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不被需要的人》 第1章 末日临近无人知晓 “冉厌,又做梦啦?” “我看你就是看书太着迷,走不出来。” 我刚回宿舍,室友们关心的话语便接踵而至,我有些无力,只是点点头,没有什么心思回答,错过看我的眼神,书包一扔,爬上上铺,在床上静静躺平,看着掉皮的天花板,内心无比平静。 林禾端着奶茶,从对面宿舍小碎步跑过来,踢掉毛茸茸的拖鞋,踩着我的椅子,趴在我的床头,轻轻问:“喝不喝奶茶呀?”她也没有忍住,继续问道:“这次新的心理咨询怎么说呀?” 我心里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说呢?老一套了。 你什么时候第一次梦见他?你确定是十六岁那年吗?记得这么清楚?你为什么觉得你喜欢他?他带给你什么样的感觉?你多经常梦见他?你确定是同一个人吗?你确定没在生活中见过他? 一堆疯狂提问之后,再聊聊人生。 字里行间都是:梦是内心在反复试图“修补一个旧的伤”。 我和她反复说,那些梦境非常非常的真实,他就站在那里,我记得清清楚楚。人怎么会反反复复梦见一个虚假的不存在的人呢?他一定是真实的。 她只是频频点头,坐在她那个软软的淡绿色沙发上,手掌交叉,面露微笑,轻柔地对我说,嗯嗯,能理解,又转念说,还是来多聊聊经历,看看我的潜意识在想些什么。 理解个屁。 真的是狗屁不通。 全程,她只会用有些纠结的眉毛试图说服我——你是有点小毛病哈。 我一个仰卧起坐,喝了一口奶茶。 林禾被我弹跳起步吓一跳,还是笑着说:“好喝吧!这是新品!” 我点点头,低声感叹道:“我定是有什么毛病,才逃了半天课去看这个破心理咨询。” 林禾眨巴着她的大眼睛,小心翼翼说:“可你失眠啊,看看挺好啦。是这个咨询师不行,咱下次换一个。” 我盘着腿,垂着脑袋,吸了两口珍珠,默默说:“可你知道的,我只要熬多了,就能睡着了。这充分说明生理累了就能睡着了,和看心理咨询没有一点关系。反而我每次去看完,都心情不好。” 林禾竖着手指,附和道:“那我们下次就不去看了!” “不行!”我怒道:“你知道吗!我如果睡不着!我就见不到他了!” 我能感受到林禾其实不太能理解我。但是她出于我好闺蜜的身份,一直试图理解我和开借我,此时也只是说:“那就多睡觉,总能梦见不是吗?这次没梦见,就下次梦见。人生还有好多觉要睡呢!” 她甚至掰手指说:“人啊!一辈子,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用来睡觉。” 我被她逗笑了。 “可是他究竟是谁啊。你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吗?反复梦见一个陌生人,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啊。它一定有原因,对不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那种古早的桥段,我失忆了?” 我歪着头,迷惑地说。 边收拾书包边喝柠檬水的简秋说:“冉厌,你真的不觉得你就是看书看的太着迷了吗?你不觉得你梦见的那个人和《界垠》里有个人物很像吗?” “不觉得。”我脱口而出,又请教道,“哪一样了?” “你天天念叨。”简秋一招制敌。 我回忆一番,疯狂摇头,认真说:“不一样吧。我十六岁开始就梦见他了,但是我前年才看的《界垠》。硬要说,不如说《界垠》是他的影子,宛宛类卿都罢了。” 还有一句话我没敢说。 其实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的模样,也没有梦见过他的职业,不知道他的人生如何。他就是站在那里,我便觉得一眼万年,不可自拔。 “行吧。”简秋与我隔空干杯道:“反正你最近精神不错,继续保持!吃午饭了吗?” 我没吃,吃不下,但是我点了点头。 “那晚上吃火锅,别忘了。”简秋牵着江安安和我挥了挥手,临出门前又说道:“再提醒一下,明天要给我们划重点,期末危在旦夕了!” 我摆摆手,说道:“小事一桩。” 宿舍只剩下我和林禾,林禾看了眼手机,和我嘀咕道:“午休的时间就是这么短暂,我还有五分钟出门,你今天去嘛?” 我摇了摇头说:“没抢到设备,今天看论文,就不去了。” 林禾蹩脚地关心着:“那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别想太多啦,人生就是那么回事,见得到,见不到,可能都一样。” 那哪能一样啊? 我心中燃烧起来斗志,可我没有失去神志,至少能分得清关心和讽刺的区别,只是默默掏出手机说:“多少钱啊?”又收回手机说:“算了,下次请你吃饭。什么时候有空?” 林禾又开始眨巴她的大眼睛,开心地说:“明天陪我看电影。”话音刚落,就递给我,她早已加载好的预告片。 看来早有预谋。 我端起她的手机看了两眼,是一个科幻片,于是明天的行程便也这么敲定了。 房间安静下来,我一个人又静静躺平了,继续看着那一块掉皮的天花板,撕裂在我的头顶,不知道何时会砸我一脸灰。 今天她说,你总梦见的那个人,可能是你在现实中遭遇高压、孤独、无助后的顺应性反应。你的症状也许符合解离性障碍范围。我建议你的父母陪你去更专业的地方看看。 所以她说她不专业,是这个意思对吧。 我翻了个身。 所以问题是她不够专业。 她不够专业。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安安在床头挂了一个小玩偶,有些丑萌,空洞的双眼盯着我看。 可找父母,有什么用呢? 我很久以前就提起过,我总是会梦见一个人。他们都不当一回事,还说我初中总梦见山,非闹着要去爬山,后来从山上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哭得稀里哗啦,之后不是很久都不提爬山了吗?他们说不能总吃到苦头才知道闭口不谈。 啊。我当时没反驳,只是说我不记得了。 其实这件事,我当然记得,我也不是普通摔了一跤,我不过是平平无奇地被人推了一下。 那个人想和我开个玩笑,没想到我一点防备没有,旋转下山。事后疯狂和我道歉。我那是第一次见到有人道歉会跪着磕的满头血,嚎叫着说对不起,所以我轻而易举原谅了他。 毕竟我又没死,也没有重伤,何必让他家里人给他打的皮开肉绽呢? 更重要的是,我父母也不太在乎的样子。 做了坏事,没有惩罚。做了好事,也没有表扬。顶多,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第三句都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我就这么长大了。 不对,跑题了!我再次猛地坐起来。 问题是,我就不应该相信这种咨询。 风吹起雾蒙蒙的灰色窗帘,明媚的阳光渐渐倾斜,房间暖洋洋的。 我很喜欢看云。 蓝色的天,肆意昂扬的云,浓郁展开,美极了。 人与人是没办法互相理解的。 就像我不能理解江安安追星,抠抠搜搜吃泡面也要为了明星买买买。我也不理解简秋对每天一杯柠檬水的执着——她对柠檬有一些过敏。我也不能明白为什么梁潇泡在网吧不去实验室,还找了网吧小哥当男朋友。 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林禾明明知道她的父母不爱她,人生理想依旧是努力成为父母想要的那种小孩。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独一无二的执念,各不相同。 只是她们喜好的事情,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因此显得珍贵,可以互诉清肠。而我的略有不同,每当谈起,总会有审判的眼光从头到脚瞄准我,我捂着耳朵都能猜到他们在如何下结论。 可我也不过是喜欢一个梦中人罢了。 如此普普通通,没有特色的念想,甚至没有付出的机会,就是多睡两觉罢了。 如此朴素。 说好了要看论文的我,就这么光滑躺回被窝。 打开手机,插上耳机,播放音乐。 没想到,我今天又梦见他了。 我一眼便看见他站在很高的远方,穿着灰色的休闲上衣,鼻梁笔直,唇形极薄,黑色碎发随风晃了晃。他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前方。我便忘了呼吸。 他有一张不说话也会让人闭嘴的脸,但是他看着远方的眼神却很温柔和坚定。我也跟着扭过头,看向那一片海,波光粼粼,一浪又一浪。我是不太能欣赏海的那种人,总觉得海底有些什么恐怖的东西,但是这一刻,我只觉得大海好美。 我听着海浪的声音,浪花在脚边碎开,溅起的水珠很亮,像一瞬间落在凡尘的星星。 而他站在那里,我听见自己的血在倒灌。 海寂静无声。 我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驻足在遥远的地方,和他看向同一片海。 时间慢慢流逝,却什么也没有改变,我在这里,他在那里,海在面前。 等我从梦中醒来时,窗帘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我眼角都是泪水。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形。 最开始我只能梦见一个模糊的背影,到后来是各种姿势的清晰背影,接着是侧面。也许也有正面。我怀疑我已经在梦里见过他无数次,但是我每次醒来都发现自己从未看清他的脸。 或者说,我记不住。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就是看到他,心跳骤然加速,却又隐隐作痛。 直到五年前的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那种心情,也许叫做喜欢。 它叫做喜欢。 它叫做,我喜欢一个人。 那处残破的墙皮终于被呼啦啦的风吹掉了几缕尘埃,我抹了把脸,意识到这一次有些不同。 我第一次梦见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事物——那片海。 第2章 喜欢没有道理 “冉厌,你今天不回宿舍了啊?”吃完火锅以后,简秋问我。简秋对于宿舍大团圆有种莫名的喜好,受不了少一个人的场面。 我点点头,实话实说:“睡不着,去图书馆待会儿。” “真好学啊!”江安安感慨道。 真不知道为什么江安安总喜欢这么说话,其实全宿舍的人都知道我是因为失眠睡不着,所以喜欢在图书馆的休息区躺着,睡着就睡,睡不着就看小说,也不用担心影响室友们休息。 当然,偶尔也是学习的。 只是,虽然临近期末,但是今天的我,是要去图书馆干大事的! 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肉眼见过海。 有些朋友,小时候,父母就带他们出去旅游。我的父母从来不会做这种决定,也不是为了省钱,纯粹就是觉得麻烦。在他们看来,旅游是一件人生最不值得做的事情。他们认为,世间万物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也不值得特别对待。 我小的时候也闹过,我说我想出去玩。他们不太理解一个小孩对于未知领域的好奇心,还摸摸我的脑袋,以为我是高烧在说糊涂话。我和他们很难在一个脑回路上,久而久之,我就放弃了说服他们。只是成年以后自己做主,和朋友们一起出门旅游。 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去看过海。 海,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很神奇的领域。 小的时候生活在海边的朋友,和我说,普普通通啦。 而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都和我说,海是神秘领域哦。 我们曾经一起在会议室看深海的纪录片,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让我们大腿都拍红了,很难相信我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 我说不上来为什么,即使是隔着屏幕,我对海都有一种先天的恐惧感。 它壮观,却能浸透我的灵魂。 可是,他在海边啊。 这是一种偶遇的可能对不对? 只是,当我打开那一页页书本,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海,每一个都那么相似,却那么不同。想找到它,难于上青天。 我精神百倍,消磨了几天后,就被疲乏的身体劝回舒适的摇篮,睡了个好觉。 就像我猜测的那样,我的梦又消失了。 我踏踏实实睡了好觉,醒来却难过的想从十一楼跳下去。 只觉得,空无一物。 一切空空如也。 林禾陪着我坐在书桌前,我在发呆,她也在发呆,两个人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坐着,各有心事。 这样的日子,就这么持续到了期末。 带着我的重点,我们全宿舍完美完成了研究生阶段并不重要的考核,有一节课的考核是讲文献,我进去前喝了瓶红牛又喝了杯黑咖再喝了瓶红牛,算是亢奋完成。 可能是我别的事情不顺心,所以有的事情就格外顺心。比如,我的实验数据都符合预期,不需要大刀阔斧试来试去,就可以开始撰写文章了。 简秋和我的方向略有不同,在宿舍嚷嚷了两天,最终被我的黑眼圈和咬破的嘴唇收服了。 人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太顺利,大部分时候别人都不喜欢你。但是如果你有点不顺,别人又有那么一些心疼你——我桌子上多了个蛋糕。 我只好掏腰包给大家都买了奶茶甜品。 毕竟过了那个坎,现在也没有让她们保研的机会,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能让她们放松下来。 我最开始不能理解为什么区区失眠就让她们如临大敌。 陪林禾逛街的时候,她心情好,多说了两句。在这件事上,她反倒通透,她说因为我的执念有些反常,也很难实现,相比于别的爱好,疯的可能性更高。 “那你不怕吗?”我问林禾。 “不怕啊。”林禾戴着小兔帽子,捏了捏,兔子耳朵翘起来。 “我会疯吗?”我和她在镜子前摆姿势合照。 “不会。执念会让你更好的活着。你想证明他,那你一定不会疯了,你舍不得。”林禾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睛。 林禾真的是很可爱的女生,我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帽子。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只是,临近假期,我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我也没有再梦见他,徒留那惊鸿一瞥。 和家里打电话聊起来想去海边看看,父母还是老样子,说着旅游没有意义,倒也不排斥,表示需要资金支持随时开口。 我想,我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要幸福。 虽然我的父母对很多事情都不太支持,却从来没有反对。 只是我仍旧觉得孤独。 那天我躺在大草坪上晒太阳,看着周围人嬉笑打闹,有些羡慕。我没忍住和父母讲起来自己看心理咨询的事情,我期待着他们会有一些不同的反应,比如你还好吗之类的安慰。我听说有的父母,会马上赶过来给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当然也看过很多新闻,有很多父母破口大骂,说些难听的话。 可是,他们只是说,有用吗?有用就继续看,没用就别去了。 非常理智平和的一句话。 没有偏见,也没有爱。 地底下渗透的冷气缠绕着我,比直射的阳光更加凶猛。 我也只是回了一句非常平静的话——我说行知道了。 后来林禾全宿舍路过我的时候,也一起躺下来晒太阳,林禾和我说食堂的新品超级好吃,她的室友们喊我下次一起去看舞台剧,我又和她们说说笑笑了一会儿。 其实我的生活真的挺不错的。 老板不为难我,我有一些成果,也有不错的成绩,有不少朋友,也不缺钱,我每天都过的很开心,在朝气蓬勃的校园,和朋友们一起奔跑跳跃,享受青春的气息。 只是,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想起他。 我不知道别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只知道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很安静,在心里描摹那个人的剪影,想象他的生活,想见到他,想和他说话。 想梦见他。 只是,做梦这件事,是没有任何依据的。 不是说,你想做梦,你马上就可以做梦。 我还是老样子,睡不着觉。 等熬透了以后,又睡得很香。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他了。 一想到这件事,就像心里被针扎了一样,它不够疼,却足够尖锐。 这样持续了一个月以后,我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去海边看看,哪片海都行。 寒假当头,少少的假期,被科研折磨的大家都陆续回家了。 梁潇先撤,然后是江安安,简秋开完了组会,一脸土色拖着箱子离开。对面宿舍也在简秋走的那天全部撤了。林禾临走前,专门跑来送了精致的文具盲盒。 我没有声张,只是告诉家里面我要出去旅游。他们还是老样子,对于过年不回家这件事,评价了三局,第一句是不太好,第二句就是不像样,第三句是去玩吧要多少钱。 没有拿他们的钱,我揣着我的奖学金就出门了。 刚到车站,我就已经筋疲力尽,虽然我只背了个书包,却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挤来挤去,像个没有根的杂草,任人蹂躏。于是上车以后,我就满头大汗开始睡觉,势必要睡到天荒地老。 没想到这一次,我反而梦见他了。 他还是老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意外的是,那片海竟然又出现了,和上次一样,波澜不惊。 而他站在海面前的坡上,俯视它。 他距离我很远,我似乎在看世界的尽头,可我还是察觉到他的迷茫。我缓缓扭过头去,实在不能理解海的故事。只是我的心跳缓下来,似乎只需要见到他,我就完成了此生的使命。 等我缓缓从梦里醒来的时候,高铁已经远离我久住的城市,我从未有过如此平静的感觉,只想看着窗外快速闪过的树木,感受着植物最纯粹的魅力。 我当天夜里就去看海了。 天色已晚,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只能听见海水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带着海独有的腥臭味。 岸边有一些人在放声高歌,也有人在蹦蹦跳跳,还有不少人和我一样,只是坐着。 沙子在我的身下,钻进我的衣服里,硌得慌,可我不想动弹,只是看着这片海。 在远处的海边,有灯光一闪一闪,烧烤味被风吹到我的鼻前,可我只是啃了口面包,看着自己面前黑漆漆的海。 他看海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我试图从他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可我的大脑空空,没有一点想法。 也许不仅仅是因为我不了解海,也因为我不了解他。 直到到了这里,我才有那么一点感觉,为什么别人觉得我奇怪。 可能确实有点奇怪,虽然有人喜欢不具体的人,但是应该没有人和我一样,喜欢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人,我到底在喜欢什么?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我总不能说我喜欢的是一种氛围吧。 在这样的晚上,我抱着双膝,吸了吸鼻子,想起第一次遇到的心理医生,他说我其实是喜欢自己。我当时说他狗屁不通。他说是我自己塑造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的特质源于我自己的想象。他还说了很多,当时我优雅了片刻便愤怒离席。 第3章 末日前夕 第二天,我画了个淡妆,只带了个手机就出门了。 我做了攻略,这附近有一个小山坡,我顺着狭窄的小路在树荫下绕来绕去。第一次来海边没有经验,我怀疑我被太阳晒掉了一层皮。一番辛苦,满身大汗,终于到了目的地。 还没走到坡顶,只是停在树下的小木桌处,我就忍不住感慨,这里和我梦里的场景差远了。 这片海不够蓝,也过于平静。 说不上为什么,觉得它有点小气。 坡顶有不少人在拍照打卡,热热闹闹。 我靠在树上,盯着那里看了很久,不少俊男靓女,让我的眼睛快乐起来。 只是没有一个人有他的身影。 他应该是站地笔直,肩背挺拔,却透着几分不经意的随性。干净利落的短直发,显得无比清爽。他看起来既克制又自在,就像暴风眼中最安稳的那一点,从容而不可撼动。 他不是来玩的,他是来感受的。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浮起的时候,我整个人咯噔一下愣住了。 我慌忙看向面前这片海,心里翻江倒海,可我的脑细胞实在想不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我只是在树木的缝隙中呆呆看向海面。 “这里不好看,还是西边的回梦坡好看。”一对情侣打完卡,路过我的时候说。 我愣了一下,马上转过头看向他们。 一个高高瘦瘦的卷发女生,穿着波西米亚裙,戴着草帽,也看向我。 我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刚好像听见你说回梦坡好看?” 她眼睛亮亮的,马上和我分享:“那里很漂亮!”说完就掏出手机,立马给我分享她昨日的收获。她拍了不少照片,往上翻了一会儿才找到。 “那里很小众的,听说是有一些安全隐患,但是真的很漂亮,非常值得一去。” 她后来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 因为那个照片上的海,和我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至少在我看来,它相似极了。 而且,它竟然叫做“回梦坡。”这是多么有寓意的名字。 等我拖着热透了的躯体徒步到附近时,已经是傍晚。这里的人少了许多,有些冷清,一路的网红餐厅在转角处完全不见了。 我查了一些这里的传闻。 不是很多。 这里有太多漂亮的海景打卡点,很少有人关注这种明确有警告标识的地方。 因此查到的说辞主要集中在会遇见野外动物。但是也有人说,是因为这里有人死亡的案件。 那个女生给我说了一条近道,是从两个倒闭的咖啡店中间走过去,跟着脚印走就好了。我路过那个破旧的店铺时有些汗颜,这应该不只是叫倒闭,都可以做那种灵异探店。我有些相信说这里死人了。尽管有些许的恐惧,可我还是朝着目的地进发。 万一呢? 对不对? 可当我真的走到那里的时候,我才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会有人死在这里。 我想,那可能不是什么杀人案件。 云层低垂,天幕被轻轻拉近。海面在风的亲吻下翻涌不息,浪花一朵接一朵地盛开,闪烁着碎银般的微光。 我站在那里,风掠过,带着咸湿的气息和一点若有若无的甜。 它太美了,安静又热烈,美得令人想哭,美得让人舍不得再回头看这尘世一眼。 我一瘸一拐走到坡上,走到他站着的位置,也俯视着眼前这片海。 好像这一刻,我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我有些想哭,可我并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我只是在每个瞬间,都想纵身一跃,去看看海底有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站了多久,我只知道我腿麻了,所以我贴着坐了下来,让我的腿在空中摆动,感受着海风的温柔。 其实,我最近看过很多的资源,这里的景色并不特殊。山坡配合大海,对于海景,像是标配一样。只是这片海离我最近,所以我最先来了这里。 现在怎么办呢? 我来之前的想法非常的简单,我的人生清单就是把所有的海都看一遍。总有一天,我能找到他的,对不对。 可我现在来了以后,却有一种倦怠之情。 我开始意识到,我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一个模糊的人。 我原来不想承认,现在却有点不得不承认。 我始终没有离开,挺过了日落,又挺过了日出,坚定地在原地没有动弹。 我反复猜测他在这里做些什么,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心情,可我大脑一片空白,每个指向都在说跳下去看看,跳下去就知道了。不要错过,去海底看一眼。 我在这里呆了三天,中间去买了点外食,便继续回到这里坐着。 这里很安静,没有人来。偶尔能碰见跳来跳去的小松鼠,它们疑惑地看着我,不一会儿,又跑开了。 我可能睡着过一会儿,但是我也记不清了。 手机一直嗡嗡响,为了省电,我把数据也关了,只是放在一旁,不问不理。 中间我和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听着电话那边的烟花声和电视里呜呜啦啦的说话声。我说海边很漂亮,他们说你觉得开心就好。那些亲戚们说三道四,我的父母毫不在乎,似乎我和他们是两件事。中途有人拿过手机和我说话,我也一句没听清,只是随意说了两句祝福语。 好吵闹。 还是海好。 我突然想起来林禾送我的盲盒,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样子,会不会开出我想要的钢笔,还有那个我相中已久的便签本。 有些遗憾没有见到它。 我垂着脑袋,看着脚下星光点点的浪花。 第二天,远处的天际被一点点光亮刺破,金色手指撩开帷幕,我站在这无垠的晨色中,仰头看见太阳一点点跃上海面,波光万顷。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就到这里了。 我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他们还是老样子,被吵醒也没有什么怨言。 最开始我没有说话,他们也没有说话。 我们双方都在电话里安静了,最后是我先开的口,我说海真的很美。他们只是附和。我又说我又梦见了那个人,他在海边。他们只是嗯。我说这片海和那片海好像,他们也只是说挺好的。 最后我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海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来这里。但是,当我来了这里以后,只觉得到这了。 他们没有说话,可能是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我接着说,我想跳下去。 他们顿了一下说,如果你想就去做吧。 风拂过我的脸庞,刘海扎进我的眼睛里,痒痒的。 我说,好的再见。他们也说再见,便挂断了电话。 我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心里更安静了。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手机又响了,是林禾的。可我不想接,我说好了要和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现在她会新的好朋友。 我有写日记的习惯,或许也不需要写日记,我清晰记得我第一次梦见他后醒来时是早上的五点四十三分,我定了个闹钟,把静音的手机放在身边,继续晃着腿看海。 我嘴角忍不住扬起笑容,发自内心的快乐。 也不知道他在海边做什么呢? 他是沿海城市的人吗? 他喜欢海吗? 他也像我一样,想跳下去吗? 他跳下去了吗? 我想他应该是跳下去了吧。 我眼角弯弯,想起来他,总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满足。这是一种很幸福的情绪。当心脏能为了一个人欢呼雀跃,烟花交叠盛开。 从没觉得时间这么快过,可能美好的事情就是稍纵即逝。 闹钟响起的时候,我整装待发,轻轻点掉闹钟,撑住地面,屁股已经挪了一半,只等一跃。 正在此时,我的背后传来一声呼喊。 “冉厌!” 是林禾的声音。 不能回头,现在回头,就走不掉了。 “我没家了。” 我的手心被石子磨的生疼,都是坑坑洼洼的印迹。 我扭头了。 那个永远干净的林禾,像个流浪汉一样,脏兮兮的,头发打结,邋遢着朝我走来。 我将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朝她走了一步,她便疯狂跑来一把抱住我。 说实话,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她有点臭,然后我才拍了拍她。 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是抓着我的背部,哽咽着重复说:“冉厌,我没家了。” 整个上午,我们都坐在我刚刚的位置上一起看海。 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梁潇结婚了。”还是她先开了口,我还听到她肚子饿的叫。 “怎么没通知我。”我喃喃道。 “她就是发了个朋友圈。”林禾小声说,“哦对,她还退学了,下学期你们宿舍少个人。” 我啊了一声。 “搞不懂她。”林禾背后吐槽,我也颇有体会,说道:“我也不懂。” “江安安被举报了。”林禾又说。 我脑子没反应过来,江安安一向安静,我对她没有什么印象。 “她想做学术妲己......”林禾说完自己笑了,我听到她熟悉的悦耳笑容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笑的一脸鼻涕一脸泪。 “冉厌。”林禾突然抓着我的衣角,又喊了一声:“冉厌。” “我在呢。”我捂着她的手。 第4章 末日来了 林禾被父母给卖了。 在新时代还有这种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她最开始并不相信,只当父母是为她早日找到婆家。毕竟她这一辈子都那么听话,品学兼优,父母说一,她从不说二。是亲戚朋友口中最好的那一个。 那么,只是早一点相亲对吧,传统观念的父母有这种想法,林禾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只要对方不太夸张,也没有必要那么反对,毕竟父母总是为自己好。 可是,为什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呢? 林禾第一次去吃饭的时候,吓得浑身颤抖,可她的父母笑容满面,发自内心地将她纤细的手递给那个老男人。 那个秃头笑起来,黄白色的牙齿都掉了两颗。 林禾突然就没忍住,大声哭了出来。 她以为她的泪水能唤醒父母的爱,可是没有,她的父母只是将她塞给对面的男人,说嫁过去就要懂事一点。 那种油腻的干裂的皮肤,刚一触碰,林禾就吐了。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挨打。 那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因为怕挨打才这么小心翼翼活着。 “要圆滑一点,和不同的人接触要有不同的方式。” 原来一直没学会的东西,那个瞬间,她通透了。林禾抹干了泪水,假装同意,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毕竟她乖了一辈子。 谁也没想到她深夜从三楼跑了出来。 那么高的楼,她自己一点点把衣服和窗帘缠绕在一起,颤抖着爬下楼。 趁着夜色,满脚水泡,一路狂奔。 我最近的反常也许其他人没感觉,但是林禾是知道的。我也没有太隐瞒,多个心思扫两眼电脑就知道我想去哪里。 于是,林禾高铁转大巴转大巴,转来转去,给我打了一路没人接的电话,最终到了这里。 她查到有个和“梦”相关的坡,下车就马不停蹄跑了过来。 见到我的那一刻,她长舒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是求救电话。 我如果知道,我一定会先去找她。 她哑着嗓子说:“我当时好害怕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确实差一点就走了。 “也挺好,一起走了。”我一时兴起,淡淡说,然后林禾笑了起来。 她有酒窝,笑起来很可爱,“确实挺好的。” 于是我俩又一起笑了会儿。 “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啊?”林禾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先行分享。“我原来觉得如果我按照父母的意愿长大,成为他们喜欢的小孩,就一定会有美满的一生。他们会很爱我,我会在爱里有一个好的工作,一个新的家庭,有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孩子。” “你知道吗?”林禾捏了捏我破皮的手说:“我之前听别人说,父母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他们也不会。所以我始终觉得我们是双向奔赴的。” 她看着海,轻轻说,“可是,我突然明白,他们如果爱我,就不会让我按照他们的想法长大。” “我还记得我买的皮衣吗?”她扭过头看着我。 “记得。你说你同桌穿的很好看。”我看着她疲惫的眼睛。“后来你不喜欢那个同桌,就扔了。” “啊。”她闭上眼睛,露出一个怅然的笑容,轻轻说:“我骗你了。” 她笑着说:“那个衣服被扔在垃圾桶里了。”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他们不仅翻了我的衣柜,还擅自处置了我的物品。原因是,那个衣服不够淑女。” 我的泪水却哗啦啦流下来了。 “好搞笑哦。冉厌。为什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会这样啊?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啊?他们为什么要让我受教育啊?我为什么要清醒的明白发生了什么啊?” 我一句也答不上来。 “你也答不上来。”林禾拍拍我的手,戳了戳我渗血的伤口,说:“你看,你的名字里有个厌字诶。” “我们都一样。” 我被她戳的生疼。 “小时候,学校里的人因为名字嘲笑我,我哭着回家问他们为什么我的名字里有个厌。他们说翻字典翻出来,随便取一下。名字而已,并不重要。” “后来我被笑了好多年。” 林禾大笑不止,笑了很久才止住,说:“我原来不敢笑。” “我知道。” “我总觉得某一天我就见不到你了。” “这么明显吗?” “不知道啊。直觉吧。所以那些敏感的话题,你每次说起来,我都很害怕。” “这样啊。” 林禾不戳我也不晃腿,盘起来坐的笔直,说:“我从来没听你说过家里的事情。” “啊。”我不知从何说起,和她相比,我有一个相当健康的家庭。 “如果你跟我回家,我父母能收养你。” “真的假的?”她面露喜色。 “真的。”我没看她,只是盯着海面,说:“他们不怎么拒绝我。” “好幸福啊!” “我刚刚给他们打电话说我想跳下去,他们同意了。” “哦。”林禾又笑了,说:“怪不得我们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我也笑了,对着大海大声喊:“我们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 有些降温了。 快要正午,海边却异常的寒冷,太阳被遮在厚厚的云后,风吹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林禾问我。 “啊。”我感叹了一下。我从来没有想过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在我有限的幻想里,我的未来就是一场漫长的寻找。或许成为一个名人?然后利用名人效应,大声呼唤他。或者去搞点什么地下的,找人接单帮我找。 具体点就没有了。 我没有想要的生活,好像做什么都可以。 有些人对于有些事情有强烈的**,比如隔壁实验室的宣璇,她很喜欢研发,还有想教书育人的许里,画画超绝的欧骞。我认识很多有明确目标的人,他们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收获颇丰。我很羡慕他们,所以我也尝试了很多事情。每一样都做的不差,也做不到最好。 “没有。做白日梦吧。”我被自己逗乐了。 “也挺好。”林禾拍了拍我,坚定地说,“不过,我有一个提议。” “说来听听。” “帮我实现我的梦想吧。我想活的非常漂亮,让他们刮目相看,让他们后悔对我做的一切。” 我听到她咬碎牙齿的声音。她还是在乎。可谁能真的不在乎呢? “好啊。”我没有怎么犹豫,点点头。 “我们也要一起去看世界上所有的海。所有的。”林禾一字一句说。 “好啊。”我笑着说。这个瞬间我发现,他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只是我脑海里反复想起的一个模糊的人,但是林禾是生活在我面前的真实的人。 我们说着小话,有时候说着现实的事情,有时候都是胡言乱语,却仿佛翻开了人生的新篇章。 其实,我们不知道怎么解决林禾被父母安排的婚姻,她的父母那么强势和极端。何况,她没有毕业,户口握在家里。但是似乎说两句,就有希望解决一切难题。 朋友就是这样的意义吧,陪伴和支撑。 “你得洗个澡。”在林禾说自己要剪光头以后,我没忍住说道。 “你也是。”她扭过头看着我,捏了捏鼻子。 我甩甩头发,扭过头,看向面前这片海,它还是那么壮观,那么动人心弦,让我始终有一跃而下的冲动,让我想靠近他一些。 可林禾在我旁边。 我可能要和他说再见了。 “再见。”我朝着大海大声喊道。 林禾也朝着海挥挥手。 我们俩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久未进食,两个人都两眼一黑。 等我们扭过头来,却两眼一白。 缓了缓脚麻,站稳以后,我们才发现那不是幻觉,是真的。 只见遥远的天际处,有一道白光从天上直坠地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我掏出手机试图查询最新新闻,坚持许久的电池终于宣布下班。林禾的手机也岌岌可危,只有百分之十的电量。 等我们穿过拐角,永远排队的网红店门口什么也没有。 “有人吗?点单?”我伸出一个脑袋进去,可店里没有一个人。 林禾机智地从包里掏出充电器,插在桌椅旁,电量缓缓往上爬。 我又喊了一声,没人理睬,我转身往隔壁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束白光好像距离更近了一些。 这个在点评软件里说至少要等待三个小时的美食店,也是空空如也。 没有一个人,只有大门敞开,在风声中吱呀吱呀叫着,院子里的草疯狂摇摆。 “人都不见了。”我回去找林禾。 林禾还是坐在那个铁凳子上,抬起头看着我。 “怎么了?”她看起来脸色很差,眼睛却很亮,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双手颤抖着握着手机。 我接过发烫的手机,上面显示“爆”的词条。 #世界末日 那是什么东西? 谁能告诉我这是不是幻觉?对面小区变白了? 我朋友断线了!白墙会移动!我在视频里看到了! 好卡,有没有人还活着?! 救命!有人知道该去哪吗?! 那个白墙会吞噬一切东西,快跑! 第5章 白墙之下 我们面面相觑。 我拍拍她脏兮兮的脑袋,说:“查查官方信息,网络上的末日狂欢又不是只有这一次。” 手机还在我的手里,我刷来刷去,我听见林禾在旁边低声抽泣。 她大概是看过官方信息了。 毕竟这种异常狂热的信息潮,官方不可能不发声。 我没有点开那个视频,也没有点开看文字,只是看着评论第一的“末日终于来了。” 凭良心说,我没有什么实感,只觉得有些荒谬,在这个我们突然都想活下去的瞬间,世界说现在结束吧。而且末日诶,那个每年都有谣言的事件,居然真的这么来了。 “我饿了。”我将手机还给林禾。 我走到柜子处,掏出一块芒果千层,从口袋里又掏了半天拿出唯一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收银处,再拿了一块抹茶味的。 其实我还想喝杯咖啡,但是我也不会做。 没办法,也不能占我的便宜,我又拿了两块。 林禾还在原地坐着,双手颤抖,疯狂地刷着手机。我能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尖叫声,那么刺耳,那么恐惧,那么想活下去。 门外的天出奇的亮堂,仿佛置身银河之下。 这个场景有点梦幻。就像看云时一样,云会在空中飘来飘去,徒步几万里,此刻面前这个白墙似乎也是如此,在奔跑中,碎光漫天。 也不知道它跨过的地方都怎么样了。 也许这不过是一个自然界的神奇景观,就像疯狂又密集的大雪。 我站着品完了甜品,这几天给我饿得不行,如今,才觉得有些许回到人间。 可能是网络断了,林禾不刷了。她蹒跚着走到我的旁边,不愿意看向那边,只是盯着脚下说:“我不想死。冉厌,我不想死。” 她反复嘟囔着我不想死。 “我们逃吧。” 逃哪里去呢? 林禾环顾一圈,这里没有任何交通工具。 “我们跑吧。”她扯着我的胳膊说:“我们顺着它的方向跑,只要比它快,一定能活下去的。如果有好心人......” 我胳膊被拉的快断了。 “如果我们会游泳就好了。”她喃喃道,又来了精神说:“走,我们去找船!” 说完,她突然又说起来:“冉厌,你知道吗?” “怎么了?”我胳膊已经被捏青了,我都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 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那个白色手机壳是一片花海,现在变成了一片黑海。 一个被下载的视频出现在我面前。 视频里,那个墙更近了。就像天地间长了一面墙,通天通地,在慢慢移动。光照在上面,星光熠熠,却无法看透墙后是些什么。 而那墙面前,是一群人。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他们步履一致,大踏步,整齐划一,走向那面墙。 拍视频的人手抖的不行,也依旧能看出其中的秩序。 这个视频的名字叫做,朝圣。 我又想起来评论里长舒一口气的人说着末日终于来了。 也许很多人,对于这种突然起来的灾难,反而觉得是场救赎。不是每个人都想活着,可是,这是不是有点太诡异了。 我盯着那个视频,他们这些人穿过一个个街道,队伍逐渐强大,路过的地方总能吸引到想一起朝圣的人。甚至有一对正在新婚拍摄的情侣,女人看到此情此景,马上穿着婚纱毅然加入队伍,那个男人使劲拉都没拉住,很快人群就带走了他的新娘。还有带着小孩的父亲,看到人群以后,马上抛弃小孩,随着队伍往前,无视小孩坐在地上啼哭。更有从二楼跳下来的西装革履,瘸着腿也跟上了。 视频看的并不清晰,但是也能看出来白墙逐渐吞没这些人。而这些狂欢的人,在靠近白墙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没有终于到了这里的雀跃。 他们只是只是不停地行走,似乎走的足够久,他们就足够尽兴。 我抬起头来,看向远处的白墙。 我不觉得恐惧。 也不觉得向往。 只是有些茫然。 “我们也去吧。”林禾突然说道。 “啊?”我愣住了。 林禾放下手,在我胳膊上留下一道青紫手印。 她又开始眨眼睛,里面都是泪水,落了我一身。 “冉厌,我们也去吧。你不是不想活了吗?这是天意啊。” 可是跳海和这玩意是本质上的区别。跳海和走向一面末日墙是截然不同的概念。于是,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林禾又开始摇我,我的脑浆都要被她晃出来了。 “那我去。”她说道,可她抓着我,并没有一点想自己去的意思。 “林禾。”我抓住她,“冷静点。” 天啊,我在说些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要冷静点。这是末日,这是人类的灭绝,这是一场疯狂的献祭。 “好。”可林禾居然真的冷静下来了。 我们真的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 我们端着店里的食物,回到了海边,这一次我没有付钱。 海还是老样子,那么迷人,让人流连忘返。 不时有海鸥与我们共享美食。 我在这个时候,好想睡一觉。 如果说死前有什么未尽的愿望,我希望我能再见他一面。 他会不会也在某个海边,漠视着一场闹剧。 还是在海里逐浪。 或者在那一群朝圣的人之中。 “林禾,我想睡一觉。”我躺下来,看着变幻莫测的天空。 “好。”林禾也躺下来,她知道我想做梦了。 可我睡不着,明明我已经很困了,眼皮子都在打架,困意在我的体内翻腾,可我闭上眼,依旧精神奕奕,能打一套八段锦。 我听着林禾的呼吸声,听着海水的呼吸声,不得不想起我的父母。 啊。 按照位置来看,他们应该已经被白墙吞没了吧。 我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白墙来了吗? 热搜是几点的? 林禾的手机还有电,一般软件都有缓存内容。 只要打开它,就有可能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我没有动弹。 我想,我是知道答案的。没有什么意义。人总是在追寻着自己没有的东西,劝服自己值得拥有,努力争取拥有,但是大多数时候都不过是一场空。 明明明白很多道理,可我还是想起那些早起时桌上的鸡蛋羹,牵着我走路的手,陪我放的蜈蚣风筝,永远干净整洁的校服,伤口贴上的卡通创可贴,钱包里的合照。 人在最后,只能想起好的事情。 我抽了抽鼻子,林禾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 “喂?林禾吗?冉厌在不在?”电话那边是宣璇急促的声音。 “在。”林禾和宣璇不熟,将电话递给我。 信号十分卡顿,宣璇说道:“你在哪个位置,我让人去接你。” 我哈?了一声,说:“接我?” 宣璇继续讲道:“我是特殊事务所的编外人员,我之前调查过你,你得来。”她后来又叽里咕噜说了一些什么,我没有听清。这部分内容应该十分重要,于是我抓紧提问:“我听不清,你说什么?为什么我得来?” 她背后还有人在大叫什么成功什么失败,那一串串序号听起来像实验。 电话里宣璇的声音远了一些说:“有屏蔽,你在哪,我们去接你。见面说。”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宣璇突然说:“不用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白墙来了。实验失败。很抱歉带有目的接近你,冉厌再见。” 嘟嘟嘟。 突如其来的电话,也突如其来被挂断了。 “什么叫做特殊事务所。”林禾盯着手机问我。 我摇了摇头,说:“超能力吧。” “哦。”林禾感叹。“还睡吗?” “睡,当然睡。” 这一次,我睡着了。 梦里还是老样子。 他站在那里,我站在这里,面前是海。 我原来在梦里没有尝试过和他沟通,我总觉得站在这里已经足够了,我可以在这里看他的剪影看到天荒地老。 可这一次,我努力朝他大喊。 我说,你好啊! 可风把我的声音吹散了,传不到他的耳边。 我又想朝他跑去,可我两脚扎在地里,动也动不了。 这是第一次,我在梦中感受到深深的绝望,被吞噬,被腐蚀。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他在我的眼前,而我要被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海水吞没。 我好不甘心啊。 他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梦里这么多年? 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究竟是谁。 我甚至没有看清过他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在梦境中惊醒,是林禾再次抓住了我。 海就像我梦中一样,惊涛骇浪,掀起半边天,而那道白墙就在我的右边一米不远。 林禾牵着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一字一句说:“冉厌,很高兴认识你。我想如果重来一次,我会成为优秀学生,会自由恋爱,我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生下龙凤胎,我的晚年也会很幸福。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样我就没办法认识你了。现在这样更好,如果没有世界末日,我想我会成为一个坚强独立的女性,有我自己热爱的事业。” 我捏着她的双手,刚开口,一股风就呼啸而过。 “冉厌,再见了。” 那个白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过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