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夏有晴》 第1章 云上初晴 你是在一朵云里醒来的。 准确地说,是一朵偷溜进你耳朵的云,把你从睡梦中拱了出来。那团轻飘飘的气息钻进你左耳,又在耳骨边绕来绕去,像在跟你玩捉迷藏。你皱着眉头,胡乱挥了挥手,却拍了个空,只听见细碎的“叮”的一声响,耳垂上的小星坠晃了晃,像是在偷偷笑你。 你知道,这不是云,是星砂在提醒你起床。 你翻了个身,抓紧被子,小小地咕哝:“今天没课,不许叫我……” 声音黏糊糊地糊在枕头上。 星砂晃了两下,执拗地亮了一闪,试图用它那不太靠谱的“起床机制”唤醒你。它是你自己“编程”的耳坠灵体,原本设定是“课日早上辰初响一次”,但你昨晚睡前吃了半块花酒糕,大概哪根神识连错了,竟也设成了“晴日晨醒”。 “晴日也不行!”你气鼓鼓地一把拽住耳坠,把它从耳垂上扯了下来,往小香囊里一塞。 终于,世界安静了。 你抱着被子缩进窝里,不打算再醒来。你睡的地方是凛冬殿后院藤架底下的一张软榻——榻是你自己搬来的,盖的被子是在真真姐姐那捡回来的“云织薄棉”,夏天铺着不热,冬天盖着不冷。 你原本也住在神主寝宫的,但那里太大了,你每次走到床边都要绕三圈,晚上风一吹还容易“回声”,你觉得很没安全感。后来你提出要住在殿后那棵大星藤树下时,沅只是挑了下眉,笑着说了句“你随意”,洵却在第二天凌晨亲自给你搭了棚,装了纱帘,连屋檐都编进了避星阵。 虽然洵总是面无表情,但他从不阻拦你任何“不太合理的小决定”。他总是把反对藏在“沉默”里,然后默默去把事情办得比你想象中还要合适。 你继续窝着,眼睛半睁半闭,偷听外头风吹动星藤的声音。 风铃“叮铃叮铃”地响,那是你亲手挂上去的,好几十个,形状不一,有的是玉蝶,有的是桃核,还有一个你拿凡间糖纸自己捏的纸鹤。你很喜欢这种声音,觉得听着听着,就会做个好梦。 你正打算翻个身,继续沉溺被窝。 却忽然听见了一道声音—— “沅小星。” 你全身一紧,立刻睁开眼。 完了。是洵。 你不敢动了,假装自己没醒,还发出一点小小的呼吸声,让自己听起来“睡得很熟”。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疾不徐。你甚至能听见他袍角拂过云纱地毯的声音,像一阵落雪,连声音都轻得过分克制。 “今日辰初,你应送神文至星象台。” 你轻咬着牙,不动。 “你昨夜亲口承诺,答应涣先生,清晨前要写完三段《星灵述义》。” 你继续装睡。 脚步停下了。你能感觉到他站在你软榻边上,一动不动。你紧张得背后发麻,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装下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叹息太轻了,像是他根本没打算叹出来。但你听见了。 然后,你就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水声。 “啪。” 你整个人被水花冰醒了。 准确地说,是洵将一枚“灵水珠”轻轻丢在你榻前的小盂里,水珠破开的刹那,喷出一缕凉雾,正好打在你脸上。 你嗷一声蹦了起来,披头散发地抓着被子,怒视他:“你干嘛啊——” 洵站在晨光里,眉目清冷,语气极为平静:“提醒世子,晴日虽无课,承诺不可忘。” 你气鼓鼓地抱着被子,像一只炸了毛的狸猫。 “那你昨天怎么不提醒我我答应了他!我根本就不记得!”你抗议。 “你答应得太快,我来不及阻止。” 你哑口无言。 你抱着被子在原地打了几个滚,打算耍赖到底:“我今天写不动,我要罢写,我要罢课,我要罢朝议!” 洵却走到你面前,蹲下身,把你那只乱翘的耳坠重新戴回耳垂上,动作小心而安静。他替你理了理头发,低声说: “你若实在不想写,我可以替你同涣说。” 你一愣。 洵看了你一眼,语气极轻:“但你要自己去看一眼你昨天写的那半段。你昨天傍晚还说,这是‘你终于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星念了’。” 你低头。 果然,他用的不是命令句。他永远都不直接要求你做什么,却总能轻轻一说,让你自己没了理由再耍赖。 你撅着嘴,把小脸埋进被子里,用闷闷的声音说:“那你陪我写。” 他站起来,温声道:“你洗漱,我去取笔墨。” 你趴在榻上,有点不服气。 但你心底是知道的——洵永远是你最不能生气的人。 因为他太安静,也太温柔了。他像所有风雪落下前的前一秒,让人想一直待着,不愿醒来。 你正这么想着,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 澈。 你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会冒出来。 只是最近,你老是梦见那个少年。他不常出现在大殿,也不住在你这边。他的声音很轻,眼神总是藏着点什么。 你还记得前几天你偷把文书藏进他房间,让他“假装没看见”,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页纸折得整整齐齐,夹在你书本里,写了三个小字: “已改好。” 你在榻上滚了滚。 “洵……”你小声叫。 “嗯?”他已经在调墨,动作极快。 “如果我以后……不想当主神怎么办?” 洵停了一下,似是认真思考了你的话。 “那你可以先做你自己。” 你愣了下,然后笑了。 你翻身坐起来,甩掉被子,伸个懒腰,朝他张开手:“那我要喝桃花乳,今天写得好不好就看你奖励足不足了!” 洵转过身来,眼里有一丝微笑,像是晨光在云上轻轻照过的水面。 “好。” 第2章 东庭有雾 霁荷池的朝雾化开了。 云上京的清晨,总是慢悠悠的。晨光像洒了蜜,穿过东庭琉璃瓦脊,碎落在石阶上,晃得白鹤都眯起眼。神界初夏的风是温吞的,像被桃花酒泡过——这一切,在你醒来前,已经悄悄铺好了。 你一骨碌从被子里坐起来,头发炸成一团花。 “唔……洵……洵在吗?” 你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软乎乎的床窝里滚下来,踩到地毯的一瞬间,冷气嗖地往脚心钻,你差点打了个哆嗦——才想起来,昨夜洵又没给你盖被子。 “他大概又在那什么吧。”你哼哼唧唧地披着斗篷往院子里去,打算先找点早饭——顺便“偶遇”某位你最不怕的神界大人。 果不其然,在流光台一角,你远远就看见那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袍,正躺在玉石榻上,翘着腿,头发一半散着,一半被一只桃花精踩在脚底下。 “——沅!” 你扑过去的时候,那人眼都没睁开,嘴角先翘了起来。 “啊,小星啊~”他伸了个懒腰,顺手把你搂进怀里,像捡到什么刚刚出炉的小团子,“梦见我了?” 你在他怀里一边挣扎一边偷笑。 “才没有……我梦见洵不要我了,你也不在,然后我被罚写了六十张悔过书!” “哎呀,现实才罚你四十张啊。”沅眨了眨玫红色的眼睛,“这梦不太准喔?” 你愤愤:“谁让你给涣看我昨天藏的涂鸦!你知道他罚得有多狠嘛!而且、而且、你明明答应要帮我背锅的!” “那可不能怪我~谁叫你画得太传神,一眼就认出是他了。”沅笑嘻嘻地拍拍你的头顶,“下次记得,画得丑一点,这样老师就不会知道了。” “哼。”你仰着小脸,看着他慵懒的模样,忽然又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又偷吃了?我早上来的时候听见灶君在司膳殿大喊‘冰雕又来了’。” “……咳。”沅咳了一声,动作飞快地把你脑袋按回怀里,“你听错了,小星。你要相信父神,我绝对是堂堂正正摸鱼的,不是偷吃的。” 你知道他撒谎了。 但你没戳破。 你靠在沅怀里,感受到他心跳的频率,很慢,很稳,很像你在星砂池里听到的潮声。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不管你闯了多少祸,做错了多少事,只要转身跑来找沅,他都会在。 ——你叫他“沅”。 虽然他希望你叫他“父亲”。 但你还没准备好。 你不喜欢“父亲”这个词。 那词听起来太远了,好像一个站在山上从不下凡的神,而不是会躲在角落看你写日记,偷给你送糖,在你摔倒时默默伸出手的人。 沅似乎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没有催你,也没有多问。他只是把你抱得更紧了一些。 “今天要去上课吗?”他问,声音有点沙哑,像刚刚醒来。 你摇头。 “涣说今天是神历纪日,他去给澄姐姐送酒了,今天不上课。” “哦,那他还说你昨天作业写完了吗?” 你语气很快地说:“说了。他还说你再乱翻我涂鸦,他就去绯玥那边投稿——把你去年偷泡仙灵池洗泡泡浴的视频放送三遍。” “哈?”沅坐直了三分,“他敢?!” 你已经乐得从他怀里滚下来,在玉榻边一边笑一边翻身,“我帮他说的~他那时候已经走远啦!” 你笑得前仰后合,沅则在原地双手叉腰,表情无奈至极。 他看着你,一瞬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神情收了些。 “对了,小星。” 他轻轻唤了一声你的名字,你抬起头。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你眨了眨眼。 “想吃的?” “不是。” “想玩的?昨天汶给我带了限量爆米花机——” “也不是。” 他看着你,眼神突然变得很温很温。 “是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不用跟别人比,不用觉得是不是太多。就是你想要的。” 你愣了一下。 你想起昨天在凛冬殿时,洵抱着你睡着,你窝在他怀里,睁着眼看屋檐外的流星,想了很久。 你想了很多。 但你没说出来。 于是你小小地摇了摇头。 “我……现在不想要什么。” 沅没有追问。 他只是笑了笑,摸了摸你的头。 “好,那以后再告诉我。” 你忽然想到什么,眨巴着眼问:“那你想要什么呀?” 沅像是被你反问到了,轻轻“噫”了一声,然后一手托腮,做出一副认真沉思状。 “我想啊……想要把你骗着再多叫我一次‘爹爹’。” 你脸一下子红了,立刻转头,“那才不要!我才不会上当!” 沅在你身后偷笑,眼睛眯得像月牙。 “没关系呀,咱们慢慢来。” 他用拇指刮过你额前的小碎发,语气轻得像是说梦话。 “我还有好多时间可以等你。” 日头越升越高。 你和沅一起坐在流光台边上晒太阳。远处的雾气已经全散开了,神界的屋檐闪着金边,白鹤从桃林里飞出来,投下一道道静谧的影子。 而你在这个影子中,安安静静地,窝在某个你永远知道可以回来的地方。 你不知道,东庭尽头的回廊处,一道青粉色的身影站在那里,看了你们好久。 那人站在晨光最深的角落,眼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那是澈。 他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篮热腾腾的桃花酥,衣袖被风吹动。 你没有看见。 但他已经记住了你笑的样子。 就像某种注定要靠近的命运,已经悄悄开始了。 第3章 书声微醒 清晨第五刻,凛冬殿檐角的暖玉铃叮叮当当响了三声。 你迷迷糊糊从书案上爬起,脸上还压着昨夜练字本的印子,像是被墨宝吻了一记。发梢垂在鼻尖,有点痒,也有点乱。窗外的朝雾仍在缭绕,琉璃瓦上的霜气尚未散尽,整个神界的东庭都还笼在一层微蓝色的光晕中,像梦境未褪。 “唔……现在才几点啊……”你打了个哈欠,挣扎着从小被窝里探出半只手,准备重新捞回那片温热的羽绒软毯,企图在天地未醒之前苟延残喘一小会儿。 但,计划终究抵不过天时。 “起来了,世子殿下。”窗外传来那道你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温温润润,却带着一丝清冽书卷味与……一缕让人不禁皱鼻子的淡酒香。 是他,涣。 “今天该早课,莫要又赖。” 你整个人一激灵,差点把被子整团拽下床。 “涣你又擅闯我窗!”你一边惊叫,一边迅速把脸上练字印子抹了抹,像在掩饰什么天大秘密似的。 窗外的涣只是笑,声音仿佛是清晨薄雾里酿的一盏温酒,轻轻暖进骨头里:“哪门子擅闯,昨日你亲口说的,‘若我再睡过头,就准你用窗边的风铃声唤我起’。” 你噎住了。 确实说过。 但你昨天是被诗经卷压着脑袋、做噩梦醒来之后说的,那会儿你半睁着眼,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你眯起眼睛,一边踢被子一边嘀咕:“涣你是不是专挑我神志不清的时候记仇。” “我只记你答应过的事。”涣倒是一派认真,还咳了一声,“况且你这几日落了两场晨课,昨日还在丹台上打盹被景副神点了名。” 你:“那是他故意的!他专挑我!” “嗯。”涣语气不急不缓,“他说你靠着你的世子之名横行三界,连课都不听。昨晚还传了话来,若你今晨再迟,便要去神书司抄三十页《律曦章程》。” 你:“!” 这下,你是真的彻底清醒了。 三十页《律曦章程》,那不是字多的问题,是它写得太!难!抄!——文句繁复、字体繁琐,还全是规章制度。你上一回罚抄,一只手写到抽筋,另一只手还要端茶给自己泡止痛膏。 你迅速翻身跳下床,甚至没顾得上系内衫带子就急匆匆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响时,你还在嘴里念念有词:“不抄不抄,我就是现在飞去早课殿也行……” 门外站着的涣,果然已换了朝服,淡青色云纹袍子在晨光里显得修整而庄重。他见你披头散发地冲出来,眼角没忍住轻轻一抽。 “衣襟反了。” “啊?” 你低头一看,果然把内衫反穿了,露出一截不该在外头的绣边。 你在原地蹦了一下,整个人又缩了回去,砰一声关了门。 “你不早说!” 你在门后大喊。 涣:“我正要说,你就跳出来了。” 你窝在屋里火速整理仪容,顺便从案上扫了几本卷轴塞进书袋。门外安安静静,涣没有再催,但你知道,他肯定还站在那里,等你。 你嘴角慢慢翘起来。 其实你不讨厌他唠叨你。就像不讨厌他把你从窗外喊醒,也不讨厌他帮你整理掉在袖子里的笔盖、帮你把练字本上的折角理平——虽然你嘴上老说烦,但心里从来不真生气。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总记得你不记得的事,也许是因为他总愿意在你闯祸前拦一把,又从不逼你认错。 你穿好外袍,拉开门,果然,他仍站在那儿,手里提着你的书袋,另一只手还帮你拎了早课所需的青玉笔匣。 “走吧。”他微微点头。 你“唔”了一声,想说谢谢,却又觉得太正式,于是只是默默接过笔匣,和他并肩走下台阶。 走出凛冬殿时,天光刚刚从云霭中透出来。东庭的长阶仍有薄雾未散,地面上的寒露凝成一层晶粒,踩上去微凉。 你打了个小喷嚏。 涣偏过头来看你一眼,没出声,只轻轻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递过来。 你看着那帕子,有点好笑:“你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帕子的?” “自你上次鼻涕蹭在我衣袖后。”他说得很自然。 你噗地笑出声来,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那也是你自己非要用袖子给我挡风……”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风从他发间穿过,像拂过书卷的晨光。 你走了几步,突然想到:“对了,涣,你昨晚是不是喝酒了?” 涣微顿:“嗯?你怎么知道?” 你得意:“你早上叫我时,有酒香。” 他低低笑了一声:“只是随礼应酬,喝得不多。” 你忽然有点不高兴。 “你身体不好,别总喝应酬酒。你上回夜归发热,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他愣了一下,随后点头:“好,下回若无必要,就推了。” 你一时间有点心跳乱了节奏。 你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起了作用,但他愿意听你话,就让你莫名有种……不属于“师生”或“上神与世子”的柔软。 你低下头,装作认真看地上的寒露,轻轻说了一句:“那你下回若要喝,也记得先吃点东西再喝。” 涣:“好。” 他答得很轻,但认真。 你忽然有点想转移话题:“今天的课是什么?” “清音法门与心律书诀。”涣回答,“之后是默写一篇《古曜咏》。你还记得口诀吗?” 你面露苦色:“我昨晚写着写着就睡着了……” 他轻轻“唔”了一声,取出你练字本的一页:“那你一路背一遍,我来听。” “现在?!” “现在。” 你叹口气,但还是照做。一路念念叨叨地复背,错了他就温温柔柔地纠,念对他就轻轻“嗯”一声。像是朝光里飘着的线,一头系在你心口,一头在他眼底。 你忽然觉得,今天也挺好。 虽然早课苦,课文难记,但你愿意多走一段路,只要他在你旁边。 第4章 晨光伴课 你坐在素木书案前,面对一页未尽的《书简录》,眼皮几次不争气地打架。涣正立于讲台前,纤长身影洒在地面,被晨光裁成清隽的轮廓。他讲课时神情沉静,语气不疾不徐,偶尔一句反问飘过来,吓得你手中笔一抖,险些点破宣纸。 “沅小星。” 他又喊你了。 你一激灵,挺直背:“在!” 涣瞥了你一眼,嘴角轻动:“‘字训曰:言以载道,书以承志。’下一句?” “……呃……”你努力回忆,却满脑子刚才梦里那只在仙桃林里狂奔的飞兔,“那、那个……‘书者,心画也’?” 涣微顿,抬手执笔,在你案前的空白纸上写下一句:“是‘观书亦可乐,乐在其中矣’。” 你眨了眨眼,看着那字——清挺端秀,骨力内敛,比你前半夜练了一页的都顺眼。 你忍不住嘀咕:“那我刚说的也不算错啊……‘心画’不是也挺有道理的嘛……” 涣似笑非笑地看你一眼,眼里带点儿月下雪霁般的柔意:“自创当然也妙,只是,下次记得先背完旧的。” 你“嘿嘿”笑两声,小动作地收起自己潦草的练字稿。心里倒也不恼,甚至还挺高兴的。毕竟,你认识的涣先生,一般不会和人这样讲笑话。 除了对你。 他讲到《春台志》的第五篇,开始带你读书中传闻的“镜花水心”一节,字句间记述旧神界春祭时节,主神曾以琉璃月为鉴,照见四方灵泉。你一边听,一边偷偷描摹着涣的讲课模样,心想:这人好像也不是天天都那么板。 “沅小星。” 你再度被点名,吓得一抖,把纸上的“涣”字尾巴拉长成一道蜿蜒的蛇。 “……又怎么了嘛……”你嘴角噘起,小声抗议。 “别再在课上练画。”涣淡淡地说,却伸手把你那页胡乱的涂鸦拿过去,细看了片刻,唇角微翘,“……嗯,像是我?” 你耳朵红了,迅速抢回来:“不许看!” 涣眼底笑意更深,转身回讲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念下一节:“‘夫春月之明,如镜中花,水面心。若能一念静守,方能映见本真。’” 你心里还乱扑通跳着,下意识握紧笔,却忽然认真了起来。也许是刚才那句“方能映见本真”落进了心里,让你忍不住跟着字字读诵。 这堂早课终于在晨光溢满的第七刻结束。你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像是放学铃刚响的仙童,一溜烟跑到窗边,推开窗扇,大口吸气。 “外面好香啊!是不是御膳房蒸了梨花糕?!” “你这鼻子……”涣在背后淡淡道,“再灵,就跟着我一起去练静心。” 你整个人顿住,缓缓转身:“……现在?不是放学了吗?” 涣挑眉看你。 “涣先生,”你拍拍胸脯,一本正经,“我今日自觉课业颇佳,思路清晰,字迹略有进步,应可酌情嘉奖,适当……放风?” “你想去哪儿?”他问得很平静。 你目光一转,眼珠子飞快一转:“……东庭的莲池那边……不是说这几天水镜开花吗?我……我去看看水意好不好?” 涣并未立刻答应,也没反对,只是淡声道:“拿上你昨夜未写完的策论,边看边写。” 你噎了口气。 于是,一刻钟后,东庭的曲水回廊下,你穿着晨衣,抱着纸笔,蹲在池边假装观花,实则艰难构思“神识与心性关系三论”。 涣靠在一旁的石栏上,袖袍半卷,似乎也在翻书,但偶尔,你能感受到他目光从书页后掠过,轻轻落在你头顶。 那种被温柔盯着的感觉,像风吹过绸缎。 你写到第二页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回头:“涣先生,你盯我干嘛?” “我哪有。”他合上书,淡淡道。 “有!”你瞪他。 “……我是在盯你写错的字。” “……” 你一气之下趴下身,将自己整个人埋进折扇大小的草稿纸上,低声嘀咕:“我都快被你盯出心魔了……” 但涣并没有再说话。他静静看着你趴着,一动不动,然后忽然走了两步,将什么放到你面前。 是一只软软的、温热的、香香的—— “梨花糕!”你坐起来,眼睛一亮,“真的有!你怎么知道我……” 涣已经重新坐回了廊角,一本书盖在脸上,只留一缕银发垂在眉侧,像是困意上来了。 “刚才回来的路上顺手拿的。”他说,声音低低的,像在打盹,“吃完继续写,不许偷懒。” 你嘴里含着梨花糕,软糯香甜,心里也被什么柔软地填满了。 你不太确定他是真困,还是假装的。可你忽然有点不想吵醒他。 就这样写会儿字也好。 你低下头,拿起笔,继续未完成的那一篇策论,风吹过廊下,掀起几片水镜叶。 你想:如果每个清晨都能这样,和涣一起晨课,一起吃糕点,就好了。 神界不常有这么长久的安宁时光,而你只愿它,再久一点。 至少,让今天的阳光,再慢一点落下去吧。 第5章 夜风如剪(上) 你一开始是被“香味”骗来的。 准确说,是被一团软乎乎、金灿灿、会发出“叽叽咕咕”小声音的酥皮诱惑住了。 “你闻闻看,是不是像桃花糖翻着筋斗掉进炸锅里?” 你小小地抽了抽鼻子,认真判断了一下。 “像三锅。” “……三锅?”澄挑起眉。 你点点头,“因为第一锅有点生味,第二锅有点焦,第三锅刚刚好。” 澄静静看了你三秒,忽然笑出声来。 “你果然是沅带大的。” 你有点迷糊地望着她,“是夸我吗?” “算。”她将那只还冒着热气的食盒一层层打开,“沅小时候也讲这些稀奇古怪的形容,还非要给吃的排星等序。” 你眼睛一亮,“那我现在是几星小神仙?” “……”她看了你一眼,懒懒道:“你是炸星。” 你:“?!” “炸掉灶君香案三次的炸,摔碎鸢尾苑天镜两次的炸,还差点用涣的公文纸折天灯的炸。”她一边数,一边给你分酥,“要不是你今天正好来得早,说不定我刚换的晨衣也要变成第四炸。” 你捧着桃花酥,觉得有点委屈,“我不是故意的嘛……” “我知道。”她却笑着拍拍你脑袋,“你是认真炸的。” 你抿了抿嘴角,心想澄姐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嘴下留情。 但你没想到,她会主动约你夜巡。 还是吃完点心之后,顺手一拍你的脑袋:“走吧,炸星,今晚跟我走一圈。” 你一愣:“去哪儿?” “巡灯。”她淡淡说。 你更愣了:“……就我一个?不是应该一队一队的吗?” “今夜不一样。”澄提起她那把剑,“今天是纪夜。” 你听说过这个词。 神界每年会有一夜,不鸣钟、不报辰,所有星灯必须一一重燃。 这是为了纪念曾陨落却留名的神明们,也为了在黑暗中,照见那些本不该被遗忘的身影。 可这不是一般要执令神或守夜神来主持的吗? 你看看自己,一双绣着云纹的小鞋子、连夜行斗篷都是借涣的,袖子还拖地。 “我……合适吗?” 你小声问。 澄瞥了你一眼,“你记性好、胆子也不太小,还能写报告。” “还有,”她顿了顿,“你是我带大的小星星,当然合适。” 你心里忽然变得软软的。 哪怕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你听得出来,她这句说得很认真。 你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变得轻飘飘的,像是被神风推着往前走。 于是你就真的跟着她,开始了那一场奇异的、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巡灯夜。 你和澄从东庭出发。 夜风薄凉,吹得神界屋檐边的流苏如水波晃动。你系紧斗篷帽子,提着一盏尚未点燃的星灯,小小地跟在澄身后。 她没有飞檐,也没召御风舟,只是慢悠悠地走着。你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在挑路走—— 她避开了浮灯道,也没走星轨主径,而是拐进了一条极窄的天桥,桥下雾气翻涌,偶尔有一两只青鸟倏地掠过,尾羽拖出细光。 你低头看那雾,忽然问:“澄姐姐,你不怕高吗?” “怕啊。”她答得干脆,“小时候被洵带着飞过一次,掉下来摔成团糊。” 你震惊地抬起头:“他居然会接不住你?!” 澄微微一挑眉:“他当时十岁,飞行术刚学会三天。我自己硬是扑过去的。” 你噗地一声笑出来。 “那你为什么还走天桥?” 她看着前方,语气淡淡的:“因为这桥下是雾池,雾池下是旧神眠台。” “……那又怎么样?”你眨巴眼睛。 “有很多事情,它们不会说话,但它们记得。”澄顿了顿,“而我也得记得。” 你一时没太听懂,只觉得她语气很轻,但风一吹,你竟起了点鸡皮疙瘩。 纪夜就是这样——不喧哗,不仪式,不昭告,不庆典。 只是静静地,走完这一圈,把该记得的点燃,把不该忘的放回心上。 你们到第一盏灯前的时候,是在长乐观的西角檐下。 那灯已经熄了,但灯芯还微微泛着一层冷银色,像是刚刚睡着。澄轻轻地把星砂火点洒进灯心,指尖一拨,灯便“哧”地一声亮起。 光不大,却像一滴亮着的愿望。 你学着她的样子,也点亮了第二盏灯。 它亮起来的那一刻,有一点细细的风从你掌心穿过,像是什么温柔的东西对你说了句悄悄话。 你怔了一下:“澄姐姐……你有感觉吗?” 澄没有回头,但她慢慢转了转指间的灯钩。 “我没碰那盏灯。” 你心口顿了一下。 “但你点亮了。”她回头看你,眼神很深,“你能听见吗?灯里曾被许过的愿。” 你张了张嘴,一时没出声。 你想起洵说过,星灯都是藏愿之物,每一盏星灯里,或多或少都有个声音,或喜或悲,或愿望或叹息,只是大多数神听不见,久了就以为它们只是亮着的装饰。 而你现在听到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听见。”澄说,“能听见它们,是好事。” 你不知为何有点心跳加快。 你忽然觉得,这一圈夜巡,或许不只是“带你玩”。 你们点过了第二十七盏灯时,神界夜色最深的时刻也悄悄临近。 “到流云井了。”澄停下步子。 “这边也有灯吗?”你疑惑。 “有。”她低头看向井边,“但这盏……去年就灭了。” 你顺着她目光看去——井口边摆着一盏漆金纹铜灯,灯面有些旧,罩子甚至微微裂开。 它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像是沉睡太久,早就忘了自己也曾点亮过谁的愿望。 澄走过去,半蹲下来,指尖一寸一寸地拂过灯身,好像在回忆。 你忽然听见她轻轻说了一句: “……你还是不肯亮。” 你一愣。 “这盏……是你点的?” “不是。”她垂下眼睫,“是汶的。” 你瞪大眼睛。 “汶?他不是不信这些的吗?” 澄没回答,只是将灯心拨了拨,然后站起身。 “他信。” “但那天,他也亲手把它熄了。” 你怔怔地站着,有点冷。 风起了。 这一次不是吹流苏的那种风,而是一种细细的、带着草木凉意的风,从井口下隐隐传来。 你想开口,却被澄忽然按住肩膀。 “别说话。” 你从她眼里看到了一点点异样的颜色—— 几乎是不可察觉的警觉与……杀气。 你一瞬间明白了——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第6章 夜风如剪(中) 你被澄按住肩膀时,第一反应是错觉。 可下一瞬,那风,就变了。 不是吹拂衣袂的风,不是拂过灯芯的风,而是—— 一阵从井底涌出的、混杂着潮气与灰尘的风。 像是某扇从不该打开的门,正在缓缓裂出一条缝。 澄眯起眼,手指一翻,一柄玄银短刃便从袖中滑出,极快极稳,像是早就握惯了这把刀的手。 你第一次见她出手,心里却没有一点不安。 她真的很强。你知道的。 她强到从来不需要展示,才让人觉得放心。 “站到我后面去。”澄轻声说。 你点点头,捏紧星灯往后退了一步。斗篷垂下来的边角被风卷起,打在你腿上,有点痛。 “姐姐,那是……”你想问她那井底到底有什么,但话没说完,就听见“咔啦”一声。 像是什么旧木头折断的声音。 你和澄几乎同时抬头,看见井口的水面,忽然泛起了一道极不自然的波纹。 那不是水动了,是水被什么“从下往上”推开了。 下一瞬—— 一道漆黑的影子从井中窜出,像蛇又像风,在空中卷出一道尖啸的弧线,直扑你来! 你只来得及倒吸一口气,就被澄挡住了。 “退后!”她喝了一声,玄刃划出一道冷光,啪地一声将那影子斩成两段。 但它没散。 碎成两段的黑影扭动了一下,又重新凝成一股,像是没有实体的雾,却带着极重的压迫感。 澄脸色沉了几分。 “是‘残意’。”她低声,“看来天镜那边的封印,开始裂缝了。” 你听不懂,但你听懂了“封印”和“裂缝”。 “是和我有关的吗?”你张嘴问。 澄没有马上回答。 她只是侧头看了你一眼,眼底的笑意收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锋锐与清冷。 “别问。”她说,“你知道答案的时候,就说明我们已经来不及防了。” 说着,她从发间拔下一根钗子,扔进了星灯里。 你从没见过那种钗——钗尾挂着一枚小小的琉璃符印,像个缩小的星辰。 星灯瞬间炸出一道冷光! 那光极白极静,像银砂撒进水中,所过之处,黑影呜咽一声,被硬生生逼退了几尺! 澄抓住机会,脚尖一点井沿,整个人如一道风从你身侧掠过,反手一记横斩! 你睁大眼睛看着她在夜风中出招的样子。 那一瞬间你甚至觉得,她不像凡间神族,更像是某种沉眠于战场的旧神—— 眼中无惧,刀下无退。 黑影被击中,彻底碎成雾散。 风停了。 井水重新归于平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澄落地,收刀,动作一气呵成。她衣角略略卷起,脖颈上有一层薄汗,却毫不狼狈。 你小跑过去,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你受伤了吗?” “没有。”她答得淡淡的,“这点程度,还不够看。” 你知道她是在安你心,但你也知道,刚才那一击,用掉了她很多灵力。 她藏得很好,你却看的真切。 “澄姐姐……刚刚你说‘天镜封印’是……” 澄终于没有避开。 她看着你,沉默了几秒,才开口: “你降生那年,北天镜下镇的一些残意,开始躁动。” “‘残意’是……?” “一种失控的神意,是曾经上古陨落的神明残魂,被混乱情绪侵蚀后的残留物。” “那跟我……” “你是从北天镜下被带回来的。”她说得极轻极慢,“那年风暴特别大,你还不太会说话,眼睛里一直带着星痕印。” 你愣住了。 你不记得这些。 洵从没提起,沅也没有。你只知道他们是你“家人”,是你“在神界醒来后看到的第一批人”。 澄蹲下来,把你星灯上的火重新调亮。 她的语气忽然又恢复了一点以往的轻松:“不过现在不用怕了。” 她拍了拍你肩膀,像是刚才那一场战斗全都没发生过。 “你还有我们。它们再强,也得过我们这关才行。” 你眨了眨眼,眼眶有一点点湿,却咬牙没哭出来。 你伸手拉住了澄的衣角。 “那我们还巡灯吗?” 澄愣了下。 然后笑了。 “当然巡。纪夜未完,我们怎么能停。” 她站起来,重新举灯。 风又变轻了。 你们继续走在神界星灯之间,一盏接一盏地亮着。 远处井边的那一盏,仍旧沉默地躺着,未被点燃。 但你知道,它曾亮过。而你,也记住了。 快到子时了。 神界的天幕像被谁晕开了水墨,深得几乎看不见星星。但你知道,灯还亮着。那些一盏一盏被你和澄点起的星灯,像是低空燃烧的温柔星辰。 你捧着灯走在澄身边,衣角还沾着灰,却没再多问。 风安静下来,像是刚刚的井边惊变从未发生。但你知道,一切都已经悄悄改变了。 你们走过玉桑苑、寒瓷桥、神策台……夜路很长,但你没有喊累。 直到路过东庭檐角时,澄忽然停下了。 “等等。”她望着一旁的飞檐底下,眯了眯眼。 “怎么了吗?” 你也跟着看过去——黑暗中有个什么影子动了动。 你心跳一紧,手指悄悄往星灯上挪了一点,灯芯的火跳了一下,照出一截影子—— …… “姐姐!那是——是猫啊!” 你一口气笑出来了。 那确实是一只猫。更确切地说,是一只你曾经偷偷喂过的小狸纹仙猫。它被灯光吓了一跳,尾巴炸开,小心翼翼地从柱子后面钻出来,一路嗖地跑远了。 澄挑眉看你:“又是你养的?” 你不好意思地低头,“……也不算养啦,我就喂过几次。” “也就你敢喂。”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你一眼,“这种野仙猫上次可是差点把洵的书房当窝了。” 你吐舌头。 “他现在都还没发现,是我拿桂花糕引它进去的。” “果然。”澄拍拍你脑袋,没再说什么。 你们又安静地走了一段路。 过了观星台附近,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澄姐姐,我是不是问太多了?” 她停了一步,转头看你。 “你刚才说……我是从天镜下带回来的。” “你怕了吗?”她问。 你摇摇头。 “只是……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来的。” 你小声地说着,又补了一句: “可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属于你们这里的。” 澄听完,沉默了一下。 然后,她伸手,把你手里的星灯接了过去,用自己的灯火去接近自己的灯芯。 两道火焰交缠在一起,竟没有熄灭,反而一起跳亮了几分。 “你不属于哪里。”她轻声说,“你是你自己。” “但你永远属于我们。” 她把灯还给你。 你只是看着她,点了点头。 …… 远远的,钟声响了三声。 是纪夜的尾声。 天边那一线灰白已经浮起。 你和澄站在归路的台阶上,看着漫天灯火缓缓收拢——那些由你们手点亮的星灯,如今一一飞升归位,照亮神界的屋脊、塔角与廊檐。 像是将一整夜的温柔,写进晨光的眉心。 澄拍拍你的脑袋:“好了,小巡夜官,任务完成。” 你咧嘴笑了:“下次能还跟你一起吗?” 她笑着点头:“你不嫌我凶?” “才不凶。”你鼓着脸,“就是有点毒舌。” “呵。”她笑了一声,转身往台阶下走,“那你慢慢学着毒回来。” 你一边抱着星灯小跑着跟上,一边认真想了想: 那得先学会怎么把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一边想,一边转头,眼角忽然瞥到那桥头的方向。 空无一人。 但你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刚刚从那里收回。 你下意识眯了眯眼,没看见什么。 却听见背后传来轻微脚步声,有人在风中穿过回廊,步履极轻,像从夜色中走来。 你还没转头,一道极低极温柔的孩声就落在风里。 “纪夜结束了?你们有点晚哦。” 你一回头,就看见了那道熟悉又让人一瞬间安心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藏青长袍,提着一只沉稳的铜灯,眉眼温和,脚步轻静—— 是澈。 你一眼就认出来了。 但你也怔了一下。 因为你没想到他会来接你。 你也没想到,在一夜星灯过后,在井边惊影与夜语之后,第一个见到你的,是他。 “澈……你怎么来了?”你脱口而出。 他微笑:“来接你回去。” 他的语气很淡,但你看见他掌心握灯的那只手,微微发红。 澄挑眉看了他一眼:“你晚了一刻钟。” 澈不急不缓:“我来得刚好——刚好,在你身边的时候。” 你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澄倒是轻哼了一声:“可惜你错过了主战场。要是你在,就可以和我们一起点灯了。” 澈低声笑了笑,却没接话。 他只是轻轻走过你身边,屈膝蹲下,帮你把衣角卷起,绑好散落的系带。 你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受伤。” “我知道。”他声音很轻,“但你累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里藏着一点点心疼,像是从你看不见的地方透出来的温度。 你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忽然很想一直让他这样陪着你走回去,哪怕什么都不说。 …… 澄看着你们两个小孩,打了个呵欠。 “好了,小炸弹,回家睡觉去。天快亮了。” 你小声抗议:“不要叫我小炸弹!” 澄走远的时候背影摆摆手:“你不喜欢,我就多叫几次。” 你和澈站在星灯回廊下,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风里还留着夜巡的味道——纸灯、灰尘,还有一点点清冷的晨露气息。 你忽然觉得,今晚,真的不太一样了。 你抬起头,看着澈:“……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他低头看你,眼神里有光一闪而过。 “你忘了吗?”他说。 “我说过——不管你在哪儿,我总会找到你。” 第7章 夜风如剪(下) 天亮得很慢。 你和澈一前一后走在东庭回廊的石阶上,星灯的火已熄,只余下些微残温,被澈稳稳地托在掌心。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流云井那边?” 你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澈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看着你脚边的影子,又抬头看看天色,像在权衡用什么词语才能解释得最简单。 “我醒得早,就想去寻你。”他轻声说,“后来看见你不在寝榻上,又想,你大概跟澄去点灯了。她一向喜欢从东桥绕小道……我就去了那里。” 你眨了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那你……真的没看见别的?”你低声问,心里忍不住泛起井边的那阵风。 澈看你一眼,眼神很认真:“我听见了声音。很轻,但我能辨得出不是你或澄的。” 你心口轻跳了一下。 “所以我快步赶过去了。”他轻轻把你肩头滑落的斗篷拢了拢,“但你没受伤,太好了。” 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只觉得他今天很安静,不像有时你偷偷去他书房翻笔记那样,他会微微皱眉,也不似他在你背错时那样轻轻提醒——今天的他,只是静静陪着你,什么也不说。 你忍不住踮起脚靠近他一点点,小声问:“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你想说,我就听。”澈垂眸看你,“你不想说,我就等你想好了再说。” 你没忍住,轻轻“嗯”了一声。 天色渐白。 你们经过月池边的花廊时,脚步忽然被一道香味勾住。 你嗅了嗅鼻子,眼睛立刻亮了。 “澈!那边有人在熬晨粥!” 澈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御膳殿的那口桂花陶鼎,今早该是头一锅清米桂花粥。” “……你能带我去吗?”你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澈犹豫了一下。 “你昨晚熬夜,今天不该再乱跑……” “但我饿了。”你眨着眼睛,小声道。 他轻叹一声,嘴角却不自觉地笑了。 “好。只一小碗。” 你立刻欢呼一声,拉着他转进了小径,朝御膳殿方向快步奔去。澈没说话,只是轻轻加快脚步跟上,手里还稳稳提着那盏尚温的星灯。 你们在御膳殿外的桃木石桌边坐下。你一边吸着香香的热粥,一边把昨夜的惊险改编成“黑影咆哮惊雷现,澄姐神兵破暗霾”的版本绘声绘色地讲出来。 澈听着听着,轻轻放下手中小碗,望向你鼻尖被热气熏得微红的样子,眼神温柔。 “你不怕吗?”他忽然问。 你顿了一下,低头挖了一口粥:“刚开始有点怕……但澄姐姐在,我就不怕了。” 他没说话。 你又抬头看他:“你来了以后,也就更不怕了。” 他仍旧没有笑,只是目光慢慢柔下来,像是一道月光缓缓洒落,落进你碗边的粥香里。 “……我以后,也想变得像你们一样。” 你轻轻说。 “像澄姐姐那样可以保护别人,也像你这样,总能知道我在哪里。” 澈微微一顿,眼角有一丝光亮掠过。 “那你要好好睡觉,好好读书。”他认真地说,“然后,等你愿意的时候,我教你。” 你眼睛一下亮了:“真的?” 他点头:“真的。” 于是你又咕噜咕噜喝完一碗粥,然后抱着肚子靠在石桌上小小地叹气:“撑了……要是不吃书就能长本事就好了。” 澈忍不住低低笑出声:“那你早该成神主了。” 你“嘿”地一声扑过去,一边笑一边捶他胳膊:“你居然也会挖苦我啦!” “偶尔。”他语气淡淡,耳尖却悄悄红了。 你仰头看天。 天已经全亮了,东庭的琉璃屋脊上反出一线金光,像是整座神界刚刚睡醒,连风也变得软起来。 你看着他,忽然问:“澈,你累不累?” 他偏头望你,没答。 “你总是好早起,总是在我身边,却从不说你想要什么。” 你顿了顿,小声补了一句:“你也可以有愿望的。” 澈沉了一会,终于开口了。 他看着你,眼神里藏着月光一样的温。 “我的愿望……” 他语气极轻极慢,好像要把每个字都放得很妥当。 “是你愿意牵着我走的时候,我可以握得更紧一些。” 你怔住了。 一时间,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跳在耳朵边轰轰作响。 你忽然想起,那年初雪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拉着他走过东庭雪桥。他手冷得像霜,却始终没放开。 你把小手伸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指尖。 …… 你们在晨风中静静坐了一会儿。 澈望着你,没再说话,只是把你垂下来的一缕发,轻轻别到耳后。 他低声道了一句你没听清的话。 “我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