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玫瑰疫病》 第1章 楔子 “他们将永远睡去,而玫瑰永不凋零。” 这里是哈特兰德。 一根根透明的巨柱直通天上,那是决策者们生活的地方。 居民区大楼练成曲折的屏风状,摩天大楼矗入天穹,但这里太旧,太阴湿,墙壁内外已经生了青苔,积雨云累积成厚厚的□□,把居民区的大楼四面包围。天空沉闷得不行,估计一会儿有大暴雨。 楼连着楼,层层相通,楼的内部像是迷宫,每个人想要回到自己的家,必须穿过许多道走廊,甚至要经过别人的家里,最后才能回到自己的家中。这里是地上的贫民窟。一般人家的客厅和厨房基本上都是公用的,只有少数人家的房间是完全与公共走廊隔离的——这取决于买房子时交了多少钱。 房子内部的装饰倒是没什么区别,都是清一色油腻腻的、已经辨认不清墙纸上花纹的墙和摇摇欲坠的天花板。 “爱拉,爱拉,妈妈不是告诉过你,总是在黑夜里工作的人终会被黑夜吞噬的吗?” 爱拉从公共客厅走进自己那五平米的卧室,关上门,自言自语道。 她的房间,三面囚笼,一面有窗,然而外面也是一片漆黑,白天里也只能看到别人的窗子而已。她的书桌就摆在那窗台下面。 她拉开座椅坐上去,打开台灯,灯光昏暗得要命,只能照到桌子上大约三平方分米的地方。她摊开笔记本,动笔写下两行字,抬头看看漆黑的窗外,笑了一下:“爱拉,看啊,天要亮了。”就起身走了。 最后一班巡夜的空中机器人对内探视却一无所获,便又飞走了。 灯光一直亮到天亮就自动断电了。 人们路过她家里的时候,见房子内外空无一人,只有笔记本上写着两句像小说开头一样的话。人们不无悲哀地说:“哦,她还是被黑夜掳走了……” 这里是哈特兰德,巨大的透明管柱矗入云层之中,管道与管道相连,构成了错综复杂地空中交通网路。管柱的顶端就是最高层的贵族们居住的地方。他们为了能够更好地生活,建立了“新大气层”,把整个地球大气层外扩了一倍,大气变得极不稳定,经常无休无止地下雨。众多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地插在这些管道的间隙之间,除此之外,还有地下城,那里原本是流氓和黑市的栖息地,不过后来有太多人为了避税以及交不起地上的屋租,便都躲进了地下城,再后来,躲得人太多,终于还是被发现了,但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全部成了底层人,想要住到地上,除非经过层层考核,才能跨越阶级。 人们通常娱乐的方式就只有玛芙莲得的电影和菲拉德菲的新闻。玛芙莲得的电影是越来越烂了,虽然菲拉德菲的新闻真假难分,但多少还有些看头。 今天的早报,七点半准时通过全世界的大屏幕播送。 “今天,我们不无悲哀地沉重悼念两对全世界最伟大的夫妇,优秀的莱沙夫妇和德·卡拉莫苏夫妇。他们是:玛利亚·德温·莱沙、爱德华·莱沙;珀尔·卡迈兰·德·卡拉莫苏,费金·德·卡拉莫苏。他们亡于可怕且致命的瘟疫,目前,我们正在竭力研究解药……这场疫病,经过理事会决议,姑且称之为——‘灰玫瑰疫病’。” 民众们无不驻足观看,他们带着口罩,有的甚至带着防毒面具,叹息摇头。他们的生活本来就不好过,如今,连上层的人都会因病毒而死。 “算了算了,连上层人都会死,看来病毒还是很公平的……” “难道他们真的没有药?” “有药有什么用,就算有了,也是天价,不是我们吃的。” “哎……” 人们四处走开。 这个社会分为五级:A——Masters;B—panies;C——Armies;D——Servants;E——People。最上层是决策者们,由十二个家族组成,上述的莱沙和德·卡拉莫苏就是十二家族中的两个。 “葬礼将在今天上午八点钟准时开始,由本世纪最伟大的大主教尼古拉斯·克里斯蒂安主持,埃提克的校长先生列昂·玛格涅洛陪同陪护——他将成为本世纪埃提克最伟大的校长。 “两对夫妇的孩子们——未来的掌舵人们——也将出席,这将是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他们是:莱沙夫妇的长子安东尼·莱沙,长女安洁莉娜·莱沙,幼子安德烈·莱沙;德·卡拉莫苏夫妇的独女罗莎·德·卡拉莫苏。另外,莱沙女士的妹妹和德·卡拉莫苏先生的妹妹也将出席陪同……” 上午八点整,直播便准时开始了。全世界的大屏幕都在清一色地播放葬礼。 天空仍是是灰蒙蒙的颜色,雨不大不小地下着,惹得人心烦意乱。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是四个孩子,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十岁。两个女孩子哭哭啼啼地用手帕掩着脸,那个最小的男孩儿还不太懂他正在经历的是什么,更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场面,有点儿胆怯地躲在哥哥身后。 他们都戴着黑色的礼帽,但是仍然能够看见他们略显稚嫩的脸庞。 最前面的两个孩子都是一头金色的卷发,玉色的双眼,长得一模一样,是双胞胎。那个男孩十三岁,女孩十二岁,但是实际上他们只相差了十分钟出生,而好巧不巧,安洁莉娜就出生在新年的钟声敲响四分钟后。他们的小弟弟安德烈·莱沙和他们略显不同,他发色深棕,眼眸碧绿,一半遗传母亲,一半遗传父亲。罗莎则是一头赤红色的卷发,眸色死水般灰绿。 旁边随行的是莱沙夫人的唯一的妹妹莫妮卡·德温·亚特兰蒂,她早早地嫁给了亚瑟·亚特兰蒂先生,生了女儿帕特丽夏·亚特兰蒂。女孩儿遗传了母亲德温家族的深棕色头发。 罗莎的姑姑西尔维娅·德·卡拉莫苏也跟在小侄女儿身边,她面覆小刺绣黑纱,紧紧攥着罗莎的手,她现在是她唯一的监护人。 跟在孩子们后面的还有一个人,他身材高大瘦削,约莫二三十岁,一头咖啡色的卷发,大约刚刚及肩,低低地扎成一束,坠在背后,十分优雅。但他的面色十分冷峻,灰色的眼睛显出他忧郁的天赋,他为人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规规矩矩地打着领巾,穿一身黑色长西装,他就是埃提克的校长先生,但同时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是莱沙家孩子们的教父。听说当年莱沙先生格外赏识他的才能,便在他还在埃提克当教授的时候就决定要让他做自己未来的孩子们的教父。 从圣那西西亚大教堂出发,穿过黑森林,最后到达目的地,这条路已经不知道被走过多少次了,一代一代的人死去,一代一代地人都来送殡。不过近年来,这条路似乎走得越来越勤了。 大主教身穿漆黑的织金长袍,戴着银色的十字冠,深红的长直发垂及胸前,琥珀色的眼睛似乎闪烁着金光。他念完悼词,做完简单的祷告,便下葬了。 按着传统,两对夫妇本应该停棺七天下葬的,不过由于他们死于传染性极强的疫病,所以只好次日就匆匆下葬了。 这里不是他们的归宿。 下葬的地方有一个管道口,正正好够放入一副棺材,棺材顺着管道进入预定轨道,一直送到玫瑰墓园——十二家族的人都葬在那里,那才是死人最后的宿地。 “安娜,不要哭了,丢不丢人......”安东尼面色冷淡,大约是装的,他不想第一次在大众视野里露面就是狼狈的样子。他刚要把怀里的手帕递出去,却见一旁罗莎也在掩着脸哭,便走过去,把手帕递给了她,微笑道,“罗姬,擦擦眼泪。亲爱的,你怎么还在哭呢?” 罗莎揉揉眼睛,抽泣着:“安东,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叔叔阿姨不在了,你们还有兄弟姐妹……” “别伤心了,罗姬,”安东尼把手搭在罗莎的双肩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你也是我的妹妹。以后你想要来我们家,随时可以来,好吗?就跟自己家一样。” 罗莎的眼里冒出了星星般的目光:“真、真的吗?!” “当然了。” 记者们和摄像头如同马蜂一样一齐涌向这边。闪光灯照得安东尼睁不开眼,他已经在想记者们会如何褒扬他了,他第一次露面,就为家族争取了莫大的光荣。 “滚开!” 不和谐的音符总是会出现的,安洁莉娜一把推开罗莎,叫嚷,“他是我的哥哥!你个蠢东西!” “安娜!——”安东尼怒不可遏,人们都忙着去搀扶罗莎了。 “凭什么!你是我哥!”安洁莉娜据理力争道。 西尔维娅姑妈瘦高的长影很快笼罩在孩子们的头上,只有安洁莉娜一点儿也不怕她。她走近,眼神在黑纱下显得更加凌厉:“看起来,令妹并不是很乐意接待客人呢,我们还是不便打扰了。”说完,便拉着罗莎的手毅然走了。 安东尼十分尴尬地行礼送她们离开:“实在是非常抱歉,二位德·卡拉莫苏小姐。”目送她们离开后,他猛然转过身来怒视安洁莉娜,“安娜!!” 安洁莉娜显然被他吓到了,愣了一会儿没有开口。玛格涅洛先生忽然从嘉宾席上用小银匙敲了敲玻璃高脚杯,低声道:“安东尼!” 安东尼只好回到位置上去坐好。 安洁莉娜总觉得心口有一团气咽不下去,她忽然攥紧妈妈曾经给她的那个挂坠盒,飞奔出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安娜!”玛格涅洛先生突然站起来叫她,跟前的红酒杯被他不经意的粗鲁晃动,泼洒在纯白的桌布上。然而安洁莉娜还是跑掉了。他转头怒视安东尼。 安东尼面上处若泰然,但是他背后已经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寒意,他好像真的闯出什么大祸了。 “你负责把她带回来。”玛格涅洛先生的眼神仿佛在说。 第2章 家族 “她那种惜命鬼,肯定会平安到家的,根本没有必要去找。”安东尼在心里讽刺地说。 果不其然,安洁莉娜正紧握着妈妈曾经给她的那个小挂坠盒顺着来路往家跑,她跑到半路的时候累得喘不上气,头上的纱帽也掉了,她坐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下面,看着手中的那个小小的挂坠盒。那是一个银底的小盒子,面是一块拇指大小的双层镭射金星纹玻璃做的,两层玻璃之间镶嵌着一幅极小的玛丽亚·德温·莱沙的油画画像。那是安洁莉娜十岁生日的时候妈妈送给她的,说是可以作为她的护身符,打开弹扣,内层的玻璃里上用熔金镌刻着一行花体字—— “Mama blesses you.(妈妈保佑你。)” 安洁莉娜看到那行字的时候,内心突然一阵酸痛,但她仿佛是下定了什么更大的决心一般,艰难地站起来。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双脚已经被不舒服的小皮鞋磨破了,所以在阵阵钻心的刺痛后,她叹了口气,把挂坠盒挂在自己的项链上,脱下鞋子,拎在手里,而后又不得不后退了几步去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帽子,颓废的像个吃了败仗的将士,一步一遢地穿梭在漆黑的树林中。因为刚刚走得太急,她没有带伞,而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小、小姐,我带你打伞,把你送回家好吗?” 安洁莉娜闻声抬头看去,见是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一头卷曲的头发正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安洁莉娜不明白,为什么她打着伞还会淋湿。 “不需要。”安洁莉娜恶狠狠地拒绝了。 但那孩子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安洁莉娜身后,不近不远地给她撑着伞。直到看见了“莱沙府邸”几个字,安洁莉娜突然转过身,说:“好了,谢谢你的好意,你可以走了。” 那孩子尴尬地笑了笑:“那、好吧,打扰了......”说完,便礼貌地走开了。 进入大门,是一个环形的大草坪,中间一个大理石雕像,雕刻的是莱沙家族鼻祖克莱德·莱沙,他威严地站在海波纹大理石基座上,手里握着象征家族权力的手杖。 此时家里的仆人们还没有回来,安洁莉娜只好自己推开沉重的大铁门挤进去。从大门到别墅还有十分钟的路程,她拖着疲惫又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回去。 开什么玩笑...... 由于她赤着双脚回来,脚底全是泥泞,她进入家门后,便把鞋袜全扔在了门口,然而她身上的雨水还是跟着她一路淋回了她的卧室。 安东尼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地上的鞋子和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至少她是平安到家了。 爸爸将象征着家族唯一继承人的铂金十字鹰胸针留给了安东尼,妈妈却把家里所有房间的钥匙给了安洁莉娜,剩下部分的财产是安德烈的。但是,这算什么!安东尼气死了,凭什么自己已经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了,家里的钥匙全都归安洁莉娜! 他一抬头,发现安洁莉娜正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卧室门旁,像看虫子一般向下看着他。他本来想和她谈谈,说声对不起就算了,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安洁莉娜站在那里似乎是等了一会儿,便重重地把门摔上了。 别墅里有一座从一楼直通四楼的旋转楼梯,从一楼开始,是莱沙鼻祖克莱德的画像,每一代家族成员的画像都会在其去世后挂在这面光荣的墙上。到爱德华和玛丽亚,正好是第二十二代。 安东尼沿着楼梯走,抚摸着每一幅光荣的画像,直到自己的父母,他在无人的四楼,哭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他忽然看见父母的画像下面多出了一幅画像——是他的画像!! “啊——!!”安东尼发出惨死般的尖叫声音。 吓得家里的仆人并安洁莉娜和玛格涅洛先生都一起围在了楼梯下往上观看,甚至来不及跑上去。 安东尼发疯般把那幅画取下来,狠狠地从四楼摔下去,摔了个粉碎。众人看到后,也大吃了一惊。 玛格涅洛先生最先冲过去,一把将安东尼捂在怀里,紧紧捂住他的眼睛,吩咐佣人赶紧将那画连同画框一起烧毁了。 “列昂,你一定知道那个吧。” 圣那西西亚顶层阁楼的咖啡厅里只有大主教和玛格涅洛先生两个人。玛格涅洛先生倚靠在椅背上,一手拿着小汤匙轻轻地搅动苦咖,另一只手正拿着一份巨大的虚拟新闻报,屏幕随着他的目光上下移动着。 “什么。”玛格涅洛先生淡淡地说。 大主教望向彩色棱镜玻璃窗外面,表情有些微妙的复杂:“古谶啊。” 玛格涅洛先生搅动咖啡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原本缓缓滚动的屏幕也随着他的目光突然停滞。 克里斯蒂安主教略微动了动眼波,察觉了他的停顿,便说:“那个占星师早就被灭口了,听说因为谶语撼动了刚刚建成的哈特兰德,所以被执行了火刑,然后弃尸旷野。但是谶语留下来了一部分,说——‘骗局是从创世伊始就成立的;最富有的人怀中一无所有;最深情的人死于自己的利刃;始作俑者终于自己的信徒;最高贵的头颅要落在最卑微的尘埃里,但除非有人替他死去......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一切都会因为时间裂隙中的一个小小谬误回到起点。他们都将死去,只有玫瑰永不凋零。’” “那只是个传说,尼可。”玛格涅洛先生说道,“每一代大人都会说这个故事,但是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别太自负,你是相信这些的。”克里斯蒂安主教笑了一下,“神怒临近,审判开始倾倒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至高无上的上帝啊......”他在心口画了十字。 “你明明有极其优秀的天赋,为什么不去继承家族的衣钵,潜心去研究有效药物,为什么天天做这种和神明打交道的事情。”玛格涅洛先生有些恼怒地说。 大主教摸了摸身旁的彩色玻璃,玻璃便缓缓移动,最后呈现出了一幅圣子的画像:“问得好,但你难道没思考过,为什么竭力宣扬无神论的上层人,还要在自己的世界里建立一个巨大的教堂体系呢?” 玛格涅洛先生沉默不语。 “聪明的校长先生心里一定已经有答案了吧。当然,这种愧疚的心思是难以言表的,也不能和身边的人说,哪怕是最亲密的家人,所以只能把这种心情寄托在神那里。你也一样的,梅恩。” 听到这话的玛格涅洛先生用力捏住了汤匙。 “日安,列昂。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新生开学的第一天。”大主教说完,便礼貌地离开了。 教堂的钟声响了七下,太阳已经完全从东方升起来了。 埃提克只从十二岁开始招生,十二岁以前,这些少爷小姐都在家里跟着家教学习,到了埃提克再修习五年便能出来支配各个行业。 在这里名义上是说不分家族,□□学,学生们的制服只有男女之分,但实际上孩子们——或说,孩子们的父母——还是会把象征家族的标志戴在孩子身上,而且在实际的修学过程中,不同的家族也会有偏重地选择某些专业,是因为长期以来,十二家族早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垄断模式,有些家族干脆井水不犯河水,只修习自己家族垄断的那一行的课程。这里只收A层人家的孩子,但请来的教授们却多是来自D层的顶级精英人士。 “D?那不是很低层的人吗......” “嗯,Servants的涵盖范围是很广的呢,包括科学家、媒体、明星等等。” “听说每一个能进来埃提克教书的人都要经过层层严格的审核与测试呢!所以我们的教授一定都是很厉害的人!” 玛格涅洛先生往礼堂的舞台上一站,底下的学生们便都骤然屏住了呼吸。“现在,我要在此重申一遍各个家族所代表的行业,以免有些蠢货总是弄错。 “德·菲切尔——媒体;亚特兰蒂克——股市;克里斯蒂安——医药;德温——高科技;卡迈兰——税务;卡尼梅耶林——军队;玛弗宁——文娱;道金斯——银行业;德·罗歇——司法;黎氏——基建水电;最后是德·卡拉莫苏——黄金及贵金属业和莱沙——采矿业及奢侈品。”他扫视了一圈台下。虽然台下一片漆黑,但他还是很快找到了安洁莉娜,他盯着她看了两秒钟便移开了目光。“好了,接下来,各自去换制服,你们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孩子们都很怕他,一股脑全跑去了更衣间。 玛格涅洛先生从后面搡了安东尼一把,安东尼却纹丝不动。玛格涅洛先生瞪了他一眼:“你想让你妹妹因为你迟到吗!如果她迟到的话,被罚的就是你!” 谁料安东尼竟扭头走了:“我还有课,校长先生。”门口的女教授十分抱歉地朝玛格涅洛先生笑了笑,致意。很显然,这节是她的课。 玛格涅洛先生叹了口气,把那套崭新的制服递给了安洁莉娜:“别理他,去换衣服吧。” 安洁莉娜一声不吭地接过衣服走了。 换衣服的时候,有些孩子们便十分羡慕地说:“很少看见玛格涅洛先生那么好脾气诶,安洁莉娜。” 安洁莉娜扣上胸口最后一粒扣子,冷漠地说:“是吗。” “是啊,安娜,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哈?”安洁莉娜不可置信他们为什么会流露出那样异样的目光,“他是我的教父啊。”她刚走出女更衣室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另一个人。“啊!——麻烦你走路带上眼睛好不好!”安洁莉娜生气地说。 “非常抱歉!——”那人一抬头,看见是安洁莉娜,“诶,莱、莱沙小姐?” 安洁莉娜也认出了他,正时那天给自己撑伞的那个人。可是,这人怎么穿着男式制服......“你是、你是男孩子?!” 那孩子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莱沙小姐也这么说啊......” 安洁莉娜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你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 孩子友好地伸出一只手:“尤金,尤金·德·罗歇。” 安洁莉娜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心地笑了,上前握住他的手:“知道了。” “安东,别为一点点小事就耿耿于怀了吧。” 安东尼坐在窗户旁边,能将对面教学楼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他手上转着笔,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看。他的同桌打趣般对他说。 安东尼乜了他一眼:“诺兰,别犯贱了。” “话说,你妹妹真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诶。”那个名叫诺兰的男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紧紧盯着安洁莉娜。 安东尼“嘁”了一声,说:“是吗,那是她的荣幸!” 诺兰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莱沙家怎么会生出她那种货色!我不过是说了几句面子话,也至于她闹出那么大的笑话!也难怪,都是妈妈把她宠坏的——从一出生开始。本来按照家族的传统,她应该根据我的名字叫‘安东尼娅’或是‘安东娜’的,但妈妈极力要求她应该叫‘安洁莉娜’。”安东尼回忆道。不过说到“妈妈”的时候,他的心脏猛然一沉,但为了让自己不在旁人前丢人,他一把拧住了自己的手臂。 只有诺兰察觉了他的一丝异样,便岔开了话题:“算了,安东,你就别怪他们了,他们都不在了。”他撇过脸去,让黑色的卷发盖住了那双海雾笼罩般的双眼,他不想让安东尼难堪。 安东尼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便趁机偷偷抹了几滴眼泪。 第3章 学校 下课铃响起,安洁莉娜和尤金刚刚从一年级大楼里出来,转角便碰上了罗莎。 “该死!你怎么也在这里!”安洁莉娜出口即恶言。 罗莎有些害怕地说:“姑妈、姑妈让我来给玛格涅洛先生送东西而已......” 尤金有些尴尬地行礼:“德·卡拉莫苏小姐......” 罗莎赶紧跑了。 安洁莉娜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尤金:“尤金!如果你要和她玩的话,就不要再来找我!” “尤金?”安东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用一种极其可怕的目光看着她。 安洁莉娜被吓了一跳,一回头,只见她哥哥正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轻蔑地看着尤金。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看上去很绅士的男生——她之所以觉得诺兰只是看上去很绅士,是因为她觉得跟安东尼在一块玩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都是伪君子。 “你已经沦落到要跟德·罗歇家的人交往了是吗。”安东尼说。说完,便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安洁莉娜的手腕,把她往走廊的另一端拉。 “等等!不是……哥……你放开我!……尤、尤金……”安洁莉娜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挣扎,但是走着走着就被人群挤住没办法思考多余的事情了。 “行了,赶快滚进去上你的课!人家跟你又不是同一节课,管那么多干嘛!”安东尼把她扔在她应该在的班级门口就走了。 本节课的任课老师显然有些尴尬:“莱沙小姐似乎和莱沙少爷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呢……请换一个心情上课吧……” 安洁莉娜对她的话不感兴趣,但她一抬头便认出了这个老师——就是刚刚在礼堂门口给安东尼打圆场的那个。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波莉·薇诺娜·温妮,主要担任你们的经济学教授……” 她看上去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绝对不超过三十岁,面容姣好,戴着一副玳瑁色的半框眼镜,笑起来极具亲和力。不过,经济学是个极其宽泛的学科,基本上埃提克所有的课程多多少少都会和经济学沾上一点边,能在三十岁之前入职埃提克已是难事,而且还能担任这么重要的课程的教授,看来此人能力绝不简单。 “哦,你是说温妮?她的确是很厉害的老师。”玛格涅洛先生在晚餐的时候特意让安洁莉娜坐在自己身边,为了带她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但他始终是一副严肃的神情,令人望而生畏。“听说她曾经在入职考试中连续三场入围前三名,后来是以第五名的成绩进来的。” “诶?”安洁莉娜顿了一下,“第五?那前四名呢?” “前四名因为年纪太大而被拒绝了。”玛格涅洛先生没有感情地说。 安洁莉娜淡淡地“哦”了一声,紧而又问:“那,教父,你是怎么进来的?” 玛格涅洛先生扫了她一眼:“没有礼貌!我当然也是考进来的!所有下层的人都只有这一条路!” 安洁莉娜听不懂这话,她选择了无视。玛格涅洛先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毕竟这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碍,她本来也不需要知道这些。“还有,以后在学校不要叫我‘教父’了,会让我的处境很为难。”玛格涅洛先生吃完最后一口薄荷蛋糕之后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安洁莉娜忽然叫住了。 “先生,” “又怎么了?”玛格涅洛先生已然有些不耐烦了。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她抬起头来看向玛格涅洛先生,“像我和安德烈那样没有家族继承权的人将来要怎么办?” 玛格涅洛先生很是惊奇她会问出这种古怪的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安东尼或是周围发生的事情又刺激到了她,不然她干嘛好端端的问这个问题未免太早了点吧? “怎么办?当然有两条路选。一是和另外一个家族的继承人结婚,换个家族继承;二就是到B层去做某个公司的董事——但不过那确实很限制手脚,因为只能管理某一家公司而已了。你干嘛问这个?” “因为有件事我最近一直很在意,我敢保证安东他一定也很在意。”安洁莉娜斩钉截铁地说道,“就是铂金十字鹰和家里钥匙的事情啊,这个我实在是不懂,不懂爸爸妈妈的意思……” 玛格涅洛先生哼笑了一下:“自作聪明小姐怎么这时候脑袋不好使了?你还看不懂你父母的意思吗?” 安洁莉娜呆了0.01秒,便听玛格涅洛先生十分失望地摇了摇头说:“你爸妈那么做,当然是想让你能和安东尼争个高下——” “校长先生,”温妮教授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德·罗歇女士刚刚在校门见到我,请我向您转达一份邮件。”说完便把邮件递给了玛格涅洛先生。 邮件的封面上用电子签名写着“尤娜·德·罗歇致”的字样。安洁莉娜扒上去看了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个名字。 玛格涅洛先生只看了文件的第一行,便露出了十分呆滞的神情,然而1秒过后便露出抱歉的神情,对温妮老师耳语道:“非常抱歉,不过我想我今晚之前是回不来了,晚上的讲座,需要您代劳。真是不好意思。” 温妮老师笑了笑:“没关系,乐意效劳。” 玛格涅洛先生再次致歉,便起身走了。 安洁莉娜看着教父先生高达瘦削的背影,忽然之间感到一阵惶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涌上心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拉住他的冲动,然而她没有那么做。温妮老师担心道:“莱沙小姐,你不要紧吧?” 安洁莉娜摇了摇头:“不,我......没什么。”她尴尬地笑了,“我总觉得,刚刚校长先生起身的那个动作很像是悲剧作品里面会出现的场景。” 温妮老师有点儿惊喜:“您也喜欢悲剧作品吗?!”但安洁莉娜疑惑的目光让她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非常抱歉,虽然我每天都泡在办公室里备课,但是偶尔闲暇的时候我还是会看一些文学类的作品——”接着,她极其秘密地说,“实不相瞒,在悲剧这一块,我可是略懂一二的哦。” 安洁莉娜听得眼冒星星了:“真的吗!——” “莱沙小姐,您的任务是好好学好经济学将来继承家业,而不是像个话剧演员一样每天琢磨悲剧喜剧这种东西。”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安洁莉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上看去,发现是一位扎着白色蕾丝领巾的女老师,齐肩发,目光冷冽而深邃,白衬衫,黑色包臀裙,怀内夹着一本似乎是还没有批改完的作业,虽然是在对安洁莉娜说话,目光却正轻蔑地看着温妮老师。正当二人怔愣的一瞬间,她便走过去了。 那个老师,她是谁啊......安洁莉娜在心里暗暗地想着。她看向温妮老师寻求答案,但温妮老师低着头,镜片在大吊顶灯下反着光,完全看不见现在是什么表情。 安洁莉娜:“呃,老、老师?” 温妮老师抬起头来,抱歉地冲安洁莉娜笑了笑:“不好意思,她人一直都是这样的,总是心直口快独来独往。她就是你们的文学课老师哦——迦德尼亚·怀特。” 安洁莉娜大吃一惊:“啊、啊?!”本来还满心期待文学课来着,不过看文学课老师这个样子,原来的热情全都被浇灭了。 “来跟我们一起玩吧,安东。” 另一边安东尼正和诺兰坐在一张仅容二人的小圆桌旁用晚餐,却突然被一群高年级的男生跑来打断了。安东尼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夹了一小块方糖,放进红茶里:“不感兴趣。” 其中一个高年级的男生抱起地上的足球,笑:“别这样,安东,何必讨人厌呢!” 安东尼无视了他们的挑衅,举起右手靠近窗棂,外面纯白的月光从指缝中透进来,打在他食指上戴着的海蓝眼戒指上,戒指反射出异样绚丽的光泽。 虽说都是十二家族的孩子,但也的确很少见这样的稀世珍宝,有几个直接毫不掩饰地“哇”了出来:“那个是!......” “‘塞壬之眼’。”安东尼高傲地瞥了他们一眼,“等你们有了可以和我交换这个的时候再来找我玩吧。” 他们已经恨得牙痒痒。“凭什么!那德·菲切尔不也什么都没有吗!”诺兰尴尬地低下了头。 安东尼只是淡淡回答道:“我乐意。” “你!——”其中一个人还想要说什么,安东尼却恶毒地瞪了他一眼,他只好住口,没趣地走开了。 方糖终于完全化开了,安东尼叹了口气,用小银匙优雅地搅动红茶水,让甜味更加均匀些。他蹙起了眉:“这个破学校就是这个样子!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诺兰对他笑了笑,十指交叠托在下巴处:“不过我倒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天天跟我混在一起呢,混蛋?” “那个啊......”安东尼毫无波澜地抬起头看着他,“我不跟丑人交朋友而已。” 这么离奇的理由......不过还真是安东尼能答出来的话...... 不过今天安东尼的确有些奇奇怪怪的,诺兰便问:“你在想别的事情吧?” “嗯,”安东尼没有否认,“我在想那个灰玫瑰疫病的事情啊......” 那种病毒,究竟是从何而来,没有人知道。但是,一旦沾染上这种可怕的病毒,人的皮肤就会开始脱落,脱落下来的皮质像是灰色的花瓣异样,诡异,然后开始溃烂、发霉、生疮,最后腐蚀骨肉和内脏。更可怕的是,这种病症要持续很长很长的时间,至少要一年,至多......还没有确切的统计数据。一年前,爸爸妈妈和德·卡拉莫苏夫妇先后得了这种病就开始住在医院里,直到死的日子。罗莎本来有个叔叔,半年前他也染上了这种病,眼见解救无方、兄嫂天天都在极端的痛苦中挣扎,恐惧,最终迫使他对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哈特兰德陷入一片黑暗,下层使用的流通货币——世通——被贬得一文不值,上层使用的绿银也不景气,父辈们决定要实施的计划也最终“中道崩殂”。 “走吧,诺尔,”他强行把自己从烦乱的思绪中短暂地拉了回来,“晚上的讲座要开始了。” 诺兰不知道他又搞什么名堂,但作为一名忠实的跟班,他还是起来披上外套就跟着他走了。 二人穿过水晶煤气灯的走廊,平底的皮鞋在反光得像镜子一样的大理石地面上仍然能发出独特的声响。“衣服穿好,诺尔,不然玛格涅洛先生又要开始啰嗦了。”他压根儿没看诺兰,不过依照他对他的了解,制服外套肯定没有穿。 “怕什么,你不是罩着我吗。”诺兰戏谑道。 安东尼撇撇嘴:“我有必要一定得罩着你吗?” “拜托了,安东,除了我,你还会爱谁?” “恶心。”安东尼一边说,一边推开诺兰,站在礼堂门前的识人系统下。 识别系统一秒钟后认出了安东尼,用极为逼真的人声说:“您迟到了,莱沙先生,大会已经开始47秒了。” “我知道了知道了。”安东尼从怀中掏出一份证件,对准屏幕。 “累计迟到一次,记过一次,请务必引以为戒!” 礼堂大门打开了,安东尼和诺兰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溜了进去。他们进去的时候,前排正中正好空出了一个位置——那是安东尼的位置。然而安东尼却扬了扬下巴,示意旁边的人滚开。那人怨恨地看了他一眼,却无计可施,只好猫着腰走开了。 安东尼和诺兰理所当然地坐下去。扶手上的小屏幕可以让座位上的人清楚地看见自己的位置以及现场座位的情况。每一个座椅都标识了人名,安东尼随便扫了一眼,忽然发现安洁莉娜的座椅是空着的。他嗤笑着对诺兰说:“哇哦,哇哦,看来有人在迎接新生的晚会上就迟到了呢。”然而他目光一转,发现刚刚那个被撵走的人正在慢慢向那把空椅靠近,安东尼皱了皱眉,传话给旁边的人:“告诉兰斯洛特,那把椅子是我妹妹的,让他别坐那儿。” 旁边的人见状,便赶忙悄悄地传了话。那个名叫兰斯洛特的学生,听完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只好重新去找别的位置。 “这么破学校永远都是这个死样子,永远都有垃圾和我们呆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安东尼感叹道。 “这话说得就很无礼了,安东。”诺兰摊了摊手,说道,“你也永远都是这样,不是吗?”他听见安东尼很小声地“嘁”了一下,便继续说,“那我问你,你干嘛关心你妹妹?” “这是两回事,诺兰。”安东尼极其严肃地看着诺拉的双眼,“没有人能染指我的家族。” 诺兰原先觉得这副严肃的神情出现在一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多少有点儿好笑,但当他听到安东尼说完后半句之后,他忽然愣了一下。等他再反应过来时,安东尼已经恢复了原来无所事事的神情。 走廊上传来“哒哒哒”的声响,不像是学生的鞋子发出的声音。安洁莉娜虽然有点儿害怕,但还是回头看了过去,只见怀特老师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神情严厉:“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莱沙小姐?” “温妮教授让我去校长办公室把今晚讲座的讲章拿过来。”安洁莉娜如实回答道。 怀特老师挠了挠头:“那种东西不是应该有备份吗?” “先生今晚有急事离开了,走得很仓促,所以没有备份。” “这样啊,”怀特教授点了点头,“不用那么麻烦,校长室还在U形楼大敞廊的另一端呢。你直接让系统帮忙复制一份就可以啦,就像这样——”说着,她便在某个教室门前的识别屏幕上操作起来,“可以让它们直接把今晚预定好要讲的文件,我看看......” “没关系,怀特教授,我可以用跑的!”话没说完,她已经飞跑着离开了。 怀特教授愣了一会儿,有点儿自作多情后的尴尬,但是想拦已经拦不住了:“啊、那个,其实玛格涅洛先生不太喜欢有人进出他的办公室呢......”不过她转而又想,也许他是安洁莉娜的教父的缘故,应该不会苛责的。便自己一个人进入了礼堂。 办公室的门并没有锁上,但安洁莉娜还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走进去之后,只闻到里面一股草药香和书本太多且长时间不用而隐隐发出的霉味,安洁莉娜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一眼便看见了桌上的文件夹,随即拿了起来,夹在怀里准备离开。不过她刚要走的时候,却意外发现桌上的文件很乱很乱,应该是被人有意地翻动过。可是记忆里,玛格涅洛先生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总是中规中矩,做事情也是有条不紊。 有一瞬间安洁莉娜有点儿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帮玛格涅洛先生收拾,收不收拾都有可能被人误会吧......最终,小女孩的善心催促她还是应该帮先生收拾好。如果是别人做的,先生看到后一定会大发雷霆;如果真的是先生弄乱的,收拾好了的话说不定会得到意外的奖励!于是她把散乱的文件一叠一叠地整理了出来。 “安洁莉娜·莱沙,你在做什么。” 安洁莉娜如遭雷劈一般呆在了原处,丝毫无法动弹,寒意随着脚步声的逼近一点一点从脚底爬上背脊,最终白到头顶。那个声音明明再熟悉不过,但此时却陌生极了。 第4章 瘟疫 安洁莉娜有如发条娃娃一般僵硬地回过头去,堪堪对上玛格涅洛先生那双阴沉的双眼。“先生,不是我做的......”安洁莉娜是真的被他吓到了,她以前只知道玛格涅洛先生很严肃,也常常露出严厉的表情,但是像今晚这样几近“可怕”的表情,她是真的头一回见到。 玛格涅洛先生的黑色大风衣和礼帽全被外面的小雨淋湿了,正**地往下滴水,那双灰色的眼睛在帽檐的阴影下更加阴暗。 “先生,真的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把您的东西翻乱的,我保证!——” “校长先生——”门口突然传来了温妮教授的声音,“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您回来了,我是来看看莱沙小姐有没有拿到讲章的。这是怎么回事,您......” "讲章就放在桌子上最显眼的位置。"玛格涅洛先生似乎依然没有放下戒心。 安洁莉娜的眼角已经红了:“先生!我保证,我一眼就看见了讲章!我没有乱翻!您相信我!” “玛格涅洛先生,这么短的时间,莱沙小姐也做不到把东西翻乱再收拾好的。”温妮教授打圆场道。 玛格涅洛先生紧紧皱着眉:“这么短的时间,你有必要跑来看她有没有拿到讲章吗!” “不、不是的......我已经听怀特教授说过了,她在礼堂门外遇见了莱沙小姐,准备教她怎样使用文件传导,但是莱沙小姐觉得时间紧才跑来......” 玛格涅洛先生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是已经肉眼可见地消了一半的气。“是吗,安娜。下次怀特教授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听见没有。” “我、我知道了......”安洁莉娜一说完,转身便跑出去了。 玛格涅洛先生十分抱歉地看向温妮:“真对不起,我刚刚失礼了。” “没关系。”温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呆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什么,但最终还是开了口,“先生,大瘟疫已经在几个孩子家中蔓延开了,是否应该即刻停止来学校上课?” “不,”玛格涅洛先生艰难地吐出这个字,摘下帽子,脸上豆大的水珠不知道是雨还是汗,“学校每天都会三遍进行无死角杀毒,暂时没什么问题,那几个家里有瘟疫的孩子,就让他们暂时住在学校里,不要到处走动,严加看护。至于其他的学生,让他们每天都戴着防毒面具上课就行了。” 温妮向他致意之后,便离开了。 玛格涅洛先生将桌上的文件一一摊开,仔细查找了一遍,并没有什么问题,也没有缺失。他叹了口气。从**的风衣下捧出了一个精美的盒子,眼神十分忧伤地看了看那个盒子,却丝毫没有要打开的意思。他脱下风衣,把盒子带到了那个从未打开过的保险柜旁,正低头转动密码轮的时候,孰料里头竟传来了“砰砰”的响声。玛格涅洛先生大吃一惊,连忙快速地转动密码,打开了保险柜。 “罗莎!!——” 罗莎被蒙在里面,已经奄奄一息,她的手脚上都捆着绳索,嘴巴上贴着胶带。玛格涅洛先生把她解开的时候,她便抱住玛格涅洛先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门口监控机器人全都坏了,这真是奇怪。 莱沙宅邸的厅灯亮了。 “我可不想戴上那种奇丑无比的防毒面具,教父。”安东尼摘下手上的戒指,随手扔进了自己的小宝箱。 “少啰嗦!”玛格涅洛先生被这群小魔鬼们折磨得脑袋嗡嗡作响。 安东尼抬头看了看三楼,除了安德烈的房间里有美术灯的灯光,其余的走廊都是黑灯瞎火的状态。“安娜呢,我好像没有在学校里看见她。” “因为......大概是因为我错吼了她,她心情不大好,温妮教授带她出去散散心。” 安东尼不无嘲讽地说:“要不要这么玻璃心?!”说完,便套上一枚被称为“鸢尾心脏”的紫水晶戒指,披上了白色的外套。 玛格涅洛先生眉头一紧:“你干什么去,已经九点了。” “今晚玛芙莲得歌剧院有特展,我和诺尔约好了要去的。”说完,便拿起手杖走了。 玛芙莲得歌剧院门口彩灯迷离,安东尼也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诺兰。玛芙莲得的董事是弗列娃·玛弗宁,她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认出了一身雪白的安东尼:“安东尼!”她热情地走过去与他握手,“诺兰和我说你也会来,所以我早就给你们安排了接待的人和位置——等等!”她上下打量了安东尼一遍,“我有印象,您刚刚是不是已经来过了?” 安东尼友好地同她握了握手,眼睛却只看着不远处的剧院:“哦是吗,您刚刚看到的那是我妹妹。”说完便同着诺兰走了。 玛弗宁女士大约还想要说什么,但看他傲慢得不可一世的态度,想想也就算了,只好祝他们玩得愉快。 诺兰偷偷地笑道:“你觉得那个老女人今年多大了?” “37。我猜的,但是至少有这么老了。” 两个人都偷笑了起来。 安东尼便用手杖的杖头敲了诺兰一下:“真是不要脸的混蛋,你白白收了人家的票,还在背后对人家说三道四的。” 诺兰摊了摊手:“那是她自己的问题。先是他们家在电影里拆我们家的台,但收视率根本没救,让玛弗宁家亏损了不少钱,后来她就打起了小算盘,想要让我们家把媒体传播的股权分给他们家一半,介于之前的事喜,我父亲当然不会答应,以至于这个女人不惜放下面皮也要来讨好我,真是没羞没臊。还有,你也听见了,今晚她根本就是冲着你来的,莱沙家的大少爷——不,如今可以叫老爷了。” “哼,想让莱沙家帮玛芙莲得摆脱困境,她的算盘从一开始就打错了。”安东尼戏谑地笑了。 安东尼和诺兰找到位置后坐下,现场已是一片漆黑,座位都已经坐满了。安东尼刚要摘下帽子,却听到身后的座位传来了一段清楚的对话。 “温妮教授,下一出戏是什么?” 是......安洁莉娜的声音...... 诺兰察觉异样,便问:“怎么不脱帽?” 安东尼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诺兰这才察觉到后面坐着的是谁。安洁莉娜早就看见了他们俩,但既然安东尼就想假装不认识自己,那她干脆也“不认识”安东尼,若无其事地踢着安东尼的座椅。安东尼紧紧支着手杖,脸黑得像一口烧糊了的铁锅,却始终一言不发,诺兰想要偷笑又不敢,只好去想一些伤心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下面一出是G?tterd?mmerung,也是最后一出。” 安东尼和安洁莉娜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愣住了。 G?tterd?mmerung,诸神黄昏。 诸神黄昏,人间黎明。虽说安东尼看起来是个宇宙级自恋狂浪漫主义者,但他一点儿也感受不到这出戏的浪漫。 他毫无意义地转动食指上的戒指。他太喜欢这些无实际作用的戒指,食指的指根已经勒出了一道浅浅的戒痕。 尼伯龙根的指环……会比他的还好看吗?他现在脑子里只有这一个荒诞的想法。很不妙啊。他自嘲般笑了笑。 安洁莉娜的目光则完全焊在了舞台上,她不止一次听说过这出戏,但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温妮教授觉得有点儿好笑,但介于对方与自身份的悬殊,她不好笑出来,只说:“好好看吧,因为从明天开始,剧院和许多公共场合都要关闭了。” “真的?!”安洁莉娜难以置信。 “是的,因为瘟疫太过严重,道金斯先生的家里就已经蔓延起来了。道金斯先生今天在学校里进行了四次内外消毒才放他进来。” 诺兰悄声对安东尼道:“呦,看来,不许兰斯洛特坐在安洁莉娜的位置上是对的——” 安东尼丝毫不客气地拿杖头杵了他一下:“啰嗦!” 大剧院是彩光玻璃穹顶的,这样的歌剧只在有流星的夜晚才会上演,是不可多得的,然而他们一整晚都在一种奇怪的沉默中度过,流星划过头顶,身后众多的观众中不知道是谁一直在低声祈祷,直到七点钟,圣那西西亚大教堂塔顶上的铜钟敲响了七下。 “先生,我今天还是不去学校了。”安东尼回到家里,并没有换上制服,甚至连戒指也没有换。 玛格涅洛先生本来想要发火,但看见他一脸忧愁,只好叹了口气:“路上注意安全。” 安东尼早餐只吃了一小块可颂,喝了小半杯没有来得及加糖的红茶,便出门了。安洁莉娜在三楼上远远地看着他离开,沉默了一阵,才出门坐上了去学校的车。 安东尼的车停在了一座大厦门口,大楼的楼体上用镀金的荧光石雕刻着“NAHUSHTAN STANDARD”两个字。 “蛇旗......”安东尼摸了摸地图上凸起的这座地标建筑,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座大楼。 “少爷,到了。”司机打开门说。 安东尼下了车,径直往大厦里走去。一进大门,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安东尼面无表情地走到挂号机跟前。机器识别了大概两秒,便露出一个巨大的微笑:“莱沙先生。” 安东尼咬下一只手套,把手掌贴在机器上:“帮我挂号,我要见克丽丝蒂娜。” 系统很快显示了一个绿色的对勾,机器后的墙壁开出了一条通道。机器音带着笑音道:“久等了。” 安东尼走入通道,摘下帽子,走廊旁的墙壁上便有一只机器手接过来把帽子挂住,之后是风衣、手杖、手套。 “安东,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戴着一副探测眼镜,深红色的头发披散在肩下,看样子又是彻夜未眠。她是个科学家,当今A层人士中唯一一个顶尖科学家,克里斯蒂安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因为她的哥哥——尼古拉斯·克里斯蒂安自己放弃了继承权和遗产,进入了神权系统。 “我来,看看。”安东尼有点儿忧伤地说。 他越往前走,消毒水的味道越是浓烈,直到走到克丽丝蒂娜身边,他终于没有忍住,皱了眉。 面前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墙体是全然密封的,里面就是毒气室,混杂着灰玫瑰疫病的病原体。外面的操作台上按键和控制变量拉杆排列得密密麻麻,都经过了实验者严密的控制。 克丽丝蒂娜扶着脑袋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们还是没有对比出病原体的来源。” “应该是人工合成的。” “那也应该有病毒来源,”克丽丝蒂娜绝望地说,“我们已经对比一千多种病毒了......”她指了指屏幕上闪烁的红点,并将其放大,“这就是灰玫瑰病原体,是DNA型的,还不是RNA,但我们仍然无法找到它的进化来源......不过!我们已经研究出来了一些药物,虽然结果还并不理想......”她又调出了另一个控制版面。 安东尼看着屏幕上小白鼠的实验结果,无一例外全是死亡。但是药水的剂量和成分理应可以对抗目前的病毒。结果不合理啊...... “理论上成立的事情,现实却完全不成立,说实在的,我们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也可能是因为这种病毒变异的能力太强了吧,而且抗药性很厉害,”克丽丝蒂娜说,“对不起,安东尼,对于令尊和令堂的死,我很抱歉......” “没关系,”安东尼极低沉地说。稍后,他愣了一会儿,说道,“研究继续进行,理论上没有错误的事情,现实是不应该与之大相径庭的。” 克丽丝蒂娜很难和他解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实验结果就是这样,您看见了!......” “那就用人体!”安东尼露出了一种可怕的眼神,连克丽丝蒂娜都吓一跳的程度。 “开、开什么玩笑......别开玩笑了!怎么能......” “老鼠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物种,如果不用同类物种做实验的话,就不能得到最可靠最有效的数据,我说得没错吧,博士?” “话是这样说,可是这样也太!——” “要想拯救世界,总是需要牺牲的,克里斯蒂安女士。”安东尼十分老成地说,“下层的人,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钱,他们什么都愿意做的。” 克丽丝蒂娜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安东,你真的是......太可怕了......” “莱沙家的人不能再死了!”安东尼说,“自从我父母加入那个什么所谓了‘超进步计划’之后,不仅投在十二家族和B层公司里的钱血本无归,而且连命都搭进去了!这样的牺牲都不算重要的话,那,再来点有益的牺牲又算得上什么呢,女士?”他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他擦了擦脸颊上的虚汗,转身走了。一边走,还不忘一边说,“您考虑考虑吧。” “不可以。” 这个声音成功地让安东尼停下了脚步:“你说什么。” “我说,不可以。”克丽丝蒂娜斩钉截铁地说,“你到底只是个小孩子!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件事,已经让D、E层的人都陷入了恐慌,我们的信力严重下降,如果这个时候做这种事——” “势必引起暴动,是吗。”安东尼预判了她要说的话,“那卡尼梅耶林家是干什么吃的?就算是借兵,一点儿小钱而已,我不至于那么小气。”安东尼笑着说,说完,便戴上了手套,拿起手杖,他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令妹的意思呢?”克丽丝蒂娜成功地让他第二次停了下来。博士的眼镜在反光,看不见眼镜下的神情,在看见安东尼恼怒和不屑的表情后,她笑了,“我记得很清楚,十八岁之前,你没有完整的继承权,而且,遗嘱里明明白白地说了,十八岁以前的继承权是你和安洁莉娜平分的,至于十八岁之后谁会获得全部继承权,全凭本事。我说的没错吧?” 安东尼暗暗地握紧了手杖的杖头,仅仅停顿了一小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NAHUSHTAN:希伯来语,铜制的蛇。NAHUSHTAN STANDARD意即“铜蛇标志”,典故来源于《出埃及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瘟疫 第5章 继承 “遗嘱上的的确确就是这么写的,莱沙先生,没有错。”女士把遗嘱和条款一一拿给了安东尼看。 “该死。”安东尼极小声地骂了一句,紧而也是没有好意地看着对面的女士,“是吗,希望不是你们擅自动了什么手脚,德·罗歇女士。” “没有这种兴趣!”面前的这位女士是尤金的姐姐——尤娜·德·罗歇,她约莫三十来岁,是有名的女强人。 安东尼回到学校后对诺兰说了这半天以来的经历,提到尤娜的时候特意提了一嘴:“她自以为自己冠一个什么‘最佳女强人’的名号就不得了了,可我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 “说实话,安东,你把谁放在眼里过?”诺兰笑着说。 “没良心的!我之前天天早上白去接你上学了。” 诺兰见他来火了,便蹬鼻子上脸地涎笑道:“又不是我要你来接我,我家又不是没有车送我去上学。” 安东尼倒被他怄笑了,伸手往诺兰脸上拧了一下:“白眼狼!” “实话实说,”诺兰揉了揉被捏红了的脸,说,“你那样跟尤娜说话,多少有点儿失礼了。” “干司法行的就没一个公平公正的。”安东尼说。 诺兰觉得这话多少有点儿过激了,便说道:“那也......这话也不能这么说......” “放心,我说的绝对是实话。”安东尼说,“因为执法公正的法官和制定法条的人都死了。以后也是这样,你不信吗?那就走着瞧好了。” 诺兰不好再说什么,因为德·菲切尔还需要德·罗歇运用司法力量给自己家打很多场官司。于是只好岔开话题:“你今天没换戒指啊。” 安东尼这才反应过来,因为从昨晚到现在自己都一直在来回奔波,根本没时间回家换戒指。“忘了。” “你家里,到底有多少奇珍异宝啊?”诺兰忍不住问。 安东尼扫了他一眼:“没人跟你说过询问别人家的资产是很不礼貌的吗?” “你会在意这个吗,‘小国王’?” 小国王,这是学校里的同学们给他取的外号,不过他很意外地挺喜欢这个外号。多少奇珍异宝啊......多到他自己也数不清。他根本记不得自己每天戴的都是什么戒指,也记不住每一个被他戴过的戒指的名字,但是如果少了一枚,或是某一枚戒指上有了一点儿小瑕疵,他就能立马察觉到。 因为他的沉默,诺兰便也开始发呆。然而他一转脸看见诺兰呆呆的目光,便说:“你喜欢吗,那就送你吧。” “啥?我、我不要......”诺兰一下子回过神来。 安东尼摘下戒指,露出了那圈浅浅的、光亮的勒痕:“给你就拿着,别不识好人心啊。” 诺兰有点受宠若惊般不敢去拿:“拜托......紫色可是你最喜欢的颜色,不是吗......” 安东尼倦怠地抬了抬眼睛,又把戒指往他面前递了递:“所以我才说‘别不识好人心’啊。戒圈大的话,就让人改小一点。” 诺兰恍恍惚惚地把戒指拿过来,套在自己的食指上,他自己能感觉出来略微有些大,但他还是笑了笑说:“刚刚好。” “那就拿着吧。”安东尼累坏了,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 “没想到你这个傲慢鬼,居然肯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 安东尼烦躁地露出半张脸:“我确实很傲慢,我承认,但我不是那种吝啬鬼。我只把我的东西给我想给的人,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诺兰尴尬地笑了,“只不过我怕我将来在学校里更不好混下去了。” 安东尼顺目看去,只见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并且流露出一种敌意的眼色。安东尼翻了个白眼,沉沉地睡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又梦见了爸爸妈妈在喊自己的名字,他们看上去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安东!安东尼!快跑啊!跑啊!——” 为什么要跑......他好想问,但是在梦里,他的嘴像是被粘上了一样根本张不开。他跑了两步,觉得累了,就又停下来回过头去,只见父母的皮肤和□□都已经脱落成了干尸的样子,灰屑漫天飞舞。他吓坏了,转身就跑,却不想一转身就看见了一群黑色的、巨大的、铁一样的人,聚集在一起,手里拿着淋血的刀,朝他挥舞而来。 “安东!安东!醒一醒啊!” 安东尼惊醒了过来,是罗莎。罗莎站在教室的窗户外面,叫他呢。 “罗姬,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因为我见到德·罗歇阿姨,她说请您去数据管理库一趟,您可以提前继承全部的遗产了,所以让我来跟您说一下。” “提前?全部?为什么?” “因为……因为安娜已经死了。” “什么?!安娜!!——”安东尼彻底被吓醒了,他的脸都白了,金色的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脸颊上。他是被自己吵醒的,旁边的诺兰一脸错愕。 “安、安东?” 他突然感觉到有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猛地扭头看过去,却是安洁莉娜本人。她也是不出意外的一脸错愕。 安东尼呆了两秒,觉得这一定是自己这辈子丢的最大的脸,于是一秒恢复了冷漠:“干嘛。” 安洁莉娜生气地说:“不知道你天天都跑去干什么了,你的车抛锚了,所以今晚你得跟我坐一辆车回去,快点,已经天黑了。” 安东尼打开她的手,甚至没来得及和诺兰道别,便离开了。 “你睡迷糊了吧,叫那么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安洁莉娜显然对他今天的反常表现有了一丝怀疑和不满。 “啊,”安东尼在烦躁和痛苦中还不忘对她嘲讽一番,“我是梦见你死了。 ” 安洁莉娜刚要骂他,然而安东尼却已经若无其事地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而后用弯头杖将车门勾住,用力关上。 安洁莉娜只好赌气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 安东尼一直用手背托着腮,手肘顶在车窗上,看窗外雨夜下的霓虹灯交相辉映,像走马灯一样一一从眼前掠过去。 “我听说罗莎被绑架了,放在了教父的保险柜里,是吗。” “消息挺灵通啊。”安洁莉娜说。 “教父很生气。” “是个大人都会生气吧?”安洁莉娜说,“那不干我们的事,你倒是管得挺宽。” “不干我们的事,可是,我怎么听说西尔维娅更生气呢?她一定要教父给她一个说法。”安东尼停顿了一会儿,见安洁莉娜丝毫没有反应,便继续说,“你还不明白吗?她觉得和你有关。” “我?!”安洁莉娜不可置信地尖叫出来。 “简直莫名其妙!”莫妮卡姨妈看到埃提克的校报预版之后将报刊狠狠往桌子上一拍,“难道孩子们会为了一点儿口角就做这种事情!我看您是自己坏事儿做太多了吧?” “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我总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尽管它也许只有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西尔维娅像是坚定地一口咬定。 “胡说!玛格涅洛先生自己都没有开过那个柜子,一个孩子凭什么能在五分钟之内解开密码,请您告诉我?”莫妮卡大叫着。 “好了,我恳请您们二位冷静一下!”玛格涅洛先生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安娜的确和罗莎发生过争执,但还不至于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他转头看向西尔维娅,说道,“我一定会还您一个公道,好吗。” 西尔维娅有气却无处可泄,便一把拉过罗莎的手,恶狠狠地对玛格涅洛先生说了句“谢谢”,唾沫星儿喷了他一脸。 玛格涅洛先生无语地抿了抿嘴,送她们离开。随后又转过身来对莫妮卡说道:“人已经走了,不知道您今晚还要不要休息?” 莫妮卡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站起来就走——她丈夫还在外头的车里等着她。 玛格涅洛先生礼帽地对她说了句“晚安,女士”,然而莫妮卡一手戴上帽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按理说,我们的城市都已经建在大气层了,虽说有外围新大气层,但隔三差五就没完没了地下雨真的很烦人。”安洁莉娜对她的司机说道。 “是吗,可是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安东尼抢着回答道。 司机听到安东尼的回答,完全无法开口回答。 “哈特兰德刚刚建好的时候能看见行星和月亮在地平线上转动呢,你不是有巨物恐惧症吗。”安东尼在用单手滚着一枚面值一元的绿银硬币。话没说完看见不远处熟悉的海岸线,便要求下了车。 他朝海岸线走去,看见一个守着一只小船的人,西装笔挺地坐在船头。看见安东尼的身影,便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走过去迎接他:“莱沙先生,这么晚造访是有何贵干?” “只是来取一点钱。”安东尼说道。 那位仆人便请他上了船,开启发动机往另一处海湾驶去。 这里的海由于是人造的,所以全是清澈见底的,底下的世界五光十色,那些地上建筑发出五彩斑斓的光环,和雨夜搭在一起简直就是绝配。安东尼欣慰地笑了。 在小湾停下,小船的顶上突然被玻璃壳包裹起来,缓缓下沉到水里,在水下大约十米处进入了一个入口。玻璃罩顶打开,安东尼走下了船。 “就送到这里了,先生。”仆人彬彬有礼地退了出去。 “嗯。”安东尼扶了扶帽子,说道,“您不用等我了,我会从银行的后门回去的。” 安东尼关闭了电梯的内层门,电梯间迅速向后移动,穿过黑暗的彩灯隧道时,安东尼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进入了亚特兰蒂大厦的内部。电梯在确认停稳后打开了双层门。 安东尼步入海底深蓝色光影和灯光交错的金色大厅。这个时候,这里还是这么多人,有成功的暴发户,正在酒台前喝得昏天黑地、不知天地为何物,也有投资失败了的倒霉鬼,眼见着面前股市崩盘,因为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现实而开枪自杀......总之,酒瓶碰撞的声音和枪支走火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样无聊的事情每天都会周而复始地上演。 “啊,莱沙先生!您有没有兴趣——”一个醉醺醺的酒鬼凑了过来。他大概上一局输得一毛不剩了。 “滚开。”安东尼面色铁青地说,并接着往前走。 “莱沙先生——” 砰!!—— 安东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怀里掏出了他的那把雅利金MP443乌鸦,并对着那胖子的脑门扣动了扳机。 “我不是说了滚开吗!!”安东尼只觉得视线有些失焦。那人的血迸到了安东尼的手套上,安东尼“啧”了一声,厌恶地扔掉了手套。 他是第一次对着真的人开枪,内心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快感和惶恐扭曲地交织在一起。他尽力地按捺住心情,不过他现在的确需要一支烟在安抚自己刚受过强烈刺激的神经。他随手从一边的雅座上抽出一支烟,学着记忆里大人的样子,用激动到发抖的手娴熟地点燃,然后镇定地往前走去。烟丝醇厚的香味很快弥漫了整个肺腔,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吸烟,烟味呛得他想要流眼泪,但他竭尽全力忍住了。 来到柜台前,安东尼言简意赅地说道:“我要取十万绿银,开张支票就行。” “马上为您办理。”略带机械音的柜员回答道。 安东尼若无其事地一手托着腮,学着别人的样子吞云吐雾。他没有想到这里的气压竟然如此得平稳,吐出的烟雾先是往下一沉,而后慢慢升腾起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不久,柜员递上来一张崭新的支票,上面盖着亚特兰蒂的贝壳形章。柜员一眨不眨的大眼睛看着瘆人得慌,安东尼拿过托盘上的钢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然后把支票揣进自己的口袋,径直从证券交易所的后门出去。搭乘电梯的时候,他把烟蒂掐灭了,出门时随手丢入了海里。 不过,他刚一看见海面上的风景就撞见了莫妮卡姨妈带着帕特丽夏站在海景别墅的延伸桥上,亚瑟姨父也站在一旁,嘴里叼着一根雪茄。 “安东!”莫妮卡姨妈一看见他便一把搂住他,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 “姨妈,姨父,还有——帕蒂!”他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 亚瑟姨父直截了当地说:“你开枪打死的是约翰·道金斯先生。” “没关系,他如果是什么很重要的人物的话会来这里下赌注吗。”安东尼说道。 亚瑟姨父摇了摇头。 安东尼微微一笑:“我只是来取点儿零花钱,姨妈。” “随时欢迎!”莫妮卡姨妈说。 “那就,我先告辞了。”安东尼说。 帕特丽夏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安东!”她走过去,“这里有两颗‘天使之泪’,我让人做成了耳钉,你替我带回去交给安娜,好吗。” 安东尼突然露出了很失望的神情:“只有她的?” 帕特丽夏有些生气地说:“你少得寸进尺了!唯一一颗‘海蓝眼’都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呢!” 安东尼同她僵持了一会儿,而后只得无奈地摆摆手,接过小饰品盒:“啊,我知道了。”他突然笑了一下,对帕特丽夏道,“我说,如果你能帮我弄一块白水晶来的话——哪怕就一小块,”他比划了一番,“我下次来就给你带一只冰种玉手镯怎么样?” “......” 安东尼嬉皮笑脸:“怎么样?” “......” “快点决定哦。” 帕特丽夏斟酌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见他愿意做这么大的亏本买卖,便嗐了口气:“我知道了。” 安东尼回到家中,走到三楼却发现安洁莉娜房门紧闭,大概已经睡着了。他一转身就看见玛格涅洛先生从二楼走了上来:“你又跑出去鬼混什么!想变得像下层人一样在外面宿醉吗!” “没有......” “你刚回来,安娜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们一个二个到底想要干什么!” “奇怪?”安东尼愣了一下,“她不在家?” “刚出去!”说完便气冲冲地走了。 安东尼静悄悄地走进安洁莉娜的卧室,把饰品盒放在她的翡翠面床头柜上,便又悄悄溜出了房间,回到二楼自己的书房,将这笔钱转入了克丽丝蒂娜的账户,克丽丝蒂娜迅速地回了一个“?”。 安东尼勾起了嘴角。 -我就知道你在等我消息。 -没有兴趣,纯属好奇。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零花钱的一部分,我私自转给您的,没有经过银行办理,您可以直接用,我们之前讨论的那个方案,您肯定没忘记。 -您现在每一分钱都属于的遗产中的一部分。 -别虚伪了,让您办的事情您照办就行了。辛苦您。 发完最后一条消息,安东尼便把手机关机了。 克丽丝蒂娜在实验室的躺椅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许现在最好的办法真的是拿人来试一试吧......不不不不不!!她怎么能产生这种疯狂的想法!绝不可以! 她迷迷糊糊大约睡到了凌晨五点多,突然听见面屏机器呼喊她的声音:“莱沙先生来了。”刚提示完,通道的门便打开了,门口的那位莱沙头戴着白色礼帽,白色的大风衣,白色的小高跟皮鞋,金发湿乎乎地搭在脸上。 “你来了!我正要找你!——” 然而那位莱沙摘下帽子,朝克丽丝蒂娜浅浅一笑:“克里斯蒂安女士,我是来要回那笔钱的。” 听声音,克丽丝蒂娜认出了是安洁莉娜:“你怎么进来的!我今天只通过了安东尼一个人的访问申请!” 安洁莉娜把风衣挂在衣架上,露出了一个阴险的笑:“看来,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断定成一个人的系统还是太垃圾了。” 第6章 沉默 秒表上的时间滴滴答答地流走。那本来是给小白鼠的药物反应计时用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克丽丝蒂娜感觉那更像是自己生命倒数的声音。 “垃圾就要尽快处理掉不是吗。”安洁莉娜笑了笑,说。“我来这里,只是想让您把那十万元还给我。” “您能证明那是您的钱吗?不能的话,恕不奉还——这是我和莱沙先生之间的交易。” “不合法的造假票据,我想,只要顶着莱沙家的壳,没有办不到的。”说完便完全走到了实验室手术灯下,克丽丝蒂娜这才看清她的风衣下面穿的还是制服。安洁莉娜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票据,上面也是明明白白地写着数额、盖着亚特兰蒂的贝壳形印章。 气氛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之中,秒针不停地走,安洁莉娜的另一只手一直插在裙子口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黑铁,似乎是在计算时间。七分钟之后,计时钟发出了“哒哒哒哒”的铃声,克丽丝蒂娜一下子从沉默中回过神来,连忙跑到玻璃墙跟前,紧张地观察实验的数据。面前的小白鼠还有呼吸,她兴奋地喘着粗气:“太好了!有救了!有——”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小白鼠就倒头断了气,心率渐渐平稳成一条直线。 安洁莉娜摊开双手:“别急,既然小白鼠超过了实验预测的死亡时间,说明它们已经开始产生了抗药性。药品是可行的,所以,那笔钱......” “不......”克丽丝蒂娜说道。安洁莉娜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她居然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克丽丝蒂娜捂着微微发烫的额头,说,“你们兄妹二人之间一直在扯皮,如果我把钱又给了你,明天你哥又要来‘登门造访’了!” 安洁莉娜灵机一动,忽然觉得也许眼前的情况才是她最想要的,便笑笑说:“那你说怎么办呢?法院和公证可以证明我们现在用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父母遗产中的一部分。” “半个哈特兰德都是您家的,您还要什么!”克丽丝蒂娜头痛欲裂。 “谁能和钱有仇呢?” 克丽丝蒂娜算是听明白了,便点点头:“收益......”她转头看向安洁莉娜,“我会从中抽出一半给您的......只是,令兄那边,还得请您帮忙打圆场......” “放心,他那种狂傲自大的傲慢鬼,根本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他眼里只有他那点可悲的自尊!虽然——”她的眼神中突然闪现过一丝哀怜,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是顶级科学家发现了。 安东尼倚靠在柔软的天鹅绒枕头上,等着克丽丝蒂娜给回复。今晚的夜间电台播送的City Pop是贝西·洛威尔的新歌。 “那个老女人居然还在火啊......”安东尼躺在宽大的床上,听着贝西的歌声。 “怎么,你看不起她啊?人家可是玛芙莲得和菲拉德菲都十分抢手的当红女星。”诺兰和他一聊到这些就要开始煲电话粥。“她十七岁的时候考进艺术学院,在赛琳街头被星探发掘,一下子从E层跨进了D层。不过,不得不说,她本人也的确很有才华,不管是在电影还是音乐方面,从刚开始做实习偶像的时候就被人发现了这一点。说实在的,到现在为止,我们很难再找到一个有才又有样貌的实习生了。” “只怕这样的人也还是难以逃避江郎才尽的那一天。” “所以我们才想在她还没有到那一天之前抢到她啊。”诺兰说,“江郎才尽并不可怕,我们倒是更害怕她香消玉损。” ............ 两个人不知道聊了多久,竟然都没有挂断电话就睡着了。那首歌整整持续了七分钟,算是贝西自出道以来发布过的时间最长的一首歌。许久,安东尼大约是觉得耳边隐隐约约的歌声消失了,才微微睁开了眼,然而他一睁眼,看见门口站着另一个自己,**的,雨水还在顺着衣角往下滴落,看上去狼狈极了。他以为还在梦里,安慰自己道:“梦都是反的......”便又翻了个身睡去了。 安洁莉娜待确认他是真的放松了警惕之后,便替他轻轻关上了门:“晚安,我亲爱的镜子。”那双翡翠一样的眼睛在微弱的台灯光照下似乎在发光,像猫眼一样。然而她刚刚关上门,一转身却看见玛格涅洛先生瘦高的身影正站在对面的走廊上严厉地盯着自己。她吓了一大跳。 玛格涅洛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安娜,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要问你。” 安洁莉娜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玛格涅洛先生一把掀掉了她的帽子,看她浑身都淋得湿透了,便皱了皱眉:“你干什么去了。” “我只是去了蛇旗一趟,教父,我想看看——” 孰料玛格涅洛先生一听见“蛇旗”二字便顿时火冒三丈:“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能听懂!不要去涉足那个危险的领域!为什么总是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 安洁莉娜被吓懵了,但过了一小会儿,她露出了坚毅的目光:“为什么?难道只有安东能去,我和安迪永远都只能是局外人?” “什——” “教父您肯定知道吧,那东西一定跟爸爸妈妈生前正在做的那个什么计划有关系,只有理事会里的人才能知道。理事会长的位置铁定是德·卡拉莫苏家的,莱沙家在理事会里只有一个副会长的位置,只有莱沙家唯一的继承人才能坐那个位置,您就是想要安东尼走进理事会,而我一点儿资格都没有!”她说着说着就哭了,眼泪沾在她纤长的睫毛上,那双眼睛显得更亮了。 玛格涅洛先生听到她的话属实沉默了一会儿,他在脑海中酝酿该要如何回答。他看着安洁莉娜目光里的愤怒,平静地说道:“是啊,我的确不想让你涉足这件事情,有安东尼一个人就够了。” “什么!——” “哦还有,”玛格涅洛先生接着说,“上次办公桌被翻乱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别扭,“但是西尔维娅·德·卡拉莫苏女士一直要求我必须给出一个像样的答复,而您是那晚唯一一个进出过办公室的人——所以,这件事情非常棘手,安娜……” 安洁莉娜忽然觉得有一阵寒意,从脚底慢慢往上爬,一直白到头顶:“您……怀疑是我做的?……” 玛格涅洛先生艰难地回答道:“我……不,我的意思是说,建议您近期别去学校了。” “凭什么!就因为她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想吗——” “安娜!”玛格涅洛先生锁紧了眉,“你知不知——你能不能不要让我为难!也不要……让安东为难……行吗?” 安洁莉娜大大地睁着眼睛,眼泪莫名地从眼尾滑落出来,这样诡异的气氛最终被一到闪电打破了。安洁莉娜视线失焦,最后缓缓开口道:“不,先生。”她已经悄悄把“教父”改成了“先生”,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但玛格涅洛先生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她的目光渐渐聚焦起来,坚毅地,定格在玛格涅洛先生那双深灰色的眼睛上,“我要去,而且——”她顿了顿,咽了咽紧痛的喉咙,想了一阵,却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后话,便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我要去。” 玛格涅洛先生手足无措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道:“安娜,你跟你妈妈真像......你知不知道,你妈就是因为过度的贪婪才害死了她自己!” 安洁莉娜声嘶力竭地反驳道:“不是的!” “我也是莱沙家的一员,继承权有我的一半,我会用实力得到全部的继承权。”安洁莉娜愤愤然说道。 肩膀上突然一凉,她转过身,看见同桌怀里抱着一沓文件,另一只手里拎着一根冰棍。“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作业写完吧。” 安洁莉娜狠狠扯开冰棍的包装袋,里面的碎冰渣儿迸了她一脸:“我一定要得到所有的财产!妈妈留下这样的遗嘱一定就是想要让我获得全部继承权的!” “玛利亚的确就是这个意思,她倒是说对了,你也要想想办法。”玛格涅洛先生在不远处的茶室里和安东尼享用下午茶,听到安洁莉娜的话,便极讽刺地对安东尼说。安东尼却淡淡地冷笑了一声,并没有作答。 同桌的少女把文件放下,并挨着她坐了下来:“你到现在连需要处理的文件都没有,要怎么得到全部的继承权?” 安洁莉娜转脸看见同桌的桌子上全是待处理的家族企业的文件,而自己这里却只有一沓作业和无聊时写的小诗,下意识地用书本将自己桌上的东西遮盖了。“会的,伊莲恩,”安洁莉娜说,“别看不起我。” 伊莲恩若无其事地品了一口黑咖啡:“你父母的遗嘱还保存在司法处,财产全都在我们家的帝凡银行,只有股权是在亚特兰蒂,你要想获得全部的继承权,就只好用用你们三个人共同的股权而已。” 安洁莉娜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创造一个银行,只署我的名字的那种,它要和帝凡相匹敌,不——它要吸光全世界的财产!” 伊莲恩笑了笑:“你猜我们家会投多少?你哥哥才枪杀了我们家族的一个长辈。” 安洁莉娜愣了两秒,回应道:“那不重要,伊莲恩,就是你们家投不投资,也不重要。等我吸干了全世界的财产,连你们也要吞并。” 伊莲恩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我拭目以待。” 安洁莉娜握住了她的手:“你等着。” “只有试成功的人才能有钱拿,真是抱歉,但这是规定。” 来蛇旗试验疫苗的人排成了长龙,这种药在人体上的成功率的确比在动物身上高,但也并没有高出多少,还是死的多,活的少。克丽丝蒂娜看着失去了亲人的家属,虽然抱歉,但也只能这样一遍遍重复合同,然后把他们从后门赶走,等着下一个试验者进来。 安洁莉娜看见那个女人捂着哭得通红的双眼,她是来接她母亲的遗体的。不知道为什么,毕竟这规定原是她自己定下的,但是只因忽然心里一抽,就走了过去,把一张一万元绿银的支票递给了她:“好生安葬她吧。” 那女人一巴掌打开了她的手:“你懂什么!你们这些人生来锦衣玉食!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母亲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在安洁莉娜怔愣的一瞬间,生怕这位富小姐转念后悔了一般,抓起地上的支票就跑。 安洁莉娜虽然有点儿心疼那一万块钱,但却没怎么后悔。然而,背后却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将她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原先她只是觉得总有人在监视自己,感觉有点儿不舒服,直到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从此,她连最后一点儿良心也没有了。 “你是来做慈善的吗。” 克丽丝蒂娜连忙关闭了接待试验者的通道:“呃......不是的......” 然而安东尼却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他连帽子和斗篷都没来得及脱下来,便脚步匆匆地走向安洁莉娜:“我说你这几天在捣什么鬼!你是来做慈善的吗!” “为什么不?!”安洁莉娜大声地反驳道,“她的妈妈死了!她......”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噎了一下。 “这种下等人,他们根本不会念及你对他们的好,你相信不相信,过不了三天,菲拉德菲就要收到一大堆关于你的投诉信!”安东尼说。 “安东,别这样说。”安洁莉娜背过身去,“我们很有钱,不差这一万块。虽然我想要更多更多的钱,但是,做人总还是应该有一点儿爱心才行。” 孰料安东尼一听见这话倒真的炸了锅一般,双手紧紧扣住安洁莉娜的肩膀,硬生生将她掰了回来。 克丽丝蒂娜忍不住喝了他一声:“安东尼!” 安东尼仍旧无视了她,只对着安洁莉娜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的善良?你的善良就像是垃圾堆里腐烂了的苹果核一样一文不值,从里往外烂,只会招来蚊蝇和它们的后裔!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安洁莉娜头一回见安东尼如此郑重其事地对自己说话,绿玉色的瞳仁因为极端的愤怒而缩成了一个点。 安洁莉娜怔愣了几秒,一手掸掉了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冷冷地走开:“我压根儿没期待她如何赞美我,我不像你那么虚荣,安东,而且事情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说完,她便自顾自地走进了数据分析研究室。她在成堆的数据前刚一坐下来,便流下了几滴眼泪,不知道是由于刚刚被拧得太疼,还是仅仅因为内心被伤害到了。 安东尼气不打一处来:“莱沙家怎么会有这种蠢货!”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对克丽丝蒂娜说,“抱歉,失礼。您继续吧。” 克丽丝蒂娜却迟迟没有继续,她僵僵地立在原处,呆呆地看了安东尼一会儿,好一会儿都没有缓过神。一些不好的回忆像藤蔓一样在她的心里阴暗扭曲地爬行、生长。 “克里斯蒂安女士?”安东尼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便又试探性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是……”克丽丝蒂娜这才回过神来,但她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便继续她的试验工作去了。 安洁莉娜躲在研究室内观测着数据报告,目前研制出的几种药物和疫苗成功率都不超过百分之一,唯一一剂成功率超过百分之三的药物成本却远远超出了预算的两倍,穷人支付不起,富人看不上这种治疗概率这么低的药物,所以无论如何都卖不出去,她收不回本。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克丽丝蒂娜,我能看看今天上午来试验药物这些的人的名单吗?”安东尼问道。 克丽丝蒂娜把电脑内存储的名单调了出来。安东尼一一细数着上面的人名以及对应的状态。 “贝斯拉·特兰——死亡;海蒂·苏——死亡;瓦恩·弗罗斯特——死亡;莫斯里·德尔兰——不明;兰斯洛特·道金斯——不明?”安东尼突然警觉起来,“等等!您让A层的人来当试验品了?!” 克丽丝蒂娜回答道:“是啊,不过不是我叫他来的,是他自己来的,他说他害怕被传染上——你知道吧,他家里有好几个包括仆人都感染上了——所以他说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安东尼摇着头说道:“保险起见,我还是建议您把他的名单划掉,免得日后出了问题反倒对我们不利......”他刚刚说完,便看见兰斯洛特的名字和信息一下子消失了。 安洁莉娜在主控室里瞥了他一眼,继续观察数据。 安东尼紧盯着剩下的名单:“这是......” “成功率3.4%的药剂,如你所见。今天一上午来了——加上道金斯正好一千人——作为试验品,但是只有包括道金斯在内34个人成功,而且还只是‘不明’状态,因为这个药的潜伏期短则五分钟,长则一年。”她刚刚解释完,便听“砰”的一声,一个男人刚准备离开这里,便在电梯口摔倒了。护士机器人走过去观察了一番,摇了摇头。克丽丝蒂娜摊了摊手,“好了,现在成功率只有3.3%了。” 安东尼穷追不舍:“这个......这个成功的机制,是和人体有什么关系吗......” “目前我们没有分析出和人体体质有什么关系,先生。”克丽丝蒂娜说,“成功与否,可能,全看人品。” 第7章 银月 “‘他们的花必像灰尘飞腾’......安洁莉娜,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尼古拉斯大主教亲切地问她。 他们坐在圣那西西亚大堂的讲台上,现在这里空无一人,仅仅是低语,都会有空荡的回音。昏黑的大殿,巨大的洁白的十二圣徒雕像被造成了顶立大教堂的十二根支柱,正用或慈爱、或严肃的目光睥睨众生。它们从起初被人用洁白的大理石凿刻出来就洁白无暇,到今天,几百年过去了,仍旧然洁白无暇、栩栩如生。尼古拉斯只点了一个中型的金灯台,好照亮手边的一块地方。 安洁莉娜捧着手里的咖啡杯,惶惑地摇了摇头。于是大主教合上了手里的圣经,叹息着摇了摇头。安洁莉娜说道:“但我知道那个古老的占星师曾经在他的谶语中引用过这段话,对吗?” 大主教的眼睛亮了亮:“你知道古谶?” “听说过而已。我只知道当时因为他的这句引用,十二位鼻祖很难断定他究竟是否为异教徒,因此延缓了火刑的执行。但是后来,费奇·德·卡拉莫苏认为他是通过引用圣经来惑乱人心,所以最终还是对他执行了火刑。我们家的始祖克莱德·莱沙很生气,因为他还没有得到谶语的全部解释,他们就背着他提前行刑了。”安洁莉娜一面回忆,一面说。 尼古拉斯有点惊讶这个小女孩竟然会知道这么多:“看来你对家族的历史没少研究。” “不是我。”安洁莉娜看着他说,“是安东尼。他最爱慕虚荣了,每天趾高气昂的,惹人讨厌。但是不乏巴结他的人,真是可恨!那些人跟他一样可恶!不过,”她那双猫咪一样的眼睛忽然一动,“和德·卡拉莫苏家的人在一起时就完全是另一幅嘴脸了,家族荣耀什么的完全不在乎。” 尼古拉斯大主教尴尬地笑了笑:“别这么说,安东他......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的......” “是啊,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要集资,要创造另一个帝国,能和德·卡拉莫苏家完全匹敌的那种,我要用自己的实力获得爸爸妈妈留下的全部继承权。”安洁莉娜说。 尼古拉斯回答道:“可是,你既然都有了那么厉害的帝国,难道还在乎那些遗产吗?” “这不一样,主教先生,”安洁莉娜说得头头是道,“这关乎我们继承人的正统性。遗嘱上既然说了全部继承权只留给一个人,那就只能由一个人来完全继承——哪怕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安洁莉娜一提到这个就来气。“等我获得了全部的继承权,就能让那个装模做样的冷血家伙滚下台!” 大主教忽然觉得周身一寒,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果然,权势与利益生出来的孩子,生来就带着该下地狱的杀气与冷漠。 “大主教先生,我有时候会想,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天堂里去,见到妈妈......”安洁莉娜的话音里带着一丝伤感。 尼古拉斯沉默了一会儿,在一阵纠结过后还是选择了对她吐露真言:“拉尼娜,你妈妈她在地狱里。” 安洁莉娜盯着大主教苍白的脸看了一会儿,才发觉那苍白不是原有的颜色,而是银月照来的光。她这才发现今晚鲜有的雨停了,天空中出现了一轮巨大的月亮,大到比山峦还大,似乎能够将她吞没,接着又有几个行星,淡淡地出现在远天,同样也是硕大无比。银月的光辉是从头顶镂空的大穹顶上照下来的。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恐惧感和恶心感汹涌而来,安洁莉娜连忙转过头,仰脸朝尼古拉斯一笑:“是吗......反正生在高层的也没有几个能上天堂的,这不奇怪,我只想见妈妈——不管在哪儿。”银月的光辉同样地照在她的脸上,于是她的脸一半苍白无比,另一半则隐匿在漆黑的黑暗里,完全看不见表情。 尼古拉斯大主教刚开始时有些稀奇,不过紧而他便也礼貌地朝她莞尔一笑,安洁莉娜这才细心地发现他的右眼内眼角下挨近鼻梁的位置有一颗小痣,虽然看上去像是整张白璧无瑕的脸上的瑕疵,不过细品起来倒是让这张脸更好看了。 “一个星期之后理事会要重新开始议程,我来,是需要您把合格证赐给我,我也想去参加。” 尼古拉斯先生作了难:“可是,你教父才特意嘱咐过我不能给你通行证。” 安洁莉娜一惊:“为什么!” “你知道,上一次罗莎小姐的事情还没完呢,她那位姑妈的脾性连安东尼也怵她几分——不然你以为以安东尼的性格,为什么要客客气气地同罗莎说话?西尔维娅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玛格涅洛先生不想让你身陷麻烦之中。” “借口!全都是借口!”安洁莉娜站起来说,她硬忍住了正在作祟的巨物恐惧症,直直地面对着发出强光的月亮,哪怕身上已经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她也没退缩,“他们就是不想让我去才随便诌的借口!我一点儿也不怕她!所以,请您再考虑一下吧!”说完她便转身走向了停在圣那西西亚门口的私人轿车。 “请等一等!”尼古拉斯突然叫住了她。安洁莉娜回过头,大主教正站在透亮诡异的银色月光下,像一尊雕像一样神圣,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我可以给你通行证。” “条件是什么呢?”安洁莉娜问了一个十分务实的问题。 尼古拉斯笑了笑:“放过克丽丝蒂娜。” 安洁莉娜:“我答应您。” 安洁莉娜坐在副驾位上,把窗户完全降了下来,她靠在椅背上,睥睨车轮下五彩斑斓的世界,月光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月亮在天上已经巨大到呈现出巨人观形象,看着真恶心。空气中到处都充斥着金钱交错的响声和铜臭味。安洁莉娜端详着窗外发生的一切,嘴角往上扬了扬。 手中那枚金色的铜版上刻着尼古拉斯的肖像,反面则刻有“PASAPORTE”的字样。安洁莉娜得意地摩挲着那枚铜版,把它揣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第二天中午午休,当其余同学们还在打瞌睡的时候,安洁莉娜从怀内掏出那枚铜版,故意在伊莲恩的眼前弹起了两下。伊莲恩扬起眉毛,微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样,考不考虑投资我?”安洁莉娜开玩笑似的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缠烂打弄来这东西的,”伊莲恩毫不客气地说,“但想让我投资你,我还得看看你是否有这个本事。” 安洁莉娜最后一次将铜版弹起来,接到手里后便收了起来:“你的损失,小姐。”她一说完,便抓起桌上散乱的数据报告分析,随意整理了一下就放进了皮包里,然后穿上她的白色短斗篷,抓起帽子,刚准备戴上,却挑衅般地对伊莲恩做了个脱帽的动作,然后才离开。 伊莲恩看着她那副样子,忍不住翻着白眼摇了摇头,转脸看淡紫色光波荧幕上出现的新闻。 安洁莉娜的车绕着高丛林迷宫转了许久才来到理事会大楼门前。兜兜转转的路程早就令她头晕眼花、心烦得很,然而前面的车却在停车线前几公分的地方就停了。 “撞上去,我不缺这点钱。”安洁莉娜说道。 司机有点儿犹豫:“小姐,那是……” 安洁莉娜原来只是一时生气才说了这话,然而待她看清楚对方的车牌后,她便疯狂地拍着喇叭催逼。对方在回头确认了一下过后,便只好往前开了几厘米。 前面的人拄着手杖下了车,安洁莉娜也跟着下了车。 他们二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好歹今天能从穿着上分辨出来。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看二人你不言我不语的,是个人都能感受到一股诡异的压迫感和不自然,便识趣地分开接待。 孰能料到安东尼却先开了口:“怎么了,我们现在看起来就很像是两家人了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的!”接待人员扶了扶眼镜,赶忙将两人一同带进了高层会议室。 电梯里,安东尼便脱下了帽子和白色风衣,挂在身边的挂钩上,安洁莉娜朝他瞥了一眼,安东尼都在电梯的玻璃墙的反光里看见了。“挂这里吧,这个电梯是每个家族私用的。” 安洁莉娜有点尴尬,却又不肯甘拜下风,于是一边解下斗篷的系带,一边说:“不用你多嘴我也知道。” “一会儿罗姬也在,你反应别太激烈。”安东尼心累地嘱咐道。 安洁莉娜惊奇道:“她为什么会来?不是说了必须年满十二周岁才能来吗?” “那怎么办,她是德·卡拉莫苏家唯一的血脉,理事会长的位置现在空缺,暂时还由西尔维娅姑妈代理……” 然而他话还没讲完便被安洁莉娜抢了去:“干什么?理事会长的位置是世袭的吗?” “那你觉得呢?这种要职难道你还指望选举吗?”安东尼气笑了,“就算是选举,结果也是一样。大家都有既得利益,只是多少的问题,虽然各自心有不甘,但在关键时候,人们更愿意守好自己那点利益。猪脑子。”他话刚刚说完,只听电梯发出一声清亮的“叮——”声,电梯门打开了。安东尼便如履平地地走出去。 这里是大楼顶层,整个大平层都是会议室,落地的大水晶窗白天折射着来自不同角度的光线,晚上则能够清楚地看见巨大的行星和环星轨道上的建筑车以及试行车辆从头顶掠过。 安洁莉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安东尼却似乎丝毫没有把这些放在眼里,像是司空见惯一样,他站得笔挺,双手搭在杖头的乌鸦雕像上,傲慢地完全不顾身边一切同他打招呼和套近乎的人。 安洁莉娜看着头顶的星云出了神,再一回头,已是人山人海。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于是下意识地快走了几步,跟紧了安东尼。 西尔维娅姑妈领着罗莎从那边走了过来。 “德·卡拉莫苏女士们。” 连安东尼也有些诧异,这次先行开口的居然是安洁莉娜。西尔维娅姑妈也愣了一下,但由于心生芥蒂,她还是防着安洁莉娜,随即把罗莎往身后揽了揽。 安洁莉娜礼貌地笑着,孰料一开口却是:“怀疑他人是要讲求证据的——充分的证据——您没上过学吗?而且,我认为,在教父与教女之间挑拨离间的行为很可耻。”说完,她便脱帽致意,走开了。 “莱沙先生,我认为您有必要适当地对令妹进行管教。”西尔维娅姑妈对安东尼说着,眼睛却向安洁莉娜的方向抬了一下。安东尼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瞳孔缩小了一圈。 安东尼不是傻子,何况他原本就生性傲慢,对于西尔维娅姑妈倚仗自己是长辈就卡他脖子说话的行为极其不满。他顺目看过去,只见安洁莉娜正在和其他几个人交谈。 “三十万绿银?您打发乞丐呢?”安洁莉娜对着其中一个花白了须发的大叔皱了眉。 那位大叔蓄着绅士胡,面对安洁莉娜的回答,他不禁捋着胡须,摇了摇头:“我从没有见过如此贪心的小女孩。亲爱的,你小小年纪,虽说志向远大是好事,但也不能蛇吞象啊。” “您一天在Ⅰ区收的保护费都不止三十万绿银,我并不否认投资是有风险,您嫌我年纪轻、也许成不了大事,但是,大叔,没有必要这样侮辱我。”说完便直接离开了。 安东尼收回目光,对西尔维娅说道:“当然,女士,她姓莱沙,当然应该由我进行管教。” 西尔维娅姑妈从其中听出了一丝火药味儿,便揶揄道:“那是,毕竟再过十几年,也许就不姓莱沙了,您当然要趁她还姓莱沙、还没有正式成为一家之主前管一管。” “谢谢,女士。”安东尼回答完便走了。然而他刚走几步就又停了下来,“不过,也许您不知道吧,莱沙家的孩子,不问男女,到死都姓莱沙,绝不会因为女孩儿出嫁了就从家族中除名,或是死后必须葬在丈夫的家族墓群里。”说完,他便很绅士地鞠了一躬,走了。 这话像是一根利刺,硬生生扎在了西尔维娅的肺气管里,真如同骨鲠在喉一样令她窒息。 “姑妈?”罗莎看出了她的异常,便仰起脸来稚气地叫了她一声。 西尔维娅紧紧攥着她的手,把她往另外一处带。 暮色已经降临,已经能够看出头顶上环星轨道路灯的光,还有建筑车的影子。安洁莉娜忍不住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然而月球却像是一个庞然大物已经巨人观的尸首,从头顶上缓缓掠过。安洁莉娜感到一阵不由的恶心。 安东尼按照家族的位置坐在她旁边。 整个大厅中央摆着一张奇长无比的椭圆形紫檀木会议桌,为了每个人都能看清楚议案,每个座位前都有一张显示屏。每层楼都有不同的部门和记者,负责将每次重大会议翻译并播送至全球各Ⅰ至Ⅻ区。 安东尼踢了踢安洁莉娜的脚:“别丢人。” 安洁莉娜恼火地把脚缩回了椅子下,开始翻看面前厚厚的议程。 议程的进行是靠智能语音系统播报的。待时间到Ⅴ区20:00,那个带着电磁“滋滋”声的播报系统便开始说话了: “欢迎您们来到理事会现场,以后这将是您们的常驻地,尊敬的继承者们。为此,我们特意在会议开始之前为您们准备了典礼……” “无聊。”安东尼说着,便暗暗点了一根烟咬在嘴里。 安洁莉娜皱了眉,上下扫视着安东尼:“哦,滚开,安东!别在我旁边抽烟!” 安东尼看了看她,用力地喷出一口烟,呛得安洁莉娜差点儿没把肺咳出来。 好容易捱到废话部分结束,终于开始了正式议程。 安洁莉娜看了看议程表,目光定格在了“未竟计划”一栏上。她不禁把脑袋侧向安东尼,问道:“安东,这个是什么?” 安东尼略扫了一眼,就说:“我怎么知道。”说完便开始看自己的手机。 突然,他收到了一条来自诺兰的信息。他顿感一阵困惑,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诺兰。诺兰却用眼神示意他快点看。 拉尼娜:西班牙语,小女孩 PASAPORTE:西班牙语,护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银月 第8章 计划 安东尼查看了信息内容,大概就是某网民在网络上发表讽刺小说攻击蛇旗和上层,并且不断地匿名投稿给菲拉德菲旗下的一个小报社,接着是菲拉德菲的拒稿信息,之后又是另外一份匿名投稿,说他们上层人都是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紧接着就是菲拉德菲的电子邮箱里投诉信爆满到系统卡死的照片,那些信超过60%都是指控安洁莉娜的。 安东尼看完后,看着诺兰的脸,皮笑肉不笑地撂下手机。 待第一场会议结束后,诺兰便悄悄地走到了安东尼身后,安东尼笑了笑——他知道他一定会来找自己。 “安东,你看见了……” 安东尼说道:“过两天就能消停。” 诺兰皱了皱眉:“开什么玩笑,她可是你妹妹。” “我早就警告过她,她不愿意相信我就应该承担这种结果。”安东尼看了一眼对面的安洁莉娜,冷漠地说,“让她吃几天苦头,自然老实。” “但是吧……”诺兰还要说什么,却被安东尼止住了。 “不用你管,我自有分寸。” 诺兰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随他了。 “这场会议的议题是‘未竟计划’,请诸位发表观点。” 本场发言人都是年龄至少超过三十的亲世代代表。主持人则是西尔维娅。 她毫无意义地正了一下面前的话筒:“这个计划,在一年前就已经破产,现在,诸位抬头就可以看见头顶上那些被迫终止建设的高速轨道。下一个议题,谢谢。” “抱歉,我想要知道一下,这个所谓的‘未竟计划’,究竟是个什么计划?”安洁莉娜说道。 西尔维娅盯住她看了一会儿:“恕我冒昧,莱沙小姐,这件事恐怕连您也无能为力,因为,这项计划的终止,是由您母亲亲自提出的。您也不必操心了。下一个议题。” “我有询问的权利。”孰料这一次安洁莉娜并没有因为“母亲”的恐吓而被吓到,于是头顶上的摄像头都纷纷转向了她,“我也只是询问,德·卡拉莫苏女士。”安洁莉娜把双手空握在桌面上,静静地看着她。 西尔维娅明显地捏紧了面前的薄屏。罗莎连忙捏了捏她的袖口。西尔维娅一下子甩开她的手,开始解释道:“这个计划全名叫作‘乌托邦计划’,是十年前由尊敬的莱沙夫妇和我伟大的兄嫂德·卡拉莫苏夫妇共同提出的,当时的与会人员囊括十二个家族的A、B层,包括人才、技术、资金,但是这个计划在一年前被紧急叫停,从此没了下文。就是这样。” “一年前……那是他们感染疫病之后……” “不,在那之前!”西尔维娅直接打断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在没有感染上那个病毒之前,莱沙夫人就紧急通知所有人停工了。” “为什么呢……”安洁莉娜心里喃喃着,却不料顺口说了出来。 “为什么?”西尔维娅冷笑道,“这得亲自问莱沙夫人才好吧。” 安洁莉娜的大拇指相互掐住了指尖,面上却没有任何波澜:“然后,我想知道,这个计划具体的目标是什么。” “我这么说吧,”西尔维娅摊了摊手,“这个计划的保密性很强,除了两对夫妇,即使是参与计划实施的其他家族的人都不清楚,而他们每一个人在遗文里提及这项计划,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个计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个还只在PPT阶段的计划,莱沙夫人眼看着自己疯狂的企划根本进行不下去,所以才赶紧进行了叫停工作,毕竟,虽然这样做有损失,但还是可以免很多责。” “啪——” 安洁莉娜重重地砸了一下桌面。 在第二场会议即将结束之前,她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疯狂一笑:“我会接手这个计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妈妈没做完的事业。不过,代价是,”她像是看虫子一样看着西尔维娅和罗莎,“我修筑好的建筑,只有经我允许才能使用,与其他人一概无关。”她刚把话说完,便到了散会的时间,她抓起帽子,遮住眉眼,便直直地走出了这个巨大的会议厅。 “我告诉过你,尼可!”玛格涅洛先生生气地来回踱着步,“不能给她通行证!” 尼古拉斯呷了口苦涩的红茶,说道:“是吗,我倒是觉得挺好的。至少,她能为自己洗刷冤屈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玛格涅洛先生说。 “你妹妹说不定将来真是个人物。”诺兰说。 安东尼对他笑了笑:“难说。不过我的确没有想到她今晚会是这样的反应,还算出色,虽然对方是西尔维娅姑妈。”他叹了口气,低声说,“果然,一涉及到妈妈的事情她就显得有用多了!真是没出息。” 诺兰干笑道:“别这样说,她一定是想妈妈了吧。” 听到这话,安东尼不由地一阵心酸,半晌没有搭话。 “不过,她倒是自救了……”诺兰意味深长地说。 安东尼警觉道:“怎么说。” 诺兰打开手机,熟练地打开了菲拉德菲新闻的编辑页面:“你看,舆情导向发生了改变,很快就能把先前的风波压下去。” “虽然如此,始作俑者还是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安东尼说,“我要你明天之前弄清楚第一个投稿人的地址。” 诺兰:“没有必要吧……一个连名字都不敢露的人……” “是啊,一个连名字都不会被人记住的人,也敢在我的头上动土。”安东尼可怕地说。 孰料诺兰却“噗嗤”一下笑了:“你果然有恋妹情结!” 安东尼白了他一眼:“滚开。” “安东!”罗莎从背后叫住了他。安东尼停下了脚步。罗莎挤过人山人海,拉住了安东尼的衣角,“安东,非常抱歉,姑妈她……” “你放心,我不会为此生你的气的。”安东尼说。 罗莎略略松了口气,但不能完全松气,因为她知道安东尼以后肯定不会再喜欢西尔维娅了,这多少对她是不利的。 安洁莉娜看了他们最后一眼,便按下了电梯的关门键。然而电梯门却被一只手掌粗暴地挡住了。安洁莉娜原以为是安东尼,孰料那人露出了整张脸,安洁莉娜这才发现是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头发紧紧地梳着,高高扎起,脸颊上有小雀斑,肤色像南加州的阳光下的小麦,穿着深红色的短外套,黑色的低腰包臀裙与上衣的间隙正好露出了她的腰。她笑了笑:“不介意说几句话吧?” “不介意的话,一起下去吧。”安洁莉娜邀她进了自己的电梯间。 她两指从上衣口袋里夹出了一张卡片:“我的名片。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珀尔萨·卡尼梅耶林,是埃提克军学院的级长。对于今晚您的表现,我觉得您非常有潜力,所以我决定从家族的存款中取出一部分作为您的启动资金。” “安洁莉娜·莱沙。”安洁莉娜和她握了握手,“启动资金的事情……怎么说呢,目前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这项计划,谈不上招投。更何况……恕我冒昧,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家应该是主管军队事宜的,这和我的建设计划有什么关系?” “我们可以提供军事保障,以及机器兵作为劳动力,可以大大节省您的开支。”珀尔萨说,“不要质疑我的行为,您敢当众让西尔维娅难堪,说明您有巨大的潜力。” 安洁莉娜冷笑了一声,把小斗篷系在肩上:“你们都和她有仇?” “善妒的家伙。”珀尔萨恶声说,“你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不肯结婚吗?就是因为德·卡拉莫苏家的女孩儿一旦嫁出去就只能获得来自家族的嫁妆作为所有继承的财产,所以她一直不肯嫁人,还死死把控着罗姬的抚养权——这样,未来等罗姬成年以后,她能获得一辈子的抚养费和养老金。不过,依我看,不知道罗姬能不能活到成人呢。” 安洁莉娜忽然警觉起来:“这是什么话。” “您不知道吗,现在有很多的人都怀疑,德·卡拉莫苏夫妇的死与西尔维娅脱不了干系。她有一切引入病毒让他们夫妇感染的动机,只是还没有证据罢了。” 安洁莉娜想了想,回答:“不,我觉得不是这样。如果她要获得所有财产,为什么不连罗莎一起加害——” “你傻吗?如果她这么做,当然所有人都知道是她做的,她会人人得而诛之的。” 安洁莉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不是她。因为如果真是她的话,我父母的死,就解释不通了。” 她刚刚说完,电梯便“叮——”的一声,到了一楼。她带好了帽子,和这位新交的朋友道别。然而她刚刚走出理事会的旋转门便被兰斯洛特狠狠撞了一下肩膀。她“啊”了一声,恶声道:“哦,没规矩的东西,你真是该死!” 兰斯洛特撇着嘴对着她发出“嘶”声:“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在人们面前装作很牛气的样子很酷吗?然后就幻想着自己能够纵横名利场、获得所有人的赏识、疯狂地圈钱?” “畜生!杀死你们家那个不争气的长辈的是安东尼,不是我!你有本事就把刚刚的话对着他说一遍!” 兰斯洛特的胖脸上横肉都在发抖:“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他就是目中无人,但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会把你放在眼里!”安洁莉娜说道,“像你这样一无是处、成天穿得人模狗样的猪头,和你天天嘲笑的贱民根本没有区别——为猪食活着!你想当德·卡拉莫苏的狗,迟早会遭报应的!”她看着兰斯洛特瞪大的双眼里布满血丝,坐进了自己的车里,并冲着他叫喊道,“不想被轧死就赶紧滚开,死肥猪!”说完,便一脚踩下了副驾座位下的油门。 兰斯洛特没想过她真的会踩油门,赶紧往旁边躲了一下,但不小心扑了个空,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此时恰好安东尼从旋转门内走出来,看见兰斯洛特趴在地上,忍俊不禁。兰斯洛特气得猛捶地面:“你笑个屁!你也是混蛋!这都是你妹妹干的!” 安东尼瞥了他一眼:“哦,是吗。那你下次小心点。” “你杀害了我表叔!你个杀人犯!”兰斯洛特说。 安东尼从容不迫地从怀里掏出“乌鸦”,对着他的帽子开了一枪。兰斯洛特的帽子上出现了一个破洞,洞孔还在冒烟,这一下,倒是彻底将他吓住了,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你有证据吗。”安东尼笑着说,“我想,要不是我的枪走火打死了他,你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想起来家族里还有这个人吧?想跟我对决?”他把枪用白手帕包好,塞进了怀里,“等你爸死了、你继承了他的枪以后再说吧。时间不早了,走吧,诺尔。” 安东尼和诺兰坐在车里的时候,诺兰尝试用手机搜寻功能查找了一下那个最初的投稿人。“查到了,安东。是个女人。” 安东尼弹了弹烟灰,笑道:“我就知道。” “不过目前这个女人正在从Ⅰ区往Ⅴ区跑,而且速度挺快......”诺兰说,“不过很奇怪,她居然付得起这么昂贵的路费。” “因为那笔钱是安洁莉娜给她的。”安东尼说,他说到这里就来气,“往Ⅴ区跑,是往芙蓉国那里去了吧。虽然这么多年我们跟芙蓉国一直共事,但始终有隔阂,他们偶尔也会在私底下搞一些折磨我们的小动作,所以她跑去那里是必然的,因为现在全球只有那里会跟我们作对。”安东尼眯了眯眼睛,“不过很快,她就跑不动了。” “查到了。卡米莉亚·布莱克,是个E层民,刚刚查到,她的账户上昨天多了一万绿银,折合成下层的世通,是一百万,但也是昨天,账户里的一万显示流向航空公司。”诺兰说。 “下贱的E民,拿了钱还想着往自己脸上贴金。”安东尼冷笑道。诺兰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安东尼异样地看了看他,说道,“哎,我跟你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说这些干什么......” “教教我啊。”诺兰权当个乐子听了。 安东尼极其秘密地说:“D层的‘服务者们’可不止有明星、媒体、科学家,还有一类特殊的。” “特殊的?” “‘KILLERS’和‘HACKERS’,你知道吗。” 诺兰一激灵,靠在车座的椅背上:“你不会要......” “这样的蝼蚁,不需要专门找专业人士,我想,那些来做试验体的人们既然都是奔着钱不要命来的,那,再多给点就行了。”他用手托了托自己才做的发型,掐灭了烟蒂。 第9章 枪声 安东尼打了个电话给克丽丝蒂娜,克丽丝蒂娜就把那些人的名单和定位发送给了他。他顺手在空中划动了一下,拉开了一张虚拟的电子屏。 然而他刚准备开始选人,克丽丝蒂娜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安东,人死了。” 安东尼的手指顿了一下,而后极为冷静地问:“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怎么死的。” “就在会议之前,也就是大概四小时之前,有人在管道交通轨道Ⅲ区中转站的候车室听见了枪声,于是人们看见了她的血喷涌而出,那个便利店的玻璃门上一片鲜红。但是目前没有人目击凶手。” “你确定是枪杀?”安东尼疑惑道。 克丽丝蒂娜知道他生性多疑,与他多说无益,便将当场的照片和尸检报告发给了安东尼。 枪支磨损严重,而且长期没有得到保养,所以很破旧,一看就知道是劣等二手货,但想要枪毙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了。 死者经过身份核实,的确是卡米莉亚·布莱克本人,脖子的大动脉被贯穿,经过尸检,发现弹孔周围有烧焦的痕迹,大约是自杀。她的一只手握着枪,另外一只手手耷拉在一旁,几乎坠地,并在地上画了一个模糊的“A”,也许是个单词,也许是别的什么,之所以分辨不清,是因为这个“A”后面紧紧跟着的就是一摊鲜血。 “是她的死亡讯息吗?”诺兰看着有些瘆人的照片,轻声问。 “不,这是凶手写的。而且,凶手和这个人一样,很可能是个E民,或者,顶多是个D民。”安东尼只稍稍看了一眼,就下了论断。“蒂娜,怎么没有当时的监控录像?” “她选的是商务座,有特殊权益,所以她的候车室没有监控。” “见他妈的鬼。”安东尼被气笑了,“商务座就没有监控?那秩序要怎么维持?”他把烟蒂扔到车窗外面,又重新咬住了一根烟,不过,他连打了两下打火机,都没能打出火。“呸,”他把新烟也一起吐出窗外。 “先别想那么多了,少爷,”诺兰在旁边说道,“总之她已经死了,这不就是你最期望达到的效果吗。”他靠在车门上,顺手从安东尼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又用安东尼的打火机把火点了。奇怪的是,刚刚完全打不出火的打火机,到了诺兰手里一下子就打出了火。诺兰俯首屈就他的打火机,幽蓝色的火焰像恶魔在围着篝火跳舞一样上蹿下跳,诺兰被升起来的烟熏了眼睛,不由地蹙起了眉。 安东尼看呆住了。直到诺兰抬起头,稚拙地夹着烟,尴尬地揉了揉被熏得满是眼泪的双眼。安东尼把脸转回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蠢死了,你低着头点烟的话,不管怎样都会熏到眼睛,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诺兰吸了两口烟,被呛得止不住咳嗽。果然,少年的肺腔还受不了这样的浓烈气味。诺兰皱了皱眉:“不过,安东,我得给你提个醒。如果D民或者E民抢在我们的安排前行事,那是个很不好的预兆。” 安东尼愣了一下。他说得不无道理。“这样,全面封锁消息,不予媒体询问和Ⅲ区调查的权力。” “那那些在场的人都怎么办?没有不漏风的墙……” 安东尼的眼睛里发出一股陌生的寒光:“做掉他们。” 诺兰一直没有想明白,他这样可怕的性格到底是遗传了谁。爱德华先生只是有家族遗传的傲慢,玛利亚女士也只是想要疯狂地从别人那儿圈钱而已,为什么,为什么安东尼会有这样残忍的……偶尔,诺兰会觉得,这个人完全不是他以前认识的安东尼。他鼓起勇气,但还是别过脸去:“安东,我、我想要问你……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残忍……” 安东尼“啊?”了一声,诺兰感觉自己正从脚底慢慢地往上石化。安东尼看出了他的恐惧,便说:“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诺兰忍住浑身发寒的怪异感,硬着头皮道:“我以前一向觉得,你应该是……像是……小国王那样的……人……” “是吗。”安东尼笑了,“可我老爸一辈子没当上过国王,我倒很乐意试试。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小国王,不过恐怕得是暴君。”他看向诺兰,用手使劲儿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实话告诉你,想要不被人欺负的话,第一条就是要做到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露出恐惧慌张的神色。” 诺兰发现他的确是变了,自从双亲亡故之后。来上门求订婚的人家也越来越多,不过玛格涅洛先生不想看他小小年纪就成为家族之间的玩物,所以顶着巨大的压力都一一婉拒了,虽然有几家的确不错。 他真的变了,变得阴晴不定,孤独入骨。这份孤独没有人能看透,恐怕连他自己也是云里雾里,这份孤独啮噬着他的血肉、灵魂,把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车子停在了德·菲切尔家门口,诺兰便下了车。他扣了扣安东尼的车门:“不进来坐坐吗?” 安东尼笑笑,优雅地推开车门走出来,同他进了大宅门,却在高丛林花墙长廊前停了下来:“想问什么快点啊。” “你要诚实地回答我。”诺兰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才踮起脚尖,问道,“你现在,心里到底有谁?” 这话好奇怪,什么叫“心里到底有谁”?这话大概只有安东尼能够理解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又无法解释清楚,只好一个一个地数出来:“安娜、安迪……没了。” “玛格涅洛先生呢?”诺兰问。 “教父他,”安东尼冷漠地笑了笑,“我自然一直都把他放在心上。”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好了,我也该要回去了,那今天就这样吧,拜拜!”说完便冲诺兰挥了挥手,离开了德·菲切尔庄园。 绿色的藤蔓在夏天即将到来的时候疯狂地长起来了,诺兰看着食指上那枚稍稍有点紧的紫水晶戒指。管家见他站在那儿半天没动,便叫了他一声:“少爷?” 诺兰忽然烦躁起来,一边走一边恶声道:“把绿藤全部剪掉,换成紫藤萝!” “但这些是老爷的……” 诺兰回头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快步走回了别墅里。 安东尼回到家里,安洁莉娜刚刚开始她的小提琴演奏。 这个偌大的宅邸空落落的,安东尼住在二楼,原来爸爸妈妈的大主卧里,自从莱沙夫妇去世后,玛格涅洛先生便搬进了莱沙宅邸,住在安东尼原来的卧室里。安洁莉娜和安德烈住在三楼的次卧,然而妈妈生前却在安洁莉娜十岁生日那天,把她卧室两旁的书房都打通了,硬生生把她的卧室变成了另一个大主卧。 安东尼在整个二楼的回廊里都装了各种各样的镜子,都是顶级的名品,用来让他随时注意自己的形象。宅邸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水晶吊灯,从四楼的吊顶一直垂到一楼的地面,形成错落有致的双螺旋形,像瀑布一样垂落下来,两道大理石旋转楼梯就围绕着这道瀑布转上去。吊灯的每一颗水晶都不尽相同,但每一颗水晶都能把安东尼分割成很多个面孔。 “曼菲雷德,该把一楼大厅的壁画换下来了!”安东尼从壁画前匆匆路过。 曼菲雷德是管家,也是爱德华的发小,他是沦落到B层的莱沙家的后裔,所以确切来说,他算安东尼的叔叔,但他从不来不会同莱沙家认亲。人一旦从A层沦落到下层,他和亲戚们就只有主仆关系,亲缘关系是最不可靠的。 “不!”安洁莉娜突然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咆哮道,“你要是敢动妈妈的画像,我就杀了你!” “现在我才是家主。”安东尼说。 “也行。”安洁莉娜说,“那么二楼通三楼的大平层上就得挂上我的画像。” 安东尼冲她冷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俩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吗。”说完,他便走了。 一夜好梦之后,他梳洗打扮之后,便走出了卧室,然而面前的状况却是惨不忍睹。 二楼的回廊上所有的镜子和他的画像都被打得粉碎。 “安洁莉娜!!——”他对着空旷的大厅大喊着。 “少、少爷……”曼菲雷德错愕地看着他那张黑得吓人的脸。安东尼这才稍稍镇静了一点。他坐到餐桌前,看着桌上甜香的早点,一言不发。见状,曼菲雷德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是今天的早餐,黄油薄荷可颂,搭配的酱料是蔓越莓酱,以及锡兰红茶玛奇朵……” 安东尼把银光锃亮的叉子一下插进了可颂里,轻轻地蘸了点蔓越莓酱:“羊角上沾染的淋漓鲜血……真是令人作呕。”说完,便狠狠推开了面前的餐盘,并顺手把红茶玛奇朵全部打翻在曼菲雷德身上。他一面走,一面给诺兰打电话:“诺尔,我想吃松饼,你给我带一份吧。” 诺兰嘲讽地反问道:“少爷,您不是最讨厌我家的松饼吗。” 然而安东尼还没回答,就已经挂了电话。 等他坐到位置上后两秒,诺兰也坐了下来,纸袋里的食物还是热的,发出烘焙纸的香味。诺兰把纸袋递给了安东尼,安东尼立马注意到了他的指头上还戴着“鸢尾心脏”,不禁哼笑了一下:“还戴着呢。” “安东,我跟你说一件事。”诺兰这次没有接着他的话说。 安东尼刚要吃早饭,却被他意外的郑重吸引住了。他困惑地看着同桌:“什么?” 诺兰憋了很久,最后郑重其事地说:“我们绝交。” 第10章 面具 安东尼沉默了一阵,便笑着问:“我问你哦,你是不是因为昨天我没有提到你,所以生气了?” “走开,安东,我不想有一天成为你枪下死去的一员,这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诺兰皱着眉回答。他瞥了安东尼一眼,却恐怖地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可怕的兴奋和憎恶。 “卑微的灵魂,你这个可怜虫。”安东尼说,“听着,诺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敢对我说这种恶心的乞怜式的话,我会立马让我的枪走火。” 诺兰愣了一会儿,笑了:“你是要我回答遵命吗?别做你的白日梦了!”这话的确是激怒安东尼了,但不至于让安东尼杀了他。 安东尼绷着脸,用戒托托起诺兰的脸,说道:“矜持,诺兰。所有人都应该向我摇尾乞怜,但是我的朋友不应该,我是认真的,诺兰。你该知道我会做自己该做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同我交好的人。至于那些死掉的人……死了就死了。” 诺兰自知生性并不是像安东尼那样狂傲的人,确切来说,他既没有安东尼那样值得骄傲的资本,也没有高傲的家族病史。如果他能够在同龄、同档次的孩子们面前高傲地抬起头来,那一定是安东尼给他的资本。虽然长期被人说是安东尼的“跟屁虫”,他却一点也不讨厌安东尼,相反,安东尼太过耀眼了,他喜欢安东尼身上的光芒,哪怕这光芒是黑色的。 “是这样没错,安东,”诺兰摊开双手,“可是,矛盾的是,我听说兰斯洛特昨晚对安娜很不敬,但是他妹妹伊莲恩却给安娜提出的那个计划投了很大一笔钱。” “没错,我在收到那一大笔钱的时候也很震惊,”安洁莉娜说,“不过她既然给了,我没有不收的道理。” 安东尼恼火道:“你怎么谁的钱都收!对莱沙家不敬的人钱也是肮脏的!” “别拿这话劝我,安东,你那点拙劣的伎俩我早看透了。你也只能骗骗诺兰那个傻瓜。”安洁莉娜磨着指甲说,“钱是无辜的,我为什么不收。你有病吧,滚开。” 安东尼扶了扶额,而后使劲摇了摇头。稍后,他想起了什么,然后说道:“周六晚上罗姬要开舞会,在德·卡拉莫苏家的城堡一楼大厅。你的邀请函。”他从怀里夹出一封喷着浓烈香水的信封,用一根黑色蕾丝带绑着,里面塞满了红玫瑰干花瓣。 安洁莉娜只看了一眼,就嗤笑一声,将信件撕得粉碎:“西尔维娅请我吃鸿门宴呢,你是瞎了才看不出来吗。”说完便转过身去。 “她不会动你。”安东尼说。 安洁莉娜回过头:“啥?” “我也会去,她不会动你。”安东尼笃定地说。然而在看见安洁莉娜眼里忽然燃起一点欣喜之后,他便迅速转身走了。 安东尼下了楼便听见曼菲雷德在叫他,一楼客厅里的几百年前的老爷机发出震天响的铃声。曼菲雷德看见了他,便拿起了电话,递给他。 安东尼刚应了一声,话筒里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尖叫声:“安东!出大问题!——” “克丽丝……蒂娜?”安东尼问。 “病毒异化扩散了,我们的疫苗似乎没有作用——不要出门!做好防护!!——” “您的心情我了解,女士。”安东尼不耐烦地说,“但是舞会取消与否不在于我。我答应了别人,没有不赴约的道理。” 克丽丝蒂娜的嗓子已经沙哑了:“你疯了吗!你们难道要戴着面具跳舞跳到午夜吗,你们会窒息死的!” “他们一定要喜欢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呢。”安东尼嗤笑了一声,随即挂断了电话。 防毒面具还是几百年前的那种形制,鸟喙像是鹰嘴。 曼菲雷德怯怯问道:“少爷,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吧……” “我是为了罗姬去的。”安东尼冷冷地说,他坐在沙发上,脚下是一整张梅花鹿皮毛做成的毯子,他稍稍冷静之后,便翘起腿,从老爷机旁接过一杯刚刚冲泡好的红茶,开始品尝。其实他根本无心品尝,才抿了一下,便看向那面钢化水晶落地窗,叹了口气。 “少爷,我们……” 安东尼把茶杯放在托盘上,发出“哒”的一声脆响,“曼菲雷德,外面的白蔷薇该修一修了吧。” 曼菲雷德知道他是不会听劝的,便只好行礼告退:“属下明白。” “还有格蕾丝,安娜的礼服已经旧了,她最喜欢妈妈的婚纱照,你照着她的尺寸做件一样的。莱沙家的人不能出丑。而且,别告诉她是我要你做的。” 格蕾丝是家里的管事女仆,也是安洁莉娜的保姆。她听了这话,便高兴地去办了。 “至于安迪,教父,”他注意到玛格涅洛先生其实已经在背后站了很久了,便礼貌地笑了笑,“您觉得呢。” 玛格涅洛先生推了推眼镜:“安迪那孩子最近酷爱画画,我想,去不去都无所谓。反正以后也只是那一部分遗产,就到B层去了。” “那可不行。”安东尼果断地回绝了,“谁都可以到下层去,我的弟弟不行。” 玛格涅洛先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安东尼困惑地看着他。他似笑非笑,也像是在嘲讽:“难得你们兄妹俩意见一致,那就带他一块去吧。” 安东尼听了倒也觉得有些震惊:“蛇蝎心肠的女人居然会关心弟弟吗,真是奇闻。” “但是我警告你们,瘟疫是很危险的,沾上一点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他有点意外,你们想想你们以后的日子——”玛格涅洛先生郑重地说,“我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是罗莎。 “罗姬?”安东尼笑着说道。 “疫病已经要流行起来了,怎么办……可是我不能够取消舞会的……” “为什么不行呢?”安东尼靠在沙发上,把电话筒用肩膀夹住,然后撕下一小块羊皮纸,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从中抖落一些烟丝,用纸卷住,放在烛台的火焰上点燃。“是公主的命令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 罗莎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可是……我不想取消舞会啊,好容易有个机会和大家在一起开心地跳舞……” 安东尼微不可察地从齿缝中挤出了一个“嘁”声,然后道:“那么,怎么办呢?你说。大家都戴着一样的面具,谁也看不见谁……” “啊!既然这样,我们就办一个假面舞会好了!”罗莎开心地说。 “真是富有想象力的少女!”安东尼指间的卷烟落下烟灰,把沙发上的丝绸靠枕烧出了一个洞,可他丝毫没有在意。 “那就这样了!准时到哦,拜拜!”罗莎一说完便挂了电话。 曼菲雷德刚刚修剪完白蔷薇回来。玛格涅洛先生停顿了一会儿:“还是别……” 安东尼没有作答,只把刚刚放在红茶里的小银匙甩飞了出去,银匙钉在了对面墙壁的挂画上,随即便起身走了,冷冷地说:“曼菲雷德,把我的礼服熨好。” 星期六的晚上,绯色城堡门前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来的人各不相同,也有乘飞艇和热气球来的。 虽然大家都戴着面具,但是贵族们之间的熟识程度远远不是假面可以阻挡的,更何况安洁莉娜的车就开在安东尼的车旁边。他们俩宁愿并驾齐驱也不愿意坐一辆车。 一开车门,安洁莉娜从车里走了出来,却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鱼尾裙,胸前佩戴着一朵墨绿色缎面花丸,花丸中托着一颗祖母绿,祖母绿的正上方是十字鹰胸针。 “结果穿了这么件朴素的乞丐装来吗。”安东尼用力关上了车门。 “格蕾丝做的那件太花哨了。不适合我。”安洁莉娜说。 “随便你。”安东尼没好气地回答,他扶着手杖往前走,绸制的白色燕尾服在灯光的照映下像夜间波光粼粼的湖水。 迎宾的光烛从十里外的青铜大门一直点到城堡的大厅门前。 “安东!是你吗安东!” 这个声音,倒是一听就是罗莎。 “啊,安东!你真好看,我都要不认识你了!”罗莎兴奋地说,“对了,你今晚要和谁跳舞呀?” “我怎么能跟别人跳舞呢。”贵族们之间的熟识程度远远不是假面可以阻挡的,人们可以凭借对方的口吻推断出音容。但唯一的问题在于,不能看见对方的神色,除了墨色护目镜隐隐透露出的眼睛。而此时,安东尼的眼睛微弯,大约是笑的。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拆开的信封,放在罗莎眼前晃了晃。罗莎“啊”了一声,双手捂住嘴巴,红了脸。 那是罗莎给他的请帖,信纸的背面用熔金墨水写着“Salta mecum, quaeso”的字样。 “我当然不能不答应您的请求。”安东尼说。 安洁莉娜只觉得恶心无比:“我快吐了。” “安娜,来这儿!”帕特丽夏在对面的茶话厅里叫她。安洁莉娜闻声赶了过去。贵妇们品尝着精巧的糕点,上下打量着这个穿着朴素的姑娘。 她同莫妮卡姨妈打过招呼之后,莫妮卡姨妈便被人邀请出去跳舞了。 “您让我想起了玛利亚,虽然您的发色和眼睛一点儿也没有遗传到她,可你就是跟她长得很像。”其中一位贵妇说。 安洁莉娜叹了口气:“我记得同样的话您也对安东尼说过。” 贵妇们笑起来。刚刚说话的贵妇又说:“是了。因为你俩长得一模一样啊。” 安洁莉娜的脸色一瞬间有点暗,但仅仅只是一瞬,随后便又恢复了笑意:“那是当然,毕竟我还要完成家母未竟的遗志。” 贵妇们不禁打了个寒噤。其中一个说道:“别想歪点子,令堂生前从我们这里套去了多少钱!你还要来圈钱!” “你放心。”安洁莉娜已经有点失去耐心了,她把红茶杯放在小瓷托盘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您投进去的一分钱,不会亏您的。就是家母生前,也没有亏负您们吧。” “阁下说笑了吧。”一位嗓音尖细的贵妇阴阳怪气道,“‘梦中乌托邦’计划我们投入多少钱,她说撒手不干就不干了——” “因为这个计划,她想要交给我来做。”安洁莉娜说。 “笑死人了,你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众人哄然而笑。 “够了!你们……”帕特丽夏拍着桌子道。她刚想要争吵,却被安洁莉娜伸手拦住了。 安洁莉娜冷若冰霜地说:“诸座,您们没有必要对我如此不敬。我和安东还未分胜负,那么确切来说,我也是公爵——莱沙女公爵,您说是吧,玛弗宁女侯爵?” 弗列娃·玛弗宁坐在一角,置之泰然地笑了笑。 “是吗。那么,如果您能帮忙从令兄那里顺一枚戒指来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让我的丈夫考虑一下做你的生意。” 安洁莉娜听完摇了摇头:“我没有顺手牵羊的恶癖,不然,要是某一天他发现了——”她恶趣味地笑了笑,“我是没什么,顶多被玛格涅洛先生禁闭两个星期,只是恐怕您——”在看见对方恐惧的反应后,她便满意地笑了一下,认真道,“但是我可以帮你问一问。顺便一提,莱沙家有许多珍贵的东西,为什么只要这种华而不实的饰品?” “阁下真是说笑了,令兄的每一枚戒指都是稀世珍宝,不会再有第二件的。但令兄奢靡太过,一天一枚,阁下不觉得可惜得很吗?” 安洁莉娜冷静地摊了摊手:“那是他财产的一部分,我无权干涉。” 今晚人太多了,莫妮卡姨妈的礼服又系得太紧,一支舞跳下来,她只觉得灭顶的窒息感从上空压下来,于是便趁间隙摘下面具,想好好喘口气。然而她刚摘下面具,突然觉得一阵呼吸困难,整个身子都在加速失重,向一边倒下去。 “妈妈!——”帕特丽夏闻声大叫道。 “亚特兰蒂克夫人!!——” 场面一度混乱,众人像马蜂一样拥上来。 “莫妮卡!莫妮卡!”亚瑟姨父跑过去将她抱起来,松开系带,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转。“莫妮——”他还没有说完,却见莫妮卡姨妈的左眼皮上有东西像灰屑一样掉了下来,连亚瑟也吓了一大跳。 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四散奔逃。 帕特丽夏被人群的逆流冲击着,根本不能跑到莫妮卡身边。安洁莉娜紧紧攥着拳,她深知,也许从此以后帕特丽夏永远不能再跟莫妮卡姨妈见面了,也许这个时候她不应该拦着表姐,但是理智还是告诉她—— 她一把抓住帕特丽夏的手腕,不让她过去。 莫妮卡姨妈在众人的喧闹中醒了过来,然而一睁眼就是混乱的场景和丈夫恐惧到发抖的样子,正当她疑惑之时,她低头看向了擦得像镜子一样的大理石地板,看见了自己左眼上的灰屑。 “我的眼睛……” Salta mecum, quaeso:拉丁语,意为“请与我共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面具 第11章 果决 “我是不是早就说过不要去!”克丽丝蒂娜从消毒室中走出来,过度的劳累让她双眼布满了血丝。她脱下防护服,深红的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稍后,她叹息着说,“已经确诊,就是灰玫瑰。请节哀。” “不会的......不会的......”帕特丽夏抽泣道,安洁莉娜只得在一旁安慰她。亚瑟·亚特兰帝克已经因为过度的惊吓昏过去了。 见状,罗莎便也在一旁哭起来:“这都是我害的......” 安洁莉娜倍感恶心,像看虫子一样看着她:“不要再嚎了!你那双眼睛即使流出鳄鱼的眼泪也还是一汪死水潭!”帕特丽夏也跑来,双手揪住她的衣领,骂出了平生最脏的话。 “行了!”安东尼严厉地打开了帕特丽夏的手,“现在抱怨任何事情都毫无意义。” 帕特丽夏震惊到眼前失焦,安洁莉娜则遏制不住地怒吼了出来:“你疯了吗!这种时候你居然要为她打抱不平,她算你什么人,那病房里头躺着的可是你的亲姨妈!!安东尼,你真是,恶心透了!”她失望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你真是无可救药。虽然你的傲慢让人憎嫌,但是你居然要当她的哈巴狗,这就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她是我的妹妹,我不是说过吗。”安东尼若无其事地说。 “可她害惨了姨妈!”安洁莉娜愤怒地说。她这样说,帕特丽夏又在一旁蹲着,呜呜地哭了。 他们俩穿着一样的睡衣,站在病房门前对峙,旁人看起来就像是一面镜子,镜外的人在跟镜像对峙。 克丽丝蒂娜清了清嗓子说道:“杀毒体已经植入亚特兰蒂克女士的体内,但目前因为技术的不成熟,只能在一定时间内抑制病毒的扩散。但恐怕……总之,马上就要移送至重症监护室,家属只能隔着玻璃墙慰问。”说完,她打了个响指,几个护士便将病床推出,病床四周支着厚重的隔离帷幕,迅速向指定的病房推去。 帕特丽夏来不及哭,就赶紧冲了上去,紧紧抓住病床的一角:“妈妈!不要!我还没想好你不在要怎么办!求你——” 然而护士们却更加快的脚步,把病床推进了病房后,狠狠关上了门。 帕特丽夏被她们的快步带着摔在地上,耳边的争吵、旁人的劝架……但是她根本没有心思管那些,她无力跟谁争吵,只是痴痴地坐在地上。只有克丽丝蒂娜会来拍拍她的肩,安慰一两句。 “父亲把旗下的典当行给了我,但我不知道要当什么才能换回妈妈。” 克丽丝蒂娜心里一阵难过,但还是选择将真实的现实告诉她:“人类是脆弱的动物,亚特兰蒂克小姐。就算我们成为顶尖的人上人,可是生命却还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妈妈是很温柔的人。”帕特丽夏垂下了双眼,“我不信命运这么不公平。” 克丽丝蒂娜认真地、严肃地告诉了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在死神的镰刀下不分善恶。”她说这话是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不然恐怕这世上又要多一个安洁莉娜了。她转过身去,对着唯恐嫌事不大的人拍了拍手,“行了。” 众人一哄而散。 “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真是耻辱!”安洁莉娜恶声说。 安东尼冷笑了一声:“搞清楚,你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是我的耻辱。” “麻烦二位跟我来一趟。”克丽丝蒂娜说。 安东尼冷淡地拒绝了:“我没有那么多工夫跟阁下闹。”说完就走。 “那就在这里说开了。”克丽丝蒂娜分寸不让,“只要您能够接受的话。” 安东尼倒也惊奇她今天是什么胆子,便停住了脚步。众人便远远地观看。 “你们俩之所以长得一模一样是因为你俩是同卵双胞胎。” 安东尼嗤笑道:“废话。” “但阁下不知道的是,”克丽丝蒂娜冷笑了一声,“您才是后分化出来的那个。” 众人哄然。连安东尼自己也怔住了。玛格涅洛先生才赶到,却为时已晚。 “按照莱沙家的传统,只有金发碧眼的嫡长才能成为家族的继承人。所以家主和夫人在第一次要后嗣的时候都会做试管,核验基因后再授精。因为莱沙家的女孩到死都还姓莱沙,而且夫人想要个女儿,所以第一个被选中的就是安洁莉娜。而且从刚结婚开始,夫人就说过,如果以后有个女儿,就一定要叫她‘安洁莉娜’。”克丽丝蒂娜说道,“每个星期蛇旗都会安排高级医师为夫人做检查,但是有一天,回来的医师说安洁莉娜旁边还有一个孩子。那时候是我哥哥当蛇旗的院长,他怕出错,因此亲自跑去了莱沙宅邸又检查了一番,后来确认无疑,那个‘副本’是个男孩子,所以按照传统,应该叫他‘安吉洛’,不过后来很可惜,你倒是先跑出来了,令尊一定要叫你‘安东尼’。这下你听懂了吗,安东尼?” 安东尼的身体有点儿僵硬:“证据呢。” “蛇旗的产检簿,还有夫人生前的孕期日记,您都可以看。虽然我哥哥已经不沾世事很多年了,但是我想,您问起以前的事他还是会如实回答的。” 安东尼已经硬化成一尊石像了,他僵硬地把脸转向玛格涅洛先生。然而玛格涅洛先生早已知晓今晚发生的事情,便装作没有看见,走到了帕特丽夏身边:“起来,去看看你妈妈吧。” 安洁莉娜把帕特丽夏从地上扶起来:“走吧帕蒂,我陪你去。” “没错,趁着病毒还没有扩散,你还能看见一个……至少是完整的……”克丽丝蒂娜艰难地启齿。 “妈妈……”帕特丽夏站在玻璃墙的外面,看着还算稳定的心率,舒了口气,一下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玛格涅洛先生仍站在玻璃墙前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屋里呼吸平稳的女人,她穿着病号服,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要不是显示还有心率,根本无法判断她是否还在呼吸。 “那又怎么样。”安东尼转过身,从曼菲雷德手里拿过手杖,“先出来的人是我,这是不假的事实,更是爸爸妈妈和大家都承认的事实,从法律上可以证明,我是长子。”他回过头瞥了一眼克丽丝蒂娜,“您听懂了没?”说完,他便走了。 安洁莉娜从玻璃墙的倒影中看尽了那个人傲慢离开的样子,狠狠咬住了后槽牙。 “安娜,我得要告诉你一件事。”玛格涅洛先生看向安洁莉娜,忧郁又郑重地说,“你得要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安洁莉娜冷笑道:“您说吧,先生。” “安东已经十三岁了,有很多的名门贵族都来提亲了,我询问过安东的意见,他说‘这种小事您代劳不就好了’这种话,其实言下之意就是拒绝。他未必是贪婪,毕竟,在这一点上,他远不及你。”他侧目看向安洁莉娜,“但是他的傲慢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想,大约只是时机还没有成熟,我觉得有七成的把握他会娶罗姬,你懂吗。” 安洁莉娜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不动,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她冷静地说:“剩下三成呢?” “德·菲切尔。” 安洁莉娜愣了一下:“啊?我没记错的话,德·菲切尔家不是只有诺兰一个孩子吗?难道——”她脸上一热。 玛格涅洛先生叹了口气:“那可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是,德·菲切尔家现在没有女孩,不代表以后没有,我想,凭诺兰和安东的关系,他父母大概率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就算不然,现在的技术也可以让男性孕育。” 安洁莉娜吓得捂住了嘴。 “抱歉,跟你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玛格涅洛先生清了清嗓子。“不过我也说了,选择德·菲切尔家的可能性最多只有三成。他似乎不是靠感情就可以拉拢的人。” “他可悲的自尊会害死他的!说不定也会害死我们!”安洁莉娜说。 玛格涅洛先生从上而下地俯视着她:“别这么说你哥,安娜。作为莱沙家的家主,尊严是很有必要的,而且,德·卡拉莫苏家不是你想象的……” “蠢话!!”安洁莉娜像是一座火山一样,彻底爆发了,“我也是莱沙家的家主!您要好好活着,好好看着我会比他强一百倍、一万倍,然后成为这个家的唯一的家主!”她咬牙切齿地说,“您可千万别中途死了。”说完,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许久,帕特丽夏才开口道:“玛格涅洛先生,您这么说,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玛格涅洛先生感到有些惊奇,随后便十分严肃地说:“并不是。我是认真的。” 帕特丽夏“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玛格涅洛先生又驻足了一会儿,便戴上了帽子,准备离开:“很抱歉,学校还有一些事务有待处理,如果夫人醒了,请代为转达本人的心意。” 帕特丽夏将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我会的。您去忙吧。” 玛格涅洛先生再次致意,便离开了。 “谢谢你帮我证辞,”安洁莉娜走到克丽丝蒂娜身边,说,“不过没有必要。因为就算是妹妹,我也会用实际证明我才是莱沙家主的不二人选。” 克丽丝蒂娜一夜来劝过帕特丽夏好几次,然而帕特丽夏对此充耳不闻,完全不想离开那把长椅。克丽丝蒂娜只好让人拿来羽绒枕头,和羊绒毯子,让她可以枕着睡一会儿。帕特丽夏昏昏沉沉地打了个盹,然而半夜的时候,却被一道光照着。她睁开了眼,然而眼前的景况却让她惊慌失措。 莫妮卡大概是疼醒了,她看着镜子里眼睛上的灰屑一点一点往下掉落,病毒是折磨让她痛不欲生。她疯狂地抓挠着被感染的眼睛。 “妈妈!”帕特丽夏连忙拿起挂在墙上的电话大叫着,另一只手用力拍着玻璃墙。 克丽丝蒂娜和其他的医生并亚瑟听见了响声都迅速赶了过来。 “冷静!冷静啊,夫人!”克丽丝蒂娜抢过话筒对她喊道。 然而莫妮卡一看见他们都来了,便一下子拔掉了身上的针头,纵身跳下床去,把病房门从里面锁死了。她在屋子里乱翻了一周,从手术盒中拿出了一把手术刀。 “莫妮卡!莫妮卡!不要胡闹了!开门!”亚瑟姨父狠狠拍打着门,他浑身的肥肉都在恐惧地发抖。 “妈妈!!你还不能死——” 然而莫妮卡姨妈十分哀伤地看了一眼最亲爱的女儿和丈夫,便走到镜子前,挂断了屋内与外面联通的通话系统。病房里死一样的安静。 她镇静下来,对着镜子举起了刀,然后狠狠捅了下去。 “妈妈——”帕特丽夏的眼泪像瀑布一样流下来。 莫妮卡姨妈强忍着魂首分离般的剧痛爬向门边,那血水跟着她拖了一地,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解了门锁。 众人蜂拥着闯进来。 第12章 义眼 “开玩笑的吧......”晕血的亚瑟姨父又昏了过去。 帕特丽夏也吓得呆住了。满地的鲜红刺激着她的眼睛,她从没见过如此具有冲击力的场景,而莫妮卡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看着像是死了。 “她没有死,只是失血过多,加上剧烈的疼痛,晕过去了。”克丽丝蒂娜解释道。 莫妮卡并没有自杀,而是将利刃刺进了眼睛里,剜出了那颗已经坏掉的眼球。“虽然这样,但还是要进行一次手术,得把没有清理干净的地方清理掉才行。”克丽丝蒂娜说。几个医生应声将莫妮卡抬上了手术台。 克丽丝蒂娜站在门外和帕特丽夏说着话:“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夫人如此勇敢。” 帕特丽夏皱着眉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妈妈这么勇敢......的确,也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她虽然担心,但还是十分高兴的,至少,妈妈能够活下来了,尽管不能像以前一样完美、漂亮。“您知道的,我妈妈一向很温顺的......”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克丽丝蒂娜抱住她的头,说道:“没关系,夫人没事了......切掉了感染源,我们从未想过这种方法呢......” 莫妮卡从手术室中安然无恙地出来时,左眼上缠上了厚厚的绷带,尽管疼得要死,但在看到帕特丽夏和她那没用的丈夫的一瞬间,她还是扯起嘴角笑了笑。“帕蒂,不要哭。很快就会不痛了。”莫妮卡这么说着,“很快就会有人来探望的,不要让别人看见你脆弱的样子,要像一个成熟的淑女一样待客。至于我的样子......”她转过脸对克丽丝蒂娜说道,“蒂娜,等可以拆绷带的时候,麻烦给我装一只义眼吧。”她似乎很高兴自己的起死回生,虽然身体仍然很虚弱,但看来兴奋得不得了。“帕蒂,你要准备一份礼物,安东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 “妈妈!”帕特丽夏生气地说。 “怎么了宝贝?”莫妮卡困惑地看着她。 “您知道你住院的那天晚上他说了什么吗!” 莫妮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便笑着说:“是帮罗莎说话吗?” 帕特丽夏愣住了:“您都知道吗?” 莫妮卡笑了笑,说道:“当然了,我可爱的外甥还是这个样子啊!帕蒂,不要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唉,看来是我和爸爸把你宠过头了......” 帕特丽夏撅起嘴巴:“那您这么说,安洁莉娜难道也不懂事吗?” “安娜也没有错。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的选择,每个人都没有错。不过呢,弟弟妹妹们还需要你时不时帮助一些才好。” 帕特丽夏叹着气扶了扶额:“我知道了。那要送什么给安东呢?” “上次他来取钱的时候不是说想要一块白水晶吗,就送给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了。我会给他的,您好好休息吧。”帕特丽夏下意识地推了一下眼睛,然而鼻梁上却是空空的。 莫妮卡笑了:“为了更方便地哭所以把眼镜都弄丢了吗。”她像变魔术一样从被子下面拿出了一副眼镜,卡在帕特丽夏的鼻梁上。“不要再丢下了哦,你还有很多事务要去处理吧。这副眼镜,是让你看准典当的筹码的。” “我不知道您怎么想,但我的筹码,可能会更多的倾向于安娜。” “帕蒂!”莫妮卡忽然严肃起来,“这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但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她有点儿伤心地侧过脸去,“这是不能允许的......你去忙你的吧,我有事情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知道为什么。去吧......” 帕特丽夏只好走了。 等次日早上帕特丽夏办完了典当行里的事情以后,她又去了一趟蛇旗。亚瑟姨父十分尴尬地说:“总是去打扰莫妮卡,是不是不太好......” “啰嗦!”帕特丽夏狠狠关上了加长林肯的后车门,“还不是都怪你,要不是你太窝囊,见血就晕,我也不用再来劳烦您跑这一趟!快点开!”亚瑟姨父无地自容了一会儿,还是踩下了油门。 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安洁莉娜正坐在玻璃墙外面,用电话筒和病房里的莫妮卡姨妈说话。 “安娜?你怎么不进去?”亚瑟姨父问道。 安洁莉娜与他们一一问过好,回答道:“我刚刚从埃提克回来一趟,身上的衣服难免沾染了很多病菌,姨妈的伤口还没有好,我就不叨扰了。”她看向里面的病号,笑了,“不过我没有想到,姨妈这次居然这么勇敢,刚刚听到消息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 “哪有!”莫妮卡姨妈的脸颊变红了,“我明明一直以来都很勇敢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笑了。 “对了,两个星期后安东的生日,我是去不了了。不过你的倒是赶得上哦!” 安洁莉娜十分尴尬地说:“拜托,只差了一天吧......”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克丽丝蒂娜说义眼安装过后要修养整整两个星期啊,好巧不巧,安东的生日就是两星期的最后一天嘛。”莫妮卡姨妈叹了口气道。 安洁莉娜对于病号也就只能一笑了之:“我知道了。对了,安东说下午会和诺兰一起来探望您的。” 莫妮卡姨妈笑着说:“是吗,我等着他们呢。” 安洁莉娜有点儿难过,不知道该怎么跟姨妈说。不过她想了一想,也许帕特丽夏已经告诉过姨妈了。 帕特丽夏送她到了医院大门口。安洁莉娜还是叹了口气,失望地说:“抱歉,帕蒂,我从来没有想到安东会那样……” 帕特丽夏只好安慰她说:“妈妈说安东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安洁莉娜无语反驳。 安东尼到蛇旗的时候,莫妮卡姨妈刚刚拆掉纱布,空洞的眼眶黑得可怕,像深深的黑洞,诺兰不禁打了个哆嗦。 “姨妈。” “夫人。” 安东尼和诺兰异口同声。 莫妮卡姨妈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看到了他们的口型,她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们坐下。安东尼选择了坐在玻璃墙外面的长椅上,他不想被病毒或是细菌感染,诺兰不好越界,只能陪他一起在外面。二人把手杖靠在椅子两旁的把手上,安东尼拿起了电话筒。 安东尼笑着说道:“姨妈的英勇事迹我们都听说了,但我着实好奇您是怎么做到这么勇敢的。” “安东,”莫妮卡姨妈慈爱但不失严肃地说,“‘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丢在地狱里。’你懂不懂,既然是垃圾,就应该丢掉,总好过浑身痛苦而死。” 安东尼沉默了一下,而后道:“我明白。” 莫妮卡姨妈拿起手持镜看了看:“很快我就会安装上义眼,不过很可能不大自然。” “那有什么关系。”安东尼说,“您永远都是我最敬爱的姨妈。” 莫妮卡姨妈故作生气地说:“敬爱?!哼,你到现在连风衣都没脱下来!” 安东尼尴尬地看了一下自己:“失礼了。不过一下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莫妮卡姨妈扶了扶额头:“唉,真不知道你们天天都在忙活什么,不过既然是事务的话,还是快点儿去办好吧。” “好的,失陪了。”安东尼戴上帽子,把手杖拿上。他刚要挂断电话,却被莫妮卡姨妈的话叫住了。 “安东,姨妈提前祝你十四岁生日快乐。” 安东尼的脚步一顿,喉咙紧了一下,但还是不失仪态地笑道:“非常感谢您。”随后便快步走了。 “妈妈,您真的一点儿都不生他的气吗。”等他们走后,帕特丽夏便从病房的衣橱后走了出来。 莫妮卡姨妈摇了摇头:“论天赋、能力和努力,他都不及安娜,但是,能成为莱沙家主的只能是他。我现在倒希望安娜能够快点儿幡然醒悟,早点儿退出竞争。” “为什么,连您也要打压安娜吗?!”帕特丽夏莫名地有些愤怒。这一点儿也不像她的妈妈,她的妈妈从来都不会这样重男轻女,更不会说这样伤人的话,何况她平日里还是喜欢安洁莉娜多一点。 “不。是因为,”莫妮卡姨妈唯一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唯一一个继承莱沙家业的人要赴死。这是必须的。而那个谶语就是指着安东尼说的,我有感觉。虽说这么多年来谶语从未实现过,可是,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莱沙家的罪业到此为止了……”莫妮卡姨妈摸着隐隐作痛的左眼说道。 “亚特兰蒂克夫人,准备好安装义眼了吗?”克丽丝蒂娜来访道。 莫妮卡姨妈微哂:“当然可以。”随后便任由他们把自己再一次推进手术室。 安东尼和诺兰从蛇旗出来之后,安东尼并没有急着上车走人,而是站在蛇旗大门前的五角广场中心,双手撑着手杖,让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吹向自己,直至将他的帽子吹掉。 “感动了吗。”诺兰不无嘲讽地说。其实对于那天晚上安东尼的态度,即使作为他的唯一的朋友,看了也觉得有点儿说不过去,“你也该感动。” 安东尼又恢复了他的扑克脸:“啰嗦!”说完,便走进车里,猛地关上了车门。 诺兰一手抱着他遗落的帽子,一手扶着手杖慢条斯理地跟到了车旁边,绅士地从窗户把帽子递给了他:“少爷,您还真是不客气啊,这是我的车。” 安东尼置若罔闻。然而他接过帽子的一瞬间,瞥见了诺兰的另一只手上戴着一枚金托藤萝纹钴蓝色宝石戒指。“好久没见你戴这枚戒指了。” “啊,是啊。”诺兰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前段时间发现蓝宝石上有点儿瑕疵,让人拿去磨了一下。” “这是你们家传家的戒指?” “不是,是我自己的。”他取下来给安东尼。 安东尼拿在手里摩挲了一番,看见蓝宝石底部镌刻着“Nol.de F.”的字样,笑了笑:“成色倒是不错。” 诺兰收回戒指,重新戴上,随后坐进了车里:“比不得大少爷,我只有这一枚戒指。” “很好看。这次是真心的。”安东尼笑着说。 诺兰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是吗,那就好。” 义眼的活动远不及真正的眼珠那样灵活,而且护理不当还会有发炎感染的风险,而且每每移动眼珠,就会像刀割一样痛。那只义眼虽然是和另一只一模一样纯净的灰色,但始终没有神色,显得格外突兀、生硬。莫妮卡对着镜子看了许久,最终流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