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蒙太奇》 第1章 第 1 章 富士台,晚间新闻,阮静宜收拾稿子,和同事告别。 这是她第二次挑大梁主持黄金时段的新闻,多少人挤得头破血流也得不到这样的机会,可站在这个位置的是一位25岁的年轻女主播,难免会有人眼红。 虽说长得漂亮有学识的女主播一抓一大把,可这位新人可是台长钦点的,只因为她的未婚夫是台里的赞助商。 东京的女主播并不好过,过了拼外在的年纪,就该拼丈夫了。 最近一切太平的原因还有一个,阮静宜的对手打算辞职结婚,隐居幕后。 楼梯间,山下富美抱着办公桌上的物件,看到阮静宜摘下工作牌准备离开,没好气地哼了声:“恭喜你,以后晚间新闻是你的了。” 阮静宜没理会这阴阳怪气,反而道贺:“也恭喜你,新婚快乐。” 提到这茬,山下富美得意了几分:“我老公是程序员,一年工资比我高得多,要不然遵照台里的规矩买不重样的衣服,补贴才一万(日)元,早就在东京活不下去了。” 阮静宜看到她手上的重物,询问:“需要我帮你吗?” 话刚说完,山下富美手上已经轻了不少。 身为屡战屡败的对手,她显得有些别扭:“谢谢。” 这两年俩人一同进电视台,一起晋升,又明争暗斗许久。 如今要走,倒有几分惺惺相惜。 “你不是答应了岸谷的求婚吗?没考虑回归家庭吗?” “暂时不考虑。” 山下富美倒是真心为她考虑,吐出她们工薪阶层的苦水,“我们这个职业,看着光鲜亮丽,其实吃一碗拉面都不自由,东京物价这么高,我攒了很久的钱也买不下一个屋子,每天上下班地铁,睁眼就是新闻稿,开会还要给他们倒酒布菜。幸亏我年轻漂亮,还能挑一个有钱的老公,不然等到人老珠黄,只能落下一身病了。” 日本女孩的圈子里,几乎绕不开这个想法。 阮静宜沉默不语。 “这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你妈妈也嫁给了岸谷他爸爸,你和岸谷就是水到渠成的爱情,鹿野你要是能依靠他就轻松多了。”山下富美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女孩梦想跨越阶层,然后做一名悠闲自在的家庭主妇,鹿野静奈近水楼台先得月,居然还丝毫不知道珍惜。 “……” “不得不说,你比我更适合做一个主播。”站在竞争对手的角度,山下富美确实嫉妒她,可如今不存在利益关系,山下富美却打心眼里钦佩她,“我从未见过你情绪失控。” - 刚坐上班车,就接到了“阮贞”的电话。 阮贞是她的母亲,嫁给了一名日本富商,此后便在东京定居,至于阮静宜,是在16岁那一年被接来东京的。 等孩子青春叛逆期再来选择管教她,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但期待已久的母爱姗姗来迟,阮静宜没回过神,就听到了母亲不急不慢的声音。 “周末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两位老人也在场,顺便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我们也能省心一点。” “好。” “台长今天找你了没有?资金下周就会到账。” “找了。” “你要好好表现才是,别给我丢人。” “知道了。” “那晚上我去看看你。”阮贞许久才说出自己这通电话的目的,“你说你,好好的非要从家里搬出来,参加那些无聊的同事聚会,上镜脸都水肿了一圈。” “……” 阮静宜别的可以不在意,最让她头疼的是母亲时不时的“查岗”。 明明前几年阮贞还视她为人生中的污点,这几年却突然展现母亲的别样关心。 事业上接连失败,爱情上乏善可陈,阮贞蓉对这个唯一的血脉达到了几乎“控制”的地步。 自从来东京上学工作,阮静宜就明显感受到母亲把她人生的重心移到了自己身上。不管是交际圈还是人生规划,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本该是平静的周五,因为这一通电话,让她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毫不犹豫地,阮静宜按了挂断键。 可对方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 她无视,调至静音,回到出租屋,简单做了个鸡肉沙拉,正要对明天的稿子,房门被打开了。 她抬起头,看到了阮贞那张脸。 这个时间,这位富太太本该站在银座和光百货的橱窗前,拢着羊绒大衣下若隐若现的香奈儿斜纹软呢套装,脖颈间挂着梵克雅宝的四叶幸运系列珍珠母贝项链,在镁光灯下泛着虹彩,最后套着五克拉铂金钻戒的左手翻阅菜单,轻啜Dom Pérignon粉金瓶香槟。 千不该万不该来到她的出租屋。 “妈。”阮静宜轻喊了声。 阮贞蓉扫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面前的食物上。 阮静宜心里一个咯噔。 下一秒,“哐”地一声,阮贞蓉将餐盒倒进了垃圾桶,语气一如既往的挑剔冰冷:“你最近真是愈发任性了,胖了两斤还不检点自己。” 她“慧眼”如炬,仅仅一眼就可以看出女儿的体重变化。 阮静宜解释:“只是有些水肿。” 准确来说,她最近有些甲减,早上起来念稿子确实容易水肿,可这话不能和眼前这位女士说,不然她又该被指责生活作息了。 果然,揪着那一瞬的不完美,阮贞蓉下令:“这周晚饭别吃了。” 阮静宜一声不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观众和她的母亲一样变态。 盯着她的松懈的皮肉不说,哪怕素颜去超市,也能碰到人偷拍她,附上加粗字体“女主播鹿野静奈私下面貌大曝光”,她的饭碗可能就会被踢翻。 紧接着,是谈吐。 阮贞训她:“你采访嘉宾时要先说‘请’,再聆听内容,最好要说‘谢谢’,全程面带微笑。我记得你练过微笑的弧度,今天又忘了?” 阮静宜:“……” “笑。” 阮静宜露出一个机械微笑。 阮贞又觉得不够甜美,勒令她在镜子面前练。 “明天见到岸谷的家人,你就不再是女儿的身份,而是以儿媳妇的身份,不可以等海斗服侍你,你要主动为一家人沏茶倒水。” 海斗就是岸谷海斗,她的继兄及未婚夫。 阮静宜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一声。 阮贞感到心烦:“碳水化物只会使你的的面部浮肿,还会使你的血糖升高,让你产生困意,无法专心工作。” 忘了说,阮贞女士还抽空考了个营养师资格证,可以说,这十年她的营养素摄入和体重把控,全由阮贞蓉女士负责。 所以,她从未吃过一口油炸物和高糖食物。 “你那时若有这样的态度,也不用海斗那孩子赞助你的栏目。” 阮贞仍是惋惜,都是一些同事的小打小闹,还有应付领导的职场技能,还非得大动干戈,引得海斗追加了几笔钱。 记得刚进入富士台的时候,阮静宜小心翼翼地告诉母亲:“昨天台长把我喊到他办公室里,让我用丝袜打包外卖盒。” 这些骇人听闻的要求并不罕见,之前日本还流行过“腋窝饭团”。阮贞蓉见得多了,便轻飘飘回答:“上司的要求,只要不到床上,你同意就是了。” 这是阮静宜第二次鼓起勇气诉说委屈,后来她就习惯沉默,一味的应承阮贞的命令,阮贞反而嫌她不够开朗,如何能能适用工作中侃侃而谈的属性。 - 周日,出租屋下,岸谷海斗亲自来接未婚妻。 男人今年二十八,区别于一般日本男人的身材,生得牛高马大,给人一种正直憨厚的感觉,看到她的第一秒便是:“你今天很漂亮。” 阮静宜冲他微微笑:“麻烦你了,岸谷先生。” 女人一袭正绢面料的振袖和服宛如流动的霞光,木屐上的朱漆描金幽微发亮,髻间的玳瑁梳簪与珍珠步摇随她低头的动作轻晃。 再抬头时,眼波清凌,唇色嫣红。 岸谷海斗红了耳朵,一个嗓门喝出:“请上车!” 大学的时候,岸谷海斗向她表过一次白。 兄妹变恋人实在畸形,阮静宜婉拒了。 没想到这些年岸谷海斗没有放弃,直到听说她在职场上的困扰后,便向父亲申请,并向她求婚。 彼时赞成的还有岸谷宗一郎——岸谷海斗的父亲,认为比起外面的女孩,一个体面的女主播是儿子结婚对象的不二选择。 阮贞责怪她:“你还在犹豫什么?” 这场天赐良机般于她只有荣幸的求婚,让阮静宜不能拒绝。 …… 岸谷家离市中心要一个小时,又碰到堵车,阮静宜听到嘈杂的女粉丝尖叫声,无意地问了句:“今天东京怎么了?” “好像是个组合来这边开演唱会。”岸谷海斗解释。 组合?阮静宜就在电视台,随口说了几个日本较火的女团,岸谷海斗却说:“不是,中国出道的,叫Joker。” 这个男团阮静宜听说过,最近几年席卷亚洲,这几天台里想争取他们的线下报道,却被其他电视台捷足先登了,为此,台长心里一直窝火。 “我记得你就是中国人。”岸谷海斗聊到她。 “嗯。” “有喜欢的偶像吗?” 体育馆外拉着巨型横幅,五位个性迥异的偶像完整而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 阮静宜一眼就看到了中间那位。 岸谷海斗顺着她的目光:“这个叫子昭的偶像格外有人气。” 子昭…… 一个久违、让她思绪被打乱、同时又令她心头刺痛的名字。 阮静宜垂下眼,忽然如鲠在喉。 第2章 第 2 章 暑热的七月,旺角西洋菜街的霓虹灯牌在午后便早早亮起。 阮静宜蹲在“周记糖水”的塑料凳旁,用抹布使劲蹭着地板上一块顽固的糖水渍。 冷气机在头顶嗡嗡作响,却压不住她后颈渗出的细汗。 “静宜!三号台要喳咋,五号台马蹄爽多冰!”周引晟的喊声从厨房传来,铁勺敲打糖水桶的脆响混着街边叮叮车的铃铛。 “好。” 她直起身,擦了擦汗便去端糖水。 这一周天气炎热,客流量很大,父女俩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阮静宜想起小伙伴叫她去玩的事被她一推再推,不由得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等到打烊,周引晟脱下围裙,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阮静宜没察觉异样,亮晶晶的眸子闪烁着希冀:“老豆,我这周末可以去阿昭哥的比赛吗?” 阿昭哥名叫子昭,这周末有一场国际剑联花剑比赛,为此阮静宜很期待。 除此之外,她的小伙伴还有卓飞、张磊和秦瑶,其中卓飞和子昭比他们大两岁,下半年要念预科,其余仨都读中四。 楼梯间突然传来高跟鞋的脆响。 她没有听到周引晟的声音,抬头看见父亲领着一个烫羊毛卷的女人走下阁楼,女人身后还跟着个穿粉红蓬蓬裙的小女孩。 周引晟搓着手,额角汗珠在吊扇阴影下泛着油光:“静宜,这是陈阿婶,以后同我们住。这是她女儿佩佩。” 陈阿婶的玫红指甲在玻璃柜台上敲了敲,描着眼线的吊梢眼扫过阮静宜发白的校服领口。 “啧啧,旺角地价贵过金,周生你就让细女睡储物间?” 她这话不知是在为阮静宜“伸张正义”还是纯粹的挑衅。 少女显而易见地局促了起来。 陈阿婶继续掀开盛双皮奶的保鲜膜,指尖在奶皮上戳出个洞,“这种货色也敢卖二十八蚊?” 阮静宜攥紧了抹布。 上个月父亲说要续弦时,她还当是街坊说笑。 母亲阮贞十年前跟日本富商跑路后,父亲便拒绝邻居介绍的相亲对象,如今却为这个满嘴金牙的女人重新粉刷了阁楼,甚至拆了她的书桌给佩佩腾出梳妆台。 “今晚食饭加多道梅菜扣肉。”陈阿婶甩下句话便扭身出门,香水味混着街市鱼腥飘进来。 佩佩突然拽住阮静宜的围裙,奶声奶气喊了声“姐姐”,手心里黏着化掉的瑞士糖。 …… 夜色渐沉时,隔壁药材铺的福婶来借陈皮。 见阮静宜踮脚够着货架顶层的糖冬瓜罐子,老太太压着嗓子道:“你知不知道陈阿婶以前在深水埗开麻将馆?听说她前夫是叠码仔,被大耳窿斩了三根手指......” 玻璃罐哐当砸在柜台,福婶忙转了口风:“不过你妈当年嫌你爸穷跟人跑日本,你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儿,后爸后妈肯带你算不错的了。” 阮静宜的妈妈叫阮贞,是个满腹诗书、清高冷傲的女人,在人贩子猖獗的那一年被卖进大山,一身傲骨被打碎,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第二年冬天,阮贞怀了身孕,抱着必死的决心逃出了大山,一路南下到港岛。 王引晟就是在这个时候初遇阮贞,得知她有孕后反而更加悉心照顾她。 女人脆弱的心就这么容许他拼凑了起来。 六年,已经够长了。 可这并不足以改变一个清高女人的一生。 - 阮静宜抱着被褥钻进储物间。 十平米的空间塞满糖水原料,桂圆干的甜腻钻进鼻腔。 阁楼传来佩佩的哭闹和陈阿婶的尖嗓:“周生!说好今日买金镯做见面礼,现在拿条街边档的镀金链糊弄我?” 她摸出枕头下的相框。 照片里六岁的她穿着母亲织的枣红毛衣,在九龙城寨废墟前啃糖葱薄饼。 母亲很久没有对她这么好过了,换作以前,母亲一定会嫌恶地警告她:“在外面,不许叫我阿妈。” 可那日阮贞突然蹲下来捧住她的脸:“静宜,阿妈带你去东京迪士尼好不好?”她兴奋点头,却不知那是最后一次见母亲穿街坊装。 …… 第二日,阮静宜听到楼下噼里啪啦的碰撞声,还有男人的嬉笑怒骂声。 今日是阿昭哥的比赛,她仍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下楼便看见铺头多了台簇新的麻将机,陈阿婶翘着腿涂脚甲油,四五个花臂男人正在吞云吐雾。 “静宜,快斟菊花茶!”周引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讨好般的急促。 她欲言又止,最终绕去倒茶。 听见其中一人嗤笑:“学生妹着短裙倒茶,周老板会做生意啊。” 周引晟立马将阮静宜拉至一边,塞给她五百蚊:“你去看阿昭比赛,给自己买件新衫,别叫人笑话……” 父亲的担心不无道理,子昭、卓飞都是家境优渥的人,秦瑶和张磊也说得上中产,只有她来来回回穿着那几件校服。 中学是最敏感攀比的时候,尤其是圣保罗中学这种精英云集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钱:“谢谢老豆。” - 九龙公园体育馆的冷气开得很足,阮静宜攥着学生优惠票缩在观众席角落。深蓝校裙下的小腿浮着青紫淤痕——昨夜收拾糖水铺时撞翻了冰桶。 前排几个女生晃着香奈儿链条包,指甲上镶着碎钻的樱花贴纸随她们挥舞国旗的动作闪烁。 "第十五局,港队子昭对阵意大利队Ricci!"广播里响起粤语解说。 金属剑道在顶灯下泛着冷光,阮静宜看见子昭从入场口走来。 少年戴着护面看不清表情,黑色击剑服衬得肩线如青竹般挺拔,持剑的右手腕骨起一道淡疤——那是十岁在九龙城寨为她打架时留下的。 裁判哨响的刹那,意大利选手猛然突刺。 子昭后撤半步,剑尖在空中划出银弧,精准挑开对方攻势。 护面下的喉结微微滚动,阮静宜突然想起去年台风天,他蹲在糖水铺屋檐下修自行车链时,汗珠也是这样顺着脖颈滑进校服领口。 "漂亮!反攻得分!"解说员激动得破音。 观众席爆发出欢呼,阮静宜的掌心沁出汗。 隔着三个座位,卓飞和秦瑶这对表兄妹正举着单反,争着给子昭拍照:“你别挡我行不行?”“谁挡你了?就你那直男审美,能给阿昭哥拍好吗?” 张磊凑过来递柠檬茶:"要不要?阿昭特意交代买常温的。" 她摇头,校服口袋里的五百蚊纸币已被攥得发潮。 最后一局比分咬到14:14。 子昭突然摘了护面,汗湿的额发贴在眉骨,露出那颗淡褐色眉心痣。 意大利选手显然被这个动作激怒,剑风陡然凌厉。 电光石火间,子昭旋身避开直刺,剑刃如白蛇缠上对方手腕—— "触剑有效!15:14!冠军属于中国港岛!” 全场欢呼。 阮静宜再也忍不住,站起来大声尖叫。 颁奖仪式上,镁光灯追着子昭修长的身影。他弯腰戴奖牌时,主持人在问夺冠感想。 少年笑了笑,一双清莹秀澈的眸子仿佛揉碎了星光,只见他对着话筒道:“感谢这个夏天陪伴在我身边的朋友,希望我们永远年轻。” - 福荣街转角,阿婆牛杂。 秦瑶拽着子昭的击剑包带子抱怨:“热死啦,我要饮冻柠茶!” 张磊默默掏出纸巾,把塑料凳擦了五遍才让大小姐坐下。 阮静宜盯着油渍斑驳的折叠桌,把校裙往下扯了扯——昨天佩佩偷涂口红时蹭上的印子,怎么洗都留着一圈淡红。 “冠军来啦!”煮着牛杂的砂锅咕嘟作响,阿婆舀起颤巍巍的牛肺放进子昭碗里,“后生仔打剑咁威,请你食秘制辣酱!” 子昭摘下棒球帽,朝阿婆道谢。 “喂,你们记不记得中二那年?”卓飞突然拍桌,震得竹签筒哗啦作响,“阿昭带我们去大澳捉弹涂鱼,糖水妹陷进泥潭哭到打嗝......” 秦瑶的miumiu手包精准砸中他后脑勺:“死飞仔!静宜当时发着烧还要帮你们烤鱼!” 卓飞:“长幼尊卑懂不懂?叫声阿飞哥能要你命?” 秦瑶:“我可没你这种哥哥。” 阮静宜盯着自己磨边的白球鞋,突然被卓飞揽住肩膀:“这才是我妹,你算老几?” 秦瑶扯住阮静宜另一只胳膊:“静宜是我姐妹!” 阮静宜:“……” 卓飞洋洋得意:“是么,你问问她我们谁认识比较久?” 子昭、卓飞和张磊和阮静宜幼儿园就认识了,反倒是秦瑶中二才转来。 卓飞这话不仅是说阮静宜和他们关系近,更故意针对这个连声哥哥都不会喊的秦瑶。 果然,秦瑶炸了:“你们孤立我!” 另一边,子昭用筷子尖挑开鱼蛋的竹签,把最饱满的那颗放进阮静宜碗里:"赔罪。" 她盯着咖喱汁在瓷碗边缘晕开的金圈,想起十二岁暴雨夜,他背着她穿过城寨积水巷弄时,雨靴踩碎的霓虹倒影也是这样漾开。 “叮——”张磊的保温杯磕在桌沿,这个有洁癖的优等生变魔术般掏出五副便携餐具:“我妈说大排档筷子会发霉。” 秦瑶翻了个白眼:"张医生,要不要帮你餐具消个毒?" 街角传来叮叮车的铃响,阮静宜趁乱把牛肚夹到子昭碗底。 这个秘密动作从小学延续至今——他总说最爱吃爽脆的牛肚,却每次都让给她。 子昭忽然抬眼,笑意微颤:"现在会藏食了?" 她手一抖,辣酱滴在校裙补丁上,像朵晕开的木棉花。 “哇!静宜好偏心!”卓飞突然凑过来,“就只知道关注阿昭,知唔知阿飞哥的心也很寂寞。” 阮静宜只好给卓飞都夹了块牛肚。 晚风忽然送来菠萝油香气,张磊数着硬币起身:“谁要吃新鲜出炉的?” 卓飞勾住他脖子往饼店拖:“三石仔请客,我要加双份黄油!” 秦瑶追着喊“我要喝奶茶”,高跟鞋踩过积水坑溅起星点银光。 折叠桌忽然只剩两人。阮静宜一边数着塑料布上的油渍裂缝,一边问:“阿昭哥,你下个月日本比赛?” “嗯。”子昭笑,“回来教你那招意大利式防守。” 阮静宜想起那些储物间漏雨的夜以及那些被子昭辅导功课的周末,他总能用剑道术语解数学题:“就像破解对手的假动作,要找到函数的破绽点。” 卓飞抱着牛皮纸袋旋风般冲回来:“抢到最后一个鸡尾包!” 金黄的酥皮簌簌落在阮静宜发间,子昭自然地伸手去拂。他指尖擦过她耳垂时,对街霓虹灯牌"周陈记糖水"正亮起刺目的粉光。 秦瑶咬着吸管凑近:“静宜你脸好红,中暑啦?” 张磊默默递来冰镇鸳鸯贴,阮静宜慌乱解释:“我没有。” 少年们的笑闹声惊飞觅食的麻雀,阮静宜把冰镇鸳鸯贴在脸颊上,最终不再越描越黑。 收摊时下起细雨,子昭把击剑服外套罩在阮静宜头上。布料沾着清凉的薄荷味……还混杂了一点刚刚的牛杂味。 阮静宜吐了吐了舌头。 在油麻地地铁站分别时,卓飞突然从背后变出鸡蛋仔:“给你老豆的,别说我们吃独食。” 秦瑶把没拆封的消毒湿巾塞进她书包:"下次带子昭去你家铺头,我们扮客人给你冲业绩!” 张磊推着眼镜补充:“根据客流统计,周末下午三点最适合......” 阮静宜抱着温热的纸袋转身,看见子昭还站在原地。 雨幕模糊了“周陈记”的霓虹灯牌,他背后的711灯箱像一轮悬挂在空中的月亮。 少年突然跑过来,往她手心塞了个东西——是比赛时用的备用剑柄护垫,缠着晒褪色的蓝丝带。 “防身用。”他倒退着跑向雨幕,“再有人抢你零花钱,就说是剑客送的。” 夜班巴士碾过积水坑,阮静宜透过起雾的车窗,望见五个身影在雨中打闹着变小。剑柄护垫残留着体温,蓝丝带上的金线绣着“昭”字,是她去年绣了通宵的生日礼。 回到家已过零点,阁楼麻将声未歇。 阮静宜钻进储物间,把鸡蛋仔藏在糖冬瓜罐后。 霉味弥漫的狭小空间里,她摸到枕下珍藏的剑玉。那是子昭第一次夺冠时送的,木球刻着歪扭的“天下无敌”。 阮静宜笑了下。 趁着月色, 将护垫系在剑玉红绳上。 第3章 第 3 章 收到好友的邮件是在近日,是一封孩子满月酒的邀请函。 【静宜:展信悦。听闻你下周要结婚,抱歉我最近为孩子的事情焦头烂额,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但是阿昭哥最近在日本巡演,由他本人传达我的祝福是最好不过。另外,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不知孩子满月的日子能否赶上你的蜜月期。提前祝你新婚快乐。阿瑶】 没想到当初那个嚷着要嫁给木村拓哉、三十岁之前没有完成环游世界这一目标绝不结婚的女孩,如今嫁做人妇,还围着孩子团团转。 阮静宜浏览着这封邮件,竟不知该说什么。 上半年,富士台最著名的甜心主播接受男友求婚一事轰动了整个日本,不出所料,阿瑶和阿飞是最先打来电话的。 卓飞故作埋怨:“怎么是你们两个女仔结婚最早,你阿飞哥还打着光棍呢,静宜你们电视台有没有和你一样漂亮的主播。” 阮静宜笑道:“那阿飞哥你可要来东京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秦瑶抢过卓飞的电话:“那你以后是不是就在日本定居了,再也不回港岛了?” 阮静宜想了想,回答:“也许吧。” “静宜你怎么能这样,说好的姐妹情比金坚呢?大学不回来就算了,工作了也没有探过一次亲,我结婚你就送了我偶像亲自录制的VCR,好吧这个我确实中意……但你人呢?阿叔可惦记你了。” 阮静宜听着她的控诉,轻轻地笑:“我结婚的事麻烦通知一声老豆,如果陈阿婶和佩佩愿意来,我这边机酒全包。” 卓飞懒洋洋地插话:“你老豆可来不了,他在医院。” 秦瑶打了他一下:“哥你干什么,说好的不告诉静宜。” “你痴线啊,静宜是他女儿,他说不告诉就不告诉,万一人没了呢?这辈子还能见几面。” 他们争论的声音掉入阮静宜的耳朵里,她紧紧捏着手机,平缓的情绪裂开一丝缝隙:“老豆怎么了?” 秦瑶缄默不言,卓飞替她说:“人暂时没事,你结完婚回来看看也不迟。” - 暮色渐沉,屋檐下的青铜风铃轻响,主屋的桧木廊柱散发着淡香,玄关处摆着一尊备前烧水指,插着当季的紫阳花,花瓣上还凝着傍晚的露水。 家主岸谷宗一郎身着九寸名古屋带付纹羽织袴,行深揖礼,女主人鹿野贞则穿墨色留袖,发髻间别一支簪,抹了京红的口唇在薄绿茶汤的热雾间若隐若现。 “父亲,母亲。”阮静宜伏身叩首,白足袋包裹的足尖点在浅葱色叠席上,振袖袖中沉香念珠若隐若现——那是昨日阮贞亲手为她戴上的,“岸谷家的儿媳,无时无刻都要透着雅致”。 鹿野贞捧起天目茶碗时,口脂像宣纸上晕染的血迹:“静奈的茶道,是跟着里千家家元学的。” “到底是抛头露面的行当。”祖父枯槁的手指叩击胁息,“海斗那孩子心善,竟由着未婚妻在镜头前卖笑。” 阮静宜斟茶的手稳如冷铁。 此刻岸谷海斗正襟危坐,藏青纹付羽织下肌肉偾张,倒像个误穿华服的相扑手。 “听说富士台的赞助......”叔母描着黛蓝眼线的凤眼斜睨,“我们海斗真是菩萨心肠。” “静奈如今也算半个岸谷家人,不如早些……” 鹿野贞虽然已改名为岸谷贞,面对公公婆婆还是有些发怵,低眉顺眼地表示:“静奈干得非常不错,结交了很多社会名流,说不定能帮助海斗拓展人脉……” “我们岸谷家还需要一个小小的女主播作为媒介连接上层社会?”曾经的岸谷家主,轻蔑地笑了声。 鹿野贞难堪地低下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虽说鹿野静奈辞职问题就可以引刃而解,可是她是过来人,一个女人将全身心托付家庭并不是一朝一夕,她这么尽心尽力地培养女儿,就是不希望女儿完全沦为外姓人,起码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要记着她这个母亲的好。 他们明枪暗箭地争论鹿野静奈之后的规划,岸谷宗一郎十分心烦,大手一挥:“怎么说静奈也算我半个女儿,作为父亲,我也见不得她如此辛苦。” 色字当头的父子俩。长辈们哼了声。 岸谷海斗也点头:“如果静奈喜欢,我不会阻拦她。” 岸谷宗一郎又乐滋滋地宣布:“你们都放心,公司现在有新的庇护了,以后只会是越来越好。” 日本经济低迷了许久,岸谷宗一郎做个富商已是运气加成,如今家里焕然一新,公司蒸蒸日上,只能是新的机遇。 就在大家想竖起耳朵打听时,岸谷宗一郎却神秘莫测地大笑:“这可是秘密,总之你们就放心吧。” 阮静宜看着盛在玻璃器中的松叶蟹肉配土佐醋冻,点缀金箔与花椒芽,迟迟没有动筷子。 岸谷海斗以为不合她胃口,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苹果糖:“吃块糖吧。” 阮静宜嗜甜,可昨天阮贞对于碳水化物是罪恶的发言还在耳畔,现在在饭桌上也不好发作。 长辈们打趣:“看来海斗这孩子是真心喜欢静奈,还像以前那样,给妹妹带糖吃。” 岸谷海斗认真地观察着她的神情,后者淡淡一笑:“谢谢你,岸谷。” 然而,看着那块苹果糖——鲜红的苹果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糖衣,仿佛一颗凝固的夕照。 阮静宜想起上一次吃苹果糖的时候。 她念大二,恰逢夏季的烟火大会,室友都挽着各自的男朋友,阮静宜自得其乐地当一枚电灯泡。 人潮拥挤,欢声笑语。 身着浴衣的男男女女带着甜蜜而期待的神色。 然而母亲的电话催促不停,阮静宜眼神黯了暗,随后将手机静了音。 今天是家庭聚会,她想起前不久拒绝岸谷海斗的表白,她与母亲发生剧烈争吵。 “妈妈您嫁入岸谷家也要让女儿步您的后尘吗?” “步我的后尘我就不会把你接来东京!不然你瞧瞧,周引晟这是养了个什么女儿出来?” “不许你说老豆,明明是你爱慕虚荣,是你清高又自私,只要是牵扯到利益,你就恨不得将我推上人家的床,我只是你用来弥补你失败人生的工具罢了!” “混蛋!”阮贞蓉宛如被揭开疮口,眼神如炬,一巴掌扇了上去。 阮静宜被打得眼冒金星,跌倒在地,血渍从嘴角流了出来。 …… 好想吃糖。 女孩隐隐期待的目光停在小摊贩卖的苹果糖上。 糖壳薄脆如冰,轻轻一咬便发出“咔嚓”的声响,随即在舌尖化作甜口的糖浆,里面苹果的微酸汁水迸溅而出。 祭典的喧嚣声中,孩子们踮起脚尖,眼巴巴地望着摊位上旋转的苹果糖,而少女们则小口轻咬,生怕弄花唇上的口红,却仍忍不住为那甜蜜的滋味眯起眼睛。 阮静宜微微叹了口气。 那种习惯性不满足又牵制着她,让她默默挪开视线。 夜幕低垂,烟花绽放。 她慢慢抬起头,任由头脑放空。 下一秒,一只纤白的手递来一张刺着鸟儿纹绣的手帕。 阮静宜转头,看到一张红色的鬼王般若面具,以及面具下身穿黑色和服的清瘦身姿。 在烟火的照耀下,她眼底的惧色明显,下意识后退一步。 “擦擦吧。” 少年淡而润的声音在喧嚣之中如一弯清泉。 阮静宜恍然发觉,她流泪了。 这实在丢人,总不能说她想吃糖馋哭了吧? “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伤心的事……” 她的解释显然不奏效,少年将手帕和一根苹果糖不由分说地塞到她的手里。 “吃糖不是小孩的特权。” 这个声音太熟悉,阮静宜有一个隐隐的猜测,拘谨地发问:“你是……” 没等来回答,少年消失在了人海里。 糖衣上偶尔粘着几粒彩色的糖珠或金箔碎,像是夜空中散落的星辰。 苹果的果肉饱满多汁,雪白中透着淡淡的粉,咬下的瞬间,糖浆的甜香混合着苹果的清新,随着夜风飘散。 这是苹果糖的滋味。 - “静奈。”岸谷海斗微微唤回她的思绪。 宴席都要结束了,阮贞斥责她:“从宴会开始你就心不在焉,长辈们谈论婚礼时间你又走神,你的礼节都在哪里去了?” 岸谷宗一郎安抚妻子:“不要这么说静奈,她工作辛苦,肯定是没有休息好。” “下周六,请柬我都已经命婚礼公司准备好了。” “后天静奈和海斗就去试婚纱。” “静奈,你结婚之后要更加做好分内之事,成为海斗的贤内助。” 阮静宜聆听着这些嘱咐,欠身说了句“抱歉”。 他们也不忍责怪,继续聊婚礼的细节——岸谷家是传统日式家族,自然要选择神前式,白无垢和色打卦都是新娘要仔细挑选的礼服,339次交杯酒不知道海斗有没有把酒量练上来,不然醉了背不动新娘子怎么办。 岸谷家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岸谷宗一郎的弟弟结婚,现在又聊起晚辈的婚礼,显然都十分兴致勃勃。 “抱歉。”思忖半刻,阮静宜平和地出声:“我接下来有话要说。” 岸谷海斗搂搂她的肩:“已经道过歉了,静奈你不用感到愧疚,还有一段时间,大家都要沉浸在喜悦之中呢。” 阮静宜微微挣脱,那双黑得纯粹、却深不见底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盯着他。 岸谷海斗有一瞬的慌,随即被关心替代:“静奈,你怎么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对新人夫妇吸引过来。 阮贞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即厉声制止:“静奈,这里不是你任性的场合。” “我最近递交了辞呈。” 是这件事,长辈们笑了:“原来如此,辞职是好事,女人当家庭主妇天经地义,海斗以后去公司上班,总要有个妻子为他打理家族呢。” “抱歉打扰大家的兴致,也抱歉辜负岸谷的心意,不仅是辞职,我要退婚。” 餐毕,阮静宜需将筷子横置,双手扶膝微躬,振袖扫过百年唐木案几,袖中沉香珠串应声而裂。 圆润檀珠滚过叠席缝隙,有几颗卡进祖父的云履纹路,像嵌进皱纹的舍利子。 满室死寂中,添水竹筒规律的叩击声格外刺耳。 “胡闹!”阮贞的广袖掀翻茶碗,“你疯了是不是?你辞了职退了婚去哪里?” 阮静宜缓缓起身,忽然看清岸谷海斗眼底的惶惑——十年前那个雨夜,他跪在父亲面前求娶时,也是这样攥皱了纹付袴的衣摆。 “静奈!”岸谷海斗抓住她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是不是那些报道让你……” “是您教我的。”阮静宜抽出手,腕间红痕宛如新娘绳,“那年您说,丝袜包外卖盒不算羞辱,只要没被按在办公桌上。” 她转向阮贞,看着母亲发髻间那支曾刺进自己掌心的玳瑁簪:“您教得对,镜头前假笑可比榻榻米上真哭容易多了。” 廊下的提灯在夜风中摇曳,阮静宜赤足踩进前庭卵石径,白足袋遗落在玄关。 “我要回港岛。”她用粤语回答了母亲最后一个问题。 第4章 第 4 章 母亲是什么样的呢? 中学时期的作文,对母亲的描写可谓千姿百态,有为孩子缝上一针一线护身符的,有唠唠叨叨却掩饰不住关心的。总而言之,阮静宜没见过。 她对母亲的记忆封存在六岁,邻居总调笑“周老板娶了个这么靓的女人,连给你的店搭把手都不会,女人再靓有什么用?” 母亲不讲粤语,喜欢阅读张爱玲的书籍,对周引晟指甲里藏匿的污垢嗤之以鼻,更看不上大嗓门的市侩邻居。 阮静宜对阮贞的幻想,大多是生理的恐惧与对母爱的好奇。 她确实想亲近母亲,吸溜着鼻涕,一双脏兮兮的小手连带着煮好的鱼蛋面被阮贞狠狠甩开。 孩子的尖叫伴随着热汤烫红的幼嫩皮肤。 “滚开。”阮贞总是端坐在阁楼的书桌前,嫌恶这样的梅雨季节,看向她时是毫不掩饰的鄙弃目光。 她被要求不许叫阿妈,有时还被迫接受阮贞的噩梦惊醒后的崩溃:“你怎么不去死!都是因为你,我的人生全部毁了……” “静宜不哭,我们去洗手。”周引晟牵着她去卫生间,用冰桶里的水抚慰女儿手臂的烫感。 储物间的霉斑在雨季疯长,狰狞的地图像极了阮静宜记忆里的母亲。 阮静宜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味道,直到班上同学嘲笑她家晾衣杆晒不干湿味,同龄女孩都是精致甜美的可可小姐香水味。 怪不得母亲讨厌这里,讨厌她。 怪不得李诗雅那样的女孩讨人喜欢。 阮静宜望着冰柜里凝结水珠的龟苓膏,在子昭抵达大阪次日,接到了秦瑶的越洋电话:“那个李诗雅居然翘课追到选手村!昨天ins还发了和阿昭的合照!” 照片里子昭的蓝丝带护垫仍系在手腕,而李诗雅的香奈儿山茶花胸针几乎要扎进他臂弯。 …… 子昭很受欢迎,他的母亲是混血,因此发色和瞳孔比一般男生要浅,像一块融化的琥珀折射着清晨饱含露珠的阳光。 击剑场上身形轻盈漂亮得不像话,学校里则是师长同学追捧的开朗温和的小王子。 找他要电话的女生不计其数。 对于这件事,卓飞显得忿忿不平:“叼,我出去怎么没人找我要电话?” 秦瑶:“有病看兽医,你那脸和阿昭哥能比吗?” 子昭:“哈哈哈,人帅没办法。” 卓飞一把勾住子昭:“你小子存心给我找不痛快是吧?” 后者一脚踹过去:“叫哥。” 卓飞:“比我早出生一个月充什么大佬。” 童年时期的他们,也是这般吵吵闹闹,三个性格迥异的小孩聚在一起,却区别于面对他人的和睦,在一个抱着篮球、买着汽水的下午,遇到了阮静宜。 卓飞:“三石仔,这是你们班上的女仔?” 张磊:“我不记得了。” 这么可爱的女仔居然没印象,卓飞篮球一扔,直接冲到这个小妹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妈妈在哪?都放学了怎么还不回家?哥哥送你回家?” 张磊后脚捡回篮球,催促卓飞:“阿飞哥,再不走的话,场地就没了。” 卓飞不甚在意:“打不了就回家,跟那群薯头有什么好争的。” 张磊面无表情地念出他的豪言壮志:“你昨天还说今天要和他们决一死战。” 然而,这边卓飞充耳不闻,扮了个鬼脸哄小女仔。 阮静宜睁圆了眼睛,随后又撇下去。 不知是疑惑还是害怕。 子昭噗嗤一笑。 阮静宜轻轻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该笑的不笑,不该笑的笑了。 卓飞将子昭往前一推:“她看你了。” “喂——”子昭笑容立马消失,他和男仔打交道惯了,实在不会哄人,下意识握着汽水瓶,瞪着卓飞这个始作俑者。 俩人推推搡搡,张磊给出解决办法:“我们把她送到警察局吧。” 卓飞认为不可,警察局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吓到小妹妹怎么办。 “等等,她该不会是个哑巴吧?”卓飞突发奇想。 从刚刚开始就一声不吭,子昭和张磊连连看向这个阴沉沉的女仔。 “我不是哑巴。”阮静宜闷闷不乐地解释:“我阿妈讨厌我,我老豆要上班,没有人和我玩。” 张磊不信:“天底下哪有讨厌自己孩子的阿妈?” 卓飞反驳:“怎么没有?我老豆不是成天看我不顺眼吗?” 张磊:“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子昭思索再三,还是蹲下身,温声询问:“如果你不嫌我们无聊的话,那你和我们一起玩吧。” 阮静宜抬头看着这个天使哥哥,不敢相信道:“……可以吗?” 卓飞拍拍胸脯:“当然可以,哥哥保护你。” 张磊:“……” 他们一路护送到旺角“周记糖水”,周引晟立即大方地请他们喝糖水:“谢谢你们愿意带着我们静宜玩。” 阁楼里走下来一个女人,周引晟刚要告诉她人找到了,只听见小女仔的阿妈冷冷丢下一句:“我看她翅膀硬了,爱往哪飞往哪飞,别在我跟前碍眼。” 阮静宜再次大哭起来。 店里的客人闻声看过来,周引晟只好请求这几个孩子将人牵出来,等太阳落山了他会亲自接人。 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哪见过这种阵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才好。 于是卓飞果断把锅往子昭身上扣:“阿昭哥,你答应她要带她玩的。” 子昭:“……” 这种时候你倒是知道喊哥了。 张磊:“那你刚刚还说会保护她的。” 卓飞耸耸肩:“我责任可太宽泛了,我要保护每个受伤的女仔。” 说来说去就是想推卸责任,子昭早知他这不靠谱的性子,可眼下这个叫静宜的女仔哭得实在伤心,子昭于心不忍,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眼泪,笨拙地安慰:“我们知道你家在哪里了,以后我们来找你,这样你就不孤单了。” 卓飞第一个不同意:“什么叫‘我们’,我可没——” 张磊立马捂住卓飞的嘴巴。 阮静宜吸着鼻子,怯怯地问:“你说的话算数吗?” “不骗你。” “一辈子吗?” 较真的小女仔,子昭轻笑一声,摸摸她的头:“就一辈子。” …… 同样,在面对李诗雅发出乐队主唱橄榄枝的时候,子昭婉拒了——入学时他在汇演上一展歌喉,唱歌的视频也以DVD的形式记录下来,学妹们将销量冲到不亚于一个新人歌手的程度。 他平时爱好就是击剑和唱歌,但比起后者,他更倾向于前者。 李诗雅没有放弃,即便是个千金大小姐,她也有自己热爱的摇滚梦。她架子鼓打得很好,鬓角的碎发精心卷成日系空气刘海,GUCCI马衔扣乐福鞋踩在架子鼓边缘,重组乐队之前也有一批不小的粉丝。 老实说,阮静宜很羡慕她。 除了煮糖水,还有争取奖学金,自己暂时没有什么梦想。 李诗雅组建乐队困难重重,不少人进乐队只是为了泡她,在排练上显得懒散又插科打诨,这让她感到愤怒且无力。最近的一次演出,主唱谎称生病来不了,她不得已请子昭帮助。 她每一场子昭的比赛都在场,对于这样急迫性的要求,子昭不会拒绝。 演出结束,李诗雅向子昭表白了。 子昭珍惜每份因为喜欢而美化他的心意,因此在拒绝的措辞上修了又修,希望说得明确又不令人伤了自尊。 李诗雅不仅不沮丧,反而扬言:“不管如何,我会一直追随前辈你的。说不定前辈哪一天就看到我了呢?” 那般的自信明媚,是独属于热带少女的心性。 是阮静宜艳羡的在潮湿角落里洒在苔藓植物上的一束光。 原来不是每个人的少女时代,都是霉斑的味道。 - 暴雨砸在“周陈记糖水”招牌上,阮静宜踮脚擦拭玻璃柜上的水雾,陈阿婶的咒骂声混着麻将机的洗牌声刺入耳膜:“擦个柜台都磨洋工!佩佩的英文作业还没检查!” 周引晟佝偻着往锡罐藏钱的手一抖,硬币滚进排水沟。 他嗫嚅着去捞,陈阿婶的账本劈头砸来:“佩佩国际幼儿园半年学费顶半间铺!你还想供圣保罗那个赔钱货?” 吊扇在湿热中摇摇欲坠,周引晟的解释也显得有气无力:“静宜一直拿奖学金,而且学费上可以申请减免……” 这并不能打动掐着四张嘴吃饭的陈阿婶,她瞥了一眼蹲在储物间分拣发霉莲子的阮静宜,当着这个赔钱货的面撕碎了单据:“够买只鲍鱼的废纸!” 周引晟让阮静宜先上楼写作业。 她点了点头,将围裙解开。 《中四生物笔记》被佩佩用融化的瑞士糖粘得到处都是,记得前不久她让佩佩不要将她的校服做连环画的画布,小女孩得意洋洋地告诉她:“妈咪说这间屋子迟早是我的。” 她反锁了门,坐在书桌前。 Line突然跳出卓飞的消息:【阿昭托我带和菓子给你。】 然而,和阿昭哥Line聊天框还停留在三天前的对话:【糖水店新出了桂花杏仁茶,等你回来试味。】 秦瑶的视频电话播来:“李诗雅又在问阿昭哥当乐队主唱的事,阿昭哥决赛都赢了,以后肯定是职业选手,她怎么这么烦人。” 卓飞不然:“李诗雅他们那乐队就是娱乐,又不靠商演挣钱,何况阿昭唱歌不错,愿意玩玩也无可厚非。” 秦瑶戳破他:“你就是看人李诗雅靓吧,还有她上个月邀请你当吉他手,你就要阿昭哥陪你胡闹。” 卓飞:“什么叫胡闹?那是我们的摇滚梦!你一天天的不找张磊茬,专坑你哥我是吧?真不知道张磊那小子怎么受得了你的。” 秦瑶红了脸:“你乱讲什么!” …… 暴雨没有停歇,阮静宜拉紧了窗帘,留一盏小小的台灯。 她把手机塞进口袋,忽然想起去年台风天,子昭用校服裹住她时说:“剑客的护身符不能沾雨。”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雷鸣。 阮静宜攥紧裤袋里的剑玉,木球上“天下无敌”的刻痕已模糊,就像她与子昭之间被太平洋隔断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