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司六局》
1. 第一章
崇宁二年冬,鹅毛大雪,天寒地冻。
汴京孟家为老夫人办六十大寿,大摆筵席,广迎宾客。
就在寿宴结束之际,府里意外发生了一桩命案。
死者并非孟家之人,而是当日在孟府承办孟老夫人寿宴的四司六局里的一位女子。
此女子未满四十,身世清白普通,家中只有一位沉默寡言的跛脚丈夫和他们刚刚及笄的小女儿。
未等上报官府,孟家主母便一口咬定死者乃是自缢而亡,并迅速封锁消息,将与之有关的家仆全部发卖。
碍于孟家权势滔天,不论是死者的亲人还是四司六局中人,都对此无能为力。
此事便在大雪纷飞中销声匿迹。
半年之后,初夏时节。
这日,蜜煎局掌事姜佩兰领了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进了屋。
小姑娘个头不高,身量纤纤,身着普通的素色襦衫,乍一看十分不打眼,但她肤色瓷白,双眸圆亮,所过之处还会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药草香,又让人见之难忘。
“四司六局素来是伺候达官贵人们的,我这蜜煎局平日里不过是做些蜜饯、点心的活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姜佩兰在前头走着,说话间又想到了什么,不禁目露担忧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单薄可怜的小姑娘。
“今穗,你既来了这儿,便先安心当差,其余的事……就莫要胡思乱想了。”
今穗微微福身,嘴角努力地扯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今穗明白,多谢兰姨关心。”
姜佩兰伸手拍了拍今穗的瘦削的肩膀,便没有再说什么。
二人一同进屋,扑面而来一股甜腻的香气。
蜜煎局为各类宴会提供蜜饯点心,东京崇尚奢靡之风,因此呈在权贵面前的糕点需得格外精致、稀罕。
无需承办宴席的闲暇之时,蜜煎局的任务就是研究各种新奇的点心。
“今儿我们蜜煎局来了新人。”姜佩兰微微提高嗓音对着屋内的众人例行公事般地叮嘱道,“大家以后就一同做事了,需友好相处,互相帮助。”
姜佩兰与今穗的母亲洛绾君乃是旧相识,她先前已与今穗知会过,进入蜜煎局,须隐去姓氏,忘记出身,安分守己地做好分内之事。
蜜煎局的众人抬头看了今穗一眼,没什么反应,又低下头各做各的事。
姜佩兰对蜜煎局这样的氛围早已习惯,她将今穗领到了位于角落里的案桌前,然后又翻出了一个小册子递给她。
“这本册子里记录了一些基础的蜜饯制作方法,你先看着学一学。”
今穗点点头接过册子,巴掌大小薄薄的一本,轻飘飘的,让人感觉一不小心就能揉成一个纸团子。
“你先看看学着做几道简单的蜜饯,傍晚时我来验收成果。”姜佩兰柔声吩咐道,朝今穗笑了笑后就去忙别的事了。
今穗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糖霜玉蜂儿”几个字。
图文并茂,生动形象,即使对她这个初学者来说也极容易理解。
“糖霜玉蜂儿是用糖霜和莲子做成的蜜饯。莲蓬里的白色莲子就像是蜂房里的蜂蛹一样,因此唤名‘玉蜂儿’。”今穗口中念念有词。
那这道蜜饯首先要准备的就是莲蓬了。
今穗扫了一眼案桌上琳琅满目的器具和食材,面粉、白糖、时令瓜果……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形状精美的糕点,看起来十分可口诱人。
看来在蜜煎局当差的一大好处就是有吃不完的蜜饯和点心,怪不得从前兰姨来家中做客,也会带着各色点心上门,她次次都爱不释手,因此她常常会缠着母亲问兰姨何时再来。
忆起往事,今穗黯然摇头。
糖霜玉蜂儿的第一步就是把莲子剥出来洗净。
今穗拿起桌上新鲜采摘来的莲蓬,翠绿的莲蓬上还沾着些未干的水珠,她仔细地将莲子一粒一粒地从莲蓬中剥离。
莲子白嫩,但剥莲子之人格外细致,竟没有损坏半分,每一颗都圆润饱满,稳稳当当放在瓷碗中。
莲子洗干净后再放到锅中煮熟,大火一刻钟左右。
案桌旁有一口小锅,今穗研究了一下便成功支起火,将清水和莲子都倒入锅中。
糖霜玉蜂儿的做法其实非常简单,接下来在锅中熬煮糖霜并加入莲子不停翻动就可以了。
等待锅中的莲子煮熟还需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今穗索性在一旁继续翻阅那本册子。
这本册子似乎有一定的编排顺序,糖霜玉蜂儿过后就是蜜枣、青梅蜜饯等做法与之类似的,紧接着便是十余页在讲述荔枝的各种做法。
今穗看着有些头晕眼花,她长这么大都没尝过荔枝是什么味儿,而那些富贵人家却能吃出这么多花样来。
她微微叹气,不知不觉已沉迷在这册子当中,可是不等她再深入研究,就突然有人重重地敲了敲她身旁的桌子。
咚咚——
今穗被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只见一位比她年长些许的女子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她身后还有几个人也在朝她这边望。
“雪芽姐姐让你去果子局取一些核桃来。”
雪芽姐姐?
今穗朝她身后看去,有一位打扮华丽繁复的女子被众人簇拥在中央,想必就是这位了。
多半是来者不善。
她初来乍到不宜惹是生非,不过是取一些核桃,答应下来也无妨。
只是这锅里还煮着莲子,她这一去若是耽误了时辰,这一锅莲子可怎么办。
“姐姐,我这锅里还煮着莲子,可否通融我等这莲子煮熟了再去。”今穗朝这人客客气气地笑道。
然而这人却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今穗脸上的笑容僵住,她一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沉得住气,过了一会又重新扬起笑脸:“好嘞,我这就去。”
锅里的莲子还是半生不熟,今穗沉着脸灭了锅底的火将莲子都捞出来,再起身时又重新扬起假笑路过了那一群人。
被围在中央的雪芽专心地欣赏着手上朱红的蔻丹,半分眼神也没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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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她周围的人盯着今穗看了一路。
待今穗出门后,那群人才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雪芽姐姐,这新来的倒是有点姿色,会不会也是个不安分的。”其中一人担忧道。
“任她长得有多漂亮,难不成能越过雪芽姐姐去。”另外一人拍着马屁。
“行了,果子局那位也不是好惹的,她究竟有什么能耐等她回来不就知道了。”
今穗提了一个木盒过去,果子局就在蜜煎局的隔壁,只是它此时门窗紧闭,她站在门边也完全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
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后,今穗试探着敲了敲门。
咚咚咚——
无人回应。
等了一会还是没人应答后,今穗只好慢慢地将门推开一条缝,侧着身子往里面瞧。
“什么人?”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见终于有人回应,今穗才推门进入。
一进屋便是扑面而来浓郁的果香,房间里一半用来放置一些时令瓜果,另一半的布局和蜜煎局大致相似,案桌旁有一位神情淡漠的女子正拿着柳叶刀在一只香橼上仔细雕凿。
这女子漫不经心抬头看向门口局促不安的今穗。
仅一眼,容貌昳丽,姝色无双。
她浑身只着粗布麻衣,为方便干活袖子被挽到了手肘处,露出一双纤细的藕臂,脸上未施粉黛,头发上也未曾装饰任何珠钗,几绺发丝垂落在脸颊旁,她嫌碍事便顺手撩到了耳后,一举一动间都漂亮得不似凡人。
今穗看愣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何事?”清冷的女声打断了今穗凝滞的思绪。
她这才回过神来:“雪芽姐姐让我来取一些核桃。”
听到雪芽的名字,她脸上又多了几分厌恶。
“看着脸生,你是新来的?”
“是,我今日刚来蜜煎局。”今穗老实回道。
见今穗不像是雪芽的那些跟班,既是新来的指定是被雪芽欺负了使唤过来,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放下手中的柳叶刀,往房间另一侧堆放瓜果的架子走去:“过来。”
今穗忙不迭地跟过去。
她指了指架子上装了一箩筐的核桃:“都在这儿了,自己拿吧。”
今穗就连忙往盒子里捡核桃,将自己带来的盒子装满了就向她道谢告别,这女子微微点头后又回到案桌旁拿起柳叶刀专注地雕刻。
今穗提着沉甸甸的核桃顺利地回到了蜜煎局。
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她还以为……进入这四司六局所遇见的人和事都是困难重重的。
今穗刚松了一口气,将满满当当的核桃放在桌上,雪芽忽然喊住她:“你,过来。”
看来还是不太平。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走过去客客气气地喊道:“雪芽姐姐。”
“你倒是个懂事的,能完成我吩咐的事也算你机灵。”雪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且问你,你喊我一声姐姐,是否是愿意听从我的命令,跟着我在四司六局混。”
2. 第二章
“我知道大家来这蜜煎局都有各自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荣华富贵,你要明白,若是我一朝被权贵富家看上,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雪芽这一番话循循善诱,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今穗算是听明白了,雪芽在四司六局内拉帮结派,现在正想把自己也拉入伙。
加入别人的团伙自然不是今穗进入蜜煎局的初衷,况且看雪芽的行事作风,恐怕平日里没少欺负别人,她更是不敢苟同。
“是啊,雪芽姐姐这般花容月貌,得偿所愿也是指日可待。”今穗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只一味说着车轱辘话。
雪芽也不是傻子,知道今穗这是拒绝她了:“好,那便借你吉言了。”
“最近姐姐我呢在用核桃做点心,那就麻烦妹妹把这些核桃都剥了,助我早日得偿所愿。”
雪芽说到“得偿所愿”四字时,一字一顿,眉目狠厉。
说完,她就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今穗,然后其他的人一拥而上,凶神恶煞地瞪着今穗,一副剥不完就不许她走的模样。
看来今天是不剥不行了。
今穗低下头看向这些核桃,想都不用想肯定没有任何剥核桃的工具可以给她用。
但是剥核桃的方法有很多种,最常用的方法就是借助抽屉或者门这种有夹缝的地方,正好每个案桌都有抽屉,她便拿起一个核桃放在桌子边缘,然后用力地关上抽屉,核桃便轻易地碎裂开,今穗连忙将核桃仁捡起来。
不过关抽屉的声音很大,那些人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姑娘还是莫要过于吵闹,安安静静地用手把核桃剥完就没事了。”
她们刻意强调了“用手”二字。
今穗只好作罢,再换作别的法子。
少时,兰姨经常带着各类蜜饯干果到家中做客,她每次都可以一饱口福,因此她总是问母亲兰姨何时会再来。
其中有一次,兰姨便带来一些核桃,她未曾见过,对此很是新奇,就在年幼的她拿起坚硬的核桃放进嘴里准备咬下去之时,母亲及时过来制止了她。
洛绾君笑着摸了摸今穗的头,然后将核桃都倒进了煮着开水的锅里,过了一会又捞出来再迅速放进冷水中,很快核桃表面就出现了裂纹,这下便极容易打开。
小今穗看得目不转睛,在一个孩童无忧无虑不记事的年纪,这件事她却深深地记在心里。
那么现在,她就如法炮制。
先前煮莲子的锅里还盛着一大半的温水,这下刚好不浪费。
她重新支起火,不一会锅里的水再次沸腾起来,倒核桃,捞出,放进冷水,出现裂纹,轻松剥开,一气呵成。
几乎完全不费劲。
这核桃确实是她自己用手剥开的,其他人看着也有些惊讶,雪芽让今穗徒手剥核桃分明是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但是好像完全没起到作用。
她们本想再说些什么找茬,但是此时姜佩兰回来了。
“都干什么呢,乱糟糟的。”姜佩兰疾言厉色。
大家都默默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因为某些缘由,蜜煎局一直以来都鱼龙混杂,难以管教,像雪芽这样搞小团体也是常有的事,姜佩兰性子软更是难以肃清风纪,也只能偶尔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暂时维持表面的纪律。
姜佩兰没去看雪芽那群人,径直走到今穗身边:“我吩咐你的都做完了吗?”
今穗一直在忙着应付雪芽的刁难了,糖霜玉蜂儿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她低下头小声道:“还没有。”
姜佩兰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大家从未见过掌事动怒的模样,心想这个新来的估计是要遭殃了,此时蜜煎局内也变得静悄悄的。
屋内安静了一阵,姜佩兰终于开口:“跟我出来。”
今穗跟着姜佩兰快步走出蜜煎局到了一处落满了灰尘的柴房。
关上嘎吱作响的房门,柴房内仅有一道微弱的光线照进来,但还好是在白日,勉强能看清柴房里的环境。
姜佩兰用手扇了扇空气中飘荡的灰尘,她的脸色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阴沉:“是不是雪芽刁难你了。”
闻言,今穗略显惊讶地抬头:“兰姨,你怎么知道……”
“她刁难我倒是小事,只是我刚来就因为旁的事耽误了学习蜜饯的进度……实在是不该。”
姜佩兰安抚地拍了拍今穗的肩膀:“雪芽进入这蜜煎局已有一段时日了,她自诩颇有姿色性子又跋扈,蜜煎局里不少人都受她的欺负,渐渐就形成了一个小团体,蜜煎局里更加没人敢惹她了。”
今穗十分疑惑,明明兰姨才是这蜜煎局的掌事,为何管教不到雪芽,偏偏放纵她为非作歹。
“我知道你心中的疑惑,我虽为掌事,但这蜜煎局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其中的利害关系,时间长了你便明白了。”
“四司六局中,以厨司和茶酒司最为重要,不仅各自的掌事资历深厚就连总管也会亲自盯着,浑水摸鱼之人在其中是待不住的。”
今穗心下一惊,母亲曾经……便是在茶酒司当差。
“而我这蜜煎局便是既重要又不那么重要的一个,鱼龙混杂之辈不在少数,若不是因此,我又怎能轻易地把你带进来。”
“多谢兰姨。”
“你不必谢我,其实带你进来也有我的私心,我期待着你以后能坐上这蜜煎局掌事之位,好好地正一正风气。”
今穗郑重点头,她来这儿便是要靠自己一步步晋升。
“你回去继续把该做的都做了吧,既然耽误了便晚些回去比别人多花一些时间。”
今穗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后各自离开。
时近傍晚,今穗再回到蜜煎局时已不见雪芽那伙人的身影,应当是早早回去了。
她面无表情地回到案桌旁,继续煮莲子,莲子煮熟后便在锅中熬煮糖浆,最后再把煮熟的莲子倒进去不停翻动就可以了。
没有了旁人的干扰,热乎乎的糖霜玉蜂儿很快就出锅了。今穗拿起一颗品尝,入口先是一股铺天盖地的甜味,再一咀嚼,便是莲子的清甜之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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溢。
她怔住了,自己第一次做的蜜饯竟这般美味。
儿时爱不释手之物,如今,她也能亲手做出这样的蜜饯了。
时过境迁,她的内心不免又五味杂陈。
蜜煎局的人几乎已经走光了,姜佩兰却在此时过来,她看着今穗已经完成了她交代的任务欣慰地笑了,然后拿起一颗糖莲子品尝并指出她的缺漏之处:“不错,但还有两处不足,一是白糖过多,入口后甜味有余,掩盖了莲子的特色;二是翻炒莲子时手法欠缺,导致糖霜包裹得不够均匀,也会影响口感。”
本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够好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细节之处需要注意,今穗内心感叹一道简单的糖莲子竟也有这么多讲究。
“四司六局专门伺候达官贵人,自然方方面面都要精益求精。”
富家权贵的要求这般高,那母亲曾经在茶酒司当差时又该是怎样如履薄冰的处境。
今穗内心不禁顿生凄凉之意。
“你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慢慢来就好。”姜佩兰鼓励道。
“快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今穗点点头:“我把这些东西收拾了再走。”
她将姜佩兰送到蜜煎局门外,再次回到房内她却没有立即收拾东西离开,反而是拿出小册子继续做蜜饯。
青梅蜜煎、蜜枣儿,这两种蜜饯的做法与糖霜玉蜂儿类似,今穗今日给自己的定下的目标是把这些都做出来。
即使现在很晚了,她也要继续做下去。
入夜,外面的街道华灯初上,人声鼎沸。
蜜煎局里早已只剩下今穗一个人了。
一直在案桌前忙碌的小姑娘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她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坐下稍微休息了会儿。
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蜜饯,今穗也格外心满意足。
她麻利地将用过的厨具和食材都收拾好,又将今日刚做好的蜜饯整齐地摆放在一起。
屋内安静到落针可闻,今穗双手托腮在窗前的桌子边静静地坐了会儿。
月光透过窗子洒满她装满心事的眼眸,在月亮的清辉下,单薄瘦小的背影更显凄凉。
不多时,她独自锁好蜜煎局的门,一身轻松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今穗家住界身北巷,巷子口就是她爹乔逊开了十余年的医馆。
医馆规模很小,堪堪容纳三两个病人在堂内看诊,以及抓一些常见的药材。
乔逊是附近出了名宅心仁厚的跛脚大夫,时常会为一些穷苦人家免费看诊抓药,甚至偶尔会入不敷出,还好街坊邻居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小毛病都会上医馆来,也算是关照乔家的生意。
街边琳琅满目的商铺早已点起昏黄的烛火,坊市之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今穗从相国寺一直往北走,路过东税务街、高头街,到了姜行后巷,这里的脂皮画曲妓院还是如往常一般歌舞升平,再往旁边走才是界身北巷,巷子口的铺面还未关门,仔细走近一瞧,方可看见“乔家医馆”的牌匾。
3. 第三章
她进屋的时候,乔逊还在柜台后面看账本。
“爹,夜里就别看账本了,仔细看久了伤眼睛。”今穗柔声提醒道。
柜台后面的人闻声抬头,瞬间露出了笑容:“岁岁回来了。”
乔逊拄着拐杖从柜台后慢吞吞地走出来,拉起今穗的手就往后屋走:“快来用晚膳吧,爹去把桌上的饭菜热一热。”
父女俩搀着手穿过院子来到堂屋,堂屋内烛火昏黄,中央的方桌上摆着三菜一汤,两碗白米饭,只是此时已完全没了热气,看来乔逊已经等她等了很久了。
今穗看着此情此景颇为动容:“爹,女儿到蜜煎局当差后时常晚归,您以后就别等我了,用完晚膳后就早些歇下。”
她劝着,乔逊只是朝她温柔地笑了笑,然后自顾自地端起饭菜往厨房去,今穗也在一旁帮忙。
她知道,她是劝不住的,乔逊总是这般沉默寡言,不擅长用言语表达对她的关心,但是那满满的爱意,她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
父女俩的相处模式一向如此。
饭菜热好之后,父女二人面对面坐下吃饭。
屋内很是安静,偶有饭菜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乔逊的手艺也不错,简简单单的家常小炒也能做出自己独特的风味。
或许是因为洛绾君在时总是很忙碌,渐渐家里的掌勺大权就交到了他的手中,时间一长就锻炼出来了。
今穗埋头吃饭,动作迅速但不粗鲁,对面的乔逊见了又夹些菜到今穗碗中,然后关切问道:“今日累坏了吧。”
她意识到自己这副饿虎扑食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累坏了,然后放慢了速度,摇摇头笑道:“没有,有兰姨在……我一整天都轻松得很。”
回想起白日里雪芽的刁难和入夜后独自一人制作蜜饯时的寂寥,万般苦涩她还是选择将其咽在肚子里。
乔逊已经看出来女儿刚进入蜜煎局不容易,脸上满是心疼,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不行的话,要不还是……”
“一定可以的!”今穗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乔逊的话。
“我能感觉到,这一步走得很正确,等我今后进了茶酒司,便有机会得知更多的真相。”
今穗谈起这件事时神情极其认真,对面的乔逊却显得面容悲戚,几番欲言又止后彻底沉默下来。
“爹,你别担心,女儿会平安无事的,定会亲手将杀害娘的凶杀送入大牢。”今穗握着乔逊冰凉的手,语气坚定异常。
“唉。”乔逊忍不住叹气,“你娘那会子在孟家老夫人的寿宴上当差,你又正巧去山里采药,四司人把她送回来时,尸身都凉透了。”
距洛绾君遇害已过去了小半年,如今回忆起来还是这般让人痛不欲生。
“若真如你所说绾君她是被害的,你可知那寿宴之上都是何等的世家权贵,凶手真在他们其中,你又如何抗衡?”乔逊想到这些就悲痛至极,说话间都带了几分颤抖。
“娘定是被他人所害!”今穗斩钉截铁道,神情逐渐变得狠厉决绝。
洛绾君亡故后,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风言风语说她在孟老夫人寿宴上狐媚世家子弟,攀龙附凤,被主家捉奸在床,才羞愧割腕自缢。
她的尸身被送回乔家时,全身上下除了一些淤青,就只有右手手腕处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再加上洛绾君虽年近四十却依旧惹人注目的样貌身段,桩桩件件似乎都在一一印证这些谣言。
今穗当然对这些半个字都不信:“像娘这般温柔和善之人,家人亲朋俱在,若不是逼不得已又怎会选择割腕了结自己。”
说到这儿,她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即使父女俩当时就有所怀疑,但苦于世家勋贵权势滔天,自己又无半分证据,还是伸冤无门。
家中小半年来一直都被阴霾笼罩,今穗做梦都想为母亲沉冤得雪,试了许多法子都行不通,直到她求着姜佩兰把她带进了蜜煎局,她才感到自己离那些权贵更近了一分,也终于有了些许头绪。
“爹你放心吧,女儿自有分寸。”她的情绪从激动转为平静。
乔逊虽担心女儿,但也只好无奈点头。
父女二人各自回到卧房歇息,月上中天,院子里的桂花树郁郁葱葱,浓密的树影摇曳在今穗的窗前,摇曳在女孩即使入睡了也难以抚平的眉头上。
夜里似乎起风落雨了,今穗睡前忘记将卧房的窗户关严实,此时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响,她很快就迷迷糊糊地被吵醒。
今穗摸黑起身来到窗前,正当她准备伸手关窗时,一道身手矫健的黑影欺身而入。
那人左手一把揽住今穗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因惊吓想要尖叫的嘴巴,右手顺手将窗子关紧,瞬间隔绝了满院的疾风骤雨。
这黑衣人堵着她的嘴,今穗浑身惊恐本能地挣扎,难不成自己这是遭遇入室劫匪了?
她挣扎间挣脱了此人捂在她嘴上的左手,刚想高声大喊“救命”,却又注意到此人腰间佩刀,此举恐招杀身之祸,她硬生生地压抑住了自己想要大叫的冲动并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今穗本想继续挣脱此人的束缚,但奈何他力道之大,多番挣扎还是被牢牢地扣在怀中,难以动摇半分。
挣扎无果,她想着尝试和这人沟通一番,看看能否有转机:“你、你为何而来,有任何需求我们可以慢、慢慢商量。”
她表面看起来十分镇定自若,但内心早已慌乱无措,说话声音颤抖了许多都不自知。
“我、我……”这人声音低沉沙哑,断断续续只说出了个“我”字,似乎在隐忍些什么,“我来……求、求医。”
搞半天今穗才弄明白他说了什么,但这下更奇怪了,哪有人是半夜三更、风雨交加之时这般模样来求医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声称“求医”之人,他大半张脸被黑色的面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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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盖,被雨水浸湿后包裹在轮廓分明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紧闭的双眸,纤长而浓密的睫毛不住地颤抖,时有水珠滚落。
这人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今穗在周身粗略地观察了下,只见自己挣扎时手肘抵在这人的左侧小腹处,似有鲜血不断流出。她连忙拿开了自己的手,身后之人明显缓和了一口气。
“你若来求医,哪有把大夫扣着的道理。况且我这样,也无法为你看诊。”今穗见这人似乎不为所动,鼓起勇气接着说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我虽只是平头百姓,但草菅人命之事也是断断容不得,你若想动我最好考虑清楚。”
身后之人有些后知后觉,他慢慢地松了手中的力道,还不忘跟她道歉:“冒犯了,姑娘。”
他好像没什么力气,说话轻声细语的,若不是屋内安静,恐怕只有将耳朵凑到他嘴边才能勉强听清。
今穗从他的怀中离开,见这人不似穷凶极恶之徒,情绪也稍微平复了些。但在这雨夜随身带刀又腹部受伤,慌不择路闯入她家这无名小医馆求医,这外头怕是前有埋伏后有追兵。
“我爹说医穷不医恶,况且我也没学过什么医术,你遇到我算是倒霉了。”今穗这话说得不假,她从小到大只是跟在乔逊身边耳濡目染了些许,没怎么正经学过,让她独立给人看诊确实勉强了。
但眼下这人似乎也没有别的去处了,他撑起身子,忍着疼痛看向对方:“在下既非穷人更非恶人,求……医仙略施医术救我一命,他日定当百倍千倍报答。”
说话之人刻意强调了“医仙”二字,仿佛在唇齿间碾磨了几番才说出口来,听着格外意味深长。
“我可担不起你这声医仙。”今穗言语间颇有调侃之意,二人之间的氛围也轻松许多。
她上前仔细查看了他腹部的伤势,刀口不算深,没有伤及要害,只是没及时处理血流不止。
这人血液流失过多又淋了雨,浑身发冷是肯定的,今穗先从柜子里抱出了一床厚厚的被褥放在他身边:“还有力气吗?你外衫都湿透了得先脱掉,盖这床被子暖和一下。”
“谢谢……”他用手肘撑地半支起身子,接着双手颤抖着去解衣服。
今穗先在自己房间的橱柜里找了一会,没找到有用的东西,她就准备去药堂里找找看。
外面雨势渐小,雨水从屋檐滴落在院子里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
药堂内漆黑一片,今穗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瓶刀伤散和一些止血止疼的药方。这乔家医馆平日里诊的都是风寒发热的病人,如今接待了这样一个腹部受伤的蒙面黑衣人,属实是让人为难。
今穗粗略瞧了那些方子上所需的药材,估摸着都有,但临时煎药捣药太慢了,只能先拿那瓶现成的刀伤散顶顶。
她又取了些纱布,才揣着药回到卧房,那人已将潮湿的外衣脱下放在一旁,将厚被褥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
4. 第四章
“我们家这医馆太小,只找到一瓶刀伤散,我先帮你简单处理一下,等天亮了再让我爹帮你仔细看看。”
今穗跪坐在那人身边,掀开被子的一角准备帮他上药,凑近了才发现,这人只着一件单薄里衣,隐约勾勒出优越的身材轮廓,蒙面的黑色布巾也被取下,露出了一张清俊无双的脸。
倒是颇有姿色。
今穗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她先用剪子将伤口附近的衣物剪开,然后用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血迹擦干净,接下来就是上药。
她犹豫了一下:“准备上药了,若是疼,你稍微忍耐一下。”
“……无妨。”
今穗试着撒了一点药粉在伤口上,男人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喘息间都好像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见状,今穗似是有些不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在腰间摸索了一番,取出了今日从蜜煎局带回来的几颗糖莲子一把塞进了男人的嘴里。
他没有一点防备,但是舌尖很快就被一股甜味侵占,这人意识混沌,脑袋晕乎乎地想着这莫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吃了以后就感觉伤口没那么疼了。
今穗也没有解释,接着给他上药。上完药包扎好伤口,男人几乎没了动静,也不知是疼晕过去了还是累得睡着了,所幸血也止住了,气息也还算平稳。
这人应该暂时安全了。
夜已深,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帮那人盖好被子后就自顾自回到床榻上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去蜜煎局当差。
翌日清晨,因为昨夜的小插曲,今穗起身晚了许多,乔逊以为她是太累了也没忍心叫醒她。
窗子下已没了那黑衣人的踪影,只剩下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原地,上面还留了一张字条,写着“裴国公府裴樾”的字样,不过她完全没在意,随手放在一旁就赶着出门了。
而留下字条的裴樾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悄悄离开了医馆,昨夜遭遇凶险,还好这个善良的小姑娘救了他一命,等来日一定好好报答救命之恩。
裴国公府距离乔家医馆有一段距离,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
趁着清晨时分四下无人,裴樾负伤摸索着回了国公府。
国公府门前,几个守卫恪尽职守地守在门前,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正靠着大门昏昏欲睡。
裴樾刚到门口,游默就立马清醒过来,看见自家世子伤痕累累的模样,连忙过去搀扶他。
“哎呦世子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小的在这儿可等了您一宿呢。”
游默搀扶着裴樾进府,嘴上还不忘絮絮叨叨:“昨日的案子您死活不带上我,小的在府门前等得心力交瘁。您这一回来又受了伤,郡主回头又要责怪小的,下次说什么都要跟着您去……”
裴樾在一旁听得脑瓜子疼,听游默提起裴楹,他又吩咐道:“待会从宜园绕回房里,叫大夫的时候切记不要惊动晚香阁那边。”
游默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就明白了裴樾的意图。
他是不想郡主看见他受伤了又担心,所以才选择从离晚香阁较远的宜园回落雁居。
宜园是在昭华长公主和裴国公成婚时,由官家御赐的花园,其中奇花异草,布置优美,一年四时,景色皆不相同。
其中有一片荷花池,时值初夏,花朵含苞待放,尚未形成满园盛景,却也能稍稍窥见盛开时的绝色。
主仆二人刚一踏进宜园,就瞧见荷花池旁被丫鬟簇拥着的裴楹,他们心想不妙,祈祷着自己没被发现然后赶紧退出去。
裴樾心下疑惑,现下不过才刚过卯时,裴楹不在自己的房里好好睡觉,为何会出现在宜园?
可惜,偌大的园子,哪里有动静都一清二楚。
不远处的裴楹将手中的承露杯小心翼翼地递给身旁的侍女,然后对着宜园门口形迹可疑的人喊道:“兄长?”
主仆二人脚步顿住,裴楹带着仆从们走过来。
他们认命地转过身,裴樾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楹儿,今日起这么早有兴致来宜园赏景?”
一旁的丫鬟忍不住回道:“郡主见大人连日里在外奔波,便想着亲自收集清晨的露水给大人泡茶喝降暑润肺。”
“多嘴。”裴楹微微训斥了一下嘴快的侍女但是却丝毫没有责备之意,然后满脸担忧道,“兄长受伤了又想瞒着我。”
裴樾主仆二人此刻竟像个犯了错被抓包的孩子,愧疚不已,微垂着头板板正正地站在裴楹面前,在乖乖接受她的批判。
片刻后,落雁居上下严阵以待。
裴樾半躺在床榻上,露出腹部被简单处理过的伤口,刘太医正在一旁专注地为他诊治。
裴楹表情严肃在一旁盯着,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刘太医额头也直冒冷汗。
这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面容娇美,身体孱弱,但此时此刻俨然表现出了国公府女主人的风范,让人不得不赞叹名门闺秀的气度。
事实上,偌大的国公府,就只有裴樾和裴楹兄妹二人两位主子。
过去昭华长公主和裴国公还健在时,国公府内还是幸福美满、儿女双全的四口之家,裴国公位高权重,深情专一,昭华长公主身份尊贵,战功赫赫,他们的一双儿女皆是才貌出众,无一不羡煞旁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长公主是军中少有的女将军,近年来也屡立战功,过去一直极有威望。
然而战场上刀剑无眼,长公主一朝战死沙场,裴国公爱妻心切,火急火燎赶往边疆,谁知在赶路途中也遭遇意外,随长公主一同去了。
昔日辉煌尊荣的国公府瞬间只剩下一双幼小的孩童。
京城中人无不唏嘘,直叹裴国公与长公主伉俪情深,生死相依。
圣上对此也非常痛心,给予了国公府许多补偿,并恩准不过刚刚十岁出头的裴樾可以承袭裴国公的爵位。
然而裴樾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小小少年一朝失去双亲没有就此萎靡不振,反而担起了支撑国公府的重任。
仿佛是一夜之间的成长,裴樾主动向圣上提出担任开封府推官一职。
开封府推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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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邢狱之事,向来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官位,官阶最高不过从六品,不仅公务繁忙还时常会因为查案而让自身陷入险境,若是想立功就得破解疑难案件,但是这对许多人来说更是困难重重。
圣上应允后,很快裴樾上任不久就破获了好几起悬案,见此圣上大喜决心要好好栽培他,想着过几年等他在朝中有些资历后再升一升他的官。
与此同时裴樾也在暗中探查昭华长公主和裴国公去世之前的细节。
果然,裴樾很快就查出了一些端倪,长公主出事时,军中权力分散,人心动荡,长公主只懂得上阵杀敌,不擅长勾心斗角卷入军权纷争。
那一战,几乎只有长公主和她的心腹下属一心想着拼尽全力守卫国土,其余人皆是各怀鬼胎。
不出意外,这一战败了,长公主及其心腹几乎全部葬身沙场,其余人却能全身而退。
边疆远在京城千里之外,天高皇帝远,为了掩饰真相,当时掌握军权的几人纷纷决定在裴国公赶来的路上动手脚。
当年的真相就这样被掩埋,几年后,开封府推官裴樾带着充足的证据将事实揭露在世人面前。
圣上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对涉事之人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并大力地嘉奖了裴樾及国公府。
自此,裴樾的名声在京中传开,大家都开始对这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国公府世子刮目相看。
在开封府任职以来,裴樾铁面无私,处理案件时对待权贵和平民都一视同仁,在京城中深得人心。
但是这样的代价就是裴樾为了案子三天两头不回府,受伤也是家常便饭,裴楹为此不知念叨了多少次。
所以裴樾这次回府才想着避开裴楹,没成想还是被撞见了。
屋内安静到落针可闻,众人皆盯着刘太医的一举一动,待他诊断完毕后就向裴楹恭敬汇报:“回郡主,大人的伤口不算太深,没有伤及要害,且此前已及时上药止血因此没什么大碍,现在只需按时换药,注意忌口,卧床休养一段时日便可。”
“兄长回府之前已看过大夫了?”裴楹疑惑。
裴樾身为开封府推官,他的身体状况如何一向不对外人透露,平日里若是因公务受伤从来都是回府秘密医治的。
他想起了昨日救他的小姑娘:“昨夜雨大风急,我负伤体力不支便进了一家医馆,幸得一位姑娘搭救。说起来,她于我已有救命之恩,若不是她,我此刻恐怕没法平安躺在这儿了。”
闻言,裴楹心有余悸:“那等兄长伤养好之后,我们一同去登门道谢。”
裴樾点头。
一旁的刘太医也开好了药方:“那臣先去为大人准备伤药。”
刘太医拱手作揖,然后在丫鬟的相送下出去。
屋内清静下来,裴楹也终于不再端着,从名门闺秀瞬间变成了寻常人家小姑娘的模样,亲昵地坐在裴樾床边,但仍然是满脸愁容。
他们二人自小失去了双亲,最清楚失去亲人是什么样的痛苦滋味,因此对兄妹亲情格外看重。
5. 第五章
裴樾一旦受伤,裴楹就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眼见着裴楹陷入了悲伤的情绪之中,在床边侍奉的游默赶忙出声缓解气氛:“郡主,下月初八便是您的十五岁生辰,及笄可是大日子,不妨跟世子说说您想要什么,也好提前准备着。”
经游默这么一说,裴樾也赶忙吩咐道:“楹儿的及笄礼得好好操办,先吩咐四司六局那边着手准备上,宴席规格要比往年的盛大,你亲自去盯着。”
“不过是个生辰,兄长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毕竟可邀请的亲朋不多,至于生辰礼……兄长送的楹儿都喜欢。”裴楹推却道。
兄妹二人在京城世家中一向行事低调,裴楹身子弱,常年待在闺阁之中,也没有什么知交好友,裴樾忙于公务更是无暇与其他的公子哥混迹在一块。
“但及笄礼应当好好操办一番,国公府冷清了这么些年,也该有件喜事热闹一下了。”
裴楹思考一番后乖巧点头:“那好吧,那兄长先好好歇息,楹儿就先回去了。”
兄妹二人叙话完毕,等裴楹走后,游默忍不住问道:“世子,此次生辰宴您准备给郡主什么礼物,是否需要属下去清点一下库房?”
及笄礼自然是意义非凡,寻常的珍宝藏品之类的难免落于俗套,裴樾思索后摆手。
“你近日留意一下,城南的临戎阁是否有新进一些珍稀的宝剑一类,若有,送到府上先让我过目。”
游默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是。”
裴楹自小受长公主的熏陶,不似其他的世家女子在闺阁之中穿针引线、插画品茶,反而喜好舞刀弄剑,跟着长公主习武,小小年纪就学得有模有样,众人皆以为她这是要接长公主的班。
可是自长公主和裴国公一朝离世,小郡主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身子便弱不禁风,裴樾也害怕她步长公主的后尘,不再让她接触刀剑一类的事物。
裴楹这些年来小心养着自己的身子,但是她虽然嘴上不说,裴樾心里都清楚,她一直都在惦念这个。
这些年来为了养身体,她不知道闷头喝下了多少碗苦涩的药汁,为了消解嘴里的苦味,她后来又变得极其嗜甜,甚至患上了龋齿。
就为了养好身子重新拿起刀剑,她吃了那么多苦裴樾全都看在眼里。
下个月生辰一过裴楹便及笄了,那时她不论想做什么,裴樾这个做兄长的都不应该再干涉。
所以他才想着送一把宝剑,他替自己的妹妹把那一份惦念暂时保管了这么多年,及笄后自然应当还给她。
送给妹妹的生辰礼想好了之后,他这些天就能安心养病了。除此之外,还有医馆姑娘的救命之恩,等他伤养好之后也得早日想办法报答。
而此刻,裴樾的救命恩人正在赶去四司六局的路上。
就因为起身晚了些,她此时焦头烂额得不行,若是进入蜜煎局第二日当差就姗姗来迟,今穗自己都想象不到会遭遇些什么。
为了尽可能早些赶到,她咬咬牙决定抄小路过去。
今穗拐进一条小巷,巷子又窄又深,比街道上人烟稀少,但是穿过这条小巷,就能更快赶到了。
她埋头赶路,脚程很快,再加上初夏时节的燥热,不一会就出了一身的汗。
在巷子中走了一会,今穗忽然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看起来很眼熟的人正推着一个豆腐摊,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前就准备开门进去。
再走近一瞧,这人不是昨日在果子局遇见的那位美貌女子吗?
她为何一大早推着一个豆腐摊,看样子像是刚卖完豆腐回来。
而那位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今穗的存在并且认出了她,然后慌乱地着急进门。
今穗在不远处瞧着,没有贸然上前搭话,等那女子进屋后关上了门,她才满腹疑惑从门前走过,继续往蜜煎局赶。
等她赶到蜜煎局时,屋里的人已到了大半,今穗一边拿出帕子擦拭额头的汗珠,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还没来的估摸着雪芽那伙人,每天迟到早退,可见雪芽在这蜜煎局并不是认真做事,这一点今穗也料到了。
她也懒得去管别人如何,短暂休整之后今穗又立马忙活起来。
今日姜佩兰还未过来吩咐她需要学的内容,估计是有事要忙,今穗就翻开小册子,自主往后钻研。
糖霜玉蜂儿之后就是关于荔枝的各种做法。
荔枝……
她长这么大倒是还没尝过荔枝是什么味道的。
毕竟荔枝也算是华贵之物,王孙公子吃得,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却没这个口福了。
今穗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若要做与荔枝有关的蜜饯,荔枝是必不可少的,那她得去果子局看看能不能取一些回来。
到了果子局,今穗就看见巷子里才碰过面的那位女子正忙着安排其他人做事。
看这架势,这女子应当是果子局的掌事,其余人皆对她言听计从。待她将事情都安排好之后,他们皆应声道:“是,施掌事。”
今穗在门口站了一会,施窈这才发现她突然过来,神色瞬间变得不自然。
她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等其他人都去各自忙活之后,才走到施窈面前:“施掌事好,我今日来想取一些荔枝,不知果子局内是否有,麻烦掌事了。”
今穗说话十分客气,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施窈见今穗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心下狐疑,然后公事公办道:“昨日刚进来一些正搁在冰窖里,只不过荔枝稀罕,自然不能任你随意索取。”
“我明白,少许也无妨,还请掌事通融。”
“那你随我过来吧。”施窈把今穗往冰窖里领。
只是取一些荔枝而已,原本只需施窈一人到冰窖中取回便可,她带着今穗一同过去应当是想试探今晨二人碰面一事。
一进入冰窖之中,铺天盖地的寒意便包围上来。
今穗对这样的环境有些不习惯,不禁双手环抱住自己搓了搓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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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无人,二人的脚步声打破了密闭空间里的寂静。
施窈装了一小碗荔枝,今穗瞥了一眼粗略数数大概有七八个,个头圆润小巧,她忍不住腹诽:就给这么几个也太抠了。
这话今穗可不敢直接说出来,她笑眯眯地伸手过去准备结果那碗珍贵无比的荔枝,结果施窈轻轻一躲,今穗双手扑空。
她身形一顿,脸色微变:“您这是……”
“今晨在巷子里,你碰见我了。”
这事今穗本想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不去理会,可现下施窈主动提起,看来还是对她这个目击者不放心。
今穗仍然想装傻,然而施窈却不放过她:“你不必装傻,我们把事情摊开了说,若是四司六局中传出关于我的风言风语,我自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这下真的躲不过了,今穗认命:“是,我是看见了,不知施掌事有何指教,杀人灭口还是重金封口?”
听到“重金”二字,施窈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你高估我了,我可没那个本事。”
今穗也只是说说而已,这施窈看起来不像是凶神恶煞之人,应当不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来,加之意外碰见她推着一个豆腐摊,若没有别的特殊原因,她应该很缺钱,不然为何除却四司六局的活计,她还要偷摸着摆摊卖豆腐。
“那为何……”今穗想不明白。
“不过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今穗闻言一下子来了兴趣。
“你刚来四司六局可能不知道其中的水深火热,我想用自己果子局掌事的权力换你替我永久地保守秘密。”说出这句话时,施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若你答应,以后需要瓜果一类的我会先紧着你。”
施窈深谙在四司六局的处世之道,但她为人清明,从前也不曾动用掌事职权为自己谋私,这次也实属迫不得已。
况且在这四司六局中,以权谋私之事向来很多,她算是其中的清流了。
听着施窈提出的条件,今穗其实非常心动,毕竟若是有了施窈的助力,她往后想办一些事也会顺利很多。
但是看着施窈满脸纠结的模样,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让自己做出此等不公之事,今穗对这位施掌事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四司六局不像表面上那般祥和,私底下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腌臜龌龊,而施窈却仍然能在其中保持自我,独善其身,今穗已然对她燃起了浓厚的兴趣。
因此,今穗几乎未曾多想就答应下来。
闻言,施窈也长舒了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既如此,施掌事只施舍了这几颗荔枝未免有失偏颇,可否再增添些许呢?”
刚与人达成交易就要拒绝对方,施窈有些不好意思:“这……荔枝是真的只能给你这些了,不是我不守承诺,你用完了再来取也无妨,若是一次拿走许多就太打眼了,于你我皆无益。”
6. 第六章
今穗点点头:“那就承蒙厚爱,合作愉快了。”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说着施窈就准备先行离开。
“等等,”今穗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为何要这样遮掩?”
施窈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住,沉默良久,似乎有许多事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然后她答道:“与你无关。”
不知怎的,这四个字让人格外感到心疼,和她单薄却又倔强的背影一样。
今穗发了会呆,不知在想什么,她看了一眼这寒气四溢的冰窖,想着或许这里也曾有母亲来过的足迹。
回了蜜煎局,她开始用荔枝制作各种点心。
关于荔枝的做法,册子上记录得有详有略,主要包括了蜜煎荔枝、红盐荔枝、间道糖荔枝、白晒荔枝等等,还有一种不用荔枝制成长的荔枝膏水。
红盐需腌制,白晒也得花时间密封百日,这两种做法都需很长时日,看来得暂时放一放。至于间道糖荔枝,不过是在普通蜜饯的基础上多了一些色彩变化,形成杂色荔枝蜜饯。
这么一看,荔枝的做法实际上万变不离其宗。
今穗思忖着,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动手将碗中仅有的几颗荔枝做成了荔枝蜜煎。
做好了之后,她就一边吃着用一边继续往后翻阅那本小册子。
她发现荔枝膏水那一页介绍的篇幅格外得多,有一段小字像是前人做的批注。
批注的字迹看着有些眼熟,但她一时之间也想不起什么只好作罢。
这册子既是兰姨给她的,难不成是兰姨的笔迹?
“荔枝长于岭南,运至东京需车马劳顿且用特殊技艺保鲜,因此荔枝名贵,向来是达官显贵吃得,然而普通人虽吃不上却也想尝尝味儿,因此就有了荔枝膏水。”
今穗一边默念一边思索着,她可以试试制作荔枝膏水,虽然达官贵人完全吃得起荔枝,但此物毕竟稀缺,且无法四时皆有所供应,所以荔枝膏水就是个很好的第二选择。
接着,今穗就开始仔细琢磨荔枝膏水的做法。
“先将乌梅洗净去核,再将肉桂磨粉……乌梅和肉桂……”今穗口中念念有词。
乌梅和肉桂都是比荔枝要易得许多的瓜果,这两种结合起来为何口感会神似荔枝呢?今穗有些想不明白,还是决定先动手摸索一番。
这道荔枝膏水所需的食材有些繁杂,她估摸着得先到果子局和香药局跑一趟。
取食材时还算顺利,果子局自然不会难为她,香药局与蜜煎局向来无甚交集,更何况今穗只是个新来的,香药局就公事公办。
食材准备完毕后,今穗便着手做荔枝膏水,她先将乌梅和肉桂处理好,剩剩再把二者放入锅中熬煮至水剩一半,接着滤去渣滓,加入白糖。待白糖化开,又倒入姜汁继续熬到水剩一半,再过滤一遍,加入麝香、蜂蜜,熬制浓稠如膏。
做成了荔枝膏水,今穗从中舀了一勺用水冲服。这膏水刚一进入口中确实有些荔枝的清香,但仔细品尝后却又觉得与自己先前吃的荔枝蜜煎的味道大不相同。
她颇为费解,又舀了一勺品尝,还是一样的感受。她不禁又产生了一个疑惑:若是普通人从来没吃过荔枝,又怎会知道这荔枝膏水是否有荔枝味呢?
况且不同的人做荔枝膏水时手法、食材、剂量都有所差异,味道应当也不尽相同,是否与荔枝味相似更有待商榷了。
今穗一边皱着眉思索着,又将那本小册子往后翻,赫然发现上面写着和自己相同的疑惑。
接着便是批注之人留下的心得。
“这道荔枝膏水的关键或许不在于味道是否神似真正的荔枝,而在于它存在的意义。它的做法比普通蜜饯繁复,原料也不算常见,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是日日都吃得起,但反观有钱人,他们本就吃得上真的荔枝,更无需这种赝品了。”
“所以说荔枝膏水其实不管对穷人还是富人都只是图个新鲜,它的味道与荔枝是否相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名字中含有荔枝却不是用荔枝做的,极为新奇。”
看完这段话,今穗茅塞顿开,似乎领悟到了些许制作蜜饯点心一类的玄妙之处。
所以接下来一连几日,今穗都全身心地投入在蜜饯的钻研和制作当中,对于做蜜饯点心这件事几乎是如痴如醉。
虽然雪芽仍对她拒绝一事怀恨在心,但她也只能在不痛不痒的地方刁难她一下,影响不了什么。
况且雪芽时常偷懒不来蜜煎局当差,因此今穗这几日整体还算平稳,没什么太大的波澜,与此同时她制作蜜煎的技艺也在突飞猛进。
这日姜佩兰过来看到她这几日的成果,也毫不吝啬地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例行巡视完,姜佩兰估摸着今日蜜煎局的人来得齐,她清了清嗓高声说道:“大家先把手中的活儿放一下。”
众人闻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向姜佩兰看去。
雪芽等人皆是一脸傲慢,完全没把姜佩兰放在眼里,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话。
姜佩兰瞥了一眼,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她没有理会。
今穗从一片香甜气息的蜜饯中抬起头看向面容慈祥的妇人,静静地等待她发话。
“下月初八便是裴国公府长宁郡主的及笄礼,此次筵席由咱们四司六局筹办。”
此话一出,蜜煎局中人瞬间议论纷纷,七嘴八舌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裴国公府身份无比尊贵,长宁郡主也是早些年京中上至贵族下至平民无数人艳羡的对象。
“大家再静一静,我还有事情要说。”屋内稍微安静下来些许,“章总管吩咐,在此次及笄礼上,四司六局需各准备一份贺礼献予长宁郡主。”
这是此前宴会中未曾有过的事,看来四司六局对此次及笄礼很是重视。
“既是为郡主准备贺礼,定是不能出半点差错,眼下蜜煎局首要考虑的就是该准备什么贺礼,大家可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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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听到这个消息,一直神色恹恹的雪芽也来了精神。
长宁郡主及笄礼?
宴会上世家子弟云集,这可是她重新做回人上人的大好时机。
见蜜煎局中人神色各异,各怀鬼胎,姜佩兰又提议:“大家不妨利用这几日的时间,各自准备一份贺礼,到时再选出一个最好的献上去。”
大家皆应声答“是”。
不过大多数人似乎都觉得这是雪芽大出风头的好机会,因为即使要从众人的贺礼中选出一个最好的,雪芽她们人多势众,最终还是她说了算。
其他人不过是走个过场。
有些人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刚燃起的一点兴趣瞬间又消散了,又是给雪芽这朵红花做衬托她的绿叶。
雪芽更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角落里的今穗倒是没想这么多,既然兰姨吩咐下来了,她就会好好去办这件事。
只是为郡主准备贺礼这件事,忽然间提起她还真没什么头绪。
就这么一连想了好几日,眼见着旁人似乎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她内心不免焦急,就想回到医馆与爹爹商议一番。
这日傍晚,今穗罕见地没有在蜜煎局逗留,似乎是进入蜜煎局以来第一次在天色还亮着的时候回家。
还未走到医馆,她就远远瞧见门口似乎站着一些穿着整齐划一的人,看样子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丫鬟仆从。
今穗心下疑惑,难不成她爹的医术已经有名到连这种有钱人家都要上门求医了吗?
她满腹疑惑地越过那些丫鬟仆从走进医馆,迟疑的脚步终于在看见屋内两位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后停下。
她爹乔逊此刻正与这两位年轻人坐在桌子旁,桌上的茶水几乎没了热气,看样子他们已经来了好一会了。
坐在乔逊右手边的是一名容貌气质皆属上乘的妙龄少女,如此出色的外形今穗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只是这少女面色苍白,身材瘦弱,十分弱不禁风的模样,今穗都不自觉担心起这一会子工夫她的身体是否受得住。
女子身旁坐着一位气质凌厉的英俊男子,看着年纪尚轻,却自带不怒自威的气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久居上位的疏离感。
今穗盯着那男子多瞧了几眼,越发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爹爹,这是……?”今穗迟疑问道。
乔逊朝她笑了一下:“这二位贵客分别是裴国公府的世子和郡主。”
今穗闻言立马跪地拜见,心想怪不得远远瞧着这阵仗就如此气派。
裴樾见状吩咐人将今穗扶住,然后看着她确认了好几次才郑重说道:“恩人。”
此话一出,今穗的思绪有一瞬间凝滞,然后又迅速穿梭到多日前的一个雨夜。
原来是他。
“不曾想我那夜随手救下的人竟是世子。”今穗面上略显震惊。
裴樾见今穗也回忆起来,此刻更加确认恩人就在自己面前。
7. 第七章
“那日我离开后特意留下了一张字条,但多日不见姑娘寻来,只好贸然登门,还望姑娘见谅。”
“原来姑娘就是兄长的救命恩人,当真是人美心善。”裴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今穗。
“郡主谬赞,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此次登门我们也备了些薄礼,还望姑娘不要嫌弃,但姑娘对兄长的救命之恩我们无以为报,只望姑娘日后若有任何难处,我与兄长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裴楹态度极为诚恳,今穗略显惊讶,她没想到身份尊贵如此却没有任何架子,能以平等之心相待。
“郡主言重了,小事而已,我万万担当不起。”
今穗再三推辞,裴楹一直劝着,她最终也只好答应下来。
她瞥了眼那一堆“薄礼”,心中感叹:这国公府出手就是阔绰。
今穗刚想客套性地留这二位贵客用膳,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虽然自己只是说个客套话,但他们万一真答应了,她爹这小医馆可招待不好这两尊大佛。
她又忍不住想,像世子郡主这种身份的人,平日里用的碗筷是不是都是金子打的,吃一顿饭不得摆满满一桌子几十道菜,然后每道菜只尝一口。
今穗胡思乱想着,看了眼桌上未曾动过的茶水,觉得自己没有主动留他们用膳的决定太正确了。
裴楹见今穗的目光停留在自己面前原封不动的茶水上,连忙开口解释:“不瞒姑娘说,我近来龋齿严重正在治疗当中,府医说入口之物都要先由他过目,所以才未曾饮用乔大夫的茶水,并无别的意思。”
原来如此,今穗差点都要误会。
她内心更加惊讶了,这一番接触下来,这二位身份尊贵之人似乎和她以往想象中的权贵之家完全不一样。
在这间小小的医馆中,他们除了穿着华贵些,其他似乎和平时接触的百姓们没什么不一样。
不曾神色倨傲,也不曾言语傲慢,甚至更加有礼有节。
见天色已晚,裴樾兄妹二人便向乔逊父女告别。
将他们送走后,医馆内再次归于平静。
乔逊按部就班地关上门,像往常一样整理医馆:“岁岁,将桌上的那些收起来吧,爹爹去给你做饭。”
“好。”今穗应下。
她心不在焉地将那些包裹精美的东西提到后院,简单地看了眼,发现这些东西基本还算实用,并非一味是金银珠宝。
今穗猜测这些应该是那位郡主准备的,经过刚刚的一番接触,她能感受到郡主是个很细心的人。
既然要为她准备贺礼,须得从细节处入手,再稀罕的昂贵珠宝对她来说或许与寻常物什没有区别。
她一边想着,心里逐渐有了一些盘算。
饭后,今穗并没有立即回房休息,和乔逊说了蜜煎局准备贺礼之事。
“无巧不成书,没想到你无意中救下的人竟是这郡主的兄长。”乔逊感叹,“若你想把握住这个机会,方才他们二人在时为何不直接开口询问一番。”
今穗摇头:“我不过是恰巧救了他兄长,若我直接开口,郡主虽说会看在恩情的份上回答我,但左不过是你我都能猜到的答案,我准备的贺礼或许都走不出蜜煎局,我想准备一份有惊喜又合她心意的贺礼。”
乔逊思索了一会后点头:“你所言不错,这么一说,你对贺礼一事已经有想法了?”
今穗没有直言,忽然问道:“爹,以你行医数十年的经验来看,郡主的龋齿有什么治疗方法吗?”
这倒是把乔逊问到了,他思索了许久才回道:“他们在时,我隐约闻到了一些药草香,依稀能认出几味药,就用药来看……”
乔逊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郡主的龋齿大约已病入内里,难以根治,用的方子多是一些温和的止痛汤药,他们不敢用激进的法子。”
“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今穗急切追问道。
“虽说严重,但也不是药石无医,只不过需要承担些风险。且郡主平日吃食上定是最好的,她身形消瘦饮食上相必很清减,那么她最有可能的病因就是嗜甜,而最有效的治牙方式就是……”
“拔牙。”
“但这个法子风险极高,稍有不慎便会导致疼痛、出血甚至是死亡,因此给郡主治牙的大夫定是知道这个法子但从未提过,只怕是他敢说要给郡主拔牙,自己的小命都不保了。”
听着乔逊的一番话,今穗陷入了沉思。
乔逊看她这个样子,十分不解:“为何要想法子给郡主治牙?身为国公府郡主,定是什么名医良药都试过了,何须你我去操心。”
有个逐渐成型的想法在今穗脑海中盘旋,沉思了许久后,她试探着开口:“我这些日子在蜜煎局学习后对制作蜜饯一事颇有心得,方才爹爹也说郡主很有可能嗜甜,所以我想……若是能有一种蜜饯既能满足郡主吃甜食的喜好,又能对龋齿的治疗有所助益……”
“哪有这般两全其美之事。”乔逊摇头。
“或许……可以试着将药材融入到蜜饯的制作当中。”今穗进一步做假设,“所以我才问爹爹有什么治疗龋齿的法子。”
若是想借此次生辰宴提升自己在蜜煎局中的地位,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为蜜煎局献上一份郡主喜爱的贺礼。
“将药材融入饮食做成药膳倒是常见,做成蜜饯我却从未见过”乔逊思索着今穗刚刚说的,“况且药草大多味苦,与蜜饯的甜味背道而驰,这二者如何相融?”
今穗明白自己的这个想法实施起来并不容易,或许在有些人看来就是异想天开,但是她总归要尽力一试。
“爹,帮女儿找几个常见的治疗龋齿的方子,我这几日到蜜煎局去试一试。”
乔逊虽然觉得不太可能成功,但还是选择支持今穗,他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着去翻了几本压箱底的医书,然后写了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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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摸着可用的方子给今穗。
“或许你可以试试将方子中涉及的几味药材加入到蜜饯当中,爹对这方面并不了解,你自己斟酌着。”乔逊提议道
今穗思索着点头:“我明白。”
第二日去蜜煎局当差时,今穗就决定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她仔细看了乔逊写给她的几个方子,第一个方子名为定痛饮,是由倒垂柳树白皮、细辛、苦参、水豆腐这几味药材组成的,将这些药材做成药汁,通过含漱的方式,可消肿止痛。
第二个方子写得很详细,从一开始的治疗到之后的牙齿维护都有涉及。主要是以药物充填治疗龋齿,即使用榆皮、白芷、美桂敷在龋洞处将其充填起来。这个法子倒是稀奇,且白芷有治疗口齿气臭和风热牙痛的作用,看起来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倒是第三个方子很是不同,是选用川椒和烧石灰,将它们磨成粉末,用蜜糖制成药丸,然后塞进蛀牙的洞里。
这个方子似乎与蜜饯有一些相通之处,还用了蜜糖这一成分,但应当只是为了方便将其制成药丸,否则蜜糖过量将导致龋齿更加严重。
今穗想着,将治疗龋齿的药材融入蜜饯……她只需对这些方子做一些改良。
“磨成粉末……”今穗口中念念有词,她忽然想起先前做的荔枝膏水也有一个磨粉的步骤,那时是将乌梅和肉桂磨粉再放入锅中熬煮。
今穗一下子就有了思路,可以先从简单的入手,将其中磨粉之物直接换成川椒和烧石灰,但这样最终的口感会不会差了一些,她想了想,荔枝膏水之所以用乌梅和肉桂作食材,是想模仿荔枝的味道,可以先将相对而言更甜的肉桂去掉,加入川椒和烧石灰,再按照正常的步骤进行制作,之后要用到的白糖和蜂蜜等都得斟酌用量。
经过一番熬煮,今穗制成了改良版的“荔枝膏水”,只不过这其中已完全没了荔枝的味道,且因为减少了白糖和蜂蜜的用量,这个膏水也不够浓稠,尝起来只是个味道普普通通的甜水而已。
今穗仔细尝了几口后不禁皱眉,看来这个半成品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就在今穗一筹莫展之际,一连几日不见的雪芽却突然过来找她。
她连忙将桌上的方子和刚刚用到的一些食材收起来,拿起一旁的莲子开始剥,一副要做糖莲子的模样。
雪芽过来看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嘲笑:“来蜜煎局这么些时日还在学糖莲子,看来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今穗面上敷衍不愿与她争论,假模假样地奉承着:“我笨手笨脚的,自然不比雪芽姐姐冰雪聪明。”
“哼。”雪芽轻笑一声,“你也不必摆个脸子来敷衍我,我且问你,关于郡主生辰宴贺礼一事,你准备了什么?”
果然是为了贺礼一事而来。
今穗心下了然,她肯定不会把自己真正的计划告诉雪芽,被她发现自己别有心思只怕会更麻烦。
8. 第八章
“我想郡主身份尊贵,定是要世间华美贵重之物才配得上,可是雪芽姐姐你也知道,我家中不过是勉强温饱的小老百姓,哪里有什么贵重之物,所以我就想利用我这段时间在蜜煎局所学,做点精致的蜜饯点心,但愿能有机会得郡主青眼。”
“就你也配,学你的糖莲子去吧。”雪芽撂下一句刻薄的话后就兴致缺缺地走开了,她后面又去问了好几个人,似乎都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面色略显烦躁。
她必须把握这次机会,凭借贺礼在宴会上大出风头,自己就有机会被宴会上的世家子弟看中,重新过上被人伺候的日子。
将近傍晚时分,雪芽就早早离开。
她鬼鬼祟祟地沿着人烟稀少的小巷子七拐八拐后,终于在一个名为“祈陌春坊”的青楼后巷里停下。
因为巷子挨着青楼,狭窄的道路上往来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女子身旁多半有个男子搂着她的纤腰,一路调笑。
雪芽在巷子里等了一刻钟便觉得十分嫌恶,她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这些风尘女子,眉头紧皱。
偶有醉醺醺的男人路过见她一个貌美女子孤身一人站在巷子里,便以为她是缺客人,故意上去挑逗她。
雪芽便面容狠厉地将口水吐在这些人的脸上让他们清醒清醒。
男人被惹怒放开怀里的姑娘撸起袖子就要打她,可是雪芽丝毫不怕,就这些大肚便便整日耽于酒色的男子,她几下就能撂倒。
雪芽自小在家中干的都是粗活累活,有的是力气,后来被卖到东京,为了生存下来不被欺负,更是练就了简单的拳脚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轻浮的男子在一个女子身上吃了瘪,只好悻悻走开。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雪芽终于等到了人。
来人是祈陌春坊的跑堂冯九,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怎么耽误这么久。”雪芽满脸不悦。
“这不快到夜晚了,客人多就忙了。”冯九赔笑着。
雪芽抬头瞧了眼欲暗的天色,确实不早了:“行了,我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这个我确实打听到了,不过……”冯九的话里满是暗示。
雪芽忍不住骂了两句,然后拿出了提早准备好的钱袋丢过去。
冯九忙不迭接过,打开钱袋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看起来对雪芽给的酬劳十分满意。
“这长宁郡主私下里最爱的便是舞刀弄枪,你可别不信,我有个兄弟就在国公府当差,我前几日碰到他来祈陌春坊找姑娘,还真被我问到了,为了打听这个我可是把自己心仪的姑娘都介绍给他了。”
听冯九这么说,雪芽几欲作呕。
“你所言当真?”雪芽十分怀疑,因为她完全不能将舞刀弄枪和郡主联系到一起。
像长宁郡主那样的尊贵女子,应当是深居闺阁,养尊处优,整日拿着刀枪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子。
“可是传闻郡主缠绵病榻,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身子骨弱得走两步都得大喘气,更别谈舞刀弄枪,我实在没法相信。”雪芽进一步提出质疑。
“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你可知郡主她早死的娘昭华长公主是朝中战功赫赫的女将军,这女承母志,即使现在身子不好但还是对舞刀弄剑一事有所偏爱。”冯九说得头头是道,“知道这事的人不多,说实话,这些酬劳换这个消息,你真的赚了。”
对于冯九说的话,雪芽一个字也不相信,她心里已经认定是冯九耍了自己,她知道冯九有点身手,自己如果硬碰硬应当没什么胜算,但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她心里盘算了一番,然后装作一副信了的样子:“这么一说确实没错,只是若要投其所好……我上哪儿去找宝剑,不知道冯大哥有何对策。”
雪芽这一番虚情假意的话将冯九哄得飘飘然:“这你就问对人了,我确实有自己的路子,你若信得过我这事我帮你办。”
“冯大哥办事我自然信得过,只是……现在手头没有多的银子了,还请冯大哥多容我几日凑一凑。”雪芽继续骗下去。
“好说好说,那就七日后亥时在城东码头见,届时你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雪芽连忙应下。
二人说定之后便先后离开,雪芽想着七日之后再见她定要这冯九将吞下去的钱吐出来,敢欺骗她,她可不是好惹的。
然而这冯九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很快就要将自己阴险狡诈的一面暴露出来了。
——
近日蜜煎局内异常平静,越临近长宁郡主的及笄礼,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雪芽反而没什么动静。
自上次她特意到今穗面前嘲讽一番后,后面几乎没再刁难任何人,偶尔过来一次也只是兴致缺缺地做自己的事情,其余多数时间都完全不见她的身影。
上次今穗发现单纯地去掉荔枝膏水配方中的食材,并加入治疗龋齿的药材,做出来的膏水并不是想象中的味道,且尚未减少蜂蜜和白糖的用量,最终也无法发挥这个方子的药效。
若是先从改善味道入手,就得像先前预想的那样,先换掉乌梅和肉桂,改用别的瓜果。
她看着案桌上琳琅满目的新鲜瓜果,思考着可以换用什么。
香橼中所含糖分较少,但酸味过甚,不仅打乱了味道更对牙齿无益;柑橘与香橼相似,只是酸味少了些,还有桃、梨等常见的果子,其中所含糖分多了,更不适合加入其中。
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她又想了想,若是追求味道,乌梅和肉桂还是这道膏水的最优解,其次川椒和生石灰也不能少,治疗牙齿就靠着这两位药材。
乌梅暂且不动,肉桂或许可以将其换成桂皮,再加入白糖的话,不论剂量是否减少,其中的甜腻之味终究难以掩盖,那么只能加入些别的东西去中和这份甜味。
想到这,今穗又进入了瓶颈。她随意拿了些做好的蜜饯丢进嘴里,不知不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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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吃了许多,嘴巴里甜味过甚令人不适,她不自觉皱起眉头。
挨着她有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姑娘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禁关切道:“是蜜饯吃太多了吗?”
今穗难受地点点头。
“等我一下。”小姑娘留下这句话就出去了,今穗一脸不明所以。
很快她就提着一壶茶回来,然后倒了一杯茶递给今穗:“喝杯茶清清口。”
今穗接过茶喝了一口,口中的甜味果然就消失大半,她一边仔细品味着口中的茶水,一遍疑惑问道:“茶水可以中和甜味?”
“是啊,在蜜煎局这茶水应该常备,平日里试吃蜜饯时都得用茶水清口,若不如此,口中全是黏腻的甜味,多难受。”小姑娘认真解释着。
这下给了今穗很大的启发,用茶叶中和甜味确实是个好办法。
今穗瞬间就来了精神,急忙追问道:“那你给我喝的这个是什么茶?”
“从茶酒司随意取来的茶叶,我也没注意是什么,不过只是为了清口,也不必去讲究用的什么茶叶,难不成你平日喝茶还有忌口?”
听她这么说,今穗摇头,若是茶叶都有中和甜味的效果,那么就可以考虑是否有一种茶叶能够有益牙齿,用这种茶叶加入其中,定能大大增强这道膏水的效用。
想到这儿,今穗又去翻从医馆带来的医书。
她仔仔细细翻了许久,终于,医书上记载着绿茶具有抗酸防蛀之效,那么便可将绿茶茶水加入其中。
今穗去茶酒司取来绿茶,按照自己心中的构想又重头制作这道膏水。
这次同样顺利地完成了,味道也比上一次好了不少。但是因为去掉了蜂蜜,最终的形态仍然不够黏稠,且膏水饮用时得先用开水冲泡,虽易于保存,但是这种饮用方式还是复杂了些,且夏日里用热饮终归是会令人烦躁。
今穗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做了道白凉粉十分清热解暑,只不过因做法简单,她并没有深入去研究。
那么可以在膏水中加入凉粉,搅匀熬煮后,放置一段时间,就能形成晶莹剔透的荔枝凉粉,若是再将其放入冰窖中,取出后凉意沁脾,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现下有了施窈的助力,果子局的冰窖自然是任她取用了,今穗试着制作改良版的荔枝凉粉,又顺手做了一道普通的白凉粉,做好之后一同带去冰窖。
谁知施窈也正在冰窖中。
“你来干什么?”
施窈抬头瞧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将冰镇好的果子捡到篮子里,果子寒凉,施窈的手也被冻得通红,可是她自己却毫无感觉的样子,动作不疾不徐。
“这才过了几天,施掌事就忘了上次许诺我的事?不过是想借冰窖一用。”说着,今穗用眼神示意手中端着的两个瓷碗。
瓷碗中的事物晶莹剔透,色泽诱人,光是看着就十分可口。
施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没忘,自己用吧,别被太多人瞧见。”
9. 第九章
说完,施窈就提着篮子离开了,没再管今穗。
今穗将两只瓷碗放进了冰窖当中。
过了大约有一个时辰,今穗再去冰窖看那两只瓷碗,她伸出手小心地碰了一下,碗壁冰冰凉凉,凉粉表面似乎还冒着一股凉气。
看到凉粉这个状态,今穗很是满意。
她特意将其中普通的那碗白凉粉拿到果子局递给施窈,然后温柔笑道:“多谢施掌事借用冰窖之恩。
“不必,本来就是答应过你的事。”施窈一如既往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今穗并没有因为施窈的拒绝而退缩,她面上笑意更盛,然后强硬地牵起施窈的手将白凉粉塞到她的手中:“一码归一码,施掌事给我这么大一个承诺,这碗白凉粉本来就是为你做的,还望掌事不要嫌弃我的手艺。”
冰凉的瓷碗置于施窈手心,凉意沁脾,消散了夏日里难耐的燥热。
施窈的身形僵住,鬼使神差地没有再拒绝。
“……谢谢。”
今穗没有再逗留,告别后就回去了。
施窈的心里没由来地冒出丝丝酸涩,或许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这酸涩从何而来。
然后,她静静地将这碗白凉粉吃完。
今穗这道“荔枝膏水”进展颇为顺利,就连雪芽那边也有了好消息。
雪芽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弄来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玉佛。玉佛色泽温润,翠绿欲滴,佛身线条流畅,面部慈祥安宁,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幽香,据说长久佩戴还有强身健体之效。
雪芽看中的便是这一点,长宁郡主身子不好,她的这个贺礼定能在生辰宴上大受赞赏。
然而,长宁郡主病了这么多年,就连宫里头的人都对她十分关切,什么好东西没在她身上用过,还是好不了,说白了她更多的是心病。
裴樾明白这一点,这些年来他也没有办法,谁知民间捕风捉影,竟传闻长宁郡主已病入膏肓。
他们兄妹二人都知道这件事,索性也没有澄清,落个清静。
贺礼准备完毕,雪芽就准备处理上次冯九欺骗她一事,她已事先备好了蒙汗药,若到时与冯九交涉不成,以备不时之需。
而冯九也极有心机,他前几年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近日临戎阁新进一把宝剑名为“流光”,冯九打算将宝剑偷出来,到时候从雪芽那里狠狠赚一笔,钱到手就连夜离开京城过潇洒日子。
待东窗事发,雪芽被认定是偷盗宝剑之人,就没有人再能够去打扰他了。
冯九将事情想得很美好,约定那一日的夜晚,夜深人静之时,他有惊无险地将宝剑偷了出来,然后迅速赶往城东码头。
他必须迅速跟雪芽完成交易,不然多耽误一刻钟都有被发现的风险。
戌时一刻。
码头边四下无人漆黑一片,夜空中月色暗淡,一轮月牙躲在乌黑的云层后偷看二人的交易。
夜路难行,雪芽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摸索着走到了码头边,发现冯九已然在等着了。
她走近后抬起灯笼仔细辨认了一下,冯九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他怀里抱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的细长东西,想必就是宝剑了。
“打什么灯笼,生怕别人别人不知道我们在这儿是吗?”冯九态度很差,即使刻意压低声音也还是让人感到不适。
雪芽哪里受到了这个气,将手里的灯笼放下就准备对他破口大骂。
冯九连忙捂住雪芽的嘴,才发现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然后放软了声音:“是我态度不对,给雪芽姑娘赔不是。夜深人静咱们还是不要大声喧嚷的好。”
安抚好雪芽的情绪,冯九才慢慢放开她,然后打开怀里的布包拿出宝剑递给她:“货已经给你带来了,给钱吧。”
雪芽接过宝剑就随手扔在地上。
“啪”的一声,泛着寒光的利剑如同一头沉睡的猛兽蛰伏于黑暗中,只待时机一到便将人一击毙命。
雪芽也懒得跟冯九废话,她十分嫌恶地擦拭着自己身上被冯九触碰过的地方,面色狠厉直截了当道:“上次你告诉我的消息我一个字也不信,我今天来就是要把被你骗的钱拿回来。你最好乖乖把钱给我,否则……”
雪芽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冯九打断了:“臭娘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敢在我面前耍心眼。”
冯九直接上手去摸雪芽身上有没有钱袋,雪芽尖声躲闪着:“你干什么!”
“给我钱!”
雪芽力气不如冯九大,躲闪不过,浑身上下被摸了个遍都没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
这下冯九开始急了。
没钱,他还怎么去过潇洒日子,都怪这个臭婆娘坏了自己的计划。
冯九喘着粗气,额头冷汗直冒,开始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旁的雪芽衣衫凌乱,姣好的身段一览无余,雪芽此刻已经气疯了,她低头装作在整理衣服的模样,然后趁其不备毫不犹豫地将蒙汗药洒向冯九。
这蒙汗药一闻便能让人手脚发软,不过片刻便可让人陷入昏厥。
冯九一时不察吸入了些许,但很快反应过来立马捂住了口鼻。
“又耍花样……”冯九顿时感到头晕,本来就因为计划被破坏气愤,这下更是怒不可遏,他几乎要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雪芽身上。
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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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掐住雪芽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扯雪芽身上本就凌乱的衣裳:“臭娘们既然你没钱,那不如让爷先爽一爽。”
雪芽身上的衣裳被扯得松松垮垮。
“这身段倒是不错,赚了!”冯九笑得猥琐。
此刻的雪芽也不想着把钱要回来的事了,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她对冯九的触碰极其抵触。
“你放开我!”雪芽奋力挣扎。
冯九充耳不闻,眼看着雪芽身上的衣服摇摇欲坠,他开始去解自己身上的衣服,对怀里的曼妙身姿已经迫不及待了。
雪芽几欲崩溃,她真的不想被冯九这种人糟蹋了,她那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从前的许多挫折磨难都没能让她身陷淤泥,如今为了贺礼一事,她又怎甘心就此受辱。
就在冯九奸笑着要对身下女子行不轨之事的那一刻,雪芽满脸悲愤,周围的环境莫名变得冷冽而肃杀,她仿佛看见那泛着寒光的宝剑上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
雪芽拼尽全力伸手去够掉落在一旁的宝剑,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对着身前之人捅了过去。
一瞬间,万籁俱寂。
血液迸溅而出弄脏了雪芽洁白无瑕的脸颊,仿佛大雪里盛开的红梅,艳丽浓烈。
冯九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不敢置信地看向雪芽,他努力张口但是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接着便直直地倒在地上。
“咚——”
雪芽颤抖着手去探冯九的鼻息。
已经没气了。
雪芽瞬间脱力瘫在地上,她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后知后觉的惊慌与恐惧在她心中无限蔓延。
她杀人了。
她从未想过“杀人”这两个字会和自己扯上关系,雪芽虽内心阴暗,平日里作恶多端,但从未做过谋害人性命之事。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若是今晚的事被人发现,别说当回人上人了,自己的小命都不保。
雪芽快速思考着,她出身低微,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绝不能因为一个冯九就将自己荣华富贵的一生葬送了。
一身狼狈的女子勉强稳住心神,悄悄朝四处张望了一下,依旧是平静无人,她渐渐放下心来,然后蹲下身使出全力将冯九推到了河里。
“扑通”一声,片刻前还张牙舞爪的大汉此刻已慢慢沉入了河底,不一会河面就恢复成了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雪芽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整理好,捡起自己来时照明的灯笼,看了一眼码头上没有遗漏的东西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袅娜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今夜无风,平静的河面似乎未曾泛起一丝波澜就掩藏了所有的污浊与罪孽。
10. 第十章
我叫骆雪,出生那天下着大雪,娘在四处漏风的屋子里拼了命生下我,爹嫌头胎是女儿晦气,看都没看我娘和我一眼就出去喝酒赌钱了。
名字是娘给我取的,我不喜欢。
但是托娘的福,我生来就有一副勾人的样貌和身段,从前在庄子上扭着腰路过田地时,田里干活的男人无一不看直了眼。
我也知道那些婆娘在背地里是如何骂我的,但是这些人越骂,我越高兴,因为这样恰恰证明了,我只需勾一勾手指,便能牢牢拴住男人们的心。
拥有这样一副出众的相貌和身段,我既庆幸又骄傲,我想着一定要靠着这个嫁给城里的富贵人家,摆脱低贱的农家女身份。
可是,似乎是我这副身子长得太好了,渐渐连爹都对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虽喜欢那些男人见着我时就走不动道的模样,但是爹也这样看着我,我就觉得恶心又害怕。
直到那日,我在屋内沐浴时发觉有人趴在门缝处偷看。对于这种事情,我其实早已见怪不怪,让那些臭男人们看看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我这么想着,便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偷看的人是爹。
爹还偷偷拿走了我的小衣,后来我在爹的枕头下面找到了,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液体干涸的痕迹。
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
不久,这个事情娘也知道了,娘那时的肚子已经有八个月,肚子大到娘瘦弱的身子几乎承受不住。
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见证了娘的肚子大了一次又一次。
因为这件事,娘受到刺激早产了,是个男孩,是爹心心念念的儿子。
爹看起来很开心,口中还不断念叨着“我们骆家终于后继有人了”。
可是,我和妹妹们,难道不是骆家的孩子吗?
娘生产过后,家里的一切都要紧着弟弟。然而家中本来就不富裕,这下多了个金疙瘩更是雪上加霜。
因此,娘趁机把我卖给了人牙子。
可是,娘把她我交给人牙子时,眼里明明充满了悲伤与不舍。
在家里,我变成了几吊钱,从此以后那个家就再也没有我存在过的痕迹。
后来,我被卖到了京城孟家当丫鬟,听说孟家是个大家族,家里主子们都是身份尊贵之人。
可是我在孟家待了好几个月,连主子们的影子都没瞧见,只终日在后院一处偏僻的地方浣衣,寒冬腊月里双手都要在冷水中浸泡着,长了满手的冻疮,又痒又疼,严重时几乎夜不能寐。
我不甘心,为何同为女子,有些人靠着男人就能仆从成群享尽荣华富贵,而我却得遭这种罪。
管事婆子不在的时候,与我一同浣衣的丫鬟们也会小声聊起主子们的事。我听她们说,三房的三爷是个人尽皆知的好色之徒,且一向宠妾灭妻。
前些日子又有丫鬟爬上了三爷的床榻,当上了半个主子,最近甚是春风得意,上哪儿都神气得不行,因为三爷宠着,就连三夫人都得让着她。
那……以我的身段样貌,我是不是也可以?
虽然这个三爷好像已经是与我爹一般大的年纪了,但是我不在乎。
然而,我连三爷的面都没见上,却阴差阳错被三爷的儿子五少爷看上了。
这样也不错,我很开心。
少爷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想了想说自己叫雪芽,纯洁弱小给人一种保护欲,一定能讨男人欢心,少爷果然夸我了,可是没过几日他又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不过这不重要,五少爷很迷恋我的身子,没几日就抬我做通房,还拨了丫鬟伺候我。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成为了人上人,对自己的这副身子愈发自豪,今后我一定要慢慢往上爬,有朝一日当上正经的主子。
虽然被人伺候的日子甚是快活,但这通房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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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少爷床笫之间有些特殊的癖好,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满足他,从来不敢说一个“不”字。
而且五少爷尚无正妻或侧室,房里的通房、侍妾却一大堆,那些侍妾自诩地位高我这个通房一等,有事没事便找个由头来磋磨我。
荣华富贵在眼前,这些我都能忍,为了打败别的女人得到五少爷更多的宠爱,我也使出了许多法子。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从通房晋升成了侍妾,这下轮到我磋磨别人了。
可是这侍妾的位子还没坐热乎,孟家老夫人的寿宴上就死了人,本来这事与我没什么关系,可是那薛姨娘偏偏说是我们这些狐媚子害得五少爷不小心瞧见了死人场景,吓得一连病了好几日,我们和府内小厮一同被发卖了。
我的孟府生活就到此结束了。
可是一旦尝过被人伺候的滋味,我更不甘心为奴为婢,屈服于可笑的命运。
本来我们一行人是要被卖到妓院去的,好在我在孟府时存下了一些积蓄。
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就买通人逃了出来,后来打听到四司六局能够接触到富家子弟,因此我又托关系进了蜜煎局。
一切的一切都很顺利,好像老天都在告诉我,我天生就是被人伺候的命。
但是在四司六局的生活并不如我想象中一般美好,每日围着这些破蜜饯打转,连从前孟府院里满面油光的厨娘都不如。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恰逢长宁郡主生辰宴,我听闻郡主有一位正值壮年的兄长,是圆是扁未可知,但重要的是,那可是国公府。
即使那世子矮小肥胖,满脸麻子,她也丝毫不在乎,若是做不成侍妾、通房,大不了做个外室。
若是高攀不上国公府也没关系,那生辰宴上定是富家子弟云集,总有看得上我的,我只需将我引以为傲的东西向他们展示出来。
男人嘛,不就那么回事。
11. 第十一章
第二日一早,临戎阁宝剑失窃一事便传遍了京城,游默早早就将这件事禀报了裴樾。
丢失的宝剑名为“流光”,外形上与故去的昭华长公主生前佩剑“白练”有三分相似,白练是长公主的陪葬之一,如今世上知白练外形之人不过是裴樾兄妹、游默等长久在国公府伺候的下人以及当年幸存的长公主下属。
先前裴樾吩咐游默留意,游默一早就看中了流光也禀告给了裴樾,谁知他一直未得空处理这件事,再听闻有关流光的消息竟是失窃了。
难不成这盗窃之人是知道流光与白练相似才会对其下手?
“临戎阁那边可报案了?”裴樾沉声问道。
“事情一发生临戎阁就到开封府报案了,这种物品失窃之事一早就吩咐下面的人去查办了,本来不应当让您忧心的。”
裴樾沉默良久,最终吩咐道:“你留意着此案的探查进度,若是迟迟不结案我再亲自去办。另外,你再去看是否有别的合适的可当作郡主的生辰礼。”
“是。”游默领命告退。
然而没过几日,临戎阁失窃的宝剑就被找到了,就在城东的码头边,插在一具男尸的腹部,这男尸死了几日浮出水面,被码头边的船夫发现,立马报了官。
事关人命,身为开封府推官的裴樾立即着手去探查这个案子。命案发生于闹市,少不了引起百姓的议论,连府尹大人都过来慰问几句。
此时发现男尸,宝剑失窃案已变得没那么简单,京城上下对此事议论纷纷,裴樾也深知此事必须彻查。
而今穗一连几日都在改良配方,这一日在前往蜜煎局的路上就听闻了此事,到了蜜煎局发现大家也正聚在一块讨论这件事。
今穗对此不太关心,她这几日经过几番品尝对比,这个配方所用食材应当是没问题的,这下就看每个环节所用的剂量以及火候的把握,细微的差别都会影响最终的口感。
为此,她反复调整了好几日。
她将做好的点心放在台盘之上,看着瓷碗当中晶莹剔透的凉粉,又觉得这道点心格外单调,只用素白的瓷碗盛装,看起来太过平平无奇,与糖水铺子里的东西没什么两样。
今穗思索着,又去翻兰姨给她的那本小册子,忽然发现有一页介绍着一种名为雕花蜜饯的,还有简单的画辅佐理解。
她瞧着册子上的雕花蜜饯外形呈碗状,中心镂空,侧边雕刻着花鸟鱼虫之类的简单图案,整体看起来十分小巧可爱。
若是用这个来盛这道点心,倒是很有新意。
可是,这雕花蜜饯又该如何做呢?
册子上的描述太过简略,自己摸索起来很是吃力。
今穗盯着册子上的那个简陋的画,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施窈时,她似乎就拿着柳叶刀在雕刻什么东西。
雕花蜜饯的难点是在果子上雕刻图案,果子局负责宴会中的瓜果供应,作为果子局掌事的施窈应当对此十分熟练。
她想着或许得去找施窈帮个忙。
这几次与施窈来往,今穗觉得施窈不似表面那般冷言冷语,或许可以深交。
她思考了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决定去果子局一趟。
结果就在她刚走出蜜煎局的门,就瞧见施窈正从果子局出来,神色匆匆地离开。
今穗心下疑惑,现下还未到归家的时辰,施窈又这般行迹不自然,她必得悄悄跟上去看一看。
她一路跟着施窈出了朱雀门,在东城墙一侧大部分都是民居,往东的大街通往麦秸巷,这个地方与乔家医馆正好处于两个方向,因此她对这里比较陌生。
天色渐晚,与东京城热闹的大街截然不同的是散落在城中昏暗而安静的巷子。
施窈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巷子,今穗小心摸索着跟进去,她保持着不易被发现的距离,瞧见施窈推开一户房门,不过片刻便又出来。
今穗心下疑惑,这里应当是这么晚了她要往哪儿去?
她跟着施窈出了巷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张灯结彩的状元楼,今穗对这条街有些印象,大都是秦楼楚馆,一直绵延至保康门街。
施窈沿着街走了一会儿,到了一家名为“祈陌春坊”的青楼,她轻车熟路地进去了。
一直跟在后面的今穗很是震惊,施窈她……夜晚只身一人来这烟花之地干什么?
她也想跟进去一探究竟,但是祈陌春坊门前的守卫见她是个女子就拦着她不许进入。
她只好暂时放弃从正门进去的想法,避开了那两个守卫的视线,绕着祈陌春坊转悠,终于让她发现了一处院墙,看起来不算太高,爬进去应当不难。
今穗儿时就有着非常丰富的爬树经验,现在对付这区区一堵矮墙基本没什么难度,三下两下就翻了进去。
墙内的落脚点是一座假山后的草丛,正好可以遮住她的身形。
她猫着身子躲在假山后面,正准备找个机会悄摸摸地出去时,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冯九是你这儿的跑堂?”一道威严的男声落下,院子里所有人都瞬间噤声,被质问的严妈妈额头冒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今穗听着这声音却有些熟悉,这不是那位裴世子么,上次医馆一面已过数日。
她在假山后面蹲着不敢动,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冯九是在我这儿做过跑堂,不过他已数日不曾来当值,也没人能联系到他,不知大人这是做甚?”严妈妈小心回应着。
裴樾给身旁的游默递了个眼神,游默心领神会:“严妈妈可曾听说了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码头男尸?”
严妈妈点点头。
“经仵作查验,这男尸便是冯九。”
“啊?”严妈妈吓得差点站不住脚,“这、这可跟我祈陌春坊没关系啊,我不过是做点皮肉生意,怎么可能跟命案有所牵连,请大人明察啊。”
严妈妈跪在裴樾面前不停磕头,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
“大人不过是秉公办案过来找你问些话,你如实回答定然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莫要哭哭啼啼。”
严妈妈渐渐止住了哭声:“奴家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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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知无不言。”
游默退至一旁,等待裴樾发话。
“冯九为人如何,他是如何进入你这里做活的?”
“我这祈陌春坊的下人都是牙人介绍过来的,不过是个跑堂并无什么要求,这冯九的为人……”严妈妈仔细回想着,“我平日事忙基本不会去留意一个跑堂为人如何,只是这冯九我还真有点印象,他有几次手脚不干净偷了坊里姑娘的东西,姑娘们发现后找我告状,我本来是要将他赶出去的,可是他次次跟我卖惨哭诉,左右偷的不是贵重物品,我一心软就不追究了。”
“他都偷了什么?”
“这……”严妈妈欲言又止。
“有什么便说什么,在大人面前还想遮掩吗?”游默催促道。
“偷的是姑娘们穿过的肚兜和鞋袜。”
院子内一片寂静,躲在假山后面的今穗蹲得脚都麻了,但是能听到这么精彩的对话也是值了。
过了片刻裴樾终于开口:“知道了,下去吧。”
严妈妈如闻大赦,忙不迭地离开了院子往前堂去。
“大人,这……”游默思考着,“据严妈妈所说,这冯九素日便手脚不干净,您说这流光剑会不会就是他偷的?”
“若是他自己偷的,那你以为这剑为何又会成为让他丧命的凶器。”
“或许是……”
就在游默准备说出自己的猜测时,裴樾打断了他:“我不知道你接下来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我知道今晚的一番话已被有心之人听去,可能会留下后患。”
游默瞬间反应过来,迅速在院子中四处搜寻,很快就发现了在假山后面躲藏了许久的今穗。
他二话不说就擒住“有心之人”的双手,押到了裴樾面前。
裴樾见偷听之人是今穗也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不知恩人深夜在此有何贵干?”裴樾刻意强调了“恩人”二字。
游默听见此女子原来就是自己世子的救命恩人,立马松开束缚,给今穗赔礼道歉。
今穗摆摆手,自己的双腿已经麻得几乎全无知觉了,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揉。
裴樾走到一旁的石凳坐下,然后眼神示意今穗:“请坐。”
今穗也不推辞,她双腿发麻确实要站不住了。
“我来这里寻人,正门进不去只好翻墙进来,没想到就碰上大人在此办案,小女并非有意偷听。”
“倒是无妨,只是在案子还未查清之前,恩人不要与旁人说起此事即可。”
“那是自然。”今穗欣然答应。
“恩人既说是来寻人,是否需要裴某帮忙?”
今穗连忙推辞:“不必劳烦大人,我知大人想报答那日的救命之恩,只是我从小长于医馆,救死扶伤乃是我分内之事,上次您和郡主送来的谢礼已足够报恩,如今我也实在担不起‘恩人’二字了。”
“小女还有要事在身,多谢大人不追究于我,我亦会信守承诺,小女就先告辞了。”今穗完全不给裴樾说话的机会,双腿恢复如常后就起身快步往前堂走。
12. 第十二章
浓黑的夜色中,裴樾立体深邃的五官被覆盖在阴影下,表情晦暗不明,一旁的游默还想伸手挽留,裴樾微微抬手制止了他。
“不必了,回吧。”
“是。”游默应声,将从祈陌春坊搜集到的线索整理好与裴樾一同离开。
正值夜晚,祈陌春坊的大堂内笙歌阵阵,环境嘈杂分外热闹,没什么人注意到今穗,她就顺利地混了进去。
祈陌春坊大堂中央有一处宽阔高台,高台之上正有人在上面表演歌舞,底下的人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今穗也悄悄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看那高台之上的人。
只见上面有个穿着清凉的舞姬,以红纱蒙面,正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她看不清这人的长相,倒是觉得他的身形与施窈有几分相似。
若这人真是施窈,那她究竟有多少重身份?清晨摆摊卖豆腐,白日里是清冷不近人情的果子局掌事,到了夜里又摇身一变青楼舞姬。
今穗对施窈这个人越发好奇,她觉得施窈应当和她是同一类人。
不说别的,就凭这一份毅力她就能感觉到,施窈和自己一样都正深陷某个旋涡,她们都不愿挣扎着出来,只想到旋涡中心一探究竟。
随着乐曲渐近尾声,台上女子一舞即将结束。
众人都在底下起哄着要她摘掉面纱,但是这女子只是施施然朝着众人行了一礼,接着快步离开,任谁挽留都没有回头。
今穗想弄清楚这人究竟是不是施窈,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正好见那女子准备推门进入房间,看见她时眼神不自觉慌乱几分。
她赶忙追上,对着那女子的背影试探喊道:“施窈?”
那女子闻言背影僵了一瞬,但并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进房间。
今穗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一只脚抵在门缝里,将身子横亘在这舞姬与门之间,赌住了她逃离的路。
二人在门口僵持住,见走廊上人来人往,路过的人似乎在不经意朝她们这儿瞧,以免引起更大的动静,今穗果断伸手揽住舞姬的纤腰,一个旋转将她带进了门里,门“啪”的一声关上,衣着清凉的女子被她重重抵在墙上,动作极其暧昧。
舞姬似是被今穗这一番动作弄得恼羞成怒,用力地挣扎,激烈的动作间她脸上的面纱意外掉落。
果然是施窈。
今穗顺势松开她,施窈也停止了挣扎。
二人大眼瞪小眼。
“你为何会来这儿?”施窈慌乱问道。
今穗也毫不遮掩,如实相告:“今日傍晚有事寻掌事,见掌事匆忙离开便好奇跟过来,没想到竟是此番景象。”
施窈默然不语。
“我是不是……又发现了掌事的一个秘密。”
“你!”施窈有些愤怒但又无力辩解,“是又如何,你莫不是要将我的秘密全都宣扬出去。”
“自是不会。”
施窈抬头看向今穗,圆润明亮的眼眸里充满了探究与不解。
“几次与掌事来往我们对彼此也应当有了一些了解,你我皆不是恶人,见面谈话似乎也无需这般剑拔弩张,不妨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聊一聊。”
二人僵持了一会,最终都收敛了彼此的锋芒。
圆桌旁,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子相对而坐,一位眉目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容也难掩绝色,另一位气场强大,炯炯有神的眼眸里充满野心。
她们的身后都藏着许多悲伤的眼泪和难言之隐。
“你寻我所为何事,还要大费周章追来这青楼。”施窈开门见山道。
“近日我对雕花蜜饯颇感兴趣,但此技艺困难我无从下手,忽然想起曾看见掌事拿着柳叶刀在香橼上雕刻,想来掌事颇通此技,所以才寻你讨教,还望掌事不吝赐教。”
闻言,施窈望向今穗的眼眸中充满了深深的不解。
“只是为了此事?”施窈不确定追问,“你现在掌握着我的把柄,就算威胁我做些出格的事情我或许也毫无反抗之力。”
施窈又落寞地垂下眼眸。
这个长相如同神女般超凡脱俗的姑娘身上似乎藏了许多故事,但她现在显然不愿意告诉今穗分毫,只默默为自己做最坏的打算。
“我为何要威胁于你,我早已说了,我们二人……不该是敌人的关系。”
“恐怕不止是讨教技艺这么简单。”
今穗轻笑一声:“掌事有自己的秘密,我自然也有,每个人的秘密都在通向各自想要的结果。这四司六局中人人各怀鬼胎,我所求是希望可以与掌事达成同盟,掌事助我上位,我亦可助掌事达成心中所想之事。”
施窈在心中思索着今穗说的话,她独来独往惯了,没想到会有人会来找她说这些。
“为何是我?你是觉得掌握了我的把柄在关键时刻便可以拿捏我吗?”
今穗笑着摇头:“这样的同盟关系,不堪一击,并非我所愿。”
施窈隐隐明白了今穗话里的意思,她低头思索了一会问道:“你会如何助我?”
“掌事一日之内要在不同身份之间来回转换,相必应该不是为了体验生活,那便是你很缺钱。”今穗的语气十分肯定。
“呵。”施窈也罕见地轻笑了一下,“那你的意思是能给我大量的钱财了。”
今穗再次摇摇头:“我一介草民自是没这个实力,不过我可以助掌事赚钱。”
“虽然掌事为何需要那么多钱我尚不清楚,但相信总有一日掌事会将自己的故事和盘托出。”
不知是不是今穗说的话击中了施窈的要害之处,她沉默了许久,眉头微蹙我见犹怜,让人只叹美人或动或静皆成风景。
“你容我想想再给你答复。”
今穗点头表示理解,她的回答也在自己意料之中。
“掌事请放心,不论你的答复如何,我都会替你保守秘密。”
施窈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最终嗫嚅着说了声“谢谢”。
翌日一早,今穗捧着香橼就去向施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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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教技艺,二人间交流如常仿佛昨夜并未在祈陌春坊有那一番谈话。
施窈手指纤细但握着柳叶刀的虎口处已有一些老茧,看来她在这方面也下过不少功夫。
今穗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上的动作,依葫芦画瓢地将自己手里的香橼雕刻出了奇形怪状的模样。
作为初学者,她尚且把握不住雕刻时的力道,稍不留意就刺穿外皮,里面酸涩的汁水就流了出来,一番雕刻下来,今穗把自己搞得甚是狼狈。
反观施窈,动作娴熟,好像她手中拿的不是普通的瓜果,而是画师作画的宣纸,不过片刻便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图案。
沉浸在雕刻世界里的施窈还没注意到今穗的窘迫,发觉身旁的人忽然间没了动静她才停下雕刻抬眼望去。
只见昨日还气势凌厉跟她有来有回谈判的姑娘,此刻手中拿着一个稀巴烂看不出原样的东西,手忙脚乱连鼻头都沾了些汁水,偏偏她自己还未发觉。
一向冷情冷性的施窈看见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然后伸出食指轻轻在她鼻尖勾了一下将汁水抹去。
还在状况外的今穗冷不丁被施窈“调戏”了一下,她睁着水润无辜的双眼不明所以地看向调戏她的“罪魁祸首”。
施窈在今穗呆愣的目光中拿走了她手中奇形怪状的东西,接着塞给她一个完好的香橼,十分耐心地说道:“这次我说得慢一点,一步一步教你,雕刻瓜果只有初学的时候困难,上手之后勤加练习就会好很多,我们慢慢来。”
这可真的算得上是手把手教学了。
在这个过程中,今穗隐隐感觉到二人之间某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她带着施窈亲自传授的技艺回了蜜煎局,准备进一步研究雕花密蜜饯,这将是这道点心的最后一步。
但这道点心似乎还缺一个名字。
今穗想了许久都没有头绪,她还是决定去找施窈帮忙,施窈虽尚未答应成为她的盟友,但左右她也找不到旁人可以帮忙。
这几日今穗一直在练习雕花蜜饯,几乎都没跟施窈碰过面,她忽然间过来,施窈还惊讶了一下,忍不住关心起她的学习进度。
“练习的如何了?”
“尚可,但今日我来并不是为了这事,是有另外一件事要求助于你。”
施窈见今穗现在事事都来求助好像已经将自己当成了盟友,她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只是顺从说道:“说来听听。”
今穗将自己制作的这道点心大致描述给她听,然后笑着向施窈讨要一个名字。
施窈心下了然,并未立即回答:“这舞文弄墨之事,你又怎知我不是大字不识一个。”
这事今穗倒是从未怀疑过,她第一次见施窈就觉得她是腹有诗书的女子,她一直都有一种不同于寻常人家女子的气质,因此今穗猜测她应当是自幼时起被富养长大,后家中突遭变故,如今才会这般缺钱。
“施窈姐姐腹有诗书气自华,相必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13. 第十三章
冷不丁听到今穗喊自己这样的称呼,她有些不习惯,毕竟今穗平日里都是一口一个“掌事”。
但她也没有去纠正,任由二人之间的关系因一个称呼悄悄拉近。
“茶荔簪雪,可好?”
“是哪四个字,还请姐姐明白告诉。”今穗说着就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到施窈面前。
施窈刚想一字一字解释与她听,就看见今穗这副模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用食指在今穗掌心比划起来。
这四个字笔画繁多,施窈写了好一会才结束:“可明白了?”
“茶荔簪雪……”今穗微微点头,并将这四个字反复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很有韵味。
“这名字甚好,大雅至极,施窈姐姐果真文采斐然。”今穗的这句夸赞出自真心,没有施窈她确实想不出这样的名字。
得了满意的名字后,她没有着急询问施窈是否考虑好与她同盟,再三道谢后便回去了。
——
开封府内。
一连几日,裴樾及其手下众人都在为码头男尸以及宝剑失窃案焦头烂额。
“大人,依属下看这流光剑就是冯九盗走的,案子在此停滞不前许久,不如就此定论咱们追查冯九死因要紧。”
裴樾在开封府公堂中负手而立,身材颀长的男子着玄色衣袍背对游默,听了他的话安静了许久才给出回应:“你找到直接证据了?”
“……还没有。”
“那就继续找。”裴樾语气严厉,颇有斥责游默的意思。
“是。”游默有些气馁,领命后就准备退下。
“等等。”裴樾忽然又喊住了他,“临戎阁内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和可追查的线索,流光剑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宝剑失窃案唯一的突破口冯九也已死于剑下无从查证,那么……这个案子先不查了。”
“啊?”游默闻言十分诧异,“您的意思是……”
“先追查冯九的死因,此案若能水落石出,失窃案的真相应当就能明了。”
他们一开始或许都先入为主了,宝剑失窃案和码头男尸案先后发生,他们便想着从失窃案入手,一步步顺藤摸瓜抽丝剥茧,谁知宝剑失窃案线索极少,导致两个案子都难以推进。
游默二话不说就找来仵作的验状呈给裴樾。
裴樾接过验状仔细查看。
据验状所言,冯九的致命伤就是来自腹部的宝剑,应当是一击毙命,除此之外在尸体的鼻腔处还发现了蒙汗药的痕迹,死者生前吸入过少量的蒙汗药。
“您说这冯九有没有可能是被人用蒙汗药迷晕后,然后被一剑刺死的?”游默推测道。
裴樾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说法太草率了,此案或许可以从蒙汗药入手查证。
蒙汗药在寻常药铺或者医馆中皆可购得,除了可以将人迷晕有时在治疗重大疾病时大夫也会用到,因此普通百姓没有特殊原因不会去买这种东西备在家中。
而凶手用在冯九身上的蒙汗药要么是买来的,要么是家中做医馆药铺的生意,自然取用随意。
“游默,你先去打听京中所有医馆药铺近日的蒙汗药售卖情况,尽快完成告诉我。”
游默明白裴樾的意图,立马带着人去查。
两个时辰后他就带着一个浑身药草味的中年男子回来了。
“禀报大人,经属下查证,京中近日售卖出去的蒙汗药多是大夫用来治病的,只有曹家药铺曾将蒙汗药卖给过一个姑娘,这人便是药铺掌柜。”
曹掌柜连忙跪下叩拜裴樾:“草民拜见大人。”
“起来吧,当时情形如何一五一十说来。”
“是。”曹掌柜起身,“那日草民正在药铺内整理新进的药材,忽然间有一位姑娘进来说要买蒙汗药。我当时很是诧异,毕竟大多是大夫治病需要这药,我就留意了一下,只是这姑娘当时特意遮掩了面容不知其是何模样,她拿了药之后我看着是往四司六局去了。”
“曹氏药铺确实距四司六局极近,相隔不过百余步。”游默在一旁补充道。
“既看不清长相,身形有何特征?”
“这……这姑娘个头适中,身材丰腴,当时穿的是稍紧身些的衣裳,放在人群之中应当很打眼。”曹掌柜怕裴樾不相信还补充了一句,“草民不敢胡说。”
“若是让你在一群人中辨认,你能否认得出来?”
曹掌柜仔细想了一下,最终点头:“草民愿尽力一试。”
“那就即刻出发。”
游默跟在裴樾身旁听从命令,他吩咐两个护卫跟在曹掌柜左右,一行人往四司六局去。
四司六局内,裴樾随意坐下,章总管恭敬地站在他面前低着头。
“开封府办案,要在你这四司六局内寻一个女子,章总管能否将你这儿的姑娘们都带过来瞧瞧。”游默说明此行的目的。
“这……”章总管一时有些为难。
四司六局内人员众多,要将姑娘们都召集过来,此事实施起来有些困难容易引起动荡,况且四司六局中人皆有各自事务在身,这一番折腾下来恐怕会耽误不少时间。
而且若是查出些什么与他这四司六局有牵连,传出去后官府富家谁还会放心找他们办宴席。
“章总管不必忧心,此案与你四司六局无关,不过是例行查证,你配合我们将事情办了,我们也就不在这儿耽误章总管的时间了。”
开封府推官的手段和名声在京中可谓是雷霆贯耳,章总管想此刻若是再犹犹豫豫恐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是,我这就去办,大人稍候。”
章总管连忙将几个掌事叫过来,将此事吩咐下去。
众掌事虽然都一脸疑惑,但还是要按吩咐办事。
施窈回到果子局后就把姑娘们都叫出来与她一起到章总管说的地方等候。
姜佩兰回到蜜煎局后也是如此,只是蜜煎局是四司六局中女子最多的,所以乌泱泱出来了一大群姑娘。
姜佩兰领着姑娘们到了指定的房间后,原先还很宽敞的地方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
姑娘们肩膀挨着肩膀,皆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待姑娘们聚齐以后,章总管也来了:“都安静点排好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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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照之前的交代,将队列中过矮过高、过胖过瘦的姑娘都挑出来让她们先回去了。
施窈身形高挑,很快就被章总管挑出来,但今穗仍然在其中,她不免多看了两眼。
章总管催促着这些人出去,房间内的人少了许多,剩下的人都在与左右的人窃窃私语。
今穗身旁便是雪芽。
雪芽这几日过得很不好,寝食难安,她一闭上眼那天晚上的情形就会浮现在她脑海中,导致她整宿整宿睡不好觉,几日来人都憔悴了许多。
蜜煎局的那些小跟班们主动关心她,她也是充耳不闻,时常因为一点小动静就惊恐不已。
她想了好久若是东窗事发了她该怎么办,最终她得出结论:必须找一个人庇护自己。
这其实与她心中梦寐以求的是同一件事,只是她之前只是为了求得荣华富贵,如今更是多了一个保住自己性命的理由。
因此,借助郡主的生辰宴让自己得到世家公子的青睐这件事对她来说已经不容有失了。
她就期待着生辰宴快点到来,谁知今日却突然上演了这么一出。
看着那些被挑出去的女子,雪芽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还不等她分析现下的处境,章总管就领着裴樾以及曹掌柜等人进来了。
人群中的雪芽猛然看见她那日买药的曹掌柜,心中一惊,身子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果然,下一秒众人就听见裴樾说道:“还请曹掌柜仔细辨认。”
曹掌柜点头,然后按顺序一个一个凑到姑娘们的面前瞧。
但她不盯着姑娘们的脸看,反而一个劲盯着她们身子瞧,许多姑娘都被看得有些不适,忍不住小声抗议。
姑娘们的脸色越来越差,曹掌柜也越来越有压力,额头都冒起了冷汗。
注意到屋内的姑娘们开始有所不满,游默出声催促:“还请掌柜动作快些。”
曹掌柜一边抹汗一边含腰点头。
终于在走到雪芽面前时他停下了脚步。
雪芽今日穿的是相对宽松些的衣裳,但依然遮掩不住她过于丰腴的身材。
曹掌柜对比着记忆仔细在心中确认了几遍后,终于返回到裴樾跟前小声禀报结果。
随着曹掌柜的指认,裴樾向雪芽的方向看去,结果不期然与她身旁的今穗对上了目光。
她也在这里?
裴樾内心微微惊讶,自那日雨夜初见,他们之后几次偶然遇见似乎都太有缘分了。
还不等他深究,游默就指挥着章总管将除了雪芽的人带离房间。
今穗与裴樾对视之后便迅速移开了视线,她大概猜到了裴樾这次是为了查码头男尸案而来,只是没想到雪芽竟可能与此案有所牵连被留了下来。
很快,屋内只剩下故作镇定的雪芽和裴樾一行人。
“曹掌柜可看清楚了,此人便是那日向你购买蒙汗药的女子?”
都不等曹掌柜回话,雪芽就抢先一步辩驳道:“什么蒙汗药,民女听都未曾听过,此人民女也从未见过,不知大人独留我在此是何意?”
14. 第十四章
雪芽的语气笃定至极又咄咄逼人,吓得曹掌柜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这……几日前不是姑娘在我这儿买了一包蒙汗药,你那时还刻意蒙了面?”
“曹掌柜怕不是认错了人,民女这几日都在蜜煎局中本分当差,白日里几乎不曾出去过,况且你也说那人蒙了面,认错也是正常的。”
“民女蜜煎局还有重要差事,就不在这耽误大人办案了,民女告退。”雪芽强作镇定地说完这番话,就转身准备离开。
谁知裴樾身后的两个护卫立马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究竟有没有去过曹掌柜的药铺,寻人来一问便知。”
他们来之前便已查证,曹掌柜记录在册的蒙面女子购买蒙汗药的时间是七月十九日申时左右,而经仵作验尸后推测的死亡时间则是七月十九至七月二十这两日时间,从时间上来说完全对得上。
因此蒙面女子购买蒙汗药应当不是巧合,极有可能冯九吸入的蒙汗药就是出自此人,甚至这女子便是凶手。
雪芽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她努力平复心神转过身面对裴樾,一副清白无辜的模样:“大人说的是,只是又有谁会留意数日前的申时我是否离开了蜜煎局呢,再说若我当时真的暂离片刻,又怎知我不是有事务在身,去果子局取了瓜果或是去茶酒司取些茶叶。”
“虽然民女不知蒙汗药是何物,但……据我所知与我同在蜜煎局的今穗家中是开医馆的,应当颇通药理,若大人有需要不妨传她来问话,其余的……民女是真的帮不上大人了。”
在极短的时间内,雪芽就想到了应对之策:混淆视听。
既然对方暂时拿不出确切的证据将她抓捕归案,那她就把这趟水搅得越来越浑才好,最好牵扯进越来越多的人,这样她就更容易藏匿其中。
听了雪芽的这番话,游默不禁心生疑窦,他回忆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事,从自家大人雨夜被救,到后来的祈陌春坊后院偷听,乃至今日在四司六局又见着了这位恩人。
似乎……一切过于巧合了。
就在游默要向裴樾说出自己的疑惑时,裴樾却沉声说道:“姑娘狡辩的功力倒是一流。”
“不过开封府办案见惯了狡辩之辈。”裴樾看向章总管,“敢问章总管这四司六局共有多少人?”
“回大人,总计两百余人,不过并非所有人今日都在这儿。”章总管恭敬回应。
“好,那便叫今日在四司六局内的所有人都写下一份证词,写明他们七月十九日申时的所有动向,何时何地所见何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事无巨细一一写下。”
“当然雪芽姑娘也要写下一份证词,届时拿你的证词与其他证词一对照,自不会污了姑娘清白。”
雪芽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又抬起头一双美目盯着裴樾镇定自若道:“请大人明察,民女不识字,写下证词一事恐怕有心无力了。”
一旁的章总管也附和道:“是啊大人,四司六局中大约有半数人目不识丁,写证词一事确实有些为难了。”
写不了证词,若是一个一个记录口供更是困难重重了。
这该如何是好。
曹掌柜好不容易将人指认出来,这人却抵死不认,此刻无确切证据也不能随意将人带走。
“既如此,今日便是要无功而返了?”裴樾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游默心领神会:“那我们就不再叨扰章总管了,不过雪芽姑娘仍是此案的重要人证,在案子查清楚之前还请姑娘莫要乱跑以免有性命之忧,开封府也会派人时刻保护姑娘的。”
雪芽明白她这是被监视了,刚想开口反驳,游默又接着说道:“姑娘也莫要觉得委屈,光明磊落之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若是姑娘助我们抓住了凶手,同样嘉奖也是少不了的。”
听了游默的这一番敲打,雪芽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回去了。
待这通闹剧结束,一日的光阴已过去了大半,对四司六局中的大多数人来说,一个小插曲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不过今穗心中很是惴惴不安,因为自她出来以后就没瞧见施窈。
难不成施窈也与此案有关?可是她不是第一批就被挑出来带走了吗?
夏日傍晚无风,夕阳的光线照进蜜煎局,给人平添几分燥热。
蜜煎局内放着的冰鉴已经快化完了,今穗热得浑身是汗。
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她几次三番去果子局观望都没瞧见施窈的身影,她先前也问了平日里与施窈说得上话的几个人,都说是上午查验完毕后刚回到果子局就被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叫走了,至今未归。
今穗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等到四司六局内几乎不剩什么人的时候,她终于坐不住了。
她得去找施窈,不论是为了先前的同盟约定,还是她在四司六局内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都不能就这么放心归家。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施窈之前借她冰窖,教她雕花又帮她取名,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施窈当作自己的伙伴了。
夏日的夜晚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蒸笼,特别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今穗挤过人群,里衣已经完全被汗打湿了。
她凭借上次的模糊记忆好不容易摸索到了施窈的家,只见她家房门大敞,透过漆黑的小院子能看到屋内点着烛火,里面人影憧憧。
今穗不好贸然进去,试探着敲了敲院门,但是无人回应。
她只好踏进这间小院子,走到房门前叩响了门环,里面的人这次终于听到了敲门声,不一会就有人过来开门。
开门之人正是施窈,她见到今穗脸上满是诧异:“今穗?你怎么在这儿?”
门外的今穗看见自己担心了一路的人正好好地待在自己家里,面色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施窈见今穗欲言又止,两个人也不便在门口一直杵着了,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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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院子中摆放的桌子旁:“过来坐下说吧。”
今穗依言过去,还未来得及坐下就听见施窈语气戒备地质问:“你竟撬了我家的院门进来?”
她顺着施窈的目光看向敞开的大门,内心直呼冤枉,一口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说出来:“还请施窈姐姐明察,白日在四司六局听闻你匆匆离开又久久不归,怕你出了意外这才寻来,上次在祈陌春坊确是我跟踪过去,这才知道了你家在何处。至于这门……我到这儿便见院门开着,实在是因为担心姐姐才着急闯入啊。”
这番话说得施窈有些哑口无言,不给她机会回答,今穗又接着说道:“既然姐姐现下无事,那我也就先回去了,毕竟姐姐都不曾招呼我进屋喝杯茶,只能在这儿漆黑的院子里说小话。”
说完她摇摇头,作势要离开。
“等等。”施窈果然喊住了今穗。
今穗停下脚步,其实她大概明白施窈为何不请她进屋,刚刚在门口开着门说话的工夫,她就闻到了苦涩的药味飘出来,这应该是施窈的又一个秘密。
“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是我错怪你了。”施窈低着头,她想起自己从外面回来时,一心为找不到弟弟着急,竟忘了将大门带上,想来她的怀疑确实让人伤心了。
自白日离开蜜煎局,她一直都处于焦虑之中。
那时母亲遣人将她匆匆叫回家中,赶到家时却听见母亲说弟弟已经一夜未归了。
她昨夜归家后身心疲惫直接睡下了,母亲说弟弟是在入夜之后出去的,久久未归,她回来后就草草睡下母亲也不忍用此事再打搅她。
母亲提心吊胆了一夜,想着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第二日一早她弟弟或许就会回来,谁知这一等又要一个上午过去了,她完全慌了神,立马就唤人将施窈叫回来了。
施窈听说了此事后立马又出门去寻,只是寻遍了大街小巷以及弟弟有可能去的地方,还是没有找到。
这一找就是一天。
“施窈姐姐虽无事,莫不是家中遭遇了意外?”今穗看着施窈往日里清冷漂亮的脸蛋上已添了许多疲累,“姐姐不妨说与我听听,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姐姐此前帮我那么多,我也应当回报姐姐才是。”
施窈一时之间内心五味杂陈,她在这偌大的东京除了房中的母亲和失踪的弟弟,她再无任何亲朋,一直都是她将家中的担子以一个十九岁姑娘的身躯扛了下来。
此时此刻,有一个人说愿意帮她,她张着口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说吧,我们现在不仅是尚未达成的盟友还是朋友不是么。”
朋友……
这个词对于施窈来说太过陌生了,但是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有个知心之人分享自己的全部。
施窈沉默良久,终于她起身去将大门关上,然后声音颤抖着对今穗说道:“家弟施砚声已下落不明整整十二个时辰了。”
15. 第十五章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仔仔细细说清楚,今穗听后先是安慰了一番施窈:“你先别急,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
“你既说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那一定是找的方向不对。”今穗皱着眉头快速思考,“你弟弟离家之时你在哪儿?”
“我……我当时还在祈陌春坊跳舞。”
“砚声弟弟在这东京城除了你之外举目无亲,他夜晚出门我认为……应当是为了你。”
“可是我白日里已经去过祈陌春坊了,并没有找到他。”
“那我们应当夜晚去寻,而且祈陌春坊作为青楼虽是招待男子的,但砚声弟弟年纪小又身无分文,应当与前堂关系不大。”今穗一步步推想,“你在祈陌春坊待过,可曾听说过其中有什么隐秘之地?”
施窈仿佛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情绪稍微镇定了一下,忽然间想到了自己在祈陌春坊偶然听到的一件事:“坊中后院似乎有一处赌坊……”
“当今律法严禁赌博,但民间暗地里的赌坊大大小小也有不少,此地设有赌坊其实也不足为奇。”忽然间今穗好像想到了某个关键点,“姐姐你家中情况是否比较拮据?砚声弟弟会否为了你们才想去赌坊搏一搏?”
听今穗这么说,施窈顿时脸色煞白:“砚声……”
赌博这东西万万沾不得,轻则倾家荡产,重则性命不保,施砚声还是年纪小太天真,想改善家里的状况竟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若真像我所说的,砚声弟弟长久不归应当是在赌坊中遭遇了困难。”今穗见施窈悲痛欲绝又连忙安抚,“但是这些也只是咱们的猜测,你也别想得太糟糕,无论如何我们先去看一看再说。”
“好。”
施窈将家中的母亲安抚着睡下后,她与今穗马不停蹄赶往祈陌春坊。
入夜后的祈陌春坊如往常一般歌舞升平,沉寂多日的后院也在今日突然热闹起来。
一位妙龄少女,浓妆艳抹,乌发如瀑,着一袭热烈张扬的红衣,迎着月色轻车熟路进了赌坊。
孟婵刚踏入赌坊,就有两位长相阴柔,玉面朱唇的男侍殷勤地迎上来替她取下身上的披风,其中一位关切地询问道:“婵主近来可好?”
另一位也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奴很想您。”
她似乎早已习惯,只是随意看了眼赌坊内的情况,然后微微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回道:“都好。”
赌坊内的其他人也在这时注意到了她的到来,纷纷围过来寒暄:“多日不见啊三姑娘。”
这些人大多是年龄在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穿金戴银,富态十足。
仔细一看,其中还有几位是朝中已故高官之妻。
“今日为何来得人这般少?”孟婵语气不悦。
“回婵主的话,估摸着是因为前些日子外面查得紧咱这儿关门了数日,今日有些夫人估计是不知道咱这儿又开张了,还有些是……”其中一位男侍嗓音轻柔,欲言又止,“想再避避风头。”
“罢了。”孟婵眉眼间添了几分不耐烦,但懒得追究这件事,就向今日到来的夫人一一问好。
夫人们也都和蔼可亲地回应她,即使赌坊经常因为外头查封遭受打击,但可以看出今日到场的夫人仍然对这间赌坊极为支持。
这赌坊还有个名字,名为“郎艳”。
本来赌坊门口有个写着“郎艳”二字的牌匾,前些日子为了掩人耳目,就暂时撤掉了。
孟婵今日过来时没看到牌匾挂回去,很是心烦意乱,就想去质问至今仍不见人影的老肯。
只见一位披头散发、面色红润的男子一边着急地穿衣裳一边慌慌张张地从里间出来,散乱青丝下遮掩的容色,比赌坊内其他的男侍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日事多,奴不慎将牌匾这事儿给忘了,请婵主责罚。”老肯见孟婵面有愠色,说话间战战兢兢,双眸含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在场的夫人见状都心有不忍,连忙出言为这位貌美娇弱的老肯解围:“今日是郞艳重新开张的好日子,三姑娘莫要动气。”
“是啊是啊,老肯一直以来都十分忠心,三姑娘这次就饶了他吧。”
在几位夫人的劝阻下,孟婵依然不为所动,冷脸吩咐道:“依规处置。”
说完,老肯就被人粗暴地剥掉衣服带回了里间的床榻之上,整个人呈下跪的姿态,双手的手腕处都被床顶垂下的铁链吊着高举过头顶,嘴巴和腰腹也被铁质的器具牢牢禁锢。
“好了,夫人们不要被他影响了心情,今夜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说完,屋内便响起了一阵缠绵悠扬的乐声。
“前些日子因为外头的那些腌臜事,害得各位夫人没能尽兴,恰巧坊里刚来了新人,今晚我就在这儿陪各位夫人尽兴而归。”
孟婵拍了拍手,屋内正中央的圆形赌桌随着“轰隆”一声慢慢下降,紧接着升上来一个圆台,圆台之上是一个高大的铁笼。
一位身材精瘦的少年正在铁笼之中昏迷不醒,身上的粗布麻衣被人扯得歪歪扭扭但尚能蔽体,脸上和身上裸露的肌肤都有一些淤青和血迹。
即便如此,这些都无法掩饰男子的清隽容颜。
郎艳似乎还从未来过这样的男侍,各位夫人见了皆是满眼惊艳。
但孟婵见今日的赌注竟是这副污糟模样,不悦问道:“怎么回事?”
“回婵主的话,这事儿是老肯办的,奴……不知。”答话的男侍十分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什么惹她不高兴,“兴许是他……心有不愿,奋力挣扎所致。”
听到这个回答,孟婵非常不满意,今日的纰漏一个接着一个,若总是如此,她这郎艳迟早得关门。
但见各位夫人对今夜的赌注似乎很是满意,她也没工夫再去追究这个事。
夫人们摩拳擦掌,皆是一副对今夜的赌注势在必得的模样。
郎艳内关于“赌”的规则其实很简单,即通过寻常赌坊中的赌博形式,决出最终的赢家。
每人最初拥有一定的筹码,经过一晚上的赌博之后,最终拥有筹码最多的人为今夜的赢家,才有资格用筹码兑换赌注,并获得赌注的所有权。
每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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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都有他的价格,兑换赌注时开价,一般情况下,赢家所拥有的筹码都要比赌注的价格高许多,兑换赌注之后剩下的筹码可以换回银钱。
但也有例外的情况,赢家所拥有的筹码低于赌注的价格,她则会血本无归,既得不到赌注筹码也输光了,瞬间变成输家。
筹码是用银钱兑换而来,因此若是看上了当日的赌注但赌运又差了些,最简单快捷的方式即是砸钱,直接让自己成为拥有筹码最多的人。
但是因为赌注的价格不确定,这法子也很有风险。
这是郎艳的盈利方式,一直以来收入非常稳定,若是遇上赌注极其抢手的情况,也能大赚一笔。
来郎艳的人大都是丧夫的寡妇,夫家不是在朝中当官就是各个行业的富商巨头,金银这等身外之物她们是最不缺的。
今夜的赌注十分讨夫人们欢心,因此兑换筹码时都特别阔气,孟婵也加入其中,与各位夫人一起赌,逐步将今夜的气氛烘托至高潮。
笼中的男子睫毛微动,似是有醒来的迹象。周围声音嘈杂,丝竹之声与喧闹的人声缠绕在一起,吵得他头疼欲裂。
施砚声缓缓地睁开眼。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缓慢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回忆自己昏迷之前的情形。
施砚声回忆起自己夜晚出门是想到姐姐赚钱的地方看看,自己能不能也找个活做,多少为姐姐分担一点。
可是他不太明白姐姐赚钱的地方为何有这么多衣着清凉的女子,这些女子见了他都一股脑地围上来,但是知道他没钱的时候,她们又立马变脸离去。
后来又来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子,告诉施砚声想赚钱的话就跟她走。
或许这位嬷嬷可以给他活做?他二话不说就跟她到了后院的一间柴房,让他在里面先等着。
没过多久,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之后就晕了过去。
等到自己有意识的时候,却发现双眼已被死死蒙住什么也看不见,双手被绑在身后,就在他准备想发力解决身后的绳索时,竟有人来扒他的衣裳。
施砚声再傻也明白自己是被人骗了,他奋力挣扎,经过一番纠缠,扒他衣裳的人也放弃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紧接着他又闻到了那股奇怪的异香,很快他又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就是在这个陌生且诡异的地方。
施砚声睁开酸涩的双眼,发现自己被锁在一个铁笼之中,栏杆外面围了一圈全是人,但似乎暂时没人注意到他醒了,只是专注于赌桌上的情况。
这个房间四面无窗,室内灯火通明,完全判断不出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房间内的布置……似乎像是个赌坊?
只是这件赌坊内大都是女子,偶有几个男子看着像是在伺候人,与他先前所见很不一样。
他侧身躺着,头发散乱地盖在他的脸上,因此没人发现他这里的异样。
此刻人多,自己势单力薄,双手被束缚不宜轻举妄动,还是先装作昏迷,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再随机应变找机会逃脱。
16. 第十六章
此刻时近午夜,在漆黑寂静的街道上,唯独祈陌春坊笙歌阵阵,亮如白昼。
严妈妈不知道又去哪里招呼客人了,今穗和施窈避开人群,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后院。
后院的厢房是祈陌春坊姑娘们的居所,这个时辰,姑娘们要么在前堂接客要么已经睡下了,屋内应当不会亮着烛火。
她们大致看了一下,只有几间厢房是亮着的,其余皆是一片漆黑。
这里的气氛与前堂截然相反,夜半时分静悄悄的,稍微有些声响便会惊扰厢房中的人。
二人刚到后院便犯了难,厢房众多一时之间不知从何下手。
施窈向来不和祈陌春坊里的姑娘往来,现下如此紧急的时刻也找不到一个所托之人。
今穗观察着后院的环境,怎么看这些厢房都不像是经营着赌坊的样子。
若是一间间敲门查看势必会打草惊蛇,她们得想想别的办法。
这地下赌坊既设在祈陌春坊的后院,严妈妈就不会对此事毫不知情。
后院平日里人来人往,这事应当没法瞒过一直住在这儿的姑娘们,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姑娘们知道这个赌坊的存在,且严妈妈要求她们保守秘密。
找个姑娘询问情况是她们当下唯一的突破口了,偏偏施窈在这儿并无相熟之人。
“你在这儿待的时日也不算短了,不说相熟,相识之人都没有吗?”今穗不死心问道。
“没有……”施窈低下头。
施窈性子如此,今穗听到这个回答也不算太意外。
现下已时近午夜,姑娘们若不接客按理来说应当早早睡下,既不接客在自己房里也不灭灯歇息,恐怕这几间亮着的厢房有些许蹊跷。
今穗沉思着,她什么话都没说就往最近的一间亮着的厢房走去。
她靠近窗边去听里面的情况,却听见女子的娇喘声和男子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声声入耳。
今穗听了仍然面不改色,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继续走向下一间厢房。
施窈一脸不明所以也靠过去听,传到耳中的声音让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怪异,她轻咳一声继续跟上今穗的脚步。
今穗一连观察了几间亮着的厢房都是相似的情况,直到位于院子最边上的一间,房间里静悄悄的,她贴着窗户听了好一会都没听见任何声音。
这间厢房绝对不简单。
她们躲在黑暗的角落处,正在想着要不要敲门或者直接推门进去,就在这时一位风姿绰约的妇人从里面推门出来。
今穗隐约听见里面有人说“夫人慢走”,她心下疑惑,在祈陌春坊出现妇人已是奇怪之事,在这个疑似藏着地下赌坊的厢房走出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就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她在心里不断猜测和假设。
随后她们又悄摸摸地回了施窈在二楼的临时居所,今穗二话不说打开她的衣橱一阵翻找,终于在翻到一件姜黄色的厚重外衫时停了下来,然后递给施窈示意她穿上。
施窈虽心生疑惑但还是乖乖照做,如今除了今穗她也没什么可指望的了。
在房内一顿翻箱倒柜,今穗又找了张面纱给她遮面,这一身装扮下来,远远望去施窈真像是个风韵犹存的深宅妇人。
二人又回到了那间不寻常的厢房外,今穗一副小丫鬟的姿态上前为施窈推开房门。
施窈心领神会,也装模作样地端着高门夫人的架子往里走。
一进屋就有两个侍卫模样的高大男子,腰侧带刀,神情严肃,见有人突然闯入二人立马拔刀戒备,但看见施窈这身富家夫人的装扮,又犹豫起来。
发觉了这边的动静,孟婵的贴身丫鬟竹月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查看情况:“何事?”
两个侍卫也不知该作何回应。
“这位夫人瞧着面生,是头一回来这儿吧。”竹月上下打量着施窈。
还好施窈这一身装扮足够以假乱真,暂时让人看不出破绽。
“我家夫人慕名而来,不知是否是来晚了,可否有机会让我家夫人进去玩上一圈。”今穗一副护主的姿态,完全不让施窈多费半句口舌。
“自是可以。”竹月没有半分犹豫,态度逐渐谄媚起来,“夫人随我来。”
她们跟着竹月进入了她先前出来的那间房,这房里布置得像是个当铺,没怎么点灯,一进来光线就昏暗了不少。
竹月走到柜台之后,开始清点筹码:“夫人您要兑换多少筹码呀?”
筹码?
这间赌坊难道是用筹码代替银钱进行赌博?
今穗思索了一下:“我家夫人第一次来,其他夫人兑换多少筹码我们兑换差不多的即可,有劳姑娘了。”
竹月呵呵一笑:“好呀。”
只见她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过一会就将纸递给她们:“第二日离开之时归还筹码,若是少于约定的数额,您需在七日之内支付相应的银钱,若是多了,则我们给您对应的银钱。若是超过七日未支付,每日都会有额外的息钱。”
今穗大致瞧了一眼,年息两成到四成不等,与民间私营赊贷的水平差不多,倒也不算坑人。
“白纸黑字,一清二楚。夫人可还有疑问?”竹月声音温温柔柔的,仿佛在蛊惑人立马就签字画押。
今穗接过那张纸,上面需要填姓名和住址,后面是按手印的地方,她看完之后就提笔写了几个字,接着就毫不犹豫地按了手印。
施窈见状想阻止她,毕竟这张字据可不是个简单的东西,若二人输得血本无归,今穗身上就得背负着巨大的债务。
然而二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若此时露馅便是功亏一篑,她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竹月倒是丝毫不在意这“主仆”二人有何异样,也不在意这字据上写得信息是否真实,毕竟郎艳的客人是有钱的夫人们,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都能够理解。
签字画押完,竹月脸上笑得更加谄媚了。
“夫人请稍等。”
她在柜台之后似乎拨动了什么机关,地板上就缓缓打开了一道暗门,刚好容纳一个人进入,暗门之内是看不见底的阶梯。
“夫人请吧,下面会有人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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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在此祝愿夫人第一晚就能够抱得美人归了。”竹月笑得意味不明。
听她这么说,二人都是满腹疑惑,不过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就顺着阶梯往下走。
今穗和施窈二人一前一后,等她们全都进入了暗门之内,竹月在外面又拨动机关将暗门关上。
里面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施窈有些害怕,跟在今穗身后忍不住伸手攥住了她的衣袖,今穗也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来到这样一个陌生又充满危险的地方,她们就是彼此的依靠。
好在没走几步就看见前面有光亮,二人立马加快脚步往下走。
走着走着,空间就明亮开阔了起来,然后就到了一道朱红色的门前。
门前站着一个浑身只着透色轻纱,姿色还算不错的男子。
她们见状大为震惊,立马撇开眼不去看那人。
但这男子见有人过来,立马殷勤地凑到她们面前贴身伺候,惹得她们浑身不适。
今穗连忙制止:“我家夫人不喜生人靠得太近,你不必贴身伺候了。”
这男子倒是很听话,隔了些距离站着:“没关系,夫人多来几次就能适应了,奴帮您拿着筹码。”
这下没给今穗拒绝的机会,这男子拿过筹码就引着二人进门。
她们越来越觉得这个地方极其诡异,这里的一切都很颠覆她们日常的认知,这男子衣着暴露不说还自称“奴”,怎么看都不对劲。
不过这赌坊既设在地下,有不寻常之处也能够理解。
那男子为二人推开朱红色的门,门内的场景更让她们大为震撼。
一群穿金戴银的妇人,排列整齐的赌桌,衣着清凉的仆从,铁笼里的倒地的男人……
即使她们在努力遏制自己看到这个场景时的心惊肉跳,但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愣在了原地。
赌坊内的男侍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了,几人一同簇拥过来邀她们到赌桌边开始今夜的“玩乐”。
她们努力平复心绪,在赌桌边装作饶有兴趣的模样。
经过最初的震撼之后,她们开始悄悄观察赌坊里的细节。
施窈的目光触及铁笼里的男子时突然顿了一下。
看这身形……这不是自己苦苦寻觅的弟弟施砚声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会被关在这个笼子里?
施窈在赌桌底下悄悄地用手戳了戳今穗,示意她看那个铁笼。
今穗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心下了然,铁笼里衣不蔽体的少年就是施窈的弟弟施砚声。
此刻施窈的内心既激动又害怕。激动的是终于找到了施砚声的踪影,害怕的是他此刻被锁在这个鬼地方的铁笼之中又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她十分担心弟弟的安危。
施窈盯着那铁笼望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眼神也极其复杂,她们旁边的男侍都察觉到了异样。
今穗见状又戳了戳施窈,她这才收回目光。
“您可是对那笼中之人感兴趣。”离施窈最近的男侍轻声细语问道。
17. 第十七章
施窈掩藏在面纱之下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意,欲盖弥彰道:“没有。”
而那男侍却一副已经将施窈的心思看穿了的模样,非常理解地笑着说道:“今夜的赌注很抢手,不少夫人都对他势在必得呢。”
今穗索性顺着这男侍的话头说下去:“是吗?我家夫人确实有兴趣,咱这也是头一回来,不知……如何才能得到这个赌注呢。”
那男侍听今穗认同了他的话,显露出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这赌注自然是归属于最终的赢家,在郎艳,赢家就是每一晚拥有筹码最多的那位夫人。”
今穗和施窈闻言纷纷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据这男侍所言,这所谓的赢家也有很多的潜规则在里面。
若是今夜能够拥有最多的筹码,那她们就有很大机会带走这个赌注,而每晚拥有筹码最多的夫人……也就是说,这筹码不一定是赢来的。
而且筹码最多,也有一定的可能性带不走赌注。
想明白这赌坊的深层规则之后,今穗和施窈二人对视一眼,也明白了她们今夜可能的目标。
她们必须得通过“赌”,赢得去除本金之后最多的筹码,才会有更大的胜算。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但是实施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她们此前从未沾染过“赌”之一字,真正到了赌桌之上恐怕连规则都弄不明白。
二人内心发愁不已,表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走到旁边的茶桌歇息,今穗刚想尽职尽责地扮小丫鬟的样子给施窈倒茶,却被茶桌旁伺候的男侍抢先一步。
那男侍边倒茶边给施窈抛了个媚眼,施窈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
这赌坊内端茶倒水的男侍伺候人伺候得如此殷勤,怕是方便最终没有得到赌注的夫人们选择自己心仪的男侍共度这一夜春宵了。
今穗将自己的这个猜测小声地说给施窈听,施窈藏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颤抖,今晚所遭遇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猎奇,是颠覆,是离经叛道。
二人之间的气氛陡然间变得紧绷起来,施窈不安地往铁笼的方向望,只见笼中之人半张脸露在凌乱的发丝外,肌肤上因拉扯留下的痕迹也看得更清楚。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施砚声作为赌注,他还好好的活着。
她们来到这赌坊的时刻已近午夜,再加上中间耽误的一些时间,恐怕距离最终的赌注结算也没有多少时辰了。
赌坊内没有任何可以判断时辰的东西,现在通过“赌”去获得更多筹码一事已刻不容缓。
她们来到一处人少的赌桌前,赌桌上正在玩掷钱币,一共有六枚铜钱,掷出来的铜钱图案相同的越多则胜算越大。若是掷出“五纯”,即五枚铜钱全部正面或背面朝上,“六纯”则六枚铜钱全部正面或背面朝上。
大致了解了掷钱币的规则之后,今穗了然,从规则来看。这种赌法其实很简单,说起来应该是全看运气,几乎没有可以用到技巧的地方,但是投掷钱币又是通过人为操控,似乎又不是全靠运气。
今穗试着小赌了几局,有输有赢,既不亏也不赚。她想了想,就将筹码递给身旁沉默的施窈:“你来试试。”
“我……”施窈怀疑,对于赌博一事她完全不通,旁观着今穗玩了几局之后才一知半解,今穗却突然间将今晚无比珍贵的筹码交到了她手里。
施窈犹豫地接过沉甸甸的筹码,她看着今穗坚定的目光,还是下定决心去试着赌一把。
第一把,她谨慎地押上了局内最少的筹码,其他跟注之人见施窈的样子像是个新手,都纷纷押注了别的夫人。
等到投掷钱币的时候,前面的夫人已掷出了五纯,这下几乎不把她放在眼里,只等她投掷完毕,就把桌上满满当当的筹码全部收入囊中。
轮到施窈的时候,她也十分紧张,赌桌周围的人几乎都在盯着她。她投掷铜钱的动作十分生涩笨拙,惹得夫人们皆不顾仪态地笑出来。
然而,铜钱掉落在桌上之后,所有人脸上的笑意都瞬间凝固了,施窈也惊讶地微微睁大双眼。
五纯。
又是一个五纯,是这位最不被众人看好的夫人投掷出来的。在一旁伺候的男侍见状连忙过来献殷勤,其他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施窈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今穗却一脸淡定都在赌桌上收走了她们赢得的筹码。
就这一局,她们的筹码已比来时多出了不少,这还是施窈押注很少的情况。
愿赌服输,其他夫人虽面色不悦但也不会说什么,在身旁美貌男侍的安抚下,她们又继续赌局。
这一次今穗还是让施窈来赌,并直接押上了她们目前所拥有的全部筹码,赌桌上堆得如同一座小山。
赌局上的夫人见状十分惊讶,她们两个新手竟如此大胆押上全部筹码,不过多数夫人都是这赌局上的老手了,丝毫不畏惧,也当仁不让地押上更多。
这一局在各位夫人押注的过程中就已经拉开了较量,如此大数目的押注也吸引了赌坊中不少人过来跟注,很快,这个赌桌从一开始的几个人参与到现在逐渐被围得水泄不通。
随着参与的人越来越多,施窈也变得越来越紧张,额头都冒出了一些薄汗,今穗在赌桌之下没人看到的地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稍许缓解了她的焦虑。
押注结束,各位夫人开始依次投掷钱币。
这次依旧是施窈最后一个投掷。
这局夫人们的运气似乎都格外得好,投掷出五纯的有好几个,到了倒数第二个夫人,她竟投掷出了六纯。
满座哗然。
这下已有人投掷出了六纯,施窈若掷不出六纯,则必输无疑,自己的全部筹码就要拱手送人。
到了这个地步,赌坊内几乎一大半的人都聚到了这张赌桌旁,连孟婵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过来围观。
施窈投掷钱币的动作还是一样的生涩。
“啪”的一声,铜钱和她额头的汗珠一同坠落。
六纯。
而且是正面朝上。
赌坊内瞬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声,吵得施窈的耳朵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按照规则,若同是六纯,正面朝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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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于反面朝上的,而前一位夫人投掷出的是反面朝上的六纯。
所以,她们是此局唯一的赢家。
施窈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今穗嘴角的笑意已经完全压不住了,桌上所有的筹码将全部被她们收入囊中。
仅仅两局,她们的本金已经翻了十番不止。
在喧闹的欢呼声中,此情此景似乎与几年前那人所说之话慢慢重合。
乔家医馆曾经接待过一位在赌坊中赢得太多而被人眼红打伤的赌徒。这位赌徒是赌了几十年的老手了,几乎从未失手,也正因如此,才会有不服气之人出此下作手段。
这赌徒心态倒是很好,没有因为无辜被打而怨恨萎靡。他很健谈,闲着无聊就拉着今穗说话。今穗那时年幼,对他话语中描绘的赌坊懵懂又模糊,只记得他说的“赌运”。
那赌徒说,在赌坊中,赌运极其重要。若当日赌运极好,赢得盆满钵满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赌运来得时机也要把握好,有的时候,赌运这一把来了,下一把就走了,让人捉摸不透。
现在看来,施窈今晚的赌运应当极好,她们第二局乘胜追击也是对的。
今穗粗略地算了一下,现在她们所拥有的筹码去除掉本金,应当还差一点才能成为最终的赢家,所以她们得继续赌。
就在二人准备继续赌局之时,有人出声打断了她们。
“真是精彩,这位夫人来我这郎艳还得用面纱遮遮掩掩,当真是太见外了。”孟婵语气中意味不明,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赌桌旁的“主仆”二人。
“我家夫人近日脸上患有顽疾,怕吓着各位。”今穗找了个理由解释道。
“哦?那夫人既身患顽疾还要来郎艳,一来就是这般大场面,想必夫人早已心有所属吧。”
闻言,二人索性承认对今晚的赌注很感兴趣,赌坊中不少夫人都想要这赌注,听她们这么说也不算意外。
“夫人虽连赢两局,但似乎还差一些筹码,那夫人可否赏脸与我赌一把。”孟婵发出邀请,“若是夫人赢了,筹码和赌注都归您,若是夫人输了,您得不到赌注……筹码除去本金其余的分给在场的夫人们。”
众人反应十分热烈,夫人们喊着“三姑娘”,男侍们喊着“婵主”。
施窈这才反应过来,这女子是孟家三房正妻所出的三姑娘孟婵,也是这间赌坊的主人。
她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今穗,今穗眉头紧皱。
孟家……这人竟是孟家中人,她现在对与孟家有关的一切都十分敏感。
与孟婵的这个赌局对她们来说应当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只要赢了就能救出施砚声,即使输了她们还有本金,出了赌坊也不会赔钱。
没时间给她们多加思考,赌坊内的气氛已经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她们很快就点头答应。
“夫人想玩什么?”孟婵一副十分礼让的模样。
今晚施窈赌运极盛,再赌同样要选择看赌运不看技巧的赌法。
今穗的目光在赌桌之上来回巡视,终于在看见角落里不起眼的骰子时停住了。
18. 第十八章
施窈及时领会到了今穗的意思,指了指骰子说道:“这个吧。”
围观的人们见状都有些失望,毕竟骰子算是最简单的玩法了,相对来说不似那些复杂的玩法更有观赏性。
玩骰子纯看运气,没法看到孟婵和这位神秘夫人在赌博技巧上的较量了。
孟婵反应倒是很平淡,她欣然答应,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不管玩什么她都不会输一样。
“一共两局,第一句赌大小,第二局赌个数,夫人可有异议?”这种玩法是骰子最常规的一种了,孟婵也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
可是这两位门外汉听她这么说却显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赌大小她们还能理解,就是谁摇出的骰子点数大谁就赢,但是赌个数又是什么?
孟婵见她们连规则都不清楚也不觉得诧异,耐心地为她们解释这个规则。
骰子当中赌个数则是双方各六枚骰子,摇毕后可以叫任意点数,不信则打盅,若该点个数少于所说则赢,相信则换边叫数,必须加个数或者加大点数,直至有一方打盅为止。在赌个数中,一可以当作任意一个数字。
这一玩法比赌大小要复杂许多,今穗听了一遍大概听明白了,施窈却还是一头雾水。
但是没时间让她们仔细理解,赌局就在众人的催促之下开始了。
第一局是赌大小,骰盅里有三枚骰子,谁摇出的点数之和更大谁就赢,若是和相同,则看骰面。
孟婵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她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让施窈先摇。
施窈也不推辞,经历了前两局掷钱币的赌局后她的心态明显好了不少,即使现在几乎全赌坊的人都在看着她,她摇骰盅时也完全没有手抖。
她眼睛只盯着手中的骰盅,不去管四周的人山人海和窃窃私语。
摇晃了几下后,骰盅落定,紧接着是孟婵,她骰盅时十分随意,骰子似乎还没晃悠几下她就停下了。
两个骰盅都静静地放在赌桌之上。
此时赌坊内的众人都屏息凝神,等待开盅的那一刻。
孟婵和施窈身旁的男侍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同开盅。
六、五、五。
三、五、二。
一局定胜负。
赌大小这一局,施窈轻而易举且彻彻底底地赢了。
即使她心绪已平稳了许多,在开盅的那一刻,她的心脏还是剧烈地跳动,手心都紧张得直冒汗。
今穗见状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果然,施窈今夜赌运极佳。
反观赌桌对面的孟婵,她依旧表情淡淡,并没有因为这一局的失利而表现出错愕或者是愤怒的情绪,她还出声道喜:“恭喜夫人了。”
这局结束,她们离胜利只差一半了。
但是她们并没有被这一局的胜利冲昏头脑,毕竟第二局赌个数她们首先对规则就不熟悉,想要赢下来并不容易,纯靠施窈的赌运似乎不够。
第二局开始。
男侍将六枚骰子放在骰盅里,分别放在施窈和孟婵的面前,二人一同拿起骰盅摇晃,然后放在桌上。
今穗将盅盖掀起一角,骰面被二人尽收眼底。
四个六,两个二。
这么一看,施窈的赌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不知道这样的骰面在赌个数的玩法中是好还是坏。
施窈还是没弄清楚规则,她看见自己摇出了这样的骰面,以为是好的,不禁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
这一幕被对面的孟婵尽收眼底。
今穗将骰面记下之后抬头看向对面的孟婵,发现孟婵正盯着她们看。
在赌个数的过程中,猜对方的骰面是极为关键的一环,因此观察对手的表情是推测对方骰面的重要方法。
今穗只顾着看她们的骰面倒是忘了这一茬,反而让孟婵通过她们的表情观察到了不少信息。
但是赌局之上,亦真亦假,谁又分得清呢?
双方都看完了各自的骰面,孟婵又准备很有风度地礼让施窈,却被今穗抢了话头:“上一局就是我家夫人先,公平起见这一局还请三姑娘先叫点数。”
孟婵闻言一笑,没有半句废话,直接高声喊道:“三个一。”
她这么喊是赌个数中最常见的开局,从最小的个数和点数开始叫。
接下来轮到了施窈这一边,她们的骰面中一个一都没有,孟婵开局会这么喊,可能是她自己的骰面中有,也有可能是在迷惑她们,总之现在就开盅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可以继续往上叫看看情况。
她们的骰面中已有两个二,今穗思索一番说道:“三个二。”
她选择增加点数。
到现在双方各叫了一次,但是她们这种叫法让围观的众人完全看不出来两个骰面是什么样的。
而且从这场赌局双方的玩法风格来看,似乎都是稳妥保守的那一种。
风平浪静,各自安好。
果不其然,轮到孟婵的时候,她仍然没有要求开盅,选择继续叫数:“四个二。”
她增加了个数。
初次玩赌个数的人,都会保守地根据自己的骰面进行叫数,对面叫了三个二而没叫四个一,应当是她们的骰面中至少有两个二,她们才敢这么叫。
并且孟婵的骰面中有两个一可以当作两个二看,因此她只需增加个数,看这两位稚嫩的小姑娘如何应对,便可继续推测她们的骰面。
果然,轮到今穗她们的时候,二人犹豫了许久。
孟婵从“一”开始叫数,应当是骰面中有若干个一,一可以看作二,再加上她们手中的两个二,此时开盅显然不行。
若是继续增加个数风险也极大,最稳妥的是增加点数,但是她们有四个六,叫四个三、四个四或是四个五都不保险,她们不知道孟婵手中是否有这些数,一旦被开就是满盘皆输。
要想赌局不被终结于此,她们似乎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今穗面色凝重,在围观之人的催促之下终于开口:“四个六。”
闻言,孟婵轻蔑一笑,这两个小姑娘正毫不自知地乖乖走入她的圈套,她此时已然猜出了她们的骰面,胜利的天平在朝着她这边倾斜。
她依旧云淡风轻,毫不犹豫继续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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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六。”
话音落地,孟婵脸上似笑非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对面的今穗听见她突然喊出“七个六”,不禁错愕了一下,接着快速地在脑海中推算着。
很快今穗就反应过来,她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然后低声对施窈说道:“我们输了。”
在孟婵猜出她们拥有四个六的情况下,她只需加上自己骰面中六的个数,就能将自己推向胜局。
因为轮到她们的时候,若是选择开盅,双方拥有的六的个数达到了七个,她们输了;若是选择继续叫数,轮到孟婵的回合她只需开盅,她们同样会输掉。
无论如何,她们已处于必败之地。
想明白这个事后,施窈也垂头丧气,她们赌了一晚上离胜利就差这么一局,但功败垂成。
今穗只能硬着头皮选择开盅,给她们三人的赌局画上句号。
孟婵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她递了个眼神给男侍,双方身旁的男侍都连忙打开盅盖。
但是孟婵的骰面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有三个“六”,而是三个一,一个三,一个四和一个六,也就是说,孟婵的骰面可以看作四个六,当她叫出七个六时,她们只要继续叫,仍然有赢的机会。
孟婵这么叫数显然是对她们手下留情了,但也牢牢地将她们圈在了陷阱当中。
今穗这下更加挫败了,真的就差一点。
开盅之后,也就昭示着孟婵是第二局的赢家,赌坊中的欢呼声愈发热烈。
施窈十分不甘心地对着孟婵说道:“我们愿赌服输。”
“夫人承让了。”孟婵将有礼有节贯彻到底。
今穗将她们的本金数出来,把先前赢来的筹码全都推向孟婵。
孟婵却摆手推却道:“按照咱们的约定,夫人两局都输了才需退回筹码,但是夫人您赢了一局,虽得不到赌注但是可以留下您赢来的筹码。”
闻言,今穗面露疑惑,她们先前似乎并非这般约定,但孟婵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接着,孟婵就对赌坊内的各位夫人高声说道:“郎艳今夜所有的赌局到此结束,请各位夫人清算自己手中的筹码,决出最终的赢家。”
见今穗和施窈二人还是一脸懵,孟婵吩咐男侍帮她们清算筹码:“夫人您今夜也是郎艳的客人,自然也可以参与筹码结算,争夺这个最终的赢家。”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清点后,今夜拥有筹码最多的人竟然就是施窈。
她们掷钱币连赢两局之后,已经拥有了当时最多的筹码,之后赌坊的夫人们都专注于看她们和孟婵的赌局,没人继续去赢得更多的筹码。
接着就是赌注开价,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今夜这赌注如此抢手但价格却很低,也就是说,她们用筹码兑换赌注之后还剩下很多。
她们的赌坊之行,可谓是大获全胜。
二人的心情几番大起大落,但最终还是达到了她们的目的。
但她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只是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好像她们的一举一动,冥冥之中都在被人操控,走向那人早已设定好的结局。
19. 第十九章
今夜的赢家已然确定,笼中的赌注也有了他的归宿。
夫人们也都欣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带着自己心仪的男侍很快就离开了赌坊。
男侍把铁笼上沉重的锁打开,将施砚声从笼子里拖到施窈面前,浇了盆水在施砚声头上把他弄醒,男侍们的动作一气呵成,施窈想阻止都来不及。
然后他们恭恭敬敬地说道:“夫人,请您享用。”
听着这男侍说的话,施窈面色复杂,施砚声在这时假装刚刚醒来,一脸迷茫地睁开眼。
虽然这人用纱布遮面,还穿着老气的衣裳,但他却能瞬间认出来,面前之人就是自己的亲姐姐。
姐姐……来救自己了?
施窈见施砚声醒了,看着没事的样子,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和今穗正想带着施砚声离开,孟婵却在这时过来喊住她们:“夫人留步。”
她们以为孟婵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就停下脚步。
“夫人您头回来可能不知道,每晚的赢家要在郎艳的里间中享用她的战利品,还请夫人入里间。”
这应当是郎艳一直以来的规定,她们若是不遵守恐怕没法走出这间赌坊。
“只要在里间度过了今晚就可以离开?”施窈问道。
“是的。”
施窈只好答应下来,不过是在这儿待一个晚上,天一亮就能离开,此时距离天明已不剩几个时辰,正好也能休息一下,好好问问施砚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施窈姐弟二人被人拉扯着送进了里间,一进门她就看见有个未着寸缕的绝色男子正跪在床榻之上,她虽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有违常理但这样的场景还是让人猝不及防,她强作镇定迅速转过身。
今穗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她们二人纷纷看向一脸无辜的孟婵,像是在询问这是何意。
“他是咱们郎艳的老肯,昨日犯了错。郎艳中犯错的男子都会如此,就当是给当夜的赢家加餐。有时犯错之人还不止一个呢,您无需大惊小怪,放心享用就好。”孟婵的语气里分明多了些幸灾乐祸。
她这一番话搞得几个人都脸色不明。
孟婵用眼神示意男侍,男侍将施窈和施砚声再次“请”进了里间,并利落地锁上了房门,隔绝了门里门外的声音和情景。
罢了,度过今晚就好了,好在人都好好的。
装饰华丽的房间里,姐弟俩靠着门坐下,施窈将施砚声搂在怀里,他不过才十四岁,若今晚她与今穗没能将这个赌注赢下,还不知道这个小小少年要遭遇些什么。
正当他们想小声地说会话,床上的老肯却不安分:“夫人,让奴来伺候您吧。”
这男子故意掐着嗓子说话,传到施窈的耳中就像是一不小心碰到了什么黏腻又恶心的东西。
施窈面色冷了几分。
她刚想去安抚施砚声几句,怀里的小小少年却在这时挣脱了她的怀抱,往床榻的方向走去,施窈有些惊讶但她也不好转过身去看发生了什么。
施砚声稚嫩的脸庞上罕见地显露出一股杀意,他脸色阴沉地过去拿被褥将这老肯裹得严严实实。
老肯也被他这脸色吓住了,瞬间没了声音,在被褥里老老实实地待着。
完成这些事之后,他再次回到施窈身边,气势瞬间乖顺下来,与方才判若两人。
施砚声知道自己犯了错,低着头向施窈小声说道:“对不起姐姐,我不该让你担心的。”
“你……为何会在这儿?”
“我想像姐姐一样赚钱,来这儿找活做结果被人带到一个房间里迷晕了,醒来就在这儿了。”
“你现在还小,钱的事你不必操心。”
“我已经不小了!”
施窈神色复杂地看向面前满脸愧疚但又语气倔强的少年,惊觉自己的弟弟似乎已经在她不曾察觉的时间里长大,如今他竟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
“罢了……”施窈此刻感到既轻松又疲惫。
姐弟俩一同靠在门边休息,门内的闹剧已然落幕。
门外。
门一落锁,孟婵打了个哈欠,郎艳重新开张的这一晚上,事务繁多,她此时已疲惫至极,好在今夜效果不错,算是开了个好头。
她刚想离开,果不其然被今穗叫住了:“三姑娘。”
“怎么,听你这语气像是认识我?”孟婵屏退了赌坊内剩下的男侍,不紧不慢走到茶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浅酌一口。
“三姑娘也认识我们不是么,您早就看出来与我同行之人并不是什么夫人,我也并非她的丫鬟,您还陪着我们玩。”
孟婵笑着摇摇头:“不过是表演节目罢了,效果达到了,我也不会去探究这些于我无益之事。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们二位的配合。”
她举起茶杯对着今穗做了一个碰杯的姿势,然后将热腾腾的茶水一饮而尽:“舒坦。”
“论起谢,应当是我们谢您,若非您手下留情,我们根本一局也赢不了,而且第二局您也给我们留了机会。”
不知是否是这一盏滚烫的茶水下肚的缘故,孟婵的表情已不似先前那般冷冰冰,逐渐变得有温度起来,但她还是摇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
“第一局并非我让你们,赌大小本来就纯看赌运,你们今夜的赌运确实不错。第二局的话……确实如你所说。”孟婵似乎完全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无论如何,都是我们乔装潜入,坏了您的规矩,这些筹码请您收回。”今穗的态度十分诚恳。
直到这时,孟婵对这个小姑娘更加刮目相看了。
没人会对泼天的财富无动于衷。
“看你的着装举止应当是出身于普通人家吧,你知道这些筹码换成银钱是多少吗,恐怕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孟婵表情严肃,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像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她和今穗是同龄之人。
“我不知,但我知道的是,这世间总有比金银更重要的东西。”
听她这么说,孟婵沉默了许久,她过了好一会才回道:“你既如此,我必得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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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人情,筹码我收下了,若以后有棘手之事,我定会全力以赴助你。”
孟婵郑重许下承诺。
今穗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连忙道谢:“那就多谢三姑娘了。”
她也到茶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对着孟婵做出敬酒的样子:“恭祝郎艳生意兴隆。”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孟婵的心坎上,她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这个夜晚好像既漫长又短暂,从午夜时分刚进入赌坊的不知所措到现在成功救下了施砚声,这期间经历了许多事,但也只是过了几个时辰。
二人说完话,孟婵就先行离开了。
没有多久应当就会天亮,今穗索性在门口等着里间的二人。
直至天明。
三人从赌坊出来,重见光明,他们在祈陌春坊门口分别。
“担惊受怕一夜,姐姐快带着砚声弟弟回去休息吧。”一夜未眠,今穗的眼下已出现了一些乌青,笑容之下难掩疲惫。
“砚声,快谢谢今穗,如果不是她我也没法救你出来。”
施砚声乖巧拜谢,今穗连忙拉住了他。
眼前的女子笑靥如花,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原来她和姐姐一起把自己从那个奇怪的地方救出来。
“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今穗向施窈姐弟二人道别。
“等等。”施窈忽然喊住她,“我答应你。”
今穗停住脚步,她明白,从此刻起她就拥有了一个朋友兼盟友。
片刻后,几人一同回到施窈家中。
施窈打发施砚声进屋照看母亲。
她们又在院中的桌子旁坐下谈话。
二人还没聊几句,施砚声就提了一壶茶出来,他给两人都倒了茶,茶叶被热水冲荡在瓷杯当中,升腾起袅袅热气。
倒完茶他又回了屋里。
“你想知道什么?”
今穗端起茶杯浅酌了一口茶水,接着缓缓说道:“半年之前,孟家老夫人的寿宴,你可有印象。”
乍一听见今穗提起这件较为久远的事情,施窈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最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问道:“你是说……茶酒司有人意外遇害之事?”
今穗点头。
“我听闻遇害之人名叫洛绾君,她当时在四司六局以貌美出名,因此承办宴席之时干的都是接待宾客的活儿,我当时果子局事务缠身,直到宴席结束我才得知这件事。”
施窈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我那时与其他几位掌事过去瞧了一眼,洛绾君的尸身是在孟家一处偏僻的厢房中发现的,我们赶过去时,她衣不蔽体,厢房里流了一地的血,我与其他几位女掌事赶紧过去用被子盖住了她的身体……”
听到这,今穗身形微动,她死死地咬牙忍住自己的眼泪,然后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多谢……”
施窈更加疑惑地看向她。
“洛绾君……是我的母亲。”今穗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这句话后,眼泪夺眶而出。
20. 第二十章
一时间,施窈都变得不知所措,她没想到这件事情的背后,竟有这么多的隐情和牵连。
她当时亲眼看见那个场景也十分震惊,久久缓不过神来,且人是在孟家没的,孟家最后也没给个解释,细细想来这件事的蹊跷之处太多了。
施窈从未做过安慰人的事,见今穗哭得这般伤心也有些手忙脚乱:“我……你、你还好吗?”
今穗并没有号啕大哭,只是低声啜泣,但她的神情,她的面容,让人感觉极其痛苦绝望。
“抱歉……失态了,麻烦你将当时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今穗哭声渐止,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见她状态稍微好转了一些,施窈才慢慢放下心来,然后重新组织语言,继续叙述当时的情况。
“当时寿宴上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与其他几位掌事在指挥大家进行对宴会进行收尾,孟府中人员众多,大家都手忙脚乱,很难发现少了个人。”
渐渐地,今穗彻底平静下来,她极为认真地听着施窈叙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件事当时极为轰动,施窈对此也印象颇深,她一边叙述着一边陷入了回忆当中……
那时,四司六局的人收尾完毕准备离开孟府,茶酒司掌事才发现自己的司里少了个人,就在他到处去找寻洛绾君的踪影时,北边的偏院里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孟府的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从偏院里跑出来慌张地冲着在场的人说“死人了”,众掌事都脸色大变,连忙赶过去查看情况。
他们赶到偏院的厢房时,孟家三房的三位少爷正满目惊恐地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精神恍惚。
厢房内流了一地的血,床榻之上,洛绾君衣不蔽体,头发散乱,满脸泪痕,她一只纤细的手臂垂在床边,手腕处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向下滴血,地上的血迹中掺杂着凌乱的花瓶碎片。
施窈连同其他几位掌事见状赶忙上前扯开被褥将洛绾君的身体完全遮住,帐设司掌事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已经断气了。
厢房内众人皆大惊失色,没等请郎中过来查看情况,孟府的人已然听闻了这里的动静赶了过来。
孟家二房孟元钧是孟老夫人的嫡长子,他如今在朝中官居高位,是孟家实实在在的当家人,他的夫人也正是孟府主母,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她在打理。
二夫人带着三房的薛姨娘以及一大帮子丫鬟、仆从乌泱泱地进了屋,一进屋二夫人就用手帕掩面,作出一副极其嫌弃的表情,薛姨娘上前指使着小厮把三位被吓到腿软的少爷拖走,什么也没解释,就大咧咧地离开了。
四司六局的几位掌事准备出言阻止,毕竟她们进来时,只见这三位少爷在场,若洛绾君的死是有人蓄意谋杀,他们三人既是嫌疑人又是重要的人证,就让他们这么轻易离开,实属不应该。
但不等她们说什么,二夫人就发话了:“今儿老夫人寿宴上见了红真是晦气。”
见她话语里满是尖酸刻薄,几位掌事忍不住出言理论一番:“如今我们的人在你们孟家的地方出了事,且大家都看到了你们孟家的少爷也牵涉其中,你们理应给我们一个说法,抓住凶手,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
几位掌事义愤填膺,言辞凿凿,即使对方是高门大户的主母也丝毫不胆怯退让。
“呵呵。”二夫人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华美妆容下覆盖的是一张扭曲可怖的脸,“这女子定是行为不检点想着攀高枝儿,故意勾引我们家少爷,结果勾引不成眼见丑事败露便羞愧自缢了。”
二夫人声音尖利,极其刺耳,说得煞有其事:“被这种人缠上真是倒霉,简直脏了我孟家的地儿。”
孟家主母颠倒黑白,孟家上下也是蛇鼠一窝,几位掌事皆是气不过几乎要上前与那人面兽心的二夫人扭打起来。
可是二夫人却完全不理会,命下人们将四司六局一行人往外撵:“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给我扔出去,真真儿是家门不幸。”
接着她一副大发慈悲的模样:“寿宴已结束,四司六局的诸位也都请回吧,念在你们这次宴席办事还算得力,方才以下犯上之事我就不追究了。”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二夫人就在仆从们的簇拥下又乌泱泱地离开了,孟府的小厮们开始把他们往外驱赶,两个婆子也不顾洛绾君在被褥之下衣衫不整,就把人抬起来准备往外挪。
掌事们实在看不下去,拼命挣脱了小厮们的阻拦,过去将洛绾君的衣物穿好,才将她背着出了孟府。
……
说到这儿,对面的今穗早已泪流满面。她曾经想过,母亲在走之前是不是遭遇过非人的对待,却没想到,她走之后,竟被人羞辱至这般境地。
此时此刻,今穗的眼睛里充满了恨意,她恨不得立马去那孟家,将伤害过母亲之人屠个干干净净。
施窈也在一旁沉默着,当时遭遇这些事时,她完全是凭本能去做那些事情。她平时处事虽冷冰冰的也不曾与任何人交好,但碰见这种事情她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然而对方终究是高门大户,弄死一个普通百姓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那位貌美女子终究还是死得不明不白。
见今穗沉浸在悲痛的情绪当中,施窈也忍不住出声安慰:“你别担心,我会尽力助你的。”
经历了昨夜,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做个独来独往之人,虽然自己的人生已是满目荒凉,但她们两个苦命之人或许可以抱团取暖。
今穗的哭泣声渐渐停止,施窈递了张帕子给她,她接过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若不是今日施窈说这些,她恐怕至今还不知道母亲死时的情形是多么痛苦凄惨,那孟家是多么的狠毒可恶。
事情几乎发生在寿宴结束之后,那时宾客大都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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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且据施窈所说,事发的厢房位于孟府很偏僻的角落里,现场又有孟家三位少爷的出现,二夫人一来就极力给母亲泼脏水……种种迹象表明,这凶手应当就是孟家的人!
她将自己的猜测跟施窈说了一遍,施窈听着今穗的这番话也陷入了沉思:“依你所言,这凶手是孟家人不错,可孟家是世家大族,祖上便子嗣繁盛,到这两代有所减少,但这偌大的孟府从主子到仆从,少说也有几百口人,你如何从这么多人中找到凶手。”
今穗冷静下来,许多事情在她的脑海中盘旋:“我母亲向来与人为善,更与孟家的仆从毫无交集。即使下人们有这个心思也不敢胆大到在主人家的地盘上作恶,二夫人更不必为了下人遮遮掩掩,迫害我母亲之人应当不会是孟家的下人。”
听今穗这么一分析,施窈觉得甚是有理:“这么看确实没错,但这也仅仅是你的猜测,若真如你所说,这就意味着找到凶手更难了。”
她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所要走的是多么艰难的一条路,但她从未曾想过退却。
今穗目前对于孟家的了解少之又少,她迫切地向施窈询问:“你可否与我说说这孟家的事?”
施窈回忆着,想起从前爹爹为自己物色夫婿时,对这东京城中的世家底细如数家珍。
“孟家是东京的百年大家族了,一直以来子嗣繁盛,旁支众多。到了家主孟元钧这一代有三房,二房是孟老夫人嫡出,其余两房皆是庶出。”
“二房便是家主孟元钧,房里有一位少爷和一位姑娘,七少爷与八小姐便是这一房的嫡出。”
“其余几房庶出都不如嫡出这般光鲜亮丽,几乎都有自己见不得人的事了,但我知道的不算多,这大房有一位少爷两位姑娘,大房孟元良在朝中也有一官半职,但是官阶不如孟元钧,因此方方面面几乎都被二房压一头。”
“三房孟元德是个好色之徒,纳了好几房姨娘,房里只有三姑娘是正妻所出,其余三位少爷皆是姨娘生的。”
今穗听着越发眉头紧锁,这孟家的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
此事任重而道远。
她整理好思绪,情绪平稳下来郑重向施窈道谢:“今日多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
“不必客气,我已然将你当作我的朋友了。”
二人相视一笑。
分别后,她们纷纷向四司六局告假,休息了一整日。
第二日,今穗刚到蜜煎局就被告知,今日午后要开始选定呈给长宁郡主的贺礼了,让大家尽早准备着。
姜佩兰深知这事单单由她选定不会太平,她就请来了章总管,这样最后不论结果如何应当都不会有异议了。
今穗从容不迫地将自己早就烂熟于心的茶荔簪雪重新制作一份。
刚过晌午,姜佩兰就过来吩咐大家按照顺序依次带上贺礼去给章总管过目。
21. 第二十一章
不多时就轮到今穗过去,姜佩兰领着她,路上也关心起她在蜜煎局的近况。
“近来在蜜煎局待着如何,可还顺利?”
今穗微微一笑:“多谢兰姨关心,来蜜煎局这些时日我已适应。”
“那便好。”姜佩兰瞧了一眼今穗手中小心翼翼端着的东西,“看来你这次是势在必得了,到这会子都神神秘秘地遮掩着不让旁人看。”
“兰姨见谅。”
姜佩兰轻轻摇头:“无妨,章总管还在里面等着呢,快去吧。”
今穗依言进了屋,只见章总管正坐着喝茶,她上次见过,他是个身材微胖、长相很喜庆的男人。
“今穗见过章总管。”
章总管微微点头:“呈上来吧。”
她走到章总管面前,将茶荔簪雪从匣子里取出来:“我此次为郡主准备了一道点心。”
一道精致漂亮得如同名贵摆件的点心被端出来放在章总管面前,点心上面还幽幽地冒着凉气。
“我听闻长宁郡主喜好甜食但又患有龋齿,因此研制出了这道点心,名为茶荔簪雪。”
听到今穗这么说,章总管看她的眼神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茶荔簪雪是以绿茶等有益牙齿之物作食材制作而成,最后加入白凉粉再放入冰窖,吃起来清热解暑,沁人心脾。”
说着,今穗将点心推向章总管,示意他先品尝一下。
章总管闻言对此也很感兴趣,他用瓷勺舀了小半勺放入口中,仔细品味咀嚼。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口感极为惊艳,饶是他在四司六局待了这些年尝过不少山珍海味,此时此刻尝到这道点心还是难以只用“美味”这个词去形容它。
堪堪尝了两勺,章总管意犹未尽但又不想表现出十分喜欢这道点心的样子,继续端着总管的架子。
“还不错。”
今穗内心雀跃不已,继续向章总管介绍着自己的杰作:“这道点心中所选用的食材都是对牙齿百利而无一害的,且这盛装点心的碗也是我精心雕刻而成,名唤雕花蜜饯。”
“你竟然会做雕花蜜饯?”章总管更是惊讶。
“是施窈掌事悉心教我如何在瓜果上雕花,我这才学会了做雕花蜜饯。”
章总管此刻已然对今穗刮目相看。
“四司六局中会做雕花蜜饯的,从前也只有……”章总管似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神情忽然间变得有些悲戚。
他兀自转过身去,望着墙上的一副不知名的画作出神。
今穗也好奇地瞧过去。
这幅画不像是出自大家之手,水墨的浓淡运用稍显稚嫩。画上画的是一个热闹祥和的宴会场景,宴会上人物众多,神态各异,整体自然灵动。
作为四司六局的总管,在屋子里挂这样一幅画也不足为奇。
今穗站着等了好一会,章总管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幅画瞧了许久,久到身后的今穗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他:“章总管?”
他这才回过神来:“好了,你回去吧。”
今穗对章总管的态度捉摸不定,她现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保证自己的贺礼被选中。
若是失败了……她也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时机。
容不得她多想,刚出门她就遇上了过来的雪芽。
雪芽这些天一直被人监视着,她也不敢在蜜煎局作乱,每日只胡乱应付下差事就回去了,十分安分守己。
二人打了个照面,雪芽用不屑的眼神看着她,今穗也懒得理她就自顾走了。
将贺礼呈给章总管后,接下来就是等待结果了,左右无事,今穗回了蜜煎局就做了一碗清热解暑的白凉粉拿到果子局去。
上次她瞧着施窈好像还挺喜欢的,她这次在白凉粉上淋了一小碗牛乳,又将一些时令瓜果切成小块放在上面,晶莹剔透的白凉粉泡在乳白色的牛乳里,再以色彩鲜艳的瓜果点缀,看起来十分香甜诱人。
做完她就端着往果子局去了。
施窈作为果子局的掌事,整日里差事很多,今穗过去的时候她正忙得不可开交。
“累坏了吧,吃碗白凉粉解解暑。”
自从上次赌坊一事再到施窈家院子里谈话,她们二人之间就缔结了密切的情谊,成为了彼此的盟友与伙伴。
施窈一贯待人处事冷淡至极,看到今穗过来倒是舒展了皱了一天的眉头,也不推辞,接过那碗白凉粉。
“临近生辰宴,果子局要操心的事很多。”施窈擦了擦额头的汗,“你怎么有空过来?”
今穗将蜜煎局选贺礼一事说与她听。
施窈闻言不禁摇头:“不过是送个贺礼,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我倒是能理解雪芽,她是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的。”
施窈曾经与雪芽有些过节,不过都是雪芽主动来找她麻烦,因为她在四司六局中容色出众,在外人眼里又总是一副孤傲的模样,因此雪芽总是与她过不去。
只不过今穗来了以后,雪芽也没空过来找她麻烦了。
“那你……”施窈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你岂不是也要抓住这个机会?”
“自然。”今穗微微一笑。
施窈明白,今穗若是想为母亲伸冤只能一步一步往上爬,只有这样她才能查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郡主的及笄礼对她来说同样是个绝佳时机。
“是否需要我帮忙?”施窈说话时神情极其认真,上次赌坊是今穗帮她救出了弟弟,若是今穗有了难处她也会全力以赴。
“暂时还不用。”今穗摇头,“莫急,以后需要姐姐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
“如今你自然是不必与我客气。”
二人说了会话,施窈还有许多事要忙,今穗就回蜜煎局了。
这应该是她来到蜜煎局这些时日最清闲的时候,不过傍晚时分姜佩兰就带着章总管选定的贺礼结果来宣布了。
蜜煎局内众人翘首以盼,除了今穗和雪芽,还有许多人也想抓住这次献礼的机会。
“经章总管慎重思虑后,他认为今穗的贺礼最适合献给郡主,不过大家为了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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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此次贺礼也辛苦了,章总管也吩咐了奖赏给大家。”
“另外,今穗准备贺礼一事做得很出色,章总管决定晋升她为蜜煎局的副掌事,往后如果大家有事情也可以去找今穗解决。”
此消息一出,蜜煎局内议论纷纷,不过这是章总管的意思谁都不敢有意见,有些人见有赏赐也就不关心旁的事了。
这个结果对于今穗来说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她想过这份贺礼会被章总管选中,但没想到自己能一下子晋升成副掌事。
不过这样也好,晋升得越快,她也能更早为母亲沉冤得雪。
整个蜜煎局里最不开心的就是雪芽了,她没想到自己的贺礼竟然没有被选中,反而是今穗被选中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今穗以前的那些表现全都是糊弄她的。
雪芽一下子气得不行,只是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她如今还一直被监视着,身上背负着一桩命案,她无论如何都得为自己谋个活路。
将事情宣布完之后,姜佩兰把今穗叫到外面说话:“你来到蜜煎局之后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晋升副掌事也是应当的,或许生辰宴过后你就成掌事了,我也能放心离开。”
今穗明白姜佩兰的意思:“兰姨,您……”
“你也不必挽留我,我早就不适合做掌事了,整个四司六局的掌事里属我年纪最大。”姜佩兰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
“您还年轻着呢。”
姜佩兰笑着摇摇头:“你来这儿想做什么事情我都明白,这个位子属于你但也困不住你。若是绾君还在她一定不愿你趟这趟浑水,我同她的心思是一样的,只希望你平安快乐。”
提起母亲,今穗忍不住鼻头发酸。
“只是我终究不能左右你的想法,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也相信绾君的女儿有这个能耐。”
“兰姨……”今穗忍不住想躲在姜佩兰的怀里好好哭一场,自从决定要为母亲找凶手后她一直在告诉自己要坚强,几乎从不把脆弱的一面表现出来。
“好了,你现在晋升了副掌事,待会得好好去跟章总管道谢。”
今穗点头,随后她便去找章总管。
到了章总管的门口,她恭恭敬敬地敲了门。
“进来吧。”这短短的三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好像章总管已经等了今穗许久。
今穗推门进屋,即使是盛夏时节,章总管的屋内也没有放任何冰鉴消暑,因此她一进屋就感到一股闷热。
章总管瞥她一眼:“坐吧。”
她依言坐下。
见章总管让她坐下后也不说话,她就主动开口:“多谢总管提拔,我今后一定为蜜煎局尽心尽力不负您的期望。”
“在选贺礼之前,姜掌事就与我商量要将此次被选中献礼之人提拔为副掌事,你既有本事让我选择你的点心作生辰礼,那就是你自己的功劳。”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多谢您。”
章总管不再搭话,他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22. 第二十二章
这样酷热的夏日还要喝热气腾腾的茶水,今穗光是看着都要浑身冒汗,这倒是让她想起了母亲,夏日里今穗总是贪吃冰凉的食物,或是街边糖水铺子里刚用冰块冰过的酸梅饮,或是软软糯糯的冰雪冷元子。
洛绾君总是嘱咐她不要吃太多凉的食物,可是乔逊总是纵着她。因为这事,好几次都惹得洛绾君生气不已,父女二人双双被罚。
那时也是这般盛夏的天儿,她和爹爹低着头在娘面前罚站,即使这样,下次总还是会再犯。
今穗一时陷入了回忆当中,都没注意到章总管起身走向了挂在后面的画。
他还是像上次那样一动不动地盯着画看。
今穗回过神来时,终于忍不住疑惑问道:“章总管,这副画气势磅礴,人物刻画栩栩如生,不知您是从何处得来如此宝贝?”
听她这么说,章总管终于有了些反应,淡淡一笑:“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不过是从前茶酒司的一位旧相识为庆贺我生辰从夜市淘来的罢了,瞧着还算有趣便一直挂在这儿了。”
听到章总管提起茶酒司,今穗心下一惊,现在只要有人提起“茶酒司”三个字,总能一下子吸引今穗的注意力。
“您说的这位旧友……可是曾经茶酒司的洛绾君?”不知怎的,今穗的脑子完全不受控制的就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闻言,章总管脸色大变,他转身看向这个背脊挺直的小姑娘,她的身姿气质倒是像极了他那位旧友,但是仔细一端详今穗的长相,还是与洛绾君无半分相似之处。
洛绾君美艳动人,而今穗却是寡淡似水的模样,但这水会让人感觉奔流不息,极有生命力。
事实确是如此,今穗长相上肖父不肖母。
“你……认识洛绾君?”
“在四司六局当差的这段时日,偶然听人提起过。”今穗这么回答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毕竟四司六局地广人多,只是偶然听闻也追究不到谁的过错。
再者,以洛绾君本人和当年那件事的轰动程度,有人会偷偷议论这件事也实属正常。
章总管再度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回道:“是她赠予我的。”
听到了肯定的回答,今穗的心绪完全被牵动。眼前的这副画,跟母亲有着莫大的关系,她甚至可以想见母亲在夜市上挑画时的神情动作。
“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着十分熟悉,你的气质神态与绾君相似,若不是长相大相径庭,我都以为你是她那可怜的小女儿。”提起往事和故人,章总管也感触颇多,毫不顾忌地说了许多话与今穗听,“想来世间千千万万人都不尽相同,你与绾君有相似之处也算是有缘分。”
今穗没想到母亲生前在四司六局除了兰姨之外还有章总管这样一位好友,她内心颇为动容。
洛绾君还在茶酒司当差的时候总是很忙,时常早出晚归,若是遇上伺候的主家远在外地,她更是十天半月都不着家。
因此她经常对在家中眼巴巴等着她的父女俩感到愧疚,好在父女二人都很理解她,对她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今穗来到四司六局的这段时日,她一点一点地了解到与母亲有关的事情,她也逐渐认识到,母亲抛去为人妻子和为人父母这两重身份后,作为茶酒司的洛绾君,她有着自己的知交好友,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在四司六局中当差得心应手,面对权贵世家时也能够从容应对。
母亲去世时不过才三十五岁,她本该有着大好的年华。
想到这些,今穗眼眶又湿润了,有几滴泪控制不住从眼角滑落至脸颊。
怕章总管发现她的异样,今穗努力将头埋得很低。
既已道谢,她没再多说什么就告辞了。
刚回到蜜煎局雪芽就跑过来质问她:“你以前都是骗我的?”
“雪芽姐姐这话就有失偏颇,何来我骗你一说,这蜜煎局人才辈出,我只不过是避其锋芒,明哲保身,若是依你所言,那这里只要是有才干之人都是在骗你了?”
雪芽阴恻恻地看着今穗,今穗知道她现在被监视着不能拿自己怎么办,反而是她自己深陷命案,稍不留意便会让自己成为阶下囚。
所以雪芽现在即使再气愤也做不了什么,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保全自己。
就在傍晚时分蜜煎局众人准备离开时,裴樾带着游默过来了。
雪芽看到这个如同索命阎罗一般的男人,心里不禁发憷,她想着难不成他是发现了什么关键性证据来押她下大狱?
可是她这些天都安分守己,应当不会让人抓住把柄,因此稍微有了些底气:“大人此番过来莫不是因为看了我这么些天到查不到线索,此刻要将我污为罪人带走?”
雪芽强作镇定先发制人,一副清白无辜楚楚可怜的模样。
“自然不是,开封府办案向来律法严明,既并没有查到什么本官这便将人手都撤了,请你自便。”
裴樾冷冰冰地回应了她一句,完全公事公办的模样,然后他就走向了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今穗。
“裴某自请送恩人归家,恳请恩人应允。”
今穗以为没自己的事都要离开了,没想到却遇上这么一遭。
看裴樾这语气和架势,她想拒绝几乎是不可能的。
众目睽睽之下,裴樾带着今穗走了,蜜煎局众人的脸色都十分精彩,纷纷议论起这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提刑官与新晋蜜煎局副掌事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雪芽心有余悸,还好并没有查出什么,撤了监视之人她也能有片刻的喘息,其他的须从长计议。
至于今穗与那提刑官是何关系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自己身上背负的这条人命就仿佛是一个催命符,只有彻底了解她才能高枕无忧。
将将入夜,裴樾邀今穗到丰乐楼用晚膳,她自然也不能拒绝。
丰乐楼是如今东京城中规模最大,也是最豪华的酒楼,其间雕梁画栋,往来之人皆是非富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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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晚膳虽非今穗所愿,但进了这丰乐楼她还是忍不住在内心感叹裴樾出手真是阔绰,今日也让她见了世面。
丰乐楼内的小二见着裴樾便热情地迎上来,将他们一行三人引到二楼包厢。
封闭的包厢隔绝了大堂里的热闹,酒楼的侍从恭敬地在一旁伺候。
“不知恩人喜欢吃什么,是否有忌口?”
今穗自出了四司六局就不怎么说话,只偶尔敷衍一下,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裴樾心里明白她为何这样,所以到了厢房中才故意这样问她。
“过了这么些天大人都查不出凶手,找我过来问话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吗?”
今穗说出这话语气不大好,因为她总觉着这裴樾是故意将她搅进这个命案中,她真的不想去理会除了为母亲复仇以外的事。
况且上次已经和他说了不要再喊她“恩人”,她听着十分别扭。
没等裴樾开口,一旁的游默就着急解释:“我家大人前段时间奉旨前往江南办案,无暇顾及此案,今日刚回得知案子没有进展这才过来。”
“大人此番既撤了对雪芽的监视,又在众人面前让你我的关系变得不清不楚,大人口口声声称我为恩人,难道连恩人也要利用吗?”
今穗一早就猜到了裴樾的意图,用她们二人扑朔迷离的关系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当凶手放松下来就会露出破绽。
“今穗。”
门外人声鼎沸,这是裴樾第一次喊今穗的名字。
今穗也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低沉的声音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像是无可奈何。
她在心里默默地摇摇头,一定是自己感觉错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开封府推官怎么会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你很聪明。”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抱歉,是我独断专行惯了,做事之前没有考虑你的意见,若你想走,我这便送你回去。”
十人座的饭桌,她与裴樾相对而坐,对面的俊朗男子微垂着头没有看她,站在他身后的游默表情略显惊讶,今穗猜裴樾一定很少给人道歉,所以他的手下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是为自己的错误行为道歉不是应该的吗?或者说裴樾几乎从不犯错,即使有错,以他的身份地位几乎没人敢指摘他。
今穗想想还是罢了,他至少没有直接将她带回开封府的公堂审问,还莫名其妙地请她来丰乐楼用膳,正好她也有些饿了。
“蟹酿橙、樱桃煎、梅花汤饼还有碎金饭,就这些吧。”今穗想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就吃些好的。
话题转得太快一旁的侍从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游默连忙招呼道:“还不快点上菜。”
侍从纷纷点头称是,接着就出去忙活了。
“大人,我去门口守着。”
“嗯。”
游默走后,厢房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大人想问些什么?若是关于命案的事我也是一概不知的。”
23. 第二十三章
“那日在四司六局你们走后,审问雪芽时她咬死不认,甚至指认你和案子也有关系。”裴樾将那日的情况和盘托出。
今穗皱眉:“我平日便与她有些恩怨,只是想不到她竟然会将人命案子这等严肃之事污蔑到我身上。”
“依你看,她与此案是否有关联?”
“我不知道。”今穗摇头,“她性子虽跋扈,事关人命我想她不至于狠毒至此,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不清楚她会不会做出这种事。”
“还有。”今穗接着说道,“她就算做了,是否其中另有隐情,被害之人就一定完全无辜吗?”
这一番话让裴樾不禁陷入了沉默。
今穗见裴樾一言不发,忽然间产生了一个疑问:“若凶手是不得已才意外杀人,那开封府又会如何量刑?”
“自然有人会根据案情谨慎判断,这些就不归我管了,我只需抓住凶手。”
“大人今日的计谋应当已起了效果,若此案真是雪芽所为,她是耐不住性子的。”
二人没机会聊太多,侍从们很快就鱼贯而入,将精美的菜式端上桌。
方才点的都是今穗想吃的菜,现下她也不客气,对面的裴樾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她面前的菜式,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色已晚,用完膳后裴樾便送今穗归家,这段路不算长,几人一同散步前往。
到了乔家医馆前,今穗同他们主仆二人道别。
“今日这顿饭,大人是不是失望了,并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裴樾想了想,轻轻摇头:“恰恰相反。”
“我应该得到了比案子线索更重要的东西。”
今穗了然:“对大人有用便好,我先回去了。”
裴樾望着今穗离去的背影,意味深长。
游默见自己大人这个样子,忍不住问道:“大人是不是觉得今穗姑娘很有意思。”
裴樾收回目光:“何出此言。”
游默嘿嘿一笑:“今穗姑娘看起来……完全不怕您。”
“我长得很吓人吗,你难道很怕我?”
“属下不敢。”游默语气恭敬,“属下以为大人您身份贵重旁人敬畏您是应当,只是今穗姑娘或许是对权势没有明确的认知,因此在您面前就不会表现得害怕。”
“你的意思是我经常用权势来压人?”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游默佯装给自己掌嘴,想解释却越描越黑。
裴樾懒得理他快步走开,游默只得连忙跟上。
今穗回到医馆后不久就歇下了,若是没有特殊的事情,她平日里的起居十分规律。
然而在京城中的另一处,某人应当要睡不着了。
雪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现如今虽没人再看着她,可是她仍然觉得有些安心不下。
该怎么办?向郡主献礼一事也被今穗截胡了,她如今还能做些什么来保全自己?
雪芽至今仍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准备的贺礼没有被选中,章总管应当不会做出偏袒之事,那今穗究竟准备了什么样的贺礼能比她的玉佛还要好?
床上的女子翻来覆去了半宿,她如今能翻身的机会只有郡主的生辰宴了,如今蜜煎局献礼之人是今穗,若是她与人命案子扯上了关系,那这献礼的机会自然也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她想了许久,最终敲定了主意。
——
八月初一,距离长宁郡主的及笄礼只剩下七日,四司六局也变得更加忙碌了。
今日一早章总管就将四司六局中的所有人都叫到一块,嘱咐一些关于生辰宴的事情。
说完这些又要再确认一遍准备的贺礼,几乎都是各司各局的掌事或者副掌事留下来与章总管一同张罗这件事。
今穗是这群人中年纪最小的,经过几天的适应,她已经完全能胜任这个新身份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却还和往常一样对待蜜煎局的大家,只不过身上多了些担子和责任。
众人见她晋升了副掌事也不曾有什么架子,越来越多的人和她熟络起来。
献给郡主的贺礼至关重要,万万不能出纰漏,所以章总管逮着各位掌事与副掌事交代了好一会才放他们走。
待事情交代完毕,众人准备散去时雪芽这才注意到今穗如今已经晋升成了蜜煎局副掌事。
她过去同今穗说话:“还未恭喜今穗妹妹升任副掌事之喜,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尽管来找我。”
施窈素日冷着一张脸,此刻眉眼间罕见地染了几分喜色。
今穗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多谢姐姐。”
“既如此,今夜不妨来祈陌春坊与我一同用膳。我在坊里这些时日,深觉后厨的手艺确实不错,就当是为你庆祝一番了。”
今穗明白施窈还是想借此偿还上次救施砚声的情,她也不推辞。
入夜后她们二人就一同往祈陌春坊去。
二人一路闲聊,十分投机,也因此今穗都没有发现她刚离开蜜煎局就有人躲在暗处跟着她。
此人正是雪芽。
这几天的筹谋她已准备得差不多妥当了,正愁找不到机会将此事给引出来。
雪芽这一整天都在留意今穗的动静,终于在入夜时分发现她并没有立刻归家,反而是跟着施窈往另一个方向去。
她毫不犹豫地跟上,一路上小心翼翼终于跟着今穗到了祈陌春坊门前。
看着她们二人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雪芽心中立刻有了谋算,她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祈陌春坊内,施窈带着今穗到了二楼她平常休息的厢房。
才入夜,大堂内还没有太多的客人。
施窈与今穗一同点了几道菜,侍从就下去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婢女就端着菜上来,施窈见上菜速度如此之快还觉得惊讶。按理说这个时间点客人越来越多,后厨应当很忙。
不等她将心中的疑虑说与今穗,她就发现这菜……似乎不是她们的。
婢女上了菜就准备匆匆离开,施窈立马叫住了上菜的姑娘:“等等,这菜上错了,不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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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脊背僵住,双手微微颤抖,快速回应道:“怎么会有错呢,姑娘应当是看错了,奴婢还有事就先下去了。”
今穗眼疾手快立马上前拦住了这姑娘的去路。
“不说清楚你今天别想出这个门。”
她显然是害怕了,立马承认:“对不住二位姑娘,是奴婢疏忽上错了菜,我这就端走。”
“你是故意的,为什么这么做?”施窈质问道。
这姑娘一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穗很快就明白过来什么:“点了这桌子菜的客人迟迟不见上菜势必会追究,到时候发现菜在我们这里你便宣称是我们截胡了,从而引起我们与其他客人的矛盾……”
被猜中了心思后,小姑娘终于向她们袒露了实情。
原来这桌子菜就是她们隔壁厢房的客人点的,这客人手脚总是不老实,即使怀里已经坐着坊里的姑娘,有婢女来上菜他还是忍不住动手动脚,坊里负责上菜的姑娘们几乎都吃过他的亏。
这次去上菜,婢女们皆是推三阻四,她们虽在青楼做工,但也是靠着自己的劳动挣钱不愿被一些□□之事沾染,众人合议之下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只是没想到将今穗二人卷入其中,婢女们甚少在祈陌春坊见到女客,所以才发生了方才如此不凑巧的情况。
“竟有此等事,严妈妈不会管一管吗?”今穗此话一出,施窈和那小婢女同时陷入了沉默。
实际上施窈在祈陌春坊做舞姬也常会遇到这种事情,但是她懂得保全自身,所以安然无恙至今。
这些婢女们应当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
今穗也明白了她们的沉默:“既如此,我们便去会一会这位客人。”
“对方是男子,况且又是在这青楼之中,怎么说我们都处于劣势。”
今穗垂下头,一瞬间脑海里想了很多。
她想起从前母亲总是教她善良热心、乐于助人,可是在母亲遇害后她就将这一切都抛弃了,一心想着查到凶手为母亲复仇。
此情此景似乎与母亲生前的遭遇慢慢重合,同样是女子面对男子时的弱势与无奈,同样是在男子为主的地盘上孤立无援。
她多想关键时刻能有人救母亲于水火,亦如此刻婢女们企盼有人能对她们施以援手。
本分挣钱的婢女们在青楼这样的地方步履维艰,只为赚取安身立命的本钱,但此时却要她们搭上自己的“身”与“命”。
今穗抬头朝施窈和那小婢女微微露出笑容:“放心。”
她过去端起桌上的饭菜,施窈和小婢女皆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走到隔壁厢房的门口,今穗模仿婢女的姿态推门而入。
虽然进来之前她已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推开们看到的情景还是让她差点将手中的饭菜都洒了。
只见一女子坐在圆桌边上,衣衫褪至腰间,一肥头大耳油头满面的男子正埋头在这女子胸口,十分忘我。
这女子面上有几分嫌弃但还是配合着男子,发现有人进来,她才使劲推了推身上的男人。
24. 第二十四章
男人起初一副被人打搅的不耐烦模样,但当他抬头看到一个模样清水出芙蓉般的女子站在门口,瞬间又变了神色,他用色眯眯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今穗。
今穗暂时压抑住自己内心的不适,镇定自若地端着饭菜往饭桌靠近。
在男人的眼中,这么一位清丽可人的女子正向他走来,他都忘了自己怀中还抱着一个半裸的姑娘。
这姑娘似乎也早已见怪不怪,自行走到一旁将衣裳穿上,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今穗在饭桌旁站定,将托盘上的菜肴一道一道地端上桌。
“小娘子生得如此标致是新来的么,爷瞧着面生得很。”男人盯着今穗的脸目不转睛。
今穗一心上菜不搭理他,男人忍不住伸手去抓她露出衣袖的一截手腕。
还好今穗早有准备,见他伸手过来立马眼疾手快地端起托盘上的鲫鱼汤装作手抖撒了下来。
这汤来之前今穗特意吩咐了要热得滚烫,此刻,一碗热汤猝不及防浇下,好巧不巧全都洒在了男人的裤子上。
男人被烫得控制不住尖叫,他双手捂住下身倒在地上,双目赤红想起身教训今穗,却又被烫得疼痛难忍。
今穗居高临下地冷眼看他:“以后莫要去欺负那些婢女,否则我绝不会饶了你。”
这男人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被今穗的一番狠话给吓回去了,此刻只敢死死捂着他的命根子。
处理完这男人后今穗就准备回去同施窈一块用膳,可是她刚推开房门就碰上满脸得意的雪芽,身后还跟着一众开封府的官兵。
“想不到咱们蜜煎局新晋的副掌事,竟也有这不为人知的一面。”雪芽毫不留情地嘲讽着。
今穗冷眼看向雪芽,快速思考着当下的处境。
隔壁的厢房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施窈开门查看,见今穗正被雪芽带来的一众官兵堵在门口,她满脸担忧。
今穗用眼神示意她,让她先回到厢房中。
施窈也只好按兵不动,悄悄地回去了。
见今穗站在门口不动,雪芽推搡着就要进屋:“怎么?这屋里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副掌事要一直在门口守着?”
几番推搡之下,今穗不动声色地将位置让开,雪芽顺利地推开门。
只见一肥头大耳的男子正伏在地上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见此雪芽大喜过望,她以为这是将今穗的丑事抓了个现形,此男子就是极为重要的人证。
虽然她第一眼看见这男子感觉到了一丝眼熟,但是她很快就将这个感觉抛之脑后,
雪芽指着地上的男子声音激昂:“快!这人是重要的人证,带回开封府!”
她又走到今穗面前:“请吧副掌事,有什么事咱们到开封府分说分说。”
听到这,今穗终于明白了。
一个时辰前,雪芽亲眼看着今穗进了祈陌春坊,她手里的“证据”也早已准备妥当。
当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一刻也不敢耽误,她立马前往开封府声称掌握了码头男尸案的关键证据也知道了凶手是谁。
此事理应由开封府推官裴樾立即接手审理,可是他当时正带着游默在外办别的公务。
因为前些日子裴樾派人监视施窈,因此开封府内有部分人也认识她。
开封府内的当值官兵只好先处理雪芽的报案。
“凶手正是四司六局的蜜煎局副掌事今穗,她此刻正在祈陌春坊中,那里是死者生前做跑堂的青楼。”雪芽言之凿凿,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同时她也将自己带来的人证和证词一一呈上。
当雪芽将今穗与青楼、死者这样的字眼扯上关系,又呈上了亦真亦假的证据,不明真相的人可能真的会稀里糊涂地信了。
与命案有关必须得重视,当值官兵立即带人随同雪芽前往祈陌春坊。
之后,便是正巧碰上了今穗从那男子的厢房中出来。
今穗明白现在的情形没那么简单,她一言不发被带到了开封府的公堂。
公堂之上坐着的是裴樾的下级吕籍,他乃是寒门出身,十年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好不容易才当上了开封府的官。
几年前他刚金榜题名便听闻开封府推官的人选本应该是他,然而却被裴樾截胡,一朝请奏担任此官,他无权无势只能忍气吞声屈居于推官之下。
这些年裴樾连破疑案,得圣上夸赞,他心中的嫉妒与怨恨愈加浓重。若这推官的位子是他的,如今在朝中春风得意,受圣上赏识之人也会是他了。
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裴樾不在却有人带来了码头男尸案的重要线索,此案悬搁多日,若他今日能抓住机会一举定案,便能够证明自己的能力。
今穗见公堂之上的审案之人不是裴樾心下疑惑,这个案子此前一直是裴樾在追查,如今公堂问审怎的却换了旁人?
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吕籍眯着眼扫视了一下公堂中人,堂下并排跪着雪芽和今穗,雪芽身后还跪着一位妇人,她将头埋得很低。
“本官今日依照律例审理码头男尸一案,你们需如实答话不得有误!”
“是。”众人齐声回答。
“今日戌时民女雪芽至开封府状告民女今穗乃是杀害死者冯九的凶手,既如此,将你的证据都呈上来吧。”
“是。”雪芽忙不迭应道,“民女有三重证据。”
“这第一重证据便是今穗家中是开医馆的,对于药材一类的取用随意。数日前裴大人带着曹家药铺的掌柜到四司六局指认凶手,将我错认成在曹掌柜那里购买过蒙汗药的人。民女并未听闻过此物后来才明白是凶手曾对死者使用过蒙汗药,因此我认为家中开医馆的今穗可能与此案有牵连。”
“但这毕竟只是民女的猜测,然而昨日我的旧友兰蕙突然来找我,说她数日前曾目睹了杀人场景内心惶恐不安,精神恍惚了许久才决定来寻我倾诉,恰巧民女对此案有些了解。听她说了那夜所见,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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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愿相信的……”
说着,雪芽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今穗。
今穗一直面无表情身板挺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兰蕙何在?”
“民、民女在。”雪芽身后一直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小姑娘小声开口。
“将你那日所见所闻仔仔细细地说与本官。”
“是。”兰蕙小心应答,“回禀大人,民女家就住在码头边上,平日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听见。那日民女起夜,发觉码头上有动静,那时已是深夜我便好奇到窗户边查看,谁知……”
兰蕙说话时声音微微颤抖,俨然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
“继续说!”吕籍语气严厉。
“民女瞧见一女子与一通身黑袍之人发生争执,之后那女子竟拔剑将那人活活刺死!我从未见过此番场景心中害怕非常,一脸数日都未曾睡个好觉。”
“你既亲眼看见了杀人的情景,为何不曾来开封府报案?”
“民女也曾想过要到官府报案,可是仅凭我一面之词又有何用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我便想当此事没发生过。可是后来听闻雪芽竟成了嫌犯我内心慌张,我俩虽许久未联系过但过去毕竟有些交情,几番犹豫和辗转之下我还是找到她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兰蕙这一番说辞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确实是天衣无缝,此刻今穗已然明白,雪芽这是提前串通好了所谓的证人,要借机置她于死地了。
“那你可瞧见了那女子的相貌?”
“回禀大人,民女自然是瞧见了,那女子便是公堂中的这位今穗姑娘。”
她微微侧身朝着今穗所在的方向说道:“姑娘,我与你并不相识更无冤无仇,此番前来作证只是说出真相而已,相信吕大人会每个人一个交代的,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说了一番泼人脏水的漂亮话。
“自然。”今穗神色不明,“相信开封府会给每个人一个交代。”
“夜黑风高,你又是如何清楚瞧见那女子样貌的?”吕籍也没有着急断案,抓住兰蕙的供词追问。
听到这个问题兰蕙丝毫不慌张,显然是有备而来:“大人您有所不知,虽是夜深但那时月色明朗,且那女子身旁还放着一盏灯笼,看清样貌自是不难。”
“时隔数日,姑娘倒是对一些细枝末节都记得十分清楚。”今穗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说话间别有深意让兰蕙不禁打了个寒颤。
“事关人命我自然是……忘不了的。”兰蕙强装镇定答道。
见状雪芽忍不住开口维护:“今穗你也无需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混淆视听,是非对错相信大人心中自有决断。”
“肃静!”堂下三个女子的你一言我一句惹来了吕籍的不悦。
“兰蕙的证词我已知晓,雪芽,你还有何证据?”
“回禀大人,民女的第一重证据与第二重证据几乎已经将真凶指向了今穗,而第三重证据便是今日她在祈陌春坊中被官兵们抓了个正着。”
25. 第二十五章
吕籍听了雪芽的话并没有说什么,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样。
雪芽见状有些着急,觉得自己的这一重证据可能力度不够就慌不择路的补充道:“大人,民女带着官兵们到祈陌春坊时,今穗正从她的一位恩客房中出来,或许……她表面上在四司六局当差,背地里却做着在青楼接客的勾当也未可知。”
“民女怕遗漏重要线索,当即就自作主张将她的恩客一并带回来了,请大人降罪。”
雪芽这降罪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吕籍当即命人将在堂外等候许久的“恩客”带上来。
那男子的下身没来得及处理就被带来了开封府衙门,还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事一路直喊冤,却不想在堂外等了一会才明白是为了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码头男尸一案。
可是他与此案又毫无关系,实属无妄之灾,他现在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成了此案的证人,只是他不想遂了这堂中任何一人的心愿。
这雪芽是他上回在祈陌春坊旁的巷子中碰见的,让他吃了瘪,他那时走后心有不甘又折返回去,却不想看见了雪芽与冯九交易的一幕。
作为祈陌春坊的常客,跑堂冯九他自然是认得的,他躲在墙角之后将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而今穗更是方才在祈陌春坊中害得他下身疼痛难忍,他一个都不想帮。
得到吕籍的传令,他身旁的两个侍卫立马一左一右将他拖到堂中。
今穗依旧背脊挺直没回头看,雪芽倒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应当是没有认出他来。
“这位大哥,你只需将你与今穗的关系一五一十地说与大人听即可,你应当是这位今穗姑娘的恩客吧。”
这男子瞧了雪芽一眼没有说话。
“肃静!”吕籍厉声呵斥,“如实回答,不得有误!”
“回大人,这位今、今穗姑娘……”
众人屏息凝神,都在等这男子继续说下去,谁知这时一道低沉且极具威严的男声传来打断了堂中的审讯。
“本官竟不知才过一日这开封府已是吕大人当家。”
闻言,吕籍瞬间额头冒汗,忙不迭地下来跪伏在裴樾脚边。
“下官恭贺吕大人升官之喜呀。”游默在一旁添油加醋道。
吕籍被这番话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立马磕头谢罪:“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裴樾对此充耳不闻,径直越过吕籍走到正堂的位置坐下。
堂上之人一身黑衣,多情俊美的容颜也难掩他周身威慑众人的气度。
堂下跪着的人皆低下头去,唯独今穗依然昂首挺胸,姿势从始至终未曾变过。
二人对视,今穗毫不畏惧也不曾移开视线半分,倒是裴樾像是败下阵来率先转移目光。
“裴、裴大人,这码头男尸一案今日突然有人前来呈报线索,下官不敢耽搁案件才自作主张审讯,如今的审讯结果已经几乎可以断定凶手了。”吕籍深知自己越过裴樾审讯此案有错在先,他还想借此案为自己将功补过。
“哦?那吕大人以为,这凶手是何人呢?”裴樾扫视了一眼堂下跪着的人,便知道此案审讯至此没那么简单。
见裴樾来了兴趣,吕籍接着说道:“这凶手应当就是堂下跪着的这位今穗姑娘,如今证据确凿,还差一位口供。”
吕籍又将审讯的原委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裴樾听了面上不动声色,游默在内心不禁摇头。
裴樾又朝今穗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次今穗竟还对他笑了一下。
“那便继续吧。”
“是。”吕籍应道,然后对着那男子使眼色示意他继续说。
这男子见情势发生了变化,但他还是决定按照原来想的那样说。
“草民确是这位今穗姑娘的恩客。”
此话一出,堂中静寂无声,众人都感到没由来的后背发凉,正堂上的裴樾眼眸低垂看不出表情。
这男子也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但话已出口他只能继续说下去:“这今穗接客时还将汤盏打翻弄得草民很是不愉快,不过她是否是杀害冯九的凶手草民并不清楚。只是提起冯九草民还有些印象,多日前在祈陌春坊旁的巷子里草民曾亲眼瞧见冯九与这位雪芽姑娘悄悄见面并产生交易。”
他这一番话将众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本来前半句应当坐实了今穗在青楼接客更有可能与冯九有关系,谁成想后半句竟是说指认今穗为凶手的雪芽与冯九曾有过私下交易。
雪芽闻言连忙否认:“你胡说!”
她慌忙对着堂上的裴樾磕头:“大人您不要听这人胡说,定是今穗给他吹了什么枕边风他才这般污蔑于我,大人您定要严惩此人。”
“大人,草民所说句句属实。”
此时这桩案子又变得扑朔迷离,堂中之人几乎各执一词,吕籍此刻也摸不着头脑,本来信誓旦旦认为今穗是凶手的他变得犹疑不定。
“吕大人,这便是你说的可以断案了?”裴樾冷声质问道。
吕籍出了一身的汗,说话都变得有些不利索:“是下官轻率了。”
见裴樾像是相信了这男子所说的话,雪芽十分着急:“请大人明察,今穗是这人的恩客,这人自是会帮着她来污蔑于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今穗也不再沉默:“大人,民女不愿陷入自证,更不想与人辩驳纠缠,只能将我所知道的事实说出,愿大人明鉴。”
“这第一,我家中虽开医馆却也与冯九一案无直接关联,雪芽以此作为证据也只是推测而已。”
“第二,兰蕙姑娘所言民女俱不认同,我未曾做过的事,不知她这一番言论从何而来。”
“而第三便是这男子与我的关系,我与他此前素不相识,只是今日发生了一些事情应当是让这男子对我怀恨在心,他才如此污蔑于我。至于他说的雪芽姑娘的事,民女也未可知。”
雪芽紧紧盯着今穗,瞬间抓住了她话里的缺漏之处:“你既说发生了一些事情,为何不将这事情仔仔细细说清楚,含糊其辞必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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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
今穗思索了一下没有答话,今日在祈陌春坊发生的事一来是说起来很麻烦,二来说出来了势必会将施窈也牵扯进来。
短暂的沉默后,雪芽以为自己抓住了今穗的漏洞,谁知突然间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那便由我来将此事说清楚。”
施窈从堂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步子迈得大可以看出她确实很着急,即使如此她还是十分知礼,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民女拜见裴大人,民女是四司六局果子局掌事施窈,对此案知情。”施窈对着裴樾叩拜。
“起来吧。”
这下轮到雪芽开始慌张了,她想不明白为何这施窈也会来横插一脚,她难道掌握了什么重要的证据?
“今穗所言的第三点,她与这男子今日的的确确是第一次见,她是去见义勇为的。”
施窈这话让众人皆是摸不着头脑,今穗眼神复杂地看向施窈,她若是将事情都说出来了势必会暴露她在青楼做舞姬一事。
“民女今日邀今穗一同前往祈陌春坊用晚膳,却在坊中侍女上菜之时意外得知这男子多次欺辱侍女,她们皆深受其害,我们便商议给他一个教训。”
“今穗心怀正义便主动提出去做此事,因此惹怒了此人,所以他才出言污蔑,实际上此人与今穗并无半分关系。”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祈陌春坊的侍女们皆可作证。”施窈言辞恳切,很容易就让人信服。
裴樾立即吩咐下去叫人去祈陌春坊问话。
不过片刻游默便带着结果回来了,情况确实如施窈所说,这男子乃是怀恨报复。
这人见无法将今穗拖下水便想着报复一下雪芽也是好的,况且他那日确实亲眼所见。
“此事确实是草民污蔑了今穗姑娘,不过先前草民所言关于雪芽姑娘的事都是真的。”
“那日在巷子里草民偶然碰见雪芽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之事,之后我又折返回去却看见雪芽正与冯九在私下交易。我是祈陌春坊的常客与冯九打过许多照面定是不会认错的,草民亲眼所见雪芽姑娘将钱袋递给冯九,至于说了什么草民未曾听清。”
这人现下也老实了,不敢多说一句假话,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了。
雪芽内心也有些慌乱,她张了张口想辩解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个案子审判至此,施窈的话已证实是真的,如今便是从两个证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兰蕙声称自己亲眼所见那日码头杀人的场景,并指认今穗便是凶手。
而这男子却说自己亲眼所见雪芽曾与死者冯九有过私下交易,倒是没指认她是凶手。
孰真孰假还有待分辨。
今穗也迅速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裴大人,可否容我问兰蕙姑娘几句话?”
裴樾点头。
跪在雪芽身后的兰蕙一直将身子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今穗朝着她的方向喊了一声:“兰蕙姑娘。”
26. 第二十六章
兰蕙很明显身子颤抖了一下,她还是埋头低声应道:“请问。”
“敢问姑娘你那夜是几时几刻起夜,当时夜色如何,月亮在码头的什么方向,凶手的身高大致到死者的什么位置,凶手穿着什么样式的衣服,你既能你看清凶手的样貌应当也能看清这衣裳的颜色,死者身量如何衣着如何……这些,还请姑娘一一为我解答。”
兰蕙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她仍旧低着头开始支支吾吾:“我、我大约是子时左右起夜,当时月色明朗,月亮大概……在、在码头的东南方向……”
她还想接着说下去,今穗立刻打断了她:“姑娘恕罪。”
“你既说是子时,那子时月上中天,为何月亮又会出现在码头东南方向?”
“这、这……我记错了,记错了。”兰蕙连忙改口。
“姑娘连凶手脚边有一只灯笼都记得格外清楚,为何却不记得当时的月亮?”
这下兰蕙哑口无言,雪芽忍不住出言维护:“就算你想逃脱罪责也不必在公堂之上如此咄咄逼人吧。”
“究竟是我逃脱罪责还是有人故意陷害,相信裴大人自有决断。”今穗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此刻应当容兰蕙姑娘继续说下去。”
“这回可别再记错了。”
被今穗这么一说,兰蕙此刻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哆哆嗦嗦只一味埋头。
在一旁紧张了许久的吕籍看到如今这情形也终于明白,这所谓的证人是雪芽串通来诬陷别人为自己脱罪的。
自己先前将功补过的想法彻底泡汤,他忍不住厉声质问:“莫要狡辩,如实招来!”
兰蕙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她瞧了一眼前头面色慌张已经无暇顾及她的雪芽,终于下定决心将实情说出:“是雪芽!是雪芽威胁我来做伪证!”
“求大人饶恕,民女也是逼不得已啊!”兰蕙连磕了几个响头。
雪芽欲张口狡辩,却被吕籍打断:“大胆刁民,来人将雪芽带下去严刑逼供,直到她认罪为止!”
公堂中的衙役立马上前将雪芽带走。
“裴大人,此案之后的事便交由下官处理吧,此前审讯是下官的疏忽,请大人给下官一个赎罪的机会。”
既然真凶已经伏法,案子的后续事宜裴樾大多数时候都是没空过问的,便点头交给吕籍了。
“来人将兰蕙与这男子一同带下去记录口供。”
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今穗便想离开,可是这时的兰蕙害怕至极,她也不知道自己被带走之后会遭遇什么,便慌不择路地向今穗求助:“姑娘!姑娘!求你救救我,求你了……”
今穗见状也有些于心不忍,雪芽罪有应得,但兰蕙先前虽帮着雪芽但她似乎也是被逼迫的。
她回头对着吕籍说道:“敢问吕大人会如何处置兰蕙姑娘呢?”
“自然是……”吕籍刚想回答却又被裴樾打断了。
“她若是能好好配合开封府录下口供,按照律法是不会过于为难她的。”
今穗又看向兰蕙:“姑娘应当听见了,裴大人已承诺不会为难。”
兰蕙感激涕零,连忙给她磕了几个响头:“多谢今穗姑娘,多谢今穗姑娘……”
见状今穗心中仍旧不忍,雪芽这次的手段不算高明,应当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出此下策,找来作伪证的也是个撑不住场面的小姑娘,才问了几句话就露馅了,因此今穗其实并没有怪罪于兰蕙。
她过去将兰蕙扶起来宽慰了她一句:“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便放宽心吧。”
“多谢姑娘大度,是雪芽威胁于我我才会做出此等祸事,太对不住了。”兰蕙抽泣着说道。
至此,今穗心中仍有一个疑惑:“这雪芽是如何威胁于你的?”
兰蕙忽然间也变得犹豫起来:“我……”
还不等她说话,衙役便过来将准备将她带走。
“我在开封府外等你。”今穗迅速对兰蕙说道。
兰蕙心存感激向她点点头。
她被带走后,今穗与施窈也一同离开了开封府。
“此次得多谢你了。”
“不必客气,这本来也是我应当做的。”
今穗明白施窈话里的意思,她们现在已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我见你还有别的事要处理,那我就先回去了。”施窈指的是她与兰蕙的约定。
今穗点头与她道别。
过了大约不到一个时辰,兰蕙终于从开封府出来。
她见到今穗便又想磕头道谢,被今穗一把扶助:“你没事吧。”
“我没事,是开封府的游大人将我送出来的,他还说此事我应当好好谢谢姑娘,若不是姑娘与裴大人有交情,我此番定不能轻易被放出来。”
游默?今穗在内心思索着,她想起方才在裴樾说的那一番话,他这是卖了她一个人情,抑或是又在报答那救命之恩?
“没事就好,这下你可以将事情的原委告诉我了吗?”
兰蕙便说起了她与雪芽二人的过往。
原来兰蕙曾经也是孟家五少爷的一位通房,她与雪芽还算熟识。自那时被发卖后,她辗转了许久才在京城勉强生存下来,并认识了家在码头边上的一个渔民,二人相恋成婚后,兰蕙也终于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本来以为受尽磨难数十年后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结果前段时日雪芽突然找上她。
从前在孟府雪芽就仗着自己侍妾的身份经常磋磨她这个性子软的通房,现在再见面她不免还是发憷。
雪芽告诉她,她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要她做人证随她到开封府指认今穗为凶手,事成之后便会拿到一些银子作报酬,她也可以好好地与心爱之人相守。
二是若她不愿做这件事,雪芽便会将她从前给孟家五少爷做通房的事抖搂出来,她也休想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兰蕙自离开孟府恢复自由身之后便本本分分生活,从未招惹是非,她好不容易遇到了现在的夫君,她在孟家的过往也是她一直隐瞒的秘密,纵然内心有千万般的不情愿,权衡利弊之后,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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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应了下来。
兰蕙将她与雪芽之间的过往和恩怨全都告诉了今穗。
今穗听后若有所思,她们竟都与孟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们那时被发卖,关于寿宴上的命案你可知道些什么?”今穗试探着问道。
她仔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兰蕙生性怯懦,在孟府是意外被五少爷宠幸后才当了通房,但她不善争宠,几乎没什么机会能见着主子,之后稀里糊涂就被发卖了,更别提能探听到任何消息。
今穗没说什么,对她微微一笑:“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你快些回家去吧,久不归家你夫君该担心你了。”
兰蕙感激地望着今穗,几番道谢之后才离开。
这一天经历了许多事,今穗身心疲惫,此番被诬告好在是有惊无险,也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那便是雪芽可能会知道一些与孟家寿宴有关的事,或许之后有机会还得去再见她一面。
开封府中,吕籍接手了码头男尸案的后续事宜,处理起来雷厉风行,仿佛是要借此弥补自己越俎代庖断案时的糊涂。
那位男子与兰蕙的口供与他们在公堂之中的说法一样,鉴于这男子在青楼欺凌婢女,又在公堂之上捏造事实的种种行为,裴樾特意交代了要秉公处罚。
他也免不了一顿牢狱之苦,但是雪芽那边就没这么简单。
见事情败露,她受不了皮肉之苦,很快就将事情交代了,也确定了那把宝剑乃是死者冯九盗走,她与冯九在码头发生争执后她拔出宝剑杀人。
但是对她量刑一事却让吕籍犯了难,雪芽在审讯时坚持声称是自己遭遇冯九侵犯才出于自保失手杀了他,但是这件事无人可作证难以确定真假,吕籍几次将拟写的案件上报给大理寺复核,都被大理寺丞打了回来,让他重新量刑。
这一来一去就耽搁了许久,吕籍为此很是苦恼,若是再耽搁下去不是更让裴樾抓住了他办事不力的把柄。
因此没过几日趁着上朝的机会,吕籍便去向大理寺丞孟叙竹请教此事。
孟叙竹虽出身京城孟家,但他跻身大理寺丞是靠着自己科举及第谋得的官位,因此吕籍对他还算是信服。
“孟大人留步。”
吕籍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孟叙竹:“孟大人,近日递给你的案子为何不予通过,若是对下官有满意的地方,还请孟大人赐教。”
“吕大人言重了,孟某也只是尽些分内之事罢了,我仔细看了案情,此案凶手算得上过失杀人,最终的量刑吕大人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孟叙竹声音清越,仿佛一个十几岁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然而他如今也是二十多岁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了。
“没别的事孟某就先告辞了。”
吕籍回到开封府后又琢磨了一会,还是想不明白,原本他可以将此事告知裴樾由他定夺即可,可是吕籍这人内心看不上裴樾自然不愿向他求助。
这一转眼便来到了八月初八裴楹的生辰宴,裴樾很是重视此事更是没时间理会先前的案子是否妥善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