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像之证》 第1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 (一) 2048年。旅市。 连夜暴雪后,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响晴。久违的阳光扫去了大地的阴郁,厚雪往空气里注了凉丝丝的甜气,整个世界宁谧、洁白、清爽。 市中心医院神外病房十分安静,除了监护仪器的滴答声响,只剩下一道那位男家属趴在病床前沉睡的闷鼾。 光穿过窗户压向病人薄透的眼皮,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下一秒,眼珠开始不安地转动起来,试图带起此刻无比虚弱的身体和意识。 渐渐地…… 她闻到了消毒水的辛辣和刺激。 她触摸到了涤棉床单的硬挺。 她看到了,光。 强忍隐隐刺痛的不适感,双眼开始吃力地捕捉起每段带着光的轮廓。当那些原本模糊的重影不再抖动时,她彻底看清了窗外无边无际的蓝天。 真的复明了!!! 辛和灵失去视力是八岁那年。当时身为军医的妈妈去海上参加护航,把她交给亲戚照顾。谁也没想到,一场小小的感冒发热始终高烧不退,最后竟然致盲。 大二这年,脑机接口技术在成熟的基础上迎来了新突破,被允许运用到临床治疗。尽管仍存在社会污名化的巨大压力,她仍想勇敢地迈出这一步。 复明,去做一个健康的正常人。 “看见了……”很低声的自语,是她自己对自己的确认。 那双细长的手掌轻轻地拢在眼前,想要盖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此时此刻,太多难以道明的情绪哽在喉咙里,她情不自禁地呜咽起来。 原本蜷伏在床侧,爬着睡的那位男家属被啜泣声惊醒,身体先于意识弹了起来。他揉过惺忪的眼,先是一怔,立马紧紧地抱住辛和灵。 力度很大,撞得她肩胛骨生疼。 圈得很紧,隔着病号服都能感受到那颗心脏在“咚咚”狂跳。 耳边传来温热的、很有磁性的声音:“橙橙,橙橙……”,是十分宝惜的情绪。 橙橙的确是辛和灵的小名,可她并不晓得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到底是谁。这人突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医生,医生!” 还在发懵的辛和灵虽然对刚刚那个人充满困惑,但所有注意力还是集中在这双再度看到世界的眼睛上。 她缓缓环顾了圈周遭,识别那些久违了的颜色、图形、光影……至此,渐渐生出些真实感,和这个世界重新产生视觉联系的真实感。 “什么感觉,头疼吗?” 被拉来问诊的医生抻出了根手指,立在辛和灵眼前,道:“跟着我的手指看,有没有发现重影?” 疲劳感未完全消退。 在短暂的迟钝后,辛和灵摇了摇头,补了句:“头还有些迷糊。” 医生嘱咐:“没事,头疼难免,苏醒初期会有一些不适感,眼睛没有问题就好。这回事故,你的芯片有损坏。不过放心,已经进行了修复。目前,你的脑电信号能被正确解码,也没有影响视觉控制。” 一通云里雾里的话让辛和灵发懵,觑眉低喃:“事故……修复……” 医生收回目光,望向立在床另一边的男人:“家属多留心点,要是身体有什么异常,可以随时去找护士和值班大夫。后天安排下MRI,要是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家……家属?谁的家属?我吗? 辛和灵开始在脑海里扒拉五服以内的亲戚,但怎么都对不上这么一号人物。 男人如释重负地一笑,连忙道谢:“好好好。谢谢医生们,辛苦了!辛苦了!” 别说,这男的即便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也能瞧得出英俊底子。 刚才这么一笑,还笑得颇有几分姿色。 “等一下!”辛和灵突然扬声,喝住那群医护人员,连忙道:“医生,我不认识他!” 屋子里五张脸面面相觑,随即“大事不好“四个字写在每个人脸上。 大夫往后退了一步,指向男人:“他是谁?” “……”辛和灵有些无语,真是的,都说不认识了! 男人眉头一皱,瞳孔地震:“我是京颂啊!” “……京,颂?” 别说,这名字还真有几分熟悉。 辛和灵目前乱七八糟的记忆里,似乎存有一些浅浅的脉络,能够真切地指向这个名字。经过一番努力地检索,终于,脑海里涌现出一张属于少年的、没有五官的脸庞。 京颂是她的中学同学,还曾坐过一段时间同桌,是尔思中学公认的校草。 不过,她当时盲人一个,帅不帅的实在不重要,毕竟也判断不了。初三那年,京颂这人被星探挖走去韩国选秀出道了。彼时依旧瞎着的辛和灵如是想:那么,大概率,的确是帅的吧。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的确很帅。 但是,这才几年不见,咋这么老?应该刚刚二十啊,咋就跟韩剧里的阿加西一样了?都说韩国空气里有酵母,怎么还有催熟剂? “你是我老婆。” 正胡思乱想的辛和灵被这句话惊得一咯噔。 嗝还没打完,立马喝道:“我怎么会是你老婆!” 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尽是“莫挨老子”的气场。 医生揉了揉脑门,把转椅缓缓滑到病床前坐下:“看来还得再查查。” 接着长叹了口气,沉重地看向辛和灵:“告诉我,今年是几几年。” “2035年” “…………” 一语落,众目沉。 医生:“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医院吗?” 辛和灵听话头明白似乎大事不妙,强制启动还很晕乎的大脑。缓缓说道:“来做BCI手术,希望可以复明……对了,我妈妈呢?” 医生没有接过话茬应答,而是指向京颂:“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他了吗?” “我们应该是认识。”京颂发暗的眼神兀然一亮,却在她下句话出来后又跌进深渊:“你是我的初中同学,对不对?后来,去韩国出道了。不好意思,这才复明,也不知道你长得……如此成熟哈。” 原本都很严肃的医护们纷纷抬起脸,开始打眼端量起京颂来。虽然患者当前的病情似乎有点“不容乐观”,但吃到了个“退圈老爱豆”的瓜,还是有点意思的。 正在写病例的笔一停,医生坦言:“看来你脑部或许是有受损。要不然,就是BCI再次植入后,产生了异常的电波干扰,覆盖住了原本的记忆,所以停留在了2035年。” 辛和灵一怔:“医生,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失忆了?!那今年是?” “2048年。” ————— 辛和灵只想找妈妈。 不管是出于依靠,还是出于想得到一个值得信赖的回答,她只想找到妈妈。 但很不凑巧,京颂告诉她,妈妈去护航了。 灵舜是一名军医,颌面专家,多次领导护航编队的医疗分队,负责提供随舰医疗和海外救助。每次执行任务,少说就得三五个月。海上是没有通讯的,除非靠港,才能有机会挂挂电话,报报平安。 在辛和灵车祸入院后,京颂给岳母挂了几通电话,但都没有接通。发了一条短信,简要地说了下情况,最后落尾是:“妈妈放心,等靠岸联系,祝平安。” 她从小到大,就习惯了等待,不管什么事都要让位于妈妈的工作。而在进入婚姻的这五年里,京颂也习惯了作为军属的这份等待。 不过这次幸运得很,今日舰队到亚丁湾西岸靠港补给,下午三点,灵舜看过短信,就立马回拨了一通视频电话。 灵舜给了辛和灵那个她并不期待的答案:“橙橙,你和小颂的确结婚了呀。” 看着车祸后失忆的女儿,很耐心地安慰道:“我也想赶快回去,可巡航还没结束,怎么都还得两个月才能回国。这几天靠港休整,只要有机会,妈妈就跟你通话哈。” 辛和灵扯了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她想让妈妈别担忧:“嗯。好,灵主任放心,务必好好执行任务!” 妈妈转了话头:“你让小颂接一下。” 不知为什么,辛和灵产生了一种莫名抗拒感。最亲密无间的妈妈在这么珍贵的通话时间里,竟然不好好慰问刚手术完的宝贝女儿,反而找那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沟通?! 但是,她又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个要求,毕竟—— 按妈妈说的,他们已经结婚了五年,京颂是她除了自己以外最信赖的女婿。 回到了二十岁,正是一丁点事儿都藏不住的时候,辛和灵脸色略微垮了下来,带着些许不愿意。 看着古怪到有一丁点可爱的表情,京颂的眼神由沉转轻。 忽然觉得,老婆重返二十岁这件麻烦事,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棘手。 视频那头传来岳母的询问:“医生怎么说?查没查出来具体原因,要不要再做手术?” 京颂的大长腿迈出了病房,约莫辛和灵听不到后,回道:“检查做了,不是病理性问题,BCI 修复了,现在运行正常。医生的判断是:可能再次植入时,脑电波产生异常干扰,紊乱了记忆区块。没办法动手术,只能看自我能不能修复。” 灵舜叹了一口气:“哎,这事儿真是……你这两天累坏了吧,也一定注意休息。” 京颂宽慰道:“放心吧妈,她其余指标都很正常,医生说再观察观察,要是没问题,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检察院和我公司那边也都请了长假。你放心,家里没事,这边有我。” 电话撂了后,京颂忽一转头,隔着门上的透明玻璃,看见了床上的辛和灵。此刻,正抻起她那条细白的脖颈在眺望,特别像个表情包:“让我看看怎么个事儿”。 四目一对碰,“表情包本包”立马龟缩进被。 嗯。 看来,失忆了的辛和灵也还是辛和灵。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① BCI :脑机接口(Brainputer Interface,BCI)技术,是一种直接在大脑和外部设备之间建立通信的技术。通过在人体植入特制电极,能够实现“人脑与机器交互” ② 脑机接口技术帮助复明:植入大脑视觉皮层的微型芯片,向大脑中负责处理视觉信号的区域发送刺激,产生视觉感知。 谢谢阅读本文的每一个可爱的你。 如果对这个故事有兴趣,欢迎小伙伴们点个收藏[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 (一) 第2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二) 许是昏迷了太久,许是醒来后遭受的打击太大,在这个再度复明的第一夜,辛和灵丁点儿的困意都没有。她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位坐在凳子上睡熟了的,四仰朝天的男人。 肩膀很宽阔,两条遒劲有力的手臂软软地垂下,大腿叉巴着张开,整个人呈出了个“大”字型。他的四肢特别修长,还很有力量感。 脸很英俊,五官深邃。似乎好几天没刮过下巴,现在绕唇一圈都是胡茬,格外显得些沧桑的成熟。此时此刻,这人睡得不省人事,睡得毫无形象,满是笨拙的傻气。 原来……京颂是长这个样子的。 准确一点:原来,2048年的京颂是长这个样子的。 他睡得实在太沉,胸膛在有节奏地起伏。忽然,高挺鼻梁下开始传出剌耳朵的呼噜声:“呼……噜噜噜噜噜……嘎……噜噜噜噜噜……” 毫不夸张,跟电钻一个动静! 辛和灵不禁无语地想:就这还校草?就这还男团爱豆?丝毫形象管理都没有! 突然,眼前的一切,不对!是辛和灵的视觉本身,被一片闪现而来的巨大白幕拖拽住,无法控制地坠进一片闪烁着光点的深渊之中—— 砰!!! 只一秒,眼前竟然不再是病房,变成了间很温馨的小屋。 代替消毒水气味涌入鼻腔的,是一股暖烘烘、热腾腾的香味。 寻着那些白色的雾气,辛和灵回头一顾:厨房里有锅小米粥,正咕嘟咕嘟地吐泡泡。蒸汽将锅盖顶起,在缝隙中,飘出来很厚重的米脂香味。 岛台边,有双指节分明的手将一叠肉包子呈到桌上。随后,转身用木勺搅动起锅里的米粥,倒出两碗后关上火。 待他转过身来,辛和灵一怔:京颂? 别说收拾收拾,还真挺玉树临风。 “京……”她正要说话,忽然墙那头折出来个身穿检服的女人。京颂立马扬了脸笑道:“叫曳怎么样?京曳,京爷,而且这个曳看起来就很拽。” 没有看到女人的脸,但声音十分的熟悉:“神经啊你。女孩呢?也叫爷?” 京颂一笑:“女孩我早想好了,叫飒,京飒!怎么样?我就问你,酷不酷!” “什么鬼。不和你闹了,我得快点吃,最近的事有点棘手,得早点到岗,有很多卷宗要看。” 辛和灵转到那女人的对面,骤然顿住。今天下午,她看过这张脸,在医院卫生间的镜子前…… 那是,她自己! 所以,眼前的一切,难不成是过去的记忆?! 还没来得及细想,巨大的噪音震耳欲聋,整个房间被光影分割开来,撕裂出一个口子。脚下开始震荡,木质地板悄然间竟变成了大理石块,再抬起双眼:输液架、分诊台、担架车、临时病床…… 白炽灯光晃得十分刺眼,辛和灵脑袋发懵,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影飓风般卷过身前。 闯入者的背影高大挺拔,额角青筋突突地跃动:“护士护士!麻烦问一下,石门礁立交桥车祸送来的女子在哪里?有没有生命危险?” 他急促地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仍尽力镇静,有条不紊地问询。 辛和灵认出了那个背影,是京颂。 值班护士抬头,语速快而清晰:“患者正在抢救,有外伤,有出血。你是她的配偶吗?先在这儿登记,待会儿医生会出来。如果涉及手术,还需要你签字。” 他强行稳住情绪,皱眉补充道:“护士,我老婆她之前进行过脑机接口手术。”停平住情绪,又开口:“今早验过验孕棒,应该怀孕了。” 赤红,压抑的赤红,忽然布满了整个上空。 不知道是什么外界的力量,将辛和灵拽进一大片血泊中,漩进去便拔不出来,她仿佛要溺亡了! 濒死的感觉已经蔓延全身,忽然,有微弱的声音逸进耳朵:“人没事,外伤不重。脑机科正在检测她的BCI芯片,应该是要修复。但,有妊娠组织流出。” “啊!”听到一道强抑的惊叫,辛和灵从那个通红的世界里抽离。 惊叫不是她的,而是京颂的,他醒了。被这个梦魇镇了会儿魂,喘过口粗气后,才用发红的眼睛望向辛和灵,嘴角勉力拉出笑:“……刚刚做了个噩梦。” 所以,刚刚是他的梦? 辛和灵一怔,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我竟然看到了他的梦? 她忽然觉得,应该并不只是单纯的梦。因为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京颂那游离于后怕之外的悲伤。辛和灵曾测过,自己是个infj,打小对情绪的捕捉就比旁人要敏锐许多。刚刚的四目相碰中,她察知到了京颂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从醒来就一直不愿交流的辛和灵,第一次主动开了口:“京颂。我妈妈说,我们结婚五年了。那,我们有孩子吗?” 京颂摇摇头,但眼神飘去别处:“……没有。” “五年都没有?”她很怀疑这是假话。 辛和灵尝试去感受小腹是否有流产后的疼痛,但并没有觉察出来什么明显的异样。那么,刚刚沉浸式体验的画面,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过去,还是一场他胡乱的梦呢?但!不论哪种,都很离谱啊!她怎么就能看着了呢?! 京颂站起来,干巴巴地肯定:“……嗯。” 他似乎在刻意避开这个话题,转身向窗外看去,背影显得有点落寞。 许久的沉默后,淡淡地说了声:“下雪了。” 辛和灵抬起头,本要看向窗外,视觉竟又进入了“异度世界”! 不过这次,并不是某个具体的情景,是蒙太奇般无数片段的闪回: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季节,不同的衣着……但,是相同的两个人。她,和京颂。 “京颂,今年第一场雪,我们就在一起吧。” “求婚?安排在下雪那天,你要把戒指藏在雪人的鼻子里。我来找!” “橙橙,你为什么最喜欢雪天?” ——“没有人不喜欢雪天。” “这是我们一起看过的第二十二场雪了!芜湖!”——“数少了。” 唰—— 异度世界再次消失,眼前的京颂正全情投入地看雪。 “橙橙。这是我们一起看过的,第二十七场雪了。” 其实,今年还有一场雪,在更早时候就已下过。但正是辛和灵出车祸的前后,所以他没在意。此刻,窗外的雪下得并不大,却很细密。辛和灵望着他的背影,不禁觉得:好挺拔,好高大,像颗野岭里的雪松。但为什么,也感觉很寂寞。天地浩大,只他一颗的那种寂寞。 人转过身来,他的视线开始沉降,没有任何偏移地落在辛和灵脸上。眼仁的中央闪了些火花,直直地烧过去。端量半响后,微微俯下身,缩进了两张面孔间的距离。 辛和灵立马矮了下脖颈,后退出一拳的长度。目前来说,她的记忆可还撑不起两人进行如此亲密的互动!哪怕理论上是合法夫妻! 男女之情总能在微妙中会意。刚才京颂的眼神太危险,必须警觉! 看到老婆的退缩,他的唇线抬起,扬了道向上的弧。眼神似乎不再想去穿透,而是收拢了锋芒,变得柔和而厚实。 原本负在身后的手,摸索了下衣袋,京颂掏出手机。下一秒,屏幕的蓝光便映在辛和灵脸上。他一条手臂抬起,在欲落未落之际,选择悬停在半空。 手机屏幕上,前置摄像头出现两张毫无神采的脸:一张术后弱得惨白,一张乱蓬蓬的颓乱。 他用肩头轻轻撞她:“来,看这里,笑一笑嘛。” “干嘛?”二十岁时可还是母胎solo的辛和灵,微不可察地红起脸。 京颂笑得很明亮:“记录啊。每次下雪,我们都有一张合影。存手机、存云盘、存电脑、存硬盘、存空间、打印出来存相册……万无一失,保准丢不了。” 他的指腹摁了下屏幕的虚拟快门键。辛和灵伸手拿过手机,扫看文件名为“雪”的相册,不禁嘟囔:“怎么就二十七场了,不才二十二张?” 搞怪的,温情的,甜蜜的…… 这些照片见证了两人的面容从稚嫩走向成熟,每一张,都笑得很开心。 其实,不论是对京颂,还是对复明后看到的自己,她都是十分陌生的。但此时此刻,看着这些照片,不禁会觉着:被记忆遗忘的那些年里,他们似乎的确非常相爱。 所以,会有第二十八场雪吗? 辛和灵不知觉间生出些许期待,但随即又暗暗地压制住了这个想法。她很难接纳2048年命运带来的设定,哪怕是真实发生过的曾经。 她的难以接纳,不是觉得故事太糟,而是觉得走向太好,好到似乎绝不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 辛和灵有不配得感。 或许是从三岁缉毒警察的父亲牺牲开始,或许是从八岁发烧致盲再也看不见世界开始,或许是拼尽全力仍因身体原因高考无法进入情校开始……她总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所以,才不值得上苍的垂青。 截止到记忆清晰的二十岁,辛和灵经历了太多的苦难。那些苦难虽然教给她越挫越勇,教给她坚强乐观,但也令她骨子里对太美好的东西敬畏而胆惧。 所有人眼里,她是小太阳,身处逆境也会积极生活,像小草一样拥有极其蓬勃的生命力。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是伪装,是让爱她的人能够放心的伪装。她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别人的累赘,别人一想起就惆怅的存在。是啊,真实的辛和灵远没有大家认知的那么勇敢、那么快乐、那么积极。 也难怪。难怪,遇到了车祸,让自己忘记了过去。 大概这就是上天收走幸运的预警吧。所以,面对和京颂未来的关系,她并没有很乐观。 从头来过,似乎是许多爱情电影和文学的经典主题。 但辛和灵却觉得:从头来过,并不浪漫。 因为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特定的课业,二十岁错过了的成长,等到了三十三岁再来补课时,面对的根本是不同的命题。 辛和灵不知道,在自己忘记的岁月里,她有没有克服内心的自卑,蜕变成真正坦然拥抱幸福的人。难免会想:京颂爱着的辛和灵,会不会是“伪装”后那个很阳光、很旺盛的自己。 “第二十八场雪的时候,我们去吃火锅吧。”正怅然的辛和灵被京颂的话唤回了神。发现他正擎着片橙子瓣抵在自己的唇上,茫然间微微张嘴,饱满的汁水开始在味蕾上流溢,很清甜。 “甜吗。” “甜。” 的确很清甜。 该死,他此刻的笑也是。 橙橙和京哥的爱情很甜很甜,是非常恩爱的一对小夫妻,是彼此的soulmate。他们面临的难题只有脑机故障带来的失忆,没有一点虐。橙橙虽然infj敏感内耗,想法很多,但是我们京哥有嘴还很勇。最理想的光海组,光带来救赎,海带来包容。 两个人的感情线会慢慢地展开,是势均力敌的、健康的爱情。后面大家就会知道,橙橙此时此刻浮想联翩的担忧,在京哥眼里是在搞笑hhhhhh 前几章会主要围绕脑机故障,以及橙橙失忆后对新的世界、新的人际的思考,交代一下获取了超能力(可以看得见别人脑中图景)这个设定,再大体铺垫下和京哥的感情走向。大概五六章就会开始破案子啦~~~[比心] 如果喜欢的小伙伴,欢迎点点收藏,对俺会是莫大的鼓励,感谢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二) 第3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三) 几天后,辛和灵出院了。 带着对多次误入异度空间的疑惑、无法填补好的记忆、以及和男人相处的尴尬,回到了那个所谓的和京颂的“家”。 这个“家”普普通通,但还算蛮温馨:28层,有八十平,重软装,原木色,落地窗能够看到海,还有许多许多的绿植。 进屋后,辛和灵感到眼熟。 眼神立马飘向厨房和岛台,真的和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家”一模一样。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在阳台前,看到了那只从小陪伴的大提琴,此刻“好像住过”变成了“确定住过”。 一键打开全屋智能后,京颂去接了两杯水:“我跟公司请好了假,这段日子陪你休养,看看能不能恢复恢复记忆。” 专心看照片墙的辛和灵接过水没有喝:“京颂,和我聊一聊过去吧。” 指了指中央的那三张,问道:“这是初中毕业吧,那这两张是……” 京颂的眼睛没有离开她:“大学毕业。一次你毕业,一次我毕业。我们在同一所大学,北政,不过我比你晚两届。” 脑机手术时,辛和灵在大二,正在北政读法律系。所以那时候京颂还没有入学,也难怪对他没多少记忆,目前零星的几段是: 初三,京颂刚毕业就去了韩国,去当练习生。 高一,课间听到同学聊天:“同届那个尔思校草,昨天韩国选秀成团出道了。” 高考完回学校估分那天,班长黎湍八卦说:“热搜上有你那个初中同桌哎!他那个限定团到期解散后,竟然宣布退圈,好像人已回国了。” 辛和灵眼神往上一抬,发现侧柜里林立了些荣誉证书,落款大部分都是来自省和市的检察院,她认真地读起抬头:“旅市人民检察院第一检察部,三级检察官,辛和灵。” 念的声音很低,很郑重。不敢置信之中,还有一丝丝宽慰的欣喜。 从上大学接触法学开始,辛和灵就立志于做一名检察官,但那时她有很多的迷茫和自我怀疑。没想到,原来十三年后,她真的能够做到。 辛和灵忽然转身问他:“那你呢?你也在北政,也是学法律的?” 闻言,京颂眼神一顿:“嗯。毕业后法考,当了几年律师。现在在企业,做合规经理。” 辛和灵喝了口水,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为什么不继续做律师了。” “执照吊销了。” 这口水咽得很噎嗓子。 她本以为会是什么“赚钱更多”之类的常规答案,却不想是这么个难评的理由。京颂这个人,似乎人生的每步路都走得出其不意,实在是怪胎一个。 那么,老实本分的自己,怎么会和这么个奇怪又危险的家伙结婚? “……真的假的?” 略过她眼中的讶异,京颂笑了下:“你猜?” 下一秒,人已走到玄关前换鞋:“换身衣服洗个澡吧。我去买菜,想吃什么?” 挪回即将同居这件事上,辛和灵立马开始尴尬、开始拘谨:“哦……都,都可以。”又补了一句很突兀的客套:“谢谢。” 门关上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自她醒来,这还是第一次能拥有段独处的时间。经历了这么些事情,她目前只觉疲惫。 认知中,自己还是个毫无社会经验的、清澈愚蠢的大二学生。一觉醒来,竟然成了位已婚检察官,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之前在医院,看到了好多并不属于现实的画面。而且,她到现在也不确定,到底是梦,是幻想,还是回忆?不由自主地,她产生了恐惧,这种恐惧不仅仅源自失去记忆,还有对脑机接口本身。 辛和灵决心做这项手术是在2035年,当时这项技术的临床治疗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许多的科技伦理问题被大家讨论。 彼时的她当然也害怕手术失败,害怕成为被人指指点点的“机器人”,害怕变成所谓“科技阴谋论”里被操纵思维的工具,害怕被社会歧视和抵制。 而这一切的胆惧,车祸后失忆的十三年后,变得更强烈了。她重见了光明,但显然出现了其他难以控制的问题。 太多的思考压得她喘不过气。开始在这个“未曾谋面”的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梭巡:客厅,书房,卫生间,最里面是卧室。 卧室还有个主卫。洗漱台上有一个小树状托盘,上面挂着些首饰,在最顶端的树冠上有一枚戒指。这个款式辛和灵认得:京颂左手无名指上始终戴着的,所以应该是一对…… 一对,婚戒。 她拿了下来,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刚刚好。 这只戒指明确告知她“已为人妻”的事实。但可能,这种归属感过渡得实在仓促,辛和灵并没觉得幸福,反而觉得很怪。 抬头,她看到镜柜里的自己,仍有一瞬间的恍惚。 身量纤细,肩颈尤薄,整个人清峻得像是一杆竹。巴掌大的脸上,五官分布得很均匀:眉眼干净,鼻子俏挺,就是唇太薄太小。 弯目时,眼尾会出现浅淡的笑纹,苹果肌也不是特别紧实饱满,冷白的肌肤可以看出浅褐色的小点——这些都是三十出头,初老的见证。 但也因这些,整个人脱离了稚态,散发着一种温和稳定、不为所动的气质。 其实从小到大,很多人都称赞过辛和灵的美丽,却总会在落语时添上一句:“哎,真是可惜了,可惜是个盲人。”她无数次尝试在脑海里构建别人描述的自己,但还是与镜子里的样貌有很大出入。看了许久,竟冒出了个想法:还挺……配。 意识到在胡思乱想什么后,她拍了拍脸蛋,继续打开镜柜。 翻出来一些护肤品,打算待会儿洗完澡用。忽然在最下一格的角落里,她看到了一根验孕棒。手柄中端,那个小小的椭圆形窗口里,有两道平行的深紫色短杠。辛和灵忽然想那个误闯的“梦境”: ——“她今早验孕棒检测过,应该怀孕了。” ——“有妊娠组织流出。” ——“我们有孩子吗?五年都没有?” ——“……啊。” 骗子。 这个骗子大概是想借她失忆,直接抹去车祸造成流产的事吧。 辛和灵知道:以爱之名的欺瞒,很多时候,只是善意的保护。 或许,他们之前期待了很久;或许,曾为怀孕作出很多努力;或许,三十三岁的辛和灵格外喜欢小朋友……京颂应该是预见了她必然的痛苦,所以干脆只留给自己一个人消化。 庇护者心态的背后,大多数是沉重而温柔的共情,根植于爱你至深。 想到这些,辛和灵心里无名地产生些情愫,但又很难补全相爱的感觉。想来想去,头又很晕,打算先找睡衣,洗澡补觉。 衣柜收拾得很干净有序:最上层是码放整齐的包包和四件套,中间最大的空间从左到右按材质的厚薄挂着外衣外裤,最下两层是闭合的柜,打开后的确装着内衣。 不过,翻来翻去,一摞又一摞的,全是真丝吊带裙。她拿指头随便捏起了两条:一条深V,一条露背,剪裁很短,随手一比量就知道盖不到膝盖。 像被那些丝绸烫着了似的,她猛地甩了甩手。 心里开始不断编排起十三年后的自己,颇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好啊,辛和灵,你这个母胎solo的家伙,三十岁以后,竟然玩得这么开! 在她记忆里,自己可还是个穿小恐龙连体睡衣的二十岁女大呢!根本无法理解,更难以容忍这等“奇装异服”。 忽然想到,京颂那个家伙已经见过自己穿得如此凉快,脸涨得通红通红。 在很烦躁的一声“哎呀呀呀呀呀呀”的咆哮后,随便抽出了套纯棉的白T长裤,进了浴室。她当然知道那是京颂的,但当前最重要的是:保护一切肉! 淋浴后,辛和灵更疲,倒头就睡,慢慢地进入了一个梦。这次,她确定是自己的梦,梦里是复明前那个无比熟悉的黑暗世界,混沌中只有声音: “辛和灵,你觉得我该去吗?” 是京颂的声音,但不是现在,是初中时,有少年感的声音。 “哪里?” “韩国。去做练习生,去选秀,去当明星。” “这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的机会。京颂,你得天独厚。” “……” “不想去?嗯。也是,人各有志。这一年,你的成绩的确进步了许多,努努力或许能考到九中。所以,你想读书?” “……辛和灵,其实,我想和……” “辛和灵” “辛和灵” “辛和灵” …… 呼叫很亲昵,带着温良的起伏,渐渐催醒了她的神经。薄透的眼皮慢慢抬起,眼前模糊的脸也逐渐变得清晰,是京颂。 “醒了?”他已然洗过澡,刮过胡子,整个人利索清爽许多。 还带了深邃的矿物香味,也不知道是哪款香水,真好闻。 睡意朦胧的辛和灵扬起了脸,赞了句: “好香。”这声含混不清还带着睡意的咕哝,很见孩子气,让京颂破了声笑。 看着香香软软的老婆,不由得向她倾得更低。在他喉结无声滚动之时,辛和灵眼前忽然蹦进了十分旖旎的画面,视角是京颂的:缠绵的深吻,电流似的悸动,脱轨的抚摸…… 什么鬼! 辛和灵从那十八禁的画面闪回现实后,发现京颂正眼神灼热地靠过来。 吓得她从床上“蹭”地弹起,极其端庄地坐起:“我说的是饭!你是不是也饿了!” 清了清嗓,京颂扬起身走了。辛和灵出来后,岛台上已经放好一荤一素,还都是她爱吃的东北菜:溜肉段和尖椒干豆腐。 就着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她风卷残云地饱餐了一顿。京颂没用她洗碗,于是就窝到沙发里,看新闻联播。 收拾完桌子,还端来一碗鸡蛋红枣当归汤,甜甜的,很合自己的口味。虽然很满意京颂的厨艺,但她犹犹豫豫间,还是决定应当把话说明白。 “京颂。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我知道客观上我们是夫妻,但是主观上,我目前没有我们相爱的记忆。” “嗯……所以……”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种眼神来看我。我很无措。” “哪种?” 京颂锋利的眉微挑,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辛和灵直接道:“热烈的。浓郁的。充满爱意的。” 他笑了,顺手捞起桌面上的那听可乐,拇指稳稳抵住拉环,一搓一勾,单手开了易拉罐。碳酸气泡咕嘟嘟作响,空气里弥漫起甜甜的味道。 京颂灌了口后,很无辜地发问:“可我本来就爱你,这怎么控制?” 真是讲不通! 那双鹿眼瞪得圆溜溜,掷地有声道:“那我不管,你……你控制控制!” 缓了口气,她推出来plan B:“京颂,我一时间真的很难转换……嗯……人妻的心态。我们应该有妈妈家的钥匙,我想回家住,给我呗。” 果不其然,换来的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刚刚经历完大手术,你身体状况并不好。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突发问题,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生活。” “……”很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无语的时候,人会气笑:“我会去客房睡。” 平安夜。 二十岁的牡丹面对三十三岁的老司机,除了想逃没别的。 京哥:老婆躲我怎么办?在线问,挺急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