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这件小事》 第1章 悟已往之不谏 洛荣华死于一个平平常常秋日,和其他日子唯一不同的点大概就是有一个很冷的太阳,像冬天的晴天。 这一点是魏及思考了许久才能勉勉强强想出来的不同。 洛荣华死在了城中村房子附近的森林里,那是这个十八线小城市里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地方。 很奇怪,她在港城里生活了许久,那是她三年努力考上的大学所在地;然后在生命的最后选择回家,平静的接受死亡的降临。 他们说,洛荣华在那三年里去海城玩过许多次,他们说,她对于海城的熟悉程度远超港城。 海城是魏及上大学的地方,但是不只是魏及,还有古衷。他们还说,她死之后许久,城中村里都有老太太的骂声,说她坏了风水。也不知道这里的风水有什么可被继续破坏的。 古衷是他们的同学,虽然只有高一一年。 古衷看起来比魏及要了解洛荣华,他也是洛荣华的遗产继承人之一,如果洛荣华留给魏及的东西也算遗产的话。 薄薄的几页纸,宣布着洛荣华遗产的归属。可就是这些少少的东西,凝聚了这个二十多岁少女的一生。 一套房子,洛荣华写,那是古衷无数次收留的报酬。 一台笔记本,留给了古衷,她在遗书中写,“我知道你有光明的前途,你可能看不上这个,但是,我总得给你留点东西,毕竟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还有一沓日记本,她把这些留给了魏及。 没有钱,但是有许多单子,各种各样的捐款单,最后一笔在单子里显得尤为显眼,对于许多人不值一提的数额,对于她已经算是大额捐款了。 其实距离他们高中已经过去了小十年,再说起青春往事,古衷也记不清了。只是能模模糊糊的觉得,像是上辈子事了。 他临走前,把房子打扫干净,其实也不用费劲打扫,洛荣华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走了,不知道扔在了哪个垃圾桶里,把房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 魏及过来拿走了那些日记,他抱着那些小小的本子,隐约中又有了高中的样子。 本来魏及是不想过去的,“直接扔了吧”,他想。 但是很明显,古衷即使得到了授权也没有处置别人物品的意愿。 于是日记就在古衷那里放着,直到今天魏及想出门逛逛,又不知道去哪,才顺道过来。 厚厚一沓日记,魏及并不理解洛荣华的想法,他不写日记,也不会保存看起来没有意义的废纸。 从老家到这个地方的路程算不上近,魏及抱着日记到家的时候,炊烟袅袅升起。 他随意的把日记搁在书橱里,和高中时候买的小说放在一起,旁边是课堂笔记和当年的试卷。 那时候他妈妈差点给他丢掉,但是他总要留个念想,现在倒像是青春的提醒。 “德行”,他妈妈那时候骂他,可能是因为当时年少轻狂,可能是那时候的成绩斐然。 他把那些书都翻了出来,一页页的看过去,从第一本语文看过去,天色已晚,终于最后的一丝炊烟也没有了。 他把书捂在脸上良久,动了动已经酸了的腿,一瘸一拐的去做饭。 那时候家庭美满,现在的家里,也只是自己一个人了。 打开冰箱看了看,最后烧水出门买了包泡面。 路灯亮着,魏及又带上了意气风发的面具,只是说“辞职回来了”。 门口的老大爷耳背,却还不忘记问,“这么多年攒下不少钱吧,这么多年准备什么时候找媳妇儿啊?” 魏及应付着一茬儿又一茬儿的盘问,应付着一家又一家的热切邀请,拿着泡面,看了会儿老头老太太跳广场舞,烧水,煮面。 星光点点,魏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再看过了。 是高中吗?大学应该有时间吧,也不一定?或许工作之后? 生活变得虚无的时候,印象变得飘渺的时候,即使从前万般绚烂,也抵不过此时一瞬间的沧桑。魏及突然感到自己矫情起来。 其实魏及和洛荣华认识了许多年了,但也只是认识。那时候有人说,洛荣华喜欢他,说的有鼻子有眼,要不是主角之一是他,他就相信了。但是后来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据说是洛荣华亲自去辟谣了。 高中嘛,那时候大家都向往着纯洁的爱情,于是某些八卦就成了课余时间的谈资。当上课时间和课余时间之比为4:1的时候,也就不会有人在意这些小小的事情了,更何况还有当事人之一的亲自辟谣。 两千多人的年级有的是新鲜事儿发生,在某些方面大家都可以是没有记忆的鱼。 魏及一下午放空自己,最终也才从记忆的行李箱里翻出几件和洛荣华有那么点蛛丝马迹的破破烂烂的短袖,那是高中夏天的校服。 可是现在不是穿短袖的季节。 可是没有人会喜欢破破烂烂的短袖,不仅是样式老旧,更像是对现在的讥讽。 魏及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从小到大的每一步,魏及都走的很好,无论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博士,工作,他至少把百分之八十的同龄人甩在了身后。 可偏偏就是这一路的顺风顺水,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魏及又想起那段苦行僧般的日子,又想起那个女孩儿,他应该救她的,他想。 可是,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女孩儿是谁。 第2章 第 2 章 那时候是在一个荒岛上,不用报警,也不用担心,魏及不是被绑架过去的,他也没有要体验鲁滨孙生活的意思,虽然在最开始,他真的觉得那样很帅。那是他们公司的一个药物研发基地。 他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就被这家公司看中了,这家公司以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条件向魏及抛出了橄榄枝。但是那时候魏及拒绝了,但是他们在魏及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又一次坚定的选择了魏及。 这一次的福利比上一次好了许多,待遇优渥到魏及都要考虑一下他是不是这家公司老总的私生子了,以至于打电话给爸妈的时候,“如愿以偿”的被二老骂了一顿。 魏及始终忘记不了最初踏入这一行业时候师兄师姐们提起这家公司时候的神情,带着向往,眼睛里都是光。 事实证明,这家公司真的不错,有自己去独立的药物研发基地,但是位置很隐秘,研发的药物也是从常见的感冒药物到罕见病,几乎市面上有的种类,这里都研究的齐全。 没人知道研究基地在哪里,魏及悄悄问过老员工,他们都是摇摇头,说是有保密协议的。魏及很希望自己可以去研究基地看看,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 魏及常常在一些公众平台上看见有人吐槽现在的工作难干,“996”“007”之类的,但是魏及从来没体会过这种生活,他开的车,住的房都是公司给配的,也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他加班的。 没有人会在意邻座的同事在不在,也不考勤,更不会在乎迟到早退。 甚至在公司里,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查文献,然后提出一种可能的想法,第二天或者一段时间后,就会有人把实验结果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魏及甚至觉得这种“浮在云端上的”生活无聊的要死,无数次想去研究基地看看,去研究基地工作,总之去哪都行,只要不是在这工位的一亩三分地上。 据说研究基地很漂亮,是一种自然生态。这当然是魏及从某网络平台上看见的,但是当时魏及在搜索文献,等到半小时后,魏及打算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这篇帖子就石沉大海了。 后来魏及搜索的时候,怎么也搜不到他们公司的研究基地。要不是魏及清楚的记得当时他内心的烦躁,恐怕就连他都会觉得这是一场记忆混乱。 有人建议魏及出去旅游,连上周末,给自己放一个长假,“没有人在意的,生活没那么多观众,没有必要担心工资,再说你可以远程办公嘛。” 魏及拒绝了,“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他告诉自己。 同事嘲笑他傻,“再不出去就玩不动了,你要在这里工作几十年的”,他们苦口婆心的劝他。 他没去,甚至没想过出去旅游。他想,他可以继续工作,然后等到去研究基地的时候,他就可以在风景美丽的地方去办公了。 他的前辈问他是不是想去研究基地玩一圈,他说想去。前辈看国宝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劝他生活太顺遂的话可以多去打几把游戏。 他笑着婉拒了。 后来这位老员工有事儿没事儿就劝他出去玩,放松身心,做点这个年纪适合做的事儿。 魏及不想去,他只想去基地,为自己钟爱的事业作出贡献,投身于人类的健康之中。 第3章 第 3 章 那时候短视频总有一句文案,“你如愿以偿了吗?” 在提起这句话的时候,魏及总是反思自己,会想起许多之前有意无意的东西,“可能吧?” 最开始,魏及想当一名教师,教书育人;后来上了高中,想去当一名军人,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考军校,结果忘记矫正视力;后来报志愿,从工科报到汉语言文学,都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专业,甚至专业的排序都是抓阄出来的。 在最开始,魏及是真的费劲八叉查找的,后来没有了耐心,再后来发现无论是哪个专业,都好像是在泰坦尼克号上选座位,本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优良品德,魏及把这一切都将交给了天意。 好在上天没有亏待他,这个专业虽然很累,但是也算不上无聊。他很快就确定了自己“为人类的健康事业奋斗终生”的想法。 自从离职之后,魏及更是感到生活的无趣,打算去旅游,又不想动弹。感谢科技的发展,让人足不出户游览山川江河变成一种可能。人总得动动吧,魏及想着,打算出去和好友喝一杯。 打了电话,是空号。这一下魏及更不想出门了,他挠了挠头发,心想,还不如出去工作呢。 他走到书桌旁边,鬼使神差的拿起那本原打算在书桌上吃灰的日记,厚厚的一沓。 “既然给我了,我应该是有处置权,知情权的吧”,他给自己开脱着,“但愿里面的东西不是少儿不宜的,希望里面的东西是我可以知道的,但愿我们好像是老友之间的对话,而不是……” 默念了几十遍,甚至做出了明天去洛荣华的冢上上香的行程之后,魏及净手焚香,打开了第一本日记。 第一篇是一幅画,延续了毕加索抽象派的风格,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密密麻麻的横线竖线形成的小格子与墨迹未干时候手蹭过去形成的大大小小的墨块。魏及辨认了许久,像是墙上的砖层层垒起的纹路;像青石砖铺就的上学路;像毛线一针针织出的平面。再多的意象,魏及想不出来了。 但是魏及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洛荣华的脑回路一向清奇。 所幸,洛荣华的艺术记忆也好像一条鱼,第二天她也不会记得这是什么东西。于是第二页便是对这幅画的解读,“蚂蚁搬走砖瓦墙”。 那几团墨块是蚂蚁。 魏及仔细的看了看,或许和蚂蚁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颜色了。当然,这点相似之处也得存疑,不是所有的蚂蚁都是黑的。 所幸后面不是图画,是文字。魏及看下去,像是游记,写她到了哪些地方,看到了什么令人啧啧赞叹的风景,山海连一片,天云共娇颜。都是小众的旅游地点,魏及一个也没听说过。 但是魏及想去,算算日期,看起来这是洛荣华大学时候写的。 魏及早就不记得洛荣华是在哪里上的大学了,应该是海城,他上大学的时候偶尔会见到她,有时候会碰见她和古衷一起聊天吃饭。除了第一次点了点头,后来见面就好像是陌生人一样了。 不过这样想起来,洛荣华的大学生活看起来过得多姿多彩,魏及心里暗暗羡慕着。 他开始搜索“西面村”是什么村子,搜出来是商场,餐饮公司,以及其他的村落名称。魏及点进去相应的村落,发现都不符合洛荣华“五月的三点,天就黑了”的描述。 他转向国外寻找类似的村落,太阳从正南方落到西方,最终屋子里唯一的亮光变成了电脑屏幕的时候,魏及揉了揉眼睛,选择了放弃。 搜寻无果。 但是日子总要继续,魏及熟门熟路的开了包泡面,加水,等着吃饭。 明天干什么呢? 哦,去上香。 看起来今天什么都没干,但是魏及莫名感到了充实,好像回到了高中那段认真学习,忙着解题的时光。 他突然想和古衷吃一顿饭。 第4章 喝掉了贡品的橙汁 魏及不是没有上过坟,但是那是临近过年的时候,在腊月三十或者二十九的一个下午,带上点馒头和酒,带上炮仗,把贡品摆到桌子上,然后用炮仗告诉老祖宗,“您吃好喝好,我这当儿孙的也挺想你的,”再顺带着告诉老祖宗,“你在下面好好工作,保佑一下我们家事事顺利”。 然后一车人浩浩荡荡地回家,贴春联,准备一下,赶明儿就是年了。 那个时候好像都是一整套流程,一辈传一辈,也不需要质疑,照做就是了。 但是魏及真的没有给朋友扫过墓,上过坟。魏及朋友比较少,多的是同事,是同学,因缘际会。他们曾经是朋友,后来变成了最初的不甚熟悉的人名。 魏及在花店挑挑选选,选出了一把最普通的黄菊花。 有限的遥远的高中琐事与思维横跨在他们之间。喜欢古代汉语文学的女孩子应该是喜欢这些传统的东西,尽管不知道时光流走的时候是否都带走了那个姑娘几分的铅华。 墓园的风景很好,很安静,魏及甚至觉得这里也算得上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他把花放过去,把橙汁也放在那里。然后一句话没说。 久违的晴天,风也温柔,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登记有点麻烦,”魏及心里想着,时有鸟啼,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传过来,一时间像极了高中时魏及无数次幻想过的侠士行走江湖的凤凰声,破空而来的婉转响彻整个苍穹。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如果那个女孩子还活着,应该也是一个很自由的女孩子,魏及不适时的想到了另一个女孩子。那时候正是实验的紧要关头。 每一项能在这个领域做出成果的人都是付出了极大时间,金钱代价的人。从药物的实验室阶段到临床试验,最终走到临床面向无数患者,每一步都是研究者血汗与泪水的结晶。 其实“雨雪”公司并不是这个步骤。魏及又难以自控地想到曾经,那些让人艳羡,那些欢喜雀跃,那些灰黄破败,那些动人心魄的故事。 空旷的意义就是把“事故”变成“故事”。因为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惊叹。 这里无数喧闹与默立的生灵均与我无关,但是它们是魏及的听众。它们共享着魏及的喜怒哀乐,它们体验着魏及的人生。 魏及终于真真实实的体验到了另一种心境,他也是他的读者,他也是他的听者。他终于看见了无数蜜糖之下的砒霜。 天之骄子终于看见了独属于他的那一段人生,听见了他的故事。冥冥中风吹动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惊走了听故事的麻雀,却也带来了涅槃的凤凰。 洛荣华的日记带着他再一次走过了高中,从晨曦到晚霞的那段青春岁月离魏及远了又近,近了又远。 类似于游戏特效的声音再度响起,凤归来兮。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来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魏及终于对这句话有了切身感悟。那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与入职时候无数人艳羡的目光终于安放在合适的记忆里。 洛荣华最终没有喝到那瓶橙汁,但是魏及打算下次来带桃汁赔罪。 “下次见面,我想,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这是魏及给洛荣华的最后一句话,在洛荣华的墓前。 第5章 第 5 章 魏及把最后的一点橙汁撒在了地上,和半路被施舍的的苹果一起放在了墓前。他不知道下一次来这里是什么心情,什么时间,只是觉得现在开始,似乎一切都不应该是“沉默中年人”的样子。 他走时候,霞光满天,红色的,黄色的,橙色的,和夕阳交织在一起,有一种糜烂的美丽。 魏及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破烂情绪,这些从离职后就揪着他不放的东西终于在今天远离了他。 他赶在电影院闭场前去看了电影,主人公在荧屏中哭哭笑笑,在幕布后大喊,“去你妈的命运”,观众在幕布前面,在黑暗中亮着笔记本屏幕,手指在键盘上纷飞,还会时不时地向周围人表达歉意。 他们会抬头,和主角一起大骂人生,大骂领导,然后又低下头任劳任怨。 魏及不知道电影讲了什么,他在影院打广告的时候越过人群,找到位置,那时候影院已经黑暗下来了。他在那里坐着,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是很舒服。久违的融入人群的感觉。 他似乎觉得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旁边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又紧紧盯着主角,他们在这里和主角同时空,共命运。他们在某一维度上是站在一起的。 魏及在他们中央,又游离在影院之外。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周围人声嘈杂,内心却无比平静。 “等我死了,我一定要葬在那个地方”,电影的主人公还在与命运忙着斗争的时候,魏及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两个小时的电影很快就结束了,人群稀稀落落的离去,也有不少人站在过道上,期待着最后的彩蛋。魏及坐在位置上,他也不知道最后有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发着呆。 人越来越少了,明亮的影院里只剩下孤孤零零一个他。 “先生,这场电影结束了,先生?先生?” 大梦一场醒,魏及这才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表示了歉意,然后打了滴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在司机关心的眼神中,他取消了订单。旁边是一家大排档。 他坐过去,要了瓶啤酒,就这水煮花生和几串烧烤慢慢悠悠的吃完。旁边再走几步,是他们曾经的高中,那是他和洛荣华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但是他和古衷许久之前就认识了,但是不熟。 那时候他们是隔壁班的“双骄”,是老师提起一个时候都会顺带夸赞的另一个。 但是这些洛荣华可能不知道,她没问过魏及。 他突然想去看看,毕业了多年,他看着校门口的人脸识别,想起来那时候他们以“倒垃圾”为理由逃课的时候。 意气风发少年郎。他想,洛荣华喜欢的或许只是那个存在在记忆里青春的模样,即便是他,想起那段鲜衣怒马的时光,也会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放学了,一群学生从大门小门里涌出来,乌泱泱一片,汇成灰黄色的海洋。 他们那时候思考,校服怎么是这么丑的配色,直到高考的时候,年级主任祝他们“走向辉煌”。 他听见隔壁的小孩儿在那里说他的好友,“神经病一样”。 他突然想,要不明天去医院看看吧。这么久的消沉,或许不是好现象。 星星很快就明亮起来了,他慢慢的往家里走,走过一片繁华的闹市,灯火通明,音乐震天。一群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男的女的在里面逛啊,逛啊。他们欢欢喜喜地走过他的身侧,冲向更繁华的地方;他走过天桥,桥下是堵着的车流,他想起来一篇高考阅读理解,“像一条粘稠的河”;那段时光已经随着回忆渐渐远去了,随着时间渐渐褪色了,但是当身历其境的时候,那些他以为遗忘的,那些弃他而去的终于带着呼啸的往事猛猛地砸向了他。 他突然想吃门钉肉饼了,那是朝阳门里北街上的门钉肉饼,但是这里距离那家太远了,但是这时候他已经不是高中生了,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梦想着仗剑天涯的少年了,但是没关系,谁说梦想是年少时候的专利呢? 他熟门熟路的走到了旁边的胡同,在这个巷子深处,掀起门帘,熟悉的招呼声响起,“来了?吃点啥?” “一个青椒的馅饼。” “在这儿吃吗?” “对。” “第一次来?” “啊……是……” 他买走了最后一个青椒火腿的馅饼,付了钱,找了个位置,恍惚间一切都静止了。他突然想起来他根本就没来过,他知道这里不过是因为洛荣华的日记。但是似乎就该是这样的。 馅饼很好吃,辣辣的,香香的,刚出锅,脆脆的,似乎整个胃,所有内脏都烧起来了,一点点驱除秋日的寒气。但是他的手一直都是热的。 他终于和人世间有了一点点的联系,他似乎慢慢的在复苏,他从来没有这么清醒的认知——秋天来了,春天来了。 老板娘送了他一碗胡辣汤,配着馅饼,更辣了。 “这么辣吗?这小孩你也是,不能吃辣就给阿姨说一声啊”,阿姨的嗔怪声响起,魏及抬头看着老板娘,才发觉自己泪流满面。 “没,想起来点事儿”,魏及笑着擦泪。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看,我和你叔叔不也是好好的?”老板娘劝他,她说,他们曾经有许多连锁的店铺,后来入不敷出,还欠了许多外债,现在就只好在这里蜷缩着,等着还完债就去旅行。老板娘的脸上带着憧憬与向往。 “那我也算是找到总店了”,魏及开玩笑。 老板娘也笑着附和,“那是,要不说你幸运呢。” 老板在后边喊,“来吃饭了”,她拍拍他的肩,笑着往后厨而去。 “像幸福的小精灵”,魏及突然被自己逗笑了。 他在胡辣汤的碗下面压了点钱,算是“心理咨询费”和“胡辣汤的报酬”,整理好了衣服,然后走出了门。 他还是打了车,这次他知道了目的地,“天色太晚了,该回家了。” 第6章 第 6 章 魏及收拾了东西,不同于上一次回家的失魂落魄,这一次的行李箱整整齐齐,还留出了一片大大的空间,魏及给那些日记包上了厚厚的书皮。 在这个卫衣被视为“小学生穿搭”的时代,他带着一行李箱的卫衣,开始了属于他的旅行。 洛荣华的日记里有许多的地方,那是当代地图不曾涉及的地方,她写,“夕阳在东方织出云锦,朝霞在西方消散”,她写,“湖水碧绿,海水湛蓝,沙子在手中流向脚尖”,写跨过河的桥,跨过这座桥,就看见了海。 那是魏及不曾见到过的美景。 他要去洛荣华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看一看是什么样的大学,什么样的城市,孕育出了这样的想象力。港城没有四平八直的道路,每天不是在上坡,就是在下坡的路上。 他们的生活节奏很快,就连公交车,都比家里的小城市看起来快了一倍。 科目二的作用在这里凸显的明显。在坡上的停车,起步,即便是许多年前就已经拿下驾照的魏及,都看起措手不及。 古衷最近在这里采风,他说,他要转行写小说。他在海边拍照打卡,死亡的拍照角度,把身后的景点挡的严严实实。还好朋友圈有定位的功能。 那里距离魏及下榻的酒店,不过几公里。 他乡遇故知,魏及并没有什么看起来开心的表情,只是走在落地窗前,舒缓的音乐在耳机里流淌。 手机放在桌上亮了一下,屏幕的光渐渐暗了下去,然后疯狂地震动,不断打断正在抒情的歌词。但是魏及不想动,或许是不在意。 从落地窗往下看,这个角度很好,车穿行在路上,像是在一个个小格子里爬坡找食儿的虫子,往远处看是海,隐隐约约的能看见那个刚刚出现在朋友圈一角的网红打卡点。 等到路灯亮起的时候,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如果洛荣华是写实派的话,这里会美似天境,或者说,那个时候,才像是真正的“灯红酒绿”的港城。 他点了一支烟,这是他上一次去祭奠洛荣华的时候买的,他想,他或许还可以装几分深沉,但是那天没有给他机会。 他其实不会抽烟,但这并不影响他把烟夹在手指中间点燃。 烟草的味道猛地蹿出来,呛得他咳嗽。他找了个地方摁灭了,开始怀疑为什么有人喜欢这种尼古丁带来的快感。 古衷问他要不要喝点,晚上除了看风景也没有什么事儿,他欣然同意。洛荣华推荐的地方离这里很远,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在一个破旧的居民区里面。周围高楼林立,这里像是被开发商遗忘的地方,与周围格格不入。 像是她住的地方,也像是她回归的地方。 老板一口浓重的港城口音,问他吃点什么。 他点得熟门熟路,像是来过了许多遍,老板啧啧称奇,古衷一脸佩服问他来过几次,攻略做了多久。 饭菜果然香,酒也是当地著名的酒。虽然这里的红酒出名,但是,这里的白酒也是有一番风味。 他们本来都以为自己会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没有,只能一遍又一遍得提起往事,显得尴尬,言不由衷。共同的老师与同学,那一年的八卦几乎说了一个遍,也没有那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青春果然离他们远去了。 成年人的生活,满地鸡毛,全是苟且。言语之间偶尔提起的如今,都是与同事之间得“浮于表面”得礼貌,与老板之间的嫌隙。可偏偏这样得生活,却成为了他们与隔壁桌的“共同语言”,魏及作为一个真正的“职场小白”,对于这些最“平常普通”得“社畜日常”没有半点共鸣。 古衷喝的烂醉,隔壁那桌甚至要成为古衷的“大哥”,魏及死活的拦着,最后把人好歹弄去了酒店。 古衷霸占了魏及的床,魏及把沙发拖去了落地窗前,远处近处的灯光五颜六色的闪着,看不见远方的月亮。 魏及知道,旁边藏着小小的建筑,只有两层,白天他刚去过,人烟稀少的可以称作荒凉。旁边是三所大学,可这里偏偏像是被繁华落下了。 但是现在,魏及知道,这里更像是大学生的天堂。 满是酒馆,下午六点营业到凌晨三点的,比比皆是。 窗帘被风吹起,又缓缓落下。偶尔擦过魏及的衣角。 他伸开双臂,像是跨过时间,拥抱了那一缕曾与她撞于满怀的风。 时针分针秒针重合又分开,他们无声的宣告着时间的法则。远处的时间比当今走得更快,洛荣华曾经无数次预想过的重逢并没有在当年校园即将盛开的荷花旁,反倒是在孟春的平平无奇的酒店里。 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的是他的缺点。 魏及已经不记得洛荣华了,可是她的日记又偏偏记录着她。 时隔多年,他给自己找的事儿,却偏偏关于着她。尽管他清楚,她早就走了。 青春并没有离开,只是找了一个地方沉睡了。在漆黑的夜里的微弱的灯光反复叫嚣着些什么,酒醉的感觉姗姗来迟,梦里他看见了“罪魁祸首”,他看及自己把写满答案的卷子递给越过他走向黑板的她。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段往事。 尽管他的同学们活着,但是,那些青春的感觉与记忆已经开始离生活而远去了,那些最纯真的回忆与情谊,也只会在酒后,在防御最薄弱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跑出来,在当今“探头探脑”,妄图在满是算计的地方找到一丝熟悉的风景。 太阳慢慢出现在远方。 魏及转了向,太阳在西方升起,于是,开始了一天的倒计时。 此时,晚霞开始在东方慢慢编织,直到傍晚,才会把最壮丽的一篇呈现出来。 那些逝去的终究不可追究,我们总要看向未来。 古衷在宿醉中醒来,魏及在旁边给昨天的人回电话,“我会回去工作的,”他看了古衷一眼,点点头,算是收到了歉意,“毕竟,环游世界也需要钱,不是?” 两边响起来笑声。 第7章 灵异事件1 魏及再次踏上了工作的道路,古衷说他的一切问题源于做的太少而想得太多。魏及反驳他说,“人生的意义在于寻找自我,而不是简单的追寻种身外之物”,古衷奇怪的看着他。 多少年前,在他们还正处于青春的时候,洛荣华也是这么说的。 那些回忆穿过一层层光阴的面纱,最后停在他们共同的回忆里面。 他们突然停下了对于生活与人生意义的追问,那些在课桌前面没有争论出来的结果终于再度出现了。 如果你无法说服你的对手,那么你不妨去让他体验一下。 古衷给魏及找了一份工作,在一所大学附近的火锅店做兼职,每天饭点儿来,过了饭点就走,大概四个小时左右——中午十一点到一点,下午五点到六点。 老板说,如果人多的话需要加班,但是加班的话需要加钱。 那天晚上的风吹在脸上,冷冷的。今天天气预报说又20多度,但是体感温度并不高。 天气也阴沉沉的,路上有人穿着短袖,行色匆匆,不知道是不是冷,还是有什么着急要去见的人,捉急去做的事儿;有人厚厚的褂子,站在风里等着公交,瑟瑟的抖着,死死的抓着衣服拉链,好象这样就可以更暖和一点。 酒店不知道是谁设计的,明明没有什么后门,偏偏一阵又一阵的穿堂风,有一种凉飕飕的舒服。 魏及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适应这样的一个需要与人交往的角色。 闹钟在九点钟响起,被子里伸出来一只手随意的话了一下,直到那阵轻柔的音乐安静下来。手缩了回去,还不忘给自己扯扯被子。 闹钟再次响起的时候,魏及听着轻柔的音乐睁眼,昨天晚上没有拉窗帘,但是今天没有很刺眼的太阳。 尽管某些视频软件上的大学生是“脆皮”的同义词,但是,出了学校的大学生是开心与活泼的代言人,最起码在这里不是。他们坐在四四方方的小桌子前面,画着美丽的妆,手里抓着手机。 简陋的地点,从没有装修过的火锅店;矮矮的小马扎,锅里蒸腾的水汽,模糊一张张开心的脸。清汤的锅底,里面五彩斑斓的蔬菜。 水泥墙上写着丑丑的字,各式各样的标语,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装着一群嗷嗷待哺的未来。 他们肩上承载着未来的希望。 老板指导魏及,“等五分钟后就告诉1号桌,豆花可以吃了;六分钟后告诉他们都可以吃了”。 林林总总,从给顾客开门到帮助顾客下菜,关门,似乎在这里的一切都是有规章制度可循。 魏及不理解为什么这么麻烦,这明明可以直接告诉顾客,甚至干脆一点,不给顾客任何介绍,反正扫码点单,菜品介绍在电子菜单上都有。 但是打工人是不会对老板提出异议的,尤其是老板深耕一线的情况之下。 开门,微笑,魏及熟悉的问“你好,请问几位?”他把客人迎进来,“您可以选一下位置”,他引着客人坐下,“您好,请问以前来过吗?我们店扫码点单,您可以看一下——” 半晌下来,魏及后知后觉的感到饿了。于是脱下围裙,坐在桌子旁边点单。 老板免了他的单,但是他的同事们都搬来了小马扎坐在旁边,等着品尝老板的手艺。 这张桌子是魏及特地选出来的,靠着墙和柱子,很安静,有一种无论怎么样都有依靠的错觉。 一群人围过来,魏及开始后悔了,但紧接着,一种巨大的恐慌感如同海啸雪崩一样把他淹没。他意识到他的社交能力正在退化。他意识到这些日子,他唯一的现实交流来自古衷——一个高中同学,还是多年没有交集的高中同学。 剩下的,除了网络上的必要生活基本需要,竟然是来自洛荣华。 他后背一阵发凉,昨天晚上那阵凉飕飕的风不合时宜的再一次落在魏及的身上。厚厚的外套,热热的火锅,同事的嬉闹突然离他远去,他听见洛荣华的声音,依然娇柔着,“你要抛弃我了吗?我曾经那么爱你?” 他在大白天见鬼了,他感到自己手心里冷汗开关好像突然打开了,人为什么会出汗,他迷迷瞪瞪地想,大学时候他曾经听过的生理课,人在热的时候,血管扩张,皮肤排汗能力增强…… 人在热的时候? 他根本就不热,可是他死活动不了,旁边的同事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依然开心的聊着八卦,聊着天。 他在心里祈求着,“有没有人来救救我,有没有人啊?” 身体越来越沉重,似乎呼吸,眨眼都成为了一种奢望,身体的疲惫掩盖住了求生的**,他渐渐地放弃了祈求,只是希望这一阵赶紧过去。 同事终于捣了他一下,他猛一下缓过来神,好像这个世界在他面前又一次有了颜色,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 一顿饭看起来吃得毫无异样,魏及查了查监控,发现自己不仅在桌上吃到了老板特地包在蛋饺里代表幸运的虾仁,还一直都嘻嘻哈哈的,如果不是那阵感觉太过惊悚,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恐怕是一场梦。 屋子里建筑很不错,冬天都是暖暖和和的,更不会有什么风吹进来。 晚上躺在床上,魏及感觉自己很累,但还好是大学附近,到也有许多青春洋溢的气息。他闭上眼,又一次想起来洛荣华。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丧失“斗志”,凌晨两点,他拨通了古衷的电话号码。 他叙述的毫无逻辑,古衷让他去看一本世界名著,并说出了其中的名言,“你神经病啊!” 古衷挂了电话,魏及毫无睡意,他再一次翻开了洛荣华的日记。 他马上要把这些东西要看完了。他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睡个好觉,希望不要像前几天一样被噩梦吓醒。 他已经不知道上一次良好的睡眠是什么时候了。 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正在丧失斗志,一天之内发现自己丢失了两样东西是非常让人痛苦的。 还好,那些日记可以短暂的给他一个“避难所”,只要有这些日记,他就还是高中出类拔萃的魏及。 他紧紧的抓住了那本日记,想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第8章 情不知所起 天不遂人愿,闹钟再一次响起,魏及开始变得烦躁。 他压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但是还好,他还有一点点本能的契约精神。太阳照常升起,又是一个平凡的周天。 洛荣华的日记也是这么戛然而止在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周天,在最后,洛荣华写,希望我们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一个梦乡里的未来。 梦乡里的未来?魏及不知道什么是梦乡里的未来,但是洛荣华的日记总是删删改改,就连这篇也不意外。 或许是错别字,或许不是。 他应该问一问古衷,那段他不曾参与的洛荣华的日子,或许古衷知道,就像古衷当年执意要把日记塞给他一样。 公交摇摇晃晃,走一站,停一战,人来了又走,来来去去,他周围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坐过了一站又一站。有人喜笑颜开,胸前挂着相机,开心的和朋友拍拍拍;有人举着手机,在公交里崩溃大哭。 阳光里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儿,都被这个慢慢向前的车里包容着。 他坐着车慢慢回来,想象着那些年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观察人间,这样的路过人间。 他已经不记得大学是什么样子了,但是提起来的高中好像还历历在目,或许是那些日记的作用,或许是现在唯一的朋友还是来自高中的同伴。 或许那些奋斗的日子都是闪着光的,在黑暗的回忆里也不会被埋没。 同事给他送了一盘遮瑕,说是可以掩盖住黑眼圈。 他诚惶诚恐地收下了,加上了微信,转给人家888块,洛荣华在日记里写过,“要变得有好多人喜欢,要有礼貌,温柔,要真诚,要大方”。 他不知道那些是她的想法,还是她已经做到了,但是他愿意被这些文字“规训”,像是巴甫洛夫训练狗,像斯金纳的老鼠。 他知道他也许会失去思想,但是他甘之如饴。 穿上围裙,开门微笑,“您好,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似乎一切又一次变得熟悉起来,明明第二天工作,却好像熟悉到做过了千百次。脑子比嘴巴更先预设出答案,心灵比行为更先意识到问题所在。 洛荣华的日记从来没有地点,但是所有的人,所有的地方都有迹可循。 在那个城市里灰尘满天唯一的火锅店,那个兵荒马乱时代的唯一让人找不到错处的服务的火锅店,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了魏及面前。 除去那些似是而非的遮挡,真相来的猝不及防。 魏及身处这其中,才品尝到洛荣华喜欢的味道。 他以为还在远方,其实自己已经邂逅了。他已经放弃搜索的地方,忽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想起来那些洛荣华描述过的其他地方,那些美丽的景色,那些充满希望的地方,他有了走下去的**。 她曾经看过的风景,时隔几年,或许有些许不同,但总是要亲眼看看,才能再相遇时侯,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晚上依然在这里吃了火锅。清汤锅底,加麻加辣的蘸料,一口下去的鲜香,豆花顺着喉咙食管流到了胃里,欢声笑语,雾气蒸腾模糊着的美丽。 这次,他没有听到洛荣华的质问,他突然问起来老板那个每周都要来一次的客人。 所幸老板记性很好,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火锅店还不像现在这样每天都人满为患,那时候寥寥客人,偏偏就这一个小姑娘每周都来,来了两年。 她是最初几年里,唯一一个让老板记住的客人。 几轮酒下来,老板都有些醉了。他把胳膊搭在魏及肩膀上,“要是那个小姑娘再来,我一定免费请她吃所有菜品”。 魏及眼眶有点红了,隔着雾气,隔着酒精带来的虚拟,他看见过去的时光。 他在这边喊着,她却决绝的走向对面,甚至菜单都不看的点单。 他终于见了她一面,隔着时光,隔着人群。 她似有所感的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低头玩着手机。他听见店里音乐流淌,他直到她耳机里是另一首欢快的歌,讲着一个悲伤的分离的故事。 他的嘴唇喃喃的,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只有他知道,那是对于她的挽留,呼唤。 那是沟通阴阳的情话,那是迟到的表白。 附近酒吧一条一条的街,昏暗的灯光,伤感的民谣已经开始热场了。夜晚的氛围感开始了。 月亮高照,星星散在天空里,传来吉他的声音,《成都》在这里,虽然不是地点,但莫名应景。 24小时的便利店开着门,售货员坐在电脑前面,正在找手机充电线,电脑上暂停着经典的韩剧;健身房里男生女生陆陆续续走出来,带来一阵水汽的清爽。路灯下面的老伯伯前面摆着两篮子的樱桃。 手机上抖音卖力的吆喝着国家时政,小吃街的业务刚刚开始。章鱼小丸子的小车前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馄饨摊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又一个的简易包装盒。 他们聊着天,吃着晚饭,夜宵或者只是简单的逛着。 这是魏及很少看见的人间烟火气。这是洛荣华日记里描述的日常。 她在字里行间描述着世界的热闹。 也许几年前,她还是其中的一个, 披着头发的姑娘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递给他一串糖葫芦,红色的山楂穿在木签上,这和冬天是绝配,但在夏天也并不是不适合。 他接过,要付钱。那人拒绝了,她笑着问,“你给过钱了,忘了?”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在异国他乡。在路灯下,如果有雪就会变得梦幻的路灯下,他认识了这个同事,思嘉。 十块钱的小饰品的摊位上,戒指反着廉价的光。他鬼使神差的买了两个,臆想着一副对戒,珍重的戴在自己的中指上,另一个放在了酒店的枕头下面,日记本的上方。 似乎开始变好了,除了他的睡眠。 两天过去了,他开始认同古衷的观点。 也许思考人生的意义,并不一定需要“全职”,有时候“兼职”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第9章 第 9 章 洛荣华的日记里常常提到山,海,云和天色。 兼职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老板和姑娘总是拿着戒指打趣儿他,思嘉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到是什么都没说过,只是私下里问过一嘴儿。 “哥,你有对象儿了?” 搞对象儿?谈恋爱? 好像是单属于这个年纪思嘉这个年纪的是特权,到了魏及的年龄,似乎只有无休止的相亲,和结婚。 好在他的父母已经过世。 老爷子和老太太当年是出车祸走的,那天的新闻报道很有意思,叫《一男子醉酒后驾车,误撞一家三口》,那年魏及刚刚考上大学,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那年高考,他语文139。 想了好多年,魏及都没想明白“误撞”的意思。可能那个写得出标准答案的少年也不能理解这个叫人守规则的社会。 从那开始的好多年里,他没开过车。闭上眼就是触目的红。 他总是笑呵呵的说,对,谈恋爱了。她比我小一些。 他们就起哄,“把人带来看看”,老板在后厨听见也出来凑热闹,“来呗,吃饭免单”。 魏及不说什么时候带来,也不说其他的东西了,只是笑。 还好两个小姑娘拉开了进店的门。 时间从各个地方溜走,数千头羊一天天的在晚上的草原里撒欢儿,直到老板把工资打到他的卡里,问他,“明天还来吗?” 恍如隔世。 他愣了几秒,用围裙擦干了手,正巧有一桌客人离开。 他拿着白抹布过去,桌子反着头顶上冷白的光,“不来了”,他听见他的声音,比来的时候大了一些,像是一个人了。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又来了一拨人。这是最后一次就餐高峰。 他摘了围裙,靠在吧台上,等着钟声。 这种古旧的物件儿魏及很少再看见过了,随着长辈的离开,好像他也没有根儿了。秒针一下下走的庄严,分针一格格跃的稳重。 远处自习室的灯光也终于暗了下去,酒吧里的民谣声音却越来越大。他转着手里的戒指,一圈圈的。 老板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看着他玩笑,“你要不舍得,明天再来。” 他被“驱逐”离开。 公交营业到十一点钟,现在还早。他不知道除了酒店,他还可以去哪里。 古衷的电话掐着点儿打进来,他看着缓缓离开的公交,如果他刚刚足够幸运,现在他应该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和一个正处于远方的人分享这个月的收获。 可是他永远不幸运。他总是比命运慢半拍。 如果当时他肯低一下头,给父母道歉,或许他们去世的时候也不会带有遗憾;如果他在无数次与洛荣华擦肩而过的时候发现,或许她不会这么孤零零的赴死;如果…… 生命之树从来不会常青,18岁高考考卷的作文如同子弹,正中眉心。 电话超时之后自动挂断,手机屏幕不断地闪。它的主人举着它,似乎再无限制的《致爱丽丝》中听见完整的音乐。 不会的,这是他初中时候的炫技之作,可惜没有学明白——中间弹错了音。 “瑕不掩瑜”,他们都这么说,于是把这一段偏离轨道的音符作为了真正的“炫技”。 古衷终于“如愿以偿”的听见了魏及的声音。 他听见魏及身边呼啸而过的车流,听见风声。 “你在公交上开窗户?”他疑惑道。 “没有,我在走回去”。 一阵沉默。 “她那时候也会这样吗?”魏及的声音散在了风力,小的连手机都没有收音到。 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 三个字想魔咒一样围着魏及,如果他足够幸运,就应该在刚才做出上车的准备,而不是在这里后悔莫及。 他突然想回到酒店,最好现在就躺在床上读那些日记,看那些只属于他的故事。 或许是特地给他写的,救赎他的故事。 老婆孩子热炕头,虽然他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早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 手机还在通话中,古衷什么也不说,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座不算陌生城市里焦躁着。 呼吸开始加快,前方就是新的公交站,站牌后边是一排排的共享电动车。 他扫了一辆,飞驰着回到酒店。只是可怜了古衷,好像一张嘴就会喝一肚子来自几百公里外的海风。 戒指还好端端的放在日记本上,他临走前在日记本里夹着的树叶因为他过于急迫的动作抖落出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高楼大厦,或冷或暖的光都在这一刻和魏及失去了联系,古衷的抱怨如约而至,“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冷漠的回,“因为有对象在等着。” 古衷一脸迷茫的被挂断了电话,并因为魏及的对象一宿没睡好觉。 古衷再次打电话过去,魏及气喘吁吁。 他挂了电话,看见魏及在微信上给他扣了个问号。 他发了个跪着的小人表示歉意。 接着,魏及电话打了过来,“你有事儿?”气都喘不匀乎。 “没”,他干巴巴的笑着。 没多久,他收到了魏及给他发的照片,定位在公园。 第10章 公园2 那个公园在当地还算有名,或许是附近就是一大片商业街,或许是位于一片山的脚下。 在这座公园里是一个爬山的好去处,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古衷在去年来过这里两次,都无功而返——大喇叭里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之类的,一条长长的铁网就把人和山隔开了。 那时候三月,有点冷,但是太阳很好。古衷穿上羽绒服就去了——他打算让男女主在山里相遇,泉水初融叮咚作响,过年时候挂的彩灯还没有完全落下,氛围感拉满。 古衷在公交上想着唯美的初见,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事实是太阳穿过玻璃照进来,古衷还没开始爬山,就出了一身汗;半晌午的时候,那些退休的老头儿老太太随着音乐起舞,哦,音乐也是他们自己唱的。古衷欣赏了一下他们优美的音乐。紧接着就要爬坡。太阳穿过密密的丛林,仅剩下光亮。到这儿,看起来还不错。 他发现人们欢欢喜喜的从上面下来的时候,还在感叹这座城市里人群是那么的在意自己的户外锻炼。 知道他发现根本就不能去爬山,他的男女主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段,在这座山唯美的相遇。 抓马的剧情可以上演,但是违背道德法律公序良俗的东西应该被禁止,这一项是他的创作理念。 但是比剧情更抓马的是,他迷路了。 几个小时后,他才又一次收到了魏及的信息。 一大堆图片,中间夹杂着几句语音。他一张张翻过去,五月的天,已经有了夏天的样子。还好,魏及没有通过直接怼脸的方式告诉他有多热,但是也不遑多让——竟然有一张对着太阳的拍摄。 求古衷无语程度。 还好剩下的还算正常。魏及问他,“这种程度,够你写小说了吧?” 够了,很够。他的男女主已经在另一座山相遇了。该相遇的总是会相遇,兜兜转转才叫命运。 都是古衷没有见过的风景,台阶很整齐,看起来就是精装修的——上面还写着历史大事纪,仪式感爆棚。 后边就是土路了,或者根本就不算是路,更像是踩出来的歪歪扭扭的不生草木的道儿。似乎一瞬间回到了七八十年代,公路还不是那么发达的年代。 魏及的抱怨如约而至,“后边的路差点给我摔那里”,语气里带着他自己或许都没有发现的小小的得意。 古衷哑然失笑。 在往后的照片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塔。这是男女主相遇的塔。 魏及的得意到这里已经掩不住了,要不然甚至还夹杂了一张自拍。他说,这两个是连着的。 古衷确实好奇的看过地图,两个公园很近,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一座山,毕竟这是两个公园,一个叫“塔山”,一个叫“北山”。 但是塔山的对面有另一座连着的“宗山”,这是古衷在无意间发现的。他很快给自己规划了下一次爬山的路线——如果不封山的话,从宗山到塔山到北山,还可以录一下vlog,《爬山(纯享版)》,预计时长6-8小时。 魏及上山的语音条很多,古衷怀着好奇点进去,毕竟魏及早在两个小时前就打算要放弃了。 魏及的声音很激昂,好像带着古衷回到了高中——“你知道吗?我17分钟就登上了那个亭子,我以为已经到顶了”。 我知道,你发朋友圈了,我还没来得及点赞,你就给删了。 “我发现还有路可以往上,我就开始向上走”。 “路特别难走,我在路上遇见俩老大爷”。 “我以为超过他们轻轻松松,结果立马就看不见人了,但是他们说上边是电视塔”。 “我靠,好累啊,我要歇会儿”。 “我靠,差点崴脚”。 “我靠,我要下去了,距离顶点不到垂直20米,标记一处地点,沉默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 几分钟后,又是一条语音,“神他妈沉默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行百里者半九十,继续。” 十分钟后,“登顶”。 再往后,魏及已经在去往另一座山的公路上了。 很神奇,在山的里面,竟然比起来上山的泥路,竟然是一条不算窄的水泥路。 路变得好走了,但是树的遮蔽也突然就丧失了。太阳直直的照下来,晒的人心烦。风从后边催人前行,一会儿就又从前边吹着,给人拥抱。 一个多小时后,魏及走过写着“此处不允许进入景区,违者罚款”的矮墙,找到一处二十公分宽的小路,死死抓着崖壁上的草,一矮身,进了开着的景区的铁门。 路旁正打算浇地的农民看着这波操作,目瞪口呆。 魏及拍拍手,问从山上下来的旅人,“能上去吗?” 在别人惊讶的表情里指了指来时路,“我在那里来。” 小姑娘发现新大陆一样看向她的爸爸,“我们可以从那里走啊”。 她爸爸抓紧了她,“乖,我们坐索道”。 接下来的故事魏及就不知道了,在网上两步,就到塔下了。 魏及在这里比古衷幸运多了——塔也对外开放了。塔下忙着售卖红绸,说是可以挂在那里,心诚则灵。 魏及一边说着,“我是唯物主义”,一边掏出手机买下一条。字体龙飞凤舞,承载着祝愿。 一步一念,心诚则灵。他虔诚的把红绸放在他能够到的最高的地方。 风吹过来,他汗津津的短袖也逐渐干了,自己也开始发凉,“心诚则灵”,他默念着,直到风吹得头疼。 见佛则拜,不仅是唐三藏,还是现在的魏及。拜的是虚妄的神明,拜的是内心的安静。 绿色的语音条后边有一个显眼的红点,点开,古衷的酸味儿跨过了城市,“为什么我去的时候塔门就是闭着的啊……的啊……啊……?” 听得出来是很羡慕了,他甚至还给自己配了回声。 魏及笑得岔气,差点从山上栽下来。 下山路可比上山路有意思多了,经过猴区,那里放着音乐,可能是给游客欣赏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给猴子放的。 很有节奏,虽然魏及腿都要软了,但还想跟着音乐舞动一会儿,人来人往,魏及实在不好意思展示“大脑驯服四肢珍贵影像”。 他遗憾的下山,然后继续心安理得享受古衷的羡慕了。 第11章 等下一个晴天 他上了公交,听见古衷在手机的对面情感充沛的感叹,“人怎么这么好运?” 古衷在手机对面,站在落地窗前,面无表情吐出一串串抑扬顿挫得句子,“你凭什么能进?” 把他小说里的“嫉妒”“阴暗”“病娇”表现得淋漓尽致。 古衷熬夜是常事,昨天有心里揣着事儿,没睡好,知道这场“恋爱乌龙”后困意再一次上来,又想睡过去。突然想起来在协作平台上嗷嗷待哺的粉丝。只好又昏昏沉沉的打开电脑。 窗帘再一次被拉上,这是古衷花了大价钱买下的窗帘。屏幕在卧室里发出蓝光,这是整个卧室里唯一的光源。 光标像是乌龟在屏幕上爬,慢的让人心焦。新开的小说评论区里面有不少读者在催男女主的情感进展。 抒情的音乐在卧室里慢慢流淌着,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和向前又后退的光标。 男女主会在一起吗? 不光读者好奇,古衷也在好奇。 女主在和男主的最后一面中说,“等到太阳升起之前,如果我们会在一起,我回来见你”。 从那之后,男主的家里面都是电子锁,所有的密码都设成了他们相关的符号。太阳总是一次次的升起,一次次的落下,重复着许多年都在重复的日常,照着一群群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故事。 规律的三餐是他们难以祈求的奢望,古衷起不来,魏及也不遑多让。 戒指还安安静静地躺在日记本上,桌上一本日记合着。日记本上画着魏及的母校。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魏及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就好像收到了什么指示似的,鬼使神差的掏手机付款。 他一直不是很在意自己的余额,于是时至今日也不知道自己的存款。 于是等到他打开手机银行的时候才被震惊——公司仍然按时给他打款,而他在这些日子里面的消费则毫无记录。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戏台子,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小丑,而他的观众正在看着他崩溃的怀疑的表情哄堂大笑。可是,他又怎么会是主角呢? 主角永远光鲜亮丽,主角永远没有“15年顺遂”的限制。 他算了算,也是差不多15年的顺遂了,他已经看到了他那灰暗的未来,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像是枯树根里密密麻麻的蚁穴。明天不会变得更好的,以后也是。 酒店里,洛荣华少女怀春的文字还在枕头下面,这一次,这些文字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安静的抚平青年紧皱的眉心;魏及枯坐在床边,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晚霞像他来的那天一样灿烂,他突然发了疯一般翻开那些温柔的篇章,戒指掉了下来,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然后滚在了床下面。 泛黄的书页经不起这种折腾,很快就散成了碎片,在半空中和着海风飞舞,雪一样落到床上,地上,落在窗外,落在这个终于沉寂不了的人身上。桌子上的新日记本被热水浸湿,笔水晕开了一片,一页页蜷曲在一起。水杯在桌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之后,叮叮当当的落在木制凳子上,落在地上,落在泛黄的雪上。 太阳落下去了,晚霞也不再灿烂,月上中天。 手机自带的铃声响了起来,惊醒了还在癔症的人。魏及慢慢的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地狼藉。 他接起电话,声带好像是锈了的齿轮,“王哥?……没有,没打扰,……有点感冒……我的东西?” 他不记得自己还有东西在公司,对面的“王哥”说是“一沓日记”,他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是他对日记忽然有种莫名的执念。 他的语调背叛了他,他听见自己欢快的说,“好啊,我去看看”。 他开始和人事沟通什么时候回去,沟通工作计划。 公司就这点好处,无论你找那一部门,相关部门人员都会24在线,全年无休。当然,据说工资也很高。当年老板为了不被人挑出毛病,严格按照《劳动法》签合同。近些年,尽管总体经济不景气,他们依然奉承“三班倒”工作,坚定的贯彻公司成立之初的“一天工作8小时”制度。 沟通完已经是第二天了,房间里灯火通明,光亮中一片沉寂。他捡起来地上摔得有点变形的保温杯,地上的水还没干。 房间里没有拖把,他撕了卫生纸,一点点擦干净地板。 他一片片搜集起来那些碎片。一片片的拼起来。 关起来的窗户隔绝了窗外的风,拉起来的窗帘也似乎在努力隔绝一切想要窥探的生灵。 新的一天没有变好,日记缺了许多片,像是稀碎的回不去的过去。 太阳也没有如约而至,风比以往更大,那些碎片或许在楼下的绿化带,或许在某一个垃圾场,或许在某一片海域。 风吹的楼下的伞东倒西歪,魏及看着阴沉的天,任由雨点打在身上,脸上,他垂着眼奔跑,雨中似乎大家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更多的人欣赏这位“雨中奔跑的勇士”。 他不在意,他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日记需要修复,他需要胶带,防水的,最好粘好之后看不出修补痕迹的。 酒店的门“嘎吱”一下打开,工作人员进去收了垃圾,整理了床铺又出来,门“嘎吱”一下又关上。 那些碎片或许重逢。 回到酒店,魏及看着房间,终于意识到那些自欺欺人的,回不去的过去。他一下子软在门后,他知道,洛荣华再一次向他说了再见。他的目光穿过时间一层层的迷障,与洛荣华对视。那些小小的缺点都不在了,时间是最好的滤镜,在一层层的滤镜包绕下,他避无可避。 洛荣华首先移开了目光,年轻的姑娘一步步成长,她对着他做出了口型。 她说,“再见,魏及;再见,胆小鬼。” 他抱头痛哭。 天气预报说,这一周都会是阴天。等到下一个晴天的时候,他就会回来,会意气风发地回来给洛荣华补上那句“再见”。 第12章 女主出没 魏及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或许是他擦干泪的那一瞬间,或许是他泪眼朦胧中睡着的时候。 魏及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好像那些安稳的日子猛地离开了一样。 等到太阳刚刚从海平面露头,第一缕光洒下大地的时候,他惊醒了。 这个时候的酒店里,一切都是昏暗的,雾蒙蒙的。远处能看见几艘移动的光点,那是辛辛苦苦的渔民和穿梭的渔船。 他点燃了一支烟,烟味缭绕。他开始剧烈的咳嗽,烟灰落在床单上,烧灼出一个个的洞。 海风吹进来,冷飕飕的,这是洛荣华的日记里从来没写过的凌晨,这是从来没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强劲的风。 时针慢慢地走,分针一圈圈地转。他在此刻静止,但是没有人会等在原地。 他办了退房,赔偿了破洞的床单,去吃了最后一顿豆花火锅,买了火车票。 再过十一个小时,他就会站名为家的土地上。 房间里闪着红点的插座在他退房的那一刻恢复了正常。 窗外是即将丰收的麦田,金色的麦穗和流着汗的无数人们。 他们是构成这个国家的根基。 洛荣华的日记里总是对于这些“小人物”怀有最真挚,最热烈的感情,他以为那是一个爱好历史的人的传承,他一遍遍翻过那些虚拟的故事,那些或许不存在的县志,他才意识到洛荣华怀念的是土地,是收获时候人们脸上的满足。 “火车飞驰而过,先经过一片片苹果园,在经过一片片梯田,然后是一幕幕土地,最后是一条条河沟,等到听到熟悉的乡音的时候,那就是到家了。” 这是洛荣华在日记里写的原话,明天周六。周天,魏及就会收拾好他的东西,坐上背井离乡的动车。 古衷睡醒的时候,魏及已经穿过了一道道山岭。隧洞突然降临,在白日之中猛地天就黑了。 古衷的手机上出现了最后两条来自S的消息,一条视频,一条是系统提醒,“观察对象收拾东西离开,系统已自毁,售后咨询请联系:ycxyg6677。” 他划过去,点开长达九个小时的视频。 视频里的男人崩溃着,平稳着,安静着…… 他并没有看完的耐心,只是又转手发给了一个备注A的人。 他们上一次聊天也是他先发起的,对面隔了几个小时才淡淡的回复了一句,“吃了,有事儿?” 但这一次对面的回复到很快,却也十分的公式化,“收到!” 但是接着,橙色的转账一笔笔的发过来,每一笔都毫无规律,古衷习以为常的一条条划下去,没收。 A:? 古衷:。 A:? 古衷:。 对面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打字,“怎么不收?” 古衷:“不用,给美女办事是我的荣幸。” A:“收了吧,毕竟不是我的事儿”。 下一面,A那里消息一条条弹出来,您的好友已收款。 A:…… 古衷:。 古衷点开了手机里的隐藏软件,一个女孩子看着手机,躺在沙发上乐不可支。 他有些恼火,他一次次放大屏幕 ,等看清女孩儿手里的界面的时候,他突然高兴起来。 他珍重的抚摸着屏幕,痴迷的盯着手机里的女孩儿。 第13章 您脚下这片土地 女孩屏幕上是正在和他聊天的界面。 女孩看着屏幕沉思,终于她在手机上点了几点,古衷迅速把手机界面切回去。 显示有一条女孩发来的未读信息,“收了吧。” “不收了,给美女办事是我的荣幸。” 再三推辞之后,古衷点点手机屏幕的收下了。 屏幕里的女孩在床上打了个滚儿,看着手机里的橙色变了色儿,心满意足的关掉了手机里的软件。 等到屏幕里的手机熄屏之后,古衷才关掉屏幕,打开手机里的另一个隐藏软件,赫然是那个小姑娘的手机使用时长。 监控里女孩打开窗帘,正对着太阳坐着,藤椅摇摇晃晃,太阳逐渐落下,小姑娘窝在藤椅里晒太阳。 古衷一开始就知道洛荣华没死,他给了洛荣华一颗假死药,但是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洛荣华杳无音信,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假死药的一项副作用是“死亡”,以至于古衷以为洛荣华服药过量去世了,差点把坟扒了和她见面。 那天在联系挖掘机的前一天,他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人的短信,是一张图片,洛荣华双手被绑着,满面血迹,奄奄一息。 那天挖掘机公司突然失去了他们的甲方,甲方的天价合同至今还能看见,但是福利承诺人不见踪影。 而这份合同被裱起来,挂在了大厅最显眼的地方,这份合同的对面,是董事长年少时候被诈骗三百万的“丰功伟绩”。 从那天起,董事长终于意识到要给他们的员工培训“诈骗技巧”和“反诈骗技能”。 港城的风依然热的像是从火里灼烧过一样。 洛荣华就是在这里决定了人生——她还在那个海岛上,但是已经不再是那个每天想着逃离的姑娘。 她发现了手机里的异样,游船“呜呜”的开了过来,带着无数的乘客。 四面环海,她身上也浸着满满的鱼腥味,和本地人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差别。 但是她依然不会这里的方言,她的开头还是,“您好,请问……” 这里没有礼貌,但也知道这个姑娘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上一次调戏她的男人,第二天就捂着□□,疼的满村子里窜。 有人不信邪,趁着天黑想做什么法律所不允之事儿,还没到她家,就在半路被活生生的阉了,从此喜提外号,“公公”。 那家婆娘没有什么“打断牙齿和血吞”的理念,趁着这事儿和那男的提出了离婚。 这等丑事没有什么要隐瞒的心思,那位婶子宣扬的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男的出门被戳脊梁骨,跟他玩的好的出去也是受人指指点点。一拨人在村里人面前找不到苦吃,只好来找洛荣华的事儿。 还没到门口就先看见了自家老婆,她们叉着腰堵在路上,好似墙一样。 那天的月亮亮堂堂的,村里的狗都不得安宁。 洛荣华在屋子里,窗外是她们沐浴着月光。她知道,她们又保护了她一次。 别墅里,一个男的走出来,“洛博士,我想您没有拒绝的能力”,他低眉顺眼的,语气里带着咄咄逼人。 洛荣华没理他,自顾自喝着手里的茶。 茶叶飘在水面上,洛荣华考虑着把水泼他脸上,茶叶挂在他眼睛处的可能性。 没有太大的可能,洛荣华有些遗憾。 男子顺着看下去,一群人被揪着耳朵离开。 “这是个好地方,不是吗?” 洛荣华跟他说了第一句话,“是个好地方,”她看了一眼名牌,“你叫路劲?” 路劲低着头,“是的,博士”。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路劲出去给她拿了一份材料,《关于在须臾岛的经济规划》。 一页纸,也只有这一串字。 “你在耍我?” “钟总说,您同意才能看下面的内容”。 “须臾岛是哪里?” “您脚下这片土地”。 “开发方式呢?” “这里是海岛,博士”,男人言止于此,其余什么都不说了。 海岛,以海产品为生。开发什么呢?旅游经济确实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当然,不仅是旅游经济。 村子里的男人哀嚎了一宿,村子里的狗叫了一宿,第二天渔人一样去打鱼,船队摇摇摆摆起航,像以往几千年一样。 空中楼阁,海市蜃楼,没有能误导他们的自然奇观——几千年的传承,他们不过是一座座桥梁,连接过去与未来。 那些引以为傲的自然奇观,在他们百年生命里以见过太多,以至于寻常。 洛荣华拒绝了男人的提议,路劲给钟总打去了电话,钟总沉默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洛荣华也因此有了和钟总亲自交流的“殊荣”。 “你应该知道我的,洛博士。” 熟悉的声调传来的时候,只需几秒,洛荣华就知道了对面的钟总,“你要一直这样软禁着我吗?” “你那边现在应该是早上吧,我这边已经是下午了,我很怀念那一段和你们并肩的时光,”钟总的语气里带着点怅惘,“我真的很怀念那一段时光。” 洛荣华并不像给他任何一点好语气,“那你就回来自首吧。” 钟总没有被打断的不悦,反而笑了起来,手机里的声音突然嘈杂起来,在满是脏话的声音里面混着几句高声的“all in”。 “考虑一下吧,我需要你。” 钟总没有给她说话的时间,干脆利落的挂掉了手机。 古衷的聊天框里又多了一条,是洛荣华问他,这个软件是什么。 “可能是系统自带的吧”,古衷的回答很模糊。 路劲在旁边正好窥到这条消息,倒是很善良的开了“尊口”,“这是监视软件”。 洛荣华看着他,“怎么?这么熟悉,,用过?” 路劲怎么逗都不肯说话了。 洛荣华看着他,“我知道啊,他也是用这个监视的那个人。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把这种东西放在我手机里。” 路劲没说话,点点头要出去。 洛荣华叫住了他,“姓钟的恐怕不让你出这个门吧”。 这下轮到路劲惊讶了,“呵,那老东西,我可太了解他了”。 “说说吧,打算怎么让我屈服?” 路劲的眼神警惕了起来,洛荣华依然懒懒散散的模样,“别麻烦了,告诉他,我同意了。” “须臾岛是要开发,开发方式我想,不劳烦各位。” 路劲打电话过去,那边的嘈杂突然安静下来,钟总的声音砸在屋子地上,“那我就不插手了。” “你提供资金。”女声坚定不容置疑。 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