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努力不掉马!》
1. 姜二小姐
黑云滚滚,风雨大作。
门前的枇杷树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压得枝桠又弯了几分,叶子落了满地,鲜嫩多汁的果子砸进泥土,看着真让人觉得可惜。
刚好唤作枇杷的侍女站在屋檐下,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转身,左转右转,绕进了一个偏僻的小院。
她屏住气息,敲了敲门:“小姐,奴婢给您送药来了。”
“小姐?”
许久无人回应。枇杷内心不安,难免焦灼起来,再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法,直接推门而入。
*
姜盈这一觉睡得极沉。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身边有人在哭,雨声,吵架声,打闹声,混成一片,最后变成短短的两个字。
“姜盈。”
女子眼底流下两行血泪。
她说:“姜盈,帮帮我。”
姜盈猛然睁开眼,她坐起身,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额前鬓发湿了大片,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呆愣地盯着眼前陌生的景象。
这是…哪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身下是陌生的红木雕花床,门没关紧,淡色的帐幔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姜盈伸手掀开帐幔,只着一双罗袜便下了床,她慢慢走到梳洗台前,泛黄的铜镜静静地立着,倒映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少女紧抿着唇,细长的眉微微蹙着,偏圆的鹅蛋脸,眼眸黑亮,盈盈动人,衬得肤色更加苍白。
这是姜盈,却又不是姜盈。
脸还是这张脸,可这人内里的壳子却是被换了个彻底,姜盈也没想到,原来她中二期时看的那些穿越小说,还真的有一天会在她身上应验。
早知道…
早知道的话,她还去什么警校啊!就应该去学那些什么机械制造,军工制造,再不济也学点新时代医术,好歹能有个什么一技之长,运气再好点说不定还能发家致富,当个女富商什么的。
姜盈扼腕长叹,追悔莫及。
堂前的吵闹声越来越近。
女子带着哭腔的嗓音随之响起:“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给我们小姐请大夫,再耽误下去,少爷定会拿你们这些狗奴才是问!”
门前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枇杷回头,看见她家小姐竟自个儿从床上爬起来了,吓得脸发白,也懒得再与那群家丁争执了,连忙往回跑,扶住姜莹。
“小姐,您好些了么?”
“无事。”
姜盈看着眼前这个眼睛肿得像核桃的小丫鬟,不自觉放柔了语气:“枇杷,你先随我回房。”
枇杷听从小姐吩咐,将门和窗户都关得紧紧的,确保一点声音都漏不出去,这才走进里间,恨恨道:“徐姨娘的人如此嚣张,改日奴婢定要到少爷那里告他们一状,好让他们吃上点苦头。”
小丫头义愤填膺,挥动着拳头,姜盈看在眼里,觉得又可怜又好笑,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孤儿院的小妹妹,和她一般大,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就连这古灵精怪的小模样都如出一辙。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
想到这里,姜盈脸上的笑不由得黯淡下来。
“小姐?”枇杷紧张地望着她,满脸担忧,“您没事吧?”
姜盈摇摇头,重新打起精神,说起正事。
既来之,则安之。
当下最重要的事,是要弄清现如今的境况,而这个叫作枇杷的小丫鬟,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我这大病了一场,倒是有许多事都记不太清了。”
姜盈微微一笑:“枇杷,你自小与我一起长大,向来是我身边最贴心的人,就与我细细说说吧。”
从枇杷绘声绘色的叙述中,姜盈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时代,和她脑海里残留的那些记忆大差不差。
姜府的人丁不算太兴旺。
除了徐姨娘诞下的庶女姜璃,以及姜父后来续弦的夫人齐氏诞下的稚子姜淇外,就是姜盈和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姜流。
姜盈的母亲乃陈郡谢氏出身,虽为庶女,可谢氏乃名副其实的世家大族,族中出类拔萃的子弟众多,遍布朝堂,风光无限,其在朝中声望更是不亚于曾经出了三代皇后的清河崔氏。
所以真要论起来,当了大半辈子国子监主薄的姜父还应是高攀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种的不平等,二人最后才走到了之后夫妻离心的地步。
那年,是谢氏嫁入姜家的第三年。因无所出,便主动给丈夫纳妾,也就是后来的徐氏。再然后,她便向姜父提出和离,愿其允她归家。
可谁也不知道,当时的她已经怀有身孕。
妇人产子本就是生死关走一遭,极为凶险,更何况是一胎双子,胎大难产,好不容易一子一女平安降生,谢氏却因为失血过多,过于虚弱而丢了命。
闭眼前,她满脸是泪,紧紧抓着娘家嫂嫂的手,只求她看在姊妹一场,替她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不要让他们再回到京城那吃人的姜府当中去。
谢二夫人自是流着泪,满口答应下来。
只可惜,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谢府上下几百人,奴婢仆从更是最会看人眼色的主,谢家不是谢二夫人当家,她话语权小,又只长了一双眼,没法儿处处亲自照看着,能确保兄妹二人不愁吃喝,平安长大,就已然是万幸了。
而回到姜府,那又是另一则旧事了。
说来也凑巧,当时谢大爷和谢大夫人带着一家老小进京接受封赏,谁也不知道,姜流是怎么避开谢家耳目躲进送货的车队的。总而言之,姜流因贪玩到了京城,却意外被姜父撞见,姜父看见那张与发妻有七八分像的脸,当即老泪纵横,再结合如今年纪,心底大概有了猜测。
再后来,姜父亲自动身前往陈珺,言辞恳切地请求谢家允许他的一子一女随他回京认祖归宗,纵使谢家再家大势大,也没有拦着旁人一家团聚的道理。
最德高望重的谢老太爷都发了话,旁人也没了什么置喙的余地。
谢二夫人倒是还想说些什么,被丈夫一瞪,叹了口气,也没了再开口的勇气。
对从前的姜盈来说,从谢家,到姜家,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性子软弱,不愿与人争抢,又处处忍让,总是低三下四地讨好所有人,就为了让自己寄人篱下的日子能够好过些。
姜府虽人口简单,但却比起人丁兴旺的谢府,那暗里的刀光血影也是不遑多让。
大姐姐姜漓仗着小娘受宠又管家,平日在府里就跋扈惯了,什么东西都要头一份,姜盈归家第一日,就抢了二伯母送给她的珠玉头面。
姜盈不愿与她计较,便忍了,可谁知她却还变本加厉,将歪心思动到了她母亲送给她的翡翠簪子上。姜盈好声好气与她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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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却被她一把抢来,随手扔进了花园的湖里。
她半捂着嘴,笑声尖锐:“此种下等的簪子,二妹妹,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稀罕吧?”
冬日的湖水,冰冷刺骨。
姜盈在里面不知道游了多久,游到最后,肢体都逐渐没了知觉,姜盈只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湖水渐渐涌进鼻腔耳道,她差点死在了那里。
还好枇杷及时喊来了姜流,他跳进湖中,将人捞起。
姜盈病了整整一个月,躺在床上,发着高烧,昏迷不醒。
在这一个月里,姜流将整个姜府闹得天翻地覆。
先是放蛇将姜漓吓得成天魂不守舍,疯疯癫癫,又大张旗鼓地派人在湖中找簪子,总之,弄的整个姜府鸡犬不宁。
姜盈听到这里,噗嗤一下笑出声。
她一笑,眉眼就生动了许多。
枇杷望着自家小姐发呆,一不留神,额头就被轻轻敲了下:“想什么呢小枇杷?”
枇杷脸有些红,结结巴巴道:“小姐,您可真好看…”
“油嘴滑舌!”
姜盈现在着实是对姜流这个人有些感兴趣了,她看向枇杷,问道:“哥哥呢?他现在在哪儿?怎么没过来看我?”
枇杷脸色登时便变得有些奇怪。
她欲言又止道:“小姐,您别怪奴婢一开始没告诉您…”
“少爷他…少爷他被关禁闭了。老爷说,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去探望他。”
姜盈觉得奇怪:“就因为你刚刚说的那些事?”
“也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枇杷一张小脸皱得像苦瓜:“小姐,奴婢慢慢跟您说,但您要答应奴婢,以身体为重,不许着急。”
姜盈点头。
“之前老爷不是拜托同僚给少爷谋个一官半职么?前几日,那大人来了信,说是礼部有个九品小官的位置正空缺,说是可以让少爷去试一试…”
“嗯,然后呢?”
“这不是少爷硬是不肯去嘛,他…他还当着那位大人面,说什么芝麻小官,不屑一顾之类的浑话,把那位大人气得脸色铁青,甩袖就走,老爷当即就动了家法,那比手臂还粗的棍子,打二十下,看得奴婢都肉疼…”
姜盈揪紧了身下的锦缎,呼吸气促起来:“然后呢?”
“老爷下令,不许请大夫给少爷看病,除非少爷低头认错,可少爷那人的脾性您也清楚,最是吃软不吃硬,想让他低头比登天还难,这不?一身的伤,硬生生被他捱过去了,连药都没上…”
心口渐渐泛起细密的疼。
姜盈愣了愣,慢慢将掌心贴近胸口。
一母同胞,就连痛感都相连。
泪水砸在手背,姜盈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姜盈姜盈,是你在哭吗?
枇杷也红了眼睛,拿着手帕给她拭泪:“小姐,少爷会好的。”
她当然知道他会好。
她只是心疼。
“我要去看他。”姜盈语气坚定,说着便要起身。
被枇杷急急拦住:“祠堂苦寒,小姐,您身子骨会受不了的…”
“我要去,枇杷,你别拦着我。”
二人争执之际,咚咚咚咚,门外忽而跑来个小厮,高喊道:
“二小姐,老爷听说您醒了,想见您。”
2. 伪装
松柏堂内。
姜松明与齐氏一道坐在上首,姜淇趴在齐氏脚边玩耍,姜松明见她来了,放下茶杯,淡淡一句:“阿盈来了。”
自姜盈回到姜府后,这是她与这位名义上的父亲见的第二面。
从前的姜盈有意讨好父亲,三番两次亲手做了糕点补汤送去书房,可姜松明不是直接避而不见,就是让徐姨娘把糕点随手处理掉。每每这种时候,徐姨娘总会挑挑拣拣,要不说糕点太甜,要不说补汤太油腻,总之,最后全都给退了芳华苑,惹得下人议论纷纷,就连姜盈都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半夜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
现在看来,不是她不好,反而是太好了。
从前的姜盈太善良,太单纯,总以为只要自己付出真心,就可以换来同样的真心以待。
却没想过,有的人压根就没有心。
真心用在这种人身上,不值当。
“父亲,母亲。”
姜盈垂下眼,掩去眼底的讽刺,小心行礼。
姜松名看着眼前低着头,瘦弱非常的小女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早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愧疚。
想到这里,他特地缓和了脸色,笑了笑,摆出一副慈父模样。
“阿盈,你大病初愈,不必如此多礼,快坐。”
“是,父亲。”
姜盈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
“阿盈,父亲今日叫你来,是有要事要问你。”
“父亲您说。”
姜松明看着姜盈,一时噤了声。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刻眼前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异常平静,平静到,他甚至觉得,无论他接下来说些什么,她都会不为所动。
“父亲?”姜盈出声提醒。
姜松明回过神,说起正事。
“阿盈,这几日,你可有见过你哥哥?”
“不曾。”姜盈摇摇头,“女儿大病一场,今日一醒来,便听说了哥哥这等荒唐事,不过依女儿看,哥哥的确是该罚,要是母亲还在世,必然也会认同父亲的做法。”
姜松明看着小女儿如此懂事贴心的模样,心里愈加愧疚:“为父知道,此事是委屈你了,不过阿盈,为父已经好好罚过你大姐姐,她也受到了教训,向我保证过,今后会与你和睦相处,要记着,姜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姐妹二人一定要互相扶持,明白吗?”
“女儿明白。”
“明白就好。”姜松明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乖孩子,你身子骨还没好全,先回屋休息吧,父亲改日再去探望你。”
“是。”
姜盈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长廊上。
刚刚始终一言不发的齐氏却忽然冷不伶仃开口:“大郎的事,老爷难不成还要瞒着姜盈?”
姜松明看了她一眼,答道:“阿盈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依我看,此事本就与她无关,她年纪尚小,也帮不上忙,何必说来让她伤心。”
“可姜流和姜盈是一母同胞,血脉相融的亲兄妹。”齐氏平静反问道,“老爷真的觉得,大郎离家之前,不会和自己唯一的亲妹妹知会一声,告知自己的去处吗?”
姜松明眉头蹙起:“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没什么。”齐氏弯下腰,将在地上玩耍的姜淇抱起,慢慢往外走,“妾身只是想提醒老爷,万事多留个心眼。”
姜松明捏着茶杯的指尖慢慢收紧。
片刻后,他目光一定,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
姜盈回到芳华苑。
枇杷见到小姐回来了,放下手中裁剪枝丫的工具,笑眯眯迎了上去:“小姐,您饿不饿?奴婢刚从小厨房那里拿了几块芙蓉糕…”
“枇杷。”
姜盈摁住她的手背,神情凝重:“你来,我有事交代你。”
枇杷见到自家小姐这么紧张的模样,急忙敛起笑,用力点了点头:“小姐您说。”
“你现在去外面的院子打听打听,看看最近姜家出了什么大事,尤其,是有关哥哥的。”
“小姐,是少爷出了什么事吗?”
“我现在还不清楚。”姜盈揉了揉眉心,继续道,“我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只怕,事情会比我想的更糟糕。”
“好,奴婢这就去。”
枇杷不敢再耽搁,小跑出门,去了前院。
姜盈在房中等,越等越焦躁,越等越烦闷,最后更是干脆连坐都坐不住,直接起身,在屋内来回渡步。
等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枇杷终于回来了。
她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小姐。”
姜盈取了手帕递给她,又着手倒了一杯凉茶放在桌面:“慢慢说,不着急。”
“好,小姐…”
枇杷喝了凉茶,缓过那口气,这才慢慢道来:“小姐,按您的的吩咐,奴婢先去寻了少爷院里的阿宝,可谁曾想,奴婢一进行止院,就被几个彪形大汉给拦得严严实实,用的还是之前那套借口,说是老爷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见少爷,就连见少爷的身边人都不行。”
“奴婢觉得好生奇怪,就去了小厨房,旁敲侧击地打探了这几日送去行止院的吃食,可那王大娘支支吾吾半天,什么都不肯说,最后还是与我惯来交好的春儿悄悄告诉我,说这几日送去行止院的吃食一动也没动,全让人给倒了。府里的下人们都在传,说是少爷不愿与那杨家结亲,在杨家来人的时候公然放话,说他位卑言轻,不过一届布衣,实在是高攀不起杨家小姐,最好快快把这婚退了去,好还他一个清白自由身…这话一出,气得老爷差点又动了家法,好在有夫人及时拦住…”
“奴婢听刘管家说,和杨家结亲的事应是彻底没戏了,两家人不结仇就不错了,小姐,少爷这回可算是闯了个大祸…”
原来如此。
姜盈思索片刻,又问:“那哥哥呢?现在还被关在祠堂?”
枇杷苦着张脸说:“小姐,奴婢正要跟您说呢,据说在少爷被关进祠堂的第二日,小厮去送饭,推开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就连一直跟在少爷身边伺候的阿宝哥也一起不见了踪影,那窗户也被人捅出个大洞,想来…想来少爷他…”
姜盈跌坐回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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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急得快要哭了:“小姐…”
“我没事,想来…哥哥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姜盈摆手,挣脱了枇杷的搀扶,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好思考接下来的破局之道。
“杨家那里,现在是作何打算?”
“听刘管家说,杨家现在一门心思要退婚,可真等老爷夫人备了重礼上门拜访的时候,又避而不见,他们的意思,是想让少爷亲自登门致歉,两家再商谈这退婚之事,可偏偏少爷这又…老爷正因为这事儿发愁呢…”
姜盈指尖一顿一顿地点着桌面,目光凛然,眉头紧锁。
枇杷忽而噤了声,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关好房门,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待小姐的传唤。
约莫半刻钟后,门内传来清亮的一声:
“枇杷!”
“哎,小姐。”
姜盈拉过枇杷,凑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而后从妆盒里拿出一枚银锭,交于她手中。
枇杷点头如捣蒜:“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待枇杷出门,姜盈走至铜镜前,望着镜中女子柔婉的眉眼,心里有了打算。
*
等枇杷从集市上买来小姐交代的东西时,已经接近戌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她拎着一布包的东西,走进芳华苑,却没见自家小姐。
一转身,门口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一身锦服,姿态风流地摇着羽扇,正笑吟吟地盯着她看。
枇杷瞪大眼睛:“小…小姐?”
姜盈收起扇子,上前几步,在呆呆的小丫鬟面前转了两圈:“小枇杷,本少爷这身装扮,如何?”
“太像了…”
枇杷语气激动:“小姐,您要不出声,光看脸的话,奴婢还真以为是少爷呢!”
姜盈很满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姜盈已经想过了,她和姜流本就是双生子,五官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一个偏英挺,一个偏柔媚,只需用脂粉稍加调整,淡化脸上的女性特征,添上几分英气,再加上一些外在身高的修饰,姜盈相信,在外人眼里,已经足够以假乱真。
更何况他们自小生在谢家,远在陈郡,京城真正见过他们兄妹的人少之又少。
姜盈笑了笑,问:“让你买的东西,买来了吗?”
“都在这儿呢小姐。”
枇杷将包袱打开:“除了您要的那个鞋垫…奴婢在集市上转了一圈都没看到有卖,不过,奴婢让绣坊的老师傅按您的尺码给定做了一个,小姐,您瞧——”
枇杷邀功似的拿出那个古代版的增高鞋垫,姜盈看了看,其实也还好,除了有些硬,已经无限趋近于现代的内增高了。
姜盈将它塞进黑靴,仔细穿好,身量瞬间高了一寸。枇杷将她的长发仔细束起,用发带扎紧,又拿来玉佩挂在腰间。
姜盈顺势起身,乍一看,还真是活脱脱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
“好了。”
她晃动手腕,又一次打开了手中雪白的羽扇,眸光清亮,微微一笑。
“现在,是时候去见见我们那位父亲大人了。”
3. 崔岁安
是夜,松柏院堂前,灯火通明。
齐氏坐在上首,低眉轻饮着杯中的清茶,问道:“明日与杨家的退婚之事,老爷究竟作何打算?”
姜松明刚要回答。
只听见门前传来扣门的声响,夫妻二人双双望去,呆愣几秒,脸上俱是如出一辙的惊讶。
“阿盈?!”
“父亲。”姜盈刻意压低了声线,道,“明日,杨家所求的负荆请罪,我替哥哥去。”
“荒唐!”
姜松明直起身子,手指颤颤巍巍,愤怒不已:“你本就是一柔弱女子,怎能…更何况,那杨家人又不是傻子,想要蒙混过关谈何容易!”
姜盈深吸了口气,朗声道:“父亲,您真的觉得此伎俩行不通么?放眼望去,我现在身上还有几分女子的影子?更何况,杨家人从未见过哥哥,这只是取舍过后的权宜之计。”
“父亲,您还有比这更好的主意吗?您刚将我们兄妹认祖归宗,正是风口浪尖之时,哥哥又刚行了冠礼,马上就要步入官场,谈婚论嫁,不可能长时间不在京城的这帮大人们面前露脸。还是说,您真的想随便找个犯错的由头来对外解释哥哥的失踪?”
姜松明目光紧绷:“那也是他自找的。”
姜盈咬咬牙,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父亲,哥哥固然有错,可他毕竟年少无知。倘若此次和杨家的婚事不能得到妥善解决,败坏了我们姜家的名声,以后淇儿如何入朝为官,我和大姐姐又怎能寻得一门好婚事?”
姜松明闭了闭眼,摆摆手:“你先回去,让为父再好好想想。”
“父亲…”
“回去!”
“…是。”
姜盈心有不甘,却还是一步一步,离开了前院。
*
回到芳华苑,姜盈立刻变脸,整个人都轻松自在起来。
唯有枇杷还在担忧:“小姐,您说老爷会采用你的计策吗?”
“会的。”她揉着发疼的膝盖,思绪却不由得飘远,好在她从前那些宫斗宅斗的小说电视剧都没看看,就凭刚刚她那段惊天地泣鬼神的表演,毫不谦虚地说,都能媲美奥斯卡了。
枇杷还在追问:“可刚刚老爷不是还没松口答应么?”
“我爹只是需要点时间,他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的,再说了,不是还有齐氏吗?事关她儿子的利益,她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原来是这样。”
枇杷看着她家小姐皱眉解着裹胸的束带,明明还是一样的脸,可她就是觉得,眼前的小姐,好像变得有点和从前不一样了。
“愣着干嘛呀?还不快来帮帮我。”
“哎,来了。”
*
次日清晨,姜盈起了个大早,穿衣,洗漱,吃早饭,照例还是昨日那般男子装扮。收拾妥当后,她便坐在了椅子上,指尖一敲一顿,像是在等着谁。果不其然,辰时一过,院子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姜松明的贴身小厮跑来传话,说是老爷和夫人正在前院等她。
“行,知道了。”
姜盈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窄袖长袍,领口精致,绣着几簇并不显眼的青竹,腰间那块晶莹剔透的和田玉佩随着走路的动作一晃一动,柔顺的长发高高束起,五官温润俊俏,眸光明亮。
这还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走到姜府以外的世界。
门前停着两辆马车,一大一小,刘管家将她引到小的那辆马车前,见四周无人,这才压低声音小声嘱咐:“小姐,老爷让我告诉您,多说多错,等到了杨家,您不必多说,一切都交由老爷解决。”
姜盈点点头,而后便由小厮扶着,登上了马车。
今日阳光明媚,天光正好。
姜盈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新奇,悄悄掀开车帘。
叫卖声,吆喝声,说话声,吵架声,掺杂在一起,便成了一种独特动人的旋律。
只可惜,没过多久,马夫拉住缰绳,车架便安稳地停在了杨府大门前。
“少爷,杨府到了。”
姜盈掀开车帘,摆手拒绝了小厮的搀扶,自个儿跳下了马车,看得前方的姜老爹眉心狠狠一跳。
“父亲。”
姜松明欲言又止,到底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训斥她,只是轻咳了声,隐晦地提点了几句:“阿流,等见到杨小姐,你定要诚心实意与她致歉,明白吗?”
姜盈点头:“孩儿明白。”
杨府门前只站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管家,见几人终于准备进门,便笑着迎了上去:“哎呀,姜大人,姜夫人,真是不凑巧,这不是…我家老爷夫人近日身子不适,受不得寒风,又怕苛待了二位贵客,便命老奴在此迎接二位,还望大人夫人不要见怪。”
“管家言重了。”
姜松明笑着:“还不是我家这个孽障之前口出狂言,冒犯了杨小姐,今日老夫便想着将他带来,亲自向小姐赔罪,正好,也让我们两家再好好谈谈这结亲之事。”
“既如此…”杨管家眼珠一转,笑了笑,“那便请大人先到前院稍事等待,老奴这就去通报。”
“有劳。”
姜盈站在最后,将这杨家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大概也有了个底。
什么身体抱恙?不过就是为了给她们家一个下马威,好解了之前的气。
不就是坐冷板凳么?
姜盈上辈子坐了大半辈子的冷板凳,因而对于此种冷待也不觉得有多难接受,倒是她那自视甚高的老爹爹…
她悄悄看过去——
只见姜松明神情肃穆,脊背挺得笔直,端坐在椅子上,一副如临大局的模样。
姜盈觉得有些古怪。在来之前,她特地问过枇杷,这杨家现如今是个什么境况?家有几口人?其中混迹官场的又有几位大人?分别官至几品?
可枇杷却告诉她,杨家经商,各种商铺开到了五湖四海,却至今无人入仕。
也就是说,杨家虽富可一方,但毕竟士农工商,自古以来都是不变的真理,商人永远排在最末位,比不得做官得人尊敬。既如此,她这位老爹爹此等的忌惮又是从何而来?
“姜兄——”
中年男子沉厚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打乱。
杨老爷身形微胖,长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笑呵呵地捋着自己精心打理过的美鬓,踏入院门。
身后是穿着一身紫衣,雍容华贵的杨夫人,以及穿着一身黄色襦裙,戴着面纱的杨小姐,杨茹之。
“杨贤弟。”
几人连忙起身,笑着寒暄,气氛也还算是融洽,直至众人视线中兀然闯入一个年轻男子,只见那姜家夫妇笑容一僵,对视一眼,神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杨老爷浑然不觉,还在热心肠地介绍道:“姜兄有所不知,这位就是我那大名鼎鼎的外甥,刑部侍郎,崔昭,岁安,这位大人就是舅舅跟你提起过的,国子监的姜主簿。”
姜盈也循着众人视线抬眼望去,与男子淡漠的目光在半空中短促相错。
平心而论,以姜盈21世纪的现代审美来看,这人的容貌的确是极为出色的。
眉骨浓烈,鼻梁笔挺,薄唇紧抿着,一双鸦黑的眸子不怒自威,轮廓冷硬,锐气逼人,身量也极高,明明只是静静地站在逆光处,就能不动声色地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崔大人。”姜松明拱手行礼,“久仰大名。”
崔昭勾了勾唇,端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没有应声,而是径直越过了姜家夫妇二人,自顾自在右侧的椅子入座。
十分不给面子的举动。
气氛似乎凝固了一瞬。
姜盈发誓,她从来没见过她爹脸色难看成这样,明明已经让崔昭一个小辈被羞辱到这份儿上了,却还是得忍气吐声,陪着笑脸。
杨老爷反应过来,轻咳了声,赶忙打圆场:“来,姜兄,嫂子,快入座,来人呐,上茶!”
侍女们端着茶水鱼贯而入。
姜松明忍下怒气,犹豫再三,还是说起了此次拜访的正事。
“杨贤弟,此次登门叨扰,主要还是为了孩子们的事。说来惭愧,我家那些丑事,这京城人人也都知晓。这逆子一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又流落在外多年,一直到了弱冠之年才被接回家中认祖归宗,因着无人管教,性子也确实顽劣了些,口无遮拦…不过贤弟放心,为兄已经动了家法,狠狠地罚了他一回,而这竖子在反省之后也确实知道错了,心中对无意中伤害到的杨小姐更是多有愧疚,便想着要亲自登门致歉,向小姐负荆请罪,以求得原谅…”
话说的差不多了之后,他站起身,朝角落里使了个眼神,示意姜盈起来说话。
“杨小姐。”姜盈弯下腰,拱手道,“之前之事是姜某多有冒犯,口无遮拦,无意中伤了小姐,姜某实在羞愧…若能得到小姐原谅,来日必结草衔环以报。”
“报答就不必了。”
杨茹之戴着面纱,笑了笑,声音淡然:“本来这些闲话我也没放在眼里,不过姜公子,既然你无心,而我亦无意,那这门婚事,我看还是作罢吧。”
“再说了,一桩旧时随口定下的娃娃亲,本就是玩笑话,作不得数,你我二人今日便归还了信物,今日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姜盈愣了愣,低下头,指腹慢慢划过腰间悬着的那块和田玉,两秒后,她着手将它摘下,双手递上。
而留在杨茹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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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信物则是一枚质地类似,形状相同的和田墨玉。
信物归还,婚姻作废。
不知为何,姜盈总觉得心里有些惘然,或许是因为杨茹之面对退婚之事的的豁达和大方让她觉得有些意外和惊喜,即使看不见容貌,姜盈也敢肯定,这位杨小姐一定是一位秀外慧中,心性坚韧的女子。
只可惜,因为姜流,她们这辈子应当注定是没办法成为朋友了。
一直到走出杨府,姜盈都还在想这个问题。枇杷与她共坐一辆马车,见她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觉得好生奇怪:“小姐,事情都解决了,您怎么看上去还是不太高兴啊?”
为什么?
难不成姜盈还真和枇杷说,她在因为杨茹之当不成她嫂子而遗憾吗?
小枇杷说不定会以为她家小姐疯了。
姜盈摇摇头,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些无聊罢了。”
忽然间,马车停在了半路。
枇杷掀起车帘,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车夫在外头应道:“少爷,马车怀了,修好需得半个时辰,您看,您是先下车逛逛,还是奴才现在立刻差人回府,再重新置办一辆马车来接您?”
枇杷放下车帘,转过身来问她的意见:“小姐,您看…”
“先下车吧。”
姜盈摇了摇扇子,跳下马车,露出笑容:“正好无趣,随便逛逛,就当是解闷了。”
*
如果你要问,了解一个时代最快的方式是什么?
那么,姜盈会回:“自然是听说书,赏小曲。”
于是,姜盈带着枇杷来到了京城最大的茶楼,翠茗轩。
一进门,她就将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拍在了桌上,豪气十足道:“小二,给爷订一个你们这儿最大,最豪华的雅间。”
小二掂了掂钱袋子,立刻喜笑颜开:“好嘞,二位贵客随我来。”
小二将她们引到了二楼右侧的雅间,这里视角极佳,可以清楚地听到一楼正堂中央那个白胡子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隔着窗户,还能欣赏热闹的街市。姜盈进门转了几圈,满意地点点头,连连说了几个“不错”后,便躺在摇椅上摆摆手,吩咐那小二赶紧把瓜子茶水给送上来。
小二额外收了小费,高兴坏了,自是连连应好。
唯有枇杷这个小丫鬟,满脸忧愁:“小姐,老爷要是让老爷知道您这么铺张浪费,他定会发火的。”
姜盈根本没当回事,一脸无所谓道:“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小姐…”
“对了小枇杷。”姜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眼外头,“这个时辰,宝珍楼的烤鸭是不是就要卖完啦?你不是最爱吃那个嘛,快去快去,买了我们带回府里吃。”
“那好吧。”
枇杷接住姜盈扔过来的钱袋子,欲言又止:“奴婢这就去,小姐万事小心。”
“好啦,你可真啰嗦!”
枇杷走后,姜盈身边少了个一直叽叽呱呱的小喇叭,感觉耳根子都彻底清净了,她闭着眼睛,一边品茶,一边嗑瓜子,惬意极了。
而此刻,台下的说书人此刻也正讲到了最精彩处——
“各位兄台应当知晓,前朝有五大世家,其中最为风光的,便是清河崔氏。传闻啊,崔氏子弟个个风姿卓越,满腹经纶,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便要属那崔家大郎,十七岁就高中状元,入朝为官,就连那以美貌名动京城的平阳长公主都曾为其倾倒,扬言非他不嫁,只可惜…”
这老头唉声叹气的模样一下便吊足了台下人的胃口。
众人急切地嚷嚷道:“可惜什么?快说啊!”
“莫急,莫急。”老头伸手示意大家坐下,而后继续道,“可惜到最后,这崔家大郎却看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商户女,甚至不惜为她与崔家决裂…不过好在,二人恩爱美满,夫妻一心,也算是一段佳话。”
很快就有人问:“那现在呢?”
老头叹气道:“崔家大郎自幼体弱,又为朝廷殚心竭虑,伤心费神,年纪轻轻便去了,在那之后,杨氏女因为接受不了丈夫的离世,一病不起,很快也撒手人寰…”
凄美的爱情故事总是让人伤怀的。
台下安静了一瞬。
终于又有人问:“那崔家大郎可留下了骨肉血脉?”
却见那说书老头面色古怪起来,支支吾吾,不肯再说。
直到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眼下朝中姓崔的大人,可不就只有那位么…”
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冷血无情的怪物。
刑部的崔大人,崔岁安。
4. 飞来横祸
与此同时,二楼最左侧的“天”字号包间里,两个年轻男子席地而坐,煮茶品酒,默不作声地将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一直等到楼下百姓都散得差不多了,那白衣男子才笑着摇了摇头,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岁安啊岁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名声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崔昭正襟危坐,慢慢掀起眼皮,即使是在这人面前,他依旧是一身黑衣,和一张寡淡无情的脸。
他无心应对这人话音外的调侃,放下茶盏,直截了当发问:“殿下此次找我,可有要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周承煜不满道:“论公,孤乃当朝太子,替孤排忧解难是你作为臣子的职责所在。论私,崔岁安,我好歹也算是你的表兄,你刑部公事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连陪兄长喝杯茶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崔昭抿紧唇,难得地有些无奈:“殿下…”
“好了。”周承煜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饮了茶,“孤已经向张大人打听过了,你既以告假,便好好与我放松放松,喝喝茶,听听曲,那些宫廨里的事,今日不准再提。”
“还有,这是在宫外,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规矩,你应唤我表兄才对。”
崔昭:“…是,表兄。”
周承煜这才满意,终于说起正事:“听云霄说,你今日告假,是去了杨府。”
“是。”
崔昭捏起白玉杯盏,半垂着眼,看其中翠绿的茶叶起起伏伏:“去看望外祖母,顺便,也去看看我那大名鼎鼎的妹夫。”
“妹夫?”周承煜摸着下巴想了想,笑了,“是茹之吧?真没想到,这小丫头竟也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了。”
他心生好奇:“对了,这小丫头看上的是哪家公子?日子可定下来了?到时候你可得知会我一声,好让我也去喝杯喜酒,蹭蹭喜气。”
说到这里,难免又让崔昭想起今日在杨府见到的人。
身量不高,肤色白净,明明是一副凛然正气的长相,却偏偏十分的油嘴滑舌,看上去就是那种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纨绔子弟,倒是和传闻中一般无二。
如此想来,表妹与其退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不说这个了。”
崔昭难得笑了笑,举起杯盏:“过几日表兄大婚,岁安提前以茶代酒,恭贺表兄。”
周承煜同样举杯,虽嘴角噙着笑,可那眼中却看不出几分真切的欢喜。
于他而言,无论是娶长孙婉,还是娶这京中任何一位世家女都没有什么区别,他是太子,是大周的储君,他的妻子必定出身世家望族,能够给他带来助力,才有站在他身侧的资格。
长孙婉,是很合适的人选。
分神之际,一道冷箭嗖的一声刺破窗户纸,随着尖锐的破空啸响,直直地朝那锦衣男子而来。
“小心!”
崔昭反应迅速,手中杯盏飞出,打向箭头,生生使之错开方向,最后钉在了桌脚。
“云霄!”
一声令下,云霄带着大批暗卫破门而入,见此情景,齐刷刷跪下:“主子,殿下。”
崔昭护在周承煜面前,冷声道:“去追,记得留活口。”
“是!”
“慢着!”周承煜忽然开口,“记着云霄,动静小点,勿要惊扰到无辜百姓。”
云霄愣了愣,立刻应下:“是,殿下。”
“岁安现在护送殿下回宫。”崔昭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不急。”
周承煜抬了抬手,目光森然:“孤倒是想瞧瞧,是哪方人物,竟也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储君。”
很快,崔家的暗卫们就将整个翠铭轩给围得水泄不通。
“主子。”
云霄回来复命:“刚刚属下看见一黑影从门口逃窜,便跟了上去,沿着青石胡同追了一段路,却未发现贼人踪迹,想来应是那人使的障眼法,依属下猜测…”他压低了声音,“此人或许,还在此楼。”
崔昭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去门口疏散无关百姓,自己则喊来这翠铭轩的老板,问他这里有几处出口,后门在哪个方向,可有能够藏人的地方。
老板姓胡,平日里总是红润富态的一张脸此刻也被这阵仗吓得面色煞白,跪在地上,肚子上的肥肉禁不住地颤抖:“大大大大…人,小的…小的…”
崔昭皱起眉,吩咐旁边人:“换个能回话的来。”
侍卫找来了刚刚侍候的小二。
他虽唇色有点白,身子有些抖,但至少说话流利,最后还算冷静地一一回答了他的这几个问题。
侍卫们还在一间一间搜查。
崔昭抬起头,目光逐渐定在了二楼的一处包厢。
楼下如此大的动静,那里却始终门窗紧闭。
不对劲。
他对着旁边做了个手势,云霄点头,示意二楼的人先撤下,自己则上前,一脚踹开了门板。
蒙面的黑衣刺客此刻正站在窗前,手里攥着一把短刃,刀尖向内,寒光乍现,正对着身前那人细白的脖颈。
“崔大人…”
被挟持的倒霉鬼姜盈此刻见到崔昭哪里还有之前的不屑一顾,简直就像是见到了救星,“救…救救我…”
“闭嘴!”
刺客将刀往里又推进了一寸,面容扭曲:“再敢多说话,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姜盈汗毛竖起,哪里还敢惹怒这疯子,登时便噤了声,吓得双目紧闭。
“这位大侠。”
崔昭给云霄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带人退了出去。
他轻笑道:“现在周围都是我们的人,就算你现在杀了手上这小子,再跳窗奔逃,最后的归宿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的刑部大牢,既如此,何必费心挣扎,干脆直接束手就擒,殿下仁慈,说不定,会留你一具全尸。”
那刺客冷笑一声:“可我要的,远不止这些。”
“崔昭,让你的人现在退下,否则,我现在就了结了此人,再自杀,我保证,你不会从我身上知道一个有用的信息…啊!”
说是迟那时快,姜盈终于划开了那绑手的麻绳,手肘用尽全力往身后一击,那刺客没想到她还有余力反击,腹部一吃痛,手里的短刃便脱力掉在了地上。
于此同时,几支箭矢由侧面的珠窗而来,一声破响,精准刺入膝盖骨,骨头碎裂的同时,顿时鲜血如注,锥心刺骨的痛传来,那刺客竟能忍住不哀嚎,甚至还笑了笑,没等崔昭再上前,他拖着残腿爬上窗台,一跃而下。
身后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
姜盈双腿发软地瘫在地上,脖颈上的划伤还在隐隐作痛,似乎在提醒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不敢回头。
崔昭走至窗前,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便道:“云霄,去禀告殿下,刺客已自戕。”
“是,主子。”
“崔大人!”
姜盈突然出声喊住他。
崔昭停下脚步,鸦黑平静的眸子望向她:“对了,本官险些都忘了你。”
“姜公子,你现在,需要给本官一个解释。”
姜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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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止不住地打鼓:“…什么解释?”
崔昭冷声道:“姜公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刺客为何又偏偏进了你的房间?”
“要是说不出来…”
“就要辛苦你,随我去刑部大牢里走一趟了。”
姜盈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同样也想知道。
可事实是,她就是纯倒霉。
好不容易出来喝个茶,本来一个人呆得好好的,别提多自在了,偏偏遇到了那行刺太子的刺客,被其挟持,要不是她多留了个心眼,在袖口的内衬里藏了块刀片,再加上前世在学校里学的那点擒拿术,说不定她这条小命今天还真要交代在这里。
只见崔昭招了招手,一行黑衣侍卫眼见着就要走到她身后,姜盈大喊一声:“我说我说!我全部交代。”
“其实吧,我真就是来喝茶的,再顺便听个小曲儿故事什么的,听着听着,我有些困了,小憩了一会儿,直到被你们那点动静惊醒,我便想开门看看发生了何事,结果那刺客就闯了进来,刀还抵在了我脖子上…虽然吧,这听上去是有些不务正业闲得慌,但这也不犯法吧?大人,崔大人,青天大老爷,我真和那刺客没有半点干系,说实在的,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也不认识太子殿下,你信我,我…我我我是真的没那胆子…”
这时,一个侍卫上前附耳和崔昭说了些什么。
姜盈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大人,你这下信我了?”
崔昭看了她一眼,转身,只扔下一句:
“云霄,带回去。”
*
姜盈这辈子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坐牢的那一天。
此时此刻,她扒着刑部大牢的铁门,望眼欲穿。
终于,尽头走来一个身材瘦削的官差,姜盈眼睛一亮,小声喊道:“大哥…大哥…官差大哥…”
那人终于走近,不耐烦道:“何事?”
姜盈搓搓手,将身上唯一一块值钱的玉佩递到他手心,满脸谄媚道:“这不是想劳烦大哥您帮个忙嘛,官差大哥,我也不求别的,就求您能够给我家里带个话,好让我那八十岁的老母能够安心…”
那官差借着光把玩了一下手里的和田玉佩,通体莹润,色泽也饱满,倒是块难得的好玉。他动了心,刚要答应,转眼便看见站在旁边暗处负手而立的黑衣男子,登时便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将玉佩丢了回去,摆出一脸正气。
“按照大周律例,在没有彻底洗脱嫌疑前,不得对外通风报信,这位小公子,要是再敢说这种话,罪加一等!”
“诶诶诶,大哥!”
姜盈原先还奇怪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直到看到从暗处走出的黑衣男子,这才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煞神在呢…
得,姜盈彻底摆烂了,也顾不上什么干净不干净了,双腿一蹬,一屁股坐在刑部大牢的草垛上,连眼皮都懒得抬。
“崔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是查清了前因后果,知道抓错了人,准备还我个清白,放我归家了?”
崔昭没说话。
姜盈迟迟等不到回应,抬起头,却发现那煞神半垂着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被看得有些心里发怵,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刚才阴阳怪气过了头,惹得这尊佛真动怒了…
“咳咳…其实吧…”
还没等找补的话说出口,却见崔昭忽然低下头,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清脆的响声过后,那扇沉重的牢门被缓缓推开。
崔昭将钥匙重新挂回腰间,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5. 因祸得福
“我…真的可以走了?”
崔昭瞥了她一眼:“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不走。”
“怎么会!我走,我立刻走。”
姜盈生怕这位爷又反悔,立刻拍拍屁股起身,拔腿就跑。
可真等走到了刑部大牢的门口,姜盈却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压根不认识回姜府的路。
之前的姜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鲜少外出,出行都靠马车,而现代人姜盈则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从前无论去哪里都离不开高德,而现在…
正为难之际,姜盈余光一瞥,不远处一架豪华马车正不紧不慢地朝她的方向驶来,驾车的黑衣男子拉住缰绳,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她跟前。
姜盈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这马车是来接她的,不过那车夫倒真是有几分眼熟。
“主子。”
云霄跳下马车。
姜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是那个一脸晦气相的崔昭,连眼神都没施舍她一个,便径直越过她,踩上了马杌。
“哎,崔大人!”
姜盈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不知死活地抓住了崔昭外衣的袍角,笑嘻嘻道:“你看,咱俩好歹相识一场,更别说还差点成了亲戚,缘分可见一斑,要不您就行行好,让我搭个便车呗?”
崔昭转过头,面色极冷,语含警告:“松手。”
“我不松!”
姜盈豁出去了,使劲摇头:“你今天要不把我送回府,我还就偏不松了,大不了都别…”
话还没说完,只见那崔昭一个伸手,腰间利剑脱鞘而出,寒光乍现,姜盈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就闭了眼。
再睁眼的时候,手中就多出了——
一小截碎布。
姜盈目瞪口呆。
利剑回鞘,崔昭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姿态娴雅地躬身进了马车。
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一阵灰尘。
姜盈顿时觉得,现在就连手中的那块碎布都在嘲笑自己。
*
没办法,旁人靠不住,只能靠自己的双腿。
走回去的路上,姜盈早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将那崔昭骂了八百遍。
好在,刑部大牢距离姜府不算太远,她接连着问了几个过路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天黑之前走到了姜府。
门口的两头石狮子张牙舞爪,在半黑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姜盈头皮发麻,只想着快些进门,回到芳华苑,好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
忽然间,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半路折返,在地上摸了一手的灰,一股脑扑在自己白净的脸上。
等到脸脏得差不多了,她这才跑上前,扣响了姜府大门:“来人呐来人!”
红木门轻轻拉开一条缝,是林管家,一见到她便喜形于色,压低声音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姜盈抿抿唇,半垂着脑袋:“林叔,父亲他…没生我的气吧?”
“哎呀,我的好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就别提这个了,府里来了位贵客,此刻就在前院,你快…快换了这身脏衣服,好随老奴去见客。”
“客人?谁啊?”姜盈皱着眉,一脸茫然。
“先别管这些了,我的小祖宗…”
姜盈被刘管家半推半拉地弄回了芳华苑,又大手一挥,喊来枇杷帮她洗漱更衣绞发,再换上一身崭新气派的玉色长袍。
整个过程,姜盈都毫无反抗之力。
进到前院,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上首的那位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墨绿色织锦长袍,气质儒雅,一把美鬓被主人打理得整整齐齐。
姜盈没有过多打量,很快便收回视线,微微颔首:“父亲,母亲。”
季氏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可那脸上的笑容,却怎么看都极为勉强。
倒是姜松明,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向那中年男子介绍:“明之兄,这位就是爱子姜流。”
“阿流,还不快快见过吏部的张大人。”
姜盈听惯了姜松明时常挂在嘴边的“逆子”,突然间换了个称呼,倒还真有些不自在。
为防憋不住笑,她急忙低下头,拱手行礼:“张大人。”
“不必多礼。”张文颇为欣赏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笑道,“今日我不请自来,虽是为了正事,但已有诸多叨扰,既如此,我也就不再多说了…”
他低下头,从袖中拿出那份文书,递给姜盈。
“今日,我便代表宋大人,为你送上任命文书。”
“即日起,国子监主簿姜松明之子姜流,任刑部员外郎一位。”
“姜流,你可有异议?”
姜盈僵硬地低下头,看到张文手中那封简牍,脑海思绪纷乱,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大周朝并无女子为官的先例,但在众人眼里,她是姜流。
国子监主簿之子。
姜家的大少爷。
这意味着,以后她所有的荣耀,所有的成就,都要和这个名字息息相关。
姜盈攥紧拳头。
她忽然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些东西,已经慢慢脱离她控制了。
“阿流?”见她迟迟不接那任命文书,姜松明脸上笑容僵了僵,出声提醒道,“你这孩子,发什么呆呢!”
姜盈抬起头,看了姜松明一眼。
然后,她深吸了口气,双手接过那封简牍,露出笑容。
“无异议,多谢张大人。”
张文走后,姜盈敛起笑容,坐在了中间搬来的椅子上。
姜松明眉目松散,脸上是难得的高兴:“真没想到,我们阿盈竟有如此的机遇,不仅遇到了太子殿下,还入了他的青眼,不愧是吾儿。”
“太子殿下…”姜盈喃喃。
“正是。”姜松明笑道,“在你回来之前,张大人已与我如实坦白,是太子殿下举荐你进的刑部。”
原来如此。
姜盈苦笑,可那眼里的忧愁,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
她自嘲道:“父亲,您可有想过,要是有一天,我的女子身份暴露,我该如何?姜家又该如何?欺君之罪,我们如何担得起?”
姜松明淡笑:“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姜盈一愣。
却听他继续道:“我已加派人手去各地寻你阿兄,更何况,他不可能一辈子不回来,只要他回来,你们二人身份就可以彻底调转回最初的样子。”
“到时,你还是姜家的二小姐,为父会为你备上厚厚的嫁妆,送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姜盈没有说话。
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冷。
凭什么女子就不能建功立业?
凭什么女子最好的归宿,会是一份丰厚的嫁妆,和嫁给一个男人。
这不是女子的错。
这是这个世道的错。
“我有些累了。”
姜盈勉强笑着:“父亲,我回房了。”
姜松明显然心情很好,将那任命的简牍拿在手上,看了又看,甚至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给裱起来。
听到她要回房,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摆了摆手,道:“去吧。”
踏出前院的那一刻,姜盈顿觉呼吸都轻松了。
枇杷端着水盆正要出门,却被那门口暗处台阶上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小姐?外头天冷,您就别在这儿坐着了。”
姜盈只是温温地笑着,道:“今日之事…吓着你了吧?”
枇杷抿了抿唇,又想起今天她买完烤鸭回来看到整栋崔茗轩都被官兵围了起来的样子,犹觉得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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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便红了眼。
“诶诶诶,你别哭呀,我就是随便问问。”
姜盈生平最怕人在她面前掉眼泪,偏偏枇杷这小丫头爱哭的不行,无论大事小事高兴难过都得哭一场才觉着痛快。
“好啦!多大点事儿!”
姜盈抬起手,动作轻柔地帮她擦干眼角的泪痕,笑道:“我让你买的烤鸭呢?快去拿出来,咱俩刚好吃个宵夜。”
“可是小姐…”
“可是什么?”姜盈故意打趣,眨了眨眼睛,“小枇杷,你不会是背着你家小姐吃独食了吧?”
“才没有…”
“没有不就得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好枇杷,你家小姐今天走了好几里路,已经饿的不行了…”
“那怎么行!”
一听说她肚子饿了,多愁善感的小丫鬟也顾不上哭了,连忙起身飞奔去了小厨房,没一会儿就将那热气腾腾的烤鸭给端了过来。
“哎哎哎,别进屋了,就在这儿吃,”姜盈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台阶,“来,枇杷,你坐这儿。”
枇杷拗不过她,只好将那食盒放在了姜盈脚边,慢慢坐下。
盖子一打开,喷香扑鼻。
姜盈胃口大开,扯下一个鸭腿,递给枇杷。
“你看今晚这月色,多好。”
明月高悬,月光淡而皎洁,似梦境一般,如梦如幻。
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趁院长妈妈走后,周围的小伙伴们都睡着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半夜偷溜出来。
那时候的孤儿院还没有翻修,是一整栋小而破的平房。
而她喜欢爬到楼顶看星星。
那个时候的工业不如现在发达,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汽车尾气和二氧化碳,天气好的时候,星星又多又亮。
她睡在铺好的凉席上,望着漫天的繁星,夏夜的微风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有点痒,但更多的,是幸福。
那个时候,她总是能伴着蝉鸣声入睡。
这是她关于夏天最好的记忆。
只可惜,那样的夏天,好像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腥咸的泪水忽地砸在手背。
姜盈回过神,急忙背过身去,用袖口拭泪。
“对了,小姐,今日我替你收拾妆盒,发现了一样东西。”
枇杷放下骨头,洗净手,这才跑回屋子将东西给拿了出来。
是一只白玉簪。
只是这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这是…”
枇杷回答:“这是之前大夫人送给您的玉簪,后来…后来大小姐不是扔到河里了么?奴婢也是今日才发现,竟出现在了您的妆盒里…”
那白玉簪通体透亮,光滑莹润,花样也是别具匠心,看上去便所非凡物。
但却不是她之前的那只。
那天与姜漓发生争执的时候,这玉簪先是不慎摔到了石头上,她急忙捡起来察看,一个不留神,才被姜漓夺去,扔进了湖中。
她依稀记得,那玉簪虽没有彻底摔坏,但却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裂痕。
而手上这只,完好无暇。
枇杷在一旁笑着说道:“小姐,相必公子还是记挂你的,在诺大的湖中找到这小小玉簪,可不是件易事。”
姜盈明白姜流的意思。
不过就是怕妹妹因为弄丢了母亲给的玉簪而伤心,所以才特地费尽心思去寻了只一模一样的来。
有这份心,已经很是难得。
姜盈上辈子是孤儿,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家人,所以鲜少能够真正体会到这种亲情的温暖。
却没想到,在这一世竟意外地补齐了。
也好。
她攥紧手中的玉簪,暗暗发誓:
姜二小姐,
我会替你守护好你的家人。
6. 顾子初
“砰!”
随着一声巨响,姜盈猝然睁开了眼睛,猛地一下坐起。
周遭是一片的漆黑,安静得可怕,唯有她剧烈的心跳声,砰砰作响,似乎在用力提醒她,刚刚看到的情景。
是车祸。
是上辈子,她接到顾子初电话,约她在孤儿院见面,她挂了电话就急急忙忙打车往那儿赶,不料却遭遇了车祸,车毁人亡。
再睁眼,她就来到了这里。
全身上下的骨头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她怔怔地低下头,伸手紧紧握住尚在颤抖的手腕。
莫名其妙的,她又想起了昨日,那个跳楼身亡的刺客。
想起了最后他望过来的那一眼。
悲戚,绝望,奋不顾身。
世界上有比死还可怕的事情吗?
姜盈不明白。
但显然是有的。
对于那些刺客来说,落到崔昭手里,似乎就是一件生不如死的事情。
姜盈光是设想到崔昭可能有的那些折磨拷问人的手段,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样可怕的人物,以后还是离远些的好。
最好再也不见。
*
“小姐,您今日怎的起的这样早?”
寅时三刻,枇杷被里间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便进了门。
“我睡不着。”
都怪那该死的噩梦,姜盈醒来便便再也难以入眠,翻来覆去直到现在,干脆起身穿衣洗漱。
“噢,这样啊。”枇杷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迅速清醒过来,“那奴婢来帮您…”
“不必了。”
见枇杷就要过来,姜盈立刻摆摆手让她回去:“你再去睡会儿吧,我就出去走走,不必管我。”
“…那好。”
枇杷实在是困极了,没再多问,便迷迷糊糊地离开了。
为图方便,姜盈并没有穿上织染署送来的官服官靴,而是随意穿了一身粉色襦裙,为防春寒,外头还多披了一件狐皮大裘。
一切准备妥当后,在最后出门前,她还是将那妆盒里的银制狐狸面具给带在了身上。
不管怎样,多加小心总不是件坏事。
时候尚早,各路卖早点的摊贩还尚未出摊,姜盈走在荒无人烟的街道上,冰凉的面具紧贴着面中的皮肤,一阵凉风吹来,她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狐裘。
她这一趟出来,一来是因为实在睡不着,二来,也是为了提前探探路。虽说她平日里出行都有香车宝马,可这人生哪有万无一失的,认清了路,将来就算有人追杀,也至少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
走着走着,天空透出一丝亮光,远处农户的家中隐隐传来公鸡的打鸣声,姜盈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转了个身,准备原路折返。
就在此刻,胡同巷口忽然窜出一个年轻男子,低着头,看不清楚容貌。
他似乎是在被人追杀,跑得飞快。等到姜盈听到动静回头时,一个不慎,竟刚好与他迎面相撞。
银质面具摔在地上,就连狐狸耳朵都缺了一小块。
姜盈猝然遭受了这无妄之灾,刚要发火,却在抬头看清那人容貌时,呼吸一窒。
一时间,周遭的景物都开始褪色,姜盈竟觉得有些恍惚,似乎都快要分不清,现在到底是哪个时代,而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姑娘?”
那锦衣少年将地上残缺的半块面具拾起,刚想还给她,余光中却瞥见,那举着武器的家丁已然追到了巷口。
“那小子在那儿呢!还不快给我追!”
“快追!”
情况实在危机,少年再也顾不上其他,咬紧牙关,一个转身后继续狂奔。
全然忘记,他手中还拿着那残缺的半块面具。
*
“小姐,疼不疼?”
冰冰凉凉的药膏随着按揉的动作慢慢化开,覆盖在了肩头那处可怖的青紫之上。
姜盈摇摇头。
脑海里却在不停地回想今日在街上见到的那名男子。
太像了。
浓黑的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上扬,泛着亮光,鼻梁挺直,唇线平直,总喜欢微微皱着眉,看上去十分不好相处。
要不是他眼里流露出的那种疑惑不解。
姜盈真的要以为,这就是她认识的那个顾子初。
她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庆幸。
或许二者皆有。
她想和他在这陌生的世界里重逢,却又害怕,害怕他迎来和她一样的命运。
比起相逢,她还是更希望他能够好好活着。
枇杷上好药后,小心翼翼地替她将里衣整理好,又拿来织染署送来的那套官服:“小姐,这…”
“替我换上吧。”
“是。”
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
姜盈也不例外。
换上这套深绿色官服之后,又让枇杷替她系好了配套的银带和九袴,穿好官靴,戴上官帽,再往那一站,整个人气质都沉稳了起来,颇有种芝兰玉树的清俊。
姜盈想,虽只是个七品小官,比不上那些真正的达官贵人,可她这也算是一步登天了吧?
果然是皇权至上的时代…
她晃晃脑袋,将脑中纷乱的思绪抛开,走出了芳华苑。
近日,整个姜府最高兴的人,便要属姜松明了。
当了一辈子主簿的姜老爹也算是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见她出来,立刻眉笑眼开,还煞有其事地拍着她的肩膀告诉她,让她一定好好建功立业,为百姓做实事。
“孩儿明白。”
姜盈敷衍了两句,便要爬上马车,谁料姜主簿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竟直接在这人口密集的姜府门口,给她上起了思想政治教育课。
“父亲。”
姜盈耐心告罄,隐晦提醒道:“今日是孩儿第一天到任…”
“也是也是。”姜松明笑道,“不好让其他大人多等,阿流,既如此,你这便去吧。”
姜盈微微颔首,由下人扶着,登上了马车。
姜盈靠在枇杷特地为她备好的软垫上,或许是因为今日她起的实在太早,此时此刻困意上涌,马车一晃一荡,她竟也毫无影响,慢慢合上了眼。
直到前座传来一声喊:“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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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廨到了。”
“…知道了。”
姜盈终于从睡梦中转醒,揉着酸痛的肩膀,慢慢下了车。
刚才那个说话的小厮提步追了上来。
他叫富贵,原先只是前院一个做杂活的小厮,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做事很机灵,偶然一次被姜松明瞧见,便做主让他跟着姜盈打打下手。
姜府现在真正知道姜盈现在女子身份的人不多,除了姜松明夫妇,林管家,以及贴身侍候的枇杷外,也就只剩下眼前这人了。
富贵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老爷让他跟着二小姐,她便跟着,至于二小姐为何装扮成大少爷的模样,这就不是他一个下人能够多嘴的了。
他只管做好他的分内之事。
姜盈远远便瞧见那公廨门口站着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同样穿着一身深绿官服,眉眼含笑。
“敢问这位便是新上任的员外郎,姜流,姜大人吧?”
“正是。”姜盈微微颔首,拱手道,“敢问上官是?”
“在下刑部主事梁昆。”
“原来是梁大人,幸会幸会。”
“往后大家都是同僚,不必如此多礼。”梁昆摆摆手,笑声爽朗,“我比你年长几岁,字静书,你便唤我一声静书兄吧。”
姜盈求之不得,笑了笑:“远之见过兄长。”
梁昆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膀:“好好好,你且随我来,我这就带你参观一下我们公廨。”
这刑部公廨,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走走停停,约莫花了半刻钟。
等参观得差不多了,梁昆带着她又回到了最开始看的正堂。
“这里便是以后我们要一起办公的地方了。”
梁昆还颇有些不好意思:“今日真不凑巧,张大人和崔大人还未下朝,沈郎中去大理寺了,另一名赵员外郎年纪到了,前不久才刚刚致仕归家…等改日,改日大家都在的时候,为兄必定为你好好接风…”
“等等!”
姜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僵硬地扭头,面色煞白:“兄长刚刚所说的崔大人,可是崔昭,崔大人?”
“那是自然。”
梁昆觉得有些好笑:“我们刑部就不就只有这么一个崔大人么?再说了,放眼整个大周,又有几个像我们崔昭大人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
“想当初,我们崔大人十七岁高中探花,一入仕就入了陛下的眼,被破格提拔进了刑部…”
“静书兄。”
姜盈及时出声,打断了梁昆源源不断的彩虹屁,笑容勉强:“你刚刚不是说还有要事要忙吗?快去吧,不要耽误了正事。”
“哎呦,瞧我这记性…幸亏远之提醒我,我这就去,这就去…”
梁昆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正堂。
姜盈跌坐在椅子上。
满心的懊恼。
她怎么就能给忘了呢?
那煞神也是刑部的,更别说现如今还成了她的上司,之后他要是想蹂躏摧残她,不是来的更容易了?
得了。
她是真的有点想死了。
7. 杀夫案
“少爷,您没事吧?”富贵小心翼翼问道。
“没事。”姜盈弯了弯唇,皮笑肉不笑,“就是有点想死。”
“啊?”
“算了,不想这些了…”
姜盈直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才对着富贵说道:“你现在立刻去,帮我把什么大周刑统,建德编敕,还有关于刑罚律法方面的书通通给我找来,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明白吗?”
富贵立刻点头应下:“是,少爷。”
看着富贵离开,姜盈总算松了口气。
她初来乍到,本就对这大周的法律一窍不通,又有个厌恶她的崔昭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随地准备挑她的刺,要是她再不多加学习,这今后的工作如何开展?
慢慢来吧。
姜盈很乐观。
总会好起来的。
第一个担子卸下,姜盈顿觉浑身都轻松了起来,重新坐回椅子上,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文书案卷看了起来。
忽然间,门外来了一个青衣男子,很瘦,抱着一叠看上去比人还高的文书案卷,走路都摇摇欲坠。
姜盈急忙跑过去搭把手:“小心…来,来,慢一点。”
两人合力,费了好大力气,总算将那叠案卷整整齐齐地摆到了桌面上。
“多谢了。”
没了那一大叠案卷的遮挡,姜盈这才看到了那青衣男子的模样。
他体型偏瘦,又高,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根丛中长出的青竹,寡情冷淡。
“小事儿。”
姜盈搓了搓手,又看了他一眼,主动搭话道:“在下姜流,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沈清南。”
“原来是沈郎中。”姜盈笑道,“早就听闻沈郎中心细如发,断案如神,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一般丰神俊朗。”
沈清南终于抬头望向她,目光依旧淡然:“份内之事罢了,何足挂齿?”
姜盈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说完那句,沈清南就低下头,开始整理起了桌上的案卷。
看起来完全没有想与她交流的意思。
姜盈也终于察觉到了对方对她的冷淡,渐渐敛起笑,不再自讨没趣,坐回了座位。
好在这种古怪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梁昆跨过门槛,声音似乎比人还先到一步:“你俩都在呢!”
姜盈站起来,喊道:“静书兄。”
“没事,你坐你坐,刚好我有点事要跟你们说…对了!你们刚刚互相都认识过了吧?”
梁昆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姜盈点头,微笑:“已经认识过了。”
“那行。”
梁昆手撑着桌角,开始说起正事。
“是这样的啊,大理寺刚刚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刚送来个死囚,让我们去走一下复核程序,不是什么大事,你们看看谁有时间,刚好过去一趟。”
他看向沈清南,而对方只是半垂着眼睛,没说话。
他只好又看向姜盈。
姜盈与他对视上,便轻咳了声,主动请缨道:“要不我去吧?”
“刚好我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历练历练…”
梁昆有些为难:“可你初来乍到,对流程什么的也不太熟,要不还是算了…”
“没事。”
姜盈眨眨眼睛:“我脸皮厚,不耻下问,相信大理寺的弟兄们不会为难我的。”
“…那好。”梁昆犹豫片刻,细细叮嘱道,“虽不是什么大案要案,但还须得小心谨慎,仔细斟酌,若实在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就差人回来寻我…”
“放心吧静书兄。“姜盈咧嘴笑了笑,”我有分寸。”
她坐着公廨的马车一路到了城南的大理寺。
前来迎接她的,便是大理寺丞许文章。
姜盈跟着他一路来到了正堂,看到了今天要复审的卷宗。
“犯人名唤窈娘,二十有五,家住城外的梨花村,三个月前主动到官府投案自首,说她失手杀了自己的丈夫,官差给她录了口供,也派人去她家中看过了,的确如她口供里的所说,刘虎是因头撞到桌角,失血过多而死…”
顿了顿,许文章继续道:“依照大周律例第一百零三条,凡妻殴夫者,杖一百;致死者,斩;故杀者,凌迟。”
“故,犯人窈娘,定于秋后问斩。姜大人,你对此可有异议?”
“有。”姜盈放下卷宗,说道。
许文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紧锁道:“姜大人,窈娘已经签字画押认罪了,此案证据确凿,没有任何疑点。”
“先不说这个。”姜盈放下卷宗,极为认真道,“许大人,这个犯人现如今关在何处?我想见见她。”
“就关在大理寺狱,但…”
“那便太好了。”
姜盈只听见了自己想听的前半句:“那便劳烦许大人通融通融,让我见窈娘一面,我有些话想问问她,说不定,此案当真另有隐情。”
许文章沉默。
良久才道:“外人会见死刑犯要宋大人同意,你且等等,我去通报。”
姜盈喜形于色:“劳驾许兄!”
约莫半刻钟后,许文章就回来了,路过她身侧的时候说了句:“随我来吧。”
姜盈自觉跟在了他身后,一路来到了大理寺狱。
和刑部大牢差不多,这里四周昏暗,唯有牢房顶上透出几丝亮光,许许多多面色消瘦的犯人枯坐在茅草堆里,不声不响,全无生气。
姜盈手里拿着点好的蜡烛照行,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往四周看。
一直走到了偏里的位置,许文章停下脚步,从身旁小吏的手里拿来了钥匙开锁。
“咔哒”一声,门开了。
“窈娘。”许文章沉声道,“姜大人要问你话,如实回答。”
大牢的最角落,一个满头乱发的女人缓缓抬起头,嘶哑的声音里掺着几分嘲讽之意。
“还有什么可问的。”
“我已认罪伏法,了无牵挂,只恨不得能快些到秋天,立刻去死,也好过在这大牢中苟且偷生…”
“可你并不是真正的了无牵挂。”
一直沉默的姜盈突然上前,开口道:“你还有个六岁的女儿,不出意外的话,现如今应该是养在亲戚家,窈娘,我说的对吗?”
窈娘似乎愣住了几秒,很快,她站起身,情绪变得异常激动:“你胡说!我没有孩子…没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早就被刘虎那个杀千刀的给杀了…”
她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痛哭流涕:“它还没成型…才几个月大,我的孩儿啊…”
姜盈沉默地看着,面露不忍。
片刻后,姜盈对许文章道:“许大人,给我一刻钟时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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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与窈娘单独聊聊,可以吗?”
许文章点了点头:“你尽快。”
说罢,便带着人走到了几米外。
“多谢。”
姜盈扭头,视线又重新落到了眼前这个苦命女子身上。
“窈娘。”她慢慢蹲下,与她平视,“我知道,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们,但你可以相信我。”
“我想帮你。”
女子停止了哭泣。
眼泪洗去了脸上的脏污,露出了乱发之下那张娇艳动人的脸。
“我…”
“别怕。”
姜盈从怀中掏出干净帕子递给她,眸光明亮:“我们慢慢来。”
*
一刻钟后。
姜盈走出大理寺狱,望着东升的旭日,眉间愁绪却愈发深重。
许文章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觉得这人真是好生奇怪,便问道:
“如何?姜大人可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姜盈摇摇头。
窈娘虽有动摇之心,但她真正隐瞒的,肯定远不止那些。
姜盈边走边说:“可我就是觉得哪里有些说不上的奇怪,或许真的是另有隐情呢?这可是一条人命。”
许文章想都没想就答:“就算你的判断是对的,窈娘杀人实属情有可原,但她杀了自己的丈夫是事实,妻杀父,在我朝乃重罪,无论如何,她都难逃一死。”
姜盈停下脚步,抬眼看向他:“那如果事实并非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呢?”
许文章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姜盈:“我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许大人,你现在要是有空,可否陪同我去一个地方。”
*
姜盈要去的地方,是之前窈娘和刘虎的住所,梨花村。
梨花村人口不多,有些能力的青壮年早就外出谋生了,是而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些老弱妇孺,以至于想找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许文章正看着眼前的分叉入口发愁。
姜盈眼都不瞟,道:“右边。”
许文章:“…你是怎么知道的?”
“卷宗上有记载,案发现场在东边的第三家,我看看,一,二,三,喏,就是这家了。”
眼前这屋子一看就是许久没住人了。
到处都积满了灰尘,刚推开门,一瞬间黄烟漫天,呛得姜盈捂住鼻子连连后退。
再回头一看,身娇体贵的许大人早已经退到八百里外,正一脸嫌弃地拍着自己身上不慎沾到的泥灰。
姜盈:“…”
得,这也是位少爷。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姜盈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地走进了屋子,开始四处观察。
屋子不大,主要分为里屋和外屋,外屋空荡,只摆了一副桌椅,里屋就要稍好些,除了正中央的一张床,还有一个梳妆台和墙角的一堆杂物。
姜盈走至那堆杂物前,从里面找出了一个六面的骰子。
“你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许文章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走进这间屋子,一进门,就看见这人手里拿着一粒骰子,却看着角落的梳妆台发呆。
“我知道了。”她喃喃道。
许文章看了一圈这周围,越看越觉得这地方瘆的慌。
“…你知道什么了?”
8. 真相
忽然间,门外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谁?!”
姜盈立刻跑出去,却只看见一个小小的红色背影。
她赶忙追了上去。
却没想到那小家伙能跑的很,还会绕路,在村间小路上到处乱窜,看样子似乎是想甩掉他们。
“许文章!你去另一边,我们分头追!”
“好。”
姜盈跑回村口的分叉路口,蹲在草丛里守株待兔,果不其然,没等多久,就看到那个红色身影猫着腰,跑进了东边第一户人家的小院。
许文章也跟了上来。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推开了小院的木门。
厨房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砍柴,她拿着斧头的动作很熟练,下手又快又准,没一会儿,脚边就堆起了一摞柴火。
可她明明那么瘦小。
而不远处的水井旁,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正坐在板凳上玩弹弓。
他用小石头当子弹,瞄准了厨房的女孩。第一个子弹打到了女孩的胳膊上,可她似乎并未察觉,又或许是根本不在意,只是继续安静地干着自己手里的活。
在第二个子弹即将飞出去的时候,姜盈跑过去,一把抓过了那木制的弹弓,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谁教你这样欺负别人的?”
男孩应当是被她骇人的目光吓到了,肩膀抖了抖,哇哇大哭。
里屋的妇人听到动静,急忙跑出来。
“咋的了我的乖乖?”
她跑到男孩身边,又是抱又是哄的,等男孩终于不哭了,她才站起身,双手叉腰地冲他们骂道:“好啊你们,跑到我家里欺负我儿子,真当我孙二娘是吃素的啊!好好好,看我不报官抓你们!给老娘等着!”
许文章懒得和她过多纠缠,直接掏出怀中令牌:“大理寺办案,刚好,有话问你。”
那妇人见了令牌,刚撸起的袖子停在小臂,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全然不见刚刚的嚣张气焰,变脸比翻书还快:“原来是二位上官…实在是…怪小的瞎了眼…”
“我问你,这孩子是你的?”
妇人讨好地笑着:“是啊是啊,我和我男人生的,来,阳娃儿,叫人。”
男孩怯生生的,躲在了母亲身后。
“你看你这孩子…”妇人脸上有点挂不住。
许文章又问:“那个小姑娘呢?也是你生的?”
“当…当然。”妇人目光闪躲,“都是我家的孩子。”
姜盈明显不信:“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妇人还在强撑,“二位上官要是不信我说的,何不干脆直接去问问,村里人都知道的!”
“不必如此麻烦。”
姜盈微笑道:“我想,官府的典册应都有记载,我便亲自跑这么一趟,请刘县令帮我这个忙。”
“至于最后是与不是,官服自有定论,可就不是你一人说的算了。”
“对了许寺丞,依照大周律例第几条来着?不配合官府办案,做假证,按理应当如何处置来着?”
许文章心领神会,配合道:“依照大周律例地五十八条,拒不配合官府办案者,杖三十。”
“啧啧啧。”姜盈满脸担忧,“三十大板,估计啊,不死也得残废喽…”
那孙二娘已然被这话吓得汗流浃背,攥着自己身前的围裙,强撑着讪笑道:“这位上官,我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人,您可别吓唬我…”
姜盈笑容淡了下来:“吓唬你?那你可就想错了,到目前为止,我说的每一个字,可都是千真万确。”
孙二娘听了这话,一下就怂了。
“我说…我说。”
“那小丫头片子,确实不是我亲生的,是我家那妹子托我养的,你说说,本来就是穷苦人家,靠卖苦力过活,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还平白多了这么张要吃饭的嘴…要不是我那男人非要应下来…”那妇人撇撇嘴,冷哼,“反正我是不乐意!”
见姜盈一直不说话。
那妇人又堆起笑,试图为自己辩白几句:“这位上官,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实在是我家那口子他不让说啊…他气性大,又扛着这家里的生计,我这不是…也是没办法嘛…”
姜盈缓缓抬起眼,又问:“你那妹子,是否唤作窈娘?”
“是啊。”妇人一愣,下意识道,“前些日子村子里还传得沸沸扬扬,说她杀了人,被官府抓去坐大牢了哩!”
话音刚落,厨房边传来重物掉落的声音。
姜盈心下一紧,暗道不好,连忙循着声音来源看过去。
只见那小姑娘扔了斧头,走到她跟前,呆愣愣地仰起小脸地看她,眼睛蓄满泪水,极为艰难地发出一串“啊啊啊”之类的声音。
“你来干嘛!”那妇人不耐烦地扯了她一把,“回去!别在老娘这儿碍事!”
“松手。”
姜盈斜了她一眼,后者愤愤不平地把手放开,转过脸去。
姜盈扶着小姑娘瘦弱的肩膀慢慢蹲下,与她平视:“你识字吗?”
小姑娘点头,又摇头。
最后抓着姜盈的掌心,用指尖在上面七歪八扭地比划着什么。
姜盈看明白了,目光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
“写的什么啊?”许文章在一旁探着头看。
小女孩突然拉着姜盈跑起来。
姜盈虽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暗中加大步伐,跟着她的速度跑了起来。
一路跑到了第三间屋子。
小女孩拉着她在外屋桌角旁的一个位置上站定,又跑到外头拿了一根比小臂还粗的木棍塞到姜盈手上,自己则绕到姜盈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她明明没用几分力,姜盈却还是被推得往前踉跄了几步。
视线前移半寸,她看到了导致刘虎丧命的那个桌角。
就在这个瞬间,姜盈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看似柔弱的女孩实则天生神力,能砍柴,能烧火,能自立更生。
当然,也能为了保护母亲而杀人。
*
跟在后头的许文章自然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似乎是要花时间消化这个摆在眼前的残酷事实。
好半天后,许文章轻咳了声,声音沙哑:“等回去,我会将此事向宋大人禀明,我们大理寺会重新审理此案,届时,应当会邀请刑部一同会审,你也可以过来看看。”
姜盈点头,又低头看了眼跟前的小姑娘,问道:“要把她带回去吗?”
“带回去吧。”
“要是她说的是真的…”许文章顿了顿,及时停住了话头,又道,“反正不管怎么样,我看着她那家里人对她也没有多好,既然如此,何不干脆随我回大理寺,我亲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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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也能安心些。”
“嗯,如此也好。”
姜盈拱手行礼:“劳烦许大人了。”
“应该的。”
*
回去的路上,二人鲜少有话。
回到刑部,姜盈把窈娘案子的有关事项和梁昆汇报了一遍。
梁昆摩挲着下巴:“也就是说,失手杀死刘虎的,是那个不足七岁的小姑娘?”
姜盈点点头:“八九不离十。”
梁昆神情凝重起来:“时辰也不早了,远之,你今日也辛苦了,回去吧,此事我会亲自向崔大人汇报。”
“辛苦兄长。”
梁昆没说话,拍拍她的肩膀,走了。
回去的路上,姜盈掀起车帘,看着马车外熙攘的人流。
隔着一道车帘。
外头的富贵声音虚虚地说着话。
“少爷,您让我寻的那些书,小的已经问遍了各大书肆,却还是没能全部收集齐全,不过您再宽裕小的两天时间,奴才托人去外头的书肆问问,想来必定会有所收获…”
“嗯。”
姜盈应了声,放下车帘,淡声道:“你先差人把已经买到的那批送去我书房,剩下的慢慢寻,不着急。”
“是,少爷。”
富贵一下就高兴起来,起初他还心惊胆战,怕姜盈因为事情没办好而责怪他,没想到小姐虽然看着冷淡,不好相处,为人却通情达理得很。
等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姜府门口,他想着要在小姐面前表现表现,便率先跳下了马车,伸出小臂,想让姜盈方便扶着他下车。
“不用。”
姜盈只是摆了摆手,让他避开着些,轻松一跳,便下了马车,自顾自往里走,只丢下一句:“不必跟着了。”
富贵愣了愣,站在原处。
等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掩下心底的那点失落,想到今天寻到的那批书,便想着进门叫些人来帮他搬进去,不料却被等候已久的林管家叫走,带到了松柏堂。
他一路低着头,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一跨过门槛,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爷。”
姜松明坐在上首,轻轻吹着杯盏中的茶叶,神清寡淡。
等到林管家将周围人都带了下去,他才放下手中杯盏,问道:“今日小姐在官署,可有发生什么意外?”
“小姐今日第一天上任,一切顺利,并无任何不测。”
“那…可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不曾。”富贵心惊肉跳,将头埋得更低,“小姐今日除了去了一趟大理寺以外,其余时间都呆在官廨,见的人也大多都是些同僚。”
姜松明继续不咸不淡地喝着热茶。
富贵冷汗淋漓,却丝毫不敢动弹。
好在姜松明没留他多久,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很快将他打发走了。
林管家把他带出松柏堂。
富贵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句:“林管家,小的愚钝,没明白老爷的意思,您向来是老爷身旁的贴心人,可否告知一二?”
而林管家只是摇头,一脸高深地笑了笑。
“富贵啊富贵,你只需记得一点,这姜府上下,到底还是我们老爷说的算。”
“所以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听谁的话,这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富贵愣在原地。
9. 天生犯冲
此刻的芳华苑。
姜盈蹲在地上,一个人在木箱里翻来覆去地翻找,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枇杷端着饭菜进门,见到自家小姐如此焦灼的模样,便问了句:“小姐,您是在找东西么?告诉奴婢,让奴婢来吧。”
姜盈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原先整齐丝滑的官服立刻变得皱皱巴巴。
她一脸泄气道:“我找面具,枇杷,我的那副面具你看到了吗?”
枇杷想了想:“是那副银制的狐狸面具?”
“不是。”姜盈摇头,“是另外一副,我记得…应当是个黑色的鬼头面具。”
“可能是弄丢了,小姐,您要是着急的话,奴婢这就出去给您买一副。”
“算了。”
姜盈已然放弃了,累得坐回了椅子上,一边给自己倒茶喝,一边吩咐道:“枇杷,你现在去前院把富贵给我喊来,我有事要他去办。”
枇杷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没动。
姜盈觉着奇怪:“怎么?有问题吗?”
“小姐…”枇杷鼓起勇气,“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吧,富贵大哥能做到的事情,奴婢肯定也可以!”
姜盈有些意外,想了想,笑容逐渐促狭起来。
“…你确定?”
*
城南大街上,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并排而行。
其中一个身量略微高些,穿着一身月牙白锦袍,长发整齐地用玉冠束起,五官俊朗如画,气质文雅。
他手中拿着一把绘有山水的折扇,在胸前随意地摇晃着,一眼看去,颇有些潇洒公子的意味。
而跟在他身侧的随从显然没有他的那种悠然自得,满脸紧张,左顾右盼,看上去倒像是要去干什么坏事。
“放轻松,小枇杷…”
姜盈一把收起折扇,将扇子往身侧一丢,意有所指道:“你这副样子,别人看了会以为我们不是去赌,而是去炸赌场的…”
枇杷手忙脚乱地接住折扇,小心翼翼道:“小姐…”见姜盈抬眼瞥了过来,又改口:“少爷,我们真的要去…赌场啊?”
“不然呢?你真以为我与你说笑呢…”
枇杷满脸慌张:“…可可可是我们…”
“别可是了,对了枇杷,我让你带的东西带了么?”
枇杷犹犹豫豫地从怀中掏出了钱袋子:“小姐,这两个月府里发的月例都在这儿了…我们可得省着花。”
“放心,我有分寸。”
姜盈接过钱袋,在手里掂了掂,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乐福庄是整个京城最大的赌坊,明明坐落在最繁华的城南大街上,可这路却极其难找,姜盈带着小丫头七弯八绕地走进了一个漆黑的小巷子,又顺着亮光摸黑前行,最后总算找到了路口。
姜盈抬头望着那金灿灿的牌匾,心想这乐福庄不愧是京城第一赌坊,果然财大气粗。
她抬腿便要进门,却被人可怜巴巴地拽住了袖口。
姜盈看出了枇杷或许是真的害怕,也就不愿意勉强她,便提议道:“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枇杷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奴婢要和小姐一起。”
“那便一起。”
姜盈握住她的手,朝她眨眨眼睛:“放心小枇杷,本少爷会保护你的。”
赌场有规定,每个赌客在进门之前需得交一笔入场费,俗称“抽红”。
而在乐福庄门口就坐着这么一个收钱的人。
可更有意思的是,这人竟是个蒙眼瞎子。
主仆两人走至门前,刚想开口,却见那蒙眼瞎子像是早已经知道他们会来,正正好抬起头,对着姜盈的方向问道:“这位公子可是第一回来乐福庄?”
姜盈诧异于他的耳力之好,愣了愣,答道:“是。”
蒙眼瞎子微微一笑:“那公子可知道乐福庄的规矩?”
“自然知道。”
姜盈转头,冲旁边的枇杷使了个眼色。
枇杷不情不愿地从钱袋子里拿出一块银锭,放在了桌上。
那瞎子精准地摸到了银锭的位置,在手上掂了掂,确保重量无误。
“二位请进吧。”
之后,他朝着身后摆了摆手,暗处的壮汉保镖这才退下,让出过路空间。
姜盈抬腿走进大门,表面上伪装成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纨绔公子,被那赌桌上的新鲜玩意儿勾得走不动道,背地里却在用余光四处留意这乐福庄的陈设格局,看有没有自己想找的人。
总的来说,乐福的赌庄主要分作两块区域。
一楼的赌注低,客户主要是那些想要过把瘾,却没什么身家的小商小贩,人多,但流水少。而二楼则更多的是京城的达官贵人,赌注大,输的几率也大,一个不慎,就可能会输掉半个身家。
不过本朝明令禁止官员参与赌博,虽说多少有些阳奉阴违的,但至少都不会放在台面上,大多是遮掩行事,是以相较之下,二楼就要明显荒凉些。
姜盈停在一个赌桌旁,余光却下意识地瞥了上去,停在了二楼的一个雅间。
那里清净典雅,装饰不凡,就连门口的横木用的都是上好的红头木,甚至还隐隐传出古筝的奏乐声。
隔着一道轻纱,能够清晰地看出,灯光下透出影影绰绰的几道人形。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看。
果不其然,下一刻,里头的人走了出来。
姜盈终于看清了那几张脸。
她的心跳逐渐加速,瞳孔放缩,在上面人发现她之前迅速低下头,走到人最多的地方,混入人群。
忽然间,人群将她挤到了一张赌桌前。
正巧到了下注的时间。
庄家将骰子放入骰盅,开始摇匀打乱。
周围人押大小的都有,有的在双手合十在祷告,有的红着眼睛高喊“大大大”,还有的只是死盯着那骰盅,眼睛里透出绝望和疯狂,像是赌上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此时此刻,他们状态不同,命运却相似。
他们都是被“赌”一字害了的芸芸众生。
庄家将骰盅反扣在桌上。
周围人都押得差不多了。
唯有她像个异类,不下注也不走,就这么占着位置,直勾勾地盯着那骰盅。
有人不耐烦了,推搡了她一把:“你押不押啊,不押赶快走!”
“是啊,不下注来什么乐福庄…”
那庄家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此刻脸上竟也没有一丝不耐,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问道:
“小公子要下注吗?”
此时此刻,周围人齐刷刷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姜盈抬起头,看了庄家一眼,下意识地摸了摸原本腰间挂着的钱袋,却意外摸了个空。
不对啊。
枇杷呢?
姜盈看了眼四周,却始终不见小丫鬟身影,怕不是因为刚刚人太多,两人才不慎走散了。
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道了句:“我不押了。”下一刻便从人流中穿出去,四处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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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
“枇杷!”
“…少爷。”颤颤巍巍,是枇杷的声音。
姜盈呼吸几近停滞,左右来回地寻找那声音来源,却依旧没看到人。
“你在哪儿?”
“…我在上面。”
姜盈这才停下脚步,怔怔地抬头,只见那二楼包厢的门口,枇杷被那黑衣侍卫给反绑了手,可怜兮兮地站在一旁。而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喝茶的悠闲公子,却是放下茶盏,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短促相接。
…又是他。
姜盈紧绷着脸,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挤出那个名字。
“崔—昭。”
*
姜盈上到二楼,径直在他对面坐下。
“真没想到崔大人竟有如此闲情雅致,大晚上的,不在府里好好待着,却偏偏跑到赌场来喝茶,还真是…闻所未闻,别开生面呢…”
崔昭掀起眼皮,漆黑的眸子看向她,平静道:“姜大人不也是一样么?官员亲自参与赌钱,轻则罚半年月俸,重则杖八十,就地罢官。你觉得,自己是哪一类?”
姜盈皮笑肉不笑:“怎么?难不成崔大人要大义灭亲,亲自将我押送去监察院?更何况…大人应当心知肚明,我只是围观,并未真正下注赌钱。”
崔昭冷哼一声,嗓音淡淡:“你当庆幸你没有。”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姜盈真的是烦死崔昭那张死人脸了,拽成什么样了都,搞得好像所有人都欠他钱一样,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那嘴里就像淬了毒,和他共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心里虽这么想着,可姜盈到底还是怂,没那个胆子在他面前吐露真心话。
她微微一笑,手指却在桌下紧握成拳:“大人现在是不是应该将我的侍女放了?她并未做错任何事。”
崔昭往旁边看了一眼。
云霄心领神会,从腰间解下匕首,一起一落,那捆手的麻绳便断成几节,掉在了地上。
枇杷终于挣脱束缚,松了松手腕,恶狠狠地瞪了那黑衣侍卫一眼。
而云霄只是一脸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欺负一个小丫头的确是不太仁义,可他也这不也是没办法吗?都是他家主子让他干的。
枇杷跑回姜盈身边,抱住她的手臂,泪眼婆娑:“少爷…”
“没事了啊…没事了。”
姜盈拍着她的肩膀宽慰了两句,心里却愈发郁闷,今日可真是倒霉,不仅要问的话没问到,要找的人也没什么头绪,还碰到了崔昭这尊煞神,平白无故被叫来教育了一通,白白耽误了一个晚上。
想到这里,她就气不打一出来。
这崔昭真是天生和她犯冲。
算起来,他们笼统也就见过四面。
第一面在杨府,他当着众人的面将她们姜家的面子往地里踩;第二面在那个茶楼,她好端端被人劫持,第三面在刑部大牢…至于这第四面,就是今天。
总之,没一件好事。
姜盈拉着枇杷起身,没好气道:“要是崔大人没有其它指示的话,那小人就先告退了,毕竟在下不比大人有闲情雅致,明日还有要事处理,就先失陪了。”
说罢,姜盈便拉带着枇杷往外走。
直到云霄堵在了门前,伸手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垂在身侧的指节慢慢紧握成拳,姜盈缓慢地回头,咬牙切齿地看向那坐在桌边的始作俑者。
“又—怎—么—了?”
10. 对峙
崔昭半垂着眼睛,长睫如扇,修长如玉的指节轻轻把玩着翠绿的杯盏,那番闲庭信雅的姿态,显然没将她的质问放在眼里。
姜盈气得牙痒,刚要说话,却看见那人放下茶盏,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出去。”
姜盈以为说的是自己,还没来得及高兴,身侧的枇杷就被那个叫做云霄的侍卫像拎小鸡仔似的提了出去,紧接着,一群抱琴的美人从自己身侧穿梭而过,到最后,这诺大的包间,竟只剩下她与崔昭二人。
门被合上。
此时崔昭起身朝她走来。
姜盈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害怕,一步步后退,到最后退无可退,脊背抵在了冷硬的门框。
“你要干嘛?”她满脸警惕,双手交叉抵在胸前,声音在颤抖,“我可告诉你啊,就算你官比我大,家世也比我好,还有太子撑腰,也不能…残害同僚的…”
崔昭终于在她面前站定,眉梢上扬,带出几分笃定的笑意。
“你果然看到了。”他道。
姜盈顿时寒毛竖起。
她错了,大错特错。
要怪只能怪崔昭这厮压迫感太强,以至于她慌不择路之下便被他套了话,彻底失去了先机。
姜盈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双淡漠的双眼,心脏鼓噪地跳动着,她却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笑着装傻:“…看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还装傻就没意思了。”
崔昭紧盯着她,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整个人突然倾身向她挨近。
姜盈浑身紧绷,一只手死死扒着门框,另一只手已然悄悄伸进袖口夹层。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耳边的声线冰冷中带着一丝蛊惑。
姜盈摸啊摸,终于摸到了藏在袖中的那把小刀。
“但是姜流,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心里想的那些东西,旁人一眼就能看穿。你以为的秘密,实则早就已经是大家心中秘而不宣的共识。”
“而真正的聪明人,是知道该怎么选的,你说对吗?”
千钧一发之际——
他忽然低头,迅速而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往后一拧,反扣在门上。
腕骨脱力,银制小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姜盈刚要挣脱去捡,却被一只黑色锦靴给一脚踢飞。
“崔昭!”她愤怒地瞪着他。
“没人告诉过你,同样的手段不要在同一个人面前用第二次吗?”
“你是有些小聪明。”崔昭松手,冷声道,“但还远远不够。”
“要拿的出真本事,证明自己的利用价值,才会有人看的起你。”
毕竟两人的实力悬殊摆在眼前。
良久。
姜盈终于放弃挣扎,自暴自弃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放心,不要你命。”
崔昭瞥了她一眼,背过身,重新坐回座位:“说说,你都猜到了多少?”
姜盈重新打起精神,斟酌着说道:
“我猜,这乐福庄应是杨家的产业之一,对吗?”
崔昭没否认,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
“不仅如此,在我看来,杨小姐,包括整个杨家或许都只是摆在明面上的经营者,而这京城最大赌庄的真正幕后得益者,却是太子殿下。”
她看向崔昭。
“从始至终,您和杨家一直都是太子的人,崔大人,我说的对吗?”
“不错。”
崔昭低垂着眼,长睫如羽,在眼睑下投出阴影。
他淡淡道:“还不算太蠢。”
姜盈哽了哽。
这人夸人的方式可真是…
别具一格。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她一板一眼地举出三根指头,“我发誓。”
“若我有违此诺,大不了…你就割了我的舌头…”
“行。”
姜盈睁大眼睛,她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崔昭还真就当了真,这么干脆利落就应下了。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舌根。
浑然不知这模样落到崔昭眼中,却是格外的愚蠢。
他实在不忍多看,刚想摆手叫他赶紧走,倏尔却想起来另一件事。
“对了。”
姜盈原本正想偷溜,手都放在门栓上了,却又被崔昭喊住,实在是叫苦不迭。
可甫一转身,她又立刻扬起一张笑容灿烂的脸。
“大人还有何事吩咐?”
“我记得,谢家是你的外祖家?”
“是啊。”
姜盈觉得古怪,好端端的,怎的问起谢家来了…
崔昭又问:“那你可认识谢焱?”
“认识是认识,但不是很熟。”姜盈想了想,老实答道,“我记得,谢焱是谢家大房的庶子,因为体弱多病,很小的时候,就被家中送去了寺庙修养,后来他似乎没再回过谢家,我也就没见过他了。”
“…想必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姜盈抬头,却听见他继续说道:“谢焱因协助三皇子治水有功,封工部侍郎,看日子…应当已在进京的路上了。”
*
出门左拐,距离这雅间大约五六米的位置,枇杷正叉着腰和跟前的黑衣侍卫吵架。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拦着我去找我家少爷,我就要回府搬救兵了,到时候…”
“到时候什么?”
姜盈笑吟吟走来。
枇杷眼睛一亮:“少爷!”
被生缠了许久的云霄也暗暗松了口气,拱手行礼道:“姜大人。”
姜盈点了点头,径直从他身侧经过。
突然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往回倒退了几步,退到了云霄跟前。
“你叫云霄?”
少年双眼放光,像是狼见到了生肉一般,一副垂涎欲滴的嘴脸。
云霄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姜盈轻咳了声,道:“可否…帮我个忙?”
俗话说,狐假虎威。
今日,姜盈就是这只借威的狐狸。
她是个无名小卒,这乐福庄的人自然不会买她的账,但崔昭可就不一样了,大名鼎鼎的刑部侍郎,又是杨家小姐的表哥,大抵也算是半个自家人,用他的名号来办事,自然就要方便得多。
姜盈得意了起来,随便抓了个路过的小厮,喊他去叫他们管事来。
那小厮原先还一脸不屑,他不认识云霄,却也知道看人下菜碟。更何况云霄这大高个子又抱着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利剑一出鞘,他当即便吓得白了脸,乖乖地去寻管事了。
那管事姓杨,应当是杨家的本家人,急匆匆赶来,想来他应当是见过云霄的,以至于径直便略过了站在一旁的姜盈,朝云霄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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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他穿着一身极显富贵的深紫色烫金碎纹圆领袍,却伏低做小,碘着笑脸问道:“云霄小哥,可是崔大人有什么吩咐?”
“杨管事,是我有事找你。”
杨管事这才注意到云霄身前的那个锦衣少年。
比起人高马大的黑衣侍卫,他的身高明显就不太够看了,许是还未彻底长开,一副稚气未脱的少年人模样,锦衣白靴,风度翩翩,倒像是哪家府上锦衣玉食的小公子。
他有些拿不准,看向云霄:“…这位是?”
云霄刚要开口,却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敲手背,他低头过去,却见姜盈已经笑吟吟收起了折扇,对着杨管事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见她转了转眼珠,面不改色开始扯谎,“我奉崔大人命令前来向你问话,你须得一一如实回答,明白么?”
杨管事哪里敢有什么异议,连连答道:“明白,明白。”
“那好。”
姜盈问道:“你这里…可有一名叫作刘虎的常客?”
杨管事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也没从脑海中搜寻到这号人物,面露愧意:“…这位大人,不是我不想好好答,只是您看,每日出入我这乐福庄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小的实在是…”
他又道:“要是有此人的画像,或许还可一试…”
画像?
大理寺的卷宗里是有的,姜盈也看过,只不过没有来得及临摹一份。
她竭尽脑汁地描绘道:“…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出头,做苦力出身,因而长得五大三粗,皮肤粗糙,对了,还爱喝酒,脾气大。”
“这…”
姜盈急得嘴巴都要冒泡,只恨她从小就没有什么绘画的天赋,虽然此时脑中有这人的形象,可真要她用纸笔画出来,姜盈承认,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姜盈也知道杨管事已然尽了全力,不愿再为难他,刚想说算了,却见这老头忽然间精神抖擞起来,颤颤巍巍行礼。
“大人。”
姜盈回头看,正是崔昭。
他对身侧的云霄道:“拿纸笔来。”
纸笔?难道…
姜盈有些不可置信起来。
一是没想过崔昭竟如此好心,二也是意外,这煞神竟然还会作画。
不过想想也是,他毕竟出身世家大族,琴棋书画什么的就算不精通,但应当也是学过一点的。
可是很快,她便发现,崔昭这人,会的还真不是只有一点点。
毫不夸张的说,就凭她刚刚那点前言不搭后语的描述,能画成这样,已然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了。
“对对对,他眉毛粗,额头上还有块疤…”
姜盈在一旁围观,看着看着,终于觉得不对劲起来。
这画得也太像了,甚至还多了很多她忘了的细节。
她不懂就问:“崔大人,你见过刘虎啊?”
崔昭瞥了她一眼。
虽没开口,姜盈却也看清了他那一眼里蕴含的鄙夷。
意思大概就是——
怎么可能?白痴!
崔昭放下毛笔,道:“我看过卷宗。”
哦,怪不得。
云霄拿起画像给杨管家和小厮一一看过。
杨管家还好,摇摇头,没什么反应,而轮到小厮的时候,他却是一眼就认出了画像上的刘虎,神情激动。
“我见过他!”
11. 重审
姜盈顿时打起精神:“你见过他?”
“是,大人。”
小厮点头道:“不瞒您说,这人啊,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从前几乎日日都来,不过最近倒是没怎么见过了…”
“最后一次见他那天,小的刚好要去给二楼雅间的客人端茶送水,就碰到这人,当时他喝得醉醺醺的,撞到我身上,把客人的茶水都打翻了,我就跟他争论了几句,谁知这人蛮不讲理得很,竟还挥起拳头要打人……后来还是杨管事过来,他才肯善罢甘休。”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小厮说到这里,杨管事总算想起来了,一拍脑袋道,“那日正好有贵客,我怕他横冲直撞地冲撞了贵人,就随便拿了点银子将他打发走了,大人,这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姜盈没回,思忖片刻,她又问:“这人可有什么交好的赌友?”
“倒是有这么一个。”小厮回话道,“那人叫王勇,据说和那刘虎是同村,二人经常结伴而来,刚刚我还在赌桌上看到他了呢…”
端坐在一侧的崔昭给云霄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由小厮带着去了一楼。没过一会儿,一个精壮瘦小的男子就被带了上来。
他的领口被云霄提在手里,双脚离地,拼命挣扎:“咳咳咳…谁啊你们是…光天化日下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实点!”云霄一把将他扔到了地上,大声喝道。
姜盈皱了皱眉,掩下心底的那点不适。
而后低头,看向那个坐在地上的男子,问:“你是王勇?”
王勇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袍,闻言只是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是又怎样?”
姜盈继续道:“梨花村人,家有老母,和刘虎是同村,生性懒惰,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到乐福庄来赌钱,只可惜运气一直不是很好,输多赢少,可你不甘心,总觉得是运气还没到,便越赌越大,最后甚至就连家中那仅剩的二亩地都押了出去。”
“王勇,我说的对吗?”
王勇渐渐停下了手中动作,原本放松的神情也逐渐转为警惕:“谁告诉你的?”
“你到底是谁?”
“在下刑部员外郎,姜流。”
姜盈微微一笑:“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与之前的一起杀夫案有关联,王勇,接下来的问题,你须得如实回答我。”
“杀夫案?”
王勇身子一抖,腿软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哦,我明白了……”
他跪在地上,满脸愤慨:“您说的应当是我那邻居刘虎吧?可官府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么?是他那恶毒的婆娘杀了他,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冤枉啊上官,小的可是大大的良民…”
姜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瘦小男子,忽然开口:“听闻你最近不仅还清了之前欠下的债,还在城里新买了宅子,将老母给接了去,我就是觉着有些奇怪,你穷困潦倒了那么些年,怎的突然就富裕了起来?”
“是有贵人相助?还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小的不敢!小的就是…就是…最近做了点小生意,小赚了一笔…”他声音越来越虚。
“哦?是吗?”姜盈慢慢走至他跟前,半蹲下,与他平视,“是干的什么行当?在何处?具体赚了多少银子?付你钱的买主姓甚名谁?王勇,这些你可要好好想想,可别一紧张就说错了…”
“小的…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了!”
这王勇毕竟只是个市井小民,没见过什么市面,也不是什么极端残酷的杀人狂魔,心理防线不强,稍微诈一诈就能诈出个十之八九。
姜盈起身,满意地勾了勾唇。
“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之前…之前小的赌运不济,将家中钱财都输光了,可却怎么都不甘心,便想着找我那好兄弟刘虎借点钱回本。可那刘虎本也就是个做苦力活的,靠帮人在船上卸货度日,更别说后来还不甚砸伤了手,那船主见他受了伤,干不了活了,就随便寻了个由头将他给辞了…”
“刘虎刚没多久娶了媳妇,没活干,赚不到钱,就只能成天在家里干呆着,喝点酒什么的。我原本是去找他借钱的,可看到他那副样,就没忍心开口,也是想让他开心开心,我就…我就带他来了乐福庄…”
王勇偷偷瞥了眼姜盈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谁知道刘虎那小子比我还上瘾,将家里的贵重玩意儿都当了不说,还打上了他们家里那个传家玉镯子的主意…后来他越赌越大,还找钱庄借了子钱,我又拦不住,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弟兄还不上钱被打死,我就…我就出了个主意…”他顿住,不敢说了。
姜盈盯着他:“继续。”
王勇腿抖了抖,颤颤巍巍,将脑袋埋得更低:“…我也就是随便说说,开个玩笑,可谁想到刘虎那小子…他真听进去了,他…就跟那些来讨债的人说,说他家里有个漂亮媳妇儿,要是能宽限他几天,就让他们…让他们…后来刘虎吃到了甜头,便变本加厉,甚至…甚至逼那窈娘在家里接客…”
脑袋轰隆一下炸开。
一切的古怪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明明家中如此贫穷,却会有一梳妆台的胭脂水粉?
为什么邻里邻居提起他们总是一脸鄙夷,讳莫如深?
为什么窈娘一心求死,眼里没有对这个世道怀有半分的留念?
因为这个该死的世道从来没有给她留过一条活路。
该死的不是她,
是他们。
地上的王勇还在不停地磕头求饶:“大人…都是刘虎他自作自受,但这一切都和我没关系啊?那玉镯…那玉镯也是窈娘自己要给我的啊…和我没关系…和我真的没关系…”
姜盈别过脸。
在她眼里,刘虎是纯粹的恶,而王勇,自诩是善良的旁观者,实则手上早已经沾满了淋漓的鲜血,比起刘虎,更加的令人作呕。
她微微闭上眼,竭力克制着内心的翻涌。
云霄看着地上早已经抖成筛子的王勇,看向崔昭,问道:“大人,这人…要怎么处置?”
崔昭半垂着眸子,冷声道:“送去大理寺,让宋唯明以伪证之罪处置。”
“是。”
“等一下。”
姜盈走至云霄面前,道:“我想单独和他说句话。”
“大人请便。”云霄背过身去。
姜盈蹲下来,在王勇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王勇登时瞳孔紧缩,脸色煞白,呼吸急促,眼里满是惊惧之意。
嘴里不断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下一秒,竟是两眼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姜盈起身,面无表情道:“带下去吧。”
云霄连忙点头,再次看向她的时候,目光复杂。
非要用语言描述的话,或许是畏惧中又带了一丝…崇拜?
姜盈倒是并未察觉。
时辰也不早了。
云霄带着王勇走后,她松了口气,准备向崔昭道个谢后便动身离开。
意外的是,崔昭竟对她刚刚的作为生了几分好奇。
“你和他说了什么?”
“大人真的想知道?”
姜盈嘴角微微上扬,唇角的笑容显得讽刺又无情。
“秘密。”她轻声道。
*
三日后。
大理寺对刘虎的案子重新进行了审理。虽然中间历经波折,但好在,最终结局是好的。
小姑娘意外失手杀死刘虎,虽触犯律法,但念其年纪尚小,又事出有因,小施惩戒便罢了。
至于窈娘,作为本案的受害者,当堂无罪释放。
判决下定后,母女二人手牵手走出了公堂。
姜盈捏着指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窈娘——”
带着面纱的窈娘停下脚步,转头,清淡的目光落在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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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姜大人。”她喊。
姜盈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着头道:“你…会怪我吗?”
窈娘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
她低下头,看到正仰着脸在看她的小姑娘,心里有的只剩下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声音不急不缓,倒像是说给自己听。
“春儿原先是山中一猎户的女儿,从小就没有母亲,常常走好几里路下山去城里买东西,不说多么富裕,但至少衣食无忧。”
“可是后来,猎户在打猎时不慎被山中的野兽咬死了,从那以后,春儿就彻底成了孤儿,流浪到山下。”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这么点儿大,长得比现在还瘦,跟个小猴儿似的。”窈娘比了比高度,真心实意地笑起来,“那时候我刚没了孩子,刘虎又染上了赌瘾,天天和我吵架,那时候我每日都在哭,哭到眼睛都快瞎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看到了春儿。”
“她很饿,饿到偷我家的鸡蛋吃,把围栏里的母鸡都吓得飞起来,我听到动静出来看,第一眼看到她,我就想起了我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窈娘想起从前,眼眶湿了湿:“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看她实在饿,就弄了点饭给她吃,后来她每天都来,我也从村里人那里听到了她的遭遇,我就想,这或许是上天赐给我的珍宝。”
“我把她当成我亲生的孩子养,刘虎虽然不高兴,但比起这个,他更在乎他今天的本钱能不能赢回来。后来他越赌越大,越输越多,家里的东西都卖的差不多了,他就开始打我的主意…”
窈娘闭了闭眼,眼泪流淌而下。
“第一次的时候,我不知情,醒来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一头吊死…可是我还有小春儿,我不能死,后来他便哄着我,说这样来钱快,等以后有了钱,说不定还能让春儿读点书…”
“我信了他的话,每天的那个时候,我都会把春儿支出去,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副样子…后来,我得了病,我又无意间听到刘虎和王勇商量,说要把我的春儿卖到窑子里去…”
“那天,我在我的枕头下藏了一把菜刀,我想着,反正我也活不长了,死之前,我也要拉个垫背的。那天他醉醺醺地回来,我提着菜刀,手都在抖,可他根本没当回事,我的手之前受过伤,没力气,他很轻松就把菜刀夺走,扔在地上,然后拿了一根木棍打我。”
“一下又一下,我以为我要死了,可他突然往前踉跄了几步,直直地朝前摔,脑袋磕到了桌角,手里的木棍也滚到了屋子的另一侧。”
“我睁眼一看,春儿站在那里。”
她说到这里,泪如雨下,目光嘲讽:“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刘虎结拜夫妻,他却打我,杀我,利用我,我与春儿虽为半道母女,但我知道,她是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待我之人。”
小小的春儿红着眼睛拉了拉她的袖口口,“啊啊啊”的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窈娘蹲下来,细细擦干她的眼泪:“不哭。”
“姜大人。”
窈娘站起身,重新看向姜盈,这一回,眼里终于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希望你能原谅我当初在大牢里没有向你如实说出真相,当时的我一心想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一是因为我的病,二也是因为,我不想让任何污点沾到春儿身上,她是个好孩子,不能因为我,背上一个杀人犯的名头。”
“但是现在,我已经想开了。”
她盈盈一笑:“无论我还能活多久,也不管未来会是什么走向,只要我们母女二人能够常伴彼此,就够了。”
“多谢您。”
窈娘牵起春儿的手,深深地朝她鞠了一躬。
姜盈连忙把她扶起。
“姜大人。”
姜盈一怔。
窈娘只是看着她,眼底泛着细碎的光。
她的语气笃定又认真。
“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官。”
12. 表哥
姜盈愣了许久,才道:“谢谢。”
窈娘笑了笑,母女二人结伴离去。
姜盈望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慢慢走远。
说实在的,她此刻的感受,很奇怪。
很充盈,但又很难过。
花柳之症在这个朝代是不治之症,不仅如此,患此症者往往还会遭受严重的社会歧视和言语侮辱。
姜盈并不同情那些人。
但窈娘不一样。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受害者。
她想帮她,所以那天在大牢里发现她手上的红疹后,她就已经开始寻求解救之法。
以前为了加学分,她参加过学校组织的预防性病的志愿宣传活动,所以大致了解过这类病症的治疗方法。
现代医学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研究出了能够彻底治愈此病的药物。
但毕竟时代不同,大周条件有限,她不是那些伟大的生物家,不可能无中生有,凭空将青霉素发明出来,更何况她本来就对医药学一窍不通。
她甚至还特地让枇杷给她从府外找了个大夫,将自己的这个想法说给他听,不料那大夫竟还以为她得了癔症,提着药箱立刻就跑路了。
她尝试了很多方法。
但她依旧失败了。
上天给了她救人的希望,但没有施与她救人的能力。
她救不了窈娘。
此时此刻。
不远处,两名穿着绯红官服的男子并身而立。
宋唯明勾着崔昭肩膀,调侃道:“说实话,你们刑部这次来的这个新人还真挺不错的,细致专注,敏锐聪慧,最重要的是,有同理心,这很难得。”
崔昭甩开他作乱的手:“你要是当真如此欣赏他,就去找你爹卖卖乖,再把他调到大理寺,那不是轻而易举?”
“你这人…”
宋唯明差点被他气笑,撸起袖子,毫不留情地捶了他一拳:“你也就是仗着是我兄弟,要是换成旁人敢拿这话打趣我,我可早就翻脸了…”
虽嘴上这么说,可宋唯明哪里会真的因为这种小事跟他置气,只不过是好友之间开开玩笑,想让他不要如此紧绷罢了。
崔昭默了默,终于说出真相:“是殿下举荐他进的刑部。”
“太子殿下?”宋唯明一脸惊讶,“这姜流…竟是太子的人么?”
见宋唯明表情古怪地看向他,崔昭垂下眼睫,否认道:“…此事,殿下并未事先知会过我。”
“想必殿下自有打算吧。”
宋唯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宽慰:“你也别多想。”
崔昭点了点头。
“不说这些了。”宋唯明动作熟稔地揽上崔昭肩膀,二人并排往官署走,“说点正事,就我那表妹,你上次来我府上也见过的,虽说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也算是清秀佳人,活泼可爱,你看看要不…”
“宋唯明。”
崔昭瞥了他一眼,目光冷淡:“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正事?”
宋唯明被他这么一盯,顿时有些心里发怵,却还是言之凿凿地反驳道:“怎么?你的终身大事难道不是正事吗?”
“不是我说你岁安…”
宋唯明苦口婆心道:“就你这性子,要是再不改改,今后有哪家的姑娘会愿意嫁给你…”
“不说旁人,就说我吧。”
“你看看,我们两个年岁相仿,从小也算是一起长大,论家世,你不比我差,论样貌才华,你也就略逊我三分,可为何这京城的姑娘们偏偏对我芳心暗许,对你退避三尺,在我看来啊,这最关键的原因,就在于你这冷冰冰又极不讨喜的性子。”
“岁安,你可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倒是觉得,就连你刚刚看不起的那个,就那个姓姜的小子,说不定都比你有女人缘…”
崔昭突然停下脚步。
瞥了他一眼,目光凉凉的。
“你很闲?”
宋唯明刚开始没多想,还以为好友在关心他,摇摇头:“没有啊,我大理寺还一堆事儿呢。”
见崔昭还是一脸平静,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原来这小子是在嘲讽他。
宋唯明有时候真的恨不得打他一顿。
他气道:“崔岁安,要不是看在我俩也算是一起共患难过,换成旁人,想让我这般关心还没机会呢…”
“得了,我不说了,省得惹你烦心…就当我自作多情吧…”
“唯明。”崔昭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干嘛?”宋唯明一脸不高兴。
“不出意外的话,我这辈子应当是不会成婚了,既如此,何必劳烦你为我白费心思。”
“你…”
宋唯明又生气他这般把他当做外人,又无法不尊重他的选择,最后自己都泄了气,无奈道:“我就是希望,你能向前看,能够有你自己的生活。”
“太晚了。”
崔昭忽然扭头,看向东北方,那里有威严肃穆的皇城,红墙黛瓦,壮丽巍峨,多少人心向往之,又有多少人命丧于此。
目光逐渐变得空洞,垂在身侧的指节渐渐紧握成拳,青筋贲起。
他微微勾起嘴角,目光寂然,声音低得只能自己听到。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
姜盈回到刑部官署。
她这几日在大理寺跟着窈娘的案子,也算是好好表现了一番,一回到刑部官署,就被众人团团围住追问案子的细节,姜盈耐着性子一一将那群人打发了之后,这才施施然走进正堂。
“静书兄,我回来了,近日可好呀?”
梁昆见到她终于回来,也很是高兴,拍着她的肩膀笑道:“可算是回来了啊远之。”
“俗话说,回来的早不如回来的巧,这不?你回来的时候真是刚刚好。”
“什么意思?”她心里隐隐感觉有点不妙。
梁昆去到了另一间屋子,没一会儿,就搬来了一堆比山高的卷宗文书。
“咣当”一声砸在桌上,吓得人抖三抖。
“这是…”她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
“这是你这几天落下的,要核对的案卷,还有要起草的文书。”梁昆拍着她的肩膀,一脸欣慰道,“远之这几日的英勇事迹大家都听说了,真没想到你虽是新人,却老练能干得很,还是为兄低估了你啊,如此看来,这些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是…我…”
“兄长…”姜盈苦着脸,百口莫辩,“这也太多了吧。”
“没办法,刑部公务本就繁重冗杂,更何况现如今我们人手实在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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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你年轻力壮,又尚未成家,只能辛苦些了…”
姜盈:“…”
话都到这份儿上了,她还能说什么?
干呗。
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这辈子终于可以摆脱从前累死累活的穷鬼生活,好好地享受一下这古代官小姐的荣华富贵,却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劳碌的命。
姜盈从天亮干到天黑,熬到所有人都走了,这才伸着懒腰,拖着疲乏的身子,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她实在是累极了,脑袋靠在枇杷为她备好的软垫上,缩成一团,就这么睡过去了。
直到马车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惯性之下,整个车身都在往前冲,姜盈原本睡的好好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从坐椅上滚下来。
额头磕到了车厢内壁,登时便肿起了一个大包,姜盈痛呼出声,引得车帘外的富贵焦急起来。
“少爷,您没事儿吧?”
“没事。”
姜盈好半天才回他,慢慢扶着坐椅爬起来,忍着痛问道:“发生何事了?”
“不知道哪个府上马车不长眼,冲撞到我们府上的马车了。”富贵跳下马车,道,“少爷,你且等等,小的这就去问问。”
说罢,他便怒气冲冲地去了。
姜盈制止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富贵马上就回来了,还是隔着一道车帘,只是语气远不如刚刚平静,掺着几丝慌乱。
“少爷,那车夫说是新上任的工部侍郎…”
工部侍郎?
怎么总觉得好像前不久才在哪里听过…
她揉额头的手一顿,瞪大眼睛。
谢焱。
下一刻,好像是为了故意印证她的猜想似的,车帘外传来男子清哑低沉的声音。
“远之,好久不见。”
车厢内的姜盈纠结万分,此刻真是万般为难,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她有把握瞒住这京城的外人,但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瞒住谢家人。
毕竟从前的姜盈和姜流自小就在谢家长大,虽说这个谢焱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出了谢府,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姜流,没有姜流的记忆,要是他们二人从前真的有交集,那她不是很快就暴露了?
不行。
她不敢赌。
马车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谢焱望着那道烟灰色的车帘,淡笑道:“今日是我第一天到京城,没想到就碰到了你,也算是有缘,许久未见,你我兄弟二人不如移步到旁边的酒楼叙叙旧,远之,你看如何?”
马车内的姜盈坐立难安。
马车外的富贵也是如此。
他知晓自家少爷的女子身份不得暴露,乃重中之重,要不是他刚刚气不过去找那车夫要个说法,又怎会与这谢家表哥意外撞见。
这该如何是好?
富贵自知闯祸,急得脑门冒汗,刚想说些什么来弥补,却见斜前方忽然走出一匹雪白骏马。
白马生得高大,鬓毛茂密,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目光炯炯,看上去很是威武。
再看那马背上的男子也是风姿不减。
穿着一身月白色圆领窄袖长袍,头戴玉环金冠,红玉金纹锦带系在腰间,宽肩窄腰,面若冠玉,气度不凡。
竟是崔昭。
13. 针锋相对
“谢大人。”
崔昭翻身下马,微微一笑:“久仰大名,在下崔昭。”
谢焱恍然大悟,拱手行礼:“原来是崔大人。”
都说北崔南谢,乃大周两大望族,往前追溯几代,也是世代通婚,比邻而居的关系,可随着朝代更替,渐渐的,却不知为何演变成了如今在朝中隐隐相对的局面。
初入官场那年,崔昭随太子南下赈灾,路经青阳,那时候谢焱还是青阳的一个小小知县,二人因此打过照面,却没想到,现如今才不过三年,他就从一个八品知县升到了如今的三品侍郎。
这其中艰难险阻,可见一斑。
说来也是,三皇子周承熠生平最是自傲,要是这谢焱没点真本事,怎会入了他的青眼,成为他时刻挂在嘴边的左膀右臂。
崔昭微笑道:“自上次青阳一别,应有三年了吧?没想到谢大人现如今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倒像是忘了在下。”
“大人说笑了。”谢焱静静地打量着眼前如玉的男子,勾起嘴角,“大人这般风资气度,想来只要是见过之人都会印象深刻,只不过是在下小时候生过病,记性不大好罢了,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言重了。”
崔昭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此时此刻,姜盈正偷偷地掀起轿帘一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的境况。
两个男人在外头唇枪舌战,针锋相对,苦了的是在马车里的姜盈。
走又走不得,现在出去也尴尬,不如…
一个主意冒上心头。
这边,崔昭将牵马的缰绳递给一旁的云霄,看向谢焱:“今日既碰上,也算是有缘,不如移步醉仙居,就当是我为大人接风洗尘了,如何?”
谢焱犹豫:“这…”
崔昭扬了扬眉:“怎么?谢大人不愿卖本官这个面子?”
“怎会?得大人之邀,实乃谢某的荣幸。”谢焱解释道,“只不过适才正好在路上碰见我那姜家表弟,便想着邀他一同叙个旧…”
“这有何难?”
崔昭道:“一同玩乐,岂不妙哉?更何况大人怕是久居外地有所不知,我与姜流现如今同在刑部为官,也算是同僚一场。”
谢焱适时表露出意外,微笑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眼见着话头都落到她头上了,姜盈终于没理由再躲下去,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装作一副刚刚转醒的模样,睡眼惺忪地掀开车帘,皱着眉头看向富贵:“怎么回事?这都多久了,马车怎的还是一动不动?”
富贵反应很快,小声答道:“少爷,是谢大人和崔大人…”
“谢大人?哪位谢大人?”她面露疑惑,扭头一看,正好对上谢焱笑吟吟的眼。
“远之。”
“大表哥?!”姜盈瞪大眼睛,像是终于认出眼前这人,一脸欣喜道,“你何时来的京城?怎么都不派人来府上通报一声?你我兄弟二人也好找个时间叙叙旧。”
谢焱还是温和地笑着:“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今日?”
“有什么问题吗?”崔昭抱着手臂,眸光动了动,忽然开口。
“没有没有。”
姜盈勾勾唇,眼里闪过狡黠的光,道:“能与表哥和崔大人一同用饭,实乃三生有幸,在下求之不得。”
这还是姜盈第一次来这传闻中的醉仙居。
都说这醉仙居乃京城第一酒楼,不仅饭菜可口,美酒醇香,就连这装修陈设也是富丽堂皇,别具一格,颇受京城达官贵人们的喜爱,想在这儿吃上一顿饭,说是一掷千金也不为过。
今日亲眼一看,这地方不愧是第一酒楼,还真配得上它那天价。
谢焱和崔昭走在前面,姜盈自觉自己只是个凑数的,乐得自在,落下他们半步,悠哉悠哉地走在了最后。
身着紫衫的酒楼小二热情地将他们带进了三楼的一个雅间。
想来这酒楼老板应当也是个风雅之人,将这三楼的四个包间各取了一个名字,分别对应着“梅,兰,竹,菊”这四君子,制作成金灿灿的牌匾,挂在了门口。
而他们今日进的这间,就是“梅香阁”。
这雅间内部更是映衬了它这名字,满墙梅花的壁画,还有挂在墙上的那幅雪中红梅图,丹青妙笔,栩栩如生,就连姜盈这毫无艺术细胞的人都能一眼被震撼。
只可惜,并未署名。
姜盈自顾自欣赏了一番,这才走到空座入座。
“远之这些年倒是变得很多。”
谢焱轻笑道,“没想到你从前那么一个厌烦舞文弄墨之人,现如今也入了官场,还耐得下性子赏画了。”
姜盈端起茶盏的手一顿,讪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嘛…更何况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也是。”谢焱想了想,转而问道,“对了,阿盈妹妹近日可好?”
“咳咳咳咳…”
姜盈险些被这茶水呛到,连忙放下茶杯,拍着胸口顺气。
“慢点,慢点。”谢焱满脸担忧,“没事吧?”
姜盈摇头:“没事,只不过刚才喝水喝得急了些,呛着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
坐在对侧的崔昭冷眼瞧着这一幕,突然冷不伶仃开口:“未曾听说过…你竟还有个妹妹。”
“…啊,是。”
姜盈心虚,连音量都不自觉低了下来:“阿盈体弱,鲜少出门,大人没听说过也正常。”
“是么?”他似笑非笑。
“是啊。”一旁的谢焱勾起唇,附和道,“崔大人有所不知,阿盈与远之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又是早产儿,出生时就极为虚弱,险些早夭,好在当时路过一江湖游医,医术极其高明,得他出手相救,我那小表妹这才捡回一条命,不过到底是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好。”
“双生子…”崔昭半垂着眼,念出这三个字,神情令人琢磨不透。
姜盈看在眼里,生怕崔昭细想之后发现了什么,赶忙转移话题。
“崔大人点菜了么?不瞒你们说,我都快要饿死了。”
“放心,不会让你饿死的。”
崔昭招了招手,门外端着玉盘的侍女们鱼贯而入,没一会儿,圆桌上就摆满了各具特色的美食佳肴。
姜盈看得胃口大开,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几声,但忌讳着对面一身寒气的崔昭,始终没敢动筷。
直到谢焱将筷子递给她,姜盈伸手接过,又偷偷看了崔昭几眼,见他终于也拿起了筷子,她乐不可支,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虽说不至于饿肚子,但每次的好东西就只有那些,要是吃的慢了,说不定很快就会被人抢去。
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种快速吃饭的习惯,以至于后面长大后再也没人和她抢饭了,她也还是改不掉这个坏习惯。
可古人吃饭讲究细嚼慢咽,更何况是姜盈这样从小学规矩礼仪的世家贵女,一举一动都是安静克制的。
自从成为了姜二小姐,她便时时注意着这点,每次吃饭都像是在演戏坐牢,连同着那些精美的菜肴都变得味同嚼蜡。
今日或许是太饿了,又或许是仗着披着姜流的皮,觉得偶尔放肆一下也没什么。
可吃着吃着,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一抬头,便迎上崔昭复杂的目光。
“呃…”姜盈试图解释,“其实我平常…”
“没事。”他欲言又止,难得地没有出声呛她,甚至还温和地道了句,“吃吧。”
总感觉他好像误会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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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算了。
管他呢!
美食当前,没有什么比吃饱喝足更重要了。
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之后,云霄忽然走进来,俯身在崔昭耳边说了些什么。
崔昭端着茶盏的指尖泛白,目光闪了闪,最后似乎朝着谢焱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促相接。
谢焱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依旧是一副好脾气的书生模样。
可谁又知道,正是眼前这个表面看起来温和无害的谢家大公子,在刚刚一顿饭的时间里,他的手下不动声色地捣毁了京城最大、最暴利的地下赌场。
真正的硝烟才刚刚开始。
崔昭微微一笑,喊来了醉仙居的邱老板。
“好好招待这位贵客。”他起身,微微颔首,“我还有事,谢大人,失陪了。”
“大人慢走。”
这就走了?
姜盈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这崔昭先是莫名其妙要请他们吃饭,她原先还以为他是想从谢焱这里打探什么消息,结果这下可好,话还没说两句,又急匆匆地要走,真是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的哪门子的药。
“二位大人。”
邱老板弯着腰,笑得一脸谄媚:“今晚的饭菜可还合适?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二位大人尽管提,小的也好让后厨好好改进。”
姜盈这人实在见不得别人的话掉在地上,便回了一句:“都挺好,挺好。”
“二位大人满意就好。”
邱老板突然直起身,示意身后的小厮去将那侧边的纱幔给拉开。小厮依言照做,轻薄的纱幔拉开,隔着一道防护栏往下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楼的那个大圆台。
此时此刻,那圆台上已经站满了身穿纱衣的女子,个个鲜妍娇美,明艳动人,随着缠绵的琴声传来,柔曼的身姿在圆台上翩翩起舞。
而其中最为显眼的,便要属那个为首的紫衣女子。
虽然带着淡紫色的面纱,看不清容颜,但却有一双潋滟动人的丹凤眼,清冷出尘的气质和灵动曼妙的舞姿结合起来,将这满屋子娇艳的姑娘们都衬托得失了颜色。
姜盈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却依旧还是被那女子的风姿惊艳得移不开眼。
而转头一看,谢焱脸上依旧挂着淡笑,可那目光却只盯着眼前的虚空处,似乎是在走神。
一舞结束,姑娘们陆续退场。
满楼响起剧烈的掌声,热闹极了,就连姜盈也跟着鼓了两下掌。
那邱老板又跟身边的小厮说了句什么,没过多久,雅间门被打开,进来的就是方才在楼下跳舞的紫衣女子。
她抱着把琵琶,依旧是那般亭亭玉立的好颜色,而那之前掩面的面纱此刻也不知所踪,不出所料,果然是一张明艳动人的美人脸,只是紧抿着唇,秀眉微蹙,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倒是是被人强迫来的。
“这位就是我们醉仙居最负盛名的紫嫣姑娘。”那邱老板将人往前一推,给她使了个眼色,“来,紫嫣,还不见过二位大人。”
紫嫣只是稍稍屈了下膝,神情依旧冷淡:“见过二位大人。”
这不情不愿的模样,摆明了是被人逼来的。
姜盈看看紫嫣,又看了看身侧的谢焱,心下了然,大概知道了这邱老板打的是什么主意。
只是他的计划怕是要泡汤了。
她的这位表哥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色令昏头的人,别说沉溺美色了,刚刚一众姑娘们跳舞,他连眼神都没施舍过一个,可见其心硬如铁。
果不其然,谢焱放下茶盏,声音淡淡,语气却不容置疑:“出去吧。”
那邱老板仍不肯放弃:“大人,紫嫣他…”
“别让我说第二次。”
14. 断腿
自从今日见到谢焱以来,他便一直是笑着的,给人一种十分平易近人的错觉,倒叫姜盈一时间忘了,能从一个八品小官短时间内爬到现如今的位置,又成了皇子心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表面上展露出的这般温和。
那邱老板见谢焱真动了怒,吓得战战兢兢,哪里还敢说什么奉承的话,连忙带着小厮和姑娘们齐齐退了出去。
屋内就剩下谢焱和姜盈二人,空气中一片寂静。
片刻后,谢焱缓和了神色,对姜盈道:“让你见笑了。”
“表哥说这话可就把我当成外人了。”
姜盈笑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对了。”她关心道,“表哥现如今刚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住的地方可安置好了?需要我帮忙么?”
谢焱点了点头:“我早就有作打算,让长盛提前几日出发前来收拾宅子,应该不成问题。”
长盛是之前谢家的家仆,原先是当做书童用的,后来谢焱被送去寺庙,长盛舍不得公子,便也求了大夫人,允他跟了去,好照顾谢焱的起居杂务。
在姜盈的记忆力,长盛比他们都要年长几岁,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小少年。
没想到过去十几年,他依旧是谢焱最器重的心腹。
姜盈弯起唇,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那便再好不过了。”
两人一道走出醉仙居,在门口的马车前止步。
谢焱笑道:“远之,还需你替我向姜伯父告个罪,待改日得空,我一定亲自到府上拜会。”
姜盈:“好,一定。”
二人本应就此别过。可姜盈往前没走几步,突然想起还有话没说,刚转身,想喊谢焱,却见一个矮小的陌生男子迎面走来。
他面容普通,始终低着头,可眼角的余光却分别时刻注意着旁边的谢焱。
忽然间,他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扎在了马肚子上。
烈马吃痛,猛地扬起蹄子,将正准备上车的谢焱给震了下来。
谢焱整个人摔在地上,许是摔到了骨头,疼得厉害,脸色煞白。
与此同时,一道利箭狠狠划破长空,直直地朝着地面射来。
“小心!”
姜盈瞳孔紧缩,一时间顾不得其他,下意识扑了上去,带着人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圈。
箭矢擦身而过,狠狠插进泥地里。
姜盈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箭矢随风带来的力道,和那股凶猛的杀意。
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死亡原来离她这么近。
她愣愣地看着羽箭射来的方向,那是一栋华丽精致的大楼,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耳边传来痛苦的喘气声。
姜盈回过神,连忙低头,却见谢焱原本干净精致的衣袍上已经沾满了污泥,他满脸是汗,狼狈至极,一只手捂住微微颤抖的小腿,即使咬紧牙关,痛苦的闷哼声依旧从喉间溢出。
“表哥!”
她急忙起身,试图将他扶起,可谢焱毕竟是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右腿又使不上力,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姜盈身上,姜二小姐身子弱,本就没什么力气,不仅没将人成功扶起,甚至还双脚一绊,两个人又一次齐齐摔在了地上。
姜盈怕自己压到了他的腿,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抖着手掀开他的裤腿来查看伤势。
“可能是骨折了。”
她眉头紧蹙,深吸了口气,尽可能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然后对一旁的富贵喊道:“快去,找几根粗硬的树枝来!”
“…是。”
富贵被刚刚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愣在原地,双腿如灌铅般发沉发软,见小姐发号施令,他是一点也不敢耽误,急急地跑到路边的农户家里,抱来一捆烧火用的柴火,递了过去:“…少爷,这个行吗?”
姜盈点了点头,从里面挑了几根粗细适中的在谢焱的腿上比了比,然后不再犹豫,解下腰间的束带咬在嘴里,三下五除二,给他做了个简单的固定。
“表哥,你还好吗?”
谢焱此刻已经疼得唇色发白,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虚,他费力地睁开眼,却看见眼前有一只手在晃动,随着晃动的动作,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小截莹白的手腕。仔细看去,在那截手腕内侧,有一枚极显眼的红色小痣。
他怔了怔,目光定住,剧烈的疼痛感让他的时刻清晰的思绪变得混沌,以至于都要分不出此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表哥?”
姜盈担心谢焱疼得昏过去,便一直拍着他,喊他,想让他清醒一点。
等待的间隙,长盛带着人也终于赶到。他特地找来了担架,想让侍卫们将谢焱先送回府里,却看见他家主子目光呆滞,死死攥住那姜少爷的手腕。
“主子?”
几人废了好大力气,才将谢焱的指尖扒开,抬上担架,原本白皙的手背已经被抓得泛红,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指痕。
“今日多亏您了,表少爷。”
长盛感激道:“要不是您,主子恐怕…”他掀起袍角,说着就要跪下。
姜盈实在是受不起这大礼,连忙将他扶住:“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她笑道,“表哥那儿还等着你呢,快去吧。”
长盛又朝她拜了一拜,最后终于离去。
马车渐行渐远,姜盈总算松了口气。
这么一耽误,回到姜府已然接近亥时。
姜盈刚想回芳华苑,却见林管家憨笑着朝她拜了一拜,道:“小姐,老爷在前院等您。”
她笑容淡了些,看向身侧的富贵,他头一直低着,却是一副不敢看她的样子。
“好。”她应了下来,道,“不过,林叔,可容我先回去换个衣裳?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适合去见父亲,您说对吗?”
她刚刚才在污泥地里滚了几圈,衣服本就脏得不像话,再加上帮谢焱固定包扎,没了束身的腰带,衣袍松松垮垮,上面还沾了一些不知道是谁的血迹。
林管家一脸为难,却还是点了点头,道:“小姐,那您尽快。”
姜盈笑了笑,道:“放心,不会让您难做的。”
回到芳华苑,枇杷一听到动静便起身迎了上来,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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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狼狈的模样,惊得愣了愣:“小姐…”
姜盈:“先替我找件干净衣裳吧。”
“好,奴婢这就去。”
简单沐浴过后,姜盈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裙,去到前院,一进门便看到姜松明双手背在身后,正背对着她站着。
“父亲。”
姜松明慢慢转过身,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他问道:“今日为何回来的这样晚?”
“官署公务繁重,多有耽搁,再加上…”她顿了顿,继续道,“路上正好遇到了来京赴职的谢家表哥,便一同用饭,多聊了两句。”
“只是多聊了两句吗?”姜松明语气淡淡,“那他可有发现你的身份?”
姜盈摇头:“谢表哥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了寺庙,从前在谢家,我们交集并不多。”
“当真如此?”
姜松明目光闪烁,却是压根不信她的话。
姜盈勾了勾唇,眸中闪过一丝嘲讽,片刻后,她抬起头,望向他:“父亲,您今日特意将我寻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跪下。”他平声道。
姜盈绷紧下巴,目视前方,屈膝,直直地跪了下去。
姜松明盯着她,质问道:“今日谢焱遇刺,你是不是在现场?”
“是。”
“那你知道,才不过短短几刻钟,新上任的工部侍郎遇刺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么?”
姜盈不说话了。
姜松明呼吸起伏不平,片刻后,他道:“谢焱是三皇子的心腹,今日是他刚到京城的第一天,就有人想要他的命,只要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必有蹊跷,不管是三皇子还是太子,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阿盈。”
姜松明慢慢走至她眼前,严肃道:“现如今朝中局势尚未明了,太子和三皇子势同水火,斗得如火如荼,但你要记住,这些都和我们姜家无关。”
“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你的身份,低调行事,不要掺和到他们斗争当中去,不管是崔昭还是谢焱,离得越远越好。”
“明白吗?”
姜盈缓缓地点了下头。
姜松明这才露出笑容,躬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温声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歇息吧。”
“记住爹爹说的话,切勿张扬,小心行事。”
姜盈带着满腹的心事回了房。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海不断回想着今天羽箭射过来的那一刻,她看到的那个楼里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的箭术很好,动作利落,搭弓射箭一气呵成,要不是姜盈反应敏捷,单凭拖着一条伤腿的谢焱,绝对躲不过这致命的一箭。
到底是谁…这么想要他的命呢?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张清冷艳丽的脸。
姜盈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连说了好几个“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
带着满腔的困惑,姜盈干脆用被子蒙住了脸,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15. 自缢的举子
前一日晚上没睡好,以至于姜盈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哈欠连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看起来十分萎靡不振。
“小姐…”枇杷将白粥端上桌,满脸担忧,“要不让富贵大哥跑一趟,替您向官署那边告个假,您今日在家休息一日吧?”
“算了。”
姜盈恹恹地摆了两下手,毕竟刚上任没几天,她实在是不愿意被某些人抓到小辫子,困意上涌,她用力揉了揉发胀酸软的脸颊,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吃过早饭后,姜盈正要出门,远远却看见姜漓带着贴身丫鬟秋香站在松柏院门前,手中的帕子被她紧紧攥成一团,她秀眉蹙起,正怒气冲冲地跟林管家在说些什么。
姜盈一边往外走,一边收回视线,问一旁的枇杷:“大姐姐最近在忙些什么?”
枇杷先是摇头,片刻后,又道:“奴婢只听说大小姐最近常常外出,总是一整天都不见其身影,大概…是因为最近时节正好,各府上都在办赏花宴,她应了京中夫人小姐们的邀约,去赏花游玩了吧?”
“这样…”姜盈应了声,忽然间思绪一顿,她问,“这种赏花宴的帖子,为何我从未收到过?”
怎么说她也是姜家的二小姐,饶是那些府上的贵夫人们平日里再看不起她,这种时候也都会做全礼数,发一份请帖来。
枇杷犹犹豫豫,最后低声道:“小姐,夫人对外放的消息是,您前不久意外落水,染上了重病,被送到乡下庄子里休养了。”
姜盈脚步一顿。
片刻后,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果然,姜松明那般聪明谨慎之人,怎会容许此事留下一丝一毫的破绽。
到了门口,姜盈踩着小几蹬上马车,坐好后,她掀开车帘,冲着站在门口的枇杷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说话。
枇杷连忙小跑过去,喊道:“…少爷。”
姜盈伸出脑袋,声音低得只能两个人听见。
她嘱咐道:“你在府上多留意一下大姐姐的去处,要是有什么古怪之处,便派人过来寻我,明白吗?”
枇杷连连点头。
到了官署门口,马车停下,外头传来忐忑的一声:“…少爷,到了。”
姜盈掀开车帘下车,却见富贵伸出胳膊想要扶她,却又止步不前,停在原地,像是害怕。
“就算是当眼线,也要当得聪明些。”
她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多一句后,很快便跳下马车,大踏步走进了官署大门。
留下身后的富贵,脸色煞白,手足无措。
“早啊静书兄。”
“早啊,远之。”
梁昆笑了笑,左右环顾了一圈,见四周无人,却是自顾自搭上她的肩膀,一脸八卦地凑近问道:“听说你昨日颇为神勇,救了工部新上任的谢大人一命?”
姜盈收拾卷宗的手一顿,看向他:“你是如何知道的?”
梁昆大惊小怪:“全京城都传开了,说是谢大人新上任第一日就遇见了刺客,还摔断了腿,陛下震怒,勒令咱们崔大人七日之内找到真凶,这事情,你竟然不知道?”
姜盈诚实地摇了摇头。
她确实不知道,原先她还以为她的消息算是灵通的,毕竟有枇杷这么个包打听在,可现在看来,枇杷知道的东西仅限于内宅之中的小打小闹,而真正重要的朝堂消息,她所了解的还是远远不够。
梁昆看着她,又酸又羡慕:“远之啊远之,你可真是走运,年纪轻轻不说,刚入仕没多久就破了案子,这下又救了朝中重臣,依为兄看,你今后的前程,怕是不可限量啊。”
“兄长别打趣我了。”姜盈道:“只是凑巧而已,当时情况紧急,我也顾不上太多,更何况谢大人还是我的表哥…”
“对啊,我差点都忘了。”
梁昆一拍脑袋,如梦初醒:“谢焱是你表哥!”
“怪不得你小子舍命都要救他。”
姜盈有些无奈:“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会那么做的。”
梁昆满脸写着不信。
姜盈也懒得再解释,有些事情真的是下意识就去做了,昨晚那只锋利的羽箭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的确是感到有丝后怕,但这是人类在面临死亡的正常反应。
没人不怕死。
更何况是姜盈这样死过一次的人。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看向四周,却意外地发现今日这办公的正堂竟格外的空旷。
“沈郎中呢?”她问。
梁昆道,“家中有事,告假了。”
姜盈原本也不关心沈清南到底在不在,见梁昆这么说了,她也就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便开始着手解决今日的公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门房来通报,说是大理寺丞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便施施然走进一蓝衣男子,许文章轻笑道:“我不请自来了,各位不见怪吧?”
梁昆和他显然也很熟,放下手中的纸笔,调侃道:“哟,这不是许寺丞么?你这个大忙人怎么也有空来我们刑部了?”
许文章扬了扬眉:“当然是有事相求。”话毕,他又看向姜盈,“姜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盈一怔。
公廨门口。
“事情就是这样。”许文章有些羞愧,又有些无奈,“临近春闱,此事一旦闹大,必定会引起恐慌,后果不堪设想,我破案心切,又苦于没有头绪,便想着来问问你,看看你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姜盈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她这几日在刑部整理那些比山都高的案卷文书,早已经无聊至极,现在有了可以外出的机会,她又怎会放过?
跟梁昆知会过后,她便跟许文章坐上了前往大理寺的马车。
路上,两人聊起案件。
姜盈一脸惊异:“你是说,这两位死者,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不错。”
许文章面色凝重:“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死法极其类似,一个是被勒死的,另一个,是自缢而亡。”
“自尽的那位,叫作文彦,青州人,家境贫苦,家中只有几亩薄田,卖了之后才凑足进京的路费,可最终还是没能等到考试。就在十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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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人发现自缢在了郊外的一颗古树上,自缢工具是他的腰带,仵作也查验过,从此人脖子上的勒痕和死亡痕迹来看,他也的确是自尽而亡。而在文彦自缢那颗古树的旁边,立了一块无字碑,底下埋着的,就是第二个死者,秦羽生,从尸体的新鲜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半月。”
姜盈想了想,直截了当问道:“蹊跷之处何在?”
许文章答:“这个案件结束得太顺利了。”
“什么意思?”
“在文彦住的客栈里,我们找到了一封书信,上面详细地描述了他杀秦羽生的动机和方法,他说他是一时被嫉妒蒙了眼,才会痛下杀手,杀了人之后更是整日战战兢兢,魂不守舍,以至于最后承受不住煎熬,自尽了。”
“这是凶手想让我们看到的。”
“不错。”许文章点头,“从客栈老板的描述来看,文彦是个胆小谨慎的人,又或者说,虽然他和秦羽生共住一屋,但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许文章却是支支吾吾,不肯说了。
姜盈从他古怪的脸色中似乎意会到了什么,心里大概有了底,也就很体贴地没有再追问。
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前。
许文章率先下了马车,姜盈紧随其后,一进门,却看见了侧边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崔昭。
他皱着眉,正在和宋唯明说些什么。
姜盈拉着许文章小声八卦道:“我们崔大人,和你们宋大人,关系一直是如此好么?”
许文章似乎也觉得在背后讨论别人有些难为情,往侧边瞥了一眼,便压低声音道:“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交情自然不比旁人。”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姜盈耸耸肩膀:“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谁能忍得了他那狗脾气?”
侧边忽然传来噗呲一下的笑声。
姜盈僵硬地扭过头,却看见崔昭和宋唯明二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后。
崔昭脸色难看极了,显然刚刚的话全被他听见了。
宋唯明哈哈大笑:“岁安,你这下属,还真是真性情,会说话,我喜欢!”
姜盈心都要死了,却还是勉强笑着,试图解释:“其实吧…”
崔昭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很显然,她现在是彻底得罪他了。
姜盈恨不得抽自己八百个嘴巴子,瞧她这张嘴,祸从口中,祸从口中,她怎么就记不住这个道理呢?
许文章有心替她解释几句:“宋大人,其实远之他…”
“我懂,我懂。”
宋唯明笑够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不必忧心,你们崔大人不是小气的人,他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真的?
当然是假的。
崔岁安此人生平最是记仇,眦睚必报,他认识他那么久,那些真正得罪过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在找死的路上。
就是不知道这位姜大人,能支撑多久。
宋唯明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