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令》 第1章 灵谷初遇 咻!一道淡蓝色光束破空而出,在半空中炸裂、分化瞬间化为漫天箭雨,刺破夜幕。 借着皎皎月光,只见前方密林深处,一团浓稠如墨、扭曲翻滚的黑影在林间四处逃窜闪躲,漫天箭雨悉数擦身而过,竟未能伤及分毫。 黑影后方,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在林间,玄黑色长袍在夜风中翻飞,袍身似有一道诡秘的银色暗纹自左肩蜿蜒盘绕而下,直至腰间,散发出冰冷的微光,月光映照下竟似活物般隐隐流转。 司垣一跃而起,身轻如燕,足尖轻点稳稳立于树梢之上,如墨般的眼眸看着箭雨中左冲右突的黑影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微微活动了下手腕后不紧不慢地从腰间解下那枚铜绿色刻满符文的铜铃。 手腕轻抖,铜铃脱手,无声的悬浮于空中。随即司垣双手翻飞,十指带起道道残影,顷刻,一股精纯灵力在他右手中指与拇指之间凝聚、压缩。 他屈指一弹——“叮!”那点压缩到极致的灵力精准地击中铃身核心符文,与此同时,司垣喝出咒语: “魂铃一震,敕令归宁,镇!” “嗡——” 悬浮的铜铃剧烈颤抖着,铃身符文次第亮起,整枚铜铃化作一团旋转、刺目的幽银光轮。肉眼可见灰白色透明音波以铜铃为核心极速扩散,所过之处,空气瞬间凝滞。 林间那团黑影如遭重击,痛苦的翻滚着,四处乱撞,黑白光影在其体内激烈地撕扯、交替着。 司垣纵身跃下树梢,月色下玄袍上那道诡秘的银色暗纹如同被唤醒的灵蛇,自左肩蜿蜒流窜,瞬间汇聚于他的掌心,银光凝作实体,化作一条闪着寒光的银链。 “去!” 司垣手腕一抖,银链霎时撕裂空气,带起刺骨阴风,如毒蛇般直至黑影核心。 黑影正被铃音所困,躲闪不及,被银链狠狠抽中,狂暴的气息瞬间萎靡了下去,挣扎的动作也渐渐停下了,只剩下苟延残喘般的微弱波动。 “缚!”掌中银链如毒蛇般紧紧缠绕着黑影,越是扭动挣扎,链条便会随之收紧。 司垣悬停于空,玄袍猎猎,他看着不断翻滚的黑影,墨玉般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声音凛冽如寒冰: “执迷不悟。” 话音刚落,原本无生气的黑影突然迸发出滔天黑气,一股带着绝望、无尽怨念的恐怖力量猛然爆发,黑影的体积瞬间暴涨数十倍有余,浓稠的黑气翻滚咆哮着,黑雾中心陡然生出一双灯笼般赤红的双瞳,刺骨的阴寒与杀意如浪潮席卷而来。 “阿……珠,阿珠……”一个沉闷嘶哑、混沌的声音如从最深处的地底传来,混杂着无数的哀嚎声,“你们……都该死!” 此刻,眼前的巨物不再闪躲,黑雾中凝聚出一只巨大漆黑的利爪,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扑司垣。 司垣瞳孔微缩,身形如幻影般疾旋闪避,利爪带起的罡风竟将他手腕处的衣袖撕裂,冷玉般的肌肤上赫然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淡蓝色液体自伤口处缓缓渗出,瞬间冻结成细碎的冰晶。 他低头瞥了一眼伤口,非但没有惊怒,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近乎邪魅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兴味: “有趣……寻常恶灵,受这摄魂链一鞭,怕是早已魂飞湮灭,你倒好,借这反噬之力倒成了你的补药了?有意思……” “砰”一声轻响,在司垣耳畔响起。 “司垣大人,您……您怎么受伤啦!”一个清脆、焦急带着哭腔的少女音在他耳边响起。 “大惊小怪,这点皮外伤对司垣大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另一个稍显沉稳,但同样带着关切的男声紧随其后回道。 “喂,你怎么这么冷血,没看见大人都流血了吗?少女立刻不满的反驳道。” “大人何……”男音欲要辩驳 “闭嘴!谁让你们出来的,真是聒噪。”司垣眉头紧蹙,被这突如其来的二重奏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右手虚空一握,口中赦令再出: “缚魂摄魄,幽冥引路——敕!” 那条缠绕在他臂上的锁链应声暴涨,瞬间脱离束缚,化为一条长约丈余,由无数细密冰冷、刻满流动禁锢符文的玄铁环扣组成的狰狞巨链,末端三枚符箓幽光大放,如同三条锁定猎物的毒蛇,朝着巨物噬咬而去。 巨物见此情形,赤瞳闪过一丝恐惧,它自知不敌,猛地向着身后山雾弥漫,深不见底的断崖坠去 摄魂链如影随形,朝着巨物直击而去,幽光符箓深深地嵌入黑雾中,锁链绷得笔直,将巨物死死捆住,悬吊在悬崖之外,巨物发出撕心裂肺的嘶鸣。 然而,在这剧痛的间隙,黑雾核心处一点凝练到极致的黑光,如同壁虎短尾求生般,猛地从被束缚的残躯中剥离而出,这点黑光速度奇快无比,毫不犹豫地朝着下方浓雾弥漫、吞噬一切的崖底决绝而去。 司垣立于崖边,衣袍在崖底涌上的阴风中剧烈翻飞,他凝视着那点黑光消失的方向,剑眉微蹙,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细微,难以捉摸的涟漪。 ”强弩之末”他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冰冷的字眼。 话音未落,司垣已如一道玄色流星,俯冲而下。 “司垣大人,等等我”少女的惊叫声再次响起。 旋即,两点微弱灵动的银蓝光点,慌忙地自司垣立足的崖边坠落,如同两颗坠落的星辰,急急地追随着那道玄色身影,一同没入雾气之下。 司垣循着那恶灵残留的气息,一路直入山谷深处。 “咳咳,司、司垣大人……终于、终于追上您了” 一个娇小玲珑约莫十四五岁少女模样的身影自雾中踉跄走来,她身着一袭轻盈飘逸的银色纱裙,裙摆处点缀着淡蓝色花纹,银色的长发简单的束起,却有几缕发丝不听话的翘起。背后那双近乎透明、流淌着幽蓝光纹的蝶翼轻轻扇动,一双眼睛充满焦急,清脆却带有明显喘息和咳嗽的少女声音,由远及近,在司垣身后响起。 “慢死了!”一个约莫十七八岁,身形修长的少年紧跟着从雾中冲出,冷峻地斥道。他一身深蓝近乎墨黑的劲装,简洁利落,衣襟和袖口处绣着银色蝶形符文,深蓝色发髻下是一张俊秀却略带嫌弃的脸。 “哼!说我慢,你还不是才追上司垣大人?跟我有什么两样!”少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愤愤道。 “胡、胡说,我……我那是因为等你!”男生略显急促的反驳,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在为谁更先一步追上司垣大人这种小事旁若无人地争论起来。 司垣轻叹一声,快速远离战场。 “司垣大人!您评评理,我们俩到底谁……咦?人呢?”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身后林雾弥漫,空无一人。 “哼!都怪你!”少女怒斥,紧接着山谷便回荡着少女清亮的呼喊声:“司垣大人——,等——等——我,这里迷雾重重,一定很可怕,我来保护你——!” “司垣大人,用得着你保护吗?”少男小声的嘀咕着。 司垣穿过重重迷雾,眼前景象骤然清晰,谷内天地豁然开朗,与外界阴霾隔绝,俨然自成一方灵秀世界。 只见古木参天,虬枝错落,藤蔓如翡翠缨络,自枝桠间垂落,奇花异草遍生其间,花瓣叶脉上浮动着朦胧光晕,清幽馥郁的异香沁人心脾,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冠,洒下缕缕银辉,无数点点荧光如星辰般在草丛深处闪烁明灭,梦幻迷离。 空气中流淌着近乎实质的灵气,纯净丰沛,令人通体舒畅,灵台清明,耳畔潺潺流水声清脆悦耳,如鸣佩环,一切宁静美好,恍如仙境。 不知是否因灵气过于纯净,恶灵的气息如同滴入大海的墨汁,被丰沛的灵气迅速稀释、中和,变的飘渺难寻。一时间司垣竟难以锁定确切方向。 紧随而来的二人,沉浸在这如梦如幻的世界里,完全忘记为何而来。 “哇!这里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仙境!”少女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清香,忍不住惊叹。 “银翼、蓝羽,你们负责探查东侧和南侧林地,若有异动,灵契传讯。”司垣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醉。 “是!司垣大人!”二人立刻收敛了之前的嬉闹,异口同声应道。 言罢,司垣身形一晃,便向着灵气流动最为奇特的西侧幽谷深处疾驰而去,早些他便察觉到谷内浓郁的生机灵气能压制体内肆虐的阴寒之气,令那蚀骨之痛奇迹般的缓解了几分,这让他有些诧异,而西侧区域,那股生机尤为蓬勃强大,如若恶灵意图藏匿自己气息,此地无疑是最佳选择。 “喂,小羽。”被唤作银翼的少女扑扇着翅膀悬停于空中,看向司垣消失的方向,困惑的用翅尖挠了挠自己的额头,“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嗯?”同样化为灵蝶形态的蓝羽停了下来,蝶翼微微闪烁,似在凝神思索,“好像是……是什么呢?”他沉吟片刻“罢了,眼下找到那恶灵的踪迹要紧,还有!他语气一肃,“不许叫我小羽,没大没小。” “好的,小羽!”银翼羽翅一震,卷起细微气流,瞬间化为一道银色流光,朝着东侧密林极速飞去,此同时,一道蓝光也倏然飞向南侧密林。两人身影很快便没入那片充满生机的葱郁之中。 司垣一路循着感应,向着西侧那沛然生机汇聚的核心处悄然前行,越是靠近核心处周遭的灵气越是浓郁,在他拨开垂落的藤蔓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一汪碧玉深潭静卧林间,氤氲着乳白色的薄雾,潭水中央,一位妙龄少女正在无忧无虑的嬉戏。墨绿色的长发湿漉漉的贴在她光洁如玉的背上。月光与水雾交织,清晰可见少女周身自然流淌着淡绿色光晕,柔和而纯净。潭边的奇花异草因感应到她的气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花瓣,绽放的愈加绚烂夺目。 司垣瞬间僵在原地,体内那日夜侵蚀神魂的阴寒之气竟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瞬间消融,深入骨髓的冻结感被一股温暖,充满生机的暖流所取代。这种通体舒泰,神魂安宁的感觉是他自接触亡灵以来从未有过的奢望,长期浸染阴邪带来的痛苦煎熬,在这一刻被抚平,如久旱逢甘霖。 “叮——” 腰间那枚沉寂许久的古旧玉佩此刻竟发出一声清悦悠长的嗡鸣,微微震颤起来,仿佛被什么力量唤醒。 “咦?”清脆的玉石声,惊动了潭中少女,她转过身来,那是一张纯净无暇的面容,峨眉皓齿,面若桃花,双眼如一汪清泉碧绿清澈,映照着整个山谷的灵秀。潭边争奇斗艳的花朵在她回眸的瞬间,竟也黯然失色。 她的目光落在司垣身上,带着纯粹的好奇和一丝探究。 第2章 恶灵山猫 “你也是这山谷里的生灵吗?为何我从未感知过你的气息?”她微微歪头,秀眉轻蹙,碧绿的眼眸中似有清泉流淌,微光流转间像是在细细分辨什么。 “你的气息……好冷,像深冬的寒潭,她轻轻的补充道。” 司垣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凝视的目光有些失礼,迅速背过身去。 “在下追寻恶灵踪迹至此,误入此地,惊扰了。”话语简洁,省去了不必要的谦辞。 “恶灵?” 少女不解,她赤足轻点水面,身上的水珠在出水时瞬间蒸腾消失,一层薄薄的由藤蔓与花瓣自然编制的纱衣轻盈的覆盖住少女曼妙的身姿。 “那是什么?” 少女毫无戒心的走向司垣,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温暖磅礴的生机之力再次温柔地将他包裹,而少女身上散发着独特、混合雨后森林与初绽花朵清新气息钻入鼻腔,令司垣的大脑产生了片刻空白。 少女扑闪着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同振翅的蝴蝶,上下翻飞,专注的等待着他的答案。 司垣喉结微动,压下心头那丝陌生的异样,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 “万物消亡,魂魄离体,皆化为灵,寻常灵体色白,循天道入轮回,忘却前尘。执念缠身者,灵浊,显灰黑,需净化方可归途。其甚者,执念成魔或为邪气所蚀,化为恶灵,通体漆黑,阴邪狂暴,滞留人间,噬魂乱序,唯有彻底抹除。”彻底抹除四个字他说到斩钉截铁,不带一丝波澜。 “喔……通体漆黑……”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复着司垣的话,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抬起纤细莹白的手指,精准的指向不远处被浓密树影覆盖的老树处。 “你是指……它吗?” 司垣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少女所指的方向,果然,在一片阴影中发现一点黑气在微微蠕动,没有丝毫犹豫,他右手虚空一挥,一道凝练如实的蓝色幽光朝着恶灵直射而去。 那恶灵猛地一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道致命的攻击,许是被激怒了,骤然膨胀,朝着二人猛扑而来。 司垣眼神骤冷,凛冽的杀意在他周身凝聚,但他并未立刻出手攻击或闪避,锐利的目光深深地盯着眼前可疑的女子——比起动手,他更想探清此人实力,为何能缓解自身阴蚀之苦,为何会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幽谷中。 “别怕。”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纤薄的身影挡在了司垣与恶灵之间。 面对凶暴的恶灵,少女只是平静的抬起手,不见任何繁复法诀,唯有丝丝缕缕,精纯极致的翠绿色灵力,如同初春最柔韧的藤蔓,自指尖自然流淌而出。 灵力一出,唤起了山谷蓬勃的生机,无数灵力向着少女掌心汇聚。 当翠绿的灵力丝线接触到恶灵时,竟发出了消融声,丝丝灵力并未硬撼,反而如同温柔的水流,顺着恶灵冲击的势头,轻柔却无比坚硬地缠绕而上,瞬间在恶灵的外围蔓延开来,化为一个巨大,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淡绿色光茧,将它整个包裹其中。 原本狂暴充满戾气的恶灵在被光茧包裹的刹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血色的双瞳中,疯狂和暴戾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迷茫和痛苦,周身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少女微微闭目,红唇轻启,低声哼唱起来,声音空灵飘渺,仿佛一曲穿过亘古岁月的安魂曲,在山谷间幽幽回荡。 “呜……”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悲鸣与呜咽从光茧中传出,随着净化,那团黑气彻底消散,显露出一个小了许多倍、半透明灰白色的山猫灵体,依稀可见生前矫健的模样,那双恢复了清澈的眼睛里盛满悲伤。 在少女的歌声中,山猫灵体深藏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扰的萤火,清晰而完整的涌入司垣和少女的感知中: 雷雨交加,一只浑身是伤的山猫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亡命奔逃,它又冷又饿,身上的伤口早已溃烂不堪,一个趔趄滚落陡坡,重重地摔在乱石堆中,奄奄一息,在它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一双温暖而又略显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冰冷的泥水里抱起,裹进一件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衣襟里,温暖驱散了寒冷,它彻底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它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却干净、铺着干草的小窝里,身上的伤口被仔细的清理包扎过,它下意识的想逃,却牵动了伤口,发出了一声呜咽。 “你醒啦”一声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 是人类的声音!是令它恐惧的声音! 山猫痛恨人类,一旦人类发现你身怀异能,能从你身上攫取好处,便会将你奉若神明,然而,欲壑难填,起初,他们或许只求温饱;渐渐地,便索求山珍海味、荣华富贵;最终,竟贪婪到渴求长生不死,山猫目睹着那些曾经充满崇拜与感激的眼神,如何一点点被冰冷的贪婪所取代。当它再也无法满足人类的野心时,便被无情的拉下神坛——曾经供奉的对象,转眼间竟成了他们盘中最后一道美食,不知从谁口中传出,食其心脏便可长生不老,甚至能夺其异能。 山猫挣扎着逃向角落,弓背炸毛,朝着不远处的身影哈着气,试图恐吓对方不要靠近。 少女见它反应剧烈,眼神瞬间暗淡了下去,下意识的想抬手遮住自己的脸,却又颓然的放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低落: “抱歉,我的脸……吓到你了吧?”她慢慢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没有什么威胁。 “别怕,小家伙,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碗,里面装着干净的清水和一块煮熟的肉糜。 “那是给你的,饿了吧?你慢慢吃,我先出去。”说罢默默起身离开。 山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土墙、木桌、窗台院子里晒着不知名的药草,它慢慢靠近食物,仔细地嗅了嗅,确认没问题后埋头狼吞虎咽了起来。 日子在草药清香和窗外鸟鸣中静静流淌,少女每日准时送食换药,哪怕被它抓出血痕,她也只是微微蹙眉,从不呵斥,除此之外,她从不强行靠近,只是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矮凳上或翻着院中各种草药,或捧着父亲留下的医书出神,目光偶尔掠过花丛间飞舞地蝴蝶,投向远处连绵的青山,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总沉淀着一抹化不开的温柔与哀伤。 时间久了,山猫有了名字——阿乐,寓意平安喜乐,而它也得知了阿珠的故事,以及她脸上的伤疤为何而来,这让它更为愤恨,它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会这么无情无义,甚至觉得人类比它更像一只野兽。 阿乐开始偷偷观察她,偶有几个顽童朝她扔石子,嬉笑着喊道:“丑八怪”,编着刺耳的顺口溜,她也不恼,只是默默低下头,快速翻着药草,这一幕刺痛了阿乐,它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却被阿珠带着温和和制止的眼神安抚下来。 一种奇异的安心在阿乐心中悄然滋长,它享受着阿珠身上的气息,那是阳光晒透药草的暖香,它喜欢懒洋洋地在她脚边摊开肚皮,享受她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柔地抚摸;喜欢在她整理药草时故意打翻簸箕,看她无奈又宠溺地笑着重新收拾;更喜欢在阿珠上山采药时悄悄尾随,凭借灵敏的嗅觉为她找到那些隐匿在石缝、树根下的珍稀草药。每当它叼着药草,得意地昂着头出现在阿珠面前,总能换来她惊喜的呼唤:“我们阿乐好厉害呀!”她会开心地抱起它,用脸颊亲昵地蹭着它毛茸茸的脑袋,那一刻,冬日的暖阳仿佛照进了阿乐的心里。 渐渐地,阿珠察觉到了一些变化,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厌恶或怜悯,而是参杂了一种新的情绪——恐惧,那些恶意的闲言碎语确实少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暗地里指指点点的低语,偶尔走在路上,会有村民突然神色惊慌的对他磕头作揖,语无伦次地道歉,然后仓惶逃开。 就像此刻,跪在她面前的几人——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其中一人正是曾经被她和父亲救过的猎户刘大力。 他口齿不清,一边扇着自己耳光,一边哀求:“阿……阿珠姑娘,是我该死!是我猪油蒙了心,求您绕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您高抬贵手!”几人一边说着一边扇着自己的巴掌。 两日前。 阿珠出门换取必需品回去的路上,被这几位汉子堵住,几人粘腻恶心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 “啧啧……这身段可惜了……要是没那张鬼脸……”猥琐的议论声毫不避讳。 “嘿……这盖住脸,吹了灯,味儿都一样嘛……”下流的调笑声引来不怀好意的哄笑。 阿珠又羞又恼,试图绕过他们快步离开。 一只带着浓重酒气和汗臭的粗壮手臂猛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嗝……阿珠妹妹……一个人住多冷清啊……晚上哥哥给你暖暖炕头……放心,哥哥会好好疼你的,关了灯都一样嘛……我不会嫌弃你的……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和毫不掩饰的侮辱,让阿珠再也无法忍受。 “刘大力,你还是人吗?枉我和父亲冒死救你,你却如此忘恩负义,如若你还有些良知快些将我放开!”阿珠奋力挣扎,怒斥道。 “老子就是……就是来报恩的!”刘大力被激怒,手上力度不自觉加重几分。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刘大力脸上。 “你个臭娘们,给脸不要脸,……”众目睽睽之下,刘大力被阿珠扇了一巴掌,脸上有些挂不住,双眼通红,一只手高高举起就要打下去。 “住手!” 一声冷冽如冰的低喝骤然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形的压迫,令人为之一怔,阿珠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迅捷如电的灰色身影已挡在她身前。 是那个数次在她危难时悄然出现,又在她脱险后无声消失的神秘男子。 灰衣男子看了眼阿珠无恙后,随后眼神变得异常冰冷,锁定在刘大力抓住阿珠胳膊的那只手上,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闪电般的伸出两根手指,看似随意地在刘大力的手腕上轻轻一拂。 “呃啊——!”刘大力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他痛苦的缩回手,手腕上赫然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衣袖,他痛得浑身抽搐,酒意全消,惊恐万分的看着眼前来路不明的男子。 其他几人见状反应过来,叫骂着扑上来:“哪来的杂种,敢管爷爷们的闲事。” 男人身形微动,身手敏捷,几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骨骼错位声响起,眨眼间,地上便只剩下几个蜷缩哀嚎、动弹不得的身影。 男人看向阿珠,余晖下映照出一张年轻俊朗却带着山野气息的面容,那双独特的在暮色中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眸深深印入阿珠的眼底,随即,如同晚风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异常熟悉的草木清香。 第3章 恶灵山猫 阿珠失魂落魄回到小院,心绪翻腾,灰衣人……那缕熟悉的草香气……独一无二的金瞳,一个不可思议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猛地抬头,对上窗台正在假寐的阿乐,阿乐似有所感,慵懒得睁开眼,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着神秘的光芒。 “是……是你吗?”阿珠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一步步走近窗台,目光紧紧锁住阿乐那双金色的眼睛,“之前……帮助我的……一直都是你,对吗?阿乐。” 阿乐的身体明显一僵,下一秒,一道柔和的光芒闪过,窗台上的山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位身着灰衣、面容俊朗的青年,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阿珠面前,金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紧张与一丝慌乱。 “对不起,”阿乐的声音有些干涩,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是我……吓到你了吗?我……我只是想保护你,我……”他下意识地想解释,想靠近。 阿珠却如遭雷击般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不是恐惧阿乐的本身,而是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村民们异常的恐惧、刘大力等人被神秘人所伤……一旦阿乐的身份暴露,那些贪婪、恐惧又忘恩负义的人类,还有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他们会怎么对待阿乐?剥皮抽筋?夺其内丹? 必须让他立刻离开!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 “走!”阿珠的声音陡然拔高,她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脸上的冷漠,手指颤抖地指向院外,“立刻离开这里!以后……永远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阿乐愣住了,金色的瞳孔里写满了错愕和受伤:“我……我做错了什么?阿珠,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想……” “闭嘴!”阿珠厉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狠狠斩断阿乐未出口的话语,“我不想听!不想和你这种……妖怪有任何瓜葛!请你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砸向阿乐。 阿乐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他以为是自己妖怪的身份吓到了她,他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深深地看了阿珠最后一眼,化为山猫的形态,轻轻一跃,无声地融入浓重的夜色,消失不见。 直到熟悉的气味彻底消失,她无力的滑坐在地上,冰冷的夜风吹过空荡的庭院,惟愿他平安。 三日后。 火把的噼啪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杂乱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喧哗将阿珠的小屋团团围住。人群举着火把、锄头,簇拥着几位身着天玄宗服饰、背负长剑的修士,为首一人眉目清朗却带着未褪的稚气。 “阿珠,出来!”叫嚣声四起。 “妖女!把山猫精交出来!” “早就说她不干净,那“鬼面疮”指不定就是她和妖怪弄出来的,装什么救世主!”一个尖利的声音喊道。 “就是,顶着那张鬼脸出来装模做样,晦气!”附和声此起彼伏。 “呸!什么恩情,早还清了,我看她就是妖怪变得,专门勾引男人!晚上常有男人鬼鬼祟祟……”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恩将仇报的东西,引来妖怪祸害我们。”这是刘大力的声音,他脸上带着未愈的伤疤,眼神躲闪又充满怨恨。 “阿珠推门而出,面对汹汹人群,火光映照着她布满疤痕的脸,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的荒凉。 那位须发皆白的长老排众而出,声音沉重:“阿珠,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和你爹,是村子的恩人……唉。”他叹息一声,“可妖怪终究是妖怪,性情难测,留在身边是祸患。听叔公一句,把人…把那精怪交给仙长们处置吧,莫要糊涂,连累了自己。”。 天玄宗那位年轻的修士上前一步,朗声道:“阿珠姑娘,人妖殊途,此乃天道。那山猫精违逆天理,擅伤人命,已是祸害。莫要被其蒙蔽,速速将其交出,由我天玄宗处置,以正乾坤!” 阿珠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些曾对她感恩戴德的面孔,此刻只剩下厌恶、恐惧和贪婪。她挺直脊背,声音冰冷而清晰:“自父亲离世,我孑然一身,清净度日。什么山猫精?从未见过。诸位怕是寻错了地方。” “放屁!”刘大力捂着手腕,龇牙咧嘴地吼道,“那妖怪就是她养的!化成个灰衣服的小子,凶得很!就是为她出头才伤了我们!” “跟她废话什么!”人群中一个声音高叫,“把她绑了!看那妖怪出不出来!到时候连人带妖一起收拾!” “对!绑起来!” “烧了这晦气地方!” 煽动点燃了暴戾,几个粗壮的汉子不由分说冲上来,粗暴地扭住阿珠的胳膊,用粗绳将她捆紧。阿珠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只希望阿乐千万不要现身。她被推搡着,重重摔在屋旁堆积的干草垛。干枯的草梗刺痛皮肤,火把的光芒在她头顶晃动,村民眼中跳动着兴奋和残忍的光,空气里弥漫着危险的气息,只待一点火星,便能将这草垛连同阿珠一起点燃。 “点火!烧了这妖女!那妖怪肯定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再次煽动,带着嗜血的狂热。 “对!烧!” “烧死她!” 附和声浪越来越高,几支火把被高高举起,作势就要投向那干燥易燃的草垛!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咆哮撕裂了夜空,一道灰色身影夹裹着狂风将几个手持火把的青年狠狠撞飞,火把脱手,滚落在地。 “布阵!” 天玄宗领头的修士厉喝一声,身后两名修士早已准备多时,手中发诀瞬间变换,三人呈品字形排开,一道淡金色光网骤然从她们脚下亮起,迅速扩展,形成一个巨大光罩,将二人一起笼罩其中。 阿乐利爪挥出欲断绳索,身体却猛地一沉,那金色光网如同一座大山,蕴含着强大的镇压之力,而他体内的妖力被强力压制着,这让他的动作瞬间变得迟滞无比。 “阿珠!”阿乐焦急地低吼,金色的眼眸充满自责与心痛。 “阿乐!你不该来!”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充满挣扎与痛苦,心如刀绞,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剑修见状,右手并指如剑,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刺目的白光瞬间在他指尖凝聚,化作一柄纯粹的能量光剑!剑身符文流转,散发出至阳至刚的气息,正是天玄宗的秘传剑诀——破邪诛魔剑!此剑一出,寻常妖物触之即伤,中之必死! 眼看那致命光剑就要洞穿阿乐心脏。 不——! 一声凄厉的声音从阿珠喉咙里迸发,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义无反顾地扑向那道夺命的剑光,挡在了阿乐身前。 噗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令人心悸的、利器刺穿血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聚了,符文光剑透身而出,疯狂灼烧着她的□□,剧痛让她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阿乐只觉得一股温热、带着阿珠气息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身上,他金色的瞳孔收缩到极致,难以置信的看着被光剑贯穿的阿珠,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此刻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和对他无尽的爱怜。 阿珠的视线开始模糊、涣散,剧痛仿佛消失了,世界变得异常安静。眼前飞快地闪过一幕幕温暖的碎片: 父亲慈爱的揉着她的头发,将一株新采的草药递给他,笑容温暖阳光; 阿乐毛茸茸的脑袋第一次小心翼翼地蹭着她的手掌; 阳光下,她抱着珍贵药草的阿乐,开心的用脸颊蹭着她的脑袋,笑声清脆如银铃…… 父亲牵着她的小手,阿乐调皮的追逐蝴蝶,夕阳下三人的长长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无尽的不舍与眷恋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呢喃,带着深深的歉意,飘散在带着血腥味的夜风里: “对不起……爹爹……阿乐……” 话音未落,那符文光剑蕴含的霸道力量彻底爆发!她的身体如同碎裂的琉璃,从被刺穿的地方开始,寸寸化作点点带着微光的尘埃,连同她的魂魄一起彻底消散,归于虚无。 “阿——珠——!!!” 目睹一切的阿乐,发出撕心裂肺般咆哮,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绝望和痛苦,他迸发出疯狂的妖力,金色光网,轰然碎裂,两名修士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此刻的阿乐双目赤红,皮下青筋暴起,周身升腾起黑色怨气,原本俊朗的面容扭曲变形,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此刻,他已然成为一头彻底被仇恨和痛苦吞噬的狂暴凶兽。 “你们……都该死!!!”沙哑模糊的咆哮从他喉咙中挤出。 他如地狱的恶鬼,直扑向那几位剑修,剑修脸色大变,唤出玉盾法宝挡在身前。 轰! 布满黑气的利爪万钧之力拍下,玉盾碎裂,利爪狠狠抓在一名剑修胸膛, “噗——!”修士胸前血肉模糊,肋骨尽断,撞飞在土墙上,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另外两名修士惊骇欲绝,强提法力结阵抵抗,但狂暴的阿乐如虎入羊群,身影闪烁,利爪带起血雨腥风!骨骼碎裂声、惨叫声不绝。转瞬,两名修士也重伤倒地,失去战力。 然而,强行爆发超越极限的力量,接连重创三名修士,阿乐自身妖力也已耗尽。赤红双目黯淡,黑气稀薄,动作迟缓。他踉跄着,茫然望向阿珠消散处,巨大的悲痛空虚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那名最先被阿乐重创、昏迷在土墙下的年轻修士,手指竟微弱地动了一下!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力竭虚弱的阿乐,用尽最后的气力,并指如剑,细小剑光,如同回光返照的毒针,无声无息却快如闪电,精准地射向阿乐毫无防备的眉心! 阿乐此刻心神俱丧,力竭濒死,根本无从察觉,更无力闪避! 噗! 细微的轻响。那道细小却致命的剑光,瞬间没入阿乐的眉心! 阿乐身体猛地一震,狂暴的气息戛然而止,赤红的双目瞬间失去所有神采,金色的竖瞳彻底黯淡。他最后的目光,似乎还留恋地望着阿珠消失的方向,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未能守护的遗憾。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气息,彻底断绝。 人群中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句:“听说山猫精的心脏能使人长生不老,还能得其异能呢!” 此话一出,如同冷水滴入滚烫的油锅,瞬间在人群中炸响。 “长生不老!” “快啊!别让别人抢了先!” “都滚开!那是我的!” 村民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挥着锄头,镰刀争先恐后的扑向阿乐的尸体,争抢着那颗所谓的“长生药引。” 无数双手粗暴地扯开他的衣襟,利器疯狂的劈向那还有余温的胸膛,一颗温热,带着奇异光泽的心脏暴露在火光和贪婪的目光下,瞬间引起了众人的哄抢。 没人注意到,丝丝缕缕的漆黑气息自阿乐眉心处渗出,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滔天恨意,疯狂地凝聚膨胀。 “死……所有……都死”沙哑模糊,充满回音的声音自黑雾中发出。 屠杀开始了!他张开巨口,一股恐怖的吸力爆发,村民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伴随着惨叫声,眼耳口鼻中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被强行抽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化作一具具干尸。 化为恶灵的阿乐如飓风般,在村庄肆虐,所过之处无一人生还,连那些重伤昏迷的天玄宗弟子也未能幸免,翻滚的黑气也暴涨了不少。 “屠戮生灵,扰乱阴阳,罪无可恕!” 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在村中上空响起,只见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他身着一身玄色长袍,面目模糊不清,来人正是执掌阴阳的司垣。 阿乐能感受到那抹眼神带来的杀意与审判,一股来自生命本质的压制,使他本能的逃离。 司垣表情漠然,他缓缓抬起手,对着下方狂暴的恶灵,轻轻一挥。 咻!一道淡蓝色光束破空而出,在半空中炸裂、分化瞬间化为漫天箭雨,刺破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