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他很忙哒》 第1章 第 1 章 瑶池界下的遂清山终年被轻纱般的薄雾缠绕,远远望去,宛如一幅水墨画卷在天地间徐徐展开。 浮三阙四肢舒展地躺在溪畔的大石块上,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洒下细碎的光影,忽明忽暗,如同跳动的金色精灵。 身旁那根斑驳的钓鱼竿随意地斜插在湿润的泥土里,鱼线垂入波光粼粼的溪水中,随着潺潺流水轻轻晃动,偶尔泛起几串细小的涟漪。 他望着天空中慵懒飘过的白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块粗糙的表面,思绪渐渐飘远。 清晨的遂清山还笼罩在朦胧的晨雾中,浮三阙就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前往师傅居住的青竹轩请安。 推开雕花木门,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师傅端坐在蒲团上,鹤发童颜,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 还没等他行完礼,师傅就开始滔滔不绝,从修仙者需秉持的 “清心守正” 之道,谈到江湖中尔虞我诈的处世之法,言语间满是殷切期望。 浮三阙强撑着困意,不住地点头,心里却暗暗腹诽:这老家伙,每次都能把简单的道理说得这般冗长,也不知他哪来的这么多精力。 作为遂清山第一个被捡回来的孩子,如今身为大师兄,他不仅要打理山上的诸多琐事,照顾年幼的师弟师妹,还要耐着性子听师傅这些 “谆谆教诲”,即便困得眼皮直打架,也只能咬牙坚持。 山中学堂坐落在半山腰的一片古树林中,青瓦白墙,静谧古朴。 上午,掌教的声音在学堂内回荡,如同永不停歇的老旧水车,单调又沉闷。 掌教手持戒尺,板着一张常年不见笑意的脸,讲起经文来抑扬顿挫,可在浮三阙听来,却比夏日里聒噪的蝉鸣还要枯燥。 他的眼皮子不住地往下坠,脑袋一点一点,像极了被风吹得摇晃的熟透麦穗。 就在他的额头即将重重磕在桌面上时,一阵穿堂风裹挟着窗外的槐花香扑面而来,让他猛地惊醒。 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他悄悄抬头瞥了眼掌教,见对方还在全神贯注地讲解经文,才暗自松了口气,坐直身子,揉了揉酸涩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 目光扫过学堂内,看着师弟师妹们或认真听讲、或偷偷打盹的模样,浮三阙心中感慨万千。 自他被师傅带回遂清山后,这些年,师傅每次外出历练,总会带回些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 如今,山上的弟子们来自天南海北,性格迥异,虽凑不成一个寻常意义上幸福的家,却也在这青山之间,相互扶持,有了别样的温暖。 可浮三阙心里始终藏着疑惑,这茫茫世间,怎会有如此多身世悲惨的孩童? 他甚至怀疑,师傅是不是在外面有什么特殊的 “癖好”,专门寻找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子带回山。 每次新师弟师妹入山,师傅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 “无父无母,便好心带回来”,这般敷衍的理由,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正胡思乱想着,溪水中突然传来 “哗啦” 一声巨响,如同平地惊雷。 钓鱼竿剧烈晃动起来,几乎要从泥土中挣脱而出。浮三阙一个激灵,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石块上翻身而起,伸手牢牢握住鱼竿,使出浑身力气往上拉。 “好家伙,看来是条大鱼!” 他咬着牙,腮帮子鼓得通红,身体后仰,与鱼竿展开了一场激烈的 “拔河比赛”。 鱼线绷得笔直,在水面上激起层层雪白的水花,浮三阙的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滚落,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上。 脚下的石块因溪水的冲刷有些打滑,他不得不微微屈膝,稳住身形,却仍死死抓着鱼竿不松手。溪水不断溅湿他的裤脚,冰凉的触感让他愈发清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 绝不能让这条大鱼跑了。 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拉扯,大鱼终于渐渐没了力气。浮三阙趁机一鼓作气,将鱼拉出水面。 那是一条足有半臂长的红尾鱼,浑身鳞片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金红色光泽,鱼尾拼命拍打着,溅起的水珠如细密的雨丝般落在浮三阙脸上。他喘着粗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小心翼翼地将鱼从鱼钩上取下,放入一旁的鱼篓,看着活蹦乱跳的鱼,心中满是成就感。 山间的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意,吹散了他身上的燥热。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重新在石块上坐下,望着潺潺溪水。溪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岸边的绿树繁花,以及他略显疲惫却又满足的脸庞。 第2章 第 2 章 浮三阙半撑起身子,探着头往竹篓里瞧去。清澈的溪水浸润着篓底,五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在其中穿梭,红尾鱼泛着金红的鳞片在阳光下闪耀,鱼尾时不时拍打着竹篾,溅起细碎的水花。 “虽不够每人一条,但熬锅鲜美的鱼汤,也能让师弟师妹们打打牙祭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想起平日里小师弟眼巴巴等着开饭的模样,伸手轻轻拢了拢篓口的麻绳,将竹篓牢牢系紧。 这一幕,让他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般带着收获回山,却被师傅抓着罚抄经书,理由是他擅自带师弟们去冰面玩耍。不过那次抄完经书,师傅还是偷偷往他碗里多添了块红烧肉。 抬头望向天空,原本躲在云层后的太阳,此时正大喇喇地悬挂在头顶,炽热的阳光倾泻而下,晒得溪边的石子都发烫。 浮三阙抬手抹了把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只觉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背上,闷热难耐。 远处山林间蒸腾着热浪,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吵得人心烦意乱。 他不禁回想起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酷暑,他偷溜去河里游泳,被师傅抓个正着,顶着日头在院子里跪了一下午,蝉鸣几乎要把他的耳膜震破。 可跪完后,师傅又递来一碗冰镇酸梅汤,嘴上骂骂咧咧,眼神里却满是心疼。 他不再犹豫,起身将钓鱼竿扛在肩头,一手拎起沉甸甸的竹篓,慢悠悠地沿着溪边的小径往回走。 碎石子在脚下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偶尔有几只翠鸟从头顶掠过,叽叽喳喳地叫着,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路过一片野蔷薇丛时,浮三阙瞥见有几朵花苞被烈日晒得蔫头耷脑,顺手摘下几片叶子,轻轻盖在鱼篓上,为鱼儿们遮挡些暑气。 这随手的动作,像极了他每次闯祸后,下意识寻找补救办法的模样。比如那次把藏经阁的灯油打翻,他也是这般手忙脚乱地收拾,最后还是师傅不动声色地帮他瞒了过去。 浮三阙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回到厨房后,要怎么把这些鱼做得可口。 他盘算着让厨房王婶切点酸萝卜,再摘些新鲜的薄荷,炖出来的鱼汤肯定鲜掉眉毛。正想得入神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尖锐又带着几分焦急:“大师兄!大师兄 ——” 他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小师妹跌跌撞撞地从竹林里跑出来,发间的丝带散了一半,几缕碎发黏在汗津津的脸颊上,裙摆还沾着几片草叶,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小师妹胸前剧烈起伏,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 大师兄,不好了!师傅他老人家去学堂找你,说是要讨论要事,结果没见着人,发了好大的火!掌教先生让我赶紧来找你,让你速速回去请罪!” 浮三阙闻言,眉头瞬间皱成了 “川” 字,却又很快舒展开来,嘴角甚至还带了丝调侃的笑意。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心中暗自吐槽:“果然,每次偷溜出来准没好事。不过师傅发火?这阵仗我闭着眼都能背出台词了。” 想起上个月,他带着几个师弟逃课去抓野兔,被师傅揪着耳朵训了整整一个时辰,从 “修仙者当勤勉” 说到 “长兄如父要以身作则”,可最后还不是默许他们把野兔烤来吃了。 可看着小师妹一脸紧张又担忧的模样,他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轻快地安慰道:“别怕别怕,不就是被师傅训一顿嘛,又不是第一次了。 你先回去,就说我这就回去请罪。上次我把炼丹房炸了个窟窿,师傅也就罚我扫了半个月的落叶。” 小师妹仰起头,眼神里满是担忧:“大师兄,你真的没事吗?师傅这次看起来真的很生气。我刚才路过书房,听见他把茶杯都摔了!”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浮三阙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加快了脚步。他甚至在心里盘算,等会师傅训完,要不要趁机撒个娇,说不定还能蹭顿好酒好菜。 浮三阙硬着头皮往师傅的青竹轩走去,远远就看见门口站着几个师弟,正探头探脑地张望。 看见他过来,小师弟们纷纷给他比了个 “自求多福” 的手势。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鱼篓,心里默默盘算着待会怎么用这几条鱼 “将功赎罪” 。 毕竟,在遂清山这么多年,他早就摸清了师傅的脾气 —— 看似严厉,实则刀子嘴豆腐心,每次发火后,总会变着法子给他甜头。 第3章 第 3 章 浮三阙拎着沉甸甸的鱼篓,望着眼前云雾缭绕的山道,喉咙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遂清山由四条巍峨山脉层叠而成,宛如巨龙盘旋,山体表面泛着奇异的青蓝色光晕 —— 那是师傅亲手设下的结界在流转。 而师傅居住的观星阁,便隐匿在最高处那终年不散的云雾之中,这一趟上山的路,蜿蜒曲折,足有三千六百级石阶,每一级都打磨得圆润光滑,石阶缝隙间还嵌着细碎的萤石,在暗处会发出幽幽微光,不知承载了多少代弟子的脚步。 他抬脚踩上第一级石阶,碎石子在鞋底发出细微的声响,同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灵气顺着脚底穴位涌入经脉。 “也不知道师傅那老糊涂又发什么疯,非得设下这劳什子结界。” 浮三阙小声嘟囔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鱼篓边缘,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师傅那严肃又固执的脸。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被要求徒步上山,结界里的灵气横冲直撞,搅得他浑身酸痛,累得气喘吁吁,双腿发软,差点哭出来。可如今,走惯了这山路,他反而能熟练引导灵气在体内运转,生出几分别样的优越感。 山道两侧生长着郁郁葱葱的古松,树冠如伞,遮挡住部分炽热的阳光,投下斑驳的树影。 偶尔有山风拂过,松针沙沙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浮三阙走得不快不慢,沿途还能顺手摘下几颗熟透的野果,一边走一边吃。 路过一处瀑布时,飞溅的水花带来丝丝凉意,他忍不住驻足片刻,将沾着汗水的脸凑近。水雾中隐隐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符文,那是结界的力量在具象化,这场景他见过无数次,却仍觉得神奇。 正惬意间,前方传来一阵哀怨的声音:“师兄,还有多远啊?我实在走不动了……” 循声望去,只见新入门的小师弟瘫坐在石阶上,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背上,更糟糕的是,他的手腕处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 显然是无法适应结界灵气的冲刷。 浮三阙脸色微变,快步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枚灵气调和丹喂进小师弟口中,又将手中的野果递给他:“小家伙,加把劲。这山路看似漫长,实则每一步都有独特的风景。想当年我刚来的时候,比你还狼狈呢!” 小师弟接过野果,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甜!师兄,你真的走过很多次吗?” “那当然!” 浮三阙拍了拍胸脯,蹲下身替小师弟按摩发麻的双腿,“这山路我闭着眼都能走上去。你别看现在辛苦,等你走熟了,就能顺着结界灵气修炼。而且啊,等你到了山顶,看到师傅准备的惊喜,就会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他没说的是,当年自己也是在这条路上摔得遍体鳞伤,才发现师傅设下结界的真正意图 —— 那些横冲直撞的灵气,其实是最天然的试炼场。 两人结伴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随着海拔的升高,空气愈发清新,远处的山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 浮三阙一边走,一边给小师弟讲述着遂清山的奇闻轶事,从山间出没的灵禽异兽,到隐藏在秘境中的古老阵法,听得小师弟目瞪口呆,暂时忘记了疲惫。 路过一处断崖时,浮三阙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崖边一株通体雪白的灵芝:“瞧见没?这是千年雪魄芝,在结界滋养下才会生长。师傅说过,能在登山路上发现它的人,都有大机缘。” 第4章 第 4 章 浮三阙站在观星阁前的白玉阶上,望着身后蜿蜒如长蛇的山道,石阶上还沾着被阳光晒得半干的青苔。 小师弟的身影早已变成一个黄豆大小的点,还在缓慢挪动,时不时停下脚步擦汗,模样看起来颇为狼狈。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珠,汗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竹篓边缘,又低头看了眼竹篓里还在扑腾的鱼儿,鱼尾拍打着水面,溅湿了他的衣摆,几片鱼鳞随着水花蹦出篓外,在白玉石阶上泛着微光。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与阁前青铜罗盘投下的阴影交错在一起,仿佛一幅流动的水墨画,那罗盘上镌刻的古老星象纹路,在余晖中隐隐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呼 ——”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胸腔里还残留着攀爬时的急促喘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师傅赠予的玉佩,温润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上面雕刻的云纹似乎都带着熟悉的温度。 这一路走上来,结界的灵气如常般在经脉中游走,他深吸一口山顶独有的清冷空气,驱散了些许疲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柏香气,还夹杂着远处药田飘来的草药味,让人心旷神怡。 推开门的瞬间,檀香混着书卷气息扑面而来。观星阁内烛火摇曳,烛泪顺着精美的青铜烛台缓缓滴落,在案几上凝成蜡珠。 光影在四壁的星图上跳动,将那些神秘的符文映得忽明忽暗,星图上用朱砂描绘的星宿轨迹,仿佛随时都会从墙上流淌下来。 墙角处摆放着一个古朴的博古架,上面陈列着各种奇珍异宝:有泛着幽蓝光泽的玉简,刻满了晦涩难懂的符文;有造型奇特的玉瓶,瓶口还飘出若有若无的药香;还有一把断成两截的青铜剑,断口处闪烁着诡异的寒光。 师傅负手立在窗前,月白色的衣袂被山风轻轻掀起,勾勒出修长的身形。 他银发如瀑,束着一根简单的白玉簪,侧脸线条冷冽如刀削,却又透着说不出的温润雅致,当真如诗中所云 “君子如玉,触手也温”。只是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此刻正凝视着窗外连绵的山脉,眼底藏着一丝浮三阙看不懂的深邃。 “您老人家找我作甚呀?” 浮三阙晃了晃手中的竹篓,故意拉长语调,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我可是特意钓了鲜鱼,晚上给您炖碗鱼汤补补?我还想着加些山上的野山椒,保准比上次的还鲜美!” 他说着便要往厨房的方向去,脚步轻快,仿佛真要立刻去准备美食,却被一声清咳叫住。 “又偷溜去钓鱼了?” 师傅转过身来,眉梢微挑,那双墨玉般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目光扫过他沾满泥土的裤脚和凌乱的衣角,“学堂的课业都学会了?新来的弟子都照顾妥当了?” 话音未落,手中的戒尺已经轻轻敲在他的肩头,力道很轻,倒像是长辈的亲昵拍打,戒尺上雕刻的祥云纹路擦过他的衣衫,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浮三阙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凑过去,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师傅您这话说的,我可是大师兄,自然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再说了,您都不老的,总被人误会我叫‘老头’是在骂您,多不好呀。” 他伸手比划着,故意做出委屈的模样,“明明从捡到我那天起,您就这副谪仙般的模样,这么多年都不带变的,也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会什么驻颜术呢!我有时候半夜醒来,瞧见您在月光下看书,都觉得您是不是天上的仙人偷偷下凡了。” 师傅闻言,唇角终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又很快敛去,轻哼一声:“贫嘴。” 他转身走到案几前,案几上还摊开着一本翻开的古籍,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旁边砚台里的墨汁尚未干透。 第5章 第 5 章 师傅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捏着书卷的手悬在半空,半晌才轻咳一声,转身时袍角扫过博古架,带得断剑发出一声嗡鸣:“为师昨夜观星,紫薇垣有异象,掐指一算……” 他故意拖长尾音,瞥见浮三阙翻了个白眼,又清了清嗓子,“机缘将至,为师需下山一趟。” “得,我就知道没好事!” 浮三阙把竹篓重重往案几上一放,惊得烛火晃了晃,几片鱼鳞随着水花蹦到古图上,“每次您算到机缘就拍拍屁股走人,学堂课业、师弟师妹的吃喝拉撒,还有结界维护,全扔给我!上次您说去寻千年灵药,结果带回来半麻袋石头,害我被王叔追着要厨房的米粮钱!” 师傅摸着下巴,耳尖难得泛起一抹红:“此次不同,确是天大的机缘。若能带回宝物,遂清山定能……” 他突然凑近,身上的松香混着檀香扑过来。 “停!” 浮三阙伸手抵住师傅的肩膀,苦着脸后退两步,“我应下便是!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您这次下山,得给我带山下王记的桂花糕、醉仙居的酱肘子,还有……” 他掰着手指头数,眼睛亮晶晶的,“至少两坛子桃花酿!您不知道,上次小师妹偷吃了厨房腌的梅子,酸得三天说不出话,现在厨房的存货根本不够这群小崽子霍霍!没点好吃的,我可撑不住这一摊子事儿!” 师傅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玉簪上的流苏扫过他鼻尖:“就知道馋嘴。” 可嘴角却噙着笑,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玉瓶,倒出颗泛着金光的丹药,“收好,若遇紧急情况捏碎它。” 浮三阙接过丹药揣进怀里,嘟囔着:“您老倒是会使唤人。等您回来,要是少了一样吃食,我就把藏经阁的禁术全念给师弟师妹听,让他们跟着我一起偷懒!说起来,您这机缘找得真会挑时候,把麻烦全留给我。” 说罢,瞥见师傅又在整理衣袍,忍不住踢了踢案几腿,“您倒是快点走,省得我看着心烦!” 夕阳透过窗棂洒进来,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师傅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风,吹得墙上星图微微作响。浮三阙望着空荡荡的观星阁,又看了眼案几上的竹篓,鱼儿还在不知疲倦地扑腾,突然觉得这满室檀香都透着股寂寞。 没了师傅在,往后山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只能自己扛了。 暮色给遂清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纱,小师弟手脚并用地攀上最后一级石阶,膝盖还在止不住地打颤。 山风掠过他汗湿的后背,带来丝丝凉意,却驱散不了满身的疲惫。抬头望见观星阁敞开的门扉,里面只有浮三阙倚在案几旁,正慢条斯理地把鱼从竹篓里捞出来,水珠顺着他的手腕滑进袖口,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师、师兄!师傅他……” 小师弟扶着门框直喘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通红的脸上,胸脯剧烈起伏着。 他的目光在空荡荡的阁内逡巡,博古架上的断剑还在微微晃动,可刚才二师姐说大发雷霆的师傅,此刻竟连衣角都瞧不见,只留下案几上未合的古籍,在穿堂风里轻轻翻动书页。 浮三阙头也不抬,指尖捏着鱼尾轻轻一甩,银鳞在夕阳下划出半道弧线。 “累坏了吧?”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随手将鱼放回竹篓,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块干净的布巾,走向小师弟,“来擦擦汗。” 布巾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轻轻拂过小师弟的脸颊,擦去他额头的汗珠。 “走,带你去厨房找王叔开小灶!” 浮三阙揽过小师弟的肩膀,竹篓在臂弯里晃出细碎水声,“听说今早刚腌了新泡菜,配上热腾腾的白米饭,啧啧,光想想都馋人。” 他故意咂了咂嘴,眼睛眯成一条缝,做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小师弟的肚子适时地 “咕噜” 叫了一声,少年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可还是抿着唇追问:“但是师傅说要找师兄训话的,怎么……” “训完啦!” 浮三阙眨了眨眼,凑近小师弟,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老头算到山下有宝贝,着急忙慌地跑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颗糖渍梅子,塞进小师弟手里,“还偷偷让我给你这个,说要是你听话,回来还有更多好吃的。” 小师弟眼睛瞬间亮起来,攥着梅子笑得眉眼弯弯:“真的吗?我要吃好多好多!” 他蹦跳着去够浮三阙腰间的玉佩,“师兄,那我们快走吧!我路上还看到好多奇怪的蘑菇,等会儿讲给你听!” 两人笑闹着往山下走,惊起林中一群归巢的鸟儿。 暮色里,遂清山的石阶泛着温润的光泽,路边的野雏菊在风中轻轻摇曳。 小师弟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路上的见闻,什么石头缝里长出的蓝色小花,又或是突然窜出来的红毛小兽。 浮三阙跟在后面,时不时应和两声,偶尔伸手帮小师弟拨开挡路的藤蔓。 暮色像被打翻的墨砚,在天际晕染开来,愈浓的夜色里,山雾裹着几缕炊烟缠绕在青瓦白墙间。 浮三阙和小师弟踩着石阶上湿漉漉的青苔,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滑倒。 终于到了峰下厨房,还未推门,便听见里头传来 “哐哐” 的切菜声,混着柴火噼里啪啦的爆响,以及王叔偶尔哼出的不成调的小曲。 推开门的刹那,一股热浪裹挟着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人卷入一场味觉的盛宴。 厨房内光线昏黄,一盏油灯在梁柱间轻轻摇晃,洒下的光晕里,能看见细小的尘埃在翩翩起舞。 王叔正站在灶台前,虎背熊腰的身影几乎挡住半扇窗户,他满脸络腮胡,左脸还沾着煤灰,像是特意画上去的戏妆。 手里握着的菜刀比小师弟的小臂还长,此刻正上下翻飞,将一颗大白菜剁得 “咚咚” 作响,案板上的菜汁飞溅,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细小的银线。 “哟,小崽子们可算来了!” 王叔头也不回,声如洪钟,震得梁上挂着的腊肉都轻轻晃动,连墙角的陶罐都发出嗡嗡的共鸣,“又偷溜去钓鱼了?也不看看时辰,再晚点汤都凉透了!” 他嘴上骂着,却利落地解下腰间油渍斑斑的围裙,围裙上还绣着歪歪扭扭的莲花图案,是去年小师妹们非要给他绣的。 他伸手来接浮三阙手中的竹篓时,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布满刀疤的手臂,那是多年前自己入门见过留到现在的印记。 浮三阙笑嘻嘻地把鱼递过去,故意凑近王叔,眼睛亮晶晶地说:“王叔这鼻子比灵犬还灵!您闻闻,这可是瑶池溪的红尾鱼,就等着您大显身手呢!” 他话音刚落,小师弟就踮着脚扒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瞅着锅里翻滚的白雾,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王叔王叔,今晚有红烧肉吗?” 说着,还伸手去够挂在梁上的腊肉,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个跟头。 “红烧肉?” 王叔瞪圆眼睛,铜铃般的大眼里满是假装的凶狠,作势要拿锅铲敲小师弟的脑袋,锅铲边缘还沾着今早炒辣椒留下的红印,“天天就知道吃肉!昨儿刚宰的鸡,都被你们这群小馋猫啃得只剩骨头了!” 可他转身时,还是悄悄从橱柜深处摸出块冰糖,那是他特意藏起来,只给表现好的孩子的 “奖励”。 冰糖丢进沸腾的肉汤里,瞬间泛起一个个细小的气泡,肉香也愈发浓郁。 浮三阙倚在门框上,看着王叔忙碌的背影,思绪不由得飘回儿时。那时候他刚被师傅带回遂清山,陌生的环境让他害怕得大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是王叔蹲在灶台边,用粗糙却温暖的手,一勺一勺地喂他喝南瓜粥。 粥里还放了点红糖,甜丝丝的味道,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 明明王叔长着凶神恶煞的模样,掌心却像煨着炭火般温暖,连师傅都会趁着夜色溜到厨房,偷偷和他们抢王叔烤的红薯。 记得有一回,师傅被烫得直吹气,还舍不得丢开手里的红薯,那模样把年幼的他和王叔都逗得哈哈大笑。 “愣着干嘛?” 王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去把灶膛里的火添旺些,再把窗台上的香叶摘几片来!” 他一边说,一边将鱼开膛破肚,手法娴熟得如同在雕琢玉器。 锋利的刀刃在鱼身上游走,转眼间就剔除了鱼骨,鱼身还被划上了均匀的花刀。 当鱼下锅的瞬间,热油滋啦作响,香气顿时弥漫整个厨房,勾得小师弟直咽口水,浮三阙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 灶火映着王叔的侧脸,浮三阙忽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在火光中微微发亮。 那些白发就像岁月的刻痕,记录着王叔在遂清山的点点滴滴。 正想着,王叔突然回头,精准地将一块烤得金黄的面饼扔给浮三阙:“别饿着肚子等,先垫垫!” 语气还是那么凶巴巴,可眼底的关切却怎么也藏不住。面饼上还撒了些芝麻,咬一口,酥脆的外皮裹着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蜜糖味,香甜在口腔中散开。 小师弟早就顾不上说话,捧着面饼大快朵颐,吃得满脸都是饼渣。 浮三阙望着灶台前忙碌的两人,听着锅里汤汁翻滚的咕嘟声,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饭菜香。 浮三阙捏着还带着余温的面饼,慢慢踱步出厨房。 夜色彻底漫了上来,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山风裹着草木清香拂过,带着几分凉意,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铜铃下方系着的红绸带在风中翻飞,那是去年过年时,小师弟师妹们欢欢喜喜系上的。 他望着远处学堂透出的昏黄灯光,将最后一口面饼塞进嘴里,拍了拍身上的饼渣,抬脚朝那边走去。 脚下的石板路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偶尔能看到几只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忽明忽暗地穿梭在草丛间。 还未踏入学堂,朗朗读书声便清晰传来,混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墨香夹杂着油灯燃烧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的景象顿时映入眼帘,十几张矮桌整齐排列,桌上的油灯跳动着豆大的火苗,把屋内照得明明暗暗,光影在墙壁上摇曳,仿佛一幅幅会动的画。 五师妹端坐在窗边,正捧着书卷轻声诵读。 她发髻上别着一支素雅的木簪,读书时睫毛轻轻颤动,粉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声音轻柔悦耳。 她身前的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那是她今日做的批注。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一层朦胧的纱,模样专注又认真,活脱脱像个大家闺秀;角落的六师弟则趴在桌上,一手撑着脸,眼睛半睁半闭,显然是困意来袭,可即便如此,手里握着的毛笔还在勉强跟着书上的字迹比划,笔尖在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礼节上丝毫不敢懈怠。 他的眼皮时不时往下坠,脑袋一点一点,眼看就要磕到桌面上。 “大师兄!” 眼尖的五师妹率先发现了他,立刻起身行礼,动作优雅又规范,裙摆如同一朵绽放的花。 其他师弟师妹们也纷纷放下手中书卷,起身作揖,齐声唤道:“大师兄!” 声音清脆响亮,在屋内回荡,惊得梁上筑巢的燕子扑棱了几下翅膀。 浮三阙笑着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都别客气,继续读书吧。” 他缓步走到六师弟身旁,伸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对方的脑袋:“怎么,又犯困了?要是被掌教看到,可有你好受的。”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却也藏着关心。 六师弟揉着脑袋,有些委屈地嘟囔:“大师兄,这经文实在太枯燥了,我都快背睡着了。您看,这些字在我眼前直打转。” 说着,他指了指书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眼睛里满是无奈。 “枯燥?” 浮三阙挑了挑眉,随手拿起六师弟桌上的书卷,“你且说说,哪段不明白,我给你讲讲。” 说着,他低头扫了眼书卷上的内容,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在他眼中却如同老友般熟悉。 记忆突然被拉回多年前,那时的他也和六师弟一般大,坐在同样的位置,对着这些经文抓耳挠腮。 掌教站在讲台上,拿着戒尺,一遍又一遍地讲解,而师傅则会在课后,悄悄塞给他一颗糖,哄着他继续学习。 五师妹见状,也凑了过来:“大师兄,我今日读到‘清心明志’这一段,总觉得其中深意难以领会,您能否为我解惑?” 她眼神清澈明亮,满是求知的渴望,手中还拿着一根细细的木棍,那是她用来指着书上字句的。 浮三阙看着眼前这些师弟师妹们,他们有的聪慧机灵,有的憨厚老实,性格迥异却都有着端正的礼节。 行礼时的姿态、说话时的用词,无一不彰显着良好的教养。 他心中再次泛起那个疑问,师傅究竟是从哪里寻来的这些孩子? 莫不是真如他所想,这些孩子不是书香门第出身,便是王公贵族之子? 可若真是如此,又为何会流落街头,最后被师傅带回遂清山? 第6章 第 6 章 浮三阙听着五师妹和六师弟你一言我一语,一个蹙着眉尖研究经文里的玄妙,一个耷拉着脑袋抱怨墨汁沾了袖口,叽叽喳喳的声响混着油灯的噼啪声,倒像檐角下雀鸟的晨鸣。 他无奈地摆摆手,指尖叩了叩六师弟的后脑勺:“行了行了,别念叨了,今晚加餐,就用我钓来的红尾鱼,王叔的手艺你们还信不过?保准炖得酥烂脱骨,汤里撒把葱花……” 话没说完,六师弟猛地从臂弯里抬起头,下巴还沾着点墨渍,困意瞬间被惊飞了大半,眼睛瞪得像两盏小灯笼:“真的吗?大师兄!红尾鱼?那鱼尾巴红得像燃起来似的,吃起来一定很鲜吧?” 他说着就往桌底摸鞋,差点把砚台撞翻。 五师妹也放下书卷,素白的手指轻轻抚平书页上的褶皱,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眼里像是落满了碎钻:“我上次听二师姐说,瑶池溪的红尾鱼最是难得,要等月圆时才肯咬钩呢。” 其他几个原本在埋头苦读的师弟师妹也都探过身来,三师弟推了推鼻梁上歪掉的木簪 —— 那是他自己削的,总爱学着先生的模样架在鼻子上,此刻眼睛亮晶晶的:“大师兄,能多加两滴香油吗?上次王叔做的鱼汤,就差那么点香味。” 最小的七师妹攥着衣角,怯生生地补充:“我…… 我想喝带豆腐的。小师姐上次说,豆腐炖鱼最是养人。” 浮三阙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瞧你们这点出息,不就是几条鱼嘛。” 指尖却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师傅送的,据说能安神。 遂清山上拢共就七个孩子,算上他这个大师兄,也才八人。青石铺就的院子里,总是能数清晾着的七件浆洗得发白的衣裳,灶房的米缸永远装着够八人吃半月的糙米,连藏经阁的蒲团,都摆得整整齐齐八个。 在这些孩子里,能及他身高的,也就二师妹了。 说起来,二师妹就是下午钓鱼时唤他的那个师妹。浮三阙望着窗外被月光染成银灰色的竹影,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冬天。 那时候他刚能勉强御剑飞过瑶池溪,师傅就裹着一身风雪回来了,怀里揣着个冻得脸蛋通红的小丫头,辫子上还沾着冰碴。 “这是你二师妹,” 师傅把小丫头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去烤火,“往后她就跟你睡。” 那晚小丫头缩在他的被窝里,浑身冰凉,却死死攥着块咬了一半的麦饼,眼睛瞪得溜圆。 他偷偷把暖炉塞进她怀里,听着她牙齿打颤的声音渐渐变成均匀的呼吸,心里是安心的恬静。 如今当年那个需要他护着的小不点,已经长到能与他并肩站在观星阁看云卷云舒,青色的裙摆在风里扬起时,倒比他的衣袍还要飘逸。 可 “小师妹” 这个称呼,就像刻在骨子里似的,无论她长多高,只有他还习惯隔着老远就喊:“小师妹,大师兄又偷溜去钓鱼啦!” 而师弟师妹们,早就改口叫她二师姐了。 “对了,” 浮三阙忽然拍了下手,竹编的窗棂被震得簌簌落灰,“五师妹,你去趟二师妹的竹屋,让她把晒在檐下的梅干收了,顺便叫她早点到厨房去帮忙择菜。人多手杂,说不定能提前半个时辰开饭。” 五师妹立刻起身,青布裙摆扫过矮凳,带起一阵墨香:“好嘞,大师兄!我这就去叫二师姐!” 刚跨出门槛,又回头叮嘱:“你们可别偷吃啊!” 六师弟早就按捺不住,鞋跟在地上蹭出刺啦声:“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二师姐藏了罐话梅糖,说不定能讨两颗来!” 话音未落,两人的脚步声已经噔噔噔消失在石阶尽头,惊得廊下的夜猫 “喵呜” 一声蹿上了屋顶。 浮三阙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时看见七师妹正踮着脚,把散落的书卷一本本摞起来,小小的身子在油灯下晃出细碎的影子。 他走过去帮她扶稳书堆,指尖触到她冻得发红的耳垂:“冷不冷?厨房的灶膛肯定烧得旺,去了就能暖和些。” 七师妹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蚋:“大师兄,二师姐会不会带桂花蜜回来?上次小师姐说,用桂花蜜拌梅干可好吃了。” “说不定呢。” 浮三阙揉了揉她的发顶,看着师弟师妹们陆续收拾好笔墨,三师弟正仔细地把砚台里的余墨倒进竹筒 —— 那是他攒着用来染风筝的,七师妹攥着袖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月光穿过学堂的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串手拉手的小脚印。 他忽然觉得,师傅把这些孩子捡回来,或许不是偶然。 就像瑶池溪的水总会汇入江河,这些在尘世中飘零的小生命,终究在遂清山找到了彼此。 第7章 第 7 章 厨房里的喧闹渐渐平息,八仙桌上的碗碟已被王叔麻利地摞成一叠,竹筷整齐地码在旁边,只剩下空气中还飘散着鱼汤的鲜香,混着柴火燃尽的草木气。 浮三阙拍了拍鼓胀的肚皮,指尖划过腰间玉佩,看着师弟师妹们一个个打着饱嗝,七师妹嘴角还沾着点鱼汤的油星,被二师妹笑着用帕子擦掉,一群人脸上都泛着满足的红晕,心里也跟着暖融融的。 “行了,都回屋歇着吧,明早还要早起练功呢。” 浮三阙挥了挥手,袖口扫过桌沿的水渍,留下道浅浅的痕。 五师妹正拉着六师弟比划鱼尾巴的弧度,闻言 “哎呀” 一声跳起来,拽着他往门外跑;七师妹攥着二师妹的衣角,小声说着要把鱼骨埋在梅树下当肥料,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脚步声渐远,最后消失在竹林尽头。 浮三阙转身对王叔道了声谢,眼角瞥见墙角那根磨得光滑的竹鞭,伸手拎起来往屋后走。 猪圈在厨房后墙拐过两道弯的坡地上,用青石垒了半人高的墙,顶上盖着茅草,远远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哼唧声。 那里养着群小火猪崽,是去年冬天师傅裹着风雪带回来的,当时还只有拳头大,如今已长到半尺来高。 这物种怪得很,通体火红,鬃毛根根分明像燃着的火星,白天蜷在稻草堆里打盹,耳朵耷拉着像块蔫掉的红绒布,可一沾夜色就眼睛发亮,小蹄子在地上刨得哒哒响,精力旺盛得能把青石墙拱出个窟窿。 推开猪圈门,一股温热的气息混着淡淡的奶香扑面而来。 十几只小火猪崽正挤在草堆上互相蹭痒,最肥的那只 “红团” 率先抬起头,鼻子里喷出两道白气,小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随即 “嗷” 地一声蹿过来,身后跟着一串 “吱吱” 叫的小家伙,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裤腿,小短蹄子在地上刨着,显得格外亲昵。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憋坏了。” 浮三阙笑着用竹鞭轻轻敲了敲门槛,“走,带你们去竹林里撒欢去,今晚新冒的冬笋可甜了。” 小火猪崽们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立刻炸开锅似的欢呼,红团率先撞开半掩的竹门,肥硕的身子在门框上蹭掉几根鬃毛,身后跟着的小家伙们像滚落的火球,争先恐后地朝着屋后的竹林奔去。 浮三阙跟在后面,听着它们 “哼哼唧唧” 的叫声里混着小蹄子踏过枯叶的沙沙响,偶尔还有谁被竹枝绊倒的哼哧声,觉得这寂静的夜晚忽然活泛起来。 月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张斑驳的银网,竹影随着晚风轻轻摇晃,把火猪崽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红团正用鼻子拱着块松动的石头,小耳朵抖得飞快,忽然猛地一蹿,从土里叼出根嫩黄的冬笋,得意地甩着尾巴,却被身后赶来的两只小猪崽扑上去抢,三只滚成团红毛球,在草地上翻来翻去。 有几只调皮的顺着竹节往上爬,小蹄子抠着竹皮划出细痕,爬到半腰又 “叽里咕噜” 滚下来,摔在厚厚的落叶堆里,只露出个红通通的屁股撅着。 浮三阙找了块被月光晒得温热的青石坐下,指尖捻起片飘落的竹叶,看着红团终于抢到冬笋,正蹲在他脚边 “咔嚓咔嚓” 啃得欢,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滴,滴在他的布鞋上晕开个深色的点。 他伸手挠了挠红团的下巴,小家伙立刻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像揣了个小蜂箱。 “你们可得老实点,” 浮三阙用竹鞭轻轻敲了敲红团的背,故作严肃地说道,“别把王叔种的竹荪拱坏了,不然下次就只能啃干硬的糙米。” 话虽如此,指尖却顺了顺它乱糟糟的鬃毛,想起上次这群小家伙偷拱了药圃的灵草,被师傅罚关了三天,最后还是他偷偷塞了把红薯干才哄好。 小火猪崽们显然没把警告当回事,红团叼着冬笋往竹林深处跑,引得一串小火球跟上去,惊起几只夜鸟扑棱棱飞过,翅膀带起的风扫落阵竹叶雨。 浮三阙靠在青石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拱土声、欢叫声,还有竹枝断裂的轻响,忽然觉得这每天必做的差事,倒成了最自在的时刻。 不用想师傅什么时候回来,不用记着明天要教师弟们练剑,就这么看着群小东西疯闹,连风声都变得软乎乎的。 夜色渐深,竹梢上的月亮移到了头顶,清辉漫过青石,在地上铺了层薄霜似的白。 竹林里的动静渐渐小了,先是有两只蔫头耷脑的小家伙晃出来,小蹄子磨得慢吞吞的,接着红团叼着啃剩的笋根走回来,身后跟着串打哈欠的小火球,有的还互相踩着尾巴,跌跌撞撞往回挪。 浮三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挥了挥竹鞭:“走吧,回家了。” 红团率先蹭到他脚边,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草鞋,其他小猪崽也跟着围过来,像团流动的火焰。 浮三阙迈开步子,身后跟着片细碎的蹄声,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的身影和一串小小的红影交叠着,在青石板路上慢慢移动,像幅会动的水墨画。 第8章 第 8 章 浮三阙刚把最后一只小火猪崽赶进猪圈,红团还在他脚边哼唧着蹭裤腿,他正拍着手上的草屑准备转身,忽听竹林深处传来 “哐当” 一声脆响,像是铁器相撞,还混着木头断裂的闷响。 他眉头一挑,方才还温顺的红团突然炸起鬃毛,对着黑暗龇出小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连尾巴都绷得像根红绳。 “嘘 ——” 浮三阙按住红团的脑袋,指尖能摸到它发烫的皮肤。 借着月光往声音来处走,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响,惊得竹枝上的夜露簌簌滴落,砸在颈间凉丝丝的。 夜风里混着淡淡的血腥味,不是野兽的腥臊,而是带着铁锈气的人血味。 越往里走,打斗声越清晰,有闷哼,有刀剑划破空气的锐响,还有重物倒地的钝声,最后归于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等他拨开最后一重竹枝,眼前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 七八具尸体倒在血泊里,暗红色的血浸透了身下的枯叶,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衣衫都是山下农户的粗布麻衣,有件蓝色短褂的肘部还打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 而三步外,三个黑衣人正用布擦拭着带血的弯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其中一人的靴底还碾过某具尸体的手指,动作狠戾得像碾死只虫子。 “啧,真是晦气。” 浮三阙咂了咂嘴,脚边的竹竿被他一脚踹断,“咔嚓” 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瞬间惊动了黑衣人。 三人猛地回头,面罩下的眼睛淬着狠意,像盯着猎物的狼,举刀便朝他扑来,刀风裹挟着杀气,刮得脸颊生疼。 浮三阙抄起断竹,手腕翻转间,竹竿带着风声扫向最前面那人的膝弯。 他学剑时总被师傅骂心不在焉,剑招练得稀松平常,却把王叔打猪的棍法学得炉火纯青,此刻左躲右闪,像在跟人玩捉迷藏,脚下踩着不规则的步子,专挑对方下盘空隙钻。 第一个黑衣人一刀劈空,刀身嵌入旁边的竹干,震落满树夜露,浮三阙趁机一竿子敲在他手腕,“砰” 的一声,弯刀脱手插进泥土,溅起几点血珠。 另两人左右夹击而来,刀锋几乎贴着他的耳根掠过。 浮三阙旋身避开,后背撞上竹干的刹那,借着反弹之力往前一送,竹竿上旁生的枝桠正好刮过第三人的脸颊,带起串血珠。 那人痛呼一声,面罩被划开道口子,露出底下青黑的胡茬。 一来一回间,那些碍事的枝桠竟被黑衣人尽数削断,竹竿变得光滑趁手,竹节处还留着刀削的斜痕,倒像柄现成的长棍。 他眼角余光瞥见脚下,方才走位时趁着夜色画下的法阵正泛着浅淡的银光,符痕用灵力凝成,隐在落叶缝隙里,像条蛰伏的银蛇。 “玩够了没?” 浮三阙懒懒散散地开口,手腕一抖,竹竿如灵蛇般缠住中间那人的刀,猛地往侧一拽,恰好将三人逼进法阵中心。 他们的靴底踩过符痕,银光顿时亮了几分。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 他语速极快地念完咒语,尾音刚落,竹竿往地上一顿。 法阵骤然亮起,银光冲天而起,像道倒扣的碗,将三人罩在中间。 三个黑衣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呼,便被白光吞没,连惨叫都被光芒绞碎。等光芒散去,原地只剩几片飘落的黑布,还有弯刀落地的脆响。 浮三阙甩了甩酸胀的胳膊,竹节硌得掌心发红。 看着满地尸体皱起眉,蹲下身翻检时,指尖触到某具尸体怀里的硬物,掏出来一看,是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布面磨得发白,莲子的位置还塞着团棉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倒像是孩子的手艺。 “罢了,入土为安吧。” 他折了些粗竹枝,用灵力催动着翻土,湿润的泥土翻涌上来,带着青草的气息,把尸体一一掩埋。 刚拍平最后一抔土,忽听身后竹叶堆里传来 “嘤” 的一声轻响,细弱得像只受伤的幼鸟,在寂静的竹林里却格外清晰。 浮三阙猛地回头,月光恰好穿过竹隙照在前方 —— 堆得半人高的枯叶微微起伏,露出截灰扑扑的衣角,布料跟地上某具尸体的短褂很像。 他走过去拨开叶子,心脏猛地一跳:底下竟缩着个孩子,约莫十一二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额角淌着血,已经凝成暗红的痂,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却还在微弱地呼吸,胸口起伏像风中残烛。 “真是麻烦。” 他嘴上抱怨,手却已经伸了过去。 抱起孩子时才发现对方轻得像团棉花,怀里还紧紧攥着半块麦饼,饼渣嵌在指缝里。 红团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用鼻子蹭了蹭孩子的手背,小家伙睫毛颤了颤,发出更轻的嘤咛,像只受惊的小兽。 浮三阙叹了口气,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竹竿,身后跟着一串摇摇晃晃的小火猪崽,红团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他怀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