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疯般爱你》 第1章 第 1 章 我叫林寻。 今年二十六岁。 女。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零星有些说不清楚的片段,像醒来就记不清的梦一样。 为什么失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 这条河沿边是大片的芦苇,随风摆得厉害,一股秋天的香气在风里,淡淡的,阳光把色彩照得很舒适,也是淡淡的,蓝色,白色,金黄色,像加了层很高级的滤镜。 我站在河岸的木栈道上,吹着风。好像是家人把我带到这,好像他们说这是我以前常来的地儿,多接触接触熟悉的场景,有利于恢复记忆。 风吹得很好,阳光也很好,就是我自己在这站了半天,依然一片迷茫。 不远处的栈道来了两个男人。都很高,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哦,也都很好看。尤其是其中一个,不只好看得更突出,气质还很特别。 又疯又干净。 我脑袋里凭空冒出这五个字。 他俩径直走过来,更好看的那个问我:“听说……你失忆了?” 我:“……啊。” 他略带点嘲讽,或者别的什么说不清的表情,点点头:“嘿,真行。” 我:“啊……” 他又问:“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 我发现阳光在他脸上很会描摹,光影不错。这张脸很耐看,而且十分有亲切感。 “别光仰脖儿啊,”他说,“一丁点点都不记得?” 我:“……啊。” 他气得扭头就走,走了没两步,又愤愤地走回来:“你,你……真够狠!” 他半坐在栈道围栏。默默继续生气。 我赶忙偷偷问另一个男人,他看起来没那么火大,“他是谁啊?和我啥关系?” 回答的人十分认真:“他,穆诚——你前男友,你初恋——当年整个学校都知道。” “………………………………啊………………………………我眼光挺好。” “…………………………” “那为啥分手了啊?” “除了你俩自己,没人知道。” “…………………………啊……………………………………” 穆诚几乎是从栏杆上弹起来:“你对我的记忆就剩个‘啊’字儿了是吧?” 可能是因为他脾气太大,我想。 突然之间这河边的风凶了起来,癫狂大作,吹得飞沙走石,一股邪风像专门冲着我来似的,我大叫一声,在晕倒之前看见穆诚掀起他的外套扑过来,裹住了我。 再有意识的时候,我正坐在教室里,面前摆着卷子,课桌的左上角是厚厚的习题册。我低头看看卷子,呦呵,题都会做。牛啊。 好像电视剧里总有穿越的情节。我不会是穿越回高中了吧?而且,我不会是学霸吧? 我听见有个学生在教室门外喊:“林寻,有人找你。” 然而我正要站起身的时候,一个扎着马尾身形高挑的姑娘却从我斜前方的座位上起来,应道:“来啦。” 她声音很好听。 她接了封情书——我没看到是什么,但我知道是什么。 她回到座位,随手把情书塞进桌子里,继续做题,在喧闹的课间,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钻研她的物理题。 她长着我的模样,用着我的声音,有着我的名字。 我想过去问问她,怎么回事。 可是上课铃响起了,我该好好地坐着听课。同学们陆续进来。 走在最后的,是痞痞的,不屑的,但是帅气得耀眼的穆诚。 就他一个人不穿校服,浑身像是写满了“给你面子所以我来上学”的学渣气息。 哦,没那么火大的那个男人跟在他后头。他没那么浓郁的学渣气息,大概是因为戴了眼镜,显得考试成绩会好一些的样子。 老师来了,没有批判穆诚的衣服,可能已经见怪不怪。这节课讲的是物理。很年轻的老师,她讲得特别努力,有着毕业生刚上班的鸡血在里头。可惜除了我斜前方的林寻,全班听起课来,都没老师努力,反而对比出一种当了多年学生的老油条味道。 斜前方的林寻回答了老师百分之六七十的提问,穆诚便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时间,眼睛长在她身上。那种眼神真诚而炽热得让人动容。 知识以光一般地速度融进我的脑海,轻轻松松就过完了一节课,这使得我非常有闲心观察这个观察那个。可能这就是穿越的好处。但是同学们个个都很疲惫,好容易熬到了下课,纷纷像出笼的小鸟,扑棱着往外跑。斜前方的林寻抻抻懒腰。我要去找她了。 穆诚却一个箭步,手里拿着他整节课都没看过一眼的物理书:“这个知识点你给我讲一下呗。” 好老套的方式,我想。 斜前方的林寻看了一眼书,再看看他:“这个我都给你讲过三遍了。” 穆诚把书翻一页:“这个。” “昨天讲的第四遍。” 刚开学,总共也没讲几页。 穆诚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他接着翻。 斜前方林寻从他手里拿过书,往后翻了翻,问他:“力矩和力偶,你需要我给你讲一下吗?这是选修的内容。” 穆诚毫不迟疑地坐到她前面的座位:“开始吧。” 但是显而易见,他的眼睛天生和书——至少这本物理书,是相斥的。 斜前方的林寻头也没抬,拿笔敲敲他脑袋:“看书,看书。” “看着呢啊。”他温柔地反驳。 知识点不难,很快就讲完了一遍。 “懂了吗?”斜前方的林寻终于肯抬头正视他。 穆诚正**辣地看着她,林寻一下子脸红了:“不许那么看我。” “那要怎么看?”他笑着问,看得更热切了。 “问你这个单元懂了没?”林寻凶巴巴地指着那页书。 他摇摇头:“有难度,还得辅导辅导我。” 她微微皱眉,好像在思考是哪里没讲明白。 预备铃响了。穆诚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放她桌子上:“总麻烦你给我辅导,为了报答你,送你一张票,这周五晚上,也就是明晚,我乐队第一次公开演出。” “我可不去。周末会有很多作业要写。” 穆诚笑笑:“我等你来。” 上课铃响了。我只好坐回去,又没问成。穆诚那张票,晚上八点,在市郊的飒蓝□□地下一层。我没看到票,但我知道。 这节英语课,在一堆英文中,总是闪出穆诚的眼神。 热热的,好看的。 穆诚的英语应该是比物理好太多,课堂上和老师互动非常频繁,搞得老师对自己的教学成果十分满意。我估计他会唱很多英文歌。不过在他积极地要求和斜前方的林寻一个组演英语小话剧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他的英语成绩更靠谱一些。我甚至怀疑这是一种战术:一科不好,用来下课时候找理由和她说话;一科很好,用来上课时候有理由和她说话。 啧啧啧,城府很深啊,穆诚。 大概是班里学生太多了,虽然我的英语也不错,但是怎么举手老师都不喊我起来回答问题,小话剧也没参演上,只得坐在下面,看穆诚给斜前方的林寻演她的骑士,单膝跪地时竟然变出了一朵真玫瑰花儿,看大家为他们的表现掌声雷动,外加起哄,看老师微笑点头,硬是坚信自己的学生只是在单纯地练英语。 林寻回到座位后,把那朵玫瑰花儿小心地收好。那是她第一次收到花儿,那朵花儿开得完美。她会在它即将凋落但依然完美时做成永生花,放在上了锁的小抽屉里。她没说,但我知道。 这节课之后是课间操,时间很长,我想我这次有机会单独找这个斜前方的林寻了。但又是穆诚——他是体育课代表,下课铃没打完就开始把大家往外轰,干脆利落地在楼下把队伍排好了,毫无疑问林寻站在她旁边,排在女生队伍第一个。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大伙儿把我排在最后头。下课了谁都憋不住嘴,队伍闹哄哄的,我趁乱跑到前头去,使劲儿拍她。 她回头说:“嘘!教导主任来了!” 去上操为什么不能说话?尽管每个人都这么想,但所有人都闭嘴了。 行吧,也不急于一时。 接着是数学课。这科可能是穆诚的刺客,饶是他望着林寻的背影,也还是在平面几何的声音中睡过去了。他旁边的没那么火大的男生——现在我知道他叫李榆——一个吉祥如意的名字——倒是听得十分认真,也特别负责地不断用胳膊肘捅醒穆诚,穆诚竭尽所能地睁开眼睛,但是这位数学老师昏昏欲睡的声音确实是……我甚至看到林寻也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这个哈欠刚落,我全身忽然一阵难受,虚弱袭来,从里到外的泛着疼,紧接着下身热了一下。哎呦,上着课呢,例假来了。本来就困,真是的。 林寻原本腰杆挺直,这会儿窝在那,抱着双臂,丧丧的,没有精神。 好容易熬到下课。但我不敢站起来。林寻也不敢。 穆诚拿着数学书过去。 “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很差。”他问。 “没事。”林寻冲他淡淡笑了下,歪过头喊讲台上正擦黑板的短头发女生:“小艺!” 小艺脆脆地应了一声跑过来,瞅了眼穆诚,意味深长地笑道:“穆学霸还是这么好学啊!”又问林寻:“咋的了亲爱的?” 林寻示意穆诚离开一下。他很识趣地出去了。 我也想找小艺给我买卫生巾,但她跑太快。那我等会儿借林寻的好了。于是我俩都呆呆地窝在那。 没多会儿穆诚拎了个黑袋子跑进屋,一把塞进林寻怀里。 她立马知道是什么,脸涨得通红。 穆诚雪上加霜:“没事儿啊,我爸也经常给我妈买。” “你胡说什么!”林寻更红了,从耳朵到脖子。 穆诚还可气地摇摇手指:“不许给我钱哦,”然后把校服上衣从自己桌兜里拿出来:“借你。” 林寻羞得不行,却没拒绝,围着衣服拿起黑袋子去卫生间。 我紧紧跟在后面:“你好啊……林寻,也借我一个呗?” 她不理我。我俩都急匆匆进了卫生间。我傻眼了。 卫生间的镜子里也没我啊?都看不到我傻眼的样儿。怪不得一上午没人和我搭话,仿佛被排挤。 所以我不是穿越啊?那我是啥状态呢? 所以这个斜前方的林寻……就是正在读高二的十七岁时候的我喽? 所以现在的我其实是不用老老实实上课的,对吗? 还有就是,我到底还需不需要用卫生巾呢? 从卫生间里出来,我洒脱了很多,毕竟没有了课业的压力。我随意地跟在林寻身后。她回到教室看见穆诚,脸又红了。 “那个……谢谢你。衣服洗干净了还你。” 穆诚坐在那,仰头笑着:“你看,我不穿校服是对的吧。” 也许他的脸真的很适合被阳光描摹,这不是林寻对着这张脸第一次心跳得厉害。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我知道。 怦然心动的感觉,如果忘记了,有点亏。 “等下!”林寻想起了什么,凶呼呼地:“你是不是打劫小艺了?还是用冰激凌收买她啦!” 穆诚无语,憋了半天:“我是这种趁火打劫的人吗?我从超市出来的时候,肖小艺才到呢。”他伸出大长腿,“我腿长,跑得快还有错喽?你看——”他比划一下:“多老长的腿!” “那你……那你怎么知道的?”她越说越小声。 “拜托,我卫生课有认真听讲,我家里还有姐姐。” 这时候肖小艺踩着上课铃冲进来,黑塑料袋怼到林寻胸前,呼哧呼哧直喘:“超市人好多,可能大家都饿了,队伍排了好长!等急了吧?” 林寻囫囵地把塑料袋团进书包里,“上课去上课去。” “你不去洗手间的吗?”肖小艺一边被推着走一边回头问。 风吹进教室,浅蓝色的窗帘飘荡。我才注意到这是个春天,阳光很新鲜,有青草味儿。我懒懒地斜倚着窗台。这堂课很轻松,老师正在让同学们互读作文,她再点评。林寻拿到的竟然是穆诚的。 “我跌进春风里 摔在青草地 随手摘下蒲公英 可你却不让 你说……” 你说,它们是大地的天使,要骑着风去追太阳 请不要把它们吹散,丢失方向 你说,它们得赶到山的那一边 在日落前 路途遥远,叫我不要捣乱…… “停停停!”语文老师敲敲黑板:“穆诚,你仔细审题了吗?说了多少次,体裁不限——诗歌除外!你怎么又写诗了?同学们,我再强调一下啊……” 穆诚低着头,藏起一抹笑。 这是林寻小时候一本正经讲给穆诚的蒲公英故事。那天的太阳和风也像今天这样。她没告诉老师,但是我知道。 我望向窗外,伸出手去,我太想躺在绿绿的草地上,眯起眼睛,让阳光晒我的脸了——对哦,我又不用上课,说去就去啊! 我兴高采烈从教室后门出去,可是瞬间就给弹回到刚刚的座位上。 试了十次,弹了十次。 我闷闷不乐地捱到中午放学,跟着林寻才走出教室,走出学校,来到广阔天地。 想想这一上午的事情,我大概懂了:最合理的可能,是我在我自己的记忆里,或者类似的空间之中。十七岁的林寻没去过的地方,不知道的事情,我也去不成,也无法知道。反之亦然,十七岁的林寻发生的事情,此时的我不用亲身经历,也可以知道,就像身体不适,就像我清楚她手里每一片纸上的字,和内心的想法。 所以,虽然我不用上课,可我也不能出去玩儿! 可恶啊…… 第2章 第 2 章 不过神奇的是,这里的时间不是一分一秒地流逝,它好像是跳跃着的,因为我觉得我只是睡了个午觉的功夫,再起床就已经是周五下午放学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人不可能记得每一分每一秒的事情,聪明如我也不行。 这会儿教室人快走空了,学生们都争先恐后吃晚饭去,晚自习之前的休息时间只有40分钟。肖小艺嘴里叼着个面包片,手里拈着俩,递过来:“垫垫不?”林寻直接张嘴去咬,手里不闲着,收拾书包。 这真是穆诚不在,她一点形象包袱都没有啊…… 肖小艺伸头看书包:“怎么这么多卷子,咱们留这么多作业了?” 林寻起劲儿地拾掇着:“穆诚今天不是没来么,我把他的那份也带上,一会儿正好拿给他。” 肖小艺摇摇头:“没想到呀没想到,老师眼里的一等一好学生,也会撒谎逃课呀。” “嘘嘘嘘!”她看了一眼教室的前后门,“我这是勇于尝试新鲜事物。” “诶呦呦呦呦,这理由真是无敌了。我算是发现了,林寻,你就是顶着个乖乖女的面皮儿骗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其实心野着呢!” 林寻拍拍肖小艺的肩膀:“嘿嘿,让你年纪轻轻就懂得了什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成语能放在这用吗?”肖小艺嫌弃地看着她,又笑:“穆学霸知道你这面这心不?” 林寻红了下脸:“十岁时候我带他揍隔壁小孩儿那会儿,他就应该知道了吧。” 肖小艺一副憧憬样儿:“哎呀呀,青梅竹马真好哇……祝你俩百年好合!” 林寻使劲打她一下:“我还没答应他呢好不好!” 正好收拾妥当,说了声拜拜,林寻飞奔着离开学校。 晚上的风有着温润的舒适,月亮渐渐鲜明,像挂在幽蓝的画布上。 “飒蓝yule城”五个大字也蓝闪闪的,从门口开始就一片闹哄哄。林寻走进去,按着票上的指示坐扶梯到了地下一层。距离演出还早,台上的乐器还没摆上,但是人已经来了四五十个,大多数都是女孩子,个个都很激动,手里拿着红色的灯牌儿。灯牌上各种爱心连着穆诚的名字,也有李榆的。有几个女孩子的灯牌儿额外大,人也打扮得分外明艳,大概是这小城市里妥妥的时尚前沿。 没想到穆诚的乐队这么有号召力。 林寻好奇地张望着,慢慢地往人群里挪动。书包很大,快挪到前面时,蹭到了其中一个时尚前沿。 “不好意思!” 那女孩摆摆手,林寻这时候看清,她涂了烟熏妆,特酷。 “听说今天木言有新歌首演!好激动!”时尚前沿随着背景音乐舞动。 “啊!”林寻只得礼貌地点了下头。她从来没到过这种场合,很不习惯。尤其她还一身校服,梳着简单的马尾,背个巨胖的书包,的确显得格格不入。 “姐妹儿,你看我眼熟不?”时尚前沿笑着问。 “啊?”林寻有点懵。 另一个时尚前沿这时回过头来,在她俩耳边就着音乐大声说:“你今天妆这么浓,谁能认得出!都说了要你别化这么浓啊!” 然后掏出手机,热情地给林寻看了几个视频:“看!MV里的女主角,就是她。木言乐队的首席女主角哦,羡慕吧!” MV主要用了蒙太奇的手法渲染那些歌的气氛,其实并没有这个女孩太多的内容,整个乐队的成员和她也几乎没有互动。 但我清楚地看见林寻的脸色比这场里的灯都要花。 她眼睛盯着那个女孩的手机:“木言……还有MV啊?” 瞬间她周围人都安静下来,纷纷看她。 “好多APP上都挂着啊,不然你是怎么知道木言乐队的?”时尚前沿疑惑地问。 “对啊!哇哦,主唱大人太帅了!” “啊啊啊啊是啊,我一眼爱!根本出不来!” “鼓手李榆是我的菜!” “哪有穆诚好看!” 众人忘了林寻,吵了起来。 林寻挤着她的大书包,走了。 整个周末林寻都闷在家里做卷子,做了一遍又一遍。我困在她屋里,头昏脑涨,胸闷气短。 外面春光这么好,这么好啊! “学校疯了啊,留这么多作业!这孩子也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妈妈时不时在门外念叨。 是啊,妈妈,那您倒是过来赶她出去玩儿啊! 好不容易捱到了周一早晨。天阴阴的,要下雨。 林寻和她的大书包在操场上被穆诚一把薅住。 “你没去?”穆诚很严肃地问。 林寻绕过他往前走。又被薅住。 “你知道我周五等你到几点么?” 再次,绕过,薅住。 “我去你家找你,阿姨说卷子太多,你出不来。” “我说过的,我不去,周末有很多作业。” “我不信。” “爱信不信。” 这次绕过去了。 教室里也气压低低的,弄得我很难受。物理课下课,穆诚拿着书,刚站起来,林寻就出去了,冷着脸的那种。 英语老师恐怕会觉得今天的课堂氛围很冰冷。 数学老师……什么时候给这个班换一个嗓门大一些抑扬顿挫一些的老师啊?半个班级都睡着啦! 化学老师,病了,全体自习。 穆诚敲敲林寻的课桌:“班主任找你。” 林寻出教室,没走出几步,穆诚把她拉到走廊的大理石柱子后,挡住她:“你打算什么时候理我?” “你假传圣旨?” “为什么生气?” 林寻转身就走,穆诚比她反应快,人撞他胸膛上。 “让开!” “你周五去了。我贿赂了肖小艺,她说你还带了我的卷子去的,满满一大包;我怕她弄错,还让场地查了电子票根,11号是我专门给你选的号码,记录显示七点多一点你就到了。所以——为什么走?为什么生我气?” 林寻抬头瞪他一眼:“要你管。” 穆诚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露出让人心疼的受伤,他很认真地说:“林寻,你不能因为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就欺负我。我也会难过。” 林寻更气了:“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冷暴力我,我什么都给你说,可是你却不告诉我——” “那木言有MV和视频号的事儿我为什么不知道?”她愤愤的。 穆诚急了,马上哄:“你别生气,我们拍摄时候都没和那个女生打过照面,是各拍各的,我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林寻简直要跺脚,“我,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嗯……林寻,你有一点说谎哦。 “你拍摄MV有需要,却从没想过要找我帮忙出境,你们经费又不多,为什么不省省钱?而且你也没有告诉我你有个账号,让我帮你宣传。这么大的事儿,你——” 是的,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我,哼。 “对,我就是不要理你,我生气!气死了!” “是你自己说不愿意出镜的。”穆诚声音弱了弱,好温柔,好委屈。 “我什么时候说的?!” “学生会找你好几次出镜主持你都拒绝了啊,你说你不喜欢露脸。” “……木言的MV和那个能一样吗?木言……是你的事,我怎么会拒绝……”她声音低了些,有点害羞。 “哦……”穆诚笑了,眼睛清亮亮的,“对不起,我应该问问你的。” “那账号的宣传呢?” “差不多的原因吧,上次肖小艺有个号追了你半天让你转发,你好半天才转,我想你平时确实也不喜欢玩儿这些短视频的东西——” “我下载了,还点赞了,还关注了。”她摇摇手机。 穆诚快乐地笑着:“说吧,怎么罚我。” “书包里的卷子你先做完再说吧!” 说着两人转身往回走,穆诚伸展着胳膊:“哎,是不是一个女孩子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让对方做卷子啊?” “别臭美,谁说喜欢你了——诶,穆诚,你贿赂过小艺几次?看着我智慧的眼睛,如实交代。” 林寻双眼眯起来,感觉自己可以看透一切。 “我看着你智慧又美丽的眼睛如实交代:就这一次。而且严格来说,我觉得这不能算是贿赂,这应该是肖小艺同志深明大义,在历史发展的道路上选择了正确的那一条。” 申辩无效,林寻坏坏地:“不不不,这个小叛徒,看我不吃她一个月冰激凌。” 他看着她,只是笑。 十米的路被这俩人走出了一百米的距离。 “周五你等到几点?” “没多久。” “那就是很久。以后……以后不让你等这么久。对不起。” “好,林寻,你说话可得算数。” “当然。为什么给我挑的11号?” “木言,笔划11。” “哦~” “那你知道为什么乐队的名字是木言?” 林寻停下,看着穆诚:“当然了,你告诉我的第一秒我就知道。我这么聪明。” 他又是笑,目光随着她进了教室。 林,誠,木,言。我也知道。 天放晴了,云边劈出一道湛蓝。空气可真好啊! 周末拍摄。 摄像是省城大学里专业的大二学生,技术不错,收费不高。MV女主角——第一次化了淡妆的林寻——这下乐队省钱了,早早约好了馆子要吃一顿。脚本是乐队自己攒的,主笔是李榆,剪辑不太难,包括贝斯秦欢和键盘严丰奇在内,谁都能搞一手。导演是穆诚。作品名《寂寞行走》。 林寻特别喜欢这个脚本,拍得很尽兴,原本计划四个小时的拍摄,提前了一小时就完成。摄像夸她有天分,想代表学校的社团和她签约长期模特,林寻笑着拒绝了。 李榆和不甘的摄像说:“林寻是我们主唱请来的女神,别人可签不动她。” “我们给钱很多的。” “情比金坚,懂吧?”李榆说。 穆诚轻轻给了他一拳,对摄像说:“我这不是有您联系方式么,林寻如果改主意了她会联系您,她自己做主,我们乐队说的不算。” “行啊主唱,教训吸取得很透彻。”李榆笑他。 “那必须的。” 中午大伙儿欢乐地搓了一顿之后,回去接着剪辑。当天,这条视频就爆了。 点赞量涨粉量把整个乐队和林寻都吓了一跳。二创也开始出现。连带着,以前的视频浏览量也嗖嗖地涨。甚至有粉丝开始考古。 第三天晚上,商演和广告的邀约就找上门。 穆诚和对方表示乐队所有人都还只是学生,不接商演,不拍广告,纯粹是自己的课外兴趣,对方不死心,硬是和他加了微信好友,等他改主意。 几个人下了晚自习在校门口简单碰个头。 “咱们……是不是玩儿的有点太大了?”李榆问。 “这不是好事儿吗?”秦欢不解,“咱多厉害呀。” 穆诚表情凝重:“别的好说,就是林寻这边……” “我这怎么了?也没拍违法乱纪的内容啊?” “嗯,也是。”穆诚看了大家伙一圈儿:“人怕出名猪怕壮,白天我看有人在校门口打听咱们,大伙儿这些天都注意下自己的言行举止,别给自己和学校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这粉圈,我听说有时候挺吓人的。” “咱们能干出啥出格的事儿?最多被老师罚站。”秦欢说。 “罚站也不要有。”穆诚说。 “放心吧主唱,说不定就一阵风的事儿,到周日热度就下来了。”严丰奇劝他说。 “行。都快回家吧。” 大伙儿散去。穆诚送林寻回家,两人骑着单车。 晚风吹着,很安静。 “穆诚,你在担心什么?”林寻突然刹住车,停下来问他。 穆诚也停下来,想了想。 “你想去娱乐圈吗?” 林寻皱眉:“我是要去华大的呀。” “嗯,是啊,”穆诚点头,“我现在发觉……其实我当时是有私心在里头的……李榆和咱们也是从小玩到大,很多事他都明白,所以他这次写的脚本就比以往写的都更——得心应手吧,就是特别契合你,契合咱们,契合木言……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嗯,我懂,有点量身定做的意思。所以呢?” “所以——”穆诚苦笑了一下,“演绎出来就特别棒。摄像说他跟师兄们拍过不少类似的东西,咱们这个属于‘质量上乘的佳作’,他说肯定会火的。他说完这句话我就有点纠结了。木言是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曲子都是我原创的,我当然希望它被更多人看见和认可,可是我又怕火了之后你被打扰。下半年就是全国物理竞赛,我想你是不是比以往都更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去准备……但是这个MV我们又都这么喜欢,我还是点了发送,想着说不定它根本不火呢……” “打住打住,”林寻从车上下来,“穆诚,你怎么越长大越内耗?我以为多大个事儿呢。” “我不是内耗,我……” “那你就是在凡尔赛。 “我……” “好啦好啦,”林寻非常义气地拍拍他的肩膀,“你的担忧我明白,但我又不是脆皮儿的,有点儿风吹草动我就东倒西歪。咱俩一样大,你能顶事儿,我也能顶——你别忘了,小学四年级之前我还比你高半个头呢——” “——三年级之前,四年级时候我就比你高了——” “四年级——总之呢,你不用担心,更不许自己死扛。退一万步讲,这个MV是我主动要求参加的,又不是被你诈骗来的,真的怎么样了我自己就是要承担啊!” “可——” “哎呀,”林寻重新跨上车,“放心啦——看谁先骑到下个路口!” 话还没说完她就一脚蹬出去,穆诚在后面紧紧跟上:“你慢点儿!” 第3章 第 3 章 可是事情朝着穆诚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了,并且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条视频破出的圈儿越来越大,二创视频从零星几点到一片燎原。视频里才五个人,被网友硬是嗑出二十组CP来,他们打成一锅粥,都说自己家的才是天选;到这里都还好说,直到好事者开始挖这个乐队的背景,营销号下场,假扮自己是忧国忧民的正义之士,实际闷头抢占流量。这条最初被网友冠以“我宣布本年度最好听就是它”和“三千年难得一见最具氛围感MV”的视频,早就脱离了音乐范畴的讨论,凭借五花八门的角度接连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 比如校长看了直挠头的“寂寞行走学渣玩儿乐队爆火教育要玩儿完” “寂寞行走想去XX学校他们音乐老师从不请假” “寂寞行走专家呼吁高考给音乐加分” 家长看了如临大敌的“寂寞行走专家提醒警惕以组乐队之名早恋” 焦虑倍增的“寂寞行走十种孩子必学乐器” 也想知道的“寂寞行走组乐队就能解决青春期叛逆了?” 以及故意带着隐晦味道的“寂寞行走女主换角风波背后的资本大佬有哪些” “寂寞行走女主如何一夜成名” 翻开“资本大佬”热搜之前的词条,几乎每一个里头都能碰到千军万马在战斗,话题从词条本身的讨论迅速演化到无来由的互相抬杠和谩骂,网友纷纷化身无所不知的专家免费教育对方。 但从这两条开始,网友吃瓜的方向开始高度统一,都琢磨起和木言乐队有关的八卦。无中生有的流言在网上四处传播,越说越离谱,偶尔有鸣不平的,弱弱地提出不同的见解——比如李榆用小号说这个视频里都是普通学生——即刻就被蜂拥而来的口水吞没。 几个人坐一起,无声地刷着手机。穆诚盯着其中一条评论气的手抖。 林寻凑过去一看:女主角整过容,之前丑爆了。 还附上了前后对比图。 啊?我整过容? 林寻“噗”地一声:“我都气笑了。承认别人好看就那么难吗?这丑丑的图是有点像我,P的吗?” 穆诚无奈:“你还笑得出来。” 林寻从书包里拿出卷子:“这些网友真够闲的,你们不看不就得了。来来来,放下手机,和我一起做题,快。” 众人可能是第一回觉得卷子比手机可亲,竟然真的都开始翻书包。 “我还是觉得咱们可以适当地接一些商演和广告,主唱。”秦欢看卷子的表情仿佛在看天书。 “写你的!”众人齐声道。 可是闲人很多,想挣闲人钱的人更多。 学校门口开始出现明目张胆举着手机拍林寻、穆诚和乐队的人。起先大伙儿不懂,还有礼貌地对着镜头点个头,于是拍摄的这帮人就开始张狂了,怼着脸拍,一路跟跑,尤其是看到林寻,简直是一拥而上。穆诚护在林寻身前,当天网上就又开始胡说八道,并对着林寻里里外外品头论足;第二天穆诚说了代拍几句,结果网上比他的现场还热闹。家长没办法,开车接送,网上便开始扒他们大伙儿的家底。 几个人凑在教室角落,时不时抬头看看,学校里没有偷拍的,可免不了有的人用眼神指指点点。 “怎么办,总不能不来上学了吧?”李榆很发愁。 “其实在家也行。”秦欢提议。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爱上学?”穆诚说着他,看着林寻。 “我没事,穆诚。”林寻笑笑。不过笑得有点勉强。 “你不是也不怎么爱上学吗?”秦欢问穆诚。 “这时候你要不就别说话了呢,老秦。”严丰奇一般来说话很少,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发言。 “我看网上卖咱们一张照片五块钱呢,同级别里算贵的……”秦欢小声念叨。 众人一起瞪他。 肖小艺过来,嘶一大口气:“不好了……班主任让我找你们去校长会议室。” “校长会议室?!” 肖小艺以英勇就义般的表情狠狠点了下头。 “我不会被开除吧?!”秦欢要哭了。 “你不是不爱上学吗?”林寻倒是乐了。 “我不上,和不让我上,这是两码事啊……” “别怕,”穆诚第一个起身,“我们没做错什么。走吧,是鬼门关也得闯。” “就说是,”林寻重新扎好头发,马尾跳跃,“闯吧。” 校长说社会各界密切关注此事,必须要妥善处理好。学校会为他们几个人的身份背书,出一份声明,杜绝网上无端的造谣,给他们一个安全宁静的学习环境。至于乐队,现在大力倡导素质教育,一直在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所以只要不耽误学习,乐队的活动还是可以正常开展的。当然了,既然学校给背书了,学校就更有责任管理好乐队,所以—— “乐队的活动要报备,平台账号交由学校专人管理——这个先暂定咱们教导处李主任——内容审核后再发布。” “交账号?”林寻和穆诚异口同声。 校长慈祥地笑着:“这不难理解吧?我们也做了调研,有些学校也组织了自己的乐队,他们对外发布的信息都需要经过学校审核。现在网络环境复杂,舆情变化快,你们应该深有感触,有学校把关,会避免很多风险。” “是,我们理解……但……” 但,这是穆诚自己从无到有组建的乐队啊……他有他们自己的音乐理念啊…… 教导主任这时候说:“既然校长把审核的重任交给了我,那么我先提一下对于视频具体内容的建议。你们这个视频我也看了,说实话,很有美感,很吸引人关注。但还是存在一些不适合之处,首先啊,这个色调不够朝气蓬勃,都是灰色啊、黑白啊。你们看,现在是春天了,要多用一些明媚阳光的颜色是不是;再次啊,林寻在里面的造型,我感觉,”她比划着手势,“怎么说呢,有点让人觉得迷惘,你是年轻人啊,你是不是得展现出你的精神面貌?还有这个歌词——” 林寻看到穆诚双手拧在一起,骨节鲜明。他在忍。这和把乐队拱手让人,再把自己变成工具人没什么区别。可是学校的背书和保护对他们现在来说都太需要了。 我很难过,沉甸甸,冰冷冷的难过。 “那个李主任啊,不好意思我打断你一下,”校长说,“这个——大家都知道,林寻,是咱们学校重点培养的尖子生,下半年的全国物理竞赛对她、对咱们学校,都特别重要,如果林寻能进国家集训队,就可以保送华大了,”校长说到这,一脸骄傲,“所以呢,这个乐队的事就不要再占用林寻的精力了,好吧?李主任,您继续——” “我要参加!” 她这声很大,吓了所有人一跳。 穆诚在桌子下偷扯她衣角。她把衣角扯了回来。 “报告校长,我也想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林寻一本正经地表态,“不会耽误物理竞赛的!” 校长依旧慈祥:“我也想要相信你可以兼顾,但是……你看看你这些乐队同学的成绩,嗯?四个人里就有俩回回不及格,这就说明是有影响的啊!哎……”校长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们其实是倡导学生自治的,如果乐队的文化课成绩都说得过去,同时也不影响你自己的成绩,我们学校当然乐得有这么个优秀的社团啊,李主任这么忙,你们以为她就愿意给你们审核吗?” 李主任立即表态:“校长这个您放心,我再忙也会——” “她肯定不愿意啊!”校长不看她,“校园管理很多事儿她得操心啊!” 穆诚眼睛亮了:“校长,那如果,如果我们的成绩能‘说得过去’,能不能……让我们自己管理乐队?” 校长摆摆手:“年轻人不要说大话,你当学习成绩是那么好提升的?高二年级一共小两千个学生,平时成绩上下跳动一百左右那都正常,你穆诚平时五百多名,要是说这次期中考试能进前三百,那才正经叫提升呢。再说李榆,就他成绩还行点,上次两百二十名的,敢说自己能进一百七以内?那越往前越难呐!秦欢,严丰奇,能拍胸脯说自己期中考试没有不及格的?你们呀,就会动动嘴皮子。” 一时间没人说话。 而我在想穆诚的成绩竟然五百多名,我一直以为他的成绩会在考试排名表最后一页。 “如果……真的做到了呢?”穆诚声音不大,可是很坚定。 “那就还给你们自治了呗!李主任这么忙,是不是?” 李主任略带为难地:“是……吧。” “你们几个,能吗?”穆诚看向他们,期待都快溢出来了。 那几个家伙咬咬牙:“要不就拼了!” “冲一把!” “为了我的贝斯,行!” 校长大笑起来:“好好好,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不错,不错。但是你们不能耍赖啊,把承诺书写上。”他递过来纸笔,“林寻也得写啊,你得保持年级第一的成绩才算数。说好了,六份承诺书,都得办到才行。” 几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从校长会议室出来了。 没走几步,就泄气了。 “太难了……”秦欢第一个说。 “咱俩好像还凑合,至少不偏科,每科指标不到十分。那俩难,尤其是穆诚,偏科太严重了,语文英语成绩够了,化学和物理差不多每科得拔十几分,数学最可怕,至少得四五十分。”严丰奇一顿分析。 “是啊穆诚,可不敢在试卷上写歌词了。”李榆说。 穆诚已经把头发揉成了鸡窝,他张开双臂:“来吧,物理和数学,尽情虐我吧!” 林寻把他胳膊放下:“不至于,你们有我呢!” 李榆笑出声:“补习班老师都没把他们搞定。” 补习班门口,林寻看到老师充满挫败感地下班了。 穆诚从里面出来,跟脱水的蔫萝卜干儿似的,看见林寻,立时精神多了,快走几步:“幸好你在这等我,不然我都没力气回家了。” 秦欢和严丰奇更惨,在后头丧尸一样,挥挥手:“你们先走吧,我俩……歇歇……” 林寻哭笑不得。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 “吃冰激凌吗?我请你,吃点甜的补充脑力。”林寻回头问他。 他跟受了委屈的小朋友似的:“吃。” 买好了。 “还想吃炸鸡。” 也买好了。 “可乐。” 有。 一边走一边吃,快到林寻家的时候吃完了。穆诚长叹一声,一屁股坐路边上。 “可算缓过来了,脱层皮。” 林寻也坐过去,递给他纸巾。 时间不早了,路上没什么人。漫天的星星。谁也没说话,静静呆着。 “林寻。” “嗯?” “我其实有点害怕。” 林寻看着他。 “我害怕最后是我拖了后腿,拿不回大家的乐队。” 他望向天空,林寻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无助。 她轻轻握住穆诚的手:“你可以的,真的。” 他低头,反握住她的:“小学四年级以后你就没再拉过我的手。” 林寻要抽出手来打他。他用力攥住。 她没反抗。 心跳的太快了,要晕过去。这世界没有一点声音,只有他掌心的温度。 期中考试之前班里转来个新同学,叫姜梓跃。 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男生。林寻还和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可是我看见他的时候,却背脊发凉,汗毛耸立。我清清楚楚地分辨出这是二十四岁的我的感觉,它不属于十七岁时候的林寻。 太奇怪。 第4章 第 4 章 放榜的日子。林寻、穆诚和乐队其他人从成绩单后面开始往前看。 秦欢几科都及格了,嗷嗷直叫; 严丰奇也都及格,总算长舒一口气; 穆诚,极其险峻地考在第三百名。太刺激了。 李榆,一百四十九。有点尖子生的影子了。 林寻。 全校师生都震惊了。 万年第一名,这次竟然考了第二。 和第一名姜梓跃差了十几分。 胜败乃兵家常事啊,我想。 但是十七岁时候的林寻可不这么认为。况且她写了承诺书的。 姜梓跃从排名榜前路过的时候,还冲林寻点点头:“你也很棒。” 用你说,我棒不棒自己不知道吗? 显着你了。 在角落里窝起来,哭得昏天暗地。 “你不怕肿了不好看啊?” “那你别看。” “冰激凌要化喽。” 林寻抹干净眼泪儿,坐起来,接过冰激凌,抽泣着:“我躲这来你都能找到。” 穆诚把她前额混乱的头发轻轻缕好,“我老早就知道这是你的秘密基地。” 这里是一片两三层的矮楼,七扭八拐的。楼顶上的大平台有很多遮挡。林寻就躲这里。 俩人坐那吃,眼前的风景是一片日落,还挺美的。 “没想到最后是我拖了后腿。我抱着校长的大腿也要求他把乐队还给你们。” 穆趁呛着了:“你说什么傻话?” “我是说真的。” “如果不是你带我们几个梳理知识点做成大纲,帮我们做学习计划,我们成绩怎么可能提升的这么明显?你是大功臣,得评你当优秀学生的好不好?怎么会是扯后腿?再说更不能袭击校长啊!” “乐队拿不回来,说什么都没用。”林寻低下头,冰激凌吃完了,眼泪就又上来,“我知道你有多看重木言……对不起,对不起……” 穆诚看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怀里。 “有时候觉得你好聪明,有时候怎么就钻牛角尖里不出来呢?不许再说对不起,我要生气了。” 林寻的脸埋在他肩膀上,只管哭。 自责,甚至羞耻,如果一开始没有自以为是地来演这个女主角,后面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穆诚这会儿也许正在台上,尽情地唱着。 “林寻。” 我听见身后的声音,和穆诚的一样。 我转过身,错愕不已。 “林寻,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是二十四岁的穆诚站在我面前,是他,木栈桥上被我气得不行的穆诚。和十七岁的他比起来,这个穆诚添了沉稳和成熟。更加的迷人。 “……你……看得到我?” 他向前一步,碰碰我的胳膊:“还触摸得到你。” 二十四岁的穆诚,眼眶是红的,噙着泪。 我俩站在大平台上,眺望远处。十七岁的我俩依偎着坐在前面,也在望向远方。这感觉真奇妙。 “所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我问。 穆诚看着我,漂亮的眉眼之间翻涌上好多情绪,但都被他压了下去。让人心疼。 “你真的什么都忘了。”他说。 这句话平静得像缴械投降。我很难过。 “只要存在过,我就总会记起来。”我不服。 他淡淡地笑了。 “这话的确是出自你的理论。” “嗯?” “意识的量子化——被你证明了的猜想。咱们目前的状况和你的猜想也很像。不过这只是我根据你以前和我讨论的事情所做的推测。” “说说。” 他笑了笑:“当年你给我解释的时候,把我绕的七晕八素的。还好……我那时听懂了,不然今天都不知道怎么讲给你听。毕竟你现在……技能包都空了。” 我蹙眉:“智商这东西应该还在。” “那当然。肯定比我懂的快。” 穆诚说,宏观世界遵循经典力学,比如高中所学的牛顿定律、麦克斯韦电磁理论。在宏观世界里,客观物体的位置确定且可预测。举个例子,不考虑红绿灯的前提下,一个正常的人过马路,会预判左方行驶而来的车辆会不会撞到自己,从而调整自己过马路的速度和路线:如果人观察到车辆急速而来,预判为无法躲避,人会选择车辆通过后再过马路,因为人明确地知道撞击的力量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如果人观察车辆的速度,预判自己过马路时车辆还到达不了人的位置,也就是不会发生撞击,或者速度很慢,与车辆碰触不会对人身体造成伤害,那么人会一边继续保持观察一边通过马路——车的速度,动量,位置,都能被人观察和准确预测,这就是宏观世界经典力学在日常生活中的体现。 但微观粒子组成的量子世界并不遵循经典力学定律,它几乎颠覆了人对常识的认知。在量子的世界里,左方行驶而来的车辆,下一秒既可能出现在人的头顶,也可能出现在另一条大街上,这辆车下一秒的位置有无数的可能,且同时存在:既在人的头顶,也在另一条大街上。这些无数可能的位置便是量子车辆的叠加态,它的位置用概率表示,可以称之为概率云。车辆一直保持着叠加态的状态,但是当过马路的人观察了这辆车时,叠加态便会塌缩,塌缩为概率中的某一个位置,也就是观察车的人对车的位置产生了影响。这就是量子的不确定性和不可预测性原理。 经典力学和量子力学并非毫无关系,当量子系统的尺度增大或与环境相互作用增强时,量子的效应逐渐趋向经典力学。正如宏观世界的车辆,它其实也有在你头顶和另一条大街的可能,但是车辆比微观粒子大太多太多,所以那样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因此,宏观世界变得可预测多了,人可以放心的过马路,不用担心看它一眼之后,车辆就到了头顶。 “有趣,很有趣!然后呢?!快继续!” “你第一次接触量子物理时,也像现在这么兴奋。”他很温柔地看着我,带着一点点的忧伤。 不像我,激动得好像马上就要有什么重大发现。我身后一片空白,前面的一切都是新鲜。他正相反,他带着已经结束的结局返回,每一个过去都是一次刺痛。 至少我此刻是这么以为的。 “量子的不确定性是由于量子的‘纠缠机制’。这是微观世界一个难以琢磨的性质,它根本不存在于宏观世界。爱因斯坦管它叫‘远距离的鬼魅’。简单粗暴地说,就好像你有两盒骰子,一盒放在北半球,一盒放在宇宙的边缘,你打开北半球的盒子查看点数,宇宙边缘的盒子里就会瞬间‘感应’到,并呈现出相反的点数。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够通过某种布置来激发出缠结的孪生粒子,那么就能同时使其中的一个粒子影响另一个的物理性质,不论这两个粒子相距多远。 这些是量子物理得到验证的基础理论。自从二十世纪量子世界被发现之后,它的主流研究和应用方向主要集中在比如加密通讯、量子计算等等。但是你——在读博第一年和你的导师一起,调整并证明了一个争论多年的量子假说——意识的量子化。” “我???” “对,你。”他眼眸中露出一点骄傲。“而我是你第一个告诉的人。” 意识量子化,或者说量子意识理论,有些观点甚至不承认它的科学性。这个理论认为人的意识是一种量子力学现象。穆诚说,我和导师的理论提出,一个人,同一时刻的无数种意识同时存在,因为某种契机而塌缩成当下唯一的被确切感知的意识,那便是现实中存在的我们,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某片意识叠加态并没有塌缩到现实中的这个宏观世界,而是量子跃迁到另一个维度。这个维度依然还处在人的大脑中,可能联结着人类还未能掌握的领域,比如梦境,也许就与此有关;它也可能联结着海马体、杏仁核这些与记忆有关的部位,唤起以为遗忘的事情。 “所以……我和你……现在是两片塌缩了的意识?落在了记忆的空间里?而且……好像还会受记忆的影响?” ……好酷,好神奇。 “只能说大概可以这么理解,这其中的原理很复杂,你们课题组的实验也很复杂,我只知道你们成功地证明了假说,但不知为什么,论文一直没有发表。而你……”他苦笑,却没有说下去。“总之,我只能根据这些去推测了。”他转移了话题。 “但是我和你不应该分别在两个人的脑袋里吗,怎么会碰面呢?” 他好像也在思索。 “我知道了,”我说,“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回忆,所以肯定会相见的。” 我本来是以物理的角度分析的,但这句话说出口,才发现,它有着宿命的味道。 我惊奇地发现,我俩的相遇能够通往对方的记忆。我的活动空间大了,能够去到只有穆诚但是没有我的记忆里。穆诚也是如此。而且时间不分先后,我可以看到四点钟的林寻在教室翻书,也可以看到四点钟的穆诚在乐队排练——说到乐队,慈祥的校长最终决定把乐队的管理权交还给木言自己,当然十七岁的林寻并没有去抱校长的大腿苦求。按照校长的意思,只要乐队四个成员保持成绩不下滑百分之二十,他就不想辛苦李主任。 但是我和穆诚都觉得,李主任深感遗憾,她挺想参与的。 “我怀疑那会儿咱们其实是进了校长的圈套啊,他根本就没打算收走乐队。”我慢悠悠溜达在林寻的后面,看着他们六个人欢呼雀跃。 穆诚在我旁边呵呵笑了起来:“是啊,后来我们也反应过来了。寂寞行走这个作品以及之前的作品,又不存在什么问题,学校并没有专门审核的必要,但校长发声明保护咱们是真的。要不说咱们校长是全国先进呢,办法是挺多。” “哈哈!你备考的时候可怜兮兮的。不过成绩提升得确实厉害,”我竖起大拇指,“我就说你可以的吧!” 穆诚突然停下来。 “林寻,有时就好像你真的在我身边一样。” 我看着他:“难道不是吗?” 他伸出手,想要摸我的脸。但放下了。 高二最后一次考试结束,林寻拿回了年级第一,不仅如此,这次考试是全市统考,她还是全市的第一名,而且甩出第二名姜梓跃三十几分。 我在成绩榜前看了半天——借着穆诚的记忆。因为林寻只高兴了一小会儿,就又研究物理去了。距离全国物理竞赛没剩几个月,她很忙碌,压力也不小。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穆诚却逆着记忆的欢欣,隐隐露出凝重的神色。 “你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张口了:“林寻,你明白的对不对,我们看到的都是记忆,都是过去了的,无论是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对是对,可是,好像又不是这么简单吧?我疑惑。 第5章 第 5 章 夏天好热啊!也好热闹!有好多好多的冰激凌,混在好多好多的卷子里,流好多好多的汗,听好响好响的蝉鸣,和好大好大的雷声,看好美好美的彩虹! “看把你高兴的。”穆诚在我身边说,“暑假就只有十天,你怎么好像要出门旅游两个月似的。” 虽然这么说,他也很高兴。 因为穆诚要过十八岁生日了。而林寻在给他准备惊喜。 过生日的地方在城市东边,靠近海滩的一个乐园里。李榆的爸爸是乐园老板,特别喜欢穆诚,认他做了干儿子,所以他生日那天待遇更高一些,乐园五点以后清场,只给林寻他们几个玩儿。穆诚说,他们这帮人每年的生日都会来这个乐园。它不是特别大,就只放得下小过山车,小海盗船,小激流勇进,小蹦蹦床,小鬼屋,和一个露天大餐厅。哦,今年挤了挤,又努力放进了一个小摩天轮。 大伙儿上完下午的补习班才过来,这群还在长身体的家伙饿得直扑食儿,先在餐厅里用炸鸡可乐和生日蛋糕把自己塞个溜饱,然后心满意足地到了送礼物环节。 众人在乐园里的一片沙滩上围坐一圈儿,互相看着,笑。 “都别傻乐了,我先来。穆诚——”李榆从身后拿出个藏蓝色的小盒子,“十八岁生日快乐,这礼物能让你越来越帅。” “是什么呀?”穆诚笑着拆开,“喔呦,电剃须刀!” “这么高级呢?”大伙儿挨个拿来看,都想试试。 穆诚摸摸下巴:“我觉得我留胡子是不是也能挺帅?” “那你不要的话给我用——”李榆伸手要抢,穆诚把东西藏到身后,“谢谢,谢谢,很喜欢。等你过生日我给你买个别的色儿的。” 一群人又乐。 “诶,穆诚,十八岁生日快乐哈,我把我的最爱送给你——”秦欢掏出挺厚一套漫画书,“珍藏版的这可是,二手市场很受欢迎的。” 穆诚郑重地接过:“这么舍得吗?” “没事儿,你好好保管,”秦欢很大方,“我可以去你家看嘛!” “我猜老秦就会这么回答!”肖小艺大笑。 林寻杵她一下:“看破不说破,哈哈。” “但是老秦你的最爱不应该是贝斯吗?”李榆故意问。 “那是灵魂,灵魂,”秦欢说,“灵魂能掏出来送人吗?” 穆诚笑:“对,我懂,我懂。谢了,我收好。” “到我了啊,”严丰奇送的是个篮球:“穆诚,十八岁生日快乐,就祝你身体健康,投篮全中吧!” “谢谢!”篮球在穆诚的指尖旋转。 “就是有点可惜,高三没有体育课了,也没什么休息时间可以打球。”严丰奇说。 “是啊……一眨眼就要高三了……时间真快……”秦欢感慨道。 众人有一瞬间的感伤。 然后秦欢说:“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喝饮料的都喷了出去,一阵咳嗽声。 “老秦”,穆诚手搭在他肩膀,特诚恳:“我本来还觉得关于贝斯和灵魂的说法特别牛,以为你要大器晚成了。” “不是,我怎么了呢,你们这么大反应?”秦欢不解。 肖小艺摇头:“哎,我现在感觉吧,我这个礼物可能更适合老秦。”她给穆诚递过去一本书:“穆城,十八岁生日快乐!这是老师推荐的,世界名著哈,好好看,建议也传授一些阅读心得给老秦。”她特意瞅瞅林寻:“我专门和林寻打听了,她说你家没这本书,准保不重复。” 穆诚看向林寻。她脸红了红。 “谢谢,不愧是语文课代表。”穆诚笑道。 众人把目光都聚到林寻身上。穆诚期盼地看着她。 她站起来转身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帐篷,随后抱出一个大箱子,穆诚赶忙走过去接住。 “这是……”他惊讶极了。他还没打开,但应该是对重量很熟悉。 大家围过去。 是一把优美的木吉他,定制的,面板处精工雕刻着漂亮的“誠”字,林寻的笔迹。 穆诚试着弹了几个音,音色流淌出来,他惊叹了一声。 他看着林寻,不知说什么好。 半晌,他才道:“很贵吧……” “喜欢吗?”她问。 “喜欢极了。” “那就不贵。” “什么时候?怎么?我……”他有点语无伦次。 “都让你知道了,还能叫惊喜嘛?”她笑。 我也笑。二十四岁的穆诚,在我身旁,笑着流下泪来。 是不是过去有多美,他现在就有多痛?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当时哪来的那么多钱买这么贵的东西。”穆诚说。 “以往各种竞赛得奖的钱,还有压岁钱,零花钱,攒啊攒,攒了好久。”我说。 “原来早有预谋。” “对啊。” 原来她已经喜欢了那么久。 “弹一曲吧,穆诚。”她说。 “嗯。” 他们坐回在沙滩上。白日的喧嚣散去,唯留海浪声声。 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一段明悦的节奏滑出,带着一种简单的快乐。 “这首歌本来要在三月那场演出首发的,但是你没有去,我就一直没有在排练之外的时间唱过。希望……你会喜欢。” 所以,是专为林寻做的歌? 我看向旁边的穆诚,他正笑着对我说:“林寻,希望你会喜欢。” “我跌进春风里 摔在青草地 随手摘下蒲公英 可你却不让 你说,它们是大地的天使,要骑着风去追太阳 请不要把它们吹散,丢失方向 你说,它们得赶到山的那一边 在日落前 路途遥远,叫我不要捣乱 可是啊 我偏要看你生气的模样 看你在蒲公英落地时哭泣 看你将它们捡起,奔跑着把它们送到天上 长大后的你 是不是要嘲笑我的笨拙 因为你其实 已经全都知道” 开满蒲公英的草地,下午的阳光投出长长的影子,空气是金色的,少年穆诚攥了满满一手的橙黄花朵,被气鼓鼓的小林寻追着打,他跑得好开心。轻快而深情地曲子,清亮又温柔的嗓音,创作的时候,穆诚也一定是在欢乐的回忆吧。 可是林寻说:“还不错。但是把歌词当作文是不对的。” 穆诚笑着:“嗯,不会了。” “天啊!”不需要林寻有什么回应,肖小艺大概在自行脑补,她突然嚎起来:“你俩到底谁送谁礼物啊!”她直跺脚:“谁懂啊,这也太好嗑了!” 其他人也是:“老秦,奇哥,你俩撑不撑啊?我被喂得饱饱的。” “习惯了,习惯了。” “预见了,预见了。” “干嘛啊你们,就是一首歌而已——诶——”穆诚仔细收好吉他,“咱们玩儿点什么吧。” 十分生硬的转折,但没有耽误秦欢相对简单的大脑玩心大起:“藏猫猫!在乐园藏猫猫!” “好幼稚啊!” “秦三岁吗?” “人家穆诚已经十八了好不好?” “你咋不说丢手绢儿呢?” “但凡你说出个捉瞎子我都会高看你一眼啊喂!” 众人嘴上虽然一顿无情嫌弃,但眼神已经开始四处瞟,给自己寻摸能塞得进去的地方。 这一轮儿是李榆找大家,眼睛刚闭上众人就立马一哄而散。林寻穆诚和秦欢同时看中了海盗船,但手忙脚乱时候爬起来费事儿,秦欢玩儿这个的脑袋倒是转的快,他一边四仰八叉地爬一边虚着声音:“不能都藏这不能都藏这!” “对!”林寻拉起穆诚就跑。 好胜心熊熊燃烧,这是来自学霸的自觉。 “去摩天轮!”她悄声喊。 “去那要经过李榆的!” “没事儿!快快快!” 俩人百米冲刺般飞奔到摩天轮,林寻拽开车厢门把穆诚推进去,顺手掏出他兜里手机拨了个号码。 “快点进来啊!”穆诚转身拉她。 这时候李榆数好了:“我刚刚可听见了啊!” 他正要朝摩天轮这个方向走,海盗船那传来响亮的音乐,李榆愣了愣,高高兴兴换了目标。 “你的铃声?什么情况?”穆诚看李榆走远,回头问。 林寻努力拽着怎么也关不上的门,冲他兴奋地狡黠一笑:“声东击西,我把我手机放老秦帽子里了,嘿嘿嘿!” 很小的车厢,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坐在地上挤着,才惊觉两人的脸已靠得那么近,就快贴在一起。眼神躲闪不急,时间有如凝固。 她正露出一点小小的坏,夕阳恰好斜照,她笑得灿烂如花,眼眸里星河流转,那点小把戏得逞的坏笑像水波灵动,荡漾在生机勃勃的脸庞上。 穆诚痴痴地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会儿,他傻傻地,轻轻地问:“林寻,你为什么这么好看?” 目光没有挪走。 她傻傻地回答:“喔……是因为基因吧……双眼皮由显性基因决定,单眼皮由隐性基因——” “我可以亲一下你的眼睛吗?” “……决定……” 额前的碎发被拨开,手指是发烫的,眼睛轻轻闭上,好闻的味道颤抖着靠近,温柔的唇,让睫毛有一点湿湿的。心就快跳出来,管也管不住。手掌被握上,放在胸膛上,才知道另一颗心快要烧起来。睁开眼,却被他的眼神淹没。 慢慢的,唇与唇,初次的相碰,整个人要彻底融化,整颗心有什么要溢出,眩晕得无法承受,只求下一个吻能够将它释放。 穆诚的吻,赤忱,热烈,干净。 “我不要和你分开。”在唇齿间,她呢喃着。 “不分开。”他在另一个吻到来之前说。 不知是哪一刻我们与摩天轮里的人合而为一。我已分不清,那是十八岁的声音,还是来自二十四岁的我们。 当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跳的时候,月色已铺满整个城市。他俩走在最后,偷偷地牵着手。一直到林寻家的楼下,都没舍得松开。 实在太晚了,林寻才不情愿地抽开自己的手,慢吞吞地:“那……我上楼了。” “林寻!”他跟上去。 “嗯?” 穆诚双手插兜,假装无所谓地:“真的就只是‘还不错’吗?” 林寻反应了一下,抿嘴一笑:“不是啊。”然后踮起脚尖,飞快地亲了他一口。 “明天见!” 她跑上楼了。穆诚抬头看到她屋子的灯亮起,轻轻道一声“明天见”,才带着一脸又傻又甜的笑意回家去。 无言的静默。那吻的余温尚在。 好一会儿,我问他:“穆诚,我们曾经那么好,为什么会分手?” “那不是分手——因为我没有同意。是你……”他声音都快碎了,“单方面的不要我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摩天轮里的那份笃定,绝不是年少无知的戏言。 “突然有一天,你发了个视频给我,告诉我你觉得没有意思了,不许我再找你……然后就断了个干脆利落……” 彻底碎了一地。 而我只想紧紧抱住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穆诚,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疼? “你怎么哭成这样?”他抬起我的脸,我看到他的泪水,“林寻,明明是你不要我的……真是不讲理啊……” 第6章 第 6 章 高三是忙碌而充实的。物理竞赛近在咫尺,林寻全身心的投入,而穆诚在准备中央音乐学院艺考。十八岁的他每天像带着太阳出门,整个人发着光。 可二十四岁的穆诚,在我面前总想藏起一天甚过一天的紧张。 “你到底怎么了?” 他不回答,只是默默地把我抱进怀中。 距离竞赛还有两天的那个晚上,林寻在自己的笔袋里收到穆诚留给她的纸条: “下晚自习后到二号工厂那,我在那等你,给你放烟花”。 有一点点奇怪但是没有多想,林寻去了。二号工厂是个废弃厂房,很大,高三之前大家经常去那拍摄废土风和工业风,算是个熟悉的地方了。 但是晚上的厂房还是让人有一些不自在。林寻拿着手机照亮,走在空旷幽寂的淡色黑暗里,她喊了几声穆诚的名字,更显得这里寂静得有些头皮发麻。她打给穆诚,电话那头却总说无法接通。 “穆诚?我害怕,你快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朝出口的方向走,一回身撞到个人,那人一口粗粝又猥琐的嗓音:“哎嘿,小姑娘找谁呢?”林寻吓得拔腿就跑,却被另一人猛扯回来揪到那人跟前儿,林寻大喊救命,那两人捂上她嘴巴把她掳到二楼。她拼命挣扎,死死咬住其中一人手指才挣脱,可是太黑了她被什么绊了一跤,从至少六层石阶上直接扑下来。 好痛……好痛……根本起不来…… “真软啊,这妞儿够带劲。” “是是是,谢谢哥想着我!” 他们一步步逼近。 我浑身颤栗,我说不出话。我看着她被压在身下,扯开衣服,我看着她绝望地呼喊,叫着穆诚的名字。放开她!放开她!不可以!求求……不要……不要!不要! “没事的!林寻,”他紧紧搂住我,“没事的!我在,我在,别怕!别怕……别怕……”他和我一样的战栗着,“别怕……没事了……” 十八岁的穆诚挥起转头砸向那两个畜生,他们跑了。林寻抱着穆诚大哭,愤怒地捶着他的后背。 “你去哪儿了呀!你去哪儿了呀!你再晚来点儿我就完了!我差点就完了!你去哪儿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穆诚死死地抱着她,任凭她毫不留情地又捶又打。 许久,她躲在穆诚的怀里,哭声渐渐变为啜泣。 他擦着她的泪水:“我陪你去报警吧。” “不!”林寻猛地直起身,死盯着他:“穆诚,这是我俩的秘密。” “可是你没有错,你是受害者——”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我做不到……”泪水再次泛上来,“你忘了寂寞行走的事了吗?答应我,这是我俩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任何人。” 穆诚看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答应下来:“好,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林寻的左膝盖伤的很重,走不了路,可她不肯去医院。穆诚帮她和所有人撒了个谎,说她骑车摔了。直到竞赛那天结束,膝盖肿的老高,妈妈勒令她必须去检查,她才肯去医院,医生说是骨裂,要好好治疗,最好在家休养。可是骨伤好治,夜晚的林寻却陷入无止境的噩梦。我在她的噩梦中无限循环一般,身临其境地一遍遍遭遇那些可怕的黑手,崩溃大喊,泪如雨下。穆诚一次次地唤醒我,抱紧我,跟我一样地受着煎熬。 “心疼死我了……”他哽咽着,要把我揉进他的胸膛里。 竞赛之后的第三天下午有个小半天休息日,穆诚带着他妈妈给做的骨头汤到林寻家看她。 妈妈很欢迎他。 “林寻今天还好吗?” “嗯,肿消了挺多。就是不肯出屋,竞赛都比完了,也该放松放松了,这孩子,”妈妈一边数落一边骄傲,一边给穆诚洗葡萄,“多吃点啊小诚。你说这天都凉快了,出来吹吹风多好,就闷在屋子里做卷子。你劝劝她,哦,要是你下午没什么事儿,能不能推轮椅带她出去溜达溜达?” “当然了,阿姨,我正好也想出去逛逛。” 他进到林寻的房间,林寻半躺在床上,有些憔悴,见他进来,带点委屈地张开双臂。他大步走过去,抱住她。 安静地抱了会儿,他捧起林寻的脸看了看:“昨晚也没睡好?” “嗯,还是噩梦。” 他轻吻上她的额头,更紧地抱着。 他身上的味道让人心安。 “林寻,不怕。再不会发生了,再也不会,我保证。”他坚定的声音里,还有被压制的怒火。 纸条不是穆诚写的。由着穆诚的记忆,我知道了那晚更完整的事情。穆诚从声乐补习班下课回学校接林寻,才从惊讶的肖小艺那得知林寻下了自习就去了二号工厂,他飞奔过去的路上就已觉得不对,可手机之前被同学借用时弄坏了还在修,没办法联系她。他心急火燎地冲进二号工厂,还好一切都算是来得及。 假纸条只是单纯的恶作剧,还是与那两个畜生其实是一件事?穆诚要林寻只管安心竞赛,剩下的他会弄清楚。 林寻仰起头:“其实昨晚已经睡的好多了。真的。” 穆诚笑笑:“嗯。” 他坐到床边,翻翻铺在被子上的卷子:“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天气可好了。” “集训营我没戏了,穆诚。” 她突然说,咬着发抖的嘴唇,憋红的双眼不想流泪。 翻着卷子的手停下,穆诚愣了一秒。 “也许只是你自己这么觉得……”他都不知道他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我的状态我自己清楚。” 她深呼吸,防止泪水涌出。 穆诚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怀里:“你成绩这么好,正常高考也是能进华大的。” 林寻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觉得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还是没能克制住,眼泪一点阻碍没有地淌出来了。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对你失望,林寻。”他郑重地看着她,“你那么有天赋,那么聪明,还比所有人都努力,谁都不配说你什么,你是最好的。” 林寻挂着眼泪儿被逗笑:“你对我的滤镜好重。” 穆诚非常认真:“这不是滤镜,你就是好,哪哪都好,谁都比不过你。” 林寻看着他,久违地露出真正的笑:“嗯,对。” 敲门声响起,是肖小艺,人还没进来就已经听到她清脆的声音:“我的宝贝儿好点了吗——咋的啦?”她把带来的蛋糕放床边桌上,瞪一眼穆诚:“你把她惹哭啦?” “不是,我……” “和他没关系,是我竞赛没考好。”林寻使劲擦擦眼泪,肿肿的。 “啊?”小艺一脸遗憾,“不能代表国家出门争光啦?” 林寻笑,摇头:“不能了。” “哎!没事儿啊宝贝儿,”她撸撸林寻的脑袋,“以后咱得诺贝尔,也是为国争光了!你别着急,你有的是机会报效祖国!” 穆诚和林寻都笑,什么跟什么啊?可是心情明朗了很多。 肖小艺把包装打开:“我这回让蛋糕店做的可好了呢,放了超多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她舔了下嘴唇,“路上就给我馋的不行!” 穆诚问:“不对啊,是你更喜欢吃巧克力吧?” 肖小艺反抗:“我俩都喜欢的好不好!” 吃完蛋糕,三个人和一个轮椅出门了。天气真的很棒,叶子金黄了,铺一地的绚烂,风卷起,有种子的味道。家附近有条街,开着好多可爱的小店,他们就在那漫无目的地逛游,在指缝儿里逗弄阳光,撸路边的流浪猫,喝奶茶,吃蜜薯,打哈欠,抻懒腰,中间遇到李榆几个相熟的同学,队伍就又壮大了,浩浩荡荡,热热闹闹,从东头一直到西头,整条街都欢腾了。他们发现一家小店里的毛绒公仔和穆诚特别像,虽然那是一只小猫公仔,但就是出奇的和穆诚的气质一样。穆诚就把它买下来,让林寻抱着。林寻笑得开心,穆诚整个人都舒展了。 总是会过去的,少年人的天空是一片充满希望的蔚蓝。 太阳落山时候大伙儿才散。妈妈留穆诚和肖小艺在家吃饭,吃过饭天已经黑了,林寻让穆诚把肖小艺送回家。但很明显,穆诚还不想走。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家的。”肖小艺直摆手。 林寻坚决要求,穆诚只得从命。临走时候他回头看林寻,林寻说:“我真的没事了。” 这才从林寻家出来。路上,肖小艺问:“林寻……没别的事儿吧?” 穆诚脸色变了变:“没啊。怎么了?” “就是觉得奇怪啊,那天不是你约她去二号厂吗,怎么你问我的时候一脸懵呢?然后第二天就看她瘸着来上学了。” “哦……嗨,我当然一脸懵了,我忘了和她的约会,所以赶紧跑了嘛。后来骑车回家,撞上不知道谁放的大石块,飞出去了。” 肖小艺一脸匪夷所思:“忘了约会?这是你会忘的事儿?你忘了自己姓什么也不会忘了和林寻有关的事儿吧?” 我心头泛上浓烈的难过。 穆诚耸耸肩:“十八了,又大了一岁,记性差些了呗。” 肖小艺眼睛瞪到天上去:“神经啊你。”她叹口气,“算了,没事就好。诶,我跟你说,”她严肃地拦住穆诚:“你知道的,我初中时候有段时间很胖,老被一些男同学嘲笑,特别自卑,是林寻替我出头把他们骂到闭嘴。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是敢欺负林寻,或者惹她生气,”她拍拍胸脯,“我可认识很多大哥,饶不了你!” 穆诚发笑,抱拳:“不敢不敢——原来你不光是校刊上发表过诗歌的才女,你还在这江湖上有一席之地。” “那是,你小子老实点儿。” 穆诚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你……真的有认识的大哥?” 肖小艺看智障一样的眼神:“你觉得可能吗?” 穆诚有些失望地点点头。 “但是也不耽误我找你算账啊!”她补充道。 第7章 第 7 章 这天之后林寻终于不再做噩梦,那个公仔被摆在床头,日夜守护。她没有进入集训营的消息在学校里引起了小小的震动,但是很快被高三繁忙紧张的气氛替代了。而穆诚一直在暗暗调查那晚的事,他不敢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所以只能靠自己。处在学校以及二号厂房那片儿的各种店面的监控被他翻了个遍,以至于那些店主都知道,这附近有个很孝顺的孙子,动不动就来求他们调监控,好来找他经常走失的奶奶。 那两个畜生在监控里不难见到,他们年纪应该不到二十,佝偻得厉害,长头发,辨识度非常高。他们常在校门口不远处转悠,总是抽着烟蹲在路边,看起来无所事事,有时和学校里出来的学生打个招呼,甚至林寻班里就有好几个认识他们。只是他们经常出没的地方和林寻、穆诚的家是反方向,所以之前没有交集。那晚他们大概九点半进到二号厂房,没多会儿仓皇出逃,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监控里。穆诚以监控当路线,以找奶奶的名义沿着各家监控一直顺到几公里外的城中村。 这么大的调查量,他还得保证艺考准备不受影响,那段时间,穆诚瘦了好多,但是他从没向在家卧床复习的林寻提过调查的事儿,他俩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穆诚就这么自己一个人,默默的。 穆诚顺到城中村之后就立即跟补习班老师请了半天假。 这村儿基本都是二三层的建筑,大多数都很斑驳,里头应该是租满了人,晾晒的衣服像各色旗帜似的飘荡。他在村口把校服脱了塞进书包里,进了个卖烟酒的店。 “老板,来包中华,软的。” 老板打量着他,从货架上拿出一包给他。 穆诚把手机递到老板面前:“打听一下,这俩人您眼熟不?” 老板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穆诚,说:“经常来买烟,不过可没您抽的这么好。” 穆诚掏出一只夹在手上,另一只递给老板:“要抽就抽好的。他俩是这村里人?” 老板接过烟可乐得了,随即道:“下面的农村上来的吧,在这混好几年了,也没见有啥正经工作,整天东逛西逛的。您这是?” “他们欠我爸钱,我爸让我来找他们。” “哎呦,”老板要给穆诚点烟,他示意不用,老板乐呵地给自己点上,说:“那可麻烦了。” “怎么?” “我听说刚给抓起来。” “抓起来了?为什么?” “入室盗窃,好像还有吸毒什么的,具体我也没太打听,要不你找找他们房东,说不定屋里还能留点值钱东西,多少挽回下损失。” 穆诚出了店门扔了烟,按老板说的方向一直往村里走。 房东大姐正在院子里敲被子。那大姐知道穆诚来意之后,气得骂道:“两个倒霉玩意儿,房租还欠着呢就被逮进去了,”她突然提高嗓门,“要不是你着急用钱我能租给他们吗?!瞅瞅那房子让他们给造的!” 屋里一个男人声音:“有完没完了!” 穆诚被这两声吓了一跳。 我也给吓了一跳。 “你这些天的操作哪像个刚刚十八岁的学生。”我说。 身边的穆诚轻声笑了下,“那会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伤害你的人好过,我必须得找到他们,所以什么招儿都能想到。” 我看着他,他风轻云淡,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这有多么了不起。 那大姐骂了半天,带穆诚去了出租屋。 “也没剩什么了,能搬的我都给搬走了,认倒霉吧。”那大姐可能觉得被欠钱的穆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白了他一眼,回去敲被子了。 屋子里油黑油黑,一片狼藉,房东大姐估计是气得实在没有什么收拾的心情,才任由这屋子遗留着租户的不堪。穆诚就在这一片不堪中翻拣。 可是这能翻出什么呢? 然而穆诚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竟然真的在破烂的床铺下翻出一个纸包。他打开纸包,瞬间额头上渗出汗来。 我透过他的视角,浑身发冷。 那是林寻的照片,是被偷拍的角度。照片的后面,是用剪下来的字拼接的一段文字: “18号周五晚上九点半2号工厂弄她完事儿再给一千” 随照片一起的还有五百块钱。 穆诚脸色惨白,狠狠摔下那些钱。 铁床被他一脚踹飞到门口。 穆诚从城中村出来后又立刻返回学校附近,这回去了一个饭馆。 “奶奶又不见了?”老板娘很关切。 “嗯……啊……”穆诚一边嗯啊着一边径直走到监控操作的电脑那,熟门熟路。 “哎……那你自己操作吧,这东西我老也弄不明白。不过上次我都说了你得给她戴个GPS定位啊,还没买吗?” “她不戴,往下摘。”穆诚讲得有鼻子有眼。 “哎……”老板娘怜悯地摇摇头。 说话间的功夫穆诚调出店门口其中一个监控。那个监控正冲着学校门口的报亭。他一天天的翻找,找了好一会儿,突然停下,又接着翻。 监控里两个同班同学买了报纸,姜梓跃,陆文涛。一个月内,分别买了一次,四次。 我懂了,那张照片后面的字儿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在这样一个资讯时代,除非喜欢读报,没有高中生会去买报纸。而他喜欢林寻的事全班都知道,如果有外班的同学托人给林寻纸条,肯定算是他们班的大新闻,瞒不过他的,所以那个假纸条只能是自己班的人偷偷干的。 可我记得,监控里没有看到他们和那两个畜生有接触。 他又去了远离学校的几家小店,在所有的监控里,都能看到在那晚之前的某一天,在他们离开后没多久,姜梓跃出现了。 奔波了一下午的穆诚回到学校,同学都已出去吃晚饭。他把姜梓跃的书桌翻了翻,没什么异常,但也没有报纸;又翻了陆文涛的,四份报纸,浏览痕迹明显,但完好无损。 那张假纸条就在手里,普通的纸,普通的签字笔痕迹,字儿却模仿得极其逼真,连穆诚自己都要仔细分辨。穆诚定定地坐在那,要把那行假字迹看穿了。突然之间,他狂翻自己的语文卷子,一张张地找,然后在自己的作文里一个一个地找到了假纸条上的字。一模一样。原来是同样的逻辑。 晚自习放学时穆诚按住姜梓跃:“给我讲个题可以么。” 姜梓跃不耐烦地回头:“不好意思,我需要早点回家休息。” “我觉得这题只有你会,别人解不了。” “没时间。” 穆诚暗暗发力,把他按在座位上起不来。 同学们都一脸疲惫,就连乐队几个人见了都没当回事,和穆诚招手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放学永远最积极,两分钟之内人就走光了。 没人了,姜梓跃还在使劲挣脱他的手:“你有病——” 穆诚猛地揪住他衣领,桌椅发出惨烈的碰撞声。 “是你。”他突然阴沉得可怕。 有那么一瞬间姜梓跃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转瞬即为平静。 “松开。我要回家。” 穆诚把纸条放他眼前:“你这个学期总帮肖小艺收卷子,是为了模仿我的字。” 他不理会纸条,“你的字很好看吗?我没那么无聊。” “我在监控里看到你了。” 几秒钟的空白。姜梓跃挑起眉毛:“看见我什么了?” 穆诚把他揪得更紧,咬牙切齿:“你跟踪那两个混蛋。我知道是你把照片和钱扔在出租屋。” “你在说什么?” “你在学校门口那个报刊亭买的报纸,剪下那几个字,你还偷拍她,我的手机应该也是你弄坏的,而我去艺考班上课的时间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打了个时间差,模仿我的字,把她骗过去——” “我骗她过去做什么?” 姜梓跃竟然是一副挑衅的神情。 “你——”他说不出口。 “你比我以为的聪明多了,穆诚,你太令我刮目相看了。”他得意地笑了一下,“但那又怎样呢?你敢不敢告诉我,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被骗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混蛋!!!” 他一拳接一拳,凶猛得吓人,姜梓跃根本没有机会还手,鼻子和嘴都在流血,穆诚简直要打疯了! 不可以的,穆诚,你不能这样,会出人命的,住手! 在乱拳之中姜梓跃恶狠狠地喊:“再碰我一下,我就让全网的人知道她被qiangjian!” “你胡说!!他们没有得逞!我赶过去了!”穆诚的眼睛要滴出血来,“你敢造她的谣,我弄死你。” 但他的拳头停止了。 “对,我知道,”姜梓跃一脸的血,笑得像个恶魔,“那两个蠢货在出租屋里念叨过,他们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遗憾。可是,在弄死我之前,你最好想一下,当人们兴奋地点开‘寂寞行走女主深夜被lunjian’的词条时,他们真的只是想知道凶手是谁吗?他们会扒出多少细节?又会发表什么样的高见?他们会觉得半夜不回家同时又早恋的女孩是无辜的吗?林寻她现在复习得怎么样了?顺利吗?失去了一次特招的机会,她只剩高考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怎么会这么恶毒!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 他的手颤抖得无法抓紧。 姜梓跃甩开他的压迫站起来,理理衣服:“我的动机嘛,很单纯的——只是不想有人阻碍我入选集训营。” 穆诚难以置信。我也一样。 “她只是你的同学,从没想过要和你争什么!集训营也不是只有一个名额!” “但挡在我前面的只有她一个。” “姜梓跃,你是个疯子吗?谁比你优秀,你就要害死谁吗?!”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吧。哦,还有一个理由,”他淡定地擦着脸上的血迹,“我特烦我妈那个老女人总拿林寻教育我,尤其是——小时候被林寻打,”他终于露出愤恨的一面,“回家还要因为这个挨骂。现在好喽,我进了集训营,她没进,这下我耳根子清净喽。” 他挎上书包,“放学喽!” “你站住!”穆诚怒不可遏,“原来你是那个抢小孩儿钱的!我和林寻当时就应该揍得再狠些!” “穆诚!”他摔掉书包,“我只说一遍,要么,你今晚就在这间教室里干掉我,要么,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要再纠缠我——否则……哼,你敢拿你和林寻的前途换吗?” “你……”他的拳头举起来,却只停在半空。 “不过你放心,”姜梓跃再次背上书包,“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对林寻和你都没什么兴趣了,我这伤也不追究了,我现在呢,只想好好参加集训营,然后舒舒服服地度过我的高中生活。”他走到教室门口,回过头来:“突然想起,不出意外的话,一年之后林寻和我依旧是同学,而你,你那个什么音乐学院的,离华大不算近吧?赶过去的话……来得及吗?嗯?” 最后一句话把穆诚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第8章 第 8 章 回家路上,他拨起林寻的电话。电话第一声都没响完就被接起了。 “你一天都没有消息,我就知道放学了你会打过来。”她甜甜的。 “嗯……我今天……比较忙吧。” “我知道啊,你那个音乐老师不是最讨厌学生上课带手机了嘛。” “是啊……林寻……” “嗯?” “我想你了。特别特别想。” “我也想你,”她小小声的,轻柔柔的,“等到高考结束,我们就可以好好在一起啦。” “可是……音乐学院离华大……太远了……” “不会啊,地铁十二站地就到了,你姐不是说了吗,这在北京算近呢。” “不够近的,还不够近……真的太远了……” 那天晚上,穆诚像一座雕像一样在自己的房间坐了一整晚。凌晨,他起来把放在房间各处的漫画书,篮球,各种手办,玩具,全都装在箱子里,最后抱着林寻送他的吉他看了半天,装进了柜子里。早晨吃饭时候,他说: “爸,妈,我要考华大,跟你们说一下。” 我震惊地看向身边的穆诚。他只是冲我微微一笑。 叔叔阿姨没有立刻回应。快吃完了,叔叔问:“是因为想和小寻一个学校吗?” “是。” “我以为去音乐学院是你的梦想。” “我喜欢音乐,有很多种途径都可以实现音乐梦想。” “但是音乐学院应该是最直接最专业的途径。” “只要还有别的途径就没关系。” 阿姨说:“我不同意你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因为如果最后你后悔了,你会怨恨对方。” “我不会后悔——” “你先听妈妈说完,”阿姨看看叔叔,对穆诚道:“你爸爸其实也是这个意思。我们考虑的不只是你,也是小寻。你要知道,人很容易做出只是感动自己的事情,有时为一个人所做的牺牲反而会变成她的负担,所以无论你俩最后有没有走到一起,你自己都要清楚:放弃音乐学院而冲击华大,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怪不到她的头上。你不能要求她对你做任何承诺,在这件事上她对你也不存在任何亏欠。你只有想明白了这点,才能说不后悔,才是对自己负责,对她负责。” 穆诚郑重地看着他们:“我很明白,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什么都不欠我。” 叔叔没说什么,拨开一个鸡蛋给他。 “那就再多吃个鸡蛋吧,考华大多费脑力。”阿姨说。 穆诚眼眶里有些湿润:“谢谢爸爸妈妈。” “多和你姐沟通,”叔叔说,“咱家也不是没有考华大的基因,我儿子这么优秀,想做什么都能成功。” “就是,争取比你姐考的分数再高一些。”阿姨笑道。 “你爸爸妈妈太好了。”我说。 怪不得会有这么好的你。 穆诚笑笑:“嗯,我爸妈很信任我和我姐。不过我知道,他们嘴上虽然那么说,其实我高考时候他俩明明紧张得不得了,还要假装很轻松。” “哈哈,我猜也是。不过,为什么我们的父母都没阻止过咱俩走这么近……” “从小到大你整天第一名,按时回家,从不迟到,你妈妈觉得你怎么老是在学习,恨不得指派我带你出去玩儿,而我呢,”他笑得很可爱,“总跟在你后面,我爸妈就特别地放心,觉得我长不歪了。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本身就很不错,知根知底的,所以……实在没什么阻止的必要吧。” “可我好像很调皮的。” “对啊,我其实比你乖多了,小时候那些主意都是你出的,总是趁大人不注意就调皮捣蛋。” 可是我记不起,我多想和穆诚一样,随时可以想起我们的过往,漫长但永远不嫌多的过往。 姜梓跃的妈妈闹到了学校。 老师的办公室离班级不远。尖锐的怒吼从走廊传来。 “这是校园暴力!必须开除!必须送到派出所!” 老师的声音听不到。有的同学已经反应过来,偷偷地瞥向穆诚。 李榆低声问:“这事儿和你无关吧?” 穆诚不回答,只闷头做题。 “怎么可能是自己摔的!”又是姜梓跃妈妈的声音,“我就问你们怎么可能!我儿子肯定是受了什么威胁才这么说!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什么消消气!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儿子马上就要去集训营了,耽误了事儿你们负责吗!……我儿子从小到大品学兼优!不可能和同学有矛盾!肯定是别人嫉妒他!……” 清脆的高跟鞋声音疾速而来,他妈妈站在教室门口,后面追着阻止不及的老师。 “哪个小兔崽子把我儿子打了!给我滚出来!” 所有学生都低头默不作声。穆诚的笔下验算着物理题。 “姜梓跃妈妈,我们先不要打扰孩子们复习——” “是不是你!”她手指向 第一排矮个子同学。 “不是我不是我,阿姨。” “咱们先回办公室好吗姜妈妈——” “是你吗?!” “阿姨我昨天没来。” “不是,姜妈妈,您这样会扰乱正常的——” “是我。” 穆诚站了起来。 “是我打了姜梓跃。您别骚扰其他同学了——老师,需要我去办公室吗?” 他异常淡定。 简直视死如归。 办公室里。姜梓跃眼睛,嘴角,肿得厉害。他灰着脸,阴鸷地盯着穆诚,特意举起手机又放下。 穆诚的家长也被喊来了,他妈妈过来的。 班主任:“穆妈妈,两个孩子自己只说是口角,打完就和好,可当家长的肯定着急……” 阿姨看了一圈办公室:“梓跃去医院看了吗?不管什么原因,我家孩子把他打了,医药费就得我家出,这个您放心。” “什么叫不管什么原因!我差那点钱吗!你以为赔点钱就行了!我要报警!把他送进去!” “姜妈妈,姜妈妈,”班主任赶忙阻拦,“打人肯定是不对的,但是您看,穆诚主动承认了,家长也积极赔偿,您也知道,现在是高三关键时期,只要孩子知错就改,我建议咱们还是要给他一次机会的——” “高三关我屁事!我儿子保送华大!她儿子学习差,就有理了!” “姜妈妈,我理解您的心情,要是我家小诚被打了我也会特别气愤,尤其是您这么厉害,有个可以保送华大的孩子,那当然得宝贝得不行不行的,您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阿姨不紧不慢地,笑眯眯地,“我就是认识您认识的太晚了,不然跟您多取取经,孩子也不会打人了——” 姜梓跃妈妈竟然和缓了一些。 班主任反应特别快:“那当然了,我们高考后会有家长经验分享会,我还想邀请姜妈妈过来呢,正好今天您在这——您要不先坐吧,这高跟鞋怪累的。” 她坐下了。 这时候姜梓跃说:“老师,我和穆诚就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了,其实没什么大事,我怕我妈担心,更怕影响穆诚复习,所以才说是摔了。” 穆诚咬着牙,青筋几乎起来。 “看我家孩子多懂事!”她妈妈气道。 “那当然了,所以说我要向您学习。”阿姨直点头。 他接着道:“妈,老师,你们别担心了,我俩打完还是同学,麻烦阿姨赔偿一下医药费,然后,穆诚——” 穆诚狠狠地看着他。 “——你给我道歉就行了。” 班主任立即跟上:“对,穆诚道个歉,姜妈妈,你看孩子都这么说了,穆妈妈态度也这么诚恳,是不是——” “哼,先看道歉的态度吧,我儿子大气,我这当妈的大气不了!” 但是穆诚不肯张嘴。 班主任:“穆诚啊,道个歉之后你就快回去复习吧。快点,来。” 他沉默,挺拔地站着,目光只看地面。 “算了!”姜梓跃妈妈站起来:“用不着道歉,直接报警吧!高考你也别想了!” 穆诚猛然抬头看着她。 他拳头攥出响声,掌心被手指掐出血印,骨节惨白,青筋暴起,缓缓地,缓缓地,耻辱地:“姜梓跃……对……不……起。” 他说出那三个字时,我抱住了二十四岁的穆诚。 我难过得无法呼吸,我宁愿受委屈的是我自己,都不想我的骄傲的男孩,受这样的折磨。 “都过去了。”他抚摸着我的头发。 “这些事我一直都不知道是吗?”我问。 “现在不是知道了?”他笑着看我。 我摸着他的脸颊,哭着吻了上去。 送走姜梓跃妈妈,阿姨跟班主任说想给穆诚请会儿假。班主任同意了。 阿姨把穆诚带到停车场,上了车。 “无缘无故不会打他,原因能说吗?” 穆诚愧疚地看着她,摇摇头。 “他该打吗?” “不只是该打。” “和小寻有关吗?” “没关系!”他应激似的喊了一声,手机都没拿住。 阿姨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说:“穆诚,解决一件事情有很多种方法,但永远不要选择最没有退路的那一种,永远都不要,否则付出的代价总是会超出想象。你有爸爸妈妈,有姐姐,我们会全力以赴的帮你。” 十八岁的穆诚流了眼泪:“对不起,妈妈,我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 “傻孩子,我是当妈妈的啊,”阿姨给他擦擦眼泪,“哎呦,我有多久没看到我家小诚哭啦?” “哎呀,妈你怎么——” “妈妈相信你的为人,你肯定有你的苦衷,不要怪自己。妈妈也没有受什么委屈,不就是虚与委蛇了一下嘛?妈妈又要唠叨你了,其实方法是什么不重要,达到好的结果才重要。” “谢谢妈,我知道了,放心吧。” “那这件事,结束了吗?” 穆诚深吸一口气:“结束了。我要全力以赴备战华大了。” “什么?华大?!”秦欢的调子高得窜出天去。 “别那么激动,平时让你高音和声咋没见你有这调门呢?”穆诚说。 “这不怪老秦一惊一乍,关键你这个……一时半会确实难以接受,”李榆挠头,“太突然了,我还得缓缓。” “这几回考试你都是二百七十多名,在艺考生里你的文化课说不定能拿个全国状元,但距离考华大……咱们学校前二十的人才可能考上啊。再说你要考的是物理系,这……是你目前分数最低的科目了。”严丰奇一顿残忍的分析。 “所以,我才来和你们说,在高考之前乐队的所有活动需要暂停啊。” “不是!”秦欢急道,“我的主唱大人,这是高考之前的事儿吗?你是要与音乐界擦身而过啊!我还等着和你在央音再结前缘叱咤风云呐!” “你这成语水平,怎么还这么吓人?”穆诚笑。 秦欢气得不说话,只唉声叹气。 李榆:“你跟我们说实话,是因为林寻,对不对?” “嗯。” “我的天!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至于因为一个女——” “老秦你可能马上要挨顿毒打了。”严丰奇拦住他。 秦欢碰上穆诚的脸色,不说话了。 “得,”李榆点点头,“兄弟们,穆诚要考华大,是好事儿,必须支持。老秦你别哭丧个脸,你那贝斯的水平去哪儿都能叱咤风云。” 老秦摆摆手,愁的不想说话。 严丰奇也道:“对,支持你,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了,穆诚,”他伸出大拇指,“绝对是这个。” “谢谢。但是确实有点对不住你们。”穆诚说。 李榆拍拍他肩膀:“别这么想,乐队本来就是你张罗起来的,签约组合还能单飞呢。咱们是高中生自组乐队,这种情况下能出好几首作品,还有破圈的,非常棒了。” “真的,组乐队这些日子里你做得特别好,我还得谢谢你呢。”严丰奇也拍他肩膀。 “哎呀我去,”秦欢无语,“干嘛啊你俩。穆诚!虽然我对你的决定非常不乐意,但是,但是,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也拦不住,我支持!” “怎么成语一到你嘴里就变得奇奇怪怪了呢?”三个人异口同声。 众人笑过。 李榆说:“加油,穆诚,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真心的,祝你顺利。” 穆诚说:“祝我们所有人高考顺利。” 第9章 第 9 章 聪明人喜欢聪明人 然后穆诚像换了个人似的,每天最早来学校,最晚从学校走,其他时间泡在补习班,把补习班老师都鸡得奋发图强,下了班还陪他做卷子。他话也变少了,看数学老师也不困了,衣服都只有校服了。穆诚努起力来,有点疯魔。 直到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穆诚的成绩从二百七十多跳到一百五十多,其中语文和英语的单科成绩排在前五十,他这才告诉刚刚恢复不久回到学校的林寻:“我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学,学同一个专业。” 再一次年级第一的林寻拿着他的卷子看了好久。 看得他都有些紧张了。 “穆诚,我希望你做自己喜欢的事。” “考上华大就是。”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为什么考华大,反正不是因为喜欢。” “喜欢你,怎么不是?” 她看着他。他也坦然地注视着她,好像这句话天经地义,像呼吸与喝水一样。 穆诚把物理卷子拿过来,笑着说:“我物理还从没考过像这次这么高的分数。我发现吧,物理,数学,摸到门路了,就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功力大增。我觉得我就属于是终于悟了,以前怎么也整不明白的题,现在做起来其实并不难。” 林寻不说话,盯着那张卷子。 “真的,我现在学起来一点都不痛苦,不仅不痛苦,我还终于感受到解题的快乐了呢,我的大脑肯定火光四溅,脑电波霹雳吧啦地兴奋,怪不得你那么喜欢钻研那些——” 林寻抱住他。 “穆诚,你知道你瘦了好多吗?” “不瘦不是高三人啊,你的脸也小了。” “傻子。” “我可不傻,我聪明着呢,聪明人喜欢聪明人。” “好,你聪明。” “林寻。” “嗯。” “这是我想得很清楚才做出的决定,我甘之如饴,不辛苦,不遗憾,不后悔,更不许你为此承担什么。” 她抱得更紧了。 “但我需要你相信我,相信我能做到,林寻。”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高三下学期。 第一次模拟考试,八十七名; 第二次模拟考试,五十二名; 第三次模拟考试,二十三名,六百三十九分。 高考前一晚,林寻只给穆诚发了一条信息:记得别在卷子上写歌词。 穆诚笑得不行。 林寻考上华大,就像高一读完读高二那么的毫无悬念,她的等身高大照片贴到校门口大榜的时候,往来的人点点头,“果然考上了,听说她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 但穆诚的大名挂在校门口,可就太有话题讨论度了。好多的家长想要联系穆诚的父母;穆诚上过的补习班一跃成为全市最受欢迎的补习班,爆火到名额靠抢;其他学校学生——主要是学生家长,慕名而来,找遍各种关系要把孩子转到这所学校里。但是慈祥的校长在给穆诚亲自颁发华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乐呵呵地对他说:你这孩子,真不简单。 穆诚把两个人的通知书放在一起,换了无数个角度拍个不停。林寻坐在旁边,双手托着下巴笑着看他。 他们在乐园旁的海边搭了个小帐篷,这会儿正是半下午的时光,又是工作日,人不多,好惬意。穆诚头枕在林寻腿上,把通知书举起来,看阳光下它们的剪影。 “就这么好看?玩一下午了。”林寻笑着说。 “高兴啊!和女朋友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每天都能看到她!”他微微侧头,捏捏林寻的脸蛋儿,“你怎么这么淡定?” 林寻俯下身去,吻上他。 这是一个绵长又浓烈的吻,可是却远远表达不了我们所有的深情。 几天之后穆诚将姜梓跃是幕后黑手的事情告诉了林寻。林寻沉默良久。 “还好,他和我们不是一个专业,以后……交集应该不多了。”穆诚安慰她说。 “嗯。”林寻点点头,又说:“大学里牛人那么多,我碍不着他什么事儿。”她鼓励了一下自己:“不再提他了。学校里的生活肯定丰富多彩,咱们会有很多有趣的事要做!” 穆诚摸摸她的头,笑着:“怎么感觉你又要卷起来了呢。” 然而次日,高考成绩优异的毕业生回学校分享经验之后,林寻就和姜梓跃撞上了。 那会儿穆诚先出学校,买好冰激凌在门口等她。 林寻从洗手间出来,姜梓跃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 听到他的声音,浑身发麻。 她没有理姜梓跃,加快步伐赶紧走。他从后面追过来:“有个事儿和你说一下,很重要。” 她下意识地躲闪。 姜梓跃却一步跨过来,贴近她耳朵说:“我听出租屋里那两个人讲,你呀,又嫩又滑……穆诚可真有艳福,我好羡慕啊。” “嗡”的一声,几乎站立不住,像被扒光衣服被审视一样! “就这个事儿,”他露出无辜的笑,“很重要,对不对?好啦,拜拜,咱们——华大见。” 林寻僵硬地扶着墙,眼看他吹口哨离开。突然她大喊一声:“姜梓跃!” 他回头,又走回来,很得意:“怎么?”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我不怕你!我不会被你影响!穆诚也不会!” “切~”姜梓跃转身就走了。 她气势很足,直到姜梓跃彻底走出她的视线,才肯让眼泪流下来,再狠狠抹去。 我的身体依旧僵硬,冰冷,像穆诚此时的脸一样。 “后来呢?他怎么样了?我现在就要知道!”我迫不及待,我不信,我不能接受,他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快活。 “死了。” “怎么死的?” “死刑,他没有踏入过华大,行刑前呆在监狱里。” 死刑?!可是我听不出穆诚在说这件事时的痛快。 “什么罪?” 穆诚迟疑了。 “我那天竟然没看出你有什么异常。”他很悲伤。 “因为我也想为你扛着。一直以来,好像都是你在护着我,你那段时间又那么开心。但是现在——不要转移话题,他为什么被判了死刑?” 我的心突突地跳。也许不该追问这个问题。 “你总会知道的。”他果然没有回答。 林寻把那个插曲藏得很好,也是因为未来的日子充满期盼,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迎来人生中最长最没有负担的暑假,天南海北,哪里都想闯,但是在出发之前,木言乐队要做一场告别演出。 乐队几个人全都在北京上学,李榆考上了计算机人工智能方向,严丰奇去了一所师范院校——分析分数的技能没准以后能有大用,而秦欢当然是去音乐学院叱咤风云了。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告别演出在乐园里,有好大的阵仗,而且为了筹备出去旅游的钱,乐队终于肯接广告了——虽然只是在舞台附近做品牌的露出。 某种角度来说我是第一次看木言乐队正式演出,非常的兴奋,穆诚把我拉到距离舞台最近的地方,人群在我耳边欢呼跳跃,他也是。 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二十四岁的穆诚这样的开心了。 真好。 而我竟从没想到,舞台上的他会这样光芒耀眼,像世界的主宰,那么尽兴,那么肆意,全宇宙都在沸腾,在音乐的场域里,他就是王,我的眼睛根本挪不开,我的耳朵不想停下来,我想化身为他的音符,我想成为他拨弄的琴弦。 我还嫉妒的发现,台下的其他人也一样的痴狂。 我恍然大悟,他就是为音乐而生的人。却为了守护我,选择了另一条路。 而我丢掉了他,还忘记了所有。 怎么可以?我已经无法原谅自己了。 最后一曲结束时,下面人群哭泣,台上的穆诚,台上的所有人,都哭了。秦欢哭得最凶,贝斯在手上时他帅气极了,音乐一停,他就又变回平时那个脑子有点跟不上节奏的憨少年。 可是终有曲终人散时,不管是否愿意,他们人生中的一个阶段,结束了。 幸好,我们还拥有新的开始。 演出结束后,林寻,穆诚和乐队其他人,还有肖小艺,半是伤感半是开心地去大排档庆祝,因为这一天也是穆诚的生日。大家还想把林寻的生日也一起过了。其实两人中间差两个多月,但是去年赶上林寻卧床养病,再加上大家都在紧张的复习,就干脆约好今年大过一场。当然,只有穆诚知道林寻真正没心情过生日的原因是什么,跑到寺里去给林寻求了个平安符。 只是……他们今年所谓的大过一场并没有什么想象力,竟然只是吃烤串,以及,尝试喝啤酒。 然后众人吃惊地发现,林寻的酒量好得惊人,而穆诚正相反,他一杯就倒趴在桌子上直接睡过去时,大伙儿都懵了,反应了一会儿,林寻:“太好了!我以后可以给他挡酒了!” “……” “……” “……” “……” 我想嘲笑穆诚,转身去看他时,他竟然歪歪扭扭站不稳。 “你……你醉了?” 他两眼迷离地看着我,脸红扑扑的:“好……好晕啊,好像要飘起来了,这就是醉了的感觉?” 我扶他到旁边长椅上坐好,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双手,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很明显,他反应都变慢了,好像柔弱无助的小狗儿。 “你要不要躺下来?” 他呆呆地摇头,研究了会儿自己,舌头有些费劲儿地问我:“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我努力感受了一下:“一丢丢丢丢点儿的晕吧,不碍事儿。” “那就……对了”。 “嗯?” 我想给他按按脑袋,也许那样他会舒服些,他却把我推开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像要从我这找到什么。 “林寻,我一直以为我们在这里重新遇见之后,你再次喜欢上了我……可我才知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眼睛里装满泪水,湿漉漉的,不肯落下。 我的心慌慌的。 “我不明白,穆诚。”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现在的你就像一张白纸,在这个记忆空间里被过去的你染上曾经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我醉了,而你也觉得自己好像喝了酒……你明白了吗?” 我愣住。 “喜欢我的,只是从前的你……” “可……”我脑子一片混乱,那些心动,那些疼惜,那些满怀爱意,那么多次想要吻上他的冲动,都只是记忆的碎片在控制着我?“不可能。”我说。我坐过去,牵他的手贴在我脸颊上,是确确切切温暖的温度和独属于他的气味,“我喜欢你摸着我的脸,我喜欢你的味道,我喜欢你,这是我自己的感觉——此刻的这个我。” 他抽出手:“不,实际是我们会来到你不要我的那段记忆里,然后我眼前这个你就会再次选择离开我……所以,林寻……你现在这样对我,算什么啊?……”他哭了,“两次……你知不知道这有多残忍……第一次就已经够痛的了……你这样子算什么啊?” 他抱住我,彻彻底底地哭。 我现在这样,算什么啊? 可是第二天,十九岁的穆诚醒来后,二十四岁的他却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觉得自己的空间从睡着直接转到了被等在楼下的林寻喊醒。 竟然断片儿了…… 难得早晨的日光清透却不炎热。林寻一席奶蓝色的连衣裙,拖着行李箱,在楼下冲他招手。穆诚快速地收拾好自己,拎起背包就飞跑下来。 “时间还早,不用急呢!”林寻笑着说,然后有点害羞地:“我就是……想你啦,所以早早跑来找你。” 穆诚把她搂进怀里,使劲亲了一口。 我俩走在后面,我一直在想他昨晚说的话,而且心里头愤愤不平。 他却在我旁边美滋滋地预告:“这次旅行我们看到了超震撼的落日,发了朋友圈之后还有人以为咱们是去看展览,拍的油画……” 他这么开心兴奋,是因为十九岁的穆诚开心又兴奋吗? 可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啊?即将十九岁的林寻这会儿正坐在行李箱上和穆诚一起等车,她笑得把时光都染成马卡龙的颜色了。 所以我也有自己的感觉对不对? “……后来李榆跳进去才把秦欢捞上来,你当时笑坏了,扒着我直乐,然后咱俩也掉下去了。” 没听见他在讲什么,但是阳光下,他讲得正专注,脑门被晒得微微沁出了汗,显得晶莹剔透的,我都不知道一个人连出汗都可以这么好看。 他还在眉飞色舞地给我做预告。啊,算啦,当他昨晚是酒醉胡言乱语好了。 “穆诚。”我叫住他。 “怎么了?” 我踮起脚尖,认认真真地亲了他一口。 “没什么事,就是表达一下,我确实喜欢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