安静,甚至听不见虫鸣,但在昏暗暖黄的灯泡处却聚集了很多飞虫。萧莫离有点嫌弃,坐得远了点,只不过是离冰棺近了点,又有两个金誉的亲戚紧张地看过来。 萧莫离有点想叹气,但在金誉面前,他还是憋住了。 这里的灯光虽然昏暗,但在漆黑一片的山里护住了一方天地。这段时间里,萧莫离起码枯坐了三小时,其中两小时用来发呆,半小时盯着守魂灯发呆,最后半小时盯着死神发呆。 终于!午夜三点到了,萧莫离醒神,下意识环视了一下周围。 很好,郁尘不知道去哪了,不过他不在也是好事。金誉坐在一旁,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也对着一处地方出神,他的一众亲戚玩手机的玩手机,跷二郎腿的跷二郎腿,唠嗑的唠嗑,打瞌睡睡着的也有。 “老师,在想什么?”萧莫离开始对着金誉温和搭话。 金誉开口时,带着浓重的怀念与不舍,“我在想…人死后真的会有另一个世界吗。” “如果有的话,柳媛在那会不会过的好点。” “当了半辈子的物理老师,到头来我居然开始相信这种东西了…”金誉苦笑道,语气中满满的自嘲。 萧莫离对他说:“可能有吧…肯定有吧…” “老师,我有点口渴,但是不知道您这儿的水放在哪里…” “我去给你倒一杯吧。”金誉掩了情绪,抬脚就要往屋内走。 “哪能呢老师,您给我说个位置,我去吧,我去吧。”萧莫离象征性的拦了拦。 “哎呀。”金誉摆摆手,说:“一点小事,没事的,你在这坐着吧,今晚你能来跟柳媛守灵,我就已经很感谢你了。” 萧莫离在对方的示意下,乖巧地坐下了。脸上的笑容藏不住,最终勾了勾嘴角。 一路目送金誉进屋后,萧莫离从兜里掏出了张符箓,俯身将它凑近守魂灯上的火苗,点燃后飘出一缕淡淡的白烟。 立刻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站起身大声喝道:“你干什么!”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似是晚风无意,轻轻吹起,将那缕白烟送到了各地,刚刚还在放话的人身子一软,瘫回了椅子上,其他的人也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好好睡一觉吧。”萧莫离轻声说道。随后他彬彬有礼地敲了敲冰棺,“该醒了吧柳誉媛,你这一觉睡得可够久的,老板可是足足在这儿等了一天呢。” 冰柜里的柳媛突然睁开了眼睛,叠交的双手动了一下。萧莫离扫了一眼,她的手指已经因为尸变,指甲暴涨了几厘米。萧莫离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后退几步。 下一秒,冰棺的透明玻璃盖被柳媛从里面推开,柳媛直直地坐起身体,动作特别不自然,脖子扭了九十度,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眯眼笑的萧莫离。 “晚上好呀,柳誉媛~”萧莫离这样说着,边从身后掏出来一个铃铛。 清心铃。 “看你这样,多半是没有理智了。”萧莫离笑着摇了摇,那铃铛发出来的声音清脆,明明声响不大,却在空荡荡山林里发出阵阵回响。“听听这个吧,等你想起来了再让你们见面。” “不然你一见面就把他啃了,我会遭天谴的。” 坐在冰棺中的柳媛双手撑着,明显想要从棺内起来,但因为理智丧失的原因,她并没有发现玻璃盖没有被她完全推开,她还有半截身子被罩在里面,随着动作一下下撞着冰棺。 她听到清脆的铃声和山林间送回来阵阵空灵的声音,一下呆愣住。灰白的眼珠像是有一瞬回归清明。 “想起来了吗?柳誉媛。”萧莫离缓步靠近,歪着头笑眯眯问道,“想起来自己生前的遗愿了吗?” 柳媛像是恢复了理智,僵硬地试图弯腰,把盖子完整的推开。但因为尸僵,并不能把盖子推开,于是萧莫离帮了她一把。 哪知下一刻,柳媛双手笔直地伸向他的脖子!指甲尖锐锋利,几乎要洞穿他的咽喉! 萧莫离反应迅速,飞身后退几步。 “看来没想起来。”萧莫离不是那种对方没想起来就一直摇铃的主,更何况柳媛现在已经完全出来了,没有行动限制,她直接跳出原本束缚住她的冰棺。 萧莫离看了看她横七竖八遍地躺的亲戚,有点无奈,又掐了张符出来,夹在指尖,一步一步朝着柳媛靠近。 “自己想不起来的也没关系。” “我会帮你的,柳誉媛。” “之后记得托梦让你家里来给我送个五星好评噢~当然,来给我送业绩我也是很欢迎的。” 柳媛用她那灰白的眼珠看着他,似乎是感受到了萧莫离身上传来的危险的气息,于是她扑向倒在地上的一个人。她的本能告诉她,她现在刚苏醒,太虚弱了,需要先吃个人,才能补充体力,在强敌下保住一条小命。 说时迟那时快,萧莫离当时一脚拦腰踢在飞扑的柳媛腹部,然后迅速催动符箓,向着柳媛眉心飞去。 柳媛直直的躺在地上,原本还在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双手,试图一下跳起来攻击,但当符箓贴在她眉心时,她直愣愣的双手一下放下去了。 萧莫离靠近,笑着弯腰伸出一只手,“这下是真醒了吧?柳誉媛。” 柳媛缓了一下,随后抬起右手,放在了萧莫离手里,让他拉自己起来,自己的关节太僵硬了,没有人帮助,在清醒状态下她根本不可能像之前那样靠着蛮力一下跳起来。 “不好意思啊,大师,我不叫柳誉媛。誉是我先生的名。” 萧莫离将对方拉了起来后就放开了手,点点头,言简意赅的说,“知道,但你在我这儿登记的是这个名字。按规矩,我只能这么称呼你。” “刚才不好意思。”萧莫离微微低了低头,“不是故意踹你的,情况有点急,就下意识…” “我知道。”柳媛点点头,灰白的眼珠直视前方,好像在看着金誉那个方向,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我知道的,大师。” “那太好了!”萧莫离微微一笑,“那我们现在开始吧,我带你去见金誉。” “大师,我不去了。”柳媛突然说道:“我不去了大师。” 萧莫离疑惑歪头,“为什么?这不是你的执念吗?” “成为鬼魂的时候啊,再见他一面,确实是我的执念。”柳媛转过身,看向萧莫离,嘴角僵硬地扯出了个微笑,“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再去的话…会吓着他吧。” 躺在冰棺里的时候,柳媛对外界的感知还是有点的,她能感觉到自己一直被一道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那道目光含着万般不舍,以及浓烈的爱恋。 因为那道目光,柳媛醒了过来,浑浑噩噩的,只记得生前自己听过传闻,在哪哪有一家殡仪馆,传乎其神,于是她就去了。 一路上神志不清,但她能感受到那道目光, 到萧莫离那儿的时候,神志不清的她下意识觉得自己还没死,篡成了金誉一直合不上眼。 其实本质还是不变的。她内心的愿望就是,金誉能够放下。 现在想想,如果自己不去见他,他也许能更快地走出来。 而且,她抱了点私心。 她死时五十六岁,但她希望金誉长命百岁。如果真有死后的世界,她愿意先下去探探路。 “可是…”萧莫离笑着向堂内点了点,“我需要你帮我劝住金誉啊。” “最快不过明晚,你入土了以后,他就会自杀。” “什么?”柳媛一下向堂内看去,表情也有了变化,如果不是幽幽的守魂灯把她的脸照的太过苍白,眼珠像蒙了灰一般的话,她的反应挺像生前的。 “可能你睡着了不知道。”萧莫离很委婉地把“死”替成了“睡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举动让柳媛心里暖了一下,对眼前这位五十八岁的大师心生好感。虽然因为大师面容太过年轻,她生起的是对小辈的好感。 “金誉在你旁边又准备了一块地。” “我推了一下,他今年才五十七,而且…” “先声明,我不是故意去你们屋里的。我只是不小心转错了。”萧莫离眨眨眼,又说,“我在你们一个类似于杂物间的屋里,又看见了一个棺材。” “虽然我知道有些老人会提前准备好棺材,但那也是六七十以后的事了吧。” “而且,我只是委婉的提示让金誉帮我倒杯水,他进去了那么长时间。说不定在准备后事呢?” 话音未落,柳媛身体一软,灵魂轻飘飘地从束缚住她的身体里出来。而她身体背后的符纸燃烧,换成了焦黑的纸灰,飘落在地。 “行了。”萧莫离伸手,抓住了那团飘在空中颤抖的幽魂。 不烫,凉幽幽的,期间还传出来几声悲怆的哭泣声。 “别哭了,今晚我送你入梦,你记得好好跟他说说。” 萧莫离将幽魂收纳入一个小口瓶里,弹了一下,又说,“你记得让他给我打五星好评。” 瓶中的鬼火抖动了一下,至少是停止哭泣了,一遍又一遍颤抖的说:“谢谢你…大师,谢谢你。” “没关系。”萧莫离莞尔一笑,随即有些头疼的看着满地狼藉。 现在又多了一具尸体要弄回冰棺里去,而且要尽快。 萧莫离收了装着柳媛灵魂的小口瓶,四处看了一下,找到一旁跟花圈摆在一起的两个小纸人。 萧莫离给它们俩搬了出来,一男一女,脸上洋溢着诡异的微笑。 “挺好的。”萧莫离内心觉得,“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他咬破食指,在两只纸人空洞的双眼处用血点了眼睛。 点了眼睛的纸人衣摆突然翻飞,发出风刮般的响声,身形大了数倍,瞬息间长成了正常成年人的身高。 “干活去。”萧莫离淡淡指了指身边躺着的人,“地上那个穿寿衣的,小心点,放回冰棺里去,记得关上冰盖。” 微微下垂的手间,又滴落了一滴血,那两只只剩飞快扑过去贪婪地接住,往嘴巴那里送。 “还有地下的,搬回椅子上去。”萧莫离对两只纸人争抢他血液的事毫不在意。完全不管争到他血滴的女纸人变得越来越逼真的脸,以及咧到耳朵根的那一抹诡异的笑。转身朝堂内走去。 “收到…主人。”那个纸人就带着这么诡谲的笑容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像是被风吹出来的。 “噢,对了…”萧莫离回过头,笑容隐在黑暗下,有点不真切。“你要是敢吃了他们,你会死的很惨。”说完就迈步进了大堂。 那只纸人的笑容缓缓地收了回去。至少没咧到耳朵根了。 萧莫离四处找了找,没在厨房找到金誉,走出厨房时,他顺便看了眼厨房里的刀具。 一把不少。 萧莫离出了厨房,在征得柳媛的同意后,进了他们的卧房。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金誉正伏在案台,人已经睡着了,手里却拿着笔,似乎在写什么东西。 萧莫离走过去,抽出那张纸来。 “要看看吗?”萧莫离低声问柳媛。 “不了。”柳媛一票否决,语气里满是怀念。“他是物理老师,语文尤其不好,年少时给我写过一封情书,连基本的书信格式都不会。” “那行吧。”萧莫离略表遗憾,低头却看见金誉眼角有泪花,但脸上却是带着笑容的。“看来他提前梦到你了呢。” 柳媛没说话。 萧莫离召来那两个纸人,彼时他们正在门外盯着那些活人发呆,看起来很想吃。 等着他们不情不愿地进来把金誉搬到床上,其间萧莫离害怕金誉突然惊醒,又给他贴了张安睡符后,才慢悠悠地放下那张纸,晃到床头。 萧莫离先是扯出一根红线,在床前绑住,又取出一些看起来上了年代的铜钱,松散地挂在红线尾端。 “好了,柳媛,进去吧。”萧莫离将瓶子中柳媛的魂魄放了出来,那缕幽魂悠悠地飘在床上,似乎是凝视了一会儿金誉,最终一下撞进了金誉的体内。 萧莫离坐在一旁,托腮翘起二郎腿,没一会便发起了呆。 ————— 金誉恍惚的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又梦见他和柳媛的青年时期。他那会儿还是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而柳媛,是他的同桌。 他同桌年轻时脾气不好,做数学题的时候常常被大题气的撕纸。 当然,撕的是纸巾,同桌柳媛还是没胆子直接把试卷撕了的。 每当这时,金誉会默默地把隔在两人之间的书搬远一点,然后默默传来一句: “你要不要我教你?这道我好像会。” 然后同桌会不满的把纸撕成两大截,过会儿又把头耷拉过来,马尾扫在金誉小臂上。 “那我勉强听一听。”柳媛焉焉的说。 不过柳媛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通常弄懂了后就觉得没什么了。不出一会又能跟金誉打闹。 柳媛语文特别好。征文比赛什么的,一般都是柳媛参加,每次最少抱个二等奖回来,把语文老师乐得一抽一抽的,撑着啤酒肚笑。 “柳媛啊…你语文这么好,文科肯定也不差。”高二时语文老师在教室外找柳媛谈心,问她,“有没有考虑过转回文科班啊?” 柳媛知道,语文老师这是为她好。她瞟了一眼教室内趴着补觉,实则偷听的金誉。这小子肯定觉得自己藏的特别好,从柳媛一被喊出去就立马趴下装睡,驴谁呢。 柳媛对着语文老师笑笑,捞了捞垂在耳边的马尾,说: “不用了老师,我觉得我在这儿挺好的。” 第4章 金誉柳媛 柳媛和语文老师说话声音轻,实际能传回金誉耳朵里的没几句,他就只听清了语文老师那句“有没有考虑过转回文科班啊?” 之后再想听,却怎么也听不清。 一直等到数学课上课,柳媛逃离语文老师的魔爪,进教室坐下。 柳媛的座位在后门,她刚刚也是在离后门不远的地方与老师谈的话。 数学老师讲题时不喜欢回头,一直埋在黑板面前苦写。 趁着他写题的间隙,金誉那边传来了一张纸条。 “你们刚刚在外面聊什么?” 明知故问。柳媛在心里暗嘲,随后在纸条中写道:“我可能要转文科了。” 金誉接过纸条一看,一阵猛咳,连在台上的老师都没忍住回头看了几眼。 “没事老师。”金誉解释,“感冒了。” “噢噢。”老师点头,随后自由发表一章长篇大论:“同学们这几天一定要注意身体啊,正是换季的时候…” “怎么这么突然?”金誉侧头偷偷跟柳媛说,“你要去几班?” “不知道。”柳媛忍着笑,摇摇头。“还没敲定。你知道的,我们学校是理科班普遍好一点,文科略逊一筹。” “老师说如果真要转的话,不如转到隔壁学校…” 金誉感觉自己脑袋里有惊雷劈过,一节数学课魂不守舍的,整个人状态不好,目光呆滞。 柳媛说完那句话后就认真听课了。数学是她的弱势学科,不拉不行,也就没注意到一旁身体板正,表情严肃的金誉。 “金誉,放学以后去打球啊!”同班同学向金誉发起邀约,“我请你吃…” “不来。”放学后,金誉一直慢吞吞收着自己的东西,平时除了物理卷,草稿纸和笔啥也不塞的书包,今天装了一本语文书、厚的跟板砖一样的数学书、还有…美术书? 柳媛诧异的收回目光,伸出手往金誉面前晃晃。 “喂喂,回魂!”柳媛打了个响指。 那个刚刚邀请金誉去打球的男生识相地离开教室 。 金誉收书包的手一顿,随后抬头:“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我们还没加联系方式呢…” “作为你伟大,无私,又乐于助人的同桌,准备开展一下外校行业,网上帮你补数学噢。” “真的?”柳媛将信将疑,“不会再骂我笨了?” “我有骂过?” “含沙射影也算。” “…不会了。” “不会再因为教我一道物理大题教崩溃了然后把大题条件改了顺着我那浅显的思路教了?” “……有必要的话,还是会。” 柳媛笑笑,随后说:“不用了。”因为我根本不走啊。 傻冒。 柳媛刚想揭开真相,一个电话突然打过来:“媛媛,什么时候出来啊,我跟你爸在校门外等你好久了。” “欸,妈,今天来接我啊?”柳媛有些惊喜,三两下收拾好书包,手机开的是免提, 金誉听的很清楚。“明天就是你生日啦,今天我和你爸提前来迎一下寿星嘛。” “唉,我要走啦。”柳媛一只手捂住收音口,一边侧过头跟金誉说话,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喜,显然将澄清解释抛到了脑后。 “嗯。” 柳媛背上包,一边接电话一边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留下金誉一个人在座位上,站了很久。 他的心口有点闷。 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连蝉鸣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那时的金誉觉得自己讨厌这个夏天,因为它不常下雨、阳光炙烤着操场上的塑胶跑道,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然而就在这个季节里,他遇到了柳媛。短短几个月时间,自己就对她动了心。 又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抽出一张纸,下笔沙沙写着些什么。 柳媛出了校门口,看到在外等自己的父母,招招手过去了。 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她回头看了看校园,疑惑地想:为什么金誉还不出校门?平时不跑的挺快? 金誉这个傻冒该不会真信了那段假话吧? 理科状元应该没那么傻。 柳媛想到这儿,略放下了心,朝着自己父母走去。 第二天,清晨。 柳媛早早地坐在教室里开始背课文,是不是撇一下教室外。 等人都差不多都到齐,等早自习铃声打响,金誉都没到。 怎么回事?这家伙不至于卡点到啊。柳媛心有疑惑,但还是耐下性子背起了课文。 早自习一下课,柳媛就跑去找了班主任,用自己是安全委员,需要登记人数的借口,问了金誉为什么不在。 “哦,他啊。”班主任划了划手机屏,略是无奈的说,“那小子不知抽了什么风,一大早上说自己头痛,请了一天假。” “每次请假理由都是头痛,我看咋没痛死他。”班主任抱怨起来,“老子去年就是他班主任了,只要一不想来上学马上就请病假,理由还都是头痛…你说这小子是不是…” “柳媛?”班主任一扭头,柳媛早跑没影了。 柳媛回到了教室,平和地坐到了椅子上。 下节课是数学课,柳媛准备了课本后就坐在座位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笔发呆。 他不会真乱想了吧? 不管了。等他回来解释清楚道歉就行了。 柳媛一下拍案决定,笔砸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在讲台上刚打开书的数学老师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全班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一个个扭着脑袋看向这边。 柳媛发呆的时候太专注,竟然没听见上课铃声! 我靠! 柳媛心里自动播起了弹幕。 人生十大社死现场! “呃…柳媛同学…该不会看不惯我吧…?”数学老师看出了柳媛的窘境,打哈哈道。 “没有没有,老师我绝对不敢。”柳媛立刻站起身,脑海里跳过许多个蹩脚的理由,最终选定:“老师我想去厕所。” 数学老师脸黑了一半,但碍于学校刚宣传过不能骂学生,要用爱去感化,于是声音硬是提高了几个音调:“柳媛同学…这刚刚上课呢,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尊重老师啊…” 不等柳媛解释,他又说:“这样,你去后面站一站,憋一憋。” 柳媛:“……” 不敢有任何怨言,她顺从地走到后面,因为本身已经在后排了,索性书也不带,就带了个眼镜。 上课期间,她猛然看到金誉的桌肚里有许多废纸。 她摇摇头,心里点评道:懒猪。 连桌肚也不收拾。 金誉其实是个讲究人,比如说,他的笔袋里从不放笔。 那笔放哪呢? 简单,装书包里。 “我笔要放笔袋里,笔袋要装书包里,我为什么不能一步跳过直接把笔袋省了呢?” 这是金誉原话。 “傻了吧你,数学大题跳步骤跳多了吧?你本来就是要死的,干嘛不直接跳过话这一步直接把自己埋土里?” 这是柳媛评价。 再比如,金誉桌肚里从来没有课本。 教材是叠好放桌面的,练习册是老师布置下来马上做然后交组长那儿的,搞得组长专门买了个箱子来装书。 想到这儿,柳媛笑了笑,走上前,去拿自己书,顺便好心地帮同桌扔掉那些废纸。 偶然一张信封掉落在她脚下,面上写的是:给柳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