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太子,你为什么要谋反》 第1章 你是太子,为何谋反 殿宇深处,甘露殿静得只剩下烛火在巨大铜鹤灯台上不安地跳跃。 昏黄的光芒落在金漆蟠龙柱上,空气凝滞的令人窒息。 “你为什么要谋反。” 声音不高,沉沉地砸在空旷的甘露殿里。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磨出来的,带着透骨的寒意。 “啊?” 李陵睁开眼睛,只看到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 他下意识地循着那冰冷声音的来源,茫然地抬起头。 目光有些发直地向上攀爬,只见一个臃肿的身影如山般高踞在御座之上。 冕旒垂下的玉藻微微晃动,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轮廓和那双在阴影里灼灼燃烧的眼睛,目光冰冷地俯视下来,死死钉在他的身上。 谋反?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不是连续玩了十八个小时的黑猴,终于在昨晚过了大头,后来就睡了吗。 睡之前我记得电脑好像都没关来着,做梦梦到的都是下一关的内容。 一觉醒来,这是把我干哪来了? 忽然,繁杂的记忆片段如潮水般涌来—— 觥筹交错的喧嚣,几张被酒气熏得通红、唾沫横飞的脸凑在耳边。 “殿下!您是太子!名正言顺!” “楚王拥兵自重,晋王结党营私,燕王抢了你的未婚妻......” “陛下昏聩!再不动手,死路一条!” “清君侧!就在今夜!” “是啊殿下,过了今夜,你就是这大夏的皇帝,你想要谁,就要谁......” 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在脑海之中,走马观花般浮现而出。 李陵整个人都懵了。 好家伙,自己穿越成了大夏的废物太子。 原主跟自己同名同姓,昨天晚上在身边的几个人的撺掇下,带着东宫的百名护卫,造反了。 谋反!昨夜!败了!死定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李陵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我尼玛,李世民玄武门的时候还有八百人呢,你踏马带着百人的东宫护卫队就反了? 他呆呆地跪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脑子里的CPU都快干烧了。 百人......冲击皇宫......这跟送人头有什么区别? 原主这太子......误我啊。 御座上那臃肿如山的身影动了动。 冕旒垂下的玉藻微微晃动,阴影深处,那双灼灼燃烧的眼睛似乎眯了一下,死死锁在呆若木鸡的李陵身上。 那目光,像滚烫的烙铁,又像冰冷的刀锋,刺得李陵头皮发麻。 “李陵。” 冰冷的声音再次砸下来,比刚才更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你是太子。” 那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死寂的大殿里。 “朕问你,为何谋反?” 为何谋反? 李陵的脑子一片空白。 为什么? 我踏马哪里知道为什么,你生的好大儿,你来问我? 李陵收敛心神,脑中思绪飞转。 必须得想办法渡过眼前这一关,否则的话,怕是就得走废太子的流程了。 先是废去太子之位幽禁起来,然后等风波过去之后,就可以突染恶疾暴毙了。 他简单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御座上的那位便宜皇帝父亲李景。 “我身为太子已经十八......哦不,是十一年了。” “在这太子之位上,我可曾做错过什么。” 这话一出,御座上那臃肿的身影猛地一震! 冕旒玉藻剧烈晃动起来,阴影深处那双灼灼燃烧的眼睛瞬间爆出骇人的寒光。 李景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御史台弹劾你夜宿青楼、斗鸡走狗、强抢民女、侵占田产的折子,已经堆满了整整三个箱子,就放在朕的御书房里,落得灰都有半寸厚了!” “......” 李陵闻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好吧,原身好像还真是这种混账。 他压下心头狂奔而过的羊驼,脸上竭力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好,就当儿臣德行有亏,不堪为太子典范。” “那么在太子之位上,我可曾贪图过什么?” 御座上的庞大阴影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冕旒玉藻不再晃动,阴影更深沉地笼罩着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 那双灼灼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陵,阴影下的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充满讥诮的弧度。 然后,李景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比刚才质问“为何谋反”时还要低沉,却像钝刀子割肉,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你贪图美色,京中稍有姿色的女子,但凡被你瞧上,管她是良家还是娼妓,威逼利诱,强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 “你贪图享乐,京城最好的绸缎庄、酒楼、赌坊、马场,哪一处没有你强取豪夺、巧立名目霸占来的份子?” “你贪图奢靡,东宫用度远超规制,奇珍异宝堆砌如山,耗费无度,靡费国帑!” 李景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平静之下翻滚的怒意几乎要撕裂空气。 “你甚至......” 他顿了一下,阴影里的目光陡然变得更加锐利冰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连朕这后宫里的几个稍有姿色的宫女,你也不曾放过!” “暗通款曲,秽乱宫闱!” “李陵,你告诉朕!” 那压抑到极致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发出的嗡鸣。 “你做太子的这十一年里,贪图的还少吗?” “金银!美色!产业!享乐!哪一样你没贪图到极致?” “你还想要贪图什么?” 最后一句,声音又陡然压了下去,沉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拷问,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冰冷的嘲弄: “要不,朕现在就把这皇位......也让给你?” “......” 李陵人都麻了,原身是能活到现在,也得亏这老皇帝对自己那位已故的母后还心存几分愧疚之情。 不然的话,就自己这样的,怕是早就突染恶疾暴毙好几百回了。 这踏马的,网文背景板都没自己这样的太子吧。 李陵深吸一口气:“好,就当我对不起这太子之位。” “那......陛下是担心万岁之后,我会成为昏君吗?” 第2章 请陛下称太子! “你说呢?” 御座上那臃肿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沉重的冕旒玉藻剧烈晃动、碰撞,发出急促而刺耳的声响。 老皇帝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够滴出水来,声音不再是压抑的平静,也不再是低沉的质问。 而是如同受伤暴怒的雄狮,裹挟着雷霆万钧的狂怒,轰然炸响在整个大殿! “你强抢民女,逼得人家破人亡悬梁自尽的时候,你想过‘昏君’二字怎么写吗?” “你霸占田产,让无数农户流离失所饿死道旁的时候,你想过‘昏君’二字怎么写吗?” “你为一己私欲,强夺商贾产业,逼得京畿物价腾贵民怨沸腾的时候,你想过‘昏君’二字怎么写吗?” “你!在朕的后宫!秽乱宫闱!视皇家法度如无物的时候!你想过‘昏君’二字怎么写吗?” 阴影再也遮不住他的脸,烛光照亮了一张因暴怒而扭曲、布满杀意的面孔。 那双眼睛赤红,死死的、如同看一个死人般盯在李陵身上! “你连太子都当得如此昏聩无道!贪婪暴虐!目无法纪!寡廉鲜耻!” “你告诉朕!你告诉朕!” “朕凭什么相信!凭什么敢信!把祖宗基业、万里江山交给你这个混账东西之后,你不会成为一个遗臭万年、祸乱苍生的昏君?”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的愤怒与疯狂。 他猛地抄起御案上那方沉重的砚台,向着李陵砸了过去。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剧痛在额角轰然炸开,眼前瞬间爆开一片刺目的血红,旋即被无边的黑暗和金星吞噬。 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眼角、脸颊蜿蜒而下,带着浓重的腥甜气息,滴滴答答地砸在身下冰凉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巨大的冲击力让李陵整个上半身向后狠狠一仰,几乎栽倒。 世界在旋转,剧痛撕扯着每一根神经,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所有声音。 李陵本能地用手死死捂住额角,黏腻温热的血液立刻浸透了指缝,顺着小臂往下淌。 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因剧痛和眩晕而不受控制地抽搐。 眩晕中,死亡的恐惧反而像冰水浇头,让他混乱的思维瞬间被逼出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求饶? 从记忆中这位便宜父皇薄凉的性格来看,肯定没用! 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在那暴怒的咆哮余音还在殿梁上回荡,老皇帝因盛怒而微微喘息的间隙。 李陵飞速整理着脑海中的记忆,猛地抬起头! 额角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涌出鲜血,染红了他半张脸,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格外狰狞和悲怆。 他不再蜷缩,反而挣扎着挺直了腰背,缓缓站起身来。 李陵用那双被血糊住、却异常执拗的眼睛,死死的、毫不闪避地迎上御座上那双暴怒赤红的眸子! 他没有哭嚎,没有求饶,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和绝望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掷向高处的阴影: “昏聩无道?贪婪暴虐?目无法纪?寡廉鲜耻?” 他重复着老皇帝的斥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浓重的自嘲和讥讽。 “父皇骂得好!骂得对!” 李陵惨然一笑,血顺着嘴角流下,更添几分凄厉。 “儿臣就是个废物!就是个只知道沉溺酒色、强抢民女的混账!” “这十一年,儿臣就是把自己活成了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活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李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越者此刻的孤注一掷。 “父皇,你到底为什么偏袒晋王,就因为他的母亲出身豪门?” “晋王在朝中培植党羽,你不闻不问,你甚至还时常让晋王监国。” “就连那位传闻中最不受宠的,被你赶去边疆的楚王,都能拥兵三十万。” “我这个太子有什么啊......” “你将莒国公高家的小姐指给我当太子妃......” “莒国公啊......好显赫的门楣啊,连次级封号国公都不是,可真配得上我这个废物太子。” 李陵说着,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充满讥诮的弧度,旋即愤怒地咆哮道: “可就是这么一个边陲小国级封号门庭家的小姐......” “在即将成婚之前,你都给我来一句什么高家小姐跑来跟你说,说她跟燕王两情相悦,说她不愿意嫁给我。” “你甚至都不曾让人支会我这个太子一声,就把那婚约给解除了,然后指给了燕王。” “我至今都还记得我听你的话,表现的好点,主动点,亲自带着礼物上门去拜访莒国公时,燕王与高家小姐在一起,看我那轻蔑的眼神。” “我低声下气地来问你是怎么回事,你却说是我烂泥扶不上墙,不怪人家小姐看不上我。” “是,我烂泥扶不上墙,你扶的上。” “谁能跟你比啊,你仅靠着一个女人帮你披甲上阵,帮你守住了望仙门,你就成功政变上位,杀了你的兄弟,登上了这个皇位。” 国公的封号理论上都一样,都属于超品级,俸禄和礼仪待遇都一样。 但因为封号承载的历史文化权重不同,导致在朝堂、民间声望还是稍微有些差别的。 如齐魏等大国国公的封号,声望还是要远高于那些以边疆小国国号为封号的国公的。 李陵的最后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甘露殿的空气瞬间冻结。 御座上,李景臃肿的身躯猛地一僵! 那双赤红的眼眸中,滔天暴怒瞬间凝固,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刺骨的冰冷杀意取代! 冕旒玉藻剧烈晃动、碰撞,阴影下的脸庞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狰狞可怖。 “闭——嘴!” “我烂泥扶不上墙?是啊,谁能跟您比啊,一个掌管靖玄司的庶出皇子,靠着在民间勾搭上的一个连身世都成谜的江湖草莽女子,就成功登上了皇位。” “我让你闭嘴!”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真让一个草莽出身的江湖女子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岂不是让您这位素来最爱惜脸面的皇帝陛下,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不过好在您成功登上皇位的时候,她刚好死了,多是一件幸运的事啊,陛下您怕是做梦都会笑醒吧。” “李——陵!” 老皇帝的声音已经彻底变了调,不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濒临失控的嘶吼。 庞大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戳破的隐秘而剧烈颤抖,手指如枯枝般指向殿下血污满面的儿子。 李陵怒吼道:“请陛下称太子!” 御阶之上,老皇帝肥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竟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了半步。 暴怒的赤红已经从李景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深不见底的幽暗。 被亲生儿子恶毒指控的冰冷杀意、被戳破内心隐秘的阴戾、一丝难以言喻的......动摇。 还有那被刻意遗忘的,在他发动政变之时,为他守住望仙门而死的那个女人的模糊影像......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那张隐于冕旒阴影下的脸上交织、翻涌。 他颤抖地指着李陵:“李陵!你......你已是太子,是这大夏的储君!” “你到底......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你为什么还要谋反。” 第3章 幽禁东宫 李陵仿佛要将积压的恐惧和怨毒全部倾泻出来,惨笑道: “我烂泥扶不上墙,我要是扶得上墙,我这个太子还能活到现在吗?” “怕是早就突染恶疾,不明不白地死了!” “就像......就像当年那些挡了父皇您登基之路的人一样!” “我为什么造反?” “哈哈哈......是啊,我是太子,皇位早晚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谋反。” 他发出凄厉的笑声,眼泪混着鲜血流下:“父皇!我的好父皇!这甘露殿里,现在就我们父子二人!您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还要演给谁看?” “朝中有我支持我这个太子的大臣吗,还是父皇觉得真的有人会天真地认为,仅凭着身边的百名护卫就能造反成功?” “那些人!” 李陵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厉,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悲凉:“太子詹事张茂!左卫率王冲!还有那几个幕僚!” “哪一个......哪一个不是你亲自‘精挑细选’,安插到我东宫来的?” “他们平日里对我百般纵容,引导我沉溺享乐,败坏我的名声!” “昨夜!昨夜又灌我烈酒,在我耳边百般蛊惑,说什么清君侧,说什么名正言顺,什么再不动手,死路一条!” “儿臣明明都已经那么努力,努力给你名正言顺废了我,扶晋王上位的理由,可你呢......” 李陵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心死:“当我听到他们说出‘清君侧’三个字时,我就明白了......全明白了!” “你怕轻易废了我,会有人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说你生性薄凉,说你不念母后当年以命扶你上位的情分。” “是啊,以谋反的罪名废了我,谁还会说你生性薄凉呢,谁还会记得当年那位披甲为你独守望仙门,战至力竭,被万箭穿心的‘已故先皇后’呢。”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猛地将头重重磕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咚”的一声闷响,鲜血飞溅! “儿臣累了,既然父皇千方百计地想要儿臣反,那......儿臣索性就如了您的愿,反了!” 他抬起头,脸上是血、泪和彻底的绝望混杂的污迹,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儿臣带着那百来个连刀都拿不稳的护卫来冲宫门,不是想当皇帝。” “儿臣知道自己不配,儿臣......只是想求一个解脱。” “现在......” 李陵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解脱般的平静。 “父皇您已经如愿了,这东宫之位,您拿去,给晋王吧。” “母后当年愿意以命扶您登上这皇位,儿臣今天也愿意以命遂了你的心愿,让您不用背负薄凉的名声,也能如愿地废了我这个太子,将这太子之位,拿去送给晋王吧。” “只求......只求您看在母后当年......为了帮您登上这皇位,哪怕是遭受万箭穿心之苦,也没有后退一步的份上......” “对外就宣称儿臣‘突染恶疾暴毙’好了,不要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哪怕是给儿臣个戾太子的追封也行。” “没了太子的名分,儿臣怕去了地下,不好跟母后解释......” 说完,他不再看那御座上的庞大阴影,深深地一拜到底,额头紧贴着地面,缓缓闭上了眼睛。 把造反的罪名扣到那些手下的身上,再通过那些手下,把脏水泼到老皇帝的身上。 把前身做的那些荒唐事,狡辩成自己是被老皇帝宠爱其他皇子,逼的只能通过自污来自保。 提起已故的母后,希望能勾起老皇帝对母后的一丝愧疚之情。 这是短时间内,能够想到的最好的逆风翻盘的办法了。 再配合自己这精湛的演技,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要是还翻不了盘,那也没办法了。 爱咋滴咋滴吧。 甘露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不安地跳跃,映照着御座上那如山的身影。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个满脸是血、仿佛认命等死的儿子,紧握在御座扶手上的那只巨掌,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微微颤抖。 李陵一番诛心的控诉,尤其是最后关于“母后万箭穿心”和“保留太子名分”的哀求。 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李景内心最深处那一点点关于发妻的,早已被权力和猜忌冰封的愧疚。 以及他最大的软肋——名声! 李景的脑子飞速运转,帝王的冷酷本能压过了愤怒和被刺痛的复杂情绪。 是啊,谁会相信一个只知沉迷于美色的废物太子,会带着百名护卫谋反。 连他都认为是自己授意那几人教唆他谋反,朝野上下又会怎么想。 天下人皆知朕喜爱晋王,若这个时候世人眼中的废物太子,因谋反而定罪。 还是如此荒唐儿戏的谋反,天下人会怎么看朕。 世人会怎么想?史书会怎么写? 一个逼死嫡长子、忘恩负义、愧对发妻的薄凉皇帝? 他不能认这个谋反的罪名! 昨夜......昨夜那场闹剧般的“谋反”,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那几个蠢货自己自作聪明,以为揣摩到了朕想废太子的心思? 还是......另有其人? 晋王?楚王? 还是哪个皇子想借刀杀人,彻底搅浑这潭水? 晋王......朕是想要立晋王。 但若是以这样的方式扶他上位,他的位子能稳吗? 日后会不会有人打着为戾太子鸣冤的旗号,将这脏水泼到晋王的身上? 不能给晋王留下这样的隐患,他还不能死! 至少,不能以谋反的罪名死,没有人会相信他那样的废物有谋反的基础和胆量。 他要保全太子名分?要一个暴毙的体面? 好......朕......成全他,但不是现在! 死寂终于被打破。 御座上的庞大阴影动了,李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站了起来。 冕旒玉藻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那个血污狼藉、气息奄奄的身影,脸上所有的暴怒、扭曲、惊愕、复杂......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属于帝王的冰冷与疲惫。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 “李陵。” 他依旧没有称呼太子,只用了一个冰冷的全称。 到底是不想承认李陵这个太子,还是想要强调父子亲情,或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你昨夜酒后失德,狂悖无状,擅调东宫护卫,惊扰宫禁,犯下大不敬之罪。” 他将一场“谋反”,轻描淡写地定性为“酒后失德”、“惊扰宫禁”。 这是给昨夜定调,也是给双方一个台阶。 “念你......念在你母后......” 李景的声音在这里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几乎微不可闻,“念你神志昏聩,受人蛊惑,尚存一丝悔过之心......” “死罪可免。” 这四个字落下,如同赦免的惊雷,却又冰冷得不带丝毫温度。 “然,活罪难饶。” “即日起,废去你......” 说到这里,李景的话音忽然再次轻微地顿了一下。 以李陵的处境,如果没了太子的名分,怕是活不了几天。 想到这里,他改口道:“即日起,幽禁东宫,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东宫属官,一体锁拿,交有司严审!” “昨夜参与惊扰宫禁的护卫......尽数杖毙!” 第4章 你......好自为之吧 这是惩罚,也是清洗。 幽禁、清洗东宫势力,将他彻底变成囚徒。 “你......” 李景冰冷的目光,最后锁定在李陵身上:“你张口闭口就是你的母后,可你的母后却无法永远作为你的护身符。” “你是你母后留下的唯一血脉,你的心中若是还有你的母后......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不要逼朕......” 说完,李景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多看一眼地上的人都会污了眼睛,猛地一挥袖袍,带起一阵沉闷的风。 “来人!” 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带着深深的疲惫。 “送太子......回东宫,严加看守!” 沉重的殿门无声地打开,进来的不再是押送李陵进来时的玄甲重卫,而是几个穿着深色宫服、面无表情、气息沉凝的内侍。 他们动作麻利却无声,如同鬼魅般上前,小心地架起瘫软在地,意识已然有些模糊的李陵。 李陵在昏沉中,只感觉到身体被架起,额角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但他听到了最关键的部分——死罪可免,幽禁东宫......太子之位......暂时还在? 这是......赌赢了? 李陵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了下来。 紧跟着,只觉得无边的黑暗涌来,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暗暗长松了一口气。 李景站在原地,看着内侍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拖走,留下地上一滩刺目的暗红血迹。 他久久地站着,庞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孤独。 甘露殿再次陷入死寂,但这一次的寂静,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 太子,真的像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纵欲败度,昏聩无道,贪婪暴虐吗? 李景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望仙门前被万箭穿心的模糊身影,今夜格外清晰地刺痛了他的神经。 “渡雪,若是哪天......希望你在天之灵不要怪我。” “大夏的江山社稷,需要那些世家豪门相互制衡。” “要怪......就只能怪你没有给他一个好的母族出身,却又给了他一个嫡长子的身份吧......” 他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这殿内令人窒息的空气和......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 明媚的阳光,穿透飘摆着昂贵蝉翼纱的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太子寝宫。 光线落在织金缀玉的锦帐上,落在金丝楠木嵌螺钿的大床上,落在厚密地毯上,将寝殿内堆砌的奢华映照得纤毫毕现。 金兽熏炉里燃着名贵的龙涎香,丝丝缕缕,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混杂着药味和沉滞的气息。 李陵的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额角传来一阵钝痛,提醒着他甘露殿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并非噩梦。 他花了足足十几息的时间,才让混沌的意识重新聚焦。 身下是云锦被褥,触手生温,头顶是金丝楠木的承尘,雕着繁复的龙凤呈祥。 殿内陈设的金玉器玩,在阳光下折射着炫目的光,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彰显着帝国储君无与伦比的尊荣。 他尝试着微微侧头,牵动了额角的伤,疼得他吸了口凉气。 视线扫过寝殿,几个穿着统一青色宫裙的侍女垂手侍立在角落,姿态恭谨,低眉顺眼。 面孔,全是陌生的。 李陵的心沉了沉,老皇帝的动作真快。 东宫属官一体锁拿,护卫尽数杖毙......连他寝殿里伺候了多年的贴身宫女,想必也一个不留,全都换成了皇帝的人。 这些新面孔,与其说是伺候,不如说是看守。 “殿下醒了?” 一个清冷而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却毫无温度。 一个年长些的陌生女官趋步上前,手里端着一个白玉药碗,药气氤氲。 “太医吩咐,殿下醒来需即刻用药。” 李陵没有应声,只是看着那女官。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井,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纯粹地执行命令的刻板。 这眼神,比甘露殿里老皇帝的暴怒更让他心底发寒。 “扶我起来。”李陵的声音嘶哑干涩。 女官放下药碗,示意旁边两个同样陌生的侍女上前。 她们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李陵扶坐起来,在他背后塞上厚厚的软枕。 整个过程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和眼神交流。 李陵的目光越过她们,望向窗外。 庭院里花木扶疏,阳光正好,但透过那精致的窗格,能够清晰地看到,庭院回廊的阴影处,多了几道如同石雕般伫立的身影。 穿着深色的禁军服饰,腰悬佩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寝殿的方向。 这片奢华的东宫,这一刻仿佛隔绝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 老皇帝兑现了他的“仁慈”,死罪可免,太子之位......暂时也还在。 但这东宫,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镶金嵌玉的牢笼。 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被严密看守的囚徒,一个空有太子名分的傀儡。 李陵靠在软枕上,闭上眼。 甘露殿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老皇帝暴怒扭曲的脸、额角被砚台砸中的剧痛、自己那番孤注一掷的诛心控诉......一幕幕在脑海中飞快闪过。 赌赢了第一步,活下来了,保住了名分,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通过脑海中原身的那些记忆来看,这个大夏,有些类似于李隆基时期的巅峰大唐。 国土的面积,似乎还要远超李隆基时期的大唐,更像是李治和武则天时期的大唐。 这个帝国方方面面都强大到了极致,国力空前的强盛,皇子们也是个个都很优秀。 当然,作为强盛帝国的衍生品,世家门阀的力量也是强盛到了极致。 强大到可以说是皇族与世家共天下也不为过。 明面上来看,似乎只有一个晋王对自己最有威胁。 可从记忆中对那些兄弟们的印象来看,至少有十几个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一个帝国的皇帝,有一位优秀的继承人,那是幸事。 可要是有一堆优秀的继承人,那就未必是什么幸事了。 老皇帝那一点点被勾起的,对母后的愧疚,能维持多久? 从老皇帝给自己安排的,全是一些把自己往养废了方向发展的东宫属官来看,老皇帝根本不想把江山交到自己的手中。 之所以自己会是太子,无非托了那位便宜母后的福。 她不仅给了自己一个嫡长子的身份,还以性命把老皇帝扶上了皇位。 虽说那位母后只是老皇帝上位之后,为了对外展现出自己重情重义的形象,追封的皇后,至今也未曾另立皇后。 可恰恰就是这一点,再加上自己嫡长子的身份,成了锁住老皇帝必须立自己为太子的枷锁。 立嫡以长不以贤,是这个时代为了维持稳定的铁律,哪怕是晋王背后的那些世家,也不敢在这方面有意见。 因为他们自己家,也需要靠这条铁律来维持宗族稳定和增强宗族凝聚力。 再加上母后的付出,老皇帝要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是支持晋王的那些家族,表面上也得硬着头皮站出来反对。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他们若是敢在嫡庶之分上搞事,他们自己家里那一大堆庶子也必然会产生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嫡庶这座大山是自己的保护伞,也是他们必须要除掉自己的理由。 老皇帝费尽心机想要把自己养废,说明自己就算以后表现的很贤明,也没有多大用处。 甚至可能反而会让他们心生警惕,更加急切地想要除掉自己。 这个时代想要废掉一个太子,跟权臣想要让皇帝禅位一样,都得有个类似于三辞三让的流程。 好让天下人都觉得,不是他在破坏规矩,而是禅让的那个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众望所归之下,自己为了天下百姓,只能‘无奈’上位。 想要活下去,最好还是演好之前那个沉溺酒色,暴虐无道的角色。 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思绪,李陵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 嫡庶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侍女将温热的药碗递到他唇边,浓重的苦味钻入鼻腔。 李陵睁开眼,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映出自己苍白憔悴、额角还裹着纱布的倒影。 从老皇帝没有借机给自己扣上谋反的罪名处置了,应该还不至于下毒弄死自己。 不符合他的利益。 晋王应该也不至于,毕竟自己如果死了,表面上获利最大的他,有口难辩。 李陵沉默片刻,张开了嘴。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也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路还长,才刚刚开始罢了。 李陵咽下口中的汤药,看向床边的这名侍女,缓缓开口。 “我昏迷了多久?” 第5章 燕王 女官垂眸,声音依旧平板无波。 “回殿下,自那夜甘露殿后,您已昏睡三日。” 三日......看来东宫内的这些人,应该都是这三日调换的。 李陵目光扫过眼前这张陌生的,如同戴了面具般的脸。 现在外面应该很多人想要自己这条命,巴不得自己现在就突染恶疾暴毙。 晋王会不会对自己下手不知道,可如果自己是燕王或者是楚王,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个时候想办法弄死自己这个太子,不仅能让太子之位空出来,还能把脏水泼到晋王的头上。 谁让自己如果死了,他是明面上获益最大的那个呢。 眼下最重要的是,需要知道在这东宫之中,还有没有能用的人。 收买老皇帝安排过来的这些人有些不太现实,最好能够想办法出去一趟。 当务之急是寻一些可用的人,先建立起一个能够了解朝野动向的情报组织。 然后想办法跟宫里建立一些联系,找机会让老皇帝解了自己的禁足。 否则以自己目前的处境,说不准哪天就‘突发恶疾’暴毙了。 记忆中,平日里经常跟自己在一起厮混的那些纨绔子弟,有几个感觉应该还是有些可以用之处的。 景国公家的庶子韩晦渊,青楼VIP,号称‘平康坊夜莺’。 整日偎红倚翠,写些艳词浪曲,酒桌上最爱八卦,连六察御史孟文昌的小妾与马夫有染的事情他都知道。 如果能够开一条东宫通往外界的密道,再把韩晦渊收入麾下。 别的不说,至少在这长安城,自己如果想要知道些什么,问题应该不大。 该怎么瞒过眼前这些人出去一趟呢? 李陵咽下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将空碗递给女官,状似随意的开口,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丝慵懒: “三日......倒是睡了场好觉,只是这醒来,东宫倒是清静了许多。”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孤记得......以前在东宫伺候的那些老人,还有孤养的那些......解闷的玩意儿,可都还在?” “父皇......没有一并处置了吧?” 女官接过药碗,动作一丝不苟,声音毫无波澜:“回殿下,陛下有旨,东宫属官、护卫,凡是那晚涉及惊扰宫禁之事者,已尽数锁拿下狱,听候有司发落。” “其余宫人内侍,皆已遣散或调往别处。” 李陵心中微沉,但面上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惋惜’的神色。 “哦?都打发了啊,可惜了......孤那对会唱曲儿的百灵鸟,还有那个会跳胡旋舞的胡姬。” 女官面无表情:“陛下念及殿下需静养,已将一应伶人、乐工、舞姬,悉数遣出了东宫。” “这样啊......”李陵拖长了语调,显得意兴阑珊。 他靠在软枕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锦被。 片刻后,他像是忽然想起来,带着点期待地看向女官: “那......孤的那些侍妾呢?总不至于......也都被父皇赶走了吧?” 属官、护卫、仆役可以全部换掉,但名义上属于太子私人的侍妾,尤其是那些出身不高的姬妾。 如果全部驱逐或处死,动静太大,也显得皇帝过于刻薄。 老皇帝为了面子,至少会留下几个无关紧要的。 女官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但声音依旧平稳:“回殿下......”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停在寝殿门外。 一个同样穿着深色宫服、面生的内侍躬身入内,声音不高不低地禀报。 “启禀太子殿下,燕王殿下携......燕王侧妃,前来探望殿下。” 燕王?七皇子李峻? 燕王侧妃?那位本该成为太子妃的,莒国公高家的小姐,高枕溪? 李陵眉头微微一皱,燕王李峻,排行第七,母族是关陇独孤氏。 燕王以骁勇善战,军功赫赫著称,在朝中风评颇佳,与四皇子晋王李珩的‘儒雅知礼’不同,这位燕王素来锋芒毕露。 如今,他带着高枕溪来探望自己这个刚刚经历谋反未遂,幽禁东宫,头上还缠着纱布的太子。 其用心,不言而喻。 李陵靠在软枕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请。” 李陵的声音嘶哑而平静,听不出喜怒。 片刻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燕王李峻率先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亲王常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关切的微笑。 那份从容气度,与此刻形容狼狈、囚于病榻的李陵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着月白色流云锦裙的女子。 正是莒国公府的小姐,原身那个被燕王抢走的未婚妻,高枕溪。 她身姿窈窕,面容清丽绝伦,眉宇间带着一丝书卷气息。 高枕溪微微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自始至终没有看向床榻上的李陵。 “皇兄!” 燕王李峻快步上前,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脸上满是真挚的担忧和痛惜。 “听闻皇兄那夜在甘露殿受了伤,又昏迷数日,臣弟真是忧心如焚!” “奈何父皇严令,非旨意不得擅入东宫,臣弟只能在府中日夜悬心。” “今日好不容易求得父皇允准,这才急急赶来探望。” “皇兄伤势如何?可还安好?” 他语速不快,声音温润,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若非李陵深知其底细,几乎都要被这份手足情深感动了。 李陵扯了扯嘴角,牵扯到额角的伤,一阵刺痛,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和虚弱。 “有劳七弟挂念,孤......还好,死不了。” 他刻意用了‘孤’的自称,提醒着彼此的身份。 “皇兄万不可如此说!” 李峻立刻露出一副不赞同的神色,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责备。 “你是国之储君,身系社稷安危,怎可轻言生死,那夜之事......”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李陵额角的纱布,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定是那些乱臣贼子蛊惑,让皇兄受了天大的委屈!” “父皇......父皇想必也是雷霆震怒之下,一时失手。” “皇兄可莫要因此而记恨父皇才是......” 李峻说着,仿佛才想起身后的人。 他侧身一步,露出高枕溪的身影,语气温和地开口。 “对了皇兄,枕溪听到你受了伤,亦是十分忧心,执意要随臣弟一同前来探望。” 高枕溪这才抬起眼眸。 她的目光落在李陵苍白的脸上,那额角刺目的纱布让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礼节,声音清冷如珠落玉盘: “臣女高枕溪,见过太子殿下,愿殿下早日康复。” 第6章 前未婚妻 李陵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轻轻抬了抬手。 “有心了,赐座。” 侍立一旁的陌生女官立刻示意,两个同样面无表情的侍女迅速搬来两张紫檀木圆凳,放在离床榻不远不近的位置。 燕王李峻脸上笑容不变,从容坐下,那身天青色的常服衬得他越发英挺。 他身旁的高枕溪神情淡然,挨着圆凳边缘坐下,双手紧紧交叠放在膝上。 “皇兄不必客气。” 李峻的目光扫过李陵额角刺目的纱布,又落在他苍白虚弱的脸上,嘴角噙着那抹令人刺眼的关切笑意。 “看到皇兄能醒转,臣弟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他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动作优雅,语气如同闲聊家常般随意地开口: “说起来......终究是臣弟的错。” 他放下茶盏,目光诚恳地望向李陵,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悔。 “臣弟明明知道枕溪已经与皇兄你有了婚约,却还是情难自禁的爱上了她。” 说道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痛心疾首的规劝,仿佛真心为李陵着想。 “可是皇兄啊,臣弟今日斗胆,以弟弟的身份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心中有怨,臣弟明白,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做出谋反那等糊涂之事啊。” “千错万错,根源自然在臣弟,你要打要骂,臣弟绝无二话!” “可皇兄......你就真的一点错处都没有吗?” 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般的惋惜。 “枕溪为什么宁愿做我的侧妃,也不愿意做你的太子妃,还不是皇兄你平日里太过荒唐。” “臣弟也不是要指责皇兄,只是......见皇兄因情伤而如此自误,臣弟这心里......实在是痛如刀绞!” 他重重叹息一声,仿佛无比沉痛,“或许......皇兄与枕溪之间,本就不该有这段因果,或许......天命注定,她与臣弟......更加相契。” “臣弟今日冒昧前来,一是探望皇兄伤势,二便是......厚颜来向皇兄赔罪!” 他说着,目光温柔地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高枕溪。 “枕溪她日夜为此事忧心,时常劝导臣弟,要臣弟定要来求得皇兄谅解。” “她说若是因为她的缘故,坏了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义,她将此生难安。” “臣弟也深以为然,故此,臣弟已命人将婚期推迟至下月初八。” “只要皇兄能够原谅臣弟和枕溪,只要臣弟与枕溪婚礼的那天皇兄能来,只要能够得到皇兄的祝福。” “皇兄无论是要打还是要骂,臣弟都认了。” “千错万错,都是臣弟一人的错。” “只求皇兄不要再因为臣弟和枕溪之间的事,对父皇心存怨恨,再做出日前那样的糊涂事了。” 李峻喋喋不休地说着,李陵靠在软枕上,脸上那抹温和的笑容自始至终未曾改变。 他静静地听着,眼神平静无波。 直到李峻停顿了下来,李陵这才微微动了动。 他没有看李峻,也没有看高枕溪,只是伸出苍白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平了锦被上的一丝褶皱,动作从容地仿佛在掸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七弟说笑了,一个女人罢了,还不至于让你我兄弟二人生了嫌隙。” “不过若是你们二人都对此心存愧疚,为此日夜忧心,那就把她还给我好了。” “你是知道孤的,孤素来荤素不忌,只要是模样和身段入得了孤的眼,哪怕是青楼里的娼妓,孤也一样照收不误。” “所以啊,七弟你也无需担心孤会因为她是被你玩过的,就会对她心生芥蒂。” “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以你我兄弟之间的感情,孤又怎会嫌弃你用过的女人。” ‘咔嚓’一声,李峻手中那精致的青瓷茶盏,竟被他硬生生捏碎。 茶水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开淡淡的污渍。 整个寝殿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李峻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那只青筋微凸,沾满了茶水的手上,声音低沉平稳。 “看来皇兄伤得不轻,神志尚未清明,竟都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燕王魁梧的身躯上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铁血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寝殿。 寝殿角落那些面无表情的内侍和侍女,此刻都不禁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一只纤白的玉手,轻轻地按在了李峻的手臂上。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太子依旧还是那个太子。 他能活下来,恐怕还是因为陛下顾念先昭烈靖皇后舍身护其上位之情,跟这位太子殿下没有太大的关系。 高枕溪的嘴角,缓慢地向上牵起了一个弧度。 那双总是带着书卷气、透着疏离的眼眸中,是一片澄澈的淡然。 “太子殿下。” 她的称呼依旧得体,语气平和得如同在讨论天气。 “燕王殿下心忧兄长伤势,一时情急,失仪之处,还望太子殿下莫要介怀。” 她轻描淡写地将李峻的捏碎茶盏定性为情急失仪,为方才的冲突定下调子。 紧接着,她微微偏头,目光落到了李陵苍白的面容之上,红唇微启。 “只是殿下适才所言,臣女斗胆以为......有些不妥。” “臣女虽不敢自矜门第,却也自幼承训于诗礼之家,知廉耻,明进退。” “殿下将臣女与......风尘女子相提并论......” 她微微停顿,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如同师长在规劝失礼的晚辈。 “不仅有损殿下清誉,更失却了皇家体面。” “若传扬出去,让御史台的言官们知道殿下如此羞辱一位国公之女,恐于殿下......更添烦扰。” 紧接着,她的语气微微一转,带上了一丝理解和宽容,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弧度。 “当然,臣女深知,殿下重伤初醒,神思难免倦怠恍惚,此等言语,想必是病中呓语,并非本心。” “臣女虽不精岐黄,却也略通望气之术。” 高枕溪的目光变得专注而柔和,如同一位真正关心病患的医者,仔细端详着李陵的面色。 “《素问》有云:‘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 “臣女观殿下此刻,印堂青晦,目光散乱,气息促而不匀,言语无伦而失矩......此乃五志过极,邪火内炽,上扰清窍,下灼脏腑之危候。” 她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圆润,如同珠落玉盘,却字字暗藏锋芒: “此症......根不在外伤皮肉,而在心魔盘踞,郁结难舒。” “若不能平心静气,戒绝嗔怨妄念,恐非但沉疴难愈,更易引动......旧创。” 她微微一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李陵额角,“旧创”二字,轻如鸿毛,却又意有所指。 “届时......病势缠绵,深入膏肓,纵有扁鹊华佗再世,怕也......回天乏术了。” 第7章 夫妻相处之道 五志过极,邪火内炽,暗指太子心胸狭隘,因嫉妒怨恨而走火入魔。 印堂青晦,目光散乱,气息促而不匀,言语无伦而失矩,描绘一个神智昏聩,行将就木的疯子形象。 引动旧创......病入膏肓,回天乏术,隐晦直指甘露殿谋反旧事,警告他不知收敛必遭灭顶之灾。 李陵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始终未散。 甚至在高枕溪引经据典,字字如刀地剖析他“病入膏肓”时,嘴角的弧度还微微加深了些许。 寝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高枕溪清冷圆润的余音在雕梁画栋间若有似无地萦绕。 那些侍立的内侍宫女,头垂得更低,呼吸都屏住了。 直到高枕溪话音彻底落下,那带着一丝悲悯的目光重新落回李陵脸上。 李陵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反而像是被逗乐了,低低地、愉悦地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打破了凝滞的寂静,却让空气更加诡异地紧绷起来。 “哦?” 他尾音微微上挑,带着点玩味的惊讶,目光终于从锦被上抬起,轻飘飘地落在了高枕溪那张端丽却疏离的脸上。 李陵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称得上温和。 “高小姐不愧是崇文天阁才女榜排名第三的才女。” 李陵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望气诊病,引经据典的本事,孤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他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仔细回忆斟酌她的每一个字,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讨论一件趣闻。 “五志过极,邪火内炽......嗯,听着确实吓人。” “不过......” 李陵话锋陡然一转,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高小姐,你方才引用的《素问·举痛论》篇,似乎......背错了一点点?” “《素问·举痛论》原文是:‘余知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炅则气泄,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 “高小姐方才所说的‘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这固然是医家根据内经精神提炼的脏腑情志对应之说,立意精妙。” “但若非要硬扣《素问》原文,指摘孤‘言语无伦失矩’便是对应此条,甚至以此断言孤‘邪火内炽、上扰清窍、下灼脏腑’......” 他轻轻摇了摇头:“这便有些......牵强附会,甚至......近乎诅咒了。” ‘诅咒’二字,他吐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高枕溪心头。 高枕溪脸上的淡然瞬间凝固,嘴唇微微抿紧。 诅咒储君,这帽子扣的......可真够大的。 她刚要开口反驳,李陵却是轻轻抬手制止。 李陵的目光却不再看她,仿佛她已不值得再多费唇舌。 他慢悠悠地转向脸色阴沉,指节因用力捏着碎裂瓷片而微微泛白的李峻。 “七弟......”李陵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兄长般的无奈。 “瞧瞧,孤不过是开个玩笑,想宽慰宽慰你和高小姐那颗‘愧疚忧心’的心,怎么倒惹得高小姐如此激动,连‘病入膏肓’、‘回天乏术’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委屈,随即话锋一转。 “她诅咒孤,孤大度,可以不与她计较。” “可是七弟,不是孤说你,高小姐是崇文天阁才女榜排名第三的才女,才情冠绝长安。” “人家那可是真正的饱学之士,平日里都是以书为友的。” “你常年领兵在外,习惯了沙场点兵,刀光剑影,府里头怕是......嗯,多是些舆图兵策,武备器械吧。” “像《素问》这等医家经典,或者诗词歌赋、经史子集这类高小姐平日里惯常研读的书卷......燕王府的藏书阁里,怕是......略显单薄了些。” 他仿佛没看到李峻瞬间铁青的脸色和眼中几乎要喷出的怒火,继续用一种“我是为你好”的口吻说道:“这夫妻相处之道,讲究个志趣相投。” “高小姐这样的才女,若是在府中连几本合心意的书都寻不着,岂不是要闷坏了?” 他顿了顿,眼神在李峻和高枕溪之间意味深长地扫过,语气变得更加‘忧虑’起来。 “七弟啊,你是一个粗鄙的武夫,是不懂这些饱读诗书的女子的,她们心思玲珑,情感细腻,最是......耐不得寂寞。” “你想啊,”李陵的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清晰。 “她若是在你府中,想翻本《诗经》解解闷,结果翻箱倒柜只找得到你的《六韬》兵书。” “想弹首《高山流水》以寄雅怀,却只能在你的演武场听金戈铁马之声......” 他微微摇头,叹息中带着浓浓的惋惜。 “长此以往,这满腔的才情无处倾泻,满腹的诗书无人共鸣......难保不会觉得意兴阑珊,郁郁寡欢。” “这闺中寂寞......啧,最是磨人。” 李陵目光中透露着些许关切之意,重新落回到高枕溪那张已然血色尽失、强作镇定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高小姐这般才貌,自然少不了仰慕的才子名士。” “万一......哪天高小姐觉得府中太过‘粗陋’,实在无趣,趁着七弟你军务繁忙,无暇他顾之时,出门散心......比如去个什么曲水流觞的雅集,或是......某个藏书丰厚的清幽别院?” 他故意停顿,让‘清幽别院’几个字在寂静的寝殿里回荡,带着十足的暗示意味。 “在那里,巧遇个同样‘手不释卷’、‘温文尔雅’的才子俊彦。” “比如......某个精通《素问》,甚至能倒背如流的年轻太医?” “或是......某个诗名远播,能和她‘琴瑟和鸣’的风流翰林?” 李陵的声音带着一种吟咏般的腔调,引经据典: “彼时,月下花前,吟诗作对,谈古论今,看花赏月......” “啧啧,这可真是应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高小姐腹有诗书,才情满怀,遇上知音人,一时忘情......效仿那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弄出点‘绿绮传情’、‘当垆卖酒’的风流韵事来......” 绿绮传情,当垆卖酒,直指司马相如用名琴‘绿绮’挑动卓文君私奔。 卓文君随后当街卖酒羞辱其父的著名私通典故,其羞辱和影射之意,已赤裸裸到令人发指。 李陵仿佛没看到李峻额头暴起的青筋和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神,也没理会高枕溪摇摇欲坠的身形和惨白如纸的面容。 他轻轻拍了拍锦被,用一种近乎悲悯的语气总结道: “七弟啊,孤说这些,可不是危言耸听,挑拨你二人之间的感情。” “古往今来,才女闺怨,红杏出墙......这等事,史不绝书啊,孤实在是不忍心看到你......将来......嗯......” 他故意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空白,目光扫过李峻的头顶,仿佛已经看到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原。 “所以啊,若是燕王府连本《素问》都拿不出来,日后不妨让高小姐来我这东宫多多走动走动。” “孤这东宫藏书阁,别的没有,就是各类杂书多不胜数。” 李陵的声音温和,对着李峻真诚地笑了笑。 “孤这里不仅书多,孤还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干出勾搭弟妹,跟前未婚妻旧情复燃那等腌臜之事。” “高小姐来这里看书,绝对安全,孤替七弟你看着,绝不会让她......嗯......误入歧途。” “更不会传出什么‘绿绮’之类的......流言蜚语。” “七弟你军务繁忙,尽管放心去忙,高小姐的才情,孤替你......照看着。” “退一万步来说,你就算不信孤的人品,孤就算真的干出了那种监守自盗之事。” “孤与你毕竟是血脉至亲,同为皇族。” “你就算是替孤养了个孩子,那孩子也依旧是我大夏的皇室血脉,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第8章 孤看起来......像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主 李陵的那句‘肥水不流外人田’,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李峻的怒火。 “李陵——” 一声怒吼撕裂了寝殿的死寂! 李峻猛的站起身,那魁梧的身躯爆发出骇人的气势。 “殿下!” 一声清叱,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猛地响起。 高枕溪纤白的玉手紧紧抓住了李峻的手臂,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今日来此,本是为了探探情况,顺带着如果能够激怒这位刚刚犯了谋反之罪的太子殿下,让他继续犯错的话。 他们自然也不介意在废除太子这条路上,送这位太子殿下一程。 可如果不仅没有激怒太子,反倒是燕王自己一怒之下做出了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燕王会不会受罚还是其次,就怕他们反倒是帮了太子一把,让皇帝更加同情太子,那乐子可就大了。 “殿下,冷静!” 她的声音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入李峻被怒火充斥的耳中。 “这里是东宫,他是太子,你难道要在此地行凶不成?” 高枕溪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剧烈颤抖,知道他还在极力克制。 她不敢有丝毫放松,那只按在李峻臂上的手,极其自然地滑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带着一种无声的牵引。 她侧过身,不再看李陵,仿佛他已是无需在意的尘埃,声音依旧清冷悦耳。 “殿下,太子殿下病体沉重,此地浊气弥漫,非但无益于调养,反易沾染晦滞,冲撞了吉星。我们......该告退了。” 她口中的冲撞吉星,自然指的是燕王的大婚吉星。 这既是告辞,也是无声的反击:你已是沉疴废人,我们自有锦绣前程。 李峻不是无脑之人,听到高枕溪的话,顿时冷静了下来。 他反手轻轻握住了高枕溪搭在他腕上的柔荑。 李峻最后瞥了一眼李陵,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具被标注了死期的朽木,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讽之色。 “爱妃说的是。”他低沉应道,同样改了称呼。 李峻牵着高枕溪,转身向殿外走去。 高枕溪步履从容,身姿挺拔如修竹迎风,宽大的月白锦裙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划出优雅的弧线。 在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李峻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他那如同淬过寒冰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地传回,不带一丝波澜。 “太子殿下,安心静养。” “下月初八,臣弟大婚,盼殿下……身体早日安康。”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灿烂的光线里。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陵靠在软枕上,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可惜这位七弟没能揍自己一顿。 不然的话,太子刚被幽禁,身体还未康复,燕王就带着太子的前未婚妻上门羞辱,还把太子给揍了一顿。 这事要是闹起来,说不定还真能解了这个禁足。 说起来,晋王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温文儒雅,兄友弟恭。 哪怕是为了做戏,他应该也会来看望一下自己这个皇兄。 等他来的时候,好好陪他玩玩。 到时候就约他在花园中见面,他只要敢碰自己。 自己就当着老皇帝安插进来的这些眼线的面,往荷花池里栽,然后说是他推的。 他不是喜欢演兄友弟恭吗,非得玩的他以后见到自己心里都发怵。 李陵靠在软枕上,目光转向窗外,透过敞开的窗棂,可以看到庭院中那些如同标枪般挺立的身影。 身着玄甲,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正是父皇以‘护卫’之名安插在东宫的禁卫。 他缓缓抬手指向殿外那些肃立的禁卫身影,声音不高,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孤要是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东宫的内院寝殿吧?” “回殿下,这里是东宫内院寝殿。” 女官答道,声音平直无波,恭敬却疏离,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板。 “嗯。”李陵轻轻应了一声,“那这些披坚执锐的禁军,为何会在这里。” 大户人家都讲究个外男不能入内院,更何况太子的东宫。 根据《卫禁律》,宫廷禁卫不该出现在内寝。 女官垂着眼睑,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回禀殿下,这些禁卫乃是陛下亲口谕旨,特调入东宫护卫殿下周全。” “陛下忧心殿下安危,故特许他们于内院值守,以防宵小惊扰殿下静养。” “哦?原来是父皇的恩典......”李陵拖长了调子,淡淡地吩咐道:“让他们滚出去。” 女官脸上神色不变,依旧维持着那副刻板恭敬的姿态。 “殿下......”女官的声音依旧平直,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非拒绝太子的命令。 “这些禁卫乃是奉陛下谕旨,持天子符令入东宫值守。” “他们的调遣、布防、值守之责,皆由陛下钦定,并受北衙禁军统领直接节制。” “奴婢只是奉旨侍奉殿下起居的女官,无权,亦无命,调动陛下亲遣的护卫甲士。” 她的话语清晰而冷静,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公事公办的冷漠。 “哦?”李陵转过头来,目光静静地落在了女官的脸上。 “孤看起来......像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主?” 李陵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病弱的沙哑。 女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垂着眼睑,视线落在裙摆前那片冰冷的地砖上。 “回殿下,传闻太子殿下性情暴虐,喜怒无常。” “东宫之内,稍有过失者,非死即残。” “奴婢听闻月余前,殿下御前奉茶的内侍,只因手抖溅出了一些茶水,殿下便嫌其污了袍袖,拔剑砍去了她的双手。” “太子殿下,自然不是那好说话的主。” 女官的声音依旧是那副平直无波的调子,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 李陵的眼底不禁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他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女官来。 方才只觉她刻板疏离,如同套着僵硬外壳的木偶。 此刻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层冰冷外壳之下,包裹着一具丰腴的近乎惊人的诱人躯体。 一身深青色的女官常服,剪裁本应庄重保守,此刻却在她身上绷出了惊心动魄的曲线。 那腰封束得极紧,勒出一段丰腴柔韧的腰肢,非但不显臃肿,反而更衬得其上胸脯饱胀高耸,几乎要将那严丝合缝的领口撑开。 衣料被顶出饱满浑圆的轮廓,随着她细微的呼吸,那弧度仿佛带着某种沉甸甸的生命力,在略显沉闷的宫装下无声的起伏。 视线下移,越过那被腰带紧束,勒出些许软肉的腰腹,便是骤然怒放的臀线。 深青色的裙裾被撑得浑圆挺翘,布料绷紧,勾勒出饱满如熟透蜜桃般的丰隆曲线,充满了成熟妇人特有的肉感和丰腴。 裙摆垂落至脚踝,隐约可见其下双腿的修长轮廓,虽被层层裙裾遮掩,却也能想象其丰盈紧实。 她的脖颈修长白皙,几缕鸦青的发丝从一丝不苟的发髻中散落,贴在细腻的颈侧肌肤上。 美艳的脸庞隐隐透露着些许异域风情,眉骨略高,鼻梁挺直,唇瓣不点而朱,丰润饱满,即使此刻紧抿着,也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熟媚风情。 李陵的目光在她身上缓缓游走,从紧绷的胸脯到勒出软肉的腰肢,再到那丰隆饱满的臀线,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与一丝玩味。 那眼神,带着上位者特有的,近乎剥视的侵略性,仿佛在评估一件器物,又像是在欣赏一幅充满肉欲的画作。 他忽然低低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打破了寝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你还敢这么跟孤说话?”李陵一脸玩味地看着她,“莫不是你觉得你是父皇派来的人,孤就不敢杀你?” 女官依旧面无表情,眼帘低垂:“太子殿下想要杀奴婢,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罢了。” “不过,奴婢相信太子殿下不会杀奴婢,也没有杀奴婢的理由。” 第9章 是父皇给你的底气? 李陵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脸上笑意更盛:“是父皇给你的底气?” 女官轻轻摇头:“回殿下,奴婢名叫璃珈,来东宫之前,奴婢是宫中的尚宫。” 她说完这句话,便彻底沉默下来,眼帘低垂,目光重新落回冰冷的地砖。 “尚宫?”李陵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诧。 尚宫是正五品女官,统领尚宫局四司,负责文书印信、宫闱管钥。 若这女官只是在来东宫之前,担任过这个职位,倒还不至于让李陵这么一个太子回有什么忌惮。 重点在于能够在宫中担任这个官职,无疑是贵妃娘娘的心腹,还是心腹中的心腹那种。 如果说老皇帝是李隆基和董卓的话,那这位贵妃娘娘无疑就是杨贵妃和貂蝉。 正儿八经属于那种受宠程度,可以堪比杨贵妃和貂蝉,达到祸国殃民的存在。 或许是老皇帝上了年纪的原因,那位贵妃娘娘如今并无子嗣。 眼前这个女人是贵妃娘娘的心腹,以自己这个太子如今的处境,敢不敢杀先抛开不谈。 就算敢,也不会杀。 贵妃娘娘可是自己现如今,想抱都不一定抱的上的大腿。 李陵看着眼前这名女官,眼中光芒闪烁。 老皇帝安排贵妃的心腹来盯着自己,到底什么意思。 是受了贵妃的蛊惑,贵妃想要跟自己这位太子殿下扯上什么关系? 还是老皇帝认为寻常的宫女,镇不住自己这个太子? 贵妃应该没有理由想要跟自己这么一个,跟废了几乎没什么区别的太子扯上关系。 不说贵妃的年纪好像跟自己差不了多少,哪怕是贵妃的年纪比自己大,自己也没法过继给她当儿子。 根据宗法制度与宫廷礼制,太子作为皇后所生的嫡长子,身份和继承权具有不可替代性,不可能过继给贵妃或其他妃嫔。 过继需要遵循‘小宗入继大宗’的原则,没有嫡长过继给庶母的道理。 换做其他王朝,储君没有一个强大的外戚或许还能算是一个优势,不用担心外戚干政的问题。 可到了这世家强盛到与皇族共天下的大夏,没有外戚势力反倒成了劣势。 大夏自立国以来,皇位的传承人都有着世家大族的外戚背景。 今天是你家女儿跟皇帝的子嗣是皇位传承人,明天他家女儿跟皇帝的子嗣是皇位传承人。 大家轮流做,算是彼此间的默契。 要是突然立个没有世家作为外戚的皇子,免不了会让世家跟皇室离心离德。 老皇帝没有将自己作为储君培养,主要原因无外乎就是因为自己没有一个强大的母族作为靠山。 贵妃娘娘虽然受宠,地位尊贵,可她是异族,母族不过是一个内附小国的国主。 说难听点,跟一个部落的族长也差不了多少。 也就不存在老皇帝想要让自己认贵妃为庶母,想要给自己找个母族靠山的可能。 自己如今的处境,贵妃如果跟自己扯上什么关系,对她来说有害无益。 老皇帝的子嗣少说也有三四十个,贵妃若是想要过继一个儿子,可选的皇子太多了。 她根本没必要选自己这么一个,在法理上属于不可选的太子。 就算她脑子抽了,看上了自己,宗族礼法那一关她也过不去。 李陵思索了许久,始终想不明白,贵妃的心腹,怎么会出现在这。 难不成是因为我是穿越者,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因为有主角光环的存在,配角们就是这么无脑,剧情就是这么无脑,就是没有理由地给我安排了这么一个有机会跟贵妃扯上关系的助力? 想到这,李陵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真要是抱着这种心态,怕是自己很快就能杀青领盒饭了。 算了,想不明白,暂时就不想了。 还是先想个办法,把那些盯着自己的禁卫给赶出去。 被这么多人盯着,什么都做不了。 “替我更衣。”李陵掀开锦被下床,声音平静无波。 璃珈垂首应诺,没有丝毫犹豫或抗拒。 她转身走向衣桁,动作依旧带着尚宫特有的干练与韵律。 很快,两名低眉顺眼、同样面无表情的侍女也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在璃珈的示意下,三人合力,如同摆弄一件精致的器物般,为李陵穿上那件玄色绣金蟠龙常服。 动作迅速、精准,带着宫廷训练出的刻板。 璃珈亲自为他系上玉带,整理衣襟袖口,指尖冰凉,避开了他额角的伤口。 更衣完毕,李陵并未多言,迈步朝着朝殿外走去。 璃珈和两名侍女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如同三道沉默的影子。 殿门被推开,正午刺目的阳光瞬间涌入,让习惯了殿内昏暗的李陵微微眯起了眼。 庭院中,那些玄甲禁卫依旧如同铁铸的雕像般挺立,位置纹丝未动。 看到太子出来,为首的队正只是象征性地微微颔首,抱拳行了个军礼。 动作敷衍,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漠然。 “参见太子殿下。”队正的声音洪亮,却毫无敬意,如同在走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场。 他身后的禁卫们也只是略略调整站姿,目光平视前方,仿佛眼前走来的并非储君,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李陵停在阶前,阳光将他玄色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目光扫过这些披坚执锐的禁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庭院: “这里是东宫内院,以后没有孤的命令,孤不希望再在这里看到你们。” 队正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惶恐,反而带着一丝军伍之人特有的耿直和对眼前这位不得圣心的‘废太子’的轻视。 他挺直腰板,声音依旧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回禀太子殿下,末将等奉陛下谕旨,持天子符令,护卫东宫,尤其是殿下寝宫安危。” “职责所在,不敢擅离,请殿下明鉴。” 他刻意强调了‘陛下谕旨’、‘天子符令’、‘职责所在’,每一个字都在重申他们行为的正当性,以及对太子命令的无视。 那神情,仿佛在说:你一个被幽禁的太子,就别瞎指挥了,我们只听陛下的。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轻慢和藐视,李陵的脸上没有任何怒容,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哦,这样啊。” 李陵笑着点了点头,他忽然一个转身。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伸手揽住了站在他侧后方,毫无防备的璃珈的腰肢。 “啊!” 璃珈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了过去,踉跄着扑入了李陵的怀中。 紧接着,只听“嗤啦——!”一声裂帛的锐响,刺破了庭院的死寂! 李陵的另一只手,粗暴地抓住了璃珈深青色宫装的前襟,狠狠向下一撕! 璃珈那身庄重保守的女官常服,从领口到胸前,瞬间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深青色破碎的布料下,露出了内里月白色的诃子,那诃子根本无法完全包裹住璃珈那惊心动魄的饱满。 雪白细腻,圆润丰隆的胸脯曲线,在撕裂的衣襟下暴露无遗。 那丰腴雪白的幽深沟壑,在正午的阳光下,白得晃眼...... 第10章 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 璃珈大脑一片空白,美艳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极致的惊骇和屈辱。 庭院中的景象,更是诡异而震撼! 那些原本站得笔直、目不斜视的禁卫们,在璃珈衣襟被撕裂、春光乍泄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所有禁卫,包括那个队正,齐刷刷地、动作整齐划一地猛地低下了头! 动作迅疾无比,仿佛慢一秒就会遭到灭顶之灾。 他们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没有一个人敢抬眼去看! 宫闱禁律,森严如铁! 窥视宫眷玉体,尤其是太子东宫女眷,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轻则剜目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东宫内院的女官和侍女,名义上属于太子,是太子的女眷。 就在所有禁卫因这惊天变故而惶恐低头,不敢直视的瞬间。 李陵眼中寒芒暴射,杀机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 他松开了钳制璃珈的手,任由她软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破碎的衣襟,蜷缩着身体。 李陵一步踏前,目标直指离他最近,刚刚说话的那个队正。 那队正正因为低头避嫌而心神巨震,猝不及防。 他刚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刚想抬头。 “锵——!” 一声龙吟般的清越刀鸣响彻庭院! 寒光乍现! 李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拔出了队正腰间悬挂的制式横刀。 刀光如匹练,带着决绝的杀意,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 一颗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冲天而起!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无头的脖颈断口处狂飙而出,溅射在冰冷的金砖地面和旁边低着头的禁卫铠甲上,形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头颅落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滚了几滚,死不瞑目。 “啊——!” 其他低着头的禁卫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惊骇欲绝地抬起头。 看到的却是队长身首异处的恐怖景象,以及太子殿下手持滴血横刀,如同地狱修罗般的冰冷身影。 “太......太子......”有人失声惊呼,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 李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如同虎入羊群,手中的横刀化作死神的镰刀。 “噗嗤!” 刀锋轻易地切开另一名因震惊而动作迟滞的禁卫咽喉。 “咔嚓!” 反手一刀,狠狠劈在第三名试图拔刀的禁卫的脖子上。 刀光闪烁,血花飞溅! 李陵的动作快、准、狠,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苍白的脸上溅满了温热的血点,眼神却冰冷锐利得如同万载寒冰,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疯狂杀意。 短短几个呼吸间,庭院中那几名值守内院的禁卫,已然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草木的清香! 断肢残骸,鲜血淋漓。 原本肃穆的东宫内院,此刻却仿佛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最后一名禁卫捂着被割开的喉咙,嗬嗬作响地倒了下去,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不解。 李陵站在血泊中央,他手中的横刀犹自滴落着粘稠的血珠。 他微微喘息着,额角伤口崩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如同一柄染血的利剑。 李陵缓缓抬起头来,望向院门方向那些闻声赶来,却被眼前惨烈景象惊得呆若木鸡的外院禁卫。 “这些人擅自进入东宫内院,窥视宫眷,已被孤就地正法。” “都还愣着干嘛,把这些尸体清理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恐万状的外院禁卫,最终落在瘫坐在地上,浑身沾满尘土的璃珈身上,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残忍,却又带着一丝疯狂快意的弧度。 “今日之事,你们......如实上禀父皇即可!” 说完,他随手将那柄沾满鲜血的横刀掷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几只碍眼的虫子,转身,拖着被鲜血浸透的沉重衣摆,一步一步,踏过满地的血泊和尸体,重新走向那洞开的寝殿大门。 禁卫进入东宫内院,你可以说是奉了皇帝的命令。 可窥视宫眷呢,皇帝莫不是还给了你们可以窥视宫眷的特权? 老子是太子,这里又是东宫内院,老子想在哪宠幸东宫的这些女眷,就在哪宠幸。 哪怕是说破了天,你一个禁卫胆敢窥视太子宠幸东宫女眷,你也得死。 你可以打着‘奉陛下谕旨’的旗号入内院监视我,我也可以当着你的面宠幸内院女眷。 然后,以窥视宫眷的罪名,送你去死。 只杀你一人要是还不够的话,这个罪名最高还可以判满门抄斩。 你要是觉得你的妻儿老小是批发来的,那你就继续‘奉陛下谕旨’进入内院呗。 璃珈蜷缩在冰冷血污的地上,看着李陵一步步走回寝殿的背影,看着庭院中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巨大的恐惧和屈辱之后,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伴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悸,从她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这个太子......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 华丽的四驾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地毯,熏着宁神的苏合香,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弥漫其中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李峻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他脸色铁青,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显然怒气未平。 高枕溪坐在他身侧,秀眉微蹙,清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凝重和思索。 她看着李峻阴沉的侧脸,轻声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死寂。 “殿下,今日东宫一行,虽然跟预期中的有些不太一样,却也并非一无所获。”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此番能够活下来,恐怕并非侥幸,更非仅凭陛下顾念先皇后之情。” “甘露殿之事,证据确凿,陛下震怒至此,若太子殿下还是从前那个只知享乐,毫无城府的太子,断无生还之理。” “即便陛下顾念旧情,应该也是废而不杀,幽禁终生,然而......” 第11章 以法破财,以言攻心 高枕溪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今日所见,太子似乎与传闻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或许只是臣女多虑了,臣女以往也只是远远见过太子殿下几面,与太子殿下并未有过什么接触。” “经此一遭,可以说太子如今已然出局。” “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陛下最钟意的储君人选是晋王。” “咱们得想个法子让这东宫之位尽早空出来,让那些对太子之位有意的皇子们斗起来。” “只有把这摊水搅浑,殿下才有机会。” “太子虽被囚禁,但其名分犹存,财力尚在。” “既然此番他自己犯了傻,稳妥起见,臣女以为我们应该抓住这次机会,让太子彻底没有翻身的可能。” “他不是还有一些通过各种手段霸占来的产业吗,我们可以先从他的那些产业入手。” “殿下也可以想办法在东宫之中收买一些眼线,利用太子身处逆境易怒,易冲动的性格特点,诱使......” 高枕溪说着说着忽然话音一顿,因为她发现李峻的目光虽然落在她脸上,却显得有些空洞,仿佛穿透了她,停留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燕王眉头紧锁,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未消的怒火,有被羞辱的屈辱,但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殿下?”高枕溪轻轻唤了一声,带着一丝疑惑。 她敏锐地察觉到,李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李峻像是被惊醒一般,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猛地回过神,目光聚焦在高枕溪清丽带着书卷气的脸上。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的辘辘声。 忽然,李峻没头没尾地开口:“枕溪......” 高枕溪微微一怔:“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努力组织语言,最终问出了一个让高枕溪始料未及的问题: “你......平日喜欢看些什么书?” “......”高枕溪彻底愣住了。 我跟你说了半天,你魂不守舍的在想这个? 她看着李峻,那双总是透着书卷气息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愕然。 高枕溪冰雪聪明,短暂的愣神过后,哪里还不知道这位燕王殿下是在想些什么。 李峻这突兀问题的根源,无非就是太子在寝殿里那番关于‘才女闺怨’、‘红杏出墙’的挑拨。 高枕溪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婉而略带无奈的笑容,主动伸出手,轻轻覆在李峻的手上。 “殿下。”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太子殿下方才所言,不过是为了激怒殿下。” 她看着李峻的眼睛,目光坦诚而坚定:“臣女之心,天地可鉴。” “臣女既已选择殿下,此生便只有殿下。” “殿下乃当世英雄,顶天立地,岂能被那等宵小之言乱了心神。” 高枕溪的话语清晰有力,如同清泉,试图洗去李峻心头的阴霾。 李峻反手紧紧握住了高枕溪覆在他手上的柔荑,力道之大,几乎让高枕溪感到一丝疼痛。 他脸上的阴郁之色稍减,但眼中那丝挥之不去的烦躁和疑虑并未完全散去。 李峻面露尴尬之色的笑了笑:“本王自然明白,本王又岂会不知他的那些言论,就是为了激怒本王。” “本王只是......只是忽然想起来......燕王府内的藏书,好像的确单调了一些。” “枕溪你才华横溢,喜好那些诗词歌赋,本王......本王是个粗人,平日里只懂些兵书战策,且军务繁杂,免不了会有疏漏冷落之处。” “枕溪你若是喜欢什么,你可以直接跟本王说。” “无论你喜欢什么,本王都会想办法为你寻来。” 他自然不信高枕溪会如太子所言那般不堪,但太子所说的那什么‘无法给予才女精神共鸣’,什么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不受控制地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以前他还觉得他跟高枕溪一文一武,是天生的一对。 可听了李陵的那些话,让给他忽然觉得李陵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 他一个武夫跟高枕溪这样的才女喜好都不同,又哪里来的共同话题。 长此以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太子那样的货色他自是不担心,可晋王、赵王、宁王,都是出了名的文采斐然。 更别提那些闻名天下的才子什么的了。 特别是那位温文儒雅的晋王,若是只论文采的话,在晋王的面前,他还真的可能会感到有些自卑。 李陵的那番话,无疑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太子描绘的‘想翻本《诗经》解闷却只找到《六韬》’、‘想弹《高山流水》却只能听金戈铁马’的场景,在他脑海中萦绕,久久无法散去。 高枕溪无奈地暗叹了一声,那位太子殿下,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对付啊。 就连她都不得不承认,太子的那番言论,的确让人很头大。 她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轻轻摩挲着他粗糙的手背,声音更加柔和。 “殿下多虑了,臣女倾慕殿下,倾慕的是殿下的英雄气概,是殿下的担当胸怀。” “诗词歌赋,不过是闲暇消遣,又岂能与殿下相比。” 李峻看着高枕溪温柔的笑容和清澈坦诚的眼神,心中的烦躁,似乎被这暖意融化了不少。 “这样吧,本王回去之后就给你建个最好的书斋,你想看什么书,孤都给你寻来。”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豪爽,但眼底的深处,那被太子挑起的‘志趣相投’的夫妻相处之道,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涟漪渐平,终究还是留下了些许痕迹。 “嗯!” 高枕溪轻声应着,目光却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底隐隐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无奈和恐慌。 素来心高气傲的她,本以为有她的辅佐,必能助燕王登上皇位。 可如今,她的自信心不禁有些动摇了。 一个传闻中性情暴虐,没有母族世家背景,平日里所作所为跟白痴一样的太子,都如此的棘手。 日后若是对上了晋王、赵王、宁王等,那些风评极佳,且有着母族世家背景的王爷......想想都觉得有些头大。 李峻哈哈大笑了一声:“对了,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高枕溪无奈,只好将方才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臣女以为,想要让太子万劫不复,总结下来也就十六个字。” “以法破财,以言攻心,借晋杀虎,藏己于拙。” 李峻眼睛一亮:“哦?详细说说......” 高枕溪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徐徐为李峻分析讲解了起来。 燕王府华丽的马车辘辘前行,渐渐融入长安城熙攘的街景,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与市井的喧嚣交织,只余下模糊的余音...... 第12章 你在脑补些什么呢 东宫内院的血腥气,已被午后微燥的风和草木清香驱散了大半。 方才惨烈的屠场,此刻已清理得干干净净,连砖缝隙里都寻不到一丝暗红。 内院的玄甲禁卫,也彻底消失了踪影,只余下空旷的庭院和远处月洞门外隐约可见,如临大敌般肃立的外院身影。 一方不大的荷花池畔,绿柳垂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搅碎了水面上倒映的蓝天白云。 池中荷叶田田,几支早开的荷花亭亭玉立,粉白的花瓣在阳光下透着娇嫩的光泽。 李陵早已换下那身染血的玄色常服,只着一件素雅的月白广袖长衫,随意地坐在池边的青石上。 他手中持着一根细长的紫竹钓竿,鱼线垂入碧绿的池水中,浮漂静静漂浮。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殿内阴冷的血腥味。 在他身后不远处,垂手侍立着三人。 璃珈站在最前,她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女官常服,依旧是庄重的深青色,剪裁合体,将那份惊人的丰腴曲线再次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凌乱的长发重新梳得一丝不苟,挽成规整的发髻,用简单的玉簪固定。 脸上也重新敷了薄粉,恢复了那副刻板疏离,毫无表情的模样。 在她身后两侧,是两名同样穿着素净宫装的侍女。 她们垂着头,屏息凝神,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木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唯恐惊扰了池边垂钓的太子。 午后的东宫内院,静谧得只剩下风吹柳叶的沙沙声,池水轻漾的微澜,以及李陵指尖偶尔敲击钓竿的、几不可闻的笃笃声。 阳光暖融,荷香清幽,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无形的压迫感。 “对了,父皇只是将我禁足,应该没有说我不能邀请一些朋友来东宫做客吧。” 李陵的脸上挂着阳光亲和的笑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水面那小小的浮漂。 忽然,浮漂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浮漂猛地向下一沉! 李陵眼中精光一闪,手腕稳如磐石,顺势一抬! 紫竹钓竿瞬间弯成一道优雅的弧线! “哗啦——!” 水花四溅! 一条足有半尺来长、通体银鳞闪烁,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光泽的锦鲤被提出了水面。 它奋力扭动着肥硕的身躯,鱼尾拍打着空气,带起晶莹的水珠。 “呵,运气不错,今晚吃鱼。” 李陵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愉悦,仿佛刚才的屠戮从未发生。 他动作娴熟地将那尾挣扎的锦鲤从鱼钩上取下,随手扔进旁边盛着少许池水的小木桶里。 锦鲤在狭小的空间里徒劳地扑腾,溅起细小的水花。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悠悠地将鱼线重新甩入池中,目光依旧落在水面。 璃珈低垂着眼帘,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禁足是什么意思,想来殿下应该很清楚,殿下又何必来问奴婢。” 李陵闻言哈哈大笑了一声,目光始终落在那平静的水面之上。 “孤记的......你与贵妃娘娘好像是褒国人。” “嗯!”璃珈轻轻地应了一声。 李陵微微颔首,笑着说道:“听说褒国位于祁连山南麓,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难怪能养出你与贵妃娘娘这样的美人。” “不错,不错......那里可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若是有机会的话,孤还真想去看看。” 璃珈眉头微微一皱,眼底微不可查地闪过一抹轻蔑之色。 她唇角微微勾起,流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太子殿下是想要拿褒国的子民,来威胁贵妃娘娘?” 这里的褒国,并非李陵穿越前所知道的那个褒国,而是一个位于祁连山南麓,总人口也不过只有一万上下,内附大夏的蛮夷小国。 ‘啪’的一声脆响,李陵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了璃珈那浑圆的丰臀之上。 “你在脑补些什么呢。” 李陵笑着说道:“以孤如今的处境,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又能威胁的了谁。” “更别提还是威胁集后宫万千荣宠于一身的贵妃娘娘,你倒是敢想。” “你是太高看孤了,还是太小瞧你们娘娘了。” 璃珈垂首侍立,面无表情:“那殿下忽然与奴婢提起褒国,又是何意,总不能只是单纯地想要了解一下褒国的风土人情吧。” 李陵笑着说道:“那倒也不是,只是孤听闻那些内附于我大夏的羁縻小国,百姓们的日子好像都不太好过。” “作为二等、甚至是三等四等人的他们,往往会被我大夏的各地官员,以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盘剥到时常需要靠卖儿卖女才能过活。” “时不时的还会被‘流寇’劫掠一番,孤名下的那个青楼之中,就有不少是被‘流寇’劫掠贩卖过来的西域美娇娘。” “褒国虽说有贵妃娘娘照顾着,目前的日子勉强还算过的去。” “可贵妃娘娘又能庇护他们多久呢。” “一想到日后可能会有许许多多像你和贵妃娘娘那样的褒国美人,被贩卖到大夏各地的青楼成为娼妓,就让人感到有些不胜唏嘘。” 璃珈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作为一个褒人,李陵所说的那些,她又何尝不知。 贵妃娘娘入宫之前,褒国的日子,她至今都还历历在目。 什么安护捐、什么人头税、山神祭祀银等等,各种地方官员私加的苛捐杂税压的她们这些羁縻小国喘不过气来。 除此之外,还要时不时的面临大夏各大世家门阀私底下搞出来的什么捕奴队,地方官员为了逼捐豢养的‘流寇’私兵等势力的劫掠。 朝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羁縻小国的国民,日子可以说是过的苦不堪言。 那些羁縻小国,大多也知道大夏朝廷对这种行为视而不见的态度,多半是冲着将他们亡族灭种来的。 可他们又能怎么样,胆敢造反的话,大夏强大的军队立马就能让他们亡族灭种。 褒国如今有贵妃娘娘罩着,日子勉强还能过得去,能享受到仅次于大夏子民的二等人的待遇。 可正如李陵所说,贵妃娘娘,又能护的了褒国多久。 璃珈沉默了许久,深吸一口气。 “凉州刺史独孤邴,出自燕王的母族,陇右独孤氏。” “肃州折冲都尉安启东,出自北庭王的母族,肃州安氏。” “殿下说这些,应该不会是想要让奴婢去告诉娘娘,让娘娘去交好燕王和北庭王吧。” 第13章 还挺漂亮 大夏的州府按辖区人口分为上、中、下三等。 上州刺史官职品阶为正四品上、中州刺史从四品下、下州刺史正五品下。 凉州是大夏人口密集的上州,刺史为从三品,总领一州政务。 肃州同样也是大夏人口密集的上州,肃州折冲府为上府,折冲都尉为从三品,总领一州军务。 陇右独孤氏,号称‘秦渭龙骑’、‘监牧独孤’,是陇右牧监的隐形主人。 大夏在秦、渭、兰、原等州,设置了庞大的国家牧监系统。 独孤氏凭借世代积累的养马、相马、育马经验及庞大家业根基,成为陇右诸牧监最核心的‘地头蛇’和实际运营者, 许多牧监官员、牧尉、牧长出自独孤氏或其门生故吏。 他们实质上掌握了大夏军用马匹命脉的一部分,更是沟通羌、党项、细封、鲜卑等部族的桥梁。 肃州安氏号称‘酒泉驼王’、‘昭武安’,粟特昭武九姓迁入的商胡家族后裔。 安氏拥有庞大的私人驼队、商站、旅舍网络,垄断酒泉及瓜州的大宗商品交易市场。 尤其精于玉石、葡萄酒、西域珍宝的买卖和马匹贸易,财富惊人,常向朝廷和地方官府提供巨额借贷,并通过捐官或联姻获得社会地位。 家族子弟精通多种语言汉、波斯、突厥、粟特语等,熟悉商律和胡商行规。 褒国紧挨着凉州和肃州,若是真想要找人关照一下褒国,交好燕王或北庭王还是很有用的。 尤其是北庭王,哪怕只是北庭王的母族肃州安氏,稍微照顾一下,都能让褒国那点人口过的特别滋润。 李陵哈哈大笑了一声:“若是交好燕王和北庭王,就能够让你们褒国得到特殊关照,还用得着孤来多嘴提醒你们娘娘吗。” “以你们娘娘身处的位置,她敢随便站队吗?” “无论她是站队燕王还是站队北庭王,都必然会得罪另一个。” “最关键的是,你们眼中距离孤这东宫位置最近的,孤的那位四弟晋王,他又会怎么想。” “你们娘娘要是有站队的勇气,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敢从孤的那些弟弟之中挑一个,过继到你们娘娘膝下了。” 璃珈低垂着眼帘,交叠在小腹前的手指死死掐在一起,美艳的脸颊上泛起了极其复杂的神色。 “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李陵目光平静地看着水面上的鱼漂,那浮漂在微澜中轻轻起伏。 他声音平缓,不疾不徐地开口:“从前有个富家小姐,有一日,她乘着华丽的马车出行,路过城郊的破庙。” “时值寒冬,风雪交加,她掀开车帘,瞧见庙檐下瑟缩着几个快要冻僵饿死的乞丐。” “那些乞丐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裸露的皮肤冻得青紫,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连乞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能等死。” 李陵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将璃珈的心神不由自主地带入那个风雪场景。 “那富家小姐心善,见他们实在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 “她命随车的侍女,将车上备着当点心的,还带着温热的白面馒头,分给了那几个乞丐,每人一个。” “那几个饿得发昏的乞丐,得了这救命的馒头,自然是千恩万谢。” “时光荏苒,多年后,那富家小姐家中遭了巨变,被仇家陷害,家产尽数被抄没,父兄下狱,她自己也被充入教坊司为奴,昔日荣华富贵,转眼成空。” “她受尽屈辱折磨,心灰意冷,只觉生不如死。” “就在她绝望之际,一位新近立下赫赫战功、被皇帝亲封为车骑将军的年轻将领,听闻了她的遭遇,不顾一切地闯入教坊司,强行将她赎买了出来。” “当那年轻将军将她安置在一处清净雅致的别院,屏退左右,对着她深深一拜时......” “她才从这年轻将军的口中得知,眼前这位英武不凡,手握重兵的将军,赫然便是当年风雪破庙外,她一时心善施舍过一些馒头的那些乞丐中的一个。” 璃珈静静地听着李陵讲完了这个故事,平静地开口道:“殿下想要的馒头,我们娘娘可给不起,奴婢要是帮殿下带外人入东宫,与娘娘公开站队殿下又有什么区别。” 李陵抓了一把鱼食撒入荷塘之中,笑着说道:“你想哪去了,孤是想要问你们娘娘要个馒头,又不是想要你们娘娘的命。” “不需要你帮孤带人入东宫,只需要你们娘娘在合适的时候,随口帮孤在父皇的面前说句话,为孤解了这禁足即可。” “若孤有一日能够成为这大夏的天子,这大夏将不再有夏夷之分。” “无论是你们褒人,还是其他什么诸如羌、氐、鲜卑之流,都将与我大夏子民一般无二,与我大夏子民享有同等待遇。” “享同等田亩之权,纳同等赋税之责,受同等律法之护!” “尔等族人,无需再仰人鼻息,无需再惧大夏官僚和世家的盘剥,无需再忧卖儿鬻女。” “孤要的,是真正的四海一家。” “当然,若孤技不如人,没能斗过孤的那些兄弟。” “你们娘娘也只是‘无意间’不小心帮孤说了几句话,不算是孤的党羽。” “若是你们娘娘还不放心,可以让你们娘娘多丢一些馒头出去。” “无论谁需要,你们娘娘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一把,那不就跟谁都不帮一样,不算是站队了嘛。” “谁都不帮的保持中立,固然是谁都不得罪,可换而言之,也没人会记你们娘娘的好。”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多结善缘,对你们娘娘来说......没有坏处。” 李陵说完,重新专注于手中的钓竿,不再多言。 璃珈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巨大的信息量如同狂潮般冲击着她的认知。 消除夷夏之分,让她的族人真正成为大夏子民,不再是被随意盘剥欺凌的二等、三等、甚至是四等人。 这是她,是贵妃娘娘,是所有褒人,乃至所有内附羁縻之民,做梦都不敢想的未来。 沉默在池畔蔓延,只有锦鲤在桶中偶尔扑腾的水声。 良久,璃珈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满脸复杂地看了一眼李陵的背影,转头对身旁的一名侍女低语了几句。 侍女恭敬一礼,恭谨地后退几步,然后转身,沿着柳荫下的石径,快步走向月洞门的方向,身影很快消失在门洞之外。 庭院内,只剩下李陵、璃珈和另一名侍女。 李陵仿佛对身后的一切毫无所觉,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水面那小小的浮漂上。 水面上那枚小小的浮漂,极其轻微地向下点了一下。 紧接着,那浮漂猛地向下一沉! “唰!” 李陵手腕一抖,紫竹钓竿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竿梢随之扬起。 “哗啦!” 水花轻溅,一条金红色鳞片的鲤鱼被硬生生提出了水面。 “呵,还挺漂亮。”李陵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随意的温和。 “我这个人呢,不仅喜欢美人,还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 他动作娴熟地将鱼钩从鲤鱼口中取下,抓着鱼身掂量了一下,目光在它漂亮的金红鳞片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出乎璃珈意料的,李陵手臂一扬,竟将这条刚刚钓上来的金红鲤鱼,“噗通”一声,重新扔回了碧绿的池水中。 水花再次溅起,那抹耀眼的金红迅速沉入水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璃珈愕然地看着这一幕,费了时间和力气钓上来,竟又放了? 他到底什么意思。 李陵拍了拍沾了水渍的手,重新拿起钓竿,慢悠悠地将鱼线甩回水中。 “对了,你还没说孤的那些侍妾们呢,总不至于......也都被父皇赶走了吧?” 不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贵妃的身上。 自己不能自由出入东宫,那些侍妾总不至于也不能离开东宫吧。 也不知道自己的那些产业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没收或是被别人侵占。 日后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那些产业必须抓在手上。 只要有钱,自己完全可以效仿司马懿,在长安城附近养个三千死士私兵什么的。 养兵的地方也好找,八百里秦川,还愁没地方养私兵不成? 第14章 孤晚上想吃鱼了 “回殿下,陛下并未下旨驱逐殿下所有侍妾,只是......” 璃珈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 “张奉仪、赵昭训几位,自觉惶恐,已于两日前自请出宫,去往相国寺为国祈福,为殿下祈福。” 自请出宫?祈福? 李陵心中冷笑,这恐怕是皇帝派人‘劝说’的结果吧? 走的都是那些有些背景的,留下的,要么是彻底无依无靠的,要么就是......被安插好的钉子。 “哦?走了几个?”李陵的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 “走了六位。”璃珈答道。 “还剩几个?”李陵追问。 “尚有四位,居于东宫西苑偏殿。” 四个?比预想的还多一点。 李陵心中快速盘算,原主好女色,东宫侍妾有名分的加上没名分的,少说也有三四十个。 走了六个,还剩四个......指的自然是那些有名分的。 没名分的地位等同于下人,老皇帝若是想要赶走,直接当成下人遣散就可以了,自然也就不会被这女官算作太子姬妾那一行列。 “还有人留着就好......都是谁还在,可有孤的......柳......柳......就是那个柳什么的来着。” 他报出了一个原主记忆中印象还算清晰,有些特殊的一位侍妾。 倒不是脑海中不记得那个侍妾叫什么名字了,而是原身压根就没问过那个侍妾的名字。 原身之所以没有问过那个侍妾的名字,也不是那侍妾姿色不行,而是那个侍妾过于特殊。 那个侍妾算是一个美艳熟妇类型的,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材有身材。 是原身的奶娘离世前,委托原身照顾的。 原身自打记世起,那个奶娘就陪伴在原身的身边。 奶娘自称是原身母后的贴身侍女,也没有亲人。 奶娘去世前,突然说有个什么远房妹子,孤苦伶仃无人照顾,就托原身照顾一下。 原身可能因为从小就没了母亲的缘故,那奶娘又是原身母后的贴身婢女,原身待那奶娘如同亲生母亲一般。 奶娘的遗愿,原身自然不可能拒绝。 于是原身就将奶娘的那个什么远房妹子,以侍妾的身份接进东宫供养起来了。 原身跟那女人几乎没有什么接触,就是单纯的依着奶娘的遗愿养着那个女人,对那个女人不怎么了解。 原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李陵作为一个旁观者,却觉得这其中猫腻很大。 奶娘都没嫁过人,哪来的奶做原身的奶娘,又为何会对那位已故的母后那么忠心。 奶娘自称是原身母亲的贴身婢女,可一个贴身婢女的什么远房妹子,不应该是出身低微、性格柔顺胆小的农家女子吗? 从原身记忆中,关于那个侍妾还算清晰的印象来看。 那气质,以及对原身的姿态,明显不是一个农家女子该有的气质和姿态。 那个女人,应该是可信,也可以用的。 璃珈似乎对东宫剩下的人丁了如指掌:“回殿下,柳奉仪尚在。” 她报出了那位侍妾的名分,奉仪是东宫侍妾中最低的位份,正九品。 “此外,还有王昭训、林奉仪,以及......”她顿了顿,“以及新入东宫不久的......江承徽。” 昭训和承徽也是侍妾的位份,不是侍妾的名字。 昭训是正七品,承徽是正五品。 王昭训和林奉仪都是原主记忆里没有背景,从青楼里强纳回来的侍妾。 这个江承徽......新入东宫不久? 甘露殿事变前才进来的? 李陵脑中迅速搜索,印象很模糊,似乎是一个小官的女儿,入宫好像还不到一个月。 好像还是原主在大街上见到后,强行掳回来的,原主都没来得及宠幸几次。 记得那会事情闹得好像还挺大,还惊动了一位侯府公子。 好像听说那位侯府公子是这位江承徽的舔狗来着。 这位江承徽的父亲虽说只是一个小官,江承徽又只是一个小官家的庶女。 可太子当街强抢官宦家眷,闹的那么大。 为了平息这件事,也只能给了她一个承徽的位份。 “江承徽?”李陵微微蹙眉。 “哦......孤想起来了,是那个......那个谁家的女儿来着?” “入宫好像没多久吧,她还在?” 柳奉仪勉强算是跟那位已故的母后沾点关系,没被遣散也在情理之中。 那两个青楼强纳回来的,老皇帝就算是想要遣散,也没法遣散。 青楼出来的,太子府给了明确位份的侍妾,怎么遣散。 遣散回去继续去青楼做风尘女子? 这像话吗,皇室的脸还要不要了。 江承徽不同,怎么说也是官宦的家属,想要遣回去,还是有地方可以去的。 其他那些有一些背景的,甚至是强抢回来的民女都遣散了。 这个江承徽,没有理由会留下来才是。 “是,江承徽之父乃吏部文选司主事,江度。”璃珈语气平淡地报出了家世。 一个从九品小官的女儿,在这东宫乃至整个京城,都如同尘埃般微不足道。 璃珈紧跟着又补充道:“江承徽执意要留下来,陛下也只好将她留了下来。” 李陵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 她是被我强抢回来的,印象中每次宠幸她都要死要活的,怎么这会要留下来了? 难不成是想要留下来,找机会捅我一刀? “吏部文选司主事......江度。” 李陵轻声呢喃,脑中思绪飞转。 吏部的一个从九品主事,放在京城这种地方,跟蝼蚁没什么区别。 不过蝼蚁也有蝼蚁的好处,越是这样的小官,就越是不会引起自己那些兄弟的注意。 好歹也是吏部的官员,如果能收为己用的话,说不定哪天就能用到。 想到这里,李陵将手中的紫竹钓竿往池边的青石上一搁。 “啪嗒”一声轻响,钓竿横卧石上,鱼线垂入水中,浮漂兀自轻轻晃动。 璃珈和仅剩的那名侍女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 “璃珈。”李陵站起身,月白的长衫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孤忽然觉得乏了,这鱼,你替孤钓着吧。” 璃珈愕然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奴婢?钓鱼?” 让她一个贵妃的心腹女官,在这东宫池边......替太子垂钓? “嗯,孤晚上想吃鱼了,你在这帮孤多钓几条上来。” 李陵光扫过旁边木桶里那条银鳞锦鲤。 “桶里这条,晚上清蒸了吧。” “奴婢......遵命。”璃珈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垂首应道。 李陵不再看她,转身,步履从容地沿着池边柳荫下的石径,朝着西苑偏殿的方向走去。 第15章 那个逆子又怎么了? 甘露殿深处,暖阁。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暖香,混合着酒气、脂粉气,还有一种奢靡慵懒的甜腻。 厚重的绒毯吸去了所有脚步声,只余下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若有若无地从屏风外传来。 暖阁中央,一张巨大的金丝楠木雕花龙榻几乎占据了小半空间。 此刻,这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榻上,景象却有些不堪。 大夏皇帝李景,正斜倚在锦缎软枕之中。 他年逾五旬,身躯却如同发酵过度般膨胀,松垮的皮肉层层叠叠地堆在明黄色的寝衣下,硕大的肚腩高高隆起,几乎要将腰间的金玉腰带撑断。 一张阔脸上油光满面,因酒气和纵欲而泛着不健康的潮红,稀疏的头发勉强用金冠束着,几缕油腻的发丝贴在汗津津的额角。 在他身前,一个身着轻薄桃红纱衣的年轻嫔妃,正娇笑着扭动腰肢。 纱衣几乎透明,勾勒出曼妙玲珑的曲线,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她像一条灵活的水蛇,在李景那肥硕如山的身躯上缠绕、磨蹭,纤纤玉指捏着一颗剥好的水晶葡萄,娇滴滴地送到李景嘴边。 “陛下~~~张嘴嘛,这可是岭南刚进贡的,最甜的一颗,臣妾特意留给陛下的......” 九嫔之一的昭仪俞若妍的声音甜得发腻,眼波流转间满是刻意的讨好与媚态。 李景眯缝着被肥肉挤压的小眼睛,嘿嘿笑着,享受着这温香软玉的服侍。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在俞若妍丰腴的臀瓣上重重捏了一把,引来一声夸张又娇媚的惊呼。 “甜?朕看......不及爱妃的小嘴儿甜......” 李景的声音浑浊而带着浓重的喘息,他一把揽过嫔妃的腰肢,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肥硕的躯体里。 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探入那轻薄的纱衣,肆意揉捏着。 俞若妍忍着不适,脸上却绽开更娇媚的笑容,主动迎合着,甚至伸出丁香小舌,轻轻舔舐着李景油腻的下巴。 “陛下~~~您又取笑臣妾......” 她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贴得更紧,手指挑逗地划过李景滚烫的胸膛,试图点燃更炽烈的火焰。 李景被撩拨得血脉贲张,呼吸愈发粗重浑浊。 他低吼一声,翻身就想将这温软的身子彻底压在身下。 那庞大的身躯移动,龙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俞若妍配合地发出欲拒还迎的嘤咛。 就在这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当口—— “陛......陛下!” 一声尖利、惶急到破音的呼喊,骤然刺破了暖阁内旖旎粘稠的空气。 暖阁的珠帘被猛地撞开,叮当作响。 一个小宦官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甚至因为跑得太急,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几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下!陛下!出......出大事了!东宫......东宫......”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尖锐的呼喊,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李景刚刚升腾起的欲火。 “混账东西!” 李景勃然大怒,肥硕的身躯猛地坐起,带起一阵风。 他抄起手边一个沉重的玉如意,看也不看就朝着小宦官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砰!” 玉如意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并未砸中人,但也吓得那小宦官魂飞魄散,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地。 “谁给你的狗胆,敢擅闯朕的寝殿,搅扰朕的清静!” “来人,拖出去杖毙!” 李景咆哮着,脸上的潮红瞬间被暴怒的铁青取代,眼珠子瞪得溜圆,如同要吃人。 身下的俞若妍也吓得花容失色,慌忙裹紧纱衣缩到榻角,大气不敢出。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小宦官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额头在地毯上撞得砰砰作响, “是……是东宫急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 听到‘太子’、‘东宫’几个字,李景狂暴的怒火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猛地一滞。 他那双被肥肉挤得狭小的眼睛里,死死盯着地上抖成一团的小宦官,胸膛剧烈起伏。 “说!那个逆子......又怎么了?” 小宦官几乎要晕厥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回陛下!太子殿下......殿下他......刚刚醒来就......就以内院禁卫‘窥视宫眷’之罪......” “亲......亲手斩杀了八名禁卫。” “其中......其中还包括了左神武军的一名旅......旅帅。”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惊雷,在李景耳边轰然炸响! 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令人心悸的阴沉。 那庞大的身躯仿佛变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 暖阁内暖融融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连那靡靡的丝竹声都似乎被这无形的压力掐断了。 李景缓缓地转过头,那双冰冷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不再看那抖如筛糠的小宦官,而是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望向东宫的方向。 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肥厚手掌,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这......这个逆子!” 李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闷雷滚动。 “好......好的很......好一个窥视宫眷,好一个......太子殿下!” 皇城禁军主要分为南衙十六卫和北衙六军。 南衙十六卫分别为: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 南衙的主要职责是皇城护卫和京城治安,兵源制度采取府兵轮换制。 北衙六军分别为: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 北衙主要负责宫禁宿卫,皇帝贴身护卫,兵源制度采取募兵制。 其中神武军只招收军官子弟及扈从的后代,神武军中的军官,从上到下几乎全是勋贵子弟。 如今,神武军的一名旅帅被太子给砍了? 李景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风暴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雷霆。 “来人!”李景爆发出一声雷霆般的咆哮,声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陛下!”老太监王德顺,以与他年龄不符的敏捷闪身而出。 李景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德顺,那目光中的暴戾和杀机几乎要将人洞穿。 “去!给朕把那个逆子......” 他话说到一半,却猛地顿住了。 第16章 朕现在......火气很大 杀了那个逆子? 怎么杀? 那逆子以窥视宫眷的罪名杀的人,在法理上,谁都挑不出一个错字。 那些人的确是奉的自己的旨意进入的东宫内院,可自己难不成还要对外说自己允许那些人窥视东宫女眷? 李景那张肥硕的脸庞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跳动。 暖阁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皇帝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暴怒欲狂却又被强行压抑、无处宣泄的恐怖气息让人窒息。 他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足足十几息,他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那口浊气吐出。 “王德顺。”李景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制后的疲惫和冰冷。 “老奴在。”王德顺头垂得更低。 “传朕口谕。” 李景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字字重若千钧。 “一,着内侍省,厚恤今日在东宫内院......殉职的八名禁卫,尤其是......左神武军的那位旅帅。” ‘殉职’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其家眷,赐金帛、田宅,按......战殁之例抚恤,务必......安抚妥当,莫使忠良之后,寒了心。” “二......传旨给守在东宫的禁军将士......”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措辞,最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磨出来的。 “日后不必再入内院值守,只需......守好外院门户即可!” 这一次,无疑是被那个好大儿狠狠抽了一记无声的耳光,但他别无选择。 再派人进去?派谁? 谁敢保证不会再被那疯子扣上一个‘窥视宫眷’的帽子砍了? 难道要派太监? 那个逆子连勋贵子弟都敢砍,太监去了他就不砍了? 好在还安排了一些贵妃的人。 那个逆子只要不是已经疯癫到了无药可救,应该不会对贵妃的人下手。 王德顺心头剧震,陛下这是......被迫让步了? 他深深俯首:“老奴......遵旨!” “还有!”李景的声音陡然拔高。 “告诉那个逆子,让他给朕安分一点,别逼朕......朕......” 他“朕”了半天,后面威胁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杀?暂时还不能杀,时机未到。 废?现在要是废了这个太子,以他对那些皇子的了解,这位废太子怕是活不了几天。 况且都已经将之前的造反定义为了‘惊扰宫禁’,也没有理由再废他了。 李景忽然发现自己此刻,竟然拿这个疯狂的逆子毫无办法! 最终,那股强行提起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泄了下去,只剩下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他颓然地挥了挥手,那肥厚的手掌仿佛有千斤重。 “退下......都给朕......滚出去!” 王德顺与抖如筛糠的乐师舞姬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阁。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偌大的暖阁内,只剩下李景与俞若妍两人。 李景转头看向那位缩到榻角,裹紧纱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俞若妍。 太子那逆子疯狂的行为,让他感到憋闷、愤怒......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撑爆! 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可以让他暂时忘记这滔天怒火、忘记那逆子带来的愤怒的发泄口! “爱妃......”李景的声音嘶哑低沉,那口堵在胸口的浊气似乎怎么也吐不出来。 “朕现在......火气很大。” 俞若妍强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强迫自己抬起头,那张原本娇媚动人的俏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陛下息怒,臣妾……来为陛下分忧......” 她松开紧攥纱衣的手,那薄薄的纱衣滑落,露出大片雪白滑腻的肌肤。 俞若妍手脚并用,带着刻意的柔媚,腰肢轻摆,缓缓爬向李景...... ...... 东宫西苑,一处清幽的院落。 这里庭院不大,角落里种着几丛修竹,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更添几分幽静。 一间陈设雅致的厢房内,窗户半开着,透进午后微暖的光线和清新的空气。 窗边的绣架前,端坐着一位女子。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浅碧色宫装,料子普通,款式也简单,但穿在她身上却自有一种清雅脱俗的气韵。 乌黑的秀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支素银簪子固定,几缕碎发柔顺地垂在白皙的颈侧。 她的身姿坐得极直,肩膀舒展,脖颈修长,如同一株新抽芽的翠竹,既柔韧又带着一股内在的挺拔。 此刻,她正低垂着眼帘,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绣绷。 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根细小的银针,指尖灵巧地在绷紧的素白绢布上穿梭。 针脚细密均匀,正绣着一幅意境悠远的《溪山兰草图》。 远山淡墨,近水微澜,几丛兰草于石缝间悄然绽放,清幽之气仿佛能透过绣面散发出来。 阳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梁挺秀,唇色是自然的淡粉。 她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画,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澄澈的沉静。 没有惶恐不安,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刻意讨好或疏离的做作。 只有一种近乎入定的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都与她无关,她只活在自己手中的一针一线里。 这便是新入东宫不久的承徽——江兰晞。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江兰晞捏着银针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针尖在绢布上留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停顿点。 但她并未抬头,长长的睫毛也只是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依旧专注于手中的绣活,仿佛那脚步声只是庭院里风吹竹叶的另一种声响。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身形颀长挺拔,正是太子李陵。 侍立在江兰晞身边的两名侍女,原本也如泥塑木雕般安静,骤然见到太子亲临,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她们显然没有料到这位太子殿下,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偏僻的西苑角落 “殿、殿下!” 左侧稍年长的侍女率先反应过来,赶忙俯身行礼。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另一个侍女也紧跟着匍匐在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秋叶,连行礼的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第17章 江兰晞 两个侍女的惊呼和跪倒,打破了室内那近乎凝固的沉静。 窗边的江兰晞,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针线。 她的动作依旧不慌不忙,纤长的手指捏着那根细小的银针,将其平稳地别在绣绷边缘光滑的竹框上,位置精准,没有一丝慌乱。 然后,她才缓缓地抬起头,从容地站起身,对着李陵,姿态标准地行了一个宫礼,腰肢弯折的弧度恰到好处,既显恭谨,又不失风骨。 “臣妾,拜见太子殿下。”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后颈,姿态恭谨柔顺,无可挑剔。 “行了,都起来吧。” 李陵随意地抬了抬手,大步走到屋内的坐塌前坐了下来。 他坐定后,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刚刚直起身的江兰晞。 午后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斜斜照入,恰好笼在她身上,为她素净的浅碧色宫装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眼前这女子看起来约莫着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秀丽,国色天香,身材娇小,纤细匀称,脖颈修长如天鹅,腰肢在素色腰带的束裹下显得不盈一握。 一双清亮的眸子黑白分明,带着一种天然的妩媚,但此刻,那眸子里却是一片澄澈的平静,如同初秋无波的湖面。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恐惧、怨恨,也没有刻意的谄媚或躲闪,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安静。 似乎是有些畏惧李陵,两个侍女垂首侍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窗外竹叶被风吹拂的沙沙声。 李陵的目光在她恬静的俏脸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你们两个都下去吧。” 此言一出,侍立在一旁的两个侍女身体明显一僵。 她们并非东宫的宫女,而是江兰晞从娘家陪嫁带来的贴身婢女。 两人从小伴着小姐长大,主仆情分自然非同一般。 此刻太子独留自家小姐一人在此,想到太子平日里那暴戾的性格,想到太子刚刚经历了造反失败,心情多半不会很好,这怎能不让她们心惊肉跳。 两个侍女飞快地,带着极度不安的眼神,齐刷刷看向自家小姐。 她们不敢出声,但那眼神里的含义再明显不过——小姐,怎么办? 江兰晞恬静清雅的面容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几不可查地对着两个侍女轻轻颔首。 两个侍女面色复杂,担忧、恐惧、无奈……种种情绪在她们眼中交织。 最终,两人强压下满心的不安与惶恐,深深吸了口气,对着李陵和江兰晞的方向,再次屈膝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直到退到门外,才轻轻带上房门。 ‘咔嗒’一声轻响,门扉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 偌大的厢房内,此刻只剩下李陵与江兰晞两人。 李陵随意地靠在坐榻上,目光实质般落在那纤细单薄身影之上。 “听璃珈说......你是自己执意要留下来的?” 江兰晞依旧微微垂着头,阳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影。 听到李陵的问话,那双低垂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归于平静。 她交叠在小腹前的双手,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又缓缓松开。 短暂的沉默后,她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清亮的眸子迎上李陵审视的目光,眼中沉淀着一种远超她年龄的通透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弱女子’的无奈与认命。 她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柔顺语气,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殿下明鉴。” 她先恭敬地欠了欠身,姿态无可挑剔。 “臣妾是东宫承徽,名分已定,玉牒已录,出宫又能去往何处呢?” “臣妾虽然愚钝,却也知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道理。” “臣妾既已入了东宫门墙,便是殿下的人。” “如今东宫有变,臣妾是殿下的人,又岂有弃殿下而去的道理。” 她微微垂首,姿态放得极低,露出一截脆弱而优美的颈项。 这番话,滴水不漏。 李陵眯着眼睛,目光不住地在江兰晞的身上打量着。 你是我强抢来的,抢来之前你似乎还有个情郎。 你现在说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江兰晞微微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坦然地迎上李陵的视线。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畏惧,没有讨好,只有一种近乎纯净的‘理所当然’和‘职责所在’。 靠,这丫头看起来纯净的跟个晶莹透彻的水晶,干净的不含一丝杂质。 可这对吗,这像是一个被强抢回来的女子该有的样子? 李陵沉默了片刻,微微颔首:“你倒是有心了,说起来,你嫁来东宫也有段时间了。” “虽说按照礼制,仅太子妃享有三书六礼、亲迎归宁的完整婚仪。” “可你作为孤的承徽,享五品位份,也算是孤身边正经的侍妾。” “于情于理,孤都该亲自带着你回趟娘家,拜见一下你的父亲,全了这翁婿之礼、归宁之义。” “也好让你的父母安心,知道你在东宫一切安好。”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倚在坐榻上,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之色。 “只是......”李陵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父皇前些日子因‘惊扰宫禁’之事震怒,虽未深究,却也下了旨意,命孤在东宫静思己过,不得随意外出。” 随即,他话锋一转,脸上的无奈被一种温和的关切所取代,目光也显得更加真诚。 “不过别人家的女子嫁人后,都有归宁这个流程,你却没有,免不了会成为你一生的遗憾和心结。” “你父亲......吏部主事江度江大人,孤虽未能亲见,但也听闻是位端方持重的君子。” “女儿久在深宫,为人父母者,岂有不挂念之理?” “这样吧,孤稍后便命人准备些薄礼,你明日带上回娘家看看。” “一来就当是孤的一点心意,权当是弥补不能亲至的遗憾。” “二来,也好让你父母看看,你在东宫并未受委屈,也好让他们宽心。” 按照礼制,太子妃作为储君正妻,需行亲迎礼并接受百官朝贺。 承徽等妾室入东宫仅需简单纳采程序,无正式婚典。 若承徽出身显赫门阀,太子为拉拢势力可能破例陪同回门,但需经皇帝特批。 除此之外,太子对宠妾顶多只能以‘巡幸’‘省亲’名义变相回门,但需规避正式礼仪。 如不穿冕服、不行谒见礼。 李陵现在被禁足,出去就别想了。 倒是可以想办法让她出去一趟,顺带着让她帮忙办点事,顺带着测试一下忠诚度。 至于她能不能出去...... 反正自己这个太子暴戾的名声在外,那些禁卫要是敢拦,再找理由砍死几个就是了。 自己的那些弟弟,现在多半已经开始对自己的那些产业动手了。 加之老话说得好,树倒猢狲散,以自己以前的名声和现在的处境,指望有什么死忠不太现实。 现在恐怕不知道多少人都开始想着改换门庭,或者已经改换门庭了。 就算有死忠,没有自己照着,他们也扛不住。 官府随便来个什么‘查消防’,什么以前那些被自己侵吞霸占产业的苦主,跑去衙门喊冤。 这时候再来个什么‘贤王’突然听闻此事,大感‘震惊’,责令衙门严查。 不仅能为民做主,还能刷刷声望。 没自己罩着,那些皇子如果想要整垮自己的那些产业,有的是手段。 必须想办法送个人出去帮自己稳定一下人心,不然等自己哪天解除禁足的时候,怕不是早成光杆司令,什么都没有了。 第18章 瞧你这傻样,逗你玩呢 江兰晞低垂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她依旧保持着恭顺的姿态,娇俏的小脸却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抽。 你听闻我父亲是位端方持重的君子? 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你确定你不是在来我这之前,提前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我父亲名字的? 就父亲那懦弱自私、薄情寡义、处事谨慎圆滑的性格,跟你口中的端方持重,沾得上半点边关系? 以你现在的处境,以父亲的性格,他现在怕是躲我跟躲瘟神一样都来不及,你确定你让我回去我能进得了家门? 还带着礼物,你的礼物他敢收吗? 至于母亲,你但凡稍微了解过一点关于我的事情,应该都知道我的母亲都已经过世七八年了。 你是要弥补我的遗憾吗,你怕不是想要让我出去帮你办点什么事吧。 李陵见她‘一脸呆萌’地站在那里,久久不语,不禁好奇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装傻充愣是江兰晞一直以来的安身立命之本,加之她的长相也的确十分具有迷惑性。 她那张国色天香的小脸上,似乎带着一种天然的恬静,透着说不出的安宁。 哪怕她心思百转千回,可看在李陵的眼中,也像是蠢蠢笨笨,在那里发呆的感觉。 江兰晞‘啊’了一声,这才似乎刚刚回过神来一般,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清澈平静,对着李陵福了一礼。 “殿下恕罪,臣妾刚刚一时走了神,殿下是要臣妾回娘家一趟是吧,可陛下那边会同意吗?” 李陵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纤细单薄,看起来有些呆萌的女子,眼底不禁闪过一抹狐疑之色。 难不成自己是想多了? 刚进来的时候,看这丫头在自己面前表现的从容不迫,还以为是个跟高枕溪类似的女人。 可这丫头看起来脑子不是很好使的样子。 感情这丫头方才那从容冷静的表现,只是因为反应迟钝? 这丫头执意留下来,莫不是真的只是脑子一根筋,被那些‘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教条给彻底洗傻了? “无妨,不必如此拘谨。” 李陵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阳光亲和的笑容:“我这个人其实很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教条礼制什么的。” “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不必把我当什么太子,就把我当成是你的夫君就好了。” “也别动不动就行礼,你每行一次礼,我就得说一次免礼,无妨什么的,多麻烦。” “你行礼行的累,我看着也累,以后咱们还是都省一些力气吧。” 江兰晞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平易近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微微抬起眼帘,那双清澈的眸子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受宠若惊,怯生生地看了李陵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像只受惊的小鹿。 她犹豫了一下,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呐。 “是……臣妾……呃……知道了。” 江兰晞声音磕磕巴巴,恰到好处的那一丝不知所措和茫然,更显得那张国色天香的小脸我见犹怜,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感。 李陵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对嘛,好了,说回正事。” 他语气轻松地接上之前的话题:“父皇那边你不用担心,明日我亲自送你出去。” “对了,我在外面还有一些产业,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晚些时候我列一份清单和那些管事人员的名单给你,你这次回门的时候,顺带着帮我看一下。” “依旧忠于我的,你赏些银钱,帮我安抚一下,让他们不要担心。” “我哪怕是带兵冲击皇宫造反,也不过只是被禁足几日罢了,足以证明父皇对我的宠爱。” “告诉他们,用不了几日,父皇就会解了我的禁足。” “日后等我登基做了皇帝,他们个个都能封侯拜相。” “那些生了异心的,你不必理会,暗自记下来,回来告诉我就行。” 经此一遭,手底下的那些人必然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恐怕现在应该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忙着找后路了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安抚住那些人,稳住局面,免得让人趁虚而入。 江兰晞站在原地,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努力维持着那份“呆萌”的顺从。 “嗯,全凭殿......夫君做主。” 李陵微微颔首:“好了,你准备准备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明日便送你出宫省亲。” 他说完便不再停留,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小姐!” 李陵刚刚离去,小竹和小秋两个侍女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和浓浓的担忧。 她们方才根本没敢走远,一直守在门外,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小竹性子急些,匆匆来到江兰晞面前:“小姐你没事吧,他没有为难你吧。” 小秋则相对沉稳不少,她迅速关好房门,快步走到近前,目光仔细地在江兰晞脸上、身上扫视着。 虽然没说话,但那紧蹙的眉头和关切的眼神,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李陵给她们的印象可不怎么好,在她们的眼中,这位太子殿下就是一个喜怒无常,性情暴戾的主。 江兰晞身上那股面对李陵时的呆萌、无措和怯生生的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甚至还抬起手,动作自然地揉了揉刚才行礼时微微绷紧的后颈,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点甜美的笑容。 “我能有什么事。” 江兰晞语调轻快,与刚才面对李陵时的细弱蚊呐判若两人。 她走到窗边的矮几旁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温水,姿态随意地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 “你们是不是忘了你们家小姐最擅长的是什么了。” “他要睡,我就躺下给他睡,他要找茬我就装傻充愣,让他自觉没趣,他自然也就走了。” “谁有那个闲工夫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么一个呆头鹅的身上。” 小竹和小秋都愣了一下,随即大大松了口气,这才是她们熟悉的小姐。 小竹拍着胸口,后怕道:“吓死奴婢了,他简直就是一个疯子,连陛下派来的禁军他都敢杀,我还以为他是心情不好,想要来咱们这找小姐你撒气的呢。” 小竹说着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对了小姐,他也没睡你啊,他来这里到底干嘛来了,总不会是专程来看小姐你绣花的吧?” 江兰晞冲着小竹眨了眨眼,唇角微微上翘:“你怎么知道他没睡我,好啊,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你们家小姐的墙角都敢偷听了。” “啊?”小竹闻言一呆,紧跟着慌忙连连摆手,“没,奴婢可没有偷听小姐的墙角,他这......这也太快了吧。” 江兰晞看着小竹呆萌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她伸手捏了捏小竹的脸颊:“瞧你这傻样,逗你玩呢。” 第19章 豢养私兵? 小秋忍不住凑过来,看着自家小姐,面露关切之色。 “小姐,他应该不只是来看望一下你这么简单吧。” 江兰晞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呀,让我明日归宁省亲。” “省亲?”小竹和小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这个时候让小姐回娘家?太子打的什么主意? “是啊。”江兰晞笑着说道:“他让我带些礼物回去,回去探望一下咱们那位‘端方持重’的江大人。” 小竹先是一愣,紧跟着撇了撇嘴:“端方持重?他说的是咱们老爷吗,老爷若是知道小姐要回去,怕不是要吓得连夜搬家。” 她对自家老爷的‘怂’深有体会,浑身都是缺点,甚至都可以说‘怂’都能算是他身上唯一的优点了。 如今太子闹出了造反这档子事,他没有直接断绝跟自家小姐的父女关系,恐怕都已经是担心日后会遭到太子的报复了,又怎么可能还会想跟着东宫扯上什么关系。 “省亲只是幌子。”江兰晞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矮几上轻轻划着,眼神幽深,“他如今被禁足,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心里可是急得很呢。” “晚些时候,他会让人送来一份清单,还有......他宫外产业一些管事人员的名单。” “啊?”小竹惊得跳脚,“这......这算什么事啊,让小姐你去干这个,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太子连造反这种事情都干出来了,她哪怕是再蠢,也知道跟太子手底下的那些人接触,不是什么好事。 小秋则蹙眉更深:“小姐,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你为什么不装傻糊弄过去。” 太子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的那些产业和管事,必然被各方势力盯着。 小姐不过一个小官家的庶女,虽说顶着太子侍妾的名头,可侍妾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算人吗? 稍有不慎,人家就算直接把小姐给杀了,以太子如今的处境,怕是都拿别人没办法。 江兰晞沉默着,纤细的手指停止了划动。 “我不过一个从九品小官家的庶女,他若是倒了,按照宗法连坐制,咱们最好的下场也是发配教坊司,又或是充入掖庭。” “咱们若是想要好好活下去,他就不能倒。” “所以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在他的面前争得一些话语权。” “若是依旧让他照着之前的性子胡来,咱们早晚都得被他害死。” “就算他不来,我也打算找个机会跟他提一下,让咱们出宫一趟。”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稳住人心,他倒还没有蠢到无药可救。” 小竹不解道:“小姐你怎么忽然关心起他来了,若不是他将小姐你强抢了过来,你跟襄阳侯世子现在怕是都已经......” 小竹的话还没说完,江兰晞已经伸出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哎哟!”小竹吃痛,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你干嘛打我?” 江兰晞收回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那张清丽的小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严肃,之前的轻松俏皮收敛了不少。 “让你口无遮拦,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清澈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与那位襄阳侯世子,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待我客气有礼,那是他侯府世子的教养,我对他......也不过是觉得他是个端方君子,值得敬重几分而已。” “除此之外,何曾有过半分逾矩,更遑论什么‘都已经’。” 江兰晞的声音清泠而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眼神坦荡。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一个从九品小官家的庶女,与侯府世子,本就是云泥之别。” “即便没有太子强掳这桩事,你难道真以为,侯府的门楣,是我能高攀得起的?” “以后莫要再说这等糊涂话了,免得惹祸上身。” 她刚被李陵掳来的时候,的确要死要活的。 可她要死要活,或许有那么一些其他因素,可更多的还是她不想上太子这个贼船。 别说她本来就不愿意给人当侍妾,单说太子那品性,长安城谁人不知。 上了太子的贼船,早晚得被他给连累。 可如今都已经嫁入了东宫,她也没得选了。 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只能想办法保住李陵。 她也没什么争宠的心思,本来想着只要太子自己别作死,别连累她,她倒是也乐意在这东宫之中装傻充愣混日子。 谁知道刚嫁进来没几天,太子就给她整了个大的,带着百余名东宫护卫造反了。 要不是知道自家那位父亲是什么德行,回去之后多半也没什么好下场,她早跑路了。 小竹捂着额头,看着小姐那认真清明的眼神,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低下头。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以后再不敢胡说了。” 小秋忧心忡忡:“那小姐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江兰晞面露沉吟之色,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竹影。 “先想办法替他稳住人心,趁此机会跟他拉近关系,获取他的信任,至少要做到能够在他的面前说上几句话。” “这样的话,也能在他犯傻的时候,劝他几句。” “另外,得想办法弄点银子,然后以太子的名义多置办一些产业,多雇佣一些前线退下来的老兵做帮工。” ‘哐当!’一声脆响。 小竹手里原本端着的,准备给小姐换上的热茶盏,直接脱手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滚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小姐。 “小......小......小姐!”小竹的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你......你......你不会是想要豢......豢养私兵吧。” 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这真的是她那个平日里沉静如水,谨守本分的小姐说出来的话? 这简直比太子造反听起来还要疯狂。 第20章 柳奉仪 就连一向沉稳的小秋,此刻也彻底失了方寸。 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惊呼声溢出来。 小秋看向江兰晞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不解,仿佛有些不认识自家这位小姐了。 豢养私兵?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小姐!你.....你疯了吗?”小竹终于回过神来,声音都在发抖。 “那是......那是谋逆啊,你......你怎么会......怎么会想到这个?” 小秋也终于缓过一口气:“小姐!万万不可啊,太子如今自身难保,被陛下死死盯着,稍有异动便是万劫不复。” “我们若是做出这等事,一旦被任何人发现蛛丝马迹,别说我们三个,就是江家满门,甚至......甚至九族都会被牵连,小姐,你......三思啊!” 江兰晞看着两个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的侍女,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表情,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她口。 “慌什么。”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两个侍女激动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压下了几分。 “打着太子的旗号,以整顿产业,加强护卫的名义,招揽一些人手合情合理。” “不用的时候,他们就是别院看家护院的护卫,商队的护卫,铺子里的活计、是庄子上的佃农。” “只要控制好数量,不会引人过分注意。” 世家门阀,基本上也都是以这种方式来豢养私兵的。 只要不私藏甲胄,朝廷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说世家门阀在这个时代本就很强势,单从事情的本身来说,朝廷也不能不允许人家招募伙计和佃农吧。 “太子这次是侥幸,只被禁足,下一次呢?” “他那性子,你们也看到了,冲动暴戾,做事不计后果。” “他手下如今还有多少可用之人,陛下和那些皇子,还会给他几次‘侥幸’的机会。”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小竹和小秋怔怔地看着自家小姐,看着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此刻流露出的,她们从未见过的坚毅和深不见底的谋算。 小秋最先回过神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从震惊、恐惧,逐渐转变为一种认命的坚定和豁出去的勇气。 她对着江兰晞,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姐说怎么做,那就怎么做。” 小竹也咬着嘴唇,眼神虽然还有些惊魂未定,却也用力点头:“奴婢......奴婢也是,小姐说怎么做,那就怎么做。” 江兰晞看着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女,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暖意的笑容。 “放心,我们又不是要造反,只是为了有一些自保之力罢了。” “顺带着招募一些前线退下来,生活过的不如意的老兵,也算是为朝廷解决那些老兵的安置问题了。” “太子的钱财,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虽说我是被他强掳来的,可怎么说我也是这东宫有名分的太子侍妾,江府也是同意将我嫁入东宫的,他们总得把嫁妆给补上吧。” “这次我们回去,刚好可以狐假虎威,借太子的势,向江府要一些田产和铺子。” “豢养私兵的银子,我们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小秋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你人都已经嫁进来了,现在再来提什么嫁妆,合适吗? 小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小姐,借太子殿下的名头豢......豢养私兵这事,要......要不要提前跟太子殿下说......说一下。” 以太子的名义豢养私兵这种事情,她觉得还是最好跟太子说一下比较好。 “他?” 江兰晞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她实在信不过一个能够干出领着百余名护卫,冲击皇宫这种蠢事的人。 真要是让他知道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带着那些私兵,再来这么一下。 她又不是想要造反,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要不是遇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主,她哪里会做这种事情。 她想要的,只是安安静静地混吃等死的日子罢了。 如果可能的话,她真的很希望能够通过让太子厌恶的方式,让太子休了她。 可以一想到太子那暴戾的性格。 想想还是算了,别到时候太子脾气上来了,一刀砍了她,那可就不好了。 她可不想落得个跟那只是因为倒个茶,就被砍去双手的侍女一个下场。 ...... 离开江兰晞那清幽静谧的小院,李陵沿着蜿蜒的小径,径直前往西苑的另一处院子。 他要见见另一个人,那位由奶娘托付,身份成谜的柳奉仪。 柳奉仪的居所位于东宫西苑另一侧,环境同样清幽雅致,院中几株老桃树虬枝盘结,虽未到花期,却也别有一番苍劲。 李陵刚踏进院门,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便扑面而来。 他循着酒香望去,只见正屋的窗户大敞着,一个身影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曲线。 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绛红色纱质常服,款式宽松,却掩不住那副成熟到极致,丰腴诱人的身段。 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细腻如脂的肌肤和精致深邃的锁骨。 腰肢虽被宽大的衣带松松系着,却依旧能看出惊人的柔软与丰腴的弧度,向下连接着那即使在慵懒斜靠时也显得饱满浑圆的臀线,一双修长匀称的腿随意地交叠着。 此刻,她正仰着头,手中提着一个青玉酒坛,坛口倾斜,琥珀色的酒液如同小瀑般倾泻而下,直入口中。 几缕酒液顺着她弧度优美的下颌滑落,流过那雪白修长的脖颈,浸湿了衣襟前的一小片布料,勾勒出下方更加饱满丰盈的轮廓。 阳光落在她微醺的侧脸上,那是一张极其美艳的脸庞,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鼻梁高挺,红唇丰润,此刻因酒意而染上醉人的酡红,更添几分慵懒妩媚的风情。 那双微眯的凤眼,迷离的醉意之下,却仿佛藏着历经世事的通透与沧桑。 她的姿态恣意洒脱,毫无宫中女子的拘谨,带着一股江湖儿女的豪气与不羁。 如瀑的长发并未像璃珈或江兰晞那样规整地绾起,只是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了个髻,几缕青丝慵懒地垂落在颊边、颈侧,更添几分野性的魅力。 “嗝~~~”柳奉仪放下酒坛,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酒嗝,抬手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那动作率性自然,带着说不出的风流韵味。 她似乎这才察觉到院中有人,迷离的醉眼懒懒地瞟了过来,落在李陵身上。 “哟~~~”她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慵懒,如同羽毛搔过心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 “这不是咱们的太子爷吗,今天怎么有空,想起到我这冷清地方来了?” 她并未起身行礼,依旧慵懒地斜倚着,甚至还晃了晃手中空了大半的酒坛,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么,前头刚砍完人,这会儿......是想来我这儿寻点温柔乡,压压惊?” 第21章 不知道? 柳奉仪的话语大胆直接,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目光在李陵身上流转,望着他的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平和。 李陵站在院中,目光落在柳奉仪身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惊艳和不易察觉的狐疑。 这位柳奉仪,果然如记忆中的那般,媚态横生,美艳不可方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美艳熟妇特有的诱惑。 那风情万种的模样,足以颠倒众生。 只是她身上这股子江湖儿女的豪气与不羁,明显不是一个普通农家女子该有的气质。 他压下心头的波澜,脸上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大步向着窗边走去。 “孤的心中,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个疑问。” “这东宫之中的女子,惧怕孤的有,讨好孤的也有。” “可在孤这里白吃白喝,还不把孤放在眼中的,唯独只有你一人。” 李陵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来到了窗前,目光掠过她手上的酒坛,落到了她那美艳绝伦的脸颊之上。 “奶娘临终前的嘱托孤要好好照顾你,孤自然不会食言。” “可你这整日里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白吃白喝,多少有些不太合适吧。” “奶娘?”柳奉仪听到这两个字,醉眼朦胧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慵懒妩媚的模样,红唇微启,带着酒香的气息轻吐: “你不提我差点都忘了,你的奶娘临终前叮嘱我,要我好好督促你。” “她说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娘拿命给你换回来的。” “她希望你未来不仅能够成为这大夏的皇帝,还要成为一代明君,不要让你娘失望。” 她缓缓转过头来,一双迷离的醉眼上下扫视了李陵一眼,嗤笑一声。 “可你呢,若不是靠着你娘的余荫,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称孤道寡吗?” 李陵听到这话,不怒反笑:“哦?那你打算怎么督促我呢?” 记忆中,奶娘生前不止一次对原身说,若原身实在做不来这太子。 她可以想办法带原身离开这里,隐姓埋名,以一个人的身份过完这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原身贪图享乐,自然不可能愿意跟一个奶娘去过什么普通人的生活。 至于现在的他,他可不像奶娘那么天真。 就凭他这个太子的身份,他就不可能有什么普通人的生活可以过。 对当今的陛下来说,太子关乎国本和整个国家的颜面。 太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挖地三尺也会将他找出来。 对下一任皇帝来说,他这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也会想方设法地想要把他给找回来。 对有异心的反贼来说,他是一个完美的造反旗号,更会想方设法地找到他。 太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成为下一任皇帝,要么去死。 奶娘明明只是期望原身能够好好活下去就行,怎么到这女人的嘴里,就成了要原身成为下一任皇帝,还要他成为一个明君了。 她不是想要督促自己吗,那就让她督促好了。 从她这一身的气质来看,有点江湖女侠的味道。 记忆中,母亲似乎就是一个江湖侠女。 这女人要是能在督促自己的时候,教一些有深度一点的东西,那就说明她的出身必然不俗。 说不定就是出自什么隐藏的世家门阀之类的。 她要是再跟自己的母亲有点什么关系,自己岂不是也有个世家外戚做靠山了? 想想还真有点小兴奋。 他倒是很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又到底是什么身份。 原身的母亲不仅给了原身一个嫡长子的出身,又用性命给原身套上了一个护身符。 作为一个母亲,可以说已经是做到极致了。 要是还能给原身留下一个什么世家门阀作为外戚靠山,那就更完美了。 正当李陵幻想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会不会是出自原身的母族之时。 柳奉仪缓缓开口道:“不知道。” “不知道?”李陵怔了怔。 你不是要督促我吗? 你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嗯,不知道.....”柳奉仪仰头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优美的脖颈滑下,没入衣襟深处。 李陵深吸一口气,目光从那雪白幽深的沟壑上收了回来。 “罢了,我也不就跟你绕弯子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这样的,可不像是奶娘口中的什么普通的农家女。” 柳奉仪放下酒坛,醉眼斜睨着李陵:“不想说。” 李陵:“......”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李陵的心头。 不提我太子,你是侍妾这层身份。 单说我养着你,让你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你就这态度? 李陵脸色微微一沉,声音带着压抑的冷意: “你是觉得孤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还是认为你能靠着孤对奶娘的承诺,在这东宫吃一辈子?” 柳奉仪转头看向李陵,红唇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纠正一下,不是在这东宫吃一辈子。” “而是......吃你一辈子。” 她微微倾身,丰腴诱人的身体倚靠在窗棂上,绛红纱衣下那丰腴曼妙的曲线在阳光下,展现出几分慵懒魅惑的风情。 阵阵混合着酒香与成熟美妇身上的幽香扑面而来,让人不禁有些心神荡漾。 李陵直直的看了她许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在奶娘的份上,我就不与你一个女人计较了。” 以原身那暴戾的性子,这个女人还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要么是真有那个底气,要么就是个说话都会流口水的傻子。 眼前这女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流口水。 她属于哪一种,已经很明显了。 柳奉仪见他这般模样,不禁咯咯娇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巍峨饱满的胸脯微微起伏,在绛红纱衣的包裹下荡起道道美妙的波浪。 柳奉仪笑了好一阵,才堪堪止住笑意,纤细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耳畔垂落的青丝。 “好了,不逗你了,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督促你,我又不懂你们朝廷中的那些弯弯绕绕。” 她故作沉吟地思索了片刻:“我知道你的心中有很多疑问,这样吧,你每完成一个我交代你的事情,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好了。” 好嘛,我是来让你给我做事的,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你交代我帮你做事了。 李陵暗叹了一声,笑着说道:“说说看,你打算让我帮你做什么。” 不怕你有隐藏身份,就怕你什么身份都没有,真的只是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普通农家女。 有需求是好事,你要是无欲无求,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拿捏你。 第22章 这种话也是他可以说的? 柳奉仪提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滑入喉中,认真地想了想。 “这样吧,也不难为你。” “这第一件事,就是你想个办法,让你的那位父皇,解了你的禁足好了。” 果然跟自己心中的猜测差不多,这个女人多半跟自己的那位母后有些渊源。 她要自己成为这大夏的皇帝,无非有两种可能。 一是她是自己那位母后的至亲,又或是跟那位母后关系很好。 母后为了扶持那位老皇帝上位,付出了生命。 在她看来,自己是母后唯一的孩子,这大夏的江山,理应属于自己。 二嘛,她需要自己成为皇帝之后,帮她达成什么心愿。 至于是什么心愿,非要自己成为皇帝之后才能帮得上,也不难猜测。 如果她跟母后都出自那种内附的羁縻小国,那就显而易见了,无非就是为了那些被压迫的族人。 无论哪一点,她都是可以相信的。 李陵理清了思路,笑着点了点头:“行,那我就想个办法,让父皇解了我的禁足好了。” “若无他事,我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 柳奉仪斜倚在窗边,慵懒地挥了挥提着酒坛的手,算是回应。 李陵转身离去,迈步朝院外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院门的那一刻,脚步微微一顿。 “对了......” “说起来,还不知道奶娘和你,还有我的母后......是哪里人?” 窗边,柳奉仪那慵懒摇晃酒坛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拍。 过了几息,柳奉仪那带着醉意,却清晰无比的声音才悠悠响起。 “等你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办成了,再回来问吧。” 李陵背对着她,沉默了片刻,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也行......那就到时候再来问你好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走了出去。 柳奉仪目光追随着李陵离去的背影,看着他的身影穿过庭院,消失在院门外,这才收回了目光。 “姐姐,经此一遭,你的这儿子,似乎终于长大了......” 她低声自语,提起酒坛,红唇对着坛口,任由那冰凉的酒液再次倾泻而下,姿态肆意而洒脱。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中,眼神望向那碧蓝如洗的天空,带着一丝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怅惘和欣慰...... ...... 华清宫,飞霜殿内蒸腾着暖香,褒姒斜倚在金丝湘妃竹软塌上,鲛绡轻纱如晨雾般笼着她的身躯。 薄如蝉翼的云霞色轻纱宫装,纱质极其柔软贴身,几乎无法遮蔽其下那惊心动魄的丰腴玉体。 轻纱之下,雪腻肌肤若隐若现,深邃诱人的沟壑随着她慵懒的呼吸微微起伏,足以令任何男人血脉贲张。 纤腰处,纱衣被一条丝绦松松系住,将那不盈一握的柳腰勾勒得更加惊心动魄。 腰肢之下,那骤然隆起的,饱满浑圆到极致的丰臀曲线,在轻纱的包裹下勾勒出令人窒息的弧度,如同熟透的蜜桃,沉甸甸地压在软榻之上,充满了成熟女体极致的诱惑力。 她的身姿慵懒随意,一条修长匀称,线条完美的玉腿微微屈起,搭在软榻边缘,另一条腿则舒展着,小巧圆润的玉足暴露在空气中。 她的一只玉臂支撑着臻首,微阖着眼,似睡非睡,如云的墨发并未完全绾起,几缕青丝慵懒地垂落在光洁的额前和雪白的颈侧,更添几分撩人的风情。 殿内侍立的宫女皆屏息凝神,垂首侍立,不敢有丝毫声响惊扰贵妃。 一袭深青色女官服饰的墨心,恭敬地侍立在竹榻前,禀报着璃珈传回来的消息。 “......太子将那条金红色鳞片的鲤鱼放归池中后,还说了一句......” “他不仅喜欢美人,还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 贵妃褒姒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秋水般的眸子。 “他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褒姒红唇微启,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墨心面露不屑之色,开口道:“奴婢以为,娘娘可以不用理会他。” “哦?”褒姒美眸轻瞥,直直望向墨心,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墨心冷笑一声,讥讽道:“四海一家,不再有夏夷之分,说的好听。” “不提太子的品性和能力,能否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就凭他的出身,陛下就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他。”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陛下根本没有将他作为储君来培养。” “大夏自开国以来,就是与世家门阀共天下,还从未有过小门小户母族出身的储君,就更别提太子的母亲还是一个江湖女子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陛下将皇位传给了他,这皇位他也坐不稳。” “况且,到时候谁又能保证他不会过河拆桥。” “以他的品性,很难让人相信他能够信守承诺。” 太子无论是品性还是能力,亦或是出身,在墨心看来,都没有投资的价值。 就连那嫡长子的身份,对她们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嫡长子的身份,贵妃或许还可以跟皇帝说说,将他过继过来,给贵妃当儿子。 可太子那嫡长子的身份,在法理上比贵妃的身份还高,哪怕是贵妃和皇帝都同意,法理上也没法将太子过继过来。 可以说太子对于贵妃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褒姒轻笑了一声,微微颔首:“不错,有长进,不过这次你可能看走了眼......” 她坐起了身子,那薄如蝉翼的轻纱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肩头,露出更多雪腻的肌肤和那诱人的丰腴曲线。 “他先是说褒国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后又放了那条锦鲤,还说了那么一句话......” “就是想要通过璃珈的口来告诉本宫,他不会做那等过河拆桥之事。” 墨心愕然抬头:“娘娘?” 褒姒提了提肩头滑落的轻纱,红唇微启:“他告诉璃珈,说他喜欢美人和美好的事物。” “你说,如果说他口中那所谓的美好的事物,指的是褒国和褒人。” “那他口中的美人和那条放了的锦鲤,指的又是谁呢?” 墨心脸色微微一变:“他......简直是色胆包天,他疯了不成,这种话也是他可以说的?” “疯?”褒姒轻笑了一声,红唇勾起一抹倾国倾城的笑意。 “他若不是一个疯子,又岂能干出带着百余名东宫护卫冲击皇宫的事来。” “或许,这次我们都看走了眼......” 第23章 英国公府的那个萧? 翌日清晨,东宫玄德门。 厚重的朱漆宫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外,两队盔明甲亮,神情肃杀的禁卫如同标枪般挺立,将通往宫外的道路封锁得严严实实。 阳光落在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抑。 李陵身着常服立于门内,在他身旁,是一辆装饰素雅却不失皇家气派的青帷小车,江兰晞在侍女小竹、小荷的搀扶下,正要登车。 几名东宫内侍捧着几个盖着红绸的礼盒,垂首侍立一旁。 “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什么要交代的,臣妾便去了。”江兰晞对着李陵姿态恭谨地福了一礼。 李陵微微颔首,目光越过门洞,落在外围那些如临大敌的禁卫身上。 “去吧,替孤向你的父母问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就在江兰晞即将登车之际,守在宫门最前列的一名禁卫什长,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对着门内的李陵抱拳行礼,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为难: “太......太子殿下,陛下有旨,殿下需在东宫静养......无旨不得外出!” 什长身后的士兵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气氛瞬间绷紧。 李陵转过头,目光冰冷地落在那名什长身上。 “孤有说要出去吗?”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身后的青帷小车和捧着礼盒的内侍。 “孤只是送孤的侍妾归宁省亲,怎么,这也不行?” 什长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昨日太子以‘窥视宫眷’的罪名杀了八名同袍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他可不想自己也被扣上那种罪名给砍了。 “殿......殿下恕罪!” 什长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有些发苦:“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殿下不要为难末将。” 李陵扫了一眼着跪在地上的这名什长,脸上挂着阳光亲和的笑容。 “这位将军不必如此,父皇的旨意,只是让孤禁足,却没有说东宫的女眷不能归宁省亲。” “孤不难为你,你也不要让孤难做,好吗?” 什长心中暗暗叫苦,冷汗浸透了内衬,硬着头皮道:“末将奉旨看守东宫,无陛下手谕,任......任何人不得出入东宫。” 李陵摇了摇头,缓缓俯下身来,伸手亲切地拍了拍这什长的肩膀。 “你有你的难处,孤理解,孤不出去。” “但孤也有孤的难处,也希望你能理解一下。” “大家都不容易,相互理解一下。” “你如果只是单方面地要孤理解你的难处,却不理解孤的难处......” “多少就有些不太合适了,你说是不是啊。” 什长喉结艰难滚动,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低着头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眼看局面僵持,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一名机灵的禁卫低声对同伴急道:“快,快去请萧校尉!” 片刻之后,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一名身着明光铠,身材挺拔,面容俊朗英武的青年军官,带着两名亲兵,快步从禁卫队伍后方走来。 来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步伐沉稳有力,眼神明亮锐利,气质沉稳干练,正是负责东宫外围警戒的校尉——萧长庚。 萧长庚出身显赫,乃英国公府旁支子弟。 英国公府地位超然,素来不参与皇子之争,萧长庚本人也以处事公允,圆滑机敏著称,在禁军中颇有口碑。 他走到宫门前,目光飞快地扫过现场,杀气腾腾却隐忍不发的太子,吓得面无人色的手下,以及那辆准备出宫的青帷小车和捧着礼盒的内侍,心中瞬间了然。 萧长庚上前几步,对着门内的李陵抱拳躬身,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声音清朗有力: “末将左监门卫校尉萧长庚,参见太子殿下!” 李陵的目光落在萧长庚身上,眉头微微一皱。 “姓萧?英国公府的那个萧?” 其实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李陵的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南衙十六卫虽说采取的是府兵轮换制,可军中姓萧的校尉,他想不知道是哪家的都难。 因为英国公府作为武勋世家,在军中还是有不少萧家子弟的。 老皇帝为了看住自己,还真是费尽心机。 内侍安排的是贵妃的人,如今外面的禁卫,又换成了素来保持中立的英国公府的人。 他是吃定了自己不会杀贵妃和英国公府的人啊。 萧长庚拱手笑着回道:“正是!” 李陵闻言微微颔首:“萧校尉是要拦孤的侍妾归宁?” 萧长庚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恭敬:“殿下言重了,末将岂敢阻拦殿下和承徽娘娘。” “只是陛下旨意,乃是要殿下在东宫静思己过,无旨任何人不得出入东宫。” “此乃陛下严令,末将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还请殿下体谅末将的难处。” “体谅?”李陵嗤笑一声,“孤体谅你,谁来体谅孤?” “孤的侍妾思念家人,欲归宁省亲,此乃人伦孝道,天经地义。” “我大夏自立国以来,便以孝治天下,难道父皇的旨意,连这点人情都要断绝?” “孤若是没记错的话,孤昏迷那几日,孤这东宫之中的侍妾,出去了不少吧。” “好像有几个还说是要出去给孤祈福来着,到现在都没见她们回来。” “怎么,同样都是孤的侍妾,她们出得,反倒是留下来照顾孤的,出不得?” 萧长庚心中暗叹,这位太子殿下果然难缠。 他面上依旧恭敬,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圆滑:“殿下息怒,陛下的旨意末将不敢妄自揣测,更不敢有丝毫违背,承徽娘娘归宁省亲,自是情理之中,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看向那辆青帷小车,诚恳道:“娘娘身份尊贵,此去也需有人护卫周全,不若这样......” “由末将亲自挑选一队精干禁卫,护送娘娘回家省亲。” “娘娘省亲期间,禁卫在外守护,绝不打扰娘娘天伦。” “待娘娘省亲完毕,再由禁卫护送回宫。” “如此,既全了娘娘孝心,也能免去日后若是陛下追究起来,可能引起的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殿下以为如何?” 第24章 谁他妈跟你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了 李陵盯着萧长庚,眼神闪烁。 这哥们说话做事挺圆滑的,是个人才。 什么护送,无非就是变相的监视。 不过至少人是送出去了,况且有了护送的禁卫,也能震慑一些宵小。 只是可惜了,可惜这个江兰晞看起来脑子不是很灵光的样子。 要是自己的话,此番或许能用这些禁卫做不少事情。 比如,利用他们去整顿名下的那些产业,清理掉那些可能已经改换门庭,投靠其他皇子的产业管事。 经原身这么一闹,也不知道那些产业,现在还有多少是自己的。 李陵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萧长庚的提议。 他没有再看那些禁卫,目光转向已经登上小车的江兰晞,声音放缓,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 “兰晞,路上小心,替孤向江大人问好。” “萧校尉从小与我一起长大,跟我亲如兄弟,他的人就是我的人。” “此番若是有宵小胆敢冒犯你,你无需有任何顾忌。” 虽然心知这丫头可能未必听得懂,可李陵还是忍不住出言暗示她可以利用这些禁卫,去将名下的产业给整顿一番。 萧长庚听到‘亲如兄弟’四个字,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谁他妈跟你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了。 我一个国公家的旁支子弟,哪里有资格跟你这位太子殿下一起长大。 今天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话好吗,我要是不自报家门,你认识我是谁吗? 这会你怕是都给我扣一个‘窥视宫眷’的罪名,把我给砍了吧。 车帘内,传来江兰晞怯生生的声音:“臣妾谢殿下关怀,定当向父亲转达殿下的心意。” 萧长庚松了口气,立刻转身,沉声下令:“庞柏,你点一队人马,护送承徽娘娘,务必确保娘娘安全。” “诺!”一名军官立刻应声,迅速点齐了十余名精锐禁卫。 青帷小车缓缓启动,在一队明盔亮甲。神情肃穆的禁卫护送下,缓缓驶出了玄德门。 李陵站在门内,看着小车和禁卫的身影消失在宫墙转角。 他瞥了一眼门口依旧严阵以待的禁卫和躬身行礼的萧长庚,转身大步走了回去。 厚重宫门,缓缓合拢关闭...... ...... 甘露殿的那场闹剧,虽被定义为了惊扰宫禁,以太子被禁足东宫落幕,却在宫墙内外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那些依附于太子,仰仗东宫鼻息的产业,如同骤然失去大树的藤蔓,在风雨中飘摇不定。 宫墙内外,暗流涌动。 太子名下的绸缎庄、酒楼、赌坊、马场、青楼......这些日进斗金、或是别有洞天的产业,往日里仗着太子的名头,无人敢轻易染指。 管事们虽非朝堂中人,却也个个都是人精,深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太子被囚,意味着东宫这座靠山倾颓在即。 一时间,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不少管事忧心忡忡,担心产业被查抄牵连自身,有的则心思活络,开始琢磨着另寻靠山,为自己寻一条后路。 太子名下产业众多,遍布长安东西两市,其中尤以‘绛云阁’最为扎眼。 这座位于平康坊最繁华地段的销金窟,楼高四层,雕梁画栋,夜夜笙歌,是长安城达官贵人,豪商巨贾寻欢作乐的首选之地。 本该是迎来送往,丝竹盈耳的绛云阁,如今却是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 三楼书房内,绛云阁的管事何城背着手,焦躁地在屋子内来回踱步。 他约莫四十许岁,面皮白净,保养得宜,此刻眉头却拧成了一个川字。 绛云阁不仅日进斗金,更是东宫重要的情报来源。 往来于此的达官显贵、文人士子在酒酣耳热、温香软玉之际。 不经意间漏出的只言片语,都会被何城手下的‘清倌人’们巧妙记下,整理成册,定期送入东宫。 这份差事既带来泼天的富贵,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太子在时,这份风险是登天的阶梯,太子一倒,这风险立刻就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完了......这次怕是真完了......” 何城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何城掌握的秘密太多,知道的也太多。 绛云阁这块肥肉,更是无数人垂涎的目标。 他何城,要么跟着东宫一起沉沦,要么......就得赶紧找条新船!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谁?”何城心头一跳,厉声问道。 “管事大人,是我,小六子。” 门外传来心腹龟奴的声音:“楼下来了位贵客,指名要见您。” “什么贵客?不见!”何城烦躁地挥手。 “管事大人,”小六子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急切。 “来人是......是武安侯府的大管家,赵昌赵爷。” “他说......有要事相商,关于......关于管事大人您的前程。” “武安侯府?”何城瞳孔猛地一缩。 武安侯是朝中勋贵,地位显赫,更重要的是,武安侯府是晋王的坚定支持者。 在这个节骨眼上,武安侯府的大管家亲自登门,其意不言自明。 何城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莫名的躁动涌上心头。 晋王......那可是最炙手可热的皇子。 若是攀上晋王,不仅能活命,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知道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从容。 “请赵爷到‘听涛轩’稍候,奉上最好的雨前龙井,我......马上就到。” 小六子应声退下。 何城眼神复杂地闪烁,恐惧、犹豫、兴奋......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全被狂热的贪婪所取代。 他快步走到书案后,打开一个隐秘的暗格,取出一本用特殊符号标记的账册。 这并非寻常的流水账,而是记录了部分重要人情往来和情报摘要的秘册。 他紧紧攥着这本账册,指节有些发白。 “太子殿下......非是我何城不忠,实在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 他对着空气,低声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得为这一阁子的人,也得为我自己的妻儿老小......寻一条活路。” “您......莫要怪我。” 他将秘册揣入怀中,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堆砌起一丝职业化的,带着几分谦卑的笑容,推门走了出去...... 第25章 你是个明白人,该知道怎么选 走廊里昏黄的灯光,将何城走向听涛轩的身影拉得很长,带着一种投向未知命运的决绝。 听涛轩内,茶香袅袅。 武安侯府的大管家赵昌,一个身材微胖、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在自家厅堂一般自在。 他身后站着两名面无表情,腰佩短刀的劲装护卫,无声地散发着压迫感。 看到何城进来,赵昌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站起身拱手: “何大管事,久仰久仰!冒昧来访,叨扰了。” 何城连忙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赵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何来叨扰之说!未能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快请上座!” 两人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落座。 赵昌也不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手指轻轻敲着紫檀木的桌面,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何管事是聪明人,想必也清楚如今长安城的风向。” “东宫......嘿嘿,怕是自顾不暇了。” “这偌大的绛云阁,日进斗金,更兼有‘听风’之能,放在往日自是安稳,可如今嘛......怀璧其罪啊。” 何城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赵爷说的是......小人这几日也是寝食难安......” “侯爷念在何管事打理绛云阁不易,是个难得的人才。”赵昌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何城。 “更不忍见这长安第一等的风月场,就此败落,或是落入一些......不懂经营,不识时务的庸人之手。” “所以,特遣我来,给何管事指一条明路。” 何城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干涩:“敢问赵爷......是何明路?小人......洗耳恭听。” 赵昌脸上笑容更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很简单。侯爷愿意做这绛云阁的新东家!” “何管事只需将这阁子连同......阁子里那些过往的账目,往来的名册,一并转交给侯府。” “管事之位,依旧是你的,甚至,侯爷的倚重,远胜从前!” “荣华富贵,只多不少!” 何城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 对方不仅要产业,更要他手中掌握的那些关乎无数人秘密,也是他最大护身符,同时也是催命符的情报! 交出这些,就等于彻底斩断了与东宫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彻底将自己的命运绑在了武安侯的战车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秘册,那硬硬的触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拒绝? 没有东宫作为靠山,眼前这位赵管家身后的势力,碾死他何城和这座绛云阁,比碾死一只蚂蚁难不了多少。 答应? 那便是彻底的背叛...... 赵昌将他的挣扎尽收眼底,不紧不慢地又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何管事,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就算不为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自己的妻儿老小考虑考虑不是?” “你是个明白人,该知道怎么选。” 何城目光扫过赵昌身后那两名眼神冷漠的护卫,又想起东宫那森严紧闭的宫门,太子前途未卜的命运......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对着赵昌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断: “赵爷金玉良言,如醍醐灌顶!” “小人愚钝,今日方知明路所在,承蒙侯爷不弃,看得起小人这点微末本事,小人何城,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 “请赵爷转告侯爷,这绛云阁上下,连同......连同小人手中所有,从今日起,唯侯爷之命是从!” 说着,他从怀中郑重地取出那本秘册,双手高举,奉到赵昌面前。 册子上都是一些有把柄捏在太子手中的官员名单。 就凭他手里的这本册子,没了太子做靠山,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赵昌满意地笑了,接过秘册,随手翻了翻,眼中精光一闪:“好!何管事果然爽快!” “侯爷定不会亏待于你,从今往后,绛云阁便是我武安侯府的产业了。” “至于那些旧人......何管事知道该怎么处理干净吧?” “赵爷放心!”何城斩钉截铁,“小人省得,定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人毕竟不是NPC,不是说他何城这个大管事投靠了别人,整个绛云阁就全都跟着他一起投靠别人了。 下面的那些人可不是跟何城共用一个大脑,绛云阁中自然不乏一些太子的死忠。 太子是绛云阁的主人时,何城是绛云阁的管事,大家自然都听他这个管事的。 可他要是背叛的太子,下面那些人之中,还有多少认他这个管事,就说不准了。 “很好。”赵昌将秘册收入袖中,站起身,拍了拍何城的肩膀,“识时务,方能长久,何管事,你的前程,才刚刚开始。” 何城躬身相送,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的笑容,直到赵昌带着护卫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当听不到脚步声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清理掉阁内那些还忠于太子的人了...... 就在绛云阁易主的同时,长安城内,其他隶属于东宫的产业,也正经历着不同的动荡与洗劫。 位于东市最繁华地段的醉仙楼,被人举报涉嫌巨额偷逃商税。 负责税收稽查的户部清吏司官吏,在御史台官员的陪同监督下,如狼似虎地进驻醉仙楼。 他们并非简单查封,而是以‘彻查账目’为名,将核心账房、采买管事全部带走‘协助调查’,并封存了所有近三年的账簿。 酒楼虽未被查封,却瞬间陷入瘫痪,人心惶惶。 城郊的飞骏马场,是集培育良驹、马球场、赛马为一体的场地。 负责车马、驿传的兵部驾部司,突然下发一道措辞强硬的公文,声称因西北军情紧急,前线战马损耗巨大。 特奉兵部尚书令,紧急征调飞骏马场所有成年健马共计三百五十匹,三日内交割至右骁卫军营。 征调令合法合规,理由冠冕堂皇,但明眼人都知道,这等于釜底抽薪,抽空了马场的根基和价值。 右骁卫大将军宁朔,是楚王坚定的支持者。 千金坊赌场,原本依附于千金坊的地下势力‘金钱帮’,其负责千金坊护卫的头目及其几个心腹,一夜之间在赌场后巷被乱刀砍死,现场留下敌对帮派“黑虎堂”的标记。 紧接着,京兆府以‘赌坊滋生械斗,危害治安’为由,直接查封,赌场管事和一应人等全部被京兆府带走。 瑞锦祥绸缎庄,位于西市,曾是城南绸缎行的翘楚。 三年前,太子一个名叫王娟的侍妾,她的兄长王启,仗着太子的权势,构陷原东家周老员外之子周文博涉嫌杀人,将其下狱。 周老员外为救独子,被迫以极低价格将瑞锦祥‘卖’给了王启。 事后,周文博虽被释放,但其举人功名被革,家业已失,老员外含恨而终。 此事当年被太子压下,周家敢怒不敢言。 如今陈年往事再次被翻了出来。 周文博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兆府,要求朝廷拨乱反正,归还民产。 京兆尹张元,当即派得力手下,拿着驾贴,气势汹汹直扑瑞锦祥。 “瑞锦祥绸缎庄涉及三年前周文博被构陷案及产业侵占案,现予查封!” “掌柜钱贵、账房周福、管事王启,即刻锁拿回衙,听候审问!” “其余人等,不得擅离!违者同罪!” 衙役们如狼似虎,贴上封条,驱散顾客伙计,将面如死灰的钱贵等人锁链加身,粗暴地拖出店门。 朱雀大街的喧嚣如常,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一辆规制分明,悬挂着东宫徽记的青帷小车,在十余名身着明光铠、腰佩横刀、神情肃穆的禁卫簇拥下,辚辚前行。 马蹄踏着石板,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与街市两旁商铺的吆喝、行人的谈笑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繁华帝都的日常画卷。 马车内,江兰晞斜倚着一个软枕,纤纤玉指正拈起一块精致的芙蓉糕,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偷食的松鼠,眉眼弯弯,满是惬意。 她身边坐着两个年纪相仿、眉眼机灵的婢女,小竹和小秋。 “小姐,这酥香斋的芙蓉糕,是不是比宫里的还香?”小竹笑嘻嘻地递上温热的帕子。 江兰晞接过帕子擦了擦指尖的碎屑,眼睛亮晶晶的:“嗯!是更甜些,里面的豆沙馅儿也足。” “小秋,待会儿路过百味居,记得去买些他们新出的蜜饯,给祖母也尝尝。” “是,小姐。”小秋抿嘴笑着应下,“老夫人见了您,定是欢喜得紧。” 江兰晞又拈起一块糕点,语气轻松:“在宫里的这段日子,都快把我给憋死了,这次出来,咱们一定要好好......” 她话未说完,原本匀速前行的马车猛地一顿,外面传来禁卫低声的呼喝和人群骤然加大的喧哗声。 江兰晞手里的芙蓉糕停在唇边,柳眉微蹙。 小竹反应极快,立刻侧身,小心地将车帘挑开一道细缝,向外望去。 只见前方街道中央,人群自发地向两侧分开,形成了一条通路。 一队京兆府的衙役正押解着几名披枷戴锁的男子,粗暴地推搡着前行。 衙役们趾高气扬,驱赶着看热闹的行人。 “让开,让开......京兆府办案!” 第26章 京兆府,就是这么办案的?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声音清晰地传入车内。 “哎哟,那不是瑞锦祥的钱掌柜吗?还有那个是王启?” “造孽啊,听说是周家那案子翻出来了!” “周家?就三年前被王启坑得家破人亡那个?” “可不是嘛,王启仗着妹妹是太子的侍妾,仗势欺人,现在报应来了!” “瑞锦祥......钱掌柜......王启......”江兰晞咀嚼的动作彻底停了。 太子昨天给她的那份清单上,瑞锦祥和王启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些人动手还真快。 见江兰晞脸色有些不对,小竹和小秋立刻屏息,她们太熟悉自家小姐了。 这副神情,意味着小姐的这趟省亲之旅,怕是要有波折了。 “庞校尉。”江兰晞将手中剩下的半块芙蓉糕轻轻放回碟中,声音平缓。 护卫在车旁的庞柏立刻策马上前,躬身至车窗旁。 “末将在!娘娘有何吩咐?” “问问前面,何事喧哗,所押何人?”江兰晞的目光透过小竹掀开的帘缝,落在王启等人的身上。 “遵命!”庞柏领命,带着两名气势迫人的禁卫大步上前。 东宫禁卫的明光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肃杀之气瞬间压过了衙役的嚣张。 “站住!京兆府拿人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为首的班头见禁卫服饰,虽有些发怵,但仗着奉令行事,口气依然强硬。 庞柏眼神一厉:“左监门卫,奉命护卫东宫承徽娘娘车驾!” “前方何人喧哗挡道,所押何人,所犯何罪?” 听到‘东宫’、‘承徽娘娘’几个字,班头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班头定了定神,扬声道:“回将军,我等奉京兆尹大人令,查封瑞锦祥绸缎庄,锁拿强占民产、构陷杀人的案犯钱贵、周福、王启等人归案候审。” “此乃旧案重审,人证物证俱在!” 他特意强调‘人证物证俱在’,试图堵住质疑。 庞柏眉头紧锁,看向车内。 他知道瑞锦祥绸缎庄是太子的产业,京兆府的人手续齐全,目标明确,理由充分,又是太子失势的敏感时刻,关键是还被太子的侍妾给碰上了。 只希望太子的这位侍妾,别整出什么幺蛾子,他可不想掺和这种事情。 车帘被江兰晞微微撩开,她端坐于车内,阳光照亮她沉静的侧脸,方才的娇憨已全然不见,只剩下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从容。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出,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喧闹的街口安静了几分: “哦?旧案重审?京兆府翻的是三年前周文博涉嫌杀人的案子?” 班头一愣,没想到这位娘娘问得如此具体明确,点头道:“正是此案,如今沉冤昭雪!” “沉冤昭雪?”江兰晞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此案当年由刑部、大理寺复核定谳,周文博革除功名,乃是铁案。” “如今翻案,不知是陛下下旨,还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重新推翻了旧判?” 班头脸色微变:“这......此案由苦主周文博首告,证据确凿,京兆尹大人依律受理,自当重审......” 江兰晞轻轻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依律?《大夏律》有载,凡经三司定谳之案,若欲翻案,须有重大新证,或由陛下特旨,或由三司重启会审。” “京兆府......何时有了独断翻案,推翻三司定谳之权?” “张大人此举,是奉了哪位上官的钧旨?” “还是说......京兆府如今已可代行三司之职了?” 借力打力! 江兰晞根本不纠缠案子本身真伪和王启的罪行,而是精准打击翻案程序的合法性。 她搬出了《大夏律》对翻案程序的明确规定,以及“三司定谳”的权威性,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京兆府越权。 最后一句“代行三司之职”,更是诛心之论,直指京兆尹张元有僭越之嫌。 班头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只是奉命行事,哪懂这些高层级的司法程序,被江兰晞这么一问,顿时哑口无言,支支吾吾。 “这......这......大人自有主张......” 江兰晞不给对方喘息机会,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清晰而条理分明: “再者,你口口声声旧案重审,人证物证俱在。” “本宫且问你,今日京兆府锁拿查封,究其根本,是重审哪一桩案子?” 班头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自然是重审三年前周文博被构陷杀人一案,王启便是那构陷之人。” “哦?周文博被构陷杀人一案?”江兰晞微微颔首,目光锐利,“此案翻审,应当是查明当年周文博是否被冤枉,王启是否构陷,以及背后是否还有他人指使,对吧?” “对!正是如此!”班头连忙点头。 “那么,”江兰晞的声音平淡,“此案的核心,是构陷杀人的刑事重罪,在于查明当年的真相,惩处真凶,还周文博一个清白,是也不是?” “是......是......”班头感觉被牵着鼻子走,却无法反驳。 “既是重审构陷杀人的刑事案......”江兰晞语速平稳,“那么,查封瑞锦祥绸缎庄,依据何在?” “锁拿钱贵、周福等管事账房,理由又是什么?” 她不给班头插话的机会,条分缕析: “瑞锦祥绸缎庄,其契书登记在王启名下。” “三年前,此产业由周家转至王启之手,是依据当时大理寺对周文博案的最终判决中,关于赔偿或罚没的部分而转移的吗?” “还是说,此产业转移,乃是周家与王启之间,基于那份买卖契约完成的民事交易?” 班头张口结舌,当年产业转移,明面上的确就是那份买卖契约。 判决叛的是周文博是否杀了人,跟周家的产业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周家把产业低价贱卖给王启,是为了让王启放过周文博,属于双方私底下的行为。 别管是不是被迫的,至少表面上这就是一桩正常的买卖。 江兰晞继续道:“若瑞锦祥的转移,乃是基于一份买卖契约的民事行为,那么,如今翻审的是‘构陷杀人’的刑事案,即使最终证明王启有罪,其个人罪责当由其个人承担。” “其名下合法持有的产业,至少目前是合法的,契约在官府有备案。” “是否属于王启强占二来的涉案赃物,是否需要查封。” “这需要新的,明确的证据来证明瑞锦祥绸缎庄是王启强占而来,而不是仅仅因为产业在王启名下,就理所当然地查封。” “否则,天下所有罪犯名下的产业,是否在其定罪前都要先行查封?” “《大夏律》可有此规定?” 班头额头冷汗直冒:“这......王启的产业,就是用构陷周家的方式,来迫使周家低价贱卖了......” “证据呢?”江兰晞立刻打断,“京兆府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是否有确凿证据证明瑞锦祥绸缎庄是王启通过‘构陷周文博杀人案’非法所得,而非其通过正常商业买卖所得?” “若有,请当众出示一二,也好让本宫与诸位百姓明白,查封确有必要,若无......” 她拖长了音调,含义不言自明。 班头哪里拿得出这种即时证据,只能强辩:“查封是为了防止其转移赃物......” 江兰晞轻笑了一声:“防止转移?《大夏律》疏议,对于重大嫌疑人名下可能涉案的财产,确可采取‘暂扣’、‘登记造册’、‘限制交易’等措施,但需有明确的证据。” “而非如今日这般,直接贴上封条,彻底禁止人员出入,导致正常经营瘫痪,货物积压损毁,无辜伙计生计断绝!” “此等查封,名为防止转移,实为破坏百姓财产,与抄家何异?” “王启,如今还只是嫌疑人,并非已决犯。” “退一步来说,就算王启是已决犯,他所犯之罪,是已经大到需要抄家的地步了吗?” “京兆府如此行事,置我大夏律法于何地?” “再者,”江兰晞的目光扫过钱贵和周福,“钱贵、周福等人,所犯何罪?” “是参与了当年的构陷杀人?还是知晓内情并协助?” “京兆府锁拿他们的驾贴上,可列明了具体罪名?” “若无明确指控罪名,仅因他们是店铺管事账房,便枷锁加身,当街如押解重犯。” “日后岂不是随意一家铺子的掌柜犯了事,你们都要将在铺子里做工的活计全部缉拿?” “京兆府,就是这么办案的?” 班头憋的脸色发紫,支支吾吾:“这......这......” 江兰晞不再理会他,转头看向庞柏。 “庞校尉!” “末将在!”庞柏应了一声。 “劳烦你让人持本宫身份令牌,随京兆府差役走一趟。” 她递出玉牌:“其一,王启涉嫌构陷杀人,此乃重罪,锁拿归案,京兆府依律行事,本宫无异议。” “但请京兆尹务必按律行事,不得滥用私刑,王启纵有万般不是,亦需明正典刑!” 第27章 我刚刚的表现如何 “其二,钱贵、周福等人,若无明确、独立的罪证指向其参与构陷杀人,仅因其职务便遭锁拿羁押,于法不合。” “若需询问案情,可着其随行至衙门配合问询,但需以礼相待,不得视为罪犯!” “其三,瑞锦祥绸缎庄,目前仅为嫌疑人王启名下之产业,其是否确为构陷杀人所得之赃物,尚待京兆府查明。” “在未获确凿证据及上官明令之前,查封整个产业,阻碍经营,损害财产,实属不当。” “本宫要求京兆府即刻撤去封条,改为对关键账册,可能涉案之契书等特定物品进行登记、封存、暂扣,店铺正常经营不得无故阻碍。” “此乃为保全百姓财产价值,亦为保障无辜伙计生计。” “若京兆府担心财产转移,可派吏员在场监督出入货物、银钱,使用合法之监管手段,而非粗暴查封。” “庞校尉,你的人,也留几人在现场,协助京兆府进行此项合法监管,务必确保财产完整、经营有序。” “若有任何人趁乱损毁、转移财物,无论何人,皆可拿问!” 变查封为特定物品暂扣加经营监管,也算是暂时保下了这处产业。 承认京兆府有权监管可能涉案的特定物品,反对全面查封破坏经营。 提出用监管代替查封,符合法理,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派禁卫协助监管,可以防止京兆府或背后势力乱来。 将责任和焦点推回京兆府,要求他们去证明瑞锦祥是赃物,可以合理合法的拖延一些时间。 庞柏虽然不想跟太子扯上什么关系,可他却不像萧长庚那般圆滑。 江兰晞是太子的侍妾,东宫的承微娘娘。 面对江兰晞的吩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玉牌。 “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且做的还是一些谁来都能做的事情,应该不会被人当做我已经投靠东宫了吧。” 庞柏暗自在心中安慰了自己一句,转头对着身边的禁军将士,将江兰晞安排的事情交代了下去。 不远处的班头已是目瞪口呆,这位娘娘句句在理,引经据典,把京兆府的行动批驳得体无完肤,又给出了一个看似配合,实则完全掌控局面的方案。 他根本无力反驳,也知道自己若强行查封,这位娘娘真可能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京兆尹也保不住他。 “那......那就按娘娘说的办好了。” 得尽快回去此事上报府尹大人,这种大人物的事情,还是让他们大人物自己头疼去吧。 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就别瞎掺和了,班头转头看向旁边的捕快。 “快,给钱掌柜、周账房开锁,把瑞锦祥的封条撕了。” “留几个人,登记账册,看......看好铺子!”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班头,哪怕是太子似乎已经失势了,也不是他这样的小角色能够招惹得起的。 若是出了事,京兆尹或许会有人保,但他这么一个小小的班头,肯定没人保。 衙役们慌忙执行,钱贵和周福去了枷锁。 虽然还要去衙门,但待遇天壤之别,王启和钱贵等人看向马车的眼神充满感激和敬畏。 江兰晞淡淡地扫了钱贵和周福一眼。 “钱贵,周福,你二人且去衙门好生配合查案,问清即回。” “明日辰时,本宫要在瑞锦祥见到你们。” 她的这句话,除了明日去接管绸缎庄,的确需要用到这二人外。 也是在暗暗警告京兆府,若是无故扣人得掂量掂量后果。 钱贵和周福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的声音发颤,连忙对着马车方向深深叩首。 “是!谨遵娘娘懿旨,小人明日定在瑞锦祥恭候娘娘!” 江兰晞不再多言,放下了车帘。 厚重的帘布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目光。 车内光线微暗,江兰晞挺直的背脊和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仿佛抽掉了支撑的力气。 “呼......” 江兰晞方才的沉静与威仪,如冰雪消融般褪去,轻轻地拍了拍胸脯,眉眼重新弯起,带着几分娇憨,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对着小竹小秋问道: “怎么样,我刚刚的表现如何,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虽说她自幼便聪慧通透,可这是毕竟是她第一次应对这种场面。 就好像一个天天玩人机的玩家,第一次打排位赛,先不提技术如何,心里多少还是会感到有些紧张的。 小竹立刻语气充满崇拜和肯定说道:“小姐,你方才简直是威风极了。” 小秋也用力点头:“是啊小姐,你没看他们都被你给震慑住了吗。” 听着两个心腹婢女发自内心的赞叹,江兰晞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开。 “呼......那就好,没掉链子就行。” 她彻底放松下来,又恢复了那带点娇憨的模样,伸手就去够小竹捧着的芙蓉糕碟子。 “我要吃块糕点压压惊,刚才说话的时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小竹小秋都笑了,连忙把碟子递过去。 “走吧!。” “是,娘娘。” 车夫应声,马车再次平稳地启动,驶向江府的方向。 青帷小车在禁卫的簇拥下重新汇入朱雀大街的车流...... ...... 吴王府内院,一处名为‘澄心斋’的书房,临水而建,窗外翠竹掩映,室内檀香袅袅,清雅绝俗。 十一皇子,吴王李澈一身素净的常服,俯身于宽大的紫檀书案前,专注地临摹着一幅前朝大家的《寒山访友图》。 他运笔沉稳,神色平和,眉宇间带着一丝文人特有的沉静与淡泊,仿佛外界纷扰皆与他无关。 心腹幕僚秦简悄无声息地步入书房,垂手侍立在不远处,并未立刻出声打扰。 他深知自家王爷的规矩,作画时最忌聒噪。 直到李澈勾勒完画中隐士的最后一缕衣袂,满意地搁下笔,用一方素帕净了手,才抬起那双看似温和的眸子,淡淡瞥了秦简一眼。 “何事?” 秦简这才上前一步,躬身低语,声音控制在极小的范围:“王爷,东宫那边,这两日有消息了。” 李澈拿起一枚小巧的玉石镇纸,轻轻压在画纸一角,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中的隐士上,语气毫无波澜。 “哦?我那位皇兄醒了?” “是。太子殿下于昨日苏醒。” 秦简恭敬地汇报道:“燕王殿下昨日曾携侧妃高枕溪前去探望,在承恩殿内停留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燕王殿下离去时,脸色似乎颇为不豫。” 李澈用镇纸压平宣纸边缘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嘴角却几不可查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老七这急性子,怕是去探虚实,顺带着想要用那位高家小姐刺激一下皇兄。” “不过看这情况,应该是碰了一鼻子灰......” 秦简继续说道:“燕王离去后,太子以‘窥视宫眷’的罪名,亲手斩杀了八名在东宫内院当值的禁卫,其中还有一位是左神武军的旅帅,名叫赵锐。” “赵锐?”李澈擦拭镇纸的动作微微一顿。 “可是安平伯赵崇家的那个庶次子?” “王爷明鉴,正是安平伯府二公子赵锐。”秦简肯定地答道。 李澈轻轻“呵”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将镇纸轻轻放回笔架旁。 “安平伯......费心把那个不成器的庶子塞进神武军,原是想在晋王那边讨个前程吧?” “可惜,路走窄了。” “窥视宫眷......好罪名,我那位性情暴戾的皇兄,什么时候有这脑子了,不是应该想杀就杀了吗?” “再之后,”秦简继续禀报,“太子殿下去了东宫荷塘边垂钓,身边只陪着璃珈和她的两个婢女。” “期间,太子似乎与璃珈说了些什么,璃珈随即吩咐了其中一名婢女几句,之后那婢女便匆匆离去。” “如今东宫内院几乎全是贵妃的人,我们的人也被盯的很紧,太子具体跟璃珈说了什么,我们的人也没法探知。” 李澈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那之后,太子殿下又先后去了承徽江氏和奉仪柳氏的院子。”秦简道,“不过,在两位娘娘处停留时间都很短,似乎也只是稍作探视便离开了。” “最后,便是今日之事。” “今日太子殿下亲自将承徽江氏送出了宫门,理由是归宁省亲。” “由左监门卫校尉萧长庚麾下一名叫做庞柏的旅帅,率十余名禁卫护送离宫。” “归宁省亲?”李澈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呵......”李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以太子眼下的处境,想方设法的安排一个侍妾出宫。” “无非是想要传些消息出去,好稳定人心。” “可咱们那位太子殿下,有这脑子吗?” 太子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都是性情暴戾,做事不经大脑。 但凡稍微有点脑子,也不至于干出带着百余名东宫护卫去冲击皇宫那种事情。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皇子,在这种时候费尽心机地送那么一个侍妾出宫,肯定都是有明确目的的。 可那位脑回路清奇的太子,做出什么事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说不定,还真就是单纯的脑子一抽,兴致来了,就安排这么一个侍妾回家省亲了。 秦简可不敢接这种话,太子哪怕就是一个说话都会流口水的傻子,也不是他可以背后议论的。 他继续禀报道:“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忍不住开始对太子的那些产业动手了,就连楚王似乎也盯上了飞骏马场。” “楚王?”李澈微微一怔,这个消息可真是惊到他了。 他面露怪异之色,转头看向秦简:“你确定这是我那位三皇兄能做出来的事?” 要不是秦简是他的心腹,他都要怀疑秦简是不是别人安排在他身边的内鬼了。 第28章 有你这么问问题的吗 在他的印象中,那位大夏的三皇子,楚王李承,天生神力,力能扛鼎。 性情刚愎自用,性烈如火,且高傲自负,素来不受父皇喜爱。 别说楚王现在人在边关,就算在长安,以他那性格,应该也不会干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 不是他品性有多好,也不是他跟太子的关系有多好。 而是他那高傲自负的性格,会觉得干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这......属下也不敢肯定。” 秦简犹豫了一下,遂将兵部下令征调飞骏马场所有成年健马,转交给右骁卫营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澈听完后,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些许轻嘲的弧度。 “右骁卫大将军宁朔是楚王的人没错,可兵部尚书严衡,却是晋王的人。” “晋王此举,无非是想要把楚王拉下水罢了。” 李澈忍不住摇头轻叹一声,感叹道:“外界都说本王的这位四皇兄贤德,且博学多才,礼贤下士,是一位难得的贤王,有明君之相。” “本王之前也认为他的确会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对手。”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沉不住气。” “太子的位置都还没空出来呢,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对楚王动手了。” “既然四皇兄想要将楚王拉下水,我这个做弟弟的,理应帮他一把。” 秦简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李澈缓步走向窗前,望向窗外的湖泊:“我记得楚王的身边,有个深受楚王宠爱的侧妃吧。” 秦简略一思索:“王爷指的是那位出身商贾,色艺双绝,被楚王视为珍宝的虞清漪,虞侧妃?” “听闻当初楚王执意要娶这位侧妃入门,并且要立这位侧妃为王妃,为此没少跟他的母妃周妃闹。” “最终还是这位侧妃通情达理,劝住了楚王,双方各退一步,这才以侧妃的身份入的楚王府。” “她好像还有个胞弟,名叫虞绍辉,也在京中。” 楚王的生母周妃,哪里能看得上一个商贾之女。 别说是什么楚王妃了,在那位周妃看来,商贾之女连个侧妃都不配,只能当个侍妾玩物。 侧妃和王妃这样的身份,是重要的政治联姻工具,是为那些士族门阀之女准备的。 是用来给她儿子找助力用的,而不是拿来娶什么商贾之女的。 “正是。”李澈微微颔首,“虞绍辉此人,志大才疏,好高骛远,仗着姐姐得宠,在京城混了个太仆寺主簿的闲职,却整日里钻营结交,一心想攀附权贵,谋求实权肥缺。” “他不是渴望着建功吗,眼下刚好就有个不错的机会,甚至可以说......就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机会?”秦简面露不解之色。 虞绍辉此人他也知道,就是太仆寺一个负责管理马政文书的小官,纯属混日子拿月俸的暗中。 听说最初的时候,楚王是打算把他安排到军中,带在身边好好教导的。 可虞清漪深知这个弟弟就是个草包,若是将他安排在军中,别说什么建功立业了,他怕是行军的苦都受不了。 与其让他去军中添乱,还不如就在京城通过关系给他安排个闲职,让他在京城混日子。 京城大多数的官僚都是晋王一系,不受皇帝喜爱,常年在边关的楚王,在京城根本没什么人脉。 找了一些勋贵的关系,最终才给虞绍辉安排了一个太仆寺主簿的位置。 李澈笑着说道:“兵部下了征调令,征调飞骏马场的马匹转交给右骁卫,他不是负责管理马政文书?” “找个跟咱们没关系的人去提点他一下,叮嘱他可要将飞骏马场的那些马匹检查的仔细一些。” “右骁卫大将军宁朔,可是他姐夫的心腹爱将。” “告诉他,兵部尚书严衡是晋王的人,就算要征调飞骏马场的马匹,为何不是将这些马匹转交给晋王自己的人,而是转交给宁朔。” “问问他,若是那些交割给右骁卫的那批飞骏马场的战马中,混入一批患有马鼻疽的病马,等马匹运抵边关军中后爆发了疫情,会是什么后果。” “后果就是宁朔接收马匹时查验不力、玩忽职守。” “若是这批病马再被兵部安排运送到楚王的军中,更是一石二鸟,既能够打击楚王,又能够除掉宁朔这个楚王在京的得力臂膀!” “告诉他,兵部让这些马匹转交给右骁卫,就是一场针对他姐夫麾下心腹爱将宁朔的阴谋。” “他要是想要立功,想要帮他姐夫做点事,就想办法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然后利用这次机会,帮他姐夫彻底扳倒晋王。” 秦简闻言心中一惊:“什么,这是晋王针对宁朔的阴谋?” 自己怎么没有收到消息,吴王殿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也算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李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晋王有没有这个意思,重要吗?” “我说晋王有这个意思,他就有。” 秦简闻言,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搐。 好吧,这下听懂了。 不过你是在哄小孩玩呢。 不提虞绍辉那个货色有没有本事把这事扣晋王头上,就算能,仅凭这点事情就想扳倒晋王,也是痴人说梦。 晋王要是那么容易被扳倒,也就不会现在还立在朝堂上,权倾朝野了。 秦简沉默了片刻,道:“就算有我们的帮忙,仅凭这件事情,也扳不倒晋王吧。” 李澈扫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要利用这事扳倒晋王了,我只是让你告诉虞绍辉,他可以利用这件事情,帮他的姐夫扳倒晋王。” 秦简思索了片刻:“那然后呢?” 李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秦简。 做事倒是够用心,够忠诚,平日里也有些脑子。 只是,也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脑子罢了。 李澈缓缓开口道:“你说晋王得知虞绍辉正在做的事情后,会怎么做。” 秦简认真地想了想,道:“虞绍辉再怎么说也是楚王的小舅子,没有跟楚王公开翻脸之前,晋王应该不会对虞绍辉下死手。” “虞绍辉那种货色,也不配让晋王对他下死手。” 秦简分析的其实也大差不差,晋王贤名在外,虞绍辉又只是一个草包。 别说晋王还没有跟楚王公开翻脸,就算真的公开翻脸了,也未必会对虞绍辉下死手。 毕竟一个草包,在某些关键的时候,可是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澈笑着摇了摇头:“不,我认为晋王在得知虞绍辉想要对付他的时候,一定会下死手。” “晋王得知虞绍辉,手中已经掌握了他想要设计陷害宁朔的证据之后,一定会杀人灭口。” 秦简听到这话,眼中精光一闪,应了一声:“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晋王有没有想要设计陷害宁朔不重要,会不会杀虞绍辉也不重要。 只要楚王调查到的结果是:晋王设计陷害宁朔、虞绍辉调查到了晋王设计陷害宁朔的证据、晋王将虞绍辉杀人灭口,那就可以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 “去吧。”李澈挥挥手。 秦简对着李澈的背影恭敬一礼,无声地退了出去...... ......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东宫后苑的荷塘上,水面浮光跃金。 李陵斜倚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交椅上,手中握着一根青竹钓竿,鱼线没入水中,纹丝不动,也不知是没鱼上钩,还是他压根没放饵。 旁边的矮脚小几上,随意地摆着一壶酒,两只白玉杯,还有几碟时令瓜果,切得倒是精细。 酒壶的盖子敞着,酒香混着荷塘的水汽,在微风中若有若无地飘散。 璃珈一身素雅的宫装,安静地侍立在李陵侧后方半步的位置,眉眼低垂,神情恭谨。 她身后两步外,站着两个同样低眉顺眼的年轻侍女,大气不敢出。 荷塘边静得只剩下微风掠过残荷的细微声响,还有......太子殿下似乎过于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良久,就在璃珈以为太子睡过去时,李陵的声音忽然传入了她的耳中。 “对了璃珈......” “奴婢在。”璃珈立刻轻声应道,声音清冷平稳。 “如今这东宫之中......”李陵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钓竿,“哪些不是你的人。” 璃珈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这个问题......问的可真够直白的。 有你这么问问题的吗。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又似乎只是单纯地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最终,她选择了正面回答。 “回殿下,除却今日离宫的江承徽及其身边两名婢女......柳奉仪院子里侍候的两名婢女,王昭训本人及其身边两名婢女,林奉仪本人及其身边两名婢女......非奴婢的人外。” 她顿了顿,补充道:“其余各处,东宫内院之中皆有奴婢的人在。” 东宫现在的情况,就算她有意隐瞒,她相信这位太子殿下也信任内院中的这些内侍。 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坦言相告。 江承微、柳奉仪、王昭训、林奉仪,三个东宫侍妾,连同她们的核心侍女,都是不是她的人。 如今的东宫,本来就是千疮百孔,没什么好隐瞒的。 若是一些人搞出了什么事情,她可不想给人背黑锅。 李陵听完,微微颔首:“哦......只是各处都有你的人在啊,我还以为除了她们几个,这内院中全是你的人呢。” 他随意地抬了抬握着钓竿的手,鱼线在水面划出一道短暂的涟漪,又归于平静。 这就有点麻烦了,还不如除了她们几个,全都是璃珈的人呢。 全是璃珈的人,只要搞定了贵妃,留着这些人在也不是什么问题。 可听璃珈这话,那些内侍,也不全都是她的人。 璃珈垂首立在李陵的身后,语气平静:“殿下太瞧得起奴婢了,在这东宫内,内坊局有宦官五十余人。” “三等宫女到特等宫女,有九十余人。” “奴婢的手底下,哪里有那么多的人手安排进来。” 第29章 你想要什么 倒也是这个理,只是盯着自己罢了,完全没必要都是她的人。 罢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通过贵妃让老皇帝解了自己的禁足,而不是清理东宫的那些别人的眼线。 水面一直纹丝不动的鱼漂,忽然轻微地向下点了点,随即又沉了下去。 李陵手腕轻轻一抬,钓竿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鱼线随之绷紧。 “哗啦”一声轻响,一条约莫巴掌大小的鲫鱼便被提出了水面,在半空中徒劳地甩动着尾巴,带起几颗水珠。 他动作娴熟地将鱼取下,随意地扔进了旁边早已备好的青竹水桶之中。 “对了,你们娘娘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贵妃娘娘如果不上钩的话,只能再想其他办法了。 璃珈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微微抬了下眼,目光投向荷塘对面那片在秋风中显得有些寂寥的枯黄芦苇: “一晃眼,再过两三个月,又要入冬了。” “每年入冬,褒国子民的日子过的都很艰难。” “哦?”李陵的嘴角几不可查的微微勾了起来,“说说看,你们褒国,一般冬天都会面临哪些难处。” 他知道,这是贵妃提条件了。 同时,这也是贵妃对他的考验。 看看他个世人眼中的废物太子,有没有值得投资的价值。 不过他既然把主意打到了贵妃的头上,自然也是有准备的。 昨天晚上,他在东宫的藏书阁中,翻看跟褒国有关的书籍,翻看到了大半夜。 这个世界的褒国,位于祁连山南麓褒水河谷。 境内七成是高山牧场,两成是河谷耕地,一成为荒漠。 是一个半游牧半农耕,总人口不到一万的羁縻小国。 璃珈的声音平稳无波,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却又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褒国地处祁连南麓,山高地寒,每每入冬,凛风如刀,大雪封山。” “祁连山冬季的雪,雪深超过五尺,牧场被埋,牧草断绝。” “每年冬季都会有大量牛羊冻饿倒毙,幼羔存活不足三成,一冬过去,往往十户九空,哀鸿遍野。” “冻死的牲畜腐尸又会污染水源,引发黑汗病,患者高烧抽搐,三日即亡。” “除了天灾,还有人祸。” “就说大夏的地方官员和边将,强征的那些苛捐杂税吧。” “冬礼是三抽一制,秋季清点牲畜数量和青稞田估算产量,三抽一。” “牲畜需成年牛羊,禁用老弱抵充。” “青稞只收脱壳青稞,带壳折算加罚三成。” “安护捐按人丁收取,每人每年200文,妇孺半价。” “丁口税,每人每年150文,外加十日徭役。” “不想服徭役的,可以用钱代替徭役,每日折30文。” “山神祀银,每帐每年300文。” “除此之外,还要提防马贼的劫掠。” “也就娘娘如今圣眷正浓,你们大夏的那些地方官才稍微收敛了那么一些。” “换做早些年......” 说到这里,她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饶是李陵知道那些异族的日子不太好过,也不禁被璃珈的这番话给惊到了。 好家伙,这哪里是剥削,明显就是冲着亡族灭种去的。 羊在长安的价格,一只也不过才400文左右。 虽说河西走廊的那些州府是丝绸之路的沿线,颇为富庶。 不过再怎么富庶,应该也没法跟长安相提并论。 哪怕抛开可能存在的压榨和剥削不提,想来撑死了估计也就300多文一只。 按照这种收法收起来,那些异族一年实际交的苛捐杂税加起来,怕不是得超过六成。 感觉跟直接悬赏头皮比起来,区别也就在于一个比较直接,一个属于温水煮青蛙。 没猜错的话,朝廷之所以对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非就是想要以这种方式来削弱那些异族,好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 强大的军事实力,让那些异族不敢随意反叛。 同时,不直接悬赏头皮,也算是给了那些异族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这种政策,倒是很符合兵法中的围三阙一。 李陵的目光一直落在水面上,水面上的浮漂轻轻点动了一下,他的手腕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抬竿的动作。 那些苛捐杂税,目前有贵妃在,用不着自己。 现在的自己,也没能力解决那些苛捐杂税。 马贼的劫掠,军中没有自己的人,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贵妃的这个考验,似乎自己能做的并不多。 李陵思索了片刻:“那盐呢?” 璃珈凝眉想了想:“近几年的话,一升盐大概300文。” 李陵听到这话,不禁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1斗盐在长安的价格,大概100文,差不多是前世的12斤左右。 1斗等于10升。 哪怕是在长安市面上原价购买的盐,贩卖去褒国,也能翻个三十倍。 不用想都知道,这应该是走私的价格。 盐铁属于受到朝廷管制的物品,寻常的商人可做不了这生意。 水面上的浮漂依旧在轻微地点动,上下沉浮。 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在试探,在犹豫,始终没有真正咬钩。 李陵的目光随着那浮漂的起落而移动:“我可以按照长安的市价给褒国供盐,我也可以按照当地的正常收购价,收购褒国的牛羊。”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璃珈低垂的睫毛猛地一颤,她霍然抬眼,那一直保持恭谨平静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她身后的两个小侍女更是连呼吸都停滞了,头垂得更低,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太子殿下说什么? 按照长安的市价给褒国供盐? 按照当地的正常收购价,收购褒国的牛羊? “长安的市价?”璃珈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怀疑。 “嗯。”李陵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长安东市官盐,一斗百文,我给褒国,也按这个价。” 一斗百文! 璃珈的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了起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因强压着惊涛骇浪而显得有些紧绷: “殿下......你,你说真的?” 贵妃虽然受宠,可那些地方官和边将,顶多也只是在苛捐杂税上稍微收敛一点罢了。 在那些世家门阀的眼中,一个贵妃又能算得了什么,肯给她点面子,都已经很不错了。 指望那些世家门阀,额外去关照褒国,想都别想。 真要是跟那些世家门阀翻脸,别说人家随便玩点手段都不是一个小小的褒国能够承受得了的。 惹急了,人家也不是没办法逼着皇帝,除了她这个‘妖妃’。 李陵望着水面上那抖动的浮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这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我想,就褒国那不到一万的人口,我能让他们人人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璃珈的心跳骤然失序,她看着眼前这位斜倚在交椅上,看似闲散无争的太子殿下,声音抑制不住地有些发颤: “那......那你想要什么......” 水面上的浮漂猛地向下一沉,力道清晰! 李陵手腕顺势一抖,钓竿扬起一道弧线。 “哗啦!” 水花溅起,一条尺许长的青鱼被提出了水面,在阳光下奋力扭动着银光闪闪的身体,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 然而,就在李陵准备将它拉近岸边时,那鱼猛地一个剧烈摆尾! “啪嗒!” 鱼钩竟从鱼唇中脱出,青鱼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重重摔回荷塘中央,只留下一圈迅速扩散的涟漪,瞬间消失在浑浊的水下。 “啧!” 李陵望着那圈涟漪,惋惜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仿佛真的只是在为跑了一条鱼而遗憾: “可惜了......想吃条鱼,怎么就那么难。” 璃珈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条消失的青鱼,又转回到李陵那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惋惜的侧脸上。 她眼中的光芒剧烈地闪烁,种种复杂情绪在她心底激烈碰撞。 荷塘边只剩下微风拂过枯荷的沙沙声,以及两个小侍女极力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沉默持续了短短数息。 下一刻,璃珈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没有任何言语,双手猛地提起繁复宫装的裙摆,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噗通”一声,直接跳入了初秋微凉的荷塘之中! 水花四溅! “啊!” 她身后那两个小侍女吓得失声惊呼,却又立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塘中那个瞬间被水浸湿了半身的女子。 初秋的塘水带着刺骨的凉意,瞬间浸透了璃珈素雅的宫装。 轻薄的丝绸湿透后紧紧贴服在她丰腴诱人的身体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水流顺着她饱满的胸脯,纤细却有力的腰肢、以及那圆润挺翘的臀线流淌而下。 湿漉漉的布料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将底下成熟蜜桃般的诱人身段暴露无遗。 她乌黑的发髻也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几缕,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修长的脖颈上,平添了几分野性的妩媚...... 第30章 你这个蠢货 此刻的璃珈脸上没有丝毫的旖旎,只有专注和决绝。 她无视了冰冷的塘水和湿透的衣衫带来的不适,更无视了岸上震惊的目光。 璃珈的动作迅捷而精准,仿佛生于水畔的渔家女。 她趟着及膝的淤泥和浑浊的塘水,目光如电般扫视着水下。 刚才那条受惊的青鱼正慌不择路地在几丛枯败的荷梗间穿梭。 璃珈看准时机,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水花再次高高扬起! 她丰腴的身躯在水中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和柔韧性,手臂如灵蛇般探入水下! 一阵激烈的扑腾和水花翻涌! 当璃珈重新直起身时,她的手中,赫然紧紧攥着那条还在奋力挣扎的尺长青鱼! 鱼尾在她湿透的宫装袖子上拍打出“啪啪”的声响,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鬓角滑落,滴在她因用力而微微起伏的,被湿衣勾勒的更加饱满的胸口。 璃珈的呼吸略有些急促,趟着水,一步步走回岸边。 她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一把抓住了李陵垂在岸边的钓竿,用力将鱼线扯了过来。 然后,她无视青鱼最后的挣扎,用沾着泥水的手指,极其利落地将鱼钩直接穿过了鱼唇,牢牢挂住! 做完这一切,她将钓竿塞回李陵手中,然后才抬起那张被水打湿、更显明艳动人的脸庞,看向李陵。 她的眼神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恭谨,声音带着水汽的湿润和微微的喘息,却异常清晰: “殿下,您的鱼上钩了。” 她微微停顿,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每一寸惊心动魄的起伏。 李陵握着被塞回的钓竿,目光却没有去看那尾在鱼线上徒劳甩动的青鱼。 他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眼前湿透的女人身上。 荷塘的水浸透了璃珈素雅的宫装,丝绸紧贴肌肤,将每一寸丰腴起伏的曲线都展露无遗。 水流顺着她修长光洁的脖颈滑落,几缕被打湿的乌发粘在白皙的皮肤上,蜿蜒着没入被湿衣紧紧包裹,勾勒出饱满浑圆轮廓的胸脯。 裙摆下露出的一小截小腿,沾着些许塘底的淤泥,却更显肌肤的莹白如玉。 李陵哈哈大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待会让你的人给江兰晞传递个消息,告诉她难得回家一趟,不必急着回来,好好在家陪一陪父母。” “对了,她的脑子可能有些不太灵光,你安排个机灵一点的去她的身边伺候着。” 有贵妃的这些人肯听自己差遣,日后也不算是两眼一抹黑,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了。 再有江兰晞以东宫承微的身份在外面帮忙办事。 哪怕暂时出不了东宫,也能遥控做很多事情了。 先通过商业手段给贵妃一点甜头,然后再放大了吹,通过璃珈给贵妃画大饼。 到时候不用自己说,相信她都会想办法帮自己解了这禁足。 等到彼此之间的利益纠缠的越来越深,她想不想站队,就由不得她了。 这一次,璃珈没再如之前那般,张口闭口就是什么‘奴婢只是奉旨侍奉殿下起居的女官’来推脱敷衍了。 “是,殿下,奴婢这就去安排。” 李陵满意地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脸颊微凉的湿意和紧致肌肤的触感。 他哈哈一笑,站起身,随手将钓竿丢在一旁。 目光扫过璃珈湿透后更显惊心动魄的曲线,那湿衣紧裹的丰腴身段在阳光的映照下,让人不禁感到一阵心神荡漾。 “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别着了风寒。” 他起身迈步欲走,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向璃珈。 “对了,今天晚上......孤想吃鱼。” 璃珈深深垂首,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发梢滴落。 “奴婢遵命,定让殿下如愿。” 李陵大笑着转身离去,只留下荷塘边湿透的丽人,两个噤若寒蝉的侍女,以及那几条在鱼篓中挣扎的鱼...... ...... 一辆悬挂着东宫徽记的青帷马车,在十余名顶盔掼甲、腰挎横刀、手持长槊的左监门卫禁军簇拥下,缓缓停在了江府正门前的街道上。 沉重的马蹄铁敲击着青石板,发出清脆而肃杀的回响。 甲叶铿锵,肃立如林,一股无形的铁血威压瞬间弥漫开来,让原本在江府门前探头探脑的下人吓得脸色发白,慌忙缩了回去。 庞柏身形魁梧,面容刚毅,一身明光铠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寒光。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右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江府大门及周围环境。 确认安全无虞后,才大步走到车前,对着车帘内开口道:“承徽娘娘,江府到了。” 车帘掀开,一身素净宫装的江兰晞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走下车。 她望着眼前熟悉的府邸门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既有归家的期待,又带着几分近乡情怯的忐忑。 身后,是十数名如标枪般挺立的铁甲禁卫,沉默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门口的下人显然认出了她,更被这阵仗震慑,一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府内报信去了。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江府内宅激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兰晞回来了?还......还带着左监门卫的甲士?” 正厅里,江度的正妻,大夫人刘氏闻讯,“腾”地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喜和急切。 “快!快扶我出去,我的儿......不,承徽娘娘回来了!” “打小我就知道这丫头将来一定很有出息,看看,被我说中了吧。” 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抬脚就要往外走。 在她看来,女儿做了太子承徽,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是江家天大的荣耀。 虽然江兰晞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只是一个庶女。 虽然以前她根本就不怎么待见这个庶女,更是对这个看起来‘呆呆’的小透明没什么感觉。 但那是以前不是。 现在江兰晞嫁入了东宫,那就是她女儿,谁说嫡母就不是母了。 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借着这层关系,为自己亲生儿子江安的前程铺路。 以前是看到江兰晞那‘呆呆’的样子,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现在是,打小就知道她未来一定很有出息。 “你给我站住!” 一声带着惊怒的低沉呵斥响起。 江度脸色铁青,快步拦在了刘氏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刘氏痛呼出声。 “你这个蠢货!” 他额角青筋都突突直跳,带着怒其不争的焦躁:“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光景,太子被禁足东宫,圣眷不明,朝中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恨不能立刻撇清关系。” “你倒好,上赶着去迎,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江家和东宫是姻亲?” “你是想要让我们这一大家子想被当成太子一党,被抄家下狱你才舒心吗?” 刘氏被丈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彻底骂懵了,满腔热情瞬间被浇灭,愣在原地。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老......老爷......那......那怎么办,我,我这就让人把这个扫把星赶走?” “我早就说了这丫头是个灾星,让你把她送老家去,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 “她一出生就克死了她的亲娘还不够,现在又要来克我们了。” “赶走?亏你想得出来!”江度气得胡子都抖了抖,“那是朝廷册封的承徽娘娘,你把她赶走,是想让御史参我一个藐视宫眷,不敬东宫的罪名吗?” “你是嫌我们江家死得不够快?” 他烦躁地在厅中踱步,只觉得这蠢妇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刘氏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彻底没了主意,哭丧着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爷你倒是拿个主意啊,人都在门口了!” 江度停下脚步,捻着胡须,眉头紧锁,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在急速思索着对策。 片刻后,他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刘氏,压低了声音:“有了,你让雪映去。” “让她出去,就说......就说你我今日恰好都不在府中,去城外访友了。” “雪映听闻姐姐归家,欣喜不已,特意相邀,姐妹二人去外面的酒楼小聚一番,叙叙旧情。” 江雪映是刘氏的女儿,江府的嫡小姐。 刘氏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对对对,让雪映去,她们姐妹一起吃顿饭,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咱们既没让她进府,也没有显得我们刻意疏远怠慢了她,只是姐妹私下相聚。” “日后就算出了事,咱们也可以说自己早就大义灭亲,跟她这个灾星断了关系。” “雪映见她是她们姐妹情深,跟咱们没关系,任谁也挑不出错处,老爷这主意高明。” 她立刻转忧为喜,觉得这法子简直是两全其美,既不得罪东宫,又撇清了自家关系。 江度微微颔首,脸色稍霁,但仍不忘叮嘱:“记住,让雪映机灵点,说话要有分寸,只叙姐妹情谊,莫谈朝堂,更别提太子半个字,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这就去告诉雪映!”刘氏迭声应着,风风火火地就往女儿院子赶去,仿佛刚才的惊慌失措从未发生过。 第31章 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江府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娇俏的身影闪了出来。 正是江府的嫡小姐,江雪映。 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身时下京城最流行的鹅黄云锦襦裙,梳着精巧的双环髻,簪着几朵新鲜的绒花,眉眼间带着一股被娇惯出来的明媚与骄矜。 江雪映身形窈窕,带着少女特有的轻盈感,但此刻那张俏丽的脸上却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按照母亲的吩咐,快步绕到前门。 看到门口那十余名肃杀铁卫和青帷马车时,脚步不由地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随即又挺直了腰板,努力摆出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只是那微蹙的眉头怎么也抚不平。 “兰晞......姐姐!”江雪映快步来到了江兰晞的面前。 这一声姐姐,叫的可谓是极其的生疏和不自然。 按照年龄,她比江兰晞小一岁,理应喊江兰晞姐姐。 可她是江府的嫡小姐,自幼刁蛮任性,江兰晞这种庶出在她的眼中,跟家奴没多大区别。 让她喊江兰晞姐姐,着实是有些难为她了。 她长这么大就没这么喊过,都是直呼其名的。 “你可算回来了,爹娘今天一大早就出门访友去了。” “我在府里正闷得慌呢,听说姐姐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江雪映努力地表现出一副很热情,姐妹俩感情深厚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瞥向那些沉默如山的甲士,手心微微冒汗。 江兰晞看着眼前这个同父异母,从小关系就谈不上亲厚,甚至对方还有些瞧不上自己的妹妹,以及她身后紧闭的江府大门,心中瞬间了然。 她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不悦,反而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是雪映啊。” 江雪映挤出笑容,按照母亲教的剧本继续说道:“姐姐难得回来一趟,爹娘又不在,府里的几个厨娘也告假回家了,不如我们去揽月轩吃怎么样” “我馋他们家的饭菜好久了,可惜平日里爹娘都不让我出门。” “今天刚好你回来了,我做东,请姐姐尝尝他们新出的菜品,我们也好说说话。”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热络,但那份刻意和不自然还是透了出来。 听到这话,江兰晞身旁的小竹和小秋脸都绿了。 老爷和夫人不在家也就罢了,几个厨娘还全都告假回家了,这谎话是不是也太粗糙了一些。 自家小姐回家,连门都不让进,只派个小姐出来敷衍,还要把人往酒楼引。 不得不说,老爷和夫人,还有这粗糙的借口,都很符合她们两对江府的刻板印象。 小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江兰晞轻轻抬手制止。 “好啊!”江兰晞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轻轻抓住江雪映的手,笑着说道:“许久不见妹妹,我也正想和你说说话呢,不过我听说醉仙楼不错,咱们去醉仙楼怎么样。” 醉仙楼也在李陵给她的那份产业清单上,绸缎庄都出事了,醉仙楼多半也不太平。 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看一下。 顺带着,给这个刁蛮任性,却心思单纯的妹妹洗洗脑。 小时候这丫头就没少找过她的麻烦,不过哪次都被她给哄的团团转。 哄骗这丫头,她最擅长了。 江雪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了脸:“好......好啊,那就去醉仙楼好了。” 近两天,长安城中的跟东宫有关的不少产业都出了问题,醉仙楼自然也在其中。 江雪映自然也听说了长安城近两天似乎有些不太平,毕竟江府又没像东宫那般被禁军给封锁了。 不过此刻的江雪映本就有些心虚,脑海中一片混乱,也就忽略掉了这一点。 江兰晞转头对庞柏道:“庞校尉,劳烦移步醉仙楼。” 庞柏面无表情地抱拳:“遵命!” 话音落下,庞柏翻身上马,手一挥,铁甲禁卫立刻调整队形,将青帷马车护在中央,动作整齐划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江雪映看着这阵仗,心头一跳,忙道:“姐姐,坐我的车吧,我的车就在侧门......” “不必麻烦妹妹了。”江兰晞语气温和,笑着说道:“路途不远,妹妹不如与我同乘,也好路上说说话。” 她说着,便牵着江雪映的手向马车走去。 江雪映看着那辆悬挂着东宫徽记的马车,再看看旁边虎视眈眈的禁卫,只得硬着头皮,在侍女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上了江兰晞的车。 马车启动,在甲士的护卫下,朝着东市最繁华地段的醉仙楼驶去。 车厢内,江兰晞神态自若地与有些局促的江雪映闲话家常。 问的都是些如府里近况,母亲身体,以及长安城最近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之类的闲话。 江雪映虽有些不耐烦,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应付,言语间不免流露出对江兰晞如今处境的几分好奇和试探。 江兰晞只是含笑听着,偶尔应和几句,心中对长安城中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已渐渐有了轮廓。 不多时,车队抵达了醉仙楼。 然而,眼前的情景却与江雪映预想中宾客盈门,热闹非凡的景象截然不同,醉仙楼那气派的三层楼宇却显得异常冷清。 大门虽然开着,门口却站着两名身穿户部青色皂隶服色的差役,神情倨傲。 大堂内,空空荡荡,桌椅摆放整齐,却不见一个食客。 只有几个穿着户部清吏司低级官服的人,正在翻箱倒柜地检查着什么,动作粗暴。 一个穿着管事服色,愁眉苦脸的中年男子被两个差役夹在中间,正哆哆嗦嗦地解释着什么。 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留着山羊胡,面容刻薄的中年人,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原本掌柜的位置上,手里翻着一本厚厚的账簿,时不时冷笑一声。 旁边还坐着一个穿着御史台官服的年轻官员,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马车内的江雪映见到这一幕,一拍脑袋,带着几分懊恼: “瞧我这记性,忘了跟你说了,醉仙楼这两天好像被官府查了,说是涉嫌巨额偷逃商税,正查税呢。” “晦气,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江兰晞面上波澜不惊,轻轻拍了拍江雪映的手背,温声道:“我也是刚想起来,醉仙楼好像跟东宫有些关系,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好了。” 江兰晞的车驾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禁卫突然出现在门口,让楼内所有户部差役和官吏都停下了动作,愕然地看向门口。 那山羊胡官员和年轻御史同时抬起头,看到门外的阵仗,脸色都是一变。 尤其是看到那东宫徽记和杀气腾腾的左监门卫甲士时,山羊胡官员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年轻御史则微微眯起了眼睛。 江兰晞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步下马车。 她一身素雅宫装,神色平静,目光扫过空空如也的大堂,最后落在脸色变幻的山羊胡官员和年轻御史身上。 江雪映跟在后面下来,看到这阵仗,吓得小脸微微有些发白,下意识地往江兰晞身后缩了缩。 山羊胡官员定了定神,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官样表情,拱手道:“下官户部清吏司主事王松德,不知来的是东宫的哪位贵人,有失远迎。” 户部清吏司的主事? 江雪映看了看面前这个向江兰晞行礼的官员,又看了看身边的江兰晞。 父亲是吏部文选司的主事,从九品。 这个是户部清吏司的主事,看来应该是跟父亲是一样品阶的官。 眼前这个人都要向江兰晞行礼,父年轻御史年轻御史亲见到她,岂不是也要行礼? 一想到连她都有些惧怕的父亲,如今见到这个她从小没少欺负过的小庶女都要行礼。 江雪映俏丽的小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复杂之色。 “这位是东宫江承徽娘娘。”小竹趾高气昂的上前一步,替江兰晞报了身份。 “原来是承徽娘娘驾临,失敬失敬。”王松德连忙再次躬身。 紧跟着,他指了指四周一片狼藉和被夹着的管事,以及自己桌上厚厚的账簿,做出为难状: “只是......娘娘也看到了,醉仙楼因涉嫌巨额偷逃商税,现正由我户部奉旨彻查。” “所有核心账目,采买管事均需带回清吏司协助调查,账簿也已封存。” “此刻酒楼内杂乱,实在不便待客,恐污了娘娘尊驾。” “娘娘若是想用膳,还请移步他处更为妥当。” 他再次强调了‘奉旨’和‘不便’,意图用公务堵住江兰晞的口。 江雪映躲在江兰晞身后,紧张地攥紧了帕子,大气不敢出。 她轻轻扯了扯江兰晞的衣襟,小声道:“兰晞,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方才在来的路上,江兰晞并没有跟她摆承微娘娘的架子,一如既往的像以前那样哄着她玩,跟她拉进关系。 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姐姐也不喊了,又恢复了以前的称呼。 江兰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 “本宫奉太子殿下之命,出宫探望家人,途经此地。” “见这东市繁华之地,醉仙楼外有官差把守,内里喧哗,似有纷扰,就过来看看。” 她的目光越过王松德,落在大堂内脸色惨白的管事身上,又扫过那些被翻得一片狼藉的柜台和散落在地的物品。 “尔等查案便查案,这翻箱倒柜的是何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来抄家的呢。” 虽说这酒楼到底是谁的产业,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 可明面上皇室成员不得经商,这种产业一般都是挂在亲信的名下。 江兰晞自然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扯太子的旗号,况且以李陵目前的处境,太子的旗号也不好使。 好使的话,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那名年轻御史赶忙上前了一步,拱手道:“娘娘息怒,王大人也是执行公务,查案难免有所惊动,还望娘娘体谅。” 第32章 太子殿下仁德爱民? 江兰晞的目光转向这位年轻御史。 “不知这位大人又是何人,是何官职?” 年轻御史拱手回道:“回娘娘,在下张闻风,是察院的一名监察御史。” 大夏的御史台以三院制为核心,三院分别为台院、殿院、察院。 台院主要负责纠弹中央百官,审理重大案件,管理御史台内部事务。 殿院主要负责监督朝会礼仪,巡查京城治安与百官仪态,参与案件审理。 察院主要负责监察六部行政,巡察州县官吏,监督狱讼、军务、祭祀、工程及财政。 江兰晞微微颔首:“原来是张御史,既为监察御史,当知朝廷法度森严,尤重程序。” 她不再看王松德,而是将目光投向张闻风,仿佛他才是此间真正的主事人。 “本宫虽为宫眷,却也对我大夏律令略知一二。” “敢问张御史,户部稽查商税,可有圣旨明发或户部堂官签押的正式公文在此?” “查封账目、拘押商户管事,可有完备的签收、签押手续?” 王松德似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从怀中取出一份盖着户部大印、有侍郎签押的公文。 “回娘娘,公文在此,下官正是奉此公文,稽查醉仙楼账目,并带相关人等回清吏司问话。” 不等江兰晞开口,张闻风也出示了自己的监查牒。 江兰晞并未去接公文,只是目光扫过那醒目的印章和签押。 因为......就算接过来,她也未必看不懂。 朝廷的正式公文,她也没见过,就算有问题她也未必看得出来。 况且人家既然敢拿出来,说明大概率是没问题的,看也没有什么意义。 万一有问题,她又没看出来,看了反倒是会暴露了底细。 “好,公文既在,本宫无意干涉公务。”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而指向一片狼藉的大堂和被差役粗暴夹持,脸色惨白的酒楼管事。 “不过,本宫倒是有一些不解的地方,想要请教王主事和张御史。” “第一,公文之上,可曾写明允准尔等将这醉仙楼翻检得如同遭了兵燹?” “桌椅倾覆,器物散落,柜倒箱翻,这是查账,还是抄家?” “东市繁华之地,往来商贾百姓如云,尔等如此作为,置朝廷颜面于何地,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待朝廷命官?” “第二!”她指向混乱的大堂和被驱赶到角落,满脸惊恐的无辜伙计。 “户部查税查的是账目,你们带走管事即可,为何连厨师、跑堂也要如同犯人般拘押在此?” “此举除了制造恐慌、损毁酒楼声誉、妨碍正常营生,于查案何益?” “察院有监察六部行政之权,张御史,你身为监察御史,对此却视而不见,这很难不让本宫怀疑你这位监察御史,是否收了这位王主事的好处,与他官官相护。” 张闻风听到这话,脸色一遍,赶忙就要开口解释。 江兰晞却是抬手将其制止,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账簿和物品。 “公文授权查封、带走的账簿物品,可有当场制作清单,由你王主事、张御史、以及醉仙楼一方共同签押确认?” “若无此清单,或清单不详,谁能保证东西不遗失、不被篡改?” “后续若有差池,是算在醉仙楼头上,还是算在尔等头上?” “此等漏洞,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 王松德额角冒汗,公文只给了调查的权限,哪会规定具体翻检动作和押人姿势? 清单......他们不过是为了整垮醉仙楼,让醉仙楼易主罢了,哪里会准备那些东西。 本来就只是来走个过场,又哪里会想到什么正式的、三方签押的详细清单。 江兰晞的质问,精准地打在了他执行过程中超越授权范围和程序严重缺失的软肋上。 张闻风的脸色此刻也是极其的难看。 江兰晞的质疑有理有据,尤其第三点关于清单的程序漏洞。 他作为监督者,对此失察或纵容,难辞其咎。 王松德脸色微变,急忙辩解:“娘娘,此案事涉巨额偷逃,案情重大,下官也是急于查明真相!” “手续......手续自然会补办齐全。” “至于赵管事,他是关键人证,必须带回问话。” 王松德的手续有没有问题,江兰晞不知道。 不过见王松德这般姿态,她的心里顿时就有了底。 “稍后补全?”江兰晞像是听到了极荒谬的事情,嗤笑一声。 “好一个稍后补全,朝廷法度,在你王主事口中,竟是可以随意‘补全’的儿戏?” 她转向张闻风:“张御史,这便是你监察御史在场监督下的‘依法彻查’?” “手续不全,执法粗暴、形同抄家、这东市之上,来往百姓众多,众目睽睽之下,尔等便是如此代表朝廷法度,行使职权的吗?” “尔等如此作为,岂非是授人以柄,让天下人质疑朝廷公正,怀疑尔等是在构陷良民?” 张闻风眉头紧锁,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承徽娘娘息怒,王主事急于办案,或有行事急切之处,手段或有欠妥。” “然带回人证、查核账目,确系户部职权。” “下官身为监察御史,自当督促其依规办理,尽快完善手续。” “尽快完善?”江兰晞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为民请命的凛然,清晰地传入周围一些被动静吸引,远远观望的百姓耳中。 “太子殿下仁德爱民,常言民为邦本。” “商户亦是我大夏子民,其产业、声名、人身,皆受国法庇护,岂容如此不明不白,粗暴蛮横之手段加诸其身?” 此言一出,王松德和张闻风两人不禁嘴角一阵抽搐。 就连站在江兰晞身后的江雪映,看着身前这个单薄的身影,也是满脸的怪异之色。 太子殿下仁德爱民,常言民为邦本? 东宫的那位太子殿下,跟你口中的太子殿下,是同一个人吗? 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就是那个被太子当街强抢回去的民女。 他是把你这个民,强抢回去丢到床榻上,单独对你展现他的仁德和爱民是吧。 王松德和张闻风都知道江兰晞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也都知道这酒楼就是太子的产业。 江兰晞说的大义凛然,看似在为民请命,可说到底无非就是想要帮太子保下这个酒楼罢了。 可他们知道又如何,他们能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把这种事情抖出来吗? 难不成要他们当着这么多围观百姓的面,说太子经商,与民争利? 这种事情,可以上奏折送到皇帝那里弹劾太子,却没法当着这么多围观百姓的面,告诉他们皇家的子弟也经商,也在与民争利。 为民请命的道义大旗已经有了,江兰晞不再给他们狡辩的机会: “本宫今日奉殿下之命归家省亲,路过此地,见此情景,实在不忍袖手。” “这样吧,这醉仙楼的管事你们可以依法带走。” “账目的话,可以暂且封存,等你们补全完了手续,再来带走吧。” “当然,你们也可以在这醉仙楼内审查,不过需换个地方,不要妨碍酒楼的正常营业。” “至于厨师、跑堂等无关人等,让他们各归其位吧。” “醉仙楼乃合法营生之所,非罪案现场,岂能无故拘禁良民,妨碍经营。” “不知两位以为如何?” 江兰晞提出的方案清晰明了,且占据了绝对的道德和法律高地。 众目睽睽之下,王松德和张闻风也不好拒绝。 王松德脸色铁青,强行对抗只会给对方留下把柄。 到时候案子会变得更加复杂,从原本的偷税漏税,变成他这个酷吏受人指使,栽赃陷害。 对方甚至可以指控他王松德,觊觎百姓的产业,以权谋私,强取豪夺。 无论到时候有没有人保他,这个帽子又能不能扣到他的头上,都已经足够让案子偏离原来的本质了。 从醉仙楼偷税漏税,自己占据主动权,查对方的税。 变成对方占据主动权,不查税,改查他王松德是不是受人指使,以权谋私。 王松德无奈,只好拱手道:“娘娘所言......甚为妥当,便依娘娘的意思办好了。” 张闻风心中同样憋屈万分,江兰晞那句“是否收了王主事好处,官官相护”的诛心之论。 作为监察御史,名声重于一切。 今日之事,他监督不力已是事实,若再强行支持王松德的粗暴执法,他的官声就彻底毁了。 江兰晞的方案,虽然让他和王松德颜面扫地,但至少提供了一个‘依法纠错’的台阶。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对着江兰晞拱手:“承徽娘娘心系法度,体恤民情,下官感佩。” “娘娘之言,合情合理合法,下官身为监察御史,亦当督促王主事尽快完善手续,依法办理此案。” “好!”江兰晞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解决纷争’的欣慰笑容。 “王主事、张御史深明大义,以朝廷法度、百姓福祉为重,本宫甚慰。” 她不再耽搁,立刻下令: “庞校尉!” “末将在!” “派几个人,协助户部官差,将需要查封的账册,在户部官差和张御史的监督下,就地封存于账房,贴上封条,待手续齐备后再行移送。” “遵命!”庞柏立刻指派两名禁卫,监督户部差役将散落和桌上的账册收拢,由王松德和张闻风确认后,贴上临时封条,封存到后堂指定房间。 整个过程在禁卫监督下进行,确保无人动手脚。 “王主事,张御史,这位赵管事,你们现在可以依法带走了,望尔等问话,也需合乎法度,莫要再行今日之举,寒了天下良善之心。” 江兰晞看向赵管事,语气带着安抚:“赵管事,你且安心随王主事去,如实回话即可,朝廷法度清明,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是,娘娘,谢娘娘主持公道!”赵管事对着江兰晞深深一躬,然后才在王松德带来的两名差役的陪同下,向门外走去。 第33章 钱呢? 厨师、跑堂等伙计如蒙大赦,对江兰晞千恩万谢。 掌柜的指挥着酒楼内的伙计,开始收拾狼藉,准备重新营业。 王松德和张闻风心知继续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只会自取其辱,便不再多留。 “下官......告退。” 王松德和张闻风几乎是同时,对着江兰晞草草一礼,带着剩下的差役,在禁卫冰冷的目光和围观百姓复杂的注视下,押着赵管事,狼狈地离开了醉仙楼。 随着户部人员的撤离,醉仙楼大堂内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江雪映看着眼前的这个庶姐,那个曾经在府里不起眼的庶女,此刻站在混乱的酒楼中,面对朝廷官员,气度从容,举手投足间竟有股令人心折的浩然正气和慑人威仪。 那为民做主,维护法度的形象,与她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庶姐判若两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丝......隐隐的崇拜,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江兰晞转身面向醉仙楼外那些看热闹的围观百姓,深吸一口气,声音清亮而温和: “太子殿下虽处东宫,然心怀天下,常念黎民疾苦。” “殿下常言,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商户、伙计、贩夫走卒,皆是我大夏基石,皆应受国法之庇护,得官府之善待!” “经此一闹,想必也惊扰了诸位街坊四邻。” “为表歉意,本宫代太子殿下做主——” “今日,从此刻起,至醉仙楼打烊前。” “凡入醉仙楼用膳者,无论酒水饭食,皆由东宫结账。” 此言一出,预想中的欢呼并未立刻爆发,反而是一片压抑的寂静和窃窃私语。 “东宫结账?真的假的?” “不是听说那太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吗,她有这么好心?” “可这位承徽娘娘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东宫的饭,吃了怕是不好消化......” 太子昏聩无道的名声,在有心人的宣传下,早已传遍整个大夏,深入人心。 其中有不少恶事是李陵的前身真的做过的,也有不少纯粹是有心人夸大其词,凭空捏造的。 按理来说,凭空捏造谣言编排一国储君,做皇帝的肯定是要让人调查的。 可老皇帝却没有任何反应,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百姓们本能地感到畏惧和怀疑。 众人面面相觑,脚步踟蹰,竟无一人敢率先踏进醉仙楼的大门。 江兰晞明白这些百姓心中的顾虑,太子的名声确实太差了,毕竟她自己就是那些被强抢入东宫的受害人之一。 她正欲开口再安抚几句,身边的江雪映却忍不住了。 “喂,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江雪映突然上前一步,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骄纵。 她指着那些犹豫的百姓,小脸微扬:“外面还传我姐姐是被太子殿下强掳回去的呢,你们看看我姐。” 江雪映一把拉住江兰晞的手,将她往前带了带,指着江兰晞:“你们看看她,像是被强掳回去,受尽委屈的样子吗?” 江雪映这番话,带着她一贯的直白甚至有些莽撞,却出奇地有效。 百姓们一愣,目光再次聚焦在江兰晞身上。 是啊,眼前这位承徽娘娘,姿容出众,气度雍容。 面对朝廷命官不卑不亢,更难得那份为民请命的浩然之气。 若太子真是传闻中那般荒淫暴虐,岂能容得下这样的女子在身边。 “太子殿下......或许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坏。” “管他呢,别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终于,一个胆大的乞丐第一个大步走进了醉仙楼。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醉仙楼大门。 “谢娘娘恩典,谢太子殿下恩典。” “快,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醉仙楼的烧鹅,我想吃好久了。” 掌柜和伙计们瞬间喜笑颜开,高声吆喝着招呼客人,声音洪亮,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干劲。 冷清的大堂瞬间变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江兰晞略带惊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江雪映,没想到这个骄纵的嫡妹,关键时刻竟歪打正着,用最莽撞的方式帮她破除了最大的障碍。 她轻轻拍了拍江雪映的手背,笑着说道:“雪映,谢了。” 江雪映被她这一谢,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哼了一声扭过头,但耳根却微微发红。 江兰晞转向庞柏和小竹:“庞校尉,劳烦你安排将士们分批轮替,在酒楼内外维持秩序,也让大家伙儿好好吃一顿,记在东宫账上。” “小竹,带雪映去楼上最好的雅间,好生伺候着。” “是!”庞柏抱拳应道,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得的轻松。 “六小姐,请随奴婢来。”小竹恭敬地对江雪映行礼。 江雪映看了看热闹的大堂,又看了看江兰晞,知道她还有正事要办,难得乖巧地点点头,跟着小竹上楼去了。 江兰晞对一直等候在旁的掌柜使了个眼色:“这位......”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因为她也不知道这掌柜叫什么。 李陵给她的名单上,只有管事赵瑞峰的名字。 掌柜见状连忙道:“小人姓赵,赵鼎,醉仙楼的管事赵瑞峰是小人的堂弟。” 江兰晞微微颔首:“赵掌柜,找个清净的地方说话,把现在管账的也叫来。” 赵掌柜心领神会,连忙躬身:“娘娘这边请,后堂账房清净。” 他引着江兰晞穿过喧闹的大堂,来到后堂一间紧闭的账房。 很快,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年轻账房也战战兢兢地跟了进来。 关上门,隔绝了前堂的喧闹。 江兰晞在主位坐下,赵掌柜赶忙介绍道:“娘娘,这位便是咱们醉仙楼的账房,姓孙,孙荣。” 孙荣赶忙上前跪拜行礼:“小人拜见娘娘。” “起来吧!”江兰晞轻轻抬手,问道:“赵掌柜,孙账房,现在没有外人,本宫只问一句,醉仙楼......到底有没有偷逃商税?” “若有,数额几何,从何时起,账目上可有隐瞒。”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赵掌柜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娘娘明鉴,醉仙楼......醉仙楼自打......自打五年前被太子殿下接手后......就......就没交过税。” “什么?”饶是江兰晞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五年未交税的消息震得心头一跳,“五年?一文未交?” 孙账房哆哆嗦嗦地补充道:“回......回娘娘,是......是的,太子殿下......呃......东宫接手后,就吩咐过,所有税赋......一概不用理会。” “说......说他自有安排,让我们只管经营,账目......账目只管记流水,不必做税账......” 江兰晞听到这话,忍不住轻抚额头,感到一阵头大。 就不该对那位太子殿下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以那位太子殿下的性格,又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地交税。 她深吸一口气,摇头轻叹:“那按大夏律法,醉仙楼该交哪些税,五年下来,欠了多少?” 长安城内的顶级酒楼,基本上采用的都是重楼式建筑。 东市三肆,也就是东市三大最奢华的酒楼,客房总数可达300—500间。 其中单栋建筑多为三层结构,每层设客房20—30间,整楼约60—90间. 醉仙楼作为东市‘三肆’之一,拥有客房300间。 再加上那高额的酒税,五年欠了多少税,想想都让江兰晞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赵掌柜声音有些苦涩:“回娘娘,醉仙楼需要交的主要有三项大税,分别是市税、酒税、房产税。” “市税按年营收的2%征收,醉仙楼这五年,平均年营收约10万贯,每年应缴约2000贯,五年合计约1万贯。” “酒税按酒水销售额的50%征收,醉仙楼年酒水销售约5万贯,每年应缴约2万5000贯,五年下来就是......12万5000贯。” “房产税按房间数征收,醉仙楼共有上等房三百间,按律每百间每年缴200贯,三百间就是每年600贯,五年合计3000贯。” 江兰晞听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五年,偷逃商税近14万贯! 按照目前的粮价,14万贯能买470万石粮食,可支撑10万大军三年远征。 哪怕全部拿来买精米,也能买282万石,足够35万府兵一年的军饷。 还真是惊天大案,难怪是户部直查,监察御史督办。 若是再算上罚款...... 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 只要想查他,什么地方都能查出问题来。 还是一查一个准的那种。 这笔税款肯定是要补上的,不然以太子目前墙倒众人推的处境,醉仙楼必然会易主。 江兰晞沉默了片刻,问道:“现在酒楼的库房内,还有多少银钱。” 赵掌柜和孙账房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赵掌柜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回......回娘娘......库房......库房里的现银......不足......不足一万贯了......” “而......而且,已......已经被户部登记造册封存了。” “不足一万贯?”江兰晞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钱呢?” 第34章 你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孙账房哆哆嗦嗦的双手呈上随身带来的一个简易流水簿: “娘娘......上个月......上个月月底,东宫才刚派人来,把账上能动用的现银,几乎.......几乎都提走了......说是殿下......殿下有急用......” 他说到这里,几乎不敢看江兰晞的眼睛。 江兰晞听到这话,只觉隐隐一阵头疼。 “那......若是偷逃商税坐实,按律,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罚金又是多少。”江兰晞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赵掌柜额头冷汗直冒:“按......按大夏律,若是以偷逃14万贯商税来算。” “除......除补交14万贯税款外,还需缴纳罚金约......约42万贯。” “若勾结市署官吏逃税,罚金翻倍,为84万贯,并追究官吏渎职罪。” “掌柜姓名,欠税额全城张榜公示。” “禁止粮商,酒曲商与之交易,违者罚没货物。” “掌柜徒三年,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担任市署职务。” 江兰晞听到这里,忍不住轻抚额头。 太子的产业,有没有勾结市署官吏逃税,还用得着想吗? 那些皇子王爷们本就是冲着太子来的,能查不到吗? 就算太子没有勾结市署官吏,单纯的就是那些人不敢收太子的税。 接下来也必定会有市署官吏跳出来,说是太子与他们勾结。 这罚金,想都不用想,肯定会按顶格的来。 这么多的钱,自己肯定是没办法了。 只能看东宫能不能拿得出来了。 此刻的江兰晞,只觉的心好累。 被人强抢了回去做了侍妾也就罢了,还得为这种事情头疼。 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 她轻轻摆了摆手:“行了,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掌柜和账房如蒙大赦,慌忙行了一礼,退了下去,留下江兰晞一人对着那令人窒息的数字发呆。 14万贯欠税......顶格罚金84万贯......库房不足1万贯...... 江兰晞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小姐......” 贴身侍女小秋一直静静地侍立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疲惫地揉着眉心,满脸愁容,心疼地轻唤了一声。 江兰晞抬起头,看到小秋担忧的眼神,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无奈和委屈。 “唉......小姐我命苦啊......”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强打起精神。 “小秋,你立刻回东宫一趟,将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包括......库房的情况和欠税的数额,都禀报给殿下。” “这么多的钱,就是把我给卖了也还不上,还是让他自己头疼去吧。”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小秋知道事情重大,不敢耽搁,连忙应声退下。 江兰晞又在空荡的账房坐了片刻,努力将那些沉重的数字和烦心事暂时压下。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宫装,这才打开房门,迈步走了出去。 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了江雪映所在的雅间。 推开雅间精致的雕花木门,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桌上已摆满了醉仙楼的招牌菜肴,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金黄酥脆的葫芦鸡、浓油赤酱的红烧狮子头、碧绿清爽的翡翠羹......琳琅满目。 江雪映正坐在桌边,跟旁边的小竹有说有笑,听到门响,立刻转过头来。 “兰晞,你可算是回来了。” 江雪映跳起来,几步冲到江兰晞面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雀儿: “快坐快坐,菜都上齐了,就等你了。” “刚才在楼下,你可太厉害了。” “三言两语就把那两个当官的说得哑口无言,脸都绿了,还让那些凶神恶煞的兵......哦,是禁卫大哥们,也都乖乖听你的话,爹都没你这么威风!” 她语气中充满了惊叹和崇拜。 江兰晞被她这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任由她拉着在桌边坐下:“哪有那么夸张,我刚刚也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他们但凡再多待一会,我怕是就要露馅了。” 她拿起筷子,给江雪映夹了一块她爱吃的狮子头:“快吃吧,菜凉了味道就差了。” “想不到从小就呆头呆脑的你,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江雪映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刚刚拿起筷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江雪映一脸狐疑地盯着她:“你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那个呆呆的样子,该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江兰晞对着她眨了眨眼:“你那么聪明,我要是装的话,能瞒得过你吗?” 江雪映想了想,点头道:“也是,你如果是装的,我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想来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应该就是别人口中说的那什么......女大十八变吧。” 江雪映不再多想,咬了一口狮子头,满足地眯起眼,但很快又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凑近江兰晞,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哎,兰晞,问你个事儿呗?” “嗯?什么事?”江兰晞低头喝汤,心里还在盘算着那笔天价欠税,随口应道。 “你不是被太子当街强抢回去的吗......”江雪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兰晞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才大着胆子继续问。 “可是......可是看你今天这样子,一点都不像啊?”她问完,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求知欲。 江雪映至今都还记得,小竹和小秋哭哭啼啼地跑回家中,说小姐被人掳走了,整个江府乱作一团的场面。 江兰晞拿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 她的脑海中不禁又想起了当时跟两个侍女逛街,李陵一句话不说,粗暴地将她抱起来塞入马车的画面。 江兰晞心中苦涩,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点认命的浅笑: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殿下......他行事自有他的道理。” “哦......”江雪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又追问道:“那......那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是不是真的跟外面传的那样......嗯......那个......” 毕竟对方是太子,她也不太好敢说出昏聩好色之类的词,只是支吾着比画了一下。 江兰晞摇了摇头,何止像传闻中的那般昏聩无道,还蠢到无可救药。 哪个正常人,会干出带着百余名东宫护卫,就敢冲击皇宫造反的事情。 自己上辈子绝对罪大恶极,否则为什么这辈子年幼丧母、庶女身份、被人当街掳走做侍妾、掳走自己的还是个蠢到都不像是正常人的蠢货。 “雪映,不可妄议储君,殿下他......” 江兰晞斟酌了一下用词:“殿下天潢贵胄,所思所想,自然非我等凡人所能揣度。” “至于外面那些传言,多是些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罢了。” 江雪映歪着头想了想,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但还是好奇:“那你现在是不是喜欢上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长什么样,是不是英明神武。” “还有......还有,你给太子侍寝的时候,是不是让你沐浴后脱光了,然后用被子裹着,由几个宦官把你抬到太子的寝宫?” 她问完,小脸微红,带着少女对情爱懵懂又八卦的探究。 “噗......”江兰晞差点被口中的汤呛到。 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脸上飞起两朵恰到好处的红晕,带着几分羞涩和无奈,嗔道:“你胡说什么呢,你都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按照宫规,的确是这个流程。 不过太子性情暴戾,似乎还有些叛逆,哪里会遵循那些宫规。 江雪映看着江兰晞羞恼的样子,反而觉得自己说中了,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娘说的啊,你入了东宫之后,我跟我娘说起你的时候,她告诉我的,说是为了防止刺杀什么的。” “我娘还说......” “停停停......”江兰晞赶忙打断了江雪映,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快吃吧,食不言寝不语,这道理都不懂了?” 江雪映悻悻然地低头扒了几口饭,她偷偷瞄了江兰晞几眼,看着庶姐沉静的侧脸。 想到自己从小没少仗着嫡小姐的身份欺负过这个庶姐,想到这个庶姐连朝中那些官员都得对她以礼相待。 她却没有在自己的面前摆什么娘娘的架子,对待自己还是一如既往,而自己却在帮爹娘骗她...... 本就藏不住秘密的江雪映,只觉一股浓浓的愧疚涌了上来。 她放下筷子,凑近江兰晞,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愧疚,又有些破罐破摔的坦白:“兰......兰晞......其实......其实爹娘......今天......没去访友......” 江兰晞夹菜的手稳稳当当,没有丝毫停顿,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早就了然的笑意,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江雪映见她这反应,反而有点懵了:“你......你不生气?你......你早就猜到了?” 江兰晞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你之所以出来见我,是你娘让你出来的吧。” 江雪映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你......你怎么知道!” 她随即有些泄气,还有点委屈:“是我娘,她跟我说现在太子殿下被禁足,圣眷不明,别人躲都来不,所以不能让你进府门,怕沾惹是非,可又不敢得罪东宫。” “所以才让我出来说爹娘不在,让我带你来酒楼吃饭,说这样两边都不得罪......” 她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看着江兰晞的脸色,生怕她生气。 第35章 有没有毒,喝了不就知道了 江兰晞脸上并无怒意,反而轻轻笑了出来:“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这事跟你娘没关系,多半是爹的主意。” 那个嫡母什么性子,江兰晞一清二楚,她可不认为那个嫡母有这脑子。 江雪映看着江兰晞平静的样子,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了。 她讷讷道:“那......那你真的不生气?” “生气?”江兰晞摇了摇头,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他们的打算可能要落空了,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 “快吃吧,吃完饭咱们回家,我会在家中住上几日,到时候还有事要拜托你呢。” 出来一趟不容易,太子给的那份清单上的产业,不是一两天就能处理完的。 况且以太子如今的处境,她也没有可用的人,只能想办法把父亲拉上车。 当她被抢入东宫的那一刻起,她和江家都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趁着这次出宫逃跑? 没有户籍往哪跑,官府会通缉,关卡过不去,客栈不敢收留,平民避之不及,连乞丐群体都可能举报领赏。 跑山里当野人吗。 江府虽薄凉,但江度毕竟是吏部的官员,其妻刘氏出身也算不错。 最重要的是她几乎什么事情都摆在脸上,性格容易拿捏。 这条人脉和信息渠道,该利用的还是要利用起来。 心思单纯的江雪映,就是最好的桥梁。 ...... 东宫,典膳厨外庭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谷物发酵甜香与浓郁酒气的味道。 李陵身着玄青色常服,玉带环腰,神态闲适地坐在一张紫檀木圈椅上,椅旁矮几上置着冰镇过的梅汤。 庭院中摆放着一套由铜盆、竹管、陶瓮和盛满冰冷井水的木桶拼凑而成的简陋蒸馏装置。 几名年轻的小宦官在掌膳太监的低声呵斥下,汗流浃背地忙碌着。 一人小心翼翼地往架在小炭炉上的大铜盆里倾倒着酒水,这已是本朝难得的佳酿,却也不过十五度左右。 这个时代的酒水,主要以麴饼发酵米酒、果酒为主,度数普遍在15度左右。 铜盆被湿布密封,一根竹管从中引出,缠绕在冷水桶里,管口正对着下方一字排开的一个个贴着数字的酒坛。 “注意火候,火候要稳。” 李陵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指挥着小宦官们,按照他对蒸馏酒的模糊理解,尝试着在这个世界搞出蒸馏酒来。 “待会那管口凝出水珠,滴落的时候便接住。” “接的时候要按照坛子上标记好的顺序,一坛一坛来,别弄混了。” 他依稀记得蒸馏酒分什么酒头、酒身、酒尾,但具体界限和比例,脑中只有模糊概念。 不过这不重要,接完之后,就让这些小宦官去试酒。 哪些是喝了会酒精中毒的酒头和酒尾,喝了不就知道了。 喝了之后会酒精中毒的,那就是酒头和酒尾。 喝了不会酒精中毒的,那就是能喝的酒身。 俗话说的好,实践出真知,经过这一次试验之后,下次大概也就知道比例了。 反正现在东宫内的这些人,没一个是自己的人。 谁知道都是谁安插进来的眼线,喝死了拉倒。 璃珈身着黛青色女官宫装,身姿挺拔而丰腴,云鬓一丝不乱,簪着简单的玉簪。 她面容是成熟的艳丽,此刻却无甚表情,只是安静地侍立在李陵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 几名年轻侍女恭敬地站在她身后,屏息垂首。 掌膳太监在庭院中忙活着,指挥着小宦官们操作。 很快,竹管口终于凝出了第一滴清澈如水的液体,散发着浓烈异香的液体滴落下来,落入酒坛中。 李陵微微前倾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这应该就是酒头了,酒头是百分之多少来着?” “算了,管它呢,到时候让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随着铜盆内酒液翻腾,滴落速度加快,庭院里的炭火气与酒气交织得愈发浓重。 约莫一个时辰后,铜盆内只剩下少量粘稠的残渣,竹管滴液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掌膳太监瞅着最后一滴液体坠入标着‘十五’的酒坛,忙躬身禀报:“殿下,十五坛都接满了。” 十五个贴着数字编号的酒坛摆在庭院中央,坛中液体颜色、透明度各不相同。 从最初几坛的清澈如水、气味浓烈刺鼻,到中间几坛的清亮醇香,再到最后几坛的浑浊微黄。 李陵放下空了的梅汤碗,目光扫过那排贴着数字的酒坛。 “按顺序来。”李陵转头朝旁边的璃珈抬了抬下巴。 “你挑十五个人,让他们按照酒坛上对应的编号,每人喝上一碗。” 算是卖璃珈个人情,省的自己点的话,把她的人给点死了。 璃珈脸色微变,却也没有多问,点了十五个小宦官。 被点到的十五个小宦官,瞬间面如死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想要干嘛,可这怎么看都不像好事。 在掌膳太监严厉的逼视下,十五个小宦官只能绝望地挪步上前。 第一个被指派尝一号坛的小宦官,颤抖着舀起一碗清澈的液体,浓烈到极致的异香此刻闻来只觉格外的刺鼻。 他闭上眼,如同饮鸩,猛地灌了下去。 “呃——嗬嗬......” 液体入喉,不似酒浆的灼热,更像是一股冰冷的火焰瞬间烧穿了食道。 小宦官发出短促而痛苦的嗬嗬声,眼睛猛地瞪大凸起,眼球迅速布满血丝,瞳孔开始不规则地收缩,放大。 他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仿佛要将那灼烧感抠出来,踉跄了两步,随即“噗通”跪倒在地,剧烈地呕吐起来,先是食物残渣,接着是黄绿色的胆汁,最后甚至带上了血丝。 小宦官忽然惊恐地挥舞双手,发出凄厉的嘶喊:“黑......黑了!我看不见了!殿下!我看不见了!” 仅仅不过片刻,甲醇乙醛等物质导致的视神经损伤,便让他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和剧烈的生理痛苦中。 他蜷缩在地,抽搐、呕吐、哀嚎,濒临死亡。 紧接着,另一个尝了二号酒坛的小宦官,症状几乎与一号坛相同。 剧烈呕吐、抽搐、窒息,虽然没有立刻失明,但眼神已然涣散,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眼看也活不成了。 庭院里弥漫开呕吐物的酸臭和浓烈酒气混合的诡异气味。 侍女们吓得几乎晕厥,死死捂住嘴,不敢再看。 掌膳太监脸色也白了,强撑着维持秩序。 李陵眉头微蹙,捂着口鼻,喊了一句:“拖下去,别污了地方。” 立刻有侍卫上前,将两个濒死或已死的小宦官如同拖死狗般拖离了庭院,只留下地上触目惊心的污迹。 三号坛的试酒者则呛得满脸通红,却只是头晕眼花地晃了晃,没再出人命。 李陵转头对身旁的璃珈吩咐道:“一号和二号是酒头,记下来。” 璃珈沉静地侍立在一旁,但那双美艳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淡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殿下。” 试酒继续,二号到十二号的酒液入喉虽烈,却没再出现急性酒精中毒的性状。 直到喝到十三号坛,被指派的宦官喝下浑浊微黄的液体,起初只是皱眉觉得味道怪异。 仅仅过了十几息,他猛地扔掉勺子,双手死死抱住头颅,额头、脖颈、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如血,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 “啊——!” “我的头!我的头好疼,要裂开了!” 小宦官发出凄厉惨叫,剧痛让他无法站立,倒在地上用头疯狂撞击青石板,撞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状若疯魔。 从状态来看,明显是杂醇油引发的剧烈血管扩张性头痛。 十四、十五号坛的试酒小宦官,两人喝下后,同样很快出现了剧烈的头痛、面红耳赤、血管贲张的症状,同时伴随着严重的腹痛和呕吐,蜷缩在地痛苦的呻吟翻滚。 庭院内,头痛欲裂者的疯狂撞头声、中毒者的痛苦呻吟、呕吐物的酸臭、浓烈的酒气......种种声音和气味交织在一起,在炽热的阳光下蒸腾,令人作呕。 侍女们面无人色,几欲晕厥。 掌膳太监也脸色煞白,强忍着恐惧指挥侍卫处理。 不远处的一些小宦官们瑟瑟发抖,生怕这位太子殿下让他们继续去试那些坛子中的液体。 “好了,不用试了。” 李陵站起身,接过璃珈记录的本子,翻看着上面的记录。 “一号、二号坛:饮之剧烈呕吐、抽搐、窒息、失明或濒死——酒头,剧毒。” “三号至十二号坛:饮之灼喉、易醉,但无中毒致命之状——酒身,可饮。” “十三、十四、十五号坛:饮之剧烈头痛欲裂、面赤如血、腹痛呕吐——酒尾,劣质,有毒。” 看着本子上清晰的记录,李陵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实践出真知,这比例,下次就绝不会错了。 李陵走到标记着‘七号’的坛子前,这是他认为最可能是优质酒身的一坛。 他用勺子舀起一点清澈的液体,那纯粹的、凛冽的、毫无杂质的醇香扑面而来。 李陵刚要将勺子凑近唇边,一道带着罕见急切的清冷女声骤然响起: “殿下!不可!” 璃珈一直沉静如水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她几乎是本能地就要上前阻止。 第36章 孤的财物应该没有被查抄吧 “无妨。”李陵抬了抬手,声音平淡,“孤自有分寸。”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勺中那晶莹剔透的液体上,在璃珈屏息凝神,带着深深忧虑的目光,以及庭院中所有人或惊恐或畏惧的注视下。 李陵将勺子缓缓送至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馥郁的醇香扑面,入口柔滑似缎,落喉醇厚生香,回甘悠长,极具有层次感。 李陵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不错,这口感,应该在五十度左右。” 有了这玩意,单单只是酒水这一项,应该就能大赚一笔。 到时候可以用组建商队护卫和工坊招收工人的名义,暗地里训练私兵。 从老皇帝有意养废自己就能够看的出来,想要通过正常继位的方式坐上皇位,还是别想了。 太子之位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是一道护身符,却也是一个大麻烦。 只要自己还是太子,几乎所有皇子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现在是自己在明,其他皇子在暗,自己就是个活靶子。 得想个办法,既保住太子之位这道护身符,又能转明为暗。 太子经商,加上之前所做的那些荒唐事,已经足够给老皇帝一个随时都能废了自己的抓手。 只要给老皇帝和晋王一个错觉,让他们觉得只要他们想,随时都有理由废了自己。 他们必然就会对自己放下戒心,晋王也会将注意力放到其他那些对他有威胁的皇子身上。 接下来,只要让其他皇子也认为自己这个太子,只是一个为晋王吸引火力的靶子就可以了。 当其他皇子也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就是一个随时都可能被废的吉祥物的时候,他们的目光自然会聚焦到权倾朝野的晋王身上。 这么一想,原身这次的骚操作,反倒成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 至少现在,应该没有谁还会认为自己这么一个,敢带着百余名东宫护卫造反,又没有世家外戚做靠山的货色,会是一个威胁了吧。 该给自己立一个什么样的人设呢? 李陵思索了片刻,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醉心于经商赚钱的人设似乎就挺不错,还能给所有人一个日后可以利用这一点,轻易就能弹劾废了自己的错觉。 当所有人都认为抓住了自己一个致命把柄的时候,他们还会天天想着自己把这个太子之位空出来吗? 自己这么一个随时都能废了的太子要是没了,让晋王那么一个党羽遍布整个朝堂的贤王上来,再想扳倒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必须得尽早把这个人设立起来,省的一些连这点都看不明白的愣头青,莽过来把自己给冲了,那了就冤了。 李陵猛地将勺子中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任由那更加强烈的灼烧感和随之而来的醇香暖流席卷全身,脸上浮现出极度享受的神情。 感受着腹中那团持续燃烧的暖意和精神的亢奋,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如同实质般地扫过庭院中那一个个战战兢兢的身影。 脸色煞白的掌膳太监、瑟瑟发抖的小宦官、惊魂未定的侍女、以及厨房门口那些面无人色的杂役。 李陵脸上的沉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威严。 “今日之事......” 李陵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孤不想在东宫之外,听到哪怕一丝风声。” 他抬手指了指那些蒸馏装置,又指了指那一坛坛的蒸馏酒。 “若是让我知道有其他人掌握了这种制酒方法,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 “孤不仅会杀了你们,孤还会杀你们全家。” “孤会让你们亲眼看着你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一个一个,在你们面前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明白了吗?” “扑通!” “扑通......” 掌膳太监和在场听到这句话的宫人,瞬间跪倒一片,额头死死抵在滚烫的青石板上,浑身抖如筛糠。 “奴......奴婢明白......” “奴婢谨遵殿下谕旨......” “奴婢们绝不敢泄露分毫......” 掌膳太监和一众宦官杂役的声音带着哭腔,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很好。”李陵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璃珈。 “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赏,赏白银十两。” 白银十两,听着好像不是很多。 然而如今长安城的粮价是10文钱一斗,一只鸡大概30文钱。 一两银子可以兑换1000文钱,大概可以买33只鸡。 十两银子,能买330只鸡了。 对于寻常人来说,已经堪称是一笔巨款了。 “是,殿下。” 璃珈垂首领命,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眼底深处那一丝复杂仍未散去。 她吩咐几名侍女取来银子,分发给众人。 跪伏在地的宫人们接过沉甸甸的银锭,手指都在发颤,脸上却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惊喜,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连道谢都带着颤音。 李陵满意地扫视了一圈跪伏在地,噤若寒蝉的宫人, 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手中沉甸甸的银锭,足以暂时封住他们的嘴。 他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庭院外走去。 璃珈无声地跟上,步履沉稳,黛青色的宫装裙裾在微风中轻摆。 两名侍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 傍晚的阳光,穿过庭院外抄手游廊的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廊外花木扶疏,几株高大的梧桐枝叶繁茂,远处殿阁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泽。 一行人刚走出典膳厨所在的偏院,正要穿过一道垂花门,远远瞧见一个穿着水绿色侍女衣裙的娇小身影,步履匆匆,带着几分慌乱地迎面而来。 她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直到差点撞上李陵一行,才猛地抬头,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奴婢该死,冲撞了殿下!”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正是江兰晞的贴身侍女小秋。 李陵脚步微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何事如此惊慌?”李陵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这名侍女。 小秋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急急回禀道:“启禀殿下,是......是承微娘娘让奴婢立刻赶回来禀报殿下,是醉仙楼......醉仙楼出事了。” “承微娘娘?醉仙楼?”李陵闻言一怔,“你是江兰晞身边的侍女?” 他昨日去见江兰晞的时候,并没有太关注江兰晞身边的侍女。 东宫之中,上上下下有九十多名宫女,李陵也不可能个个都认识。 “是,奴婢是江承微身边的贴身婢女小秋。”小秋低垂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回了一句。 李陵微微颔首:“说吧,出什么事了。” 小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恐惧,语速飞快地将出宫后她们所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全都说了一遍。 欠税14万贯,不仅要补交税款,可能还会面临罚款84万贯的处罚? 听到这个数字,李陵只觉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震得他脑海之中嗡嗡作响。 糙,原身留下来的烂摊子可真是让人够够的。 你他妈的是差那14万贯的人吗,用得着去偷税漏税吗? 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想个办法把这事给解决掉才行。 无论是欠的税款还是罚款,不交肯定是不行的。 换做自己是老皇帝,在如今这种情况之下,或许不一定会废了自己太子之位,但一定会拿住这个理由,没收自己的财产和产业。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产业要是被没收了,再想买回来可就有些困难了。 醉仙楼是东市三肆之一,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李陵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旁边的璃珈:“孤的财物应该没有被查抄吧,现在的太子家令是谁。” 太子作为储君拥有独立于朝廷的财政体系,既东宫内帑。 詹事府总管东宫庶务,詹事府詹事为正三品。 主要负责制定东宫年度预算,监督支出合规性,协调皇室内库与东宫财务的界限,防止僭越。 家令寺隶属詹事府,职能类似朝廷的司农寺或太府寺。 家令为从四品,直接掌管金钱出纳、仓储与宫廷采买,是东宫小金库的实际操盘者。 其职责主要负责登记太子私产,发放东宫属官俸禄、侍从赏赐,管理宴飨、仪仗等专项经费。 东宫小金库虽自成体系,但重大支出,如超过百两黄金,需奏报皇帝,且户部有权审计账目。 当然,这只是法理上的。 东宫内帑的门道很多,水也很深。 若詹事或家令由太子心腹担任,可操作性就大了,哪怕是花钱去笼络朝臣都可以。 如李承乾私赠金帛策反侯君集。 反之,若皇帝安插亲信,则成为监控太子的渠道。 这两个职位经常成为东宫和皇帝之间的政治斗争工具,是皇帝制衡东宫的核心手段。 唐玄宗任命重臣张说为詹事,实为监控太子。 东宫刚刚被清洗一遍,现在想都不用想,詹事或家令肯定是老皇帝的人。 理论上来说,以原身那德行,东宫内帑里应该有不少钱才是。 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个东宫小金库里面的钱,还在不在。 第37章 胡搅蛮缠 璃珈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清晰:“回禀殿下,现任太子家令寺丞,是崔琰崔大人,至于东宫内帑是否遭到波及......” “奴婢只是负责殿下的日常起居女官,对东宫内帑之事不是很清楚,还请殿下恕罪。” 得,听你这话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寻常的女官不知道东宫内帑的情况很正常,可你是贵妃的心腹,这次的事情又闹的这么大。 你说你不知道,可能吗? 你不是不清楚,是不想,又或是不敢说吧。 “崔琰?” 李陵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从这个姓氏来看,不用想也知道是崔家的人。 就是不知道是博陵崔氏,还是清河崔氏。 后宫中似乎有出自清河崔氏的嫔妃,老皇帝如果是想要安插他自己的人,此人多半就是清河崔氏的人了。 “立刻派人去请崔家令,让他到孤的书房来一趟。” “是,殿下。” 璃珈应声,立刻对身后一名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名侍女福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李陵不再停留,迈步继续前行,方向正是他日常处理事务的书房所在。 璃珈带着小秋和另一名侍女紧随其后。 穿过几道回廊,庭院景致变换,花木愈发精致,殿宇也更加轩昂。 书房位于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夕阳的余晖将琉璃瓦染上一层金红。 李陵推门而入,室内陈设简洁而雅致,紫檀木的书案、靠墙的博古架、以及几盆幽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 他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璃珈无声地侍立一旁,小秋则与另一名侍女静静地侍立一旁,等候吩咐。 不多时,一个身着深青色官袍、约莫五十余岁、面容清癯、眼神透着精明的官员匆匆赶来。 来人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冠,才躬身入内,深深一揖:“臣家令寺丞崔琰,拜见太子殿下。” “崔卿免礼。”李陵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旋即直接切入主题,“孤召你来,是问东宫内帑现银几何?” 崔琰显然已经通过璃珈派去的侍女知晓了些许风声,脸上并无太多惊讶。 “回禀殿下,内帑现银共计三十二万七千六百五十四两。” 听到这个数字,李陵心中微微一沉。 三十二万两白银,换算成铜钱也就32万贯。 面对醉仙楼那高达98万贯的巨额欠税加罚款,这三十多万两,杯水车薪。 原身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独正事是一点都不干。 东宫内帑中到底有多少钱,原身的记忆中也没有,他根本就没查过账。 现在内帑中的这三十二万两,到底是被原身给挥霍的只剩这么一点了,还是被老皇帝弄走了,李陵也不清楚。 “三十二万......”李陵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书案,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这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崔琰屏息垂首,璃珈眼观鼻鼻观心,小秋和另一名侍女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李陵忽然抬头看向崔琰:“孤记得,东宫内帑之中原本好像有白银三千八百多万两,黄金一千两百多万两吧。” “怎么到你手里,就剩下这么一点了?” 此言一出,宛如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响。 崔琰愕然地抬起头来,满眼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早就听闻这位太子殿下不是个东西,可他还是被这位太子殿下的不要脸给震惊到了。 白银三千八百多万两,黄金一千两百多万两?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大夏国库一年的收入全部折换成银钱的话,也不过才一万两千多万两。 皇室私库年收入,折换成银钱,也不过才两千多万两。 你这位太子殿下的东宫内帑,不算绢布丝绸和奇珍异宝,只是现银就这么多? 谁不知道你这位太子殿下骄奢淫逸,就算真给你这么多钱,你怕是都存不下来吧。 璃珈这位一直保持着完美沉静姿态的女官,此刻也终于破功。 她丰润的唇瓣微微张开,一个极其细微的抽气声被她强行压在了喉咙里。 饶是她心思深沉,见惯了风浪,也被太子殿下这句‘孤记得’惊得心神剧震。 你搁着许愿呢,你就是把崔琰杀了,他也没法给你还回来那么多的钱啊。 小秋则是被这串天文数字砸得头晕目眩,魂飞天外。 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女,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几两银子的月例和主子们的赏赐。 在她的认知里,几百两银子已经是了不得的巨款。 三千八百多万两白银?一千两百多万两黄金?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极限,她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有这么多的钱,醉仙楼欠的那些税钱和罚款也就不用愁了。 想不到太子殿下这么有钱,更想不到这个姓崔的胆子这么大。 东宫这么多的钱,他居然给贪的只剩下三十多万两。 这些贪官真是要钱不要命。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进来,将每个人脸上那极致震惊的表情映照得无比清晰。 李陵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地逼视着崔琰。 “崔寺丞,孤在问你话呢,孤的钱,都去哪了?” 东宫内帑中原本有多少钱不重要,老皇帝有没有从东宫内帑转移钱财也不重要。 老皇帝要的是一个被养废了,随时都有理由废掉的太子。 不是一个多年来,一直都在隐忍,心机深沉的太子。 可不能让老皇帝因为自己刚穿越过来那晚的表现,对自己起疑心。 当然,要是能顺便从老皇帝那勒索一笔银钱过来,那就更好了。 崔琰被李陵这蛮不讲理的讹诈气的浑身发抖,脸上那点恭敬瞬间被愤怒取代。 他挺直了腰板,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傲气和皇帝近臣的底气: “殿下慎言,内帑账目清晰,每一笔支出皆有据可查!” “殿下说的三千八百万两白银、一千二百万两黄金,简直是天方夜谭。” “殿下若不信,臣即刻便可呈上所有账册,请殿下御览,亦可请陛下遣户部精干前来彻查。” “臣崔琰,行得正坐得端,绝无贪墨分毫!” 他这话掷地有声,充满了被污蔑的愤怒。 他不过刚刚接手东宫东宫内帑没几天,就算他想贪,也没那个时间。 李陵等的就是他这态度,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脸上也恰到好处地露出被顶撞的羞恼和蛮横。 “放肆,一个偷孤内帑中银钱的贼,一个国之蛀虫,你还有理直气壮?” “你让孤御览什么账册啊,你修改过的假账册?谁不知道你们这些虫豸最擅长的就是做假账。” “还什么让户部来彻查,谁不知道户部的那些虫豸跟你是一伙的。” “孤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张口就说什么要户部的人来彻查,一定是你们合起伙来,分了孤的钱。” “孤明明记得孤的内帑里有......有......” 李陵顿了顿,转头看向璃珈:“孤刚刚说内帑里有多少钱来着?” 刚刚也就是随口说了那么一个数字,都没过脑子。 这会让他再说一遍,反倒是不记得刚刚说过的那个数字了。 璃珈微微一怔,旋即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 你自己说的数字,你问我? 她深吸一口气,恭敬回道:“禀殿下,您刚说的是三千八百万两白银,一千二百万两黄金。” “啊对,就是这么多钱。”李陵转头怒视崔琰,“瞧你这蛀虫把孤给气的。” “孤的头本来就受了很严重的伤,你还来气孤,莫不是想要谋害储君?” “你这蛀虫不仅偷了孤的钱,被孤发现后,你还死不承认。” “孤的内帑,在上一任家令寺丞的管理下,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怎么到了你的手里还没两天,孤四千万两白银和一千多万两黄金,就变成三十多万两白银了?” “孤不管你什么账册不账册,孤只知道钱到你手里就没了!” “你,给孤滚回去,让父皇给孤换一个清廉,能让孤信得过的家令寺丞来。” 崔琰脸色发黑,这个庶子,都已经被禁足了,竟然还如此的嚣张跋扈。 他强压着滔天怒火,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太子殿下,您到底意欲何为,不妨明说。” 想要将家令寺丞换成你自己的人,那也得看陛下同不同意。 李陵故作沉吟地思索了片刻,语气却带着施舍般的倨傲:“这样吧,念在孤今天心情不错的份上,也就不让你把那些钱全部还回来了。” “你还孤一百万两银子就成,你只要把这一百万两白银补回内帑,孤就当没这回事。” “余下的那些钱,就当是孤赏你的了,你也可以继续做你的家令寺丞,如何?” “一百万两?”崔琰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充满了荒谬感和被戏耍的暴怒。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李陵,手指都在颤抖。 “殿下,您身为我大夏储君,当修德政、明礼义、习经史、练治术,为天下表率。” “而你,竟公然勒索朝臣,哪还有一丝一毫储君的样子。” “臣清清白白,岂容殿下如此污蔑敲诈!” “别说一百万两,就是一两银子,臣也没有。” “此事,臣定当一字不漏,禀明圣上,请圣上为臣做主,还臣一个清白!” 他气得几乎要吐血,感觉跟这个胡搅蛮缠的太子完全无法沟通。 第38章 少一个子,孤打断你的腿 “好啊,你去告,你现在就去告!” 李陵指着门口,做出一副被激怒的暴君模样,咆哮道:“滚!给孤立刻滚出东宫!” “你还可以告诉父皇,就说孤说的,你要是不把贪墨孤的那一百万两银子还回来,你这辈子都别想踏入东宫。” “记住了,一百万两,一分都不能少。” “少一个子,孤打断你的腿!” 崔琰气得眼前发黑,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瞪着李陵,眼神中充满了愤怒。 他不再多说一句,猛地一甩袍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璃珈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小秋和另一名侍女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陵看着还在微微颤动的门板,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嘴角渐渐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璃珈忽然开口道:“你这般讹诈一位朝中大臣,陛下若是知道了,必定会大发雷霆,对殿下你没什么好处。” “若是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赶走崔寺丞,换一个你自己的人来做这家令寺丞,未免想的有些简单了。” “清河崔氏无论是在朝野,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你为什么非要跟他过不去。” “你不是想要陛下解了你的禁足吗,你完全可以选择交好崔琰。” “若是能让清河崔氏在陛下的面前帮你说几句话,或许比找我们娘娘更管用。” “交好崔琰?”李陵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真要是去交好崔琰的话,我这个太子的位置,怕是就真的做到头了。 从小到大,老皇帝给东宫安排的属官,都是一些要能力没能力,要身份没身份小卡拉米。 自始至终,他都是把我往养废了的方向去培养。 这会我都造反了,他反倒是给我安排了个清河崔氏的人做家令寺丞。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在试探我啊。 总不能说,经过那一晚的事情之后,他因为我那死去的母后,对我心生愧意,想要弥补我了吧。 我倒是想信,可我要是真信了,他还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吗? 一个合格的帝王,应该是一个冰冷的政治机器,不该有所谓的亲情。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真的是心生愧意,想要弥补我,我也没法信啊。 政治上,大家都是在玩命。 把自己的命寄托到一个帝王那所谓的亲情和愧疚之上,是对自己的性命不负责任。 与其相信一个帝王,会因为所谓的亲情和愧疚想要来弥补自己。 还不如找根绳子直接吊死来的更靠谱一些,至少还能选择自己的死法。 “你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怎么,这是在关心我?”李陵冲着璃珈挑了挑眉,调笑道:“要不你帮我跟你们娘娘传个话,让她把你送给我当侍妾?” 璃珈笑着摇了摇头:“殿下说笑了,奴婢身份低微,又如何能配得上殿下千金之躯。” 如果太子还是之前传闻中那个昏聩无道的太子,她自然不会说这种话。 她只会做好一个东宫女官该做的事,做好一个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该做的事。 可通过近两天的接触,她发现太子跟传闻中的那个太子,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李陵那充满自信的气场所影响,她总觉得太子答应她的那些事情,必然能够做到。 若是太子真的做到了他所承诺的那些事情,褒国的百姓,或许真的能够逆天改命。 她跟李陵说这些,也并非出自什么男女之情。 纯粹就是李陵先前给她画的那个让褒国人人衣食无忧的大饼,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李陵当做跟她拥有共同利益的自己人了。 “身份低微......我像是那种会在意身份的人吗,你的身份再高贵,还能高过我这个大夏太子不成?” 李陵哈哈大笑了一声,伸手在她那浑圆的丰臀上捏了一把,转头望向垂首侍立在不远处的小秋。 “你叫小秋是吧,把这个给你们家小姐送去。” 李陵拿过桌案上那本详细记录着蒸馏酒的流程,以及蒸馏设备和实验数据的书本,向前轻轻一推。 “告诉你们家小姐,在孤让她回来之前,暂时就不要回东宫了。” “另外,让她在孤名下的那些庄子田产之中,随便找块地建一个酿酒作坊。” “然后按照这上面的方法,大量酿造孤刚刚让人研制出来的这种酒水。” “是,殿下。”小秋低着头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那个书本拿了过来。 李陵转头看向旁边的璃珈:“对了,孤记得如今市面上最贵的酒水,莫过于就是春暴、秋清、酴醾、桑落这四种了吧。” 璃珈微微颔首:“是的殿下,其中桑落酒在市面上的价格,每斗不下万钱。” 桑落酒因在桑叶凋落时节酿造而得名,以优质高粱为主,辅以豌豆、绿豆,取桑落泉泉水,采用曝晒工艺酿制。 酒酿成后装坛,于烈日下曝晒十日,再窖藏陈化,有着‘饮之香美,醉而经月不醒’的美名。 桑落酒严格遵循六月制曲,九月取水,十月酿成的时序,次年桑葚成熟时启封,故有‘悬食同枯枝之年,排干桑落之辰’之说。 “斗酒万钱啊......”李陵轻声呢喃,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万钱也就是1万文钱,折合10两银子一斗。 大夏官员的月俸禄,以九品官员来算。 从九品官员的月俸计算方式为:月俸1500文+食料250文+杂用167文,共计1917文每月。 正九品则是杂用这一项比从九品多点,正九品的杂用是200文,共计1950文每月。 也就是说,一个九品官的月俸禄,都还不到2两银子。 这还是京官的标准,地方官员的俸禄只会更低。 当然,除了月俸外,官员还有其他额外的福利补贴。 比如禄米补贴,正九品年禄米40石,从九品年禄米30石,按季发放实物。 按照15文每斗,1石等于10斗来算,正九品年禄米折合6两银子。 除了禄米补贴外,还有职田补贴。 正九品职田200亩,从九品也是200亩。 职田年产出扣掉佃农的分成和成本,一个九品官每年大概能获得100石粮食的职田补贴。 虽说看起来一个九品官一年总共也没多少银子,可也不算穷了。 由此可见,这斗酒万钱,真不是普通人能喝得起的。 李陵在脑海中整理了一番当前的物价,沉吟了片刻后,对着小秋吩咐道:“告诉你们家小姐,让她给这酒起个听起来就很有诗意的名字。” “至于价格嘛,就定价20两每斗好了。” 话音落下,房间内的几人皆被吓了一跳。 小秋更是被这个数字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没把手里的书本掉在地上。 “二十两银子一斗?”璃珈一脸的古怪之色。 你这酒刚刚还喝死了两个小宦官,你把这种酒拿出去卖就已经够吓人的了,你还定价20两银子一斗? 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李陵见璃珈面色怪异,笑着问道:“怎么,你是觉得我这酒的价格定贵了?” 这是贵不贵的问题吗,你这酒刚刚可是喝死了人。 璃珈深吸一口气:“殿下,你这酒刚刚可是喝死了两个小宦官。” “再说价格......这酒的价格,都已经远远超过了能够作为御酒的桑落。” 她不懂什么酒头酒身的原理,在她看来,那些酒都是从同一个蒸馏设备中接出来的。 有人因为喝了那些酒水喝死了,就说明喝那些酒水,是有可能喝死人的。 喝死几个小宦官无所谓,可以将尸体秘密处理了。 可这种酒水若是流到市面上,喝死了大量的寻常百姓,那问题可就大了。 李陵笑着摆了摆手:“你刚刚也看到了,我也喝了。” “只要严格按照实验数据,掐头去尾,只卖酒身,不用担心喝死人的问题。” “至于价格......” 他笑着说道:“我大夏文昌武盛,只要咱们的酒足够好,有足够的名气,就不用担心卖不上价格。” “名气也容易解决,晚些时候我整理一些营销方法,只要按我的方法去做,想要把名气打出去不难。” 李陵虽然穿越过来之后就被禁足在了东宫,可从原身的记忆来看。 这个世界的长安城,繁华程度比之电影中的唐玄宗时期的大唐,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安城的灯火,彻夜不熄。 这个时代的百姓,娱乐方式也很丰富。 如马球、蹴鞠、拔河、步打球、六博棋、投壶、斗鸡、斗草......等等,多种多样。 这么多的娱乐方式,想要把这酒水的名气打出去还不简单。 随便花钱举办一些赛事,然后在赛事上打广告。 甚至还可以弄一些原创的赛事,如找些青楼女子,举办个选美大赛、唱歌跳舞大赛之类的,然后在赛事上打广告。 更何况,自己还有东市三肆之一的醉仙楼。 到时候只要随便在醉仙楼上挂几幅抄来的千古绝对,对外放话说只要对上,就可以在醉仙楼免费吃喝一个月。 或许那些出身世家门阀的读书人,不在意那点钱。 可又有哪个读书人,能够拒绝的了名扬天下的诱惑。 想要把酒水的名声打出去,李陵至少有一百种方法,还不带重样的。 第39章 你信我,这事真不是我做的 深秋的撷芳园,层林尽染。 金黄的银杏与火红的枫叶交织,在午后微凉的阳光下铺陈出绚丽的画卷。 亭台水榭间,纱幔轻扬,墨香与茶香氤氲交融,文会正酣。 晋王李珩身着一袭天青色的云锦长袍,外罩同色系轻裘,玉冠束发,气质温润如玉。 正与几位崇文天阁才子榜上名列前茅的青年才俊围坐在临湖的‘听澜轩’内。 轩外碧波微漾,倒映着斑斓秋色,轩内茶香袅袅,墨香浮动,谈笑风生。 “......殿下此解,深谙《秋水》篇‘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之真意,不拘泥于形骸,直指本心,令学生茅塞顿开。”一位身着竹青色直裰的年轻学子由衷赞叹,眼中闪烁着钦佩的光芒。 李珩温和一笑,姿态谦逊如常:“陈兄过誉了,本王不过是与诸位才俊切磋,相互砥砺罢了。” “倒是方才诸位论及‘文以载道’与‘文以怡情’之辩,引经据典,新意迭出,才令本王受益匪浅。” “崇文天阁英才辈出,实乃我大夏文脉昌隆之幸。” 李珩声音清朗,言辞恳切,目光真诚地扫过在场每一位学子,让人如沐春风。 他深知,眼前这些清谈风流的年轻士子,便是未来朝堂清流的中坚,更是维系世家门阀影响力的关键。 今日文会,宾主尽欢,招揽之意已在不言中。 谈兴正浓之际,一位身着晋王府内侍服饰,面容精干的仆人悄无声息地快步上前,躬身低语: “殿下。” 李珩神色未变,依旧含笑侧耳倾听旁边另一位才子对某句诗文的见解,只是身体极其自然地微微侧倾,将耳朵靠近那仆人。 仆人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殿下,郑国公有要事求见,让您立即去见他......” 李珩闻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狐疑。 他面上温煦如春风的笑意丝毫未减,依旧保持着倾听的姿态。 待那仆人语毕退开一步,李珩自然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随即放下,对围坐的才子们展露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诸位高论,令本王受益匪浅,方才府中下人来报,有些事情需得本王亲自去处置一下,实在抱歉,本王暂离片刻。” 他站起身,仪态依旧优雅从容,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园中秋菊正盛,香茗清雅,诸位才子请尽兴,本王去去便回,稍后再与诸位共论华章。” 才子们纷纷起身还礼。 “殿下请便......” “还是殿下的事情要紧,殿下不必在意我等......” 李珩含笑点头,在仆人的引导下,步履稳健地离开了听澜轩。 李珩跟着仆人穿过挂满藤蔓与秋叶、点缀着金菊的回廊,向着园中一处更为僻静的院落走去。 远离文会喧嚣的松涛斋,窗外几竿修竹在秋风中沙沙作响,更显清幽。 室内陈设古朴雅致,紫檀木的家具沉淀着岁月的气息。 一位身着深紫色国公常服的老者背手而立,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 他身形清癯,面容矍铄,一双眼睛深邃如古井,虽年逾花甲,但腰背挺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此人正是当朝尚书右仆射、郑国公——卢晏,也是晋王李珩的外祖父。 李珩推门而入,反手将厚重的木门轻轻合拢。 卢晏闻声转身,见李珩进来,他下意识地便要躬身行礼。 “外翁!” 李珩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托住卢晏的手臂,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与一丝恰到好处的‘’责备’。 “外翁你这是做什么,珩儿早就说过,没有外人在时,您就是珩儿最敬重的外祖,何须这些虚礼?” “您如此,岂不是折煞珩儿,快快请坐!” 他扶着卢晏的手臂,引向主位旁的座椅,神情真挚,言语恳切,仿佛对方欲行的君臣之礼是极大的折煞。 卢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和欣慰,顺势坐下,但脸上的凝重却丝毫未减。 “殿下......唉,珩儿,事态紧急,容不得虚礼了!” 李珩脸上的温和也瞬间收敛,眉宇间凝起肃然,在卢晏对面坐下:“外翁请讲,究竟出了何事,竟劳动您亲自来此?” 卢晏目光如实质般刺向李珩,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珩儿,你如实告诉我,飞骏马场的事,是不是你让人做的。” “飞骏马场?”李珩闻言一愣,脸上泛起一抹疑惑之色。 “外翁这是何意?我让兵部征调飞骏马场的马匹转给右骁卫,此事您是知道的啊。” “我的用意是借花献佛,用太子的马,让楚王捡个便宜,从而在太子心里扎根刺,引得他们互相猜忌。” “顺便,也可以让楚王进入我那些皇弟们的视线,这事您不是知道吗?这有何不妥?” “让楚王进入众皇子的视线做法没错!”卢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忧虑,“可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就对楚王动手啊。” “珩儿,你太心急了!” 卢晏枯瘦的手指用力点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动手?还是对楚王动手?”李珩的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眼中的困惑更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荒谬感。 “外翁,您在说什么啊,我何时对楚王动手了。” “我只是想借马场之事,将身在边疆的楚王,引入那些皇弟们的视线,何曾想过直接对楚王下手,这从何说起?” 楚王天生神力,勇冠三军,却有勇无谋,是一个刚愎自用的莽夫。 就算要真要动手,选的也该是燕王、赵王、齐王那几个对自己威胁比较大的,怎么也轮不到楚王。 卢晏看着李珩脸上那份不似作伪的茫然,心中的疑虑稍减,但那份沉重却丝毫未减。 他深吸一口气:“兵部征调飞骏马场马匹转交右骁卫一事,出事了。” “太仆寺主簿虞绍辉,也不知是听了谁的教唆,突然跑去飞骏马场调查那批即将转交给右骁卫的马匹。” “他查到兵部调走的那批马里,混进了十几匹染了马鼻疽的瘟马。” “那又如何?”李珩不以为然,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啜饮一口,随即放下。 “飞骏马场的那些马匹是太子的,就算出了问题,那也是太子的问题。” “再说了,小小一个太仆寺的主簿,他就是查出了什么,又能如何。” 太仆寺一个负责管理马政文书的小官,从七品,还能翻了天不成。 卢晏紧盯着他,声音低沉:“小小一个太仆寺的主簿自然不算什么,可这个太仆寺主簿叫虞绍辉,他还有一个姐姐,叫虞清漪。” “楚王侧妃?”李珩心头猛地一沉,“可真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楚王个性情暴烈如火,做起事来不计后果。 当初为了娶那个商贾之女做侧妃,在长安城闹的沸沸扬扬。 为了那个女人,楚王不仅跟生母周妃大吵了一架,甚至还冷着脸对父皇说:我想娶谁是我的事,我此番入宫,也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只是来通知你一声。 可以说楚王把那个女人看的比命都重要,没必要的话,李珩实在不想跟那个女人有关的任何人和事扯上关系。 卢晏紧盯着他,抛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他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了一条小巷中,他的夫人拿着他调查到的那些东西去京兆府鸣冤,说是你派人杀了她的夫君。” “我派人杀了她夫君?”李珩先是一愣,仿佛没听清这荒谬绝伦的指控。 旋即,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他惯有的温润从容。 “荒谬,我杀那个废物做什么。” 李珩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力道之大带倒了身后的紫檀木圈椅,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胸膛剧烈起伏,指着门外,再无半分平日的温文儒雅:“一个区区从七品的主簿,本王若是真想杀他,用得着用这等拙劣的手段?” 杀一个七品的主簿,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通过法律手段,杀的楚王都挑不出毛病来,还用得着用派人暗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这不仅是在给他泼脏水,更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外翁!您信我,此事真不是我做的。” “我要是真想杀他,还需要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见素来稳重的外孙如此失态,卢晏重重地叹了口气,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忧虑。 “老夫信你又有什么用。”卢晏摇头叹道,“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关键在于,虞绍辉生前,早已将矛头对准了你!” “他在调查期间,就笃定地告诉了他的夫人,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必定是你晋王所为。” “因为根据他的调查,你让兵部征调飞骏马场的马匹给右骁卫,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右骁卫大将军宁朔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