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十三载》 第1章 序 2003年5月8日 吴志勇抱着手臂看着不远处那个年轻人。 旁边的医生在给年轻人处理全身上下的伤痕。 大都是划痕,伤势最重的居然是脚。 据年轻人说,他的鞋子在慌乱之下跑丢了,赤着脚跌跌撞撞的跑了四个小时的山路。 所以脚才被磨的不成样子。 吴志勇抬头看看大太阳。 初夏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但这个年轻人还在瑟瑟发抖,两眼发愣,不像是装傻,倒真像被什么给吓到了。 所以当徒弟小李带着疑惑问这两个人是不是在骗人时,吴志勇把烟头扔在地下用鞋捻灭,摇摇头, “另一个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看情况不像是假的。再说武警马上就来,进去一看就明白了,这几个人要是敢谎报警情,那就等着坐牢吧。” 老吴举起手机本来想打个电话问问武警到了没有,但这大山里根本没有信号,只能等村委会的固定电话给消息。 他无奈按了按键盘已经模糊的诺基亚,才放进衣兜里收起来。 想了想,走近那个青年,喊了两声:“嗨!嗨,小伙子!” 那个年轻人一个激灵,抬眼看着吴志勇,眼里有了一些光亮,近似于哀求着呢喃着,“叔叔,我们去救救他吧。” 上午,有人报警说有一个人在大山里遇到迷路,遇到猛兽后受伤,需要救助。 他们派出所离的最近,所以派吴志勇和小李先来看看情况。 吴志勇来了后就看到报警的两个小伙子跟丢了魂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别着急,已经通知了武警,等武警来了以后,咱们再进山。照你们说的那种情况,有大型野兽,没有重武器,贸然进去太危险。” 年轻人红着眼,带着哭腔问,“他是不是活不了了?” 吴志勇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既然你清醒了,那给我们说说具体怎么回事。” 年轻人听到吴志勇这么问,又低下头,手不停的抠着衣角,半晌叹了口气,“我们遇到了熊和……野人!” 声音中满是惊恐和不可思议。 吴志勇和小李相视一眼,不禁皱眉。 野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虽然这几年关于野人的传闻层出不穷,但吴志勇却不怎么相信。 无非都是有人故意传播谣言来达到某种目的罢了。 可这两个小伙子传这些是为了什么? 于是他又点了根烟,漫不经心听着年轻人磕磕巴巴的叙述。 他们一共是三个人,这个年轻人叫王可,被救护车拉走的那个是领头的,叫郝川,还有一个马建文受伤留在了森林里。 都是二十多岁好时候,正在闯荡的年纪。 这三个人非常喜欢森林冒险,为了成型一次冒险活动,筹备了很长一段时间,专门开车从外地来到这片原始森林里。 他们在森林里顺着小溪往上游很顺利的走了一下午,根深树茂,偶尔的一些野生小动物在四周活动,一切都很新鲜,也未遇到任何危险。 王可觉得因为没带任何防护性武器,所以不适合走的太远,在森林边缘转转就行了。 但郝川和马建文认为好不容易来了,肯定要往深处走走,不然就这么回去就太吃亏了。 王可无奈,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三个人越走越远,夜晚降临时,在离小溪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块相对平坦干燥的地方搭了帐篷,点了篝火,热了些饭食吃。 本来森林中是不能随便进入的,更不要说生火。 森林的入口一般都有护林员在四周巡视,被抓到没有报备进入,轻则罚款重则坐牢,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进来前,他们三个人在森林的进口处观察了好一会儿,在四周没人的时候才快速进入,只觉得来一次不容易,所以才想玩的尽兴! 三个人很开心,野趣倒有,溪水清澈见底,汩汩而流,也见到了不少野生动物,像蜥蜴猴子松鼠,还有鹿群之类的,都让在城市水泥林里长大的三人稀奇不已。 不过,倒也没有论坛上说的那般的神秘和危险,这也让几人兴奋之余又有些悻悻。 于是三人便说好一大早就往回走。 出事是在早上。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虽是初夏,但森林里温度很低,三人都裹着睡袋在各自的帐篷里酣睡。 最先被惊醒的是王可。 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不确定刚才的声音是在做梦还是真的,耳朵已经竖起来,外面也确实没什么动静。 刚松了一口气,一声野兽的嘶吼炸裂出来。 王可头“嗡”的一声。 瞪大眼睛愣了两秒,赶紧爬出帐篷,只见郝川和马建文也刚从帐篷里爬出来,神情紧张的半蹲在地上正向四周张望…… 接着又是一声! 震天动地的声音气浪直接把王可拍在了地上。 他惊恐不已,无意识的对郝川喊道,“这是什么,是什么!” 郝川赶紧蹲过来紧紧捂住他的嘴,喘着气说,“别喊,是熊!” 马建川也蹲下来低声说道,“对,听着像熊!” 他环顾了一周,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杂树草丛说,“咱们去那里躲躲!” 说完和郝川架起被吓的腿软的王可,三人连滚带爬躲进草丛里。 刚藏好,又是一声嘶吼。 三人猛的哆嗦一下,王可更甚,他吓的脸色苍白,牙齿都在不停的打颤。 不仅是熊的嘶吼,竟然还有打斗声。 三人里,马建川胆子最大,精神稳定。 在其他两人还在抱团颤抖时,他已经在想怎么求生了。 于是他细细听着,居然听出了搭弓射箭的声音,不禁心生疑惑。 难不成还有其他人? 慢慢探出头,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一看不要紧,一支箭直直的冲着他射了过来,钉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吓的他赶忙缩回头去。 王可和郝川也被那只箭惊的目瞪口呆,“怎么,怎么还有,箭?” 马建川神情呆滞,“有,有个猎人,不,野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看到的那一眼。 那个人身着兽皮,手上拿着弓箭,头上插着些树叶,乱糟糟的看不见面容。 不过他身姿矫健,正在躲避一头黑熊。 那黑熊站起来将近2米,嘶吼着朝野人扑去。 只见野人一个纵身挂到树上,三两下爬到树中,用腿勾着树干,腾出的双手从背后抽出弓箭,搭弓射向黑熊,惹来黑熊一声怒吼。 他一箭射毕,又迅速抽出箭来,却没再射向黑熊,而是利落的朝着马建川一旁的树干射去。 “所以,他是想杀了我们?”郝川惊恐。 马建川平复一下乱跳的心脏,想了想,吞了吞口水,“不太像,他应该是想让我别露头……” 还没说完,就听到野兽轰隆隆的碾压声自不远处往这边推近。 三人脸色巨变。 马建川刚想让他俩冷静下来,但王可和郝川早就吓的没了分寸,只凭着求生本能尖叫着从草丛四散跑去。 马建川一个没拦住,被王可猛撞了一下,从土坡上摔落,翻滚进河床里,不再动弹。 “我和郝川就顺着来时的方向一个劲的跑,这才跑出来。可是,可是,马建川他……,都怪我!” 说到这里,王可捂脸痛哭。 吴志勇挠挠头,有些无语。 这些年轻人,真能整事! 趁王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间隙,叮嘱他不要乱跑,一会儿武警来了还要再问他问题。 说完就带着小李打算去村大队找固定电话。 “师傅,真有野人?”小李一脸稀奇。 “有个屁。这三个倒霉蛋估计是碰到偷猎的了。” “可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用箭偷猎,最起码也得是火铳吧?”小李不解。 吴志勇想了想,“有可能是弓弩,别小看弓弩,用好了比火铳也不差……” 这时,周围围观的老少开始骚动,有人惊呼,“当兵的来了!” 于是,吴志勇和小李便转了个方向,去迎武警小队。 武警一共来了8人,小队长听完吴志勇的情况总结,也认为是碰到了偷猎者。 偷猎者能抓就抓,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把受伤的人带出来。 一来一去,离着马建川受伤已经过去7个小时,现在快下午2点,要赶紧组织人员进林子,要不然黑天之前不一定能出来。 这个片原始森林位于黔东北地区,地形崎岖且高差悬殊,峡谷深切割、嶂谷密布,沟壑、悬崖、崩塌岩块遍布,步行路径极易被植被覆盖或被地形阻断。 森林深处几乎没有人工开辟的道路,不仅有高大乔木,还有藤蔓、灌木层层叠叠,形成密闭的林冠层,而地面又常被蕨类、苔藓覆盖,盲目进入原始森林深处,视野受限,极易失去方向感,从而导致迷路。 幸好他们并没有进入原始森林深处,只在边缘徘徊。但既然有熊出没,还是要谨慎些,能不夜行尽量不夜行。 有王可带路还不够,毕竟林深树茂,情况复杂。再加上不知道马建川的伤势如何,出来的时候肯定要四个人一组把他抬出来,所以就在这个村里找了8个壮劳力和一个老猎人领路。 一行近20人的队伍,收拾好东西便浩浩荡荡进了林子。 一路上磕绊难行。 吴志勇和老猎人走在最前面开路,武警断后。 吴志勇趁机打探,“老师傅,你们这里有没有还在打猎的后生?” 按照王可的说法,那个人身手矫健,估计不会是上了年纪的人。 老猎人已经从小李那里打听到是有人在猎熊,伤到了人,才兴师动众。 他想了想,“咋个没有嘛。我晓得你是想问是不是有偷猎的。这年头也就偷着猎个兔子,野鸡,哪有去猎熊的嘛! 我想嘛,怕是有人去猎野鸡,误惹了黑熊啦。” 吴志勇挑眉,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毕竟拿着弓弩去招惹黑熊也确实是胆子大了些。 王可在吴志勇身后,听着对话,结结巴巴的小声反驳,“真是野人……” 老猎人停下拿着砍刀开路的手,回头看了看王可,顺便喝了口水,擦了擦头上的汗,才又开始赶路,边走边说道,“你要是说野人嘛,我倒是有线索。” 吴志勇不解。 听老猎人讲,十几年前,他们村有个新媳妇跑进了林子里,新媳妇的男人有山那边的亲戚,所以那边也派了三个人进林子寻找,可半个月过去了也不见出来。 后来村长又派人进去找那三个人,才发现三个人中的两人已经被熊掏了肚子,咬了脖子,有一个人却不见了踪影。 “有没有可能被熊拖走了?”小李也在一旁听着,不禁问道。 老猎人摆摆手,“死的两个人身上带的物件武器都被拿走了,熊会拿那些玩意? 失踪的那个后生年轻,没进过林子,大家伙猜着他可能是在林子里迷了路。 前几年有人也说遇到过野人,来了些什么专家嘛,也进林子搜过,没搜到嘛。” 老猎人猜王可嘴里的野人,如果不是偷猎者,那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后生。 吴志勇却不这么认为,十几年的时间,怎么可能一直在林子里不出来?! 一群人聊着天,砍着树枝开路,磕磕绊绊的离着目的地越走越近。 在离着目的地还有一段路时,找到了正趴着前行的马建川。 他的一条腿和肋骨断了。 重逢的喜悦过后,他指着后面,“那个野人,那个野人还在那边。” 马建川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但腿和胸口的剧痛让他无法动弹。 但熊的嘶吼还在耳边。 于是他便拖着伤腿退到草丛里藏好。 野人和熊的缠斗声时远时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未停歇。 眼看时间越等越长,却不见王可他们返回,可他的伤势也在加重,于是一咬牙慢慢的爬出一段距离后,发现没有危险,便向着来时的位置爬去。 听马建川说熊和偷猎者还在,于是留下两个武警,小李,村民以及老猎人看护王可和马建川,武警队长和吴志勇带着其他人端着枪慢慢向那边探去。 谁料,眼前的一幕让众人目瞪口呆,半天反应不过来。 一头两米多长的黑熊血尽而亡。 两只眼睛里各插着一直箭,但致命伤却是穿透脖子的箭。 吴志勇捡起掉落在地面上的断箭,箭头粗糙,甚至不是铁制,倒像是打磨出来的硬木头。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不是弓弩装备啊! 这时,武警队长惊呼一声,“这里有个人!” 几人围上去,发现一个人躺在灌木丛中,浑身是血,双眼紧闭,生死不明。 这个人身穿几种动物皮毛制成的短裤和马甲,肚子上被熊爪挠了几道,血次呼啦的露着伤口。 他的脸上除了黑灰就是血痂,看不清面容,参差不齐的短发上插着绿色的枝条,应该是用来隐蔽。 他旁边还有一把磨损特别厉害的自制弯弓和几个断箭。 吴志勇拿起来瞅了瞅,不禁咋舌。 “还真的是野人!” 武警队长把手伸进野人的的脖子摸了摸,感受到了轻微的脉动,一时欣喜,“还活着!” 说完就赶紧把手探进他的胸口,想看看心脏部位的肋骨有没有骨折,别搬运时断骨扎进心脏,造成二次伤害。 谁知刚探进去,就跟烫到一样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在吴志勇不解的眼光中,队长吞了吞口水,“女的!” 第2章 第1年(1) 1990年2月28日上午 “我给你在刘裁缝那儿报了名,明天你就过去跟着学。” 刚吃完早饭,苏美玲一边麻利的收拾碗筷,一边嘱咐女儿。 “我都说了我不要!”柳苏撅着嘴,一扭身进到了屋内,“砰”的一声摔上了房门。 气的苏美玲凿着胸口顺气。 学裁缝多好,有个手艺,以后像刘裁缝那样开个裁缝店,一辈子不愁吃喝。 但女儿死活不愿意。 柳苏今年刚过18岁,自从高一辍学后,不是在山里她姥爷家的果园里玩,就是在镇上的鞋厂混日子。 年前夫妻两个左哄右哄,才好不容易说服她,去跟着学裁衣服,结果她在深圳的表姐过年一回来,就立马改了主意,非要跟着表姐去深圳的电子厂上班。 现在有个时髦的词,叫溺爱! 苏美玲觉得,就是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他们两口子溺爱的实在不像话,才把闺女养的这般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她家在河北,去深圳要横跨整个国家,山高路远,夫妻俩怎么可能放心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 再说虽然苏宁说是在深圳的电子厂上班,但描眉画眼,大冬天露着大白腿,也不怕冻着,怎么看都不像正经人。 所以两口子坚决不同意。 但女儿却跟着了魔一样,死犟死犟的,闹了一个正月,非要跟着去。 幸好今天苏宁就回深圳了,只要让柳苏在家里待到苏宁离开,她也就没念想了。 柳青林早上上班时特意让苏美玲请了一天假,就在家里看着柳苏。 摔门子就摔门子吧,总归不往外跑就行。 苏美玲一上午都在柳苏房门口边看书边织毛衣。 厂里要求管理层提升学历,必须是高中文凭。 没办法,苏美玲只能赶鸭子上架。 这时,邻居胖婶急匆匆的从楼下上来,拍了拍半开的房门,“嗨,美玲,听说前街肉铺的羊肉打折呢,你要不?” “要啊要啊!” 柳苏最喜欢吃羊肉馅的饺子。 “那赶紧的,我去拿篮子,咱们多买点,快点!” 苏美玲抬手看看表,已经快中午。 前几天她就和苏宁妈妈打听过了,苏宁是上午十点半的火车,这个时间估计已经坐上火车离开了。 心里这才踏实了一些。 于是放下织了一半的毛裤,拿起菜篮子隔着门叮嘱了柳苏几句便从外面挂了锁,和胖婶一起离开。 苏美玲前脚刚走,柳苏就打开屋门来到门口。 柳苏穿了一件长款羽绒服,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梳着个半长马尾,背了个背包,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她大眼睛滴溜溜的透过铁门上的缝隙往外看。 刚好看到一个穿着枣红色大衣画着浓妆的女人偷偷上楼,她兴奋的低声叫了一声,“姐!” 是苏宁。 苏宁在楼道里左右看了看,撩了撩披肩发,问道,“能出来吗?咱们得快点走,没时间了。” 柳苏点点头,“姐,我自己能出去,你到外面看着点人。” 待苏宁离开,柳苏在头上取下一根一字夹,掰直后,从铁门上的换气缝隙里伸出手去,用一字夹的尖头在锁孔里转了几转,便打开了锁头。 她上学时,寒暑假经常回山里的姥娘家,小舅舅在锁厂上班,闲着没事了就教柳苏怎么开锁,气的姥娘打他打断了好几把笤帚。 家里这种锁是最简单的,柳苏闭着眼也能打开。 她早就和苏宁商量好,今天要偷着跑出去,跟苏宁一起去深圳。 也知道这么一跑,爸妈肯定会着急,所以临走时,她给父母留了个纸条。 告诉他们等她在深圳挣了钱,就回来给他们买商品楼。 两人急急来到火车站,苏宁定的火车刚好正在上人。 人山人海的挤在一起,柳苏既怕父母找过来又怕上不了车,于是也顾不上其他,和苏宁一起拼命往火车上挤。 等挤上火车后,柳苏才觉得不对劲。 “姐,怎么是去湖南的,不是去深圳吗?” “在湖南倒车,便宜些。”苏宁一边拉着柳苏找空座一边漫不经心的回话。 柳苏没出过远门,不知道为什么要倒车。 不过,苏宁是她姐,肯定不会害她。这趟出来的车费都是苏宁掏,想省点钱也是应该的。 找到座位后,柳苏红着脸偷着在苏宁耳边嘀咕,“你给我占着座,我去趟厕所,来着事呢,换换纸。” 昨天好巧不巧来了例假,火车上杂乱不堪,总归是不方便些。 一直到火车开动后,柳苏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怕爸妈找过来! 如今,才算真的天高任鸟飞了。 她的内心在欢呼雀跃。 可一旁的苏宁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看手表。 但柳苏只顾着兴奋,完全没有感觉出不对劲来。 一路上吃喝聊天睡觉,火车哐当哐当来到后半夜。 车厢里呼噜声此起彼伏。 而柳苏也一直迷迷糊糊,脑子想清醒,但就是睁不开眼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哦,对了,是那会苏宁拿出了两瓶橘子汁,递给了她一瓶,举着瓶子笑着说,“小苏,咱们碰一杯,祝自由。” 柳苏笑弯了眼,玻璃碰撞声叮铃响起,“祝自由!” 橙汁有些发苦,好在瓶子总算不大,柳苏一口气喝完了。 从那以后她便睡了过去。 摇摇晃晃中,柳苏觉得自己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勉强睁开眼,四周黑漆漆,好像是在一个人的背上,一颠一颠的晃的她难受。 “姐,姐!”她蚊子哼哼般叫着。 “小苏别怕,姐在这儿呢,你病了,我带你去看病,睡吧。” 柳苏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才彻底放下心来,昏睡过去。 第3章 第1年(2) 柳苏是被晃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身体的异样立马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什么。 她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但平房里昏暗的灯光,斑驳破旧的墙面,湿冷被褥和某些疼痛又是那么真实。 巨大的迷惑让她恐惧不已。 可她浑身瘫软,根本无力反抗,只能无措泪流。 半晌,终于结束了。 这时,从门外又进来一个男人,无比嫌弃的皱眉,“还来着事呢,不嫌晦气。” 光头男人“嘿嘿”两声,“总不能便宜了山沟里那些土货。” “小心点别弄坏了,这次这个条件好,能卖个好价钱!” 柳苏的心沉入谷底,想到一种可能性,于是颤抖着声音问道,“我姐呢,苏宁呢?” “呦,醒了!”光头男拍了拍她的脸,“行啊,不吵不闹的,还挺淡定!看你这么老实的份上,让你最后见一面亲人,也算绝了你的念想。” 柳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光头说完就出了房门,在门口口喊道,“老八,老八过来一下!” 先前进来的那个男的收拾了几件衣服,看都没看柳苏,也扭身出门。 柳苏听着在门外男人对光头说道,“老六,动作快点,咱们一会儿就得动身。” 这时,挑帘进来一个人,柳苏激动的想要支起身子,无奈又无力倒下,只能流泪哀求,“姐,怎么回事呀姐,咱们是不是遇到人贩子了?我害怕,我想回家!” 苏宁没说话,只是走过来默默的替柳苏穿上裤子,又把敞开的羽绒服拢了拢,才慢慢说道,“小苏,认命吧。 女人嘛,都要嫁人,我让他们给你找个好人家,嫁谁不是嫁呢!” 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柳苏心里更加绝望。 “苏宁,你妈和我妈是亲姐妹,你也是我亲姐呀,我那么信任你,你别丢下我!” 她哭的梨花带雨,试图唤醒苏宁的哪怕一点儿的同情。 可苏宁却冷笑一声,“亲姐妹?呸,狗屁的姐妹。我妈让你爸给我在厂里找个工作他都不愿意,要是他给我找了工作,我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你傻不愣登的就跑出来,不被我卖了,也会被别人卖,活该!我现在真想看看我姨和姨夫着急的样子!” 柳苏愤怒不已。 去年,苏宁确实想去她爸或她妈妈的厂里,但那个时候各个厂里都在裁员,效益非常不好,好几个厂子还都倒闭了。 虽然她爸妈在厂里算是个小领导,但他们连亲闺女的工作都搞不定,还想搞定外甥女的工作? 可柳苏知道愤怒没用,掰扯这些也没用。 这无非就是苏宁为了不心有愧疚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看来叙交情不顶事。 柳苏脑子里快速寻找对策。 “姐,你知道,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妈他们没其他花项,所以存了很多钱。 你现在就可以给我妈打电话跟她要钱,她为了我,肯定舍得把家里所有钱都拿出来,肯定会比卖我的钱多……” 苏宁一愣,竟真的思索起来。 柳苏心中一喜,刚想趁热打铁,光头从外面进来,一巴掌拍在苏宁头上。 苏宁怒瞪他,却也敢怒不敢言。 “傻货,你要想坐牢别连累我们!” 柳苏赶紧说道,“我妈绝对不会报警的……” 还没说完,光头一个健步上前,一拳打在柳苏头上。 剧痛之下,柳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辆小货车上,车是停止状态,并没有行进。 而且车厢一片漆黑,不知白天夜晚。 柳苏动了动,发现左手被固定,用自由的右手摸索,是被手铐拷在货车边缘的铁架子上。 于是她赶紧摸头,想摘一字夹。 谁知头发早就散乱,几个夹子也不知所踪。 又在车厢里摸索,看看能不能找到根铁丝。 但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情急之下,她突然想到打开家里锁的时候,顺手把那根掰直了的一字夹放进了羽绒服外兜里。 而她现在依旧穿着那身衣服,伸手掏兜,果然还在。 心中一喜,刚要拿出来,却听得车后的苫布一阵响动,吓得她赶紧把手拿出来。 帘子撩开,外面灯光点点,原来已经入了夜。 进来的是那个光头老六。 柳苏看到他,一阵生理性的颤抖。 老六拿着一个饭盆和一个水壶,饭盆里是一小团米饭和一点青菜。 “吃吧,别想着绝食,饿死的滋味可不好受。” 柳苏接过去,想要开口,却惊恐的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光头看着她瞪着眼睛无助抠着脖子的样子乐不可支,“给你喂了哑药,不过放心,多则半年,少则两个月就恢复了。” 这个小妮子太伶牙俐齿了,要是从买家那里跑了再报警,那大家都完蛋。 所以给她喂了哑药,等几个月后怀了孕,她就能老实了。 这是他们这么多年的经验。 柳苏这才稍稍安心,但同时又有些忐忑。 她肯定要逃跑,但不能说话绝对会增加逃跑的难度。 可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她只能大口吃着饭储存体力,再等待时机逃跑。 吃完饭,车又动了起来,看样子是想连夜行车。 柳苏在不安中等着。 不知多长时间,车终于停了下来。 柳苏侧耳倾听,并没什么声音,于是她掏出一字夹开始开手铐。 手铐不比普通锁头,她急的满头大汗才解开。 刚想把一字夹放进衣兜,又想了想,便脱了鞋袜,把一字夹横着放到脚趾处藏好。 她慢慢靠近车头的苫布口,掀起一点往外看。 外面已经蒙蒙亮。 车外是一排平房,里面亮着灯。 柳苏猜测那两个人贩子应该是去吃早饭。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她蹑手蹑脚的翻下车,趁着四下无人,顺着大路撒腿就跑。 这时,从路边茅厕里出来一个正系腰带的男人,抬眼就看到逃跑的柳苏,愣了一下,遂大声呼喊。 柳苏咬牙拼了命的往前跑。 但她的腿脚因为之前的药劲,还有些酸软,根本跑不快。 后面的光头飞快的追上来,怒骂一声,抡起棍子朝柳苏头上砸去。 第4章 第 1年(3) 柳苏最终还是被卖了。 你说她有没有后悔? 那是肯定的。 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猪油蒙心,不听父母的,反而对一个不怎么亲近的表姐的话深信不疑。 或许是苏宁把外面描绘的过于美好,也或许是柳苏本身就不服父母管教和安排。 才让柳苏对苏宁毫无戒心。 但这种情绪也只是短暂存在,因为她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自救。 逃跑失败后,光头把她全身搜遍了,也没找到钥匙。 “你下手也太重了,看看都打成什么样了,怎么跟下家交代?” 男人埋怨着光头。 柳苏的后脑勺被光头开了个口子,半装半真的瘫在一动不动。 她忍着剧烈的头疼装傻装死,就是为了让他们以为自己重伤不治,最好把自己丢弃。 光头摸了摸她后脑流出的血,暗骂一声后,才问道,“五哥,怎么办?埋了?” 柳苏跑出来的那一小会儿,入目全是高山,黑漆漆的看的她心里发寒。 所以即使被活埋,她也不想被卖进大山里生不如死。 五哥瞪了光头一眼,“埋个屁,下家带着钱在镇子上等着呢,埋了她拿什么交代?” 他抿着嘴想了想,“这样,到地方后就说喂了安眠药所以不精神。 你找机会给她灌两口迷药水,让她继续睡,别半路上醒了把受伤的事告诉下家。 至于以后是死是活,就不关咱们的事了。” 两人把柳苏后脑勺的血擦了擦,手脚用绳子捆好,扔到车厢里后继续赶路。 以前他们也都是用绳子捆,但一捆捆好几天,血液流通不畅,稍微不注意就会把手脚弄残,所以后来才改成手铐。 就这样居然还能逃脱,这也是他们没料到的。 小妮子看上去安安静静挺听话,没想到这么烈性,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开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一个镇子上。 村长和石铁生在一个死胡同口等着。 他们村离镇子很远,靠着大山挨着森林,根本没大路,别说货车,村里的人来来回回全都是用腿。 交通不便意味着贫穷,贫穷意味的没人愿意嫁进村里。 就说石铁生,长的又瘦又矮,连去林子里打猎都干不了,所以家里穷的叮当响,三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 也就是他姐姐姐夫有本事,这两年种烤烟挣了些钱,要拿出将近5000元给他买媳妇。 买的媳妇模样俊,个头高,文化还好,以后生的孩子保准出挑。 而且买来的媳妇没有娘家拖累还听话,比娶当地的妇女要好百倍。 这次来的不仅有村长,还有石铁生的姐姐姐夫。 上午还不到9点,货车就到了。 石铁生看着车厢里那个昏睡的女孩直流口水。 姐姐上去看了看,脸白生生,鼻梁高高的,个子也大,一瞧就是北边的姑娘。 唯一的问题是耳朵有个豁口,还有脑袋后面也有个伤口。 卖家说,耳朵不影响使用,头上的伤是她坐车的时候不注意,自己磕的,问题不大。 但一群人还是因为这两个小问题和卖家把价格从5000元讲到了4500元。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回村没有车,连驴车都过不去,只能人力。 而石铁生瘦矮,背不动买来的媳妇,所以他姐夫和村长便一人一段路,用大竹筐背着人往山里走去。 到村里时已经入夜。 这个村子不算大,只有百十来户,还没通电,一到晚上村里就黑漆漆的。 石铁生家在村边,搭了两间夯土窝棚,一个弯腰老太太满脸褶子正翘脚焦急等待。 买媳妇算是村里的一桩大事,闲着的人家都会来搭把手。 几人回来后,众人七手八脚的把还在昏睡的人放到里屋的木板床上。 石铁生的姐夫借着煤油灯的光,用早就备好的铁链把柳苏的脚腕锁好,并嘱咐石铁生, “这个链子一定不能打开,吃喝拉撒都在屋里,等人生了孩子,彻底老实了再说。” 有买过媳妇的人家也给石铁生的娘出主意,“先饿她几顿,不听话就打,城里女人娇气,打不了几回就老实了。” 也有人见柳苏后脑勺有血,不禁问道,“怎么伤着了?我那还有些红糖,一会拿过来,铁生,你给她喂点红糖水养养,血流的多了不好怀娃娃。” 石铁生和他阿妈只一味的点头憨笑。 众人挤在昏暗不宽敞的房子里,盯着新媳妇七嘴八舌的聊着天,见天色越来越暗,便各回各家了。 但村长和姐夫不能走,俩人忙累了一天,总要吃一顿酒才好。 可他家狭窄,点了煤油灯也不亮堂,于是在他们没回来前,石铁生阿妈就已经在邻居家堂厅里摆好了一桌酒席。 几人见新媳妇并没有醒的迹象,而且栓了两道铁链,大力士也拽不开,便都放心的去邻居家吃酒。 其实柳苏在路上就已经醒了。 光头给她灌水的时候,她抵着舌头只喝进去了一点。 虽然早就醒了,但她被放在竹筐里,腿脚也软, 而且他们有好几个人,没办法也没机会逃跑。 他们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 可她见几人步行翻越着大山,离着镇子越来越远,心里更加绝望。 一想到要在一个进出连车都没有的村里被囚禁,那么一瞬间,她想着认命或者自杀。 但她不甘心。 她要是失踪了,爸爸妈妈该有多着急? 就算爬,她也要爬回去给爸爸妈妈说声“对不起”! 所以只能假装继续昏迷。 喧闹过后,屋里安静下来。 柳苏眯开一只眼。 屋里黑洞洞,外面也黑洞洞,只在不远处有几声狗叫。 她故意咳了几声。 没动静! 又咳了几声。 还是没动静! 于是她迅速起身,脱下袜子从脚趾处拿出一字夹。 开了锁后,她穿好鞋,先是蹑手蹑脚来到另一个房间,空的。 又来到门口处向外探头。 果然也没有人。 她刚想开门离开,想了想又返回屋内,借着不亮的月光找到一个小背篓,然后快速的把桌子上的东西扫进去。 那些东西都是乡邻来时拿的贺礼,一个个的纸包包着,大的小的一大堆。 柳苏以为是点心。 她知道这是在山里,要想跑出去估计要在山里待上三四天甚至更久。 所以她必须要有充足的食物。 走时,看到灶台上有个碗,里面盛着煮好的红薯,墙上挂着个水壶,就顺手拿了装进兜里。 她悄悄的出门后,发现右边邻居家亮着光,不时传出欢声笑语。 而房子后面是个高高的山坡,在月光冷清的照射下,林子里树影重重,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个房子在村边,旁边就是直通后山的小路。 于是她没有犹豫,猫着腰果断又快速的向后山跑去。 第5章 第1年(4) 第6章 苏美玲的娘家住在山里。 不过她家乡的山并不是什么崇山峻岭,也远远达不到森林的程度,只算是树多点的坡林子。 柳苏没上学之前,一直在姥娘家生活。 那个时候还在挣公分,家家吃不饱。 公社也不让在山里河里随便猎杀捕捞,但挡不住人们饿呀。 所以就会有人偷着猎个野鸡兔子之类的。 柳苏姥爷就是其中一个。 他会在房子后面的林子里造陷阱,常常下了工之后,就背着小柳苏去陷阱处查看有没有野物上钩。 一直到八岁那年姥爷意外去世后,她便再也没进去过林子里。 不过,她和姥爷时常待到天黑才返家,所以对夜晚的树林并不陌生。 不同的是,这次是她一个人。 柳苏顺着村边通往森林的土路狂奔。 她明白,村里的人肯定非常团结,如果她躲到村子里,一旦被发现,绝对还会送到那户人家。 只能离着村子越远越好。 而且她现在还说不了话,无法准确表达出求助的信息,这里又闭塞,人们认不认字还两说,根本就是求助无门。 她的想法是,穿过树林看能不能到镇子上,然后去公安局求救。 望山跑死马。 看着就在森林边上,可山高坡陡,她咬着牙也跑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入口。 这时,山脚下村落里锣声震天,慢慢的聚拢起一片火把。 柳苏心一惊,看来那边已经发现了。 既然她能想到往山里跑,那些人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他们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往这边赶。 还是要想办法拖住一些时间。 稍稍一思考,她脱下一只白袜子挂到一旁陡坡的杂树枝上,又搬来一块大石头在白袜子旁边推下陡坡,造成掉下去的错觉。 干完这些一扭头,果然见那条蜿蜒火龙正快速往这边移动。 这条路是人们经常进山踩出来的,要是顺着路跑,她怎么可能跑的过经常赶山路的山民? 于是柳苏果断脱离土路,往林子深处逃去。 她也不是盲目瞎跑。 那边溪水潺潺,哗啦啦的声音吸引着柳苏上前。 在姥娘家后面的林子里也有一条穿林而过的小溪。 姥爷曾告诉她,如果在林子里迷了路就顺着小溪走,总能走出去。 但这片林子树木茂密,还有很多荆棘,实在异常难行。 柳苏能感觉到荆棘划破了脸颊和手背。 还有一个问题也让她疑惑。 她知道这应该是湖南的某地,应该是南方。而且白天的时候也是入目翠绿,确实与北方的萧瑟截然不同。 但她不懂,都说南方温暖如春,为什么气温也这般冷? 从家里出来前,穿的是一身蓝白色的运动衣,里面是毛裤和毛衣,最外面套了件长款羽绒服。 进林子前,她怕树枝划破羽绒服会留下痕迹,所以就脱了叠起来放进了背篓里,只穿着运动衣。 虽然里面套着秋裤毛裤,却也没觉得暖和,白天还好,入夜后异常阴冷。 她现在一味的奔跑,加之神情紧张,所以出了一身汗。 凉风一吹,更觉湿冷。 艰难的行进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一条小溪,两人来宽,黑漆漆的水面看不清深浅。 这时,身后的远处传来一些清晰到狗叫声。 狗? 糟糕! 柳苏在那户人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所以用狗来追踪不一定能追到。 但她却在半路上留了白袜子,相当于给狗留了个气味源。 她拍了两下脑袋,暗骂自己真是个蠢货。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涉水到小溪的另一边。 水会隔绝气味,或许会干扰狗的嗅觉。 于是她把裤子,毛裤以及鞋袜都脱掉放进背篓,把秋裤卷到膝盖上面,光着脚慢慢探进溪水里。 倒是不深,最深的地方也只到大腿处。 但,真冰啊! 好像在老家时,数九寒天用井水洗衣服的那股刺骨的冰凉。 她咬着牙强忍着慢慢往前挪,只觉得双腿已经没了知觉。 好在溪流不宽。 走到对面后,她迅速穿上裤子又顺着小溪继续往森林深处走。 后面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到狗声。 她只能再继续涉水。 如此反复三四次后,身后除了哗啦啦树叶发出的风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但柳苏也没大意,饿了就啃几口凉红薯,渴了就喝几口凉水,一刻不停歇的往前赶去。 一直到天色渐明,柳苏再也跑不动。 她在离着溪流不远处找到一棵半抱宽的树,将近三米的位置有三岔枝。 小的时候野猴一样,经常跟着还未参加工作的小舅舅一起上树爬墙。 小舅舅曾教她,要是在林子里想歇歇脚,最好上树。因为在地下,估计会有蛇虫滋扰。 虽然身体非常困乏疲劳,还有些头昏眼花,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在失败了几次后,终于爬到了三岔枝上。 她蜷缩在三枝中间,用脱下来的秋裤把背篓固定在其中一枝上,从里面拿出羽绒服,想要盖到身上抵寒。 手指碰到腿部的时候有些异样。 于是把裤腿卷起来。 待看清眼前的一幕时,她先是一愣,然后浑身止不住的发颤。 两个小腿上密密麻麻的吸满了蚂蝗…… 第6章 第1年(5) 蚂蝗吸饱血后个个圆溜溜。 老家也有蚂蝗,但相对比较少。 被蚂蝗吸附不能硬拔,要不然会发烧,最好的办法是火燎和滴盐水。 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其实蚂蝗吸饱血后会自行脱落,但看到这么多吸血鬼挤在一起,不可能不隔应。 于是想办法弄了些尿涂在它们身上和小腿上。 尿液有一定的刺激性,也确实有用,它们都吸饱了血,稍微给了点刺激,纷纷掉落。 柳苏仔细检查腿和手臂再无异样后,才琢磨怎么把裤腿扎紧。 她记得在房子里扒拉东西时,桌子上有个小笸箩,里面好像有剪刀。 当时她没时间挑拣,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都扫进了背篓里。 赶紧扒拉背篓,果然看到了剪刀。 柳苏拿起剪刀,把自己的头发从根上剪断。 她的头发粗,得用两股黑皮筋才能绑住。 于是便想到可以用黑皮筋扎紧裤腿。 头发还能再长,所以剪成什么样不重要,而蚂蝗这种东西,沾了皮肤就粘上来,要是任凭蚂蝗吸血,估计她能被吸干了。 固定好裤脚后,她开始翻看背篓。 这一天一夜,就只吃了些红薯,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 背篓里大多数都是村民们给那户人家拿的东西,两个拳头大小,用纸包裹的方方正正。 估计是人们看新买了媳妇,送的贺礼。 柳苏以为是点心,打开一看,不由一愣,白白的细颗粒…… 这是? 她捏了两粒放到嘴里。 盐?! 把拆开的纸包重新包好,又打开一个,还是盐! 又开一个,还是! 这小半兜不会全是盐吧?! 不禁有些失望。 老家送礼,要不就送红包,要不就送点心或日用品,像锅碗瓢盆这些,哪有送盐的?! 不死心的她又翻到背篓最底部,果然发现一个透明塑料袋里装着半袋红糖。 解开塑料袋的打结口,迫不及待的捏了一小把放进口中。 带着颗粒感的红糖特有的香甜在嘴里爆开,让她想到了妈妈蒸的红糖包。 霎那间,柳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无声的嚎啕大哭。 她以前嫌糖包甜腻,总是吃两口便没了胃口,就塞进爸爸碗里。 妈妈气的拍她两下后背,嘟囔她嘴刁难伺候,却还是心疼她吃的少,又去烙葱花饼。 如今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她想家里的疙瘩汤,想红糖包,想葱花饼,想爸爸,想妈妈,想姥姥姥爷,舅舅舅妈,甚至连重男轻女的爷奶都想。 她哭亲人的背叛,哭自己的愚蠢,哭世道险恶,哭活路渺茫。 她顺着小溪逃到现在,别说出口,甚至越走林子越密,路越难走。 半夜行路时,常常有闪着绿光眼睛的动物跑来跑去,甚至还听到狼嚎声。 如水的恐惧包裹着她,让她喘不上气。 没有食物,形单影只。 她不知道能在林子里坚持多久,还能不能逃出这片吃人的地界。 哭累了,就在嘴里含了些红糖,裹紧羽绒服,手里紧握住剪刀,窝在三岔枝上,疲惫的睡去。 恍然间,她回到了家里,妈妈正在包饺子,笑着嗔骂着,嫌她出去玩,几天都不着家。 柳苏哭着扑进妈妈的怀里,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 妈妈抚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一定要回家,爸爸妈妈找她都快找疯了。 她不住的点头! 妈妈用拇指给她擦泪,无限不舍的摩挲着她的脸。 不过,妈妈的手为何如此冰? 凉的她一个激灵,醒了! 清醒后的柳苏不敢动弹。 因为最先感受到的是脸上滑腻冰凉的蠕动。 她压住内心的恐惧,慢慢眯开一条缝,果然看到一条手腕粗的花蛇正在羽绒服和脸上游走。 强忍住要立刻马上跳下树飞奔而走的冲动,祈祷着这个祖宗赶紧爬走。 谁知,它好像对柳苏也很好奇,尾巴刚离开柳苏的脸,又一个扭头返了回来。 那蛇呈棕褐色,蛇身有黑褐色大斑块,头背黑褐,唇红喉黄。 只见它直立起身子,晃着三角头,吐着血红信子,似乎在观察眼前这个陌生生物。 柳苏不禁在心里疯狂尖叫! 她不知道这蛇有没有毒,所以只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花蛇的动静。 待它终于俯下三角头,想要往柳苏腿的方向移动时,柳苏抓住时机,心一横牙一咬,手起剪落,剪尖入木三分,把蛇头死死的钉进树上。 然后立马翻身抱住远离蛇头的另一岔枝,看着蛇身卷住剪刀把狠狠搅动,迫切想要把剪刀拔出来。 奈何剪刀插的结实,它翻滚片刻,便渐渐不再动弹。 柳苏不敢大意,她顺手折下一根树枝,挑动了几下,那蛇身软趴趴,估计死透了。 她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这才狠狠喘了几口气。 这时的她根本无法从天气上判断现在的时间,树林里阴沉的很,但她又感觉并没有睡太长时间,所以认为应该还是上午。 阴天又潮湿,不会是要下雨吧? 她从树上下来,把裤腿用皮筋密封好,又把沾了血的剪刀在水里清洗干净,然后继续往前走。 梦里妈妈给了她莫大的激励,她一定要活着回去见到父母。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食物就是最大的难题。 背篓里倒有两盒火柴,她有想过把那条蛇烤烤吃,好歹也是肉。 但除了怕点火的烟会暴露外,还过不了心理那道关。 蛇对于她这个北方人来说是另类的存在,威胁生命时打死倒没啥,但吃蛇是万万下不去口的。 也许是她内心对于森林还有期盼,认为不可能真的一点吃的也没有。 也确实在溪水旁的灌木丛里看到了一片奇异的植物,枝条纤长带刺,而且结的果实也是长满尖刺的金黄色小球。 柳苏不知道这些小球能不能吃。 但她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就摘了一个,用剪刀刮了刮上面的刺,轻轻咬了一口。 嗯,能吃,甜中带涩! 迫不及待的吃了几颗,等了片刻后身体也没什么反应。 看来是没毒! 于是她就地摘了许多,都用剪刀刮干净放进背篓里,边走边吃。 肯定是吃不饱,但也算缓解了饥饿感。 第7章 第1年(6) 天气阴的厉害,暗的让柳苏以为夜晚来临。 而且空气中的湿度好像又加重了。 柳苏这才意识到可能真的要下雨。 首先要远离小溪。 一旦下雨,很容易使溪流水位暴涨,到时候再躲就来不及了。 其次就是避雨。 现在的气温本就阴冷,要是没有躲避的地方,淋了雨,肯定要生病。 大树底下不能避,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响雷,但万一要是有雷,就等着挨劈吧。 可在什么地方避雨呢? 她来到远离小溪的高坡上,左右寻找后发现了两棵一抱多粗的树倒伏着,树的两头挨得稍近,中间刚好有一人多宽的三角空间可以容身。 柳苏用木棍在里面扒拉几下,除了烂树叶,倒也没其他东西。 于是她赶紧把三角区的烂树叶清理出来,找了些碎土块和潮湿的泥土把树与地面的缝隙封好,以防虫蚁滋扰。 尤其是蛇。 即使到了现在,想起那条蛇她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柳苏收集了一些落叶,叶面宽大柔软,还算干爽,就铺垫在地下,方便一会躺着休息。 然后又在矮树上,用剪刀连跺再劈,弄了些二指粗的树枝。 到底是没干过什么活,在拽树枝的时候勒到了手,刮了几道口子,鲜血直流。 她只好用脱下来的秋裤绑到手上垫着干活,才没有再受伤。 她把树枝横搭在两树之间,又在上面铺上几层树叶和干草防雨。 就在她敛树叶铺最后一层时,一声惊雷响起,雨滴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终于还是来了! 柳苏加紧手速,赶在雨大前将防水层铺好,然后把背篓抱在怀里,脚冲里,头冲外,倒退着钻进缝隙里。 雷一阵一阵的劈下来,雨也是又急又大。 虽然这个临时避雨棚盖的简陋,幸好没刮风,倒也不漏雨。 柳苏把羽绒服盖在身上,从背篓里掏出一把黄果子,慢慢吃着。 一直吃野果根本不顶饱。 红糖倒还有一些,但她没再舍得吃。 所以打算等雨停了,就找个地方生个火,煮些红糖水喝喝。 因为一直喝溪水,又冰又生,导致她窜了好几次。 正经肚里还没食呢,再窜下去就窜死了。 还有就是这个小溪刚开始还很窄,水流也不算急,谁知越往里走,水面就越宽,而溪边的乱石变的更多,树木也更粗更密。 这让柳苏不禁开始怀疑姥爷的话的准确性。 顺着小溪真的能走出去吗?还要走多长时间? 胡思乱想中,柳苏侧着身,头垫着一只胳膊,伴着外面的雨声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柳苏醒来后,探头往外看去,发现睡前原本阴沉的天色,现下已经亮了起来。 虽然依旧没有阳光,雨却停了。 她从里面爬出来,把羽绒服重新叠好放进背篓。 外面的温度又降了。 柳苏穿着毛衣毛裤,可依旧抵挡不住寒风。 她家乡的冷是干冷,只要穿的厚,就能抵寒。 这里不一样,它的冷是湿冷,阴阴的冷气从衣服缝里钻进骨头缝里,穿着羽绒服才能稍微抵挡一些。 但羽绒服又是她唯一的夜间取暖装备,要是在白天也穿着,必然会被荆棘和杂枝划破,所以只能收起来。 看天色,大概已经到了下午,因此柳苏不打算继续赶路。 一来马上就要入夜,这里正好有个休息的地方。 二来,她饿的实在受不了了,需要找点吃的。 她甚至有些后悔把那条蛇丢弃。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想别的辙。 于是,她盯上了小溪。 虽然现在是3月初,但气温还未升高,溪水冰冷,估计不会有太多鱼虾。 柳苏挽起裤腿和袖子,在小溪边上翻开碎石和杂草。 还真有一些拇指大的小鱼小虾。 只不过用手捞肯定捞不起来。 柳苏想了想,然后脱下运动衣,翻开里面,看到了网状的内衬。 这身运动衣是名牌,宣传的卖点就是里面的网状内衬,据说穿上会更显身材高挑。 当时妈妈嫌贵,柳苏软磨硬泡了一个腊月,妈妈才给她买了。 幸好买了。 她用剪刀把运动衣的网状内衬剪下来,当做渔网捞鱼。 天冷水寒,鱼虾也不善游动,所以用渔网捞的还算顺滑,一会儿的功夫就捞到几条小鱼虾。 她把鱼虾放进碗里,上面盖了个大树叶,防止蹦出来,然后继续捞鱼。 等捞了一碗时,她在一块空地上,搜了些柴草,打算生堆火。 可刚刚下过雨,哪哪都是湿的,加上柳苏本来也不善生火,连划了两根火柴都没点着。 火柴只有两小盒,其中有一个还是半盒,那晚柳苏划拉东西时,两盒火柴和两根蜡烛都在桌子上,就一起扫进了背篓。 连划两根也没点着,柳苏瘫坐在潮湿地面上有些受挫。 她望着碗里的鱼虾吞了吞口水。 邻居家的大伯曾经在海边跑过船,记得他说过,从海里刚捞出来的鱼最鲜,不用煮,直接就能吃。 也就是说,鱼虾是能生吃的。 可直接生吃到底有些隔应。 于是她从背篓里掏出一包盐,捏了一些撒到碗里。 鱼虾一接触到盐,激烈的蹦哒。 柳苏赶紧用树叶盖住。 半晌,碗里消停了。 看着碗里依旧蠕动的活物,柳苏是抵触的。 但不吃肯定不行。 她做了好一阵的心理建设后,才心一横眼一闭,倒了一大口到嘴里,快速的咀嚼吞咽。 咦?不腥! 柳苏以为腥味会很重,谁知一点都不腥。 鱼虾的鳞片有些硬,但里面是软的,甚至还有股子清甜,而且加了盐还有些咸味,甜咸相呼应,还挺好吃。 于是柳苏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全吃光了。 这次她只在溪流边缘的缝隙里找了鱼虾,所以大多都是个头小的。 如果在溪流中间,会不会有大点的鱼? 带着这点希望,她重新钻进临时窝棚,继续休息。 明天一定要生着火! 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幸好柳苏今晚没有生火。 因为追她的人离着她并不远。 天潮物湿,一旦生火必定会冒浓烟,那样的话,石铁生几人绝对不会放弃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