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布兰诺的花语:》 第1章 第1章 意外体检 南溪的冬天总是充满一些萧瑟。 或许是因为在多玛莉姆的南方,而多玛莉姆又离那颗发光发热的耀阳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哪怕到了夏天,温度上升都不太明显;又或许是因为这颗星球曾在大末日时代千疮百孔,满地哀鸿遍野也无法被新时代的余晖覆盖。 不过好在人类足够顽强,总能绝境逢生,用新的希望一点点拉回这颗脱离轨道的星球。 长骐医院的客流量从早到晚也难见减少的趋势,长据南溪“最受人民喜爱的医院”榜一,虽然是私立医院,但好在价格亲民友好,且医疗团队实力雄厚,在职主任医师人手一面妙手回春锦旗,万里挑一的天才在这里足足有三面墙的展示,医院更有着“赋予你第二次生命的地方”之称。 据说是因为一名在几家大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人在鬼门关上走的患者转来后,数百位专家进行紧急会诊,将人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成为迄今为止南溪医学史上一大奇观。后来患者病好后批发了一卡车的锦旗,每年医院总评都被提出来说两嘴,别提有多风光。 “请患者林予童前往3号窗口领取报告。” 林予童捧着新鲜出炉的体检报告,没有了翻开查看的**——公司过于体恤员工,安排了一个季度一次的全面大体检,着实有些大题小作。 “其实我觉得我挺健康的,年检差不多就够了,能不能把其他三次的体检费全部折现啊,忒浪费钱了。” 商璊瘫坐在医院毫无人体工学可言的等候椅,心里拨着算盘,就照南溪一瓶矿泉水五十多姆币算,一套基础体检至少三千多姆起步,而公司安排的体检是整个医院技术含量最高的,上万的金子就这么如流水地砸进医院,简直不敢想,全都折现了那得有多富有。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南溪,多一分钱都是一分生存的勇气。 “上次去二总例行汇报,我跟那边的行政多聊了几句。”林予童在她旁边坐下,“她们说整个喻氏就我们部门有这待遇,她们还羡慕呢。” 商璊还在心疼体检费,捂着心口悲叹: “以前也没听说我们部门有这传统,再查下去我便秘都要被查出来了,钱儿啊~回来吧~别离开我~” 林予童也觉得奇怪,虽然刚进来实习那会儿也有体检的要求,但那时候还是提供基础体检,没干几年集团体检制度改革就水灵灵地发到了部门每个人的邮箱里。 喻氏集团财大气粗,钦定南溪第一私立医院作为指定体检单位,一条龙服务明码标价,小手一挥就是按十年起步,专人引导优先通道,检验样本都是顶尖实验室最先级,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彰显“有钱任性”四个字。 林予童把报告收好,抬头瞅了眼墙上的石英机械钟,见时间差不多了,对商璊开口: “等会你先走吧,我约了念力科,最近后脑不太舒服。” 商璊不捂心口改摸头,充满怜爱地摸了一把林予童的后脑勺: “小可怜,你也经不住你主人这种高强度工作模式,终于被玩坏了,为你默哀三秒。” 林予童没留劲,一巴掌拍开那只开始捣乱的手: “今晚吃什么你定,发我定位,我结束了去找你。” 商璊见她起身要走,秉持着犯贱主义精神,找准一切机会: “对小可怜好点听见没,让医生叔叔治疗手段别太暴力哟~” 看着林予童的身影淹没在人潮里,商璊不再停留,起身往大门走去,没多久,手腕一震收到一条e讯,腕上圆环迅速飞出无数颗悬浮粒子,打开了聊天界面: 【aaa超绝工作狂:凸^-^凸】 【想被钱包养:;-)伦家等你哟~】 【aaa超绝工作狂:凸^-^凸】 念力科作为长骐的王牌科室,专家号一号难求,就连新坐诊的主治医师也不例外,才过午休,候诊大厅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在这个人均有这两颗“脑子”的世界里,意念力是新世界留给人类的一份独家宝藏,通过后脑传出的特定频率与周围聚合物体产生共鸣,从而实现人与物更进一步的“融合”。在此基础上,意念力的强弱也将人类划分三六九等,注定在这个新生的世界里掀起风浪。 念力一科的五间诊室排满了长队,大多是初诊完给医生看报告开药的,毕竟涉及“脑子”和“评级”,没人敢耽搁,短短几米的走廊一时间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压抑。 林予童顺风顺水地过了三十多年,小病不多大病也少,更别提自己那颗几乎掀不起波澜的1S后脑,念力评级越低,对念力的掌控也就越弱,跟大末日以前的人类无甚差别,除了一些需要进行强共鸣的岗位没办法胜任,她对其还算自我感知良好,对评级这种事看得开,鲜少把这颗“脑子”放在心上。 可社会总会划分高低贵贱,出身、学校、成绩、工作,甚至是结婚对象,人的一生就是在攀爬的路上攀比,分不出输赢也要分出前后,争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后脑的出现,不过是在这场人类复杂又庞大的攀比史上锦上添花而已。 身处时代的漩涡里,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林予童也不例外,但她人微言轻,最窝囊的报复方式就是不想理,不去理。当然,影响到了正常生活除外。 所以她在自己繁忙的一天里找到一个顺便的机会给这颗脑子看看病,却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只是用脑过度了,想让医生给个可以安心的理由。 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巧,碰上了她此时最不想面对的人。 第2章 第2章 老妈子林北隅 林予童推开门,有些迟疑的看了两眼门上的铭牌,又看了看电脑前眯笑着招手的男人,感到疑惑。 “隅哥?” “你没走错,最近念力科研大会在塞弗西亚的谛洮举办,我把机会给了几个新人,走出这里多见见世面——门诊人手不够,我就过来凑数帮忙。” 下午时分的暖阳卯足了劲,冲散了坚持一上午乌云萧瑟的天空,灿金在一抹和煦中熠熠生辉,让人一下子抽身回到了十二年前的迎新报道现场,不论是曾经的少年还是如今的男人,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甚至能从透如蓝宝石般的眼眸里看清骄阳折射的痕迹。 “你说为什么会这么巧呢,偏偏在我临时顶班这天碰见你。” 男人托着下巴伸出手,不容人拒绝的眼神从她手里的病历本移回她脸上,白大褂上的胸牌随着姿势的变化而摇摆,晃得“念力一科林北隅主任”几个字锃亮夺目。 林予童算到了林北隅今天休假,没算到他居然这么闲不住,自己给自己找活干,见状只得乖乖掏出体检报告,双手奉上: “这不是顺路来看看,不想给你这个大忙人添麻烦嘛。” 林北隅撇她一眼,显然是对她这副惯犯态度习以为常:“我看是你心里有鬼才不敢跟我说,还特地挑个我不在医院的时候,这么怕被发现去隔壁医院啊——说吧,怎么了?” 林予童不占理,见他没有要继续话语讨伐便赶紧坐下,交代病情: “我就感觉最近脑子很混乱,每天的每一个片段,每个人说的话我都能清楚地记得,有时候还感觉自己在不断向外扩散着什么东西,渴求回应,甚至有些影响到我对念力的操控,共鸣的时候捏碎了好几个杯子。” 说着,她将视线移向林北隅手边的马克杯,眨眼一瞬的功夫,离她还有半尺远的杯子忽然一下,瞬移到了掌心里,但似乎是没拿捏好力度,晃得杯里的水洒出一片。 林北隅扯了两张纸递去,翻过一页报告,若有所思: “这种感受一般出现在什么时候?” “在家里不会很明显,但在所里和实验室就会严重一些。” “会有头晕目眩、胸闷气短、耳鸣或手抖之类身体反馈出不适的症状么?” 林予童顿了顿,仔细想了想才回:“没有,嗜睡算么?往常我要处理工作到很晚也没什么困意,但最近这段时间没过一点就困了。” “还好意思说,那是你的身体在抗议了。”林北隅手一掀合上报告书,话里夹枪带炮,毫不留情地给人好一顿数落,边骂边开检查单: “轻度营养不良,睡眠不足,还有贫血,小毛小病就不是病么,重视一点,别什么都不当一回事,拼死拼活的工作,有钱了没命花了你就开心了?” 林北隅掌管她的体检报告多年,就没有一次报告结果是令他满意的,往前说,大学的时候就这么拼命;往后了讲更是不要命的工作,恨不得住实验室里,他不理解,实验室里到底有谁在。 林予童低头受训,在绝对的权威面前毫无反抗之力,见人起身也老老实实跟上: “知道了学长,我错了学长,一定改学长。” 又是这副知错不改的样子,林北隅看了就窝火: “你别叫我学长,我不是你学长,年年都这套说法,难怪不敢跟我说,林予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你真是我手底下最不听话的病人,没有之一。” 林予童无法反驳,林北隅年纪轻轻就坐上念力科主任的位子,实力不是靠吹的,整个南溪数一数二的念力学专家,隔壁医科大就是三顾茅庐也难请到他去开堂讲座,别人恨不得追着他跑,他倒一个劲追着林予童赶。 只要她想,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地跑到科室这边来走个流程,有他的私人号码就是最好的挂号方式。 但本质上却是林予童不想总让他为了自己的事操心罢了。 林北隅此人,冷面孔热心肠,尤其是等熟络起来之后,老妈子毛病就暴露得一览无余,没有一张体检单和体检报告能逃过他的手掌心。 在大学期间认识林北隅后,林予童就没少因为身体的事情被他数落——大学时的每个学期都会进行一次基础体检,他又是隔壁医学院的优等生,没等她这个外行开口请求赐教,林大医生就先抢过体检单自行分析了。 上了班更是了不得,谁知道就这么巧,喻氏集团的指定合作体检单位是长骐,刚入职的第一年体检就让林予童撞上了在这里已经颇有建树的林北隅。 至此,霸道医生狠狠爱,难逃被掌控的魔爪。 林予童一直都知道自己这点破事,可是人不就是这么凑合凑合就强大起来了,她匀不出更多时间精力放在休养生息上,只要一停下,那场烧不尽的业火就好像会烧上心头,继而打碎她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和睦景象。 “哪怕一次,你哪怕一次听听医嘱,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林北隅走在前头,余光一直盯着身边已经十来年的好友,于心不忍之余又觉得疲惫,就是再难对付的病人也不曾让他有过这般心累。自己早把这人当成亲妹一样对待,她倒好,跟个小白眼狼一样没心没肺,遇事就想瞒。 林予童眼观鼻鼻观心,有口不敢言地跟着人走进检查室,林北隅推开门,房间被一块巨大的透明玻璃分割成两半,东西不多,但体型很大,一台机器几乎占满了半个房间——林予童认识这台机子,准确的说,每个新人类都对它都不陌生。 “隅哥,要做念力评级测试?” “嗯,你的那些症状有些特殊,以防万一,做了保险一点。” 林予童不敢有质疑,动作迅速地在隔间换好检查服进行无菌处理,走进评级舱。 舱内空间不大,中央摆着一把与舱体材质一致的黑色椅子,悬在头顶的半圆形透明罩在林予童坐下后自动套在了她的头上,发着荧光的软触手缓缓伸出,吸附在了额头四周以及后脑勺两侧。 林北隅的声音通过中心台的麦克风处理,传进隔间: “放轻松,闭上眼,试着感受脑海中浮动着的万千思绪,将它不断聚集,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个有意识的东西,去和它互动,和它沟通,和它一起玩。” “顺着它们的方向,跟随它们的指引,在虚无和混沌中沿着既定的反方向,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第3章 第3章 跌落现象 那是林予童从没见过的一片光景。 成千上万的光点游弋在流云密布的星河彩带之上,稍一抬手,就惊起一片涟漪,偌大的空间无边无际,置身其中,足够让人眼花缭乱。 星点似乎是感应到空间主人的到来,热情洋溢如浪潮般汹涌澎湃,在即将砸向林予童之际,又变幻成万千只流彩四溢的琉璃鸟绕行飞去,林予童顺着鸟群飞行的方向转身,定睛时呼吸不由一滞—— “我看到了很多鸟,还有一朵……结在蛛网上含苞待放的花。” 这花长得着实奇怪,最外层包裹着花蕊的花瓣是半透明的,瞧着像水晶的质地,晶莹剔透,内里的花蕊全无阻挡,露出一抹殷红,又不似红玫瑰那样的火红,更像是鲜血凝结氧化后的暗褐,让林予童想起一个人的口红颜色,接连想起那一地的血红。 琉璃鸟纷纷落在蛛网之上,密密麻麻的将花苞团团围住,玻璃眼珠折射着四周的幻彩光泽,她清晰的从这些鸟的眼中看见一道影子,影中人朝前伸出了手,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需要她抓住,可那只手沾满了血,地上淌出的鲜血很快没过了影中人的手肘,直至吞没那节纤细的腕骨。 不…… 不要…… 林予童奋力朝前跑去,伸出手,眼看离抓住只有一步之遥—— “——醒醒!林予童!醒过来!!” 一个大喘息,林予童猛地睁开眼,入目的不再是绚烂夺目的奇异世界,摇摆的胸牌和惹眼的金发先一步告诉了她,这里才是真实。 “隅哥…我……” 脑子还没从中抽出的混沌感让林予童一时间无法组织语言。 林北隅将她扶上检查床坐下,用纸杯倒了温水递去: “对于初次进入3S意识世界的人而言,这种迷失自我的状态很正常,医学上我们管这叫‘跌落现象’,说简单点就是你的后脑在与你的大脑进行交互博弈,陷得太深容易造成大脑缺氧继而出现幻觉,长时间保持这样的状态,便会损伤大脑与后脑的沟通通道,最后造成永久性失去意识变成植物人,或者人格分裂,都有可能。” 这是林予童所从未接触过的知识盲区,哪怕自己在生物领域摸爬滚打十几年,也听不大明白林北隅的这番话,只好在这段知识点里挑了个不合理的地方发问: “可是,我的念力评级是1S啊,怎么会拥有3S的意识世界?” 她不会记错自己的念力评级,从出生到现在宣布结果之前,一直都是个平平无奇的1S。 在这个3S高人一等、2S狗眼看人低的世界里,简直渺小得卑微。 林北隅沉默了片刻,坐回测试台前的旋转椅,神色有些凝重: “曾经是。现在仪器显示,你在陷入跌落现象之前意念力波动已经超出1S界线,进入3S交融阶段。如果机器没有出错,那么在你之前,由1S转变为3S的先例,几乎不存在。” 林予童隐约地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很严重吗?” “这很有可能意味着自大末日时代结束后,人类因聚合能放射污染进化出的后脑在进入稳定期后,变得不可控了。” 而不可控的下场早在数百年前便有了演示,那是比末日更可怕的自相残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林予童读书的时候选了理科,但历史学得不差,尤其对这段关于后脑的历史记得格外清楚——后脑进化至今,已经完美与大脑和平共处,形如果冻膜般包裹着整个大脑,可世人将它命名后脑并非空穴来风,在早期是实打实的、在人的后脑勺长出的一个巴掌大的“瘤”。 这颗“瘤”自诞生便不断和大脑进行厮杀争夺,你不肯退我亦不肯让,一些人得以融合,一些人因此死去,还有一部分人的后脑突发异变,在这场名为“新源化”的剧目里成为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存在。 一旦出现异类,物种之间的斗争便如雨后春笋逐渐露出头来。新人类们在焦土之上爆发了一场又一场的内战,让本就奄奄一息的星球雪上加霜,直到稳定期的到来,才短暂终结了这场基因革命。 它更像某种不成文的标志,横陈在两方之间,充当楚河汉界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 是什么东西打破了这个界限,让她一脚迈进了悬崖峭壁。 林予童不能理解,她清楚的记得念力评级并不会因为任何因素而产生变化,念力评级与意念力挂钩,意念力的产生又与后脑息息相关,可后脑并不具备发育能力,所有的理论依据因它存在,由它产生。 只要这个不稳定因素的先例一出,必定会引起世界震荡,一切都将被推翻。 “大脑有受到过外力撞击么?近五年内的都算……” 林北隅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朝人看去,眼里带着些许歉意: “抱歉…是我心急了。” “没事,没什么不能提的。”林予童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你要说近五年内的重大创伤,那就只有三年前的车祸了。” 提及车祸,她的眼前忽然闪现出意识世界中成千上万的琉璃鸟,还有它们眼里重复的身影—— 雨夜错综复杂的交通路况,拥挤不堪的十字路口,猩红的尾灯星星点点装饰着道路。 一场除她以外无人生还的连环车祸。 那场事故是南溪近十年来最严重的惨案,肇事司机所驾驶的油罐车直接撞上了正在经过红绿灯的车辆,引发连续追尾后,一辆满载人员的大巴车制动不及打滑侧翻,冲进了事故核心地,在摩擦中点燃了满地泄漏的油。 小小火苗一瞬间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毫不留情地将整个十字路口吞噬殆尽。 受害者除了当场丧命,就是在医院里被活活疼死,林予童不记得那晚是如何获救的,只知道自己活下来了,却活得生不如死—— 她亲眼看着独自喜欢了22年的人倒在自己眼前,在路的另一头,火光弥漫冲天,燃着大火的车子将她的半边身体压在车下,就这样了无生机的躺在血泊里,让这场本就无疾而终的感情彻底画上句号。 当那抹身影浮现时,贪恋大过了密集恐惧,也想要再看一眼,再见一次。 没有人能拒绝再见一次所爱之人,哪怕只是影子,哪怕只是在自己的一场梦里。 第4章 第4章 特殊案例 林予童强迫自己从失落中抽身,仔细回想关于车祸后所有的体检报告——虽然没有再进行过念力测试,但体检中与后脑的相关部分都会侧面反应念力的波动,的确没有异常。 林北隅接管她的体检报告多年,车祸前有多认真负责,车祸后就加倍上心,连不好好吃饭导致的便秘都要念叨半天,更别说念力评级变化导致的数值波动会逃过他的眼睛。 两人心照不宣的想到了这方面,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又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林予童看着林北隅的眉头越皱越深,思来想去也明白了他在纠结的原因,这么特殊的病例,光靠他一个人是研究不出来的。 “与其当其他人的小白鼠,我还是更愿意被你折腾,而且这么多年最了解我身体状况的人只有你。” 话才说完,林予童又觉得哪里不对,找补了两句: “再说了,给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私人医生,我还没付过工资呢。” 林北隅嫌她这话说得难听,实在听不下去,忿忿地抬起手往人脑袋上弹了个脑崩: “就这么不相信我,觉得我一定会把你交出去,给科研院那帮研究脑子把自己脑子都研究坏了的神经病?你可真是够没良心的。” 林予童呲牙咧嘴地捂住额头,嘟囔道: “好痛……有你说的这么可怕么,总不能吃人吧。” 林北隅一反常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捏了捏手里的纸杯: “早年前……我受邀参加科研院举办的研讨会,他们向我抛出橄榄枝,邀请我加入他们,我在那儿工作了一阵,和那些传言说的……根本不一样。” 他仰头将杯中水喝净,压住了从生理上泛出的恶心: “总之,你绝对不能被他们发现,不能公之于众,更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出门后尽量别用共鸣,以免被其他人看出来。” 林予童不理解林北隅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态度如此坚决,似乎是铁了心的要把它瞒下来。 这对林北隅而言简直百利而无一害,如此特殊的病例,甚至可以为他的事业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不再是年轻洋溢的少男少女,早已经过了计较利用的年纪,如果这份病例能助她此生为数不多的好朋友完成阶段性的跨越,她也甘之若饴。 而且也说了,不用有心理负担,这是她林予童打心底自愿的。 可直到林北隅给她开完抑制类的药物,叮嘱她每隔三个礼拜要去他那里进行一次复查,林予童也想不明白。 林北隅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是提及车祸勾起了回忆,再一想到体检报告,有些担忧: “最近还是会做梦吗?” 林予童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股悲伤的后劲揪住了心,她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或许是因为最近不再梦到那些,所以才会在刚才陷入跌落现象吧。” 那个人很小气,生前就小气得紧,总要跟你讨价还价,问她借块橡皮她要拿走一张草稿纸,小气到林予童现在给不起了,她也不愿意再出现在她的梦里,唯一一点能做留念的东西也要狠心收走。 “予童,人要向前看,这不是你的错。” 可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就是对林予童而言最大的罪了。 林北隅被临时会议叫走,还未细谈的话题只好就此结束。林予童在药房前的长椅坐了会儿,听见自己的名字取回药,不再过多停留,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刺骨的寒风洗面,洗去了那一点残余的忧愁。 南溪的冬天总是这样,裹成粽子也无法抵御寒意的袭击,一丝一缕地从布料中的缝隙穿过,让人难以招架,就算是从小在这里长大也没办法很快适应。 林予童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哈出的热气千丝万缕地融入空气中,贡献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二氧化碳,虽然不多,但足够让手感到几分暖意就够。 她又想起那份堪称医学奇迹的报告,人生如戏,对于即将成为3S高阶的林予童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相比较下,往日的1S低阶倒是让她吃尽了苦头。 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天平的一边是天之骄子,注定了出生就可以拥有高高在上俯视凡夫俗子的资本,可上天的砝码像是开玩笑般,给了她一巴掌又给一颗糖,只可惜这颗糖来得实在太晚。 手环轻轻一震,收到了一条e讯,是商璊发来的定位,还捎了句话: 【想被钱包养:结束没?结束了来阜阳广场,小红树上推荐有家北川菜很好吃】 林予童一下子没想起来阜阳广场在哪儿,点开定位,更多的蓝色粒子凝聚成一幢等比缩小的虚拟建筑,才叫她想起这个地方。 那是盛夏的第一天,她刚结束喻氏的面试,等待结果的一天,也是和喻禾暄重逢后的第二次近距离接触。 或许没人会想到一个身价过亿的大老板会穿着一身平平无奇的棉麻家居服,出现在老百姓饭后散步顺带蹭个空调的大型百货商场,林予童被侄女拉去冰淇淋店之前,还揉了揉眼,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像做梦一样,她从来没想过自面试后能这么快再见她。 不过林予童也不敢多奢求什么,毕竟自己只是那天众多面试者的其中一员,听商璊说,这是喻禾暄第一次亲自来看面试。 她不需要记住一个平凡的求职者,在家大业大的喻氏面前,林予童还不够让喻禾暄记住的资格。 林予童此人,在没得到准信之前,不会干出违背自己原则的举动,她已经在面试时确定喻禾暄不记得自己,那么此时的她们就是路人,自然没有了打招呼的理由。 那天的商场很热闹,一楼举办的活动喧嚣得铺天盖地,商场的冷气开得很足,让林予童听见声音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你啊,好巧。” 第5章 第5章 心心念念 是命运使然还是缘分未尽,林予童一直觉得这是一种不可信的东西。如果命运使然,苍天就不会让她在高考出分后和母亲发生争执,继而摔坏原棱,从此两不相联;若是缘分未尽,喻禾暄又为什么会是这副从未认识过的样子。 在她说出“是你啊”的瞬间,林予童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只是很快就熄灭了。 “你的面试很出色,尤其是几个刁钻问题的回答,可以看出你的潜力很大。” 喻禾暄率先打破了林予童的原则,逼得她不得不回: “喻董过奖,都是一些片面的看法,不值一提。” “离开那栋大楼,我不是面试官,你也不是求职者,不用这么拘束。”喻禾暄抬头看了看店铺,“吃冰淇淋吗?” 林予童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侄女在一旁迫不及待,也只是安静的等人说完话才开口:“姑姑……” 再一转头,一大一小的冰淇淋圣代已经递到了眼前。 喻禾暄的手大,根根指节节骨分明,拿住两个冰淇淋不成问题,另一只手已经把自己那份往嘴里送,见人没反应,往前又递了递。 “拿着,等会化了。” 林予童瞧着旁边排成长龙的队伍,顿时感觉如芒在背。 “不用在意那些,习惯就好。”喻禾暄把小的给女孩,“别吃太快,容易冻牙。” 小孩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冰淇淋,愁眉苦脸很快烟消云散,接之前也没忘说句“谢谢姐姐”。 “要等它化成水才喝吗?” 林予童一直觉得,喻禾暄的眉眼带着一些旧世界中式古典美的柔和,在有笑意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些许狡黠,并不会给人很强的攻击性,但其人气场自带震慑力和吸引力,鲜少有人会去琢磨这样一位天之骄女的容貌内在。 就像此时此刻,这双眼睛带着一点点的揶揄,大方地在她面前展露出这份柔软,和面试官喻禾暄截然不同。 只是彼时的林予童并没有看出这份不同。 此后也再没有机会让她发现不同。 梧桐冬叶沙沙作响,叫醒了耽于沉溺的人。那天的冰淇淋对林予童而言有些甜得发腻,却是苦涩酸楚的回忆里留下的唯一一道甜意。 “林小姐?” 被点到名的林予童往声音的来源望去,有些意外: “喻警官,好巧啊。” 男人的眉眼总是和记忆中的人神似,几乎是喻禾暄的翻版,惹眼得要命,很难让人联想到他的职业是一名刑警,每每见了都让人大梦一场,林予童几次怀疑,却从来没有从这人嘴里撬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喻博熠刚从住院部出来,正要去露天停车场取车,就在半路碰见了杵在医院大门发呆的林予童,瞧见她手里的袋子,懂了来意。 “身体不舒服?” 林予童摇头,“来做体检,公司安排的。喻警官你呢,怎么会来医院?” “看个朋友,他心脏不太好,刚来南溪没多久又往医院跑了。”喻博熠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向人发出邀请:“要去哪?带你一程。” 林予童下意识要开口拒绝,就见喻博熠指了指手表,十分熟练地给出了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下班高峰期,不一定能挤上公交。” 对于人口已经严重超标的南溪而言,早晚高峰期堪称噩梦的存在,路不短人却多,好比塞面包似的,没三四个小时都不一定挤上车,每一口呼吸都是别人呼出的二氧化碳。 作为多玛莉姆的第一大城市,南溪备受多玛莉姆人的喜爱,整座城市被綦江划分成同心圆结构,属于环江城市,出江口即是一片汪洋大海。人越来越多,路就越来越堵,桥也越来越高,一条高架桥下是另一条更加四通八达的立交桥,随着错综复杂的高速空中路线发展,夜幕降临后荧蓝的屏光亮起,真有点前人在小学作文里写的“未来的城市”。 交通工具也因为新能源“聚合能”的使用,从老掉牙的两轮四轮发展成了飞船飞行器,常见的陆空两用到不常见的海陆空三栖,千奇百怪花样百出。 但华丽的外表下是更贵的金钱支撑,通俗地说,打飞滴的价钱是滴滴的三倍。要想在高峰期完美脱身,还省下一笔巨额打车费,蹭个车也没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林予童如是想道。 喻博熠的飞行器更趋向于陆地行驶的汽车,分前后两座,落座后座椅和安全带自动检测调节,林予童坐飞行器的次数屈指可数,总会下意识拉一把安全带,手伸一半才想起今天坐的是高级货。 喻博熠:“地址。” 林予童:“阜阳广场。” 设置好定位,智能监测系统收到一切准备就绪的信号,才解除车辆控制,银灰色的飞行器缓缓升空,在细小的惊呼中倏然冲向高处的空路。 时代虽然在进步,但地上跑的毕竟更平民亲和,飞行器一类更多还是富人的玩具——毕竟普通人还要摇号申请空路资格,摇到了还要被限号。 进入高速空路后,飞行器自动驾驶功能被禁止使用,喻博熠熟练的接过驾驶权,高速空路感应到特级飞行器的进入,由蓝光变成了绿光。 但在林予童印象里,喻博熠一直是个清正廉洁遵纪守法的好警察,为了案子忙起来开水送馒头也一声不吭。况且以前蹭的也不是这辆车。 男人仿佛读出了她的不解,回道: “是住院那位朋友的,他托我给他开回去。” 林予童想起三年前和喻博熠的第一次见面,或许是姓喻的人在自己心里都带有一层滤镜,总觉得他的气质与其他警察格格不入,和那个人一样,天生带着一股强大的磁场。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漠,又恰到好处地给人接触的距离。 能养出这种人的家庭多半也是大富大贵,更别说他身边会缺个买得起飞行器的朋友。 被人看出意图的尴尬后知后觉,林予童摸了摸鼻子,决定岔开话题: “案子有什么新消息吗?” 三年前的车祸案,喻博熠作为市刑侦大队的队长负责此案的侦查,林予童作为唯一的幸存者目睹了大卡车撞向搭载了喻禾暄的车子的全过程,但唯独忘记了当时卡车里司机的容貌,没过多久嫌疑人吴志强自首,系数交代犯罪过程,承认当晚酒后疲劳驾驶,酿成惨祸。 但林予童坚定不移的认为,当晚卡车的行动轨迹明了直当,直冲喻禾暄而去,并不像是吴志强所说的意外。可受害牵扯面较广,又涉及公众人物死亡,且证据链完美闭合,案子在舆论压力和上级政府的施压下,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结案,吴志强也被判处无期徒刑。 没有人相信林予童的执着,只有喻博熠也尚存疑惑。 喻博熠操纵着飞行器拐过一个弯口,屏灯在高速下化为一闪而过的光线,也没有惊起这人眼里一丝波澜。林予童隐约地感觉到,提及案子,这位“盟友”的心情似乎变得有些不佳。 “12·24案的追诉时效减短了,从原来的十年变成了明年年初起不得再追诉。” 第6章 第6章 阜阳集团 “为什么!?” 林予童捏了捏安全带,不解地朝男人投去目光:“没道理啊……” 这起连环车祸案除她以外无人生还,性质如此严重的案子,追诉期不延长反而还缩短。 “前段时间中央修改了联合刑事法条,事发突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喻博熠沉声作解释,眉宇间聚了一团散不开的乌云,“新法条已经颁布,哪怕力挽狂澜,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搜集到足够推翻原先定案的证据。” 真凶的自首与口供、证据链的闭合,无不向大众宣告着这就是一场因酒后疲劳驾驶而引发的连环事故,一场毋庸置疑的“意外”。 可偏偏老天只让林予童一个人活了下来,偏偏让她有苦难言,让她无能为力。 南溪进入冬天后,天黑得格外早,喻博熠控制着车距停下,夜幕下的红灯泛着猩红的光芒,他下意识拿起了手边的烟盒,手下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最终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飞行器在车流中艰难移动着,难以前进,更无法后退。喻博熠调出电台频道,舒缓的歌声响起,才勉强缓解了车里低迷不振的气氛。 他的余光在收回前瞟到一眼日期,忽然觉得前车的尾灯闪得有些晃眼: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林予童听出言外之意,点头:“嗯,还有两周。” 她永远也忘不了三年前的那个下午,天空乌云密布,肉眼可见地闪过接踵而至的光芒,雷声嗡鸣却不见雨落。 那是一处种满了花的地方,林予童不认识那是什么花,只是觉得开得很好,让人一下子就能想到她——如果这是一个晴天,如果面对的不是一块冰冷的石碑,林予童真的会觉得,这是一处美不胜收的仙境。 但留在她记忆里的除了无尽的悲鸣与哀叹,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接连沉默。 她记得自己站在前来哀悼的人群最后,身体已然麻木腐朽,重复指令般机械地鞠躬再鞠躬;还记得自己远离人群后站在很远的地方,朝着那个方向站了很久,直到离去前的一刻,憋了半晌的雨点才淅淅沥沥地落下,从毛毛细雨变成倾盆大雨,下山的路被打湿得一塌糊涂,一块拌脚的石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予童滚下了那处小坡,崴了脚,擦伤了一整块手心肉和手臂内侧,满身泥泞污浊,自意外发生后就以为干涸了的眼眶一如许久不下雨的南溪,一下便是滂沱澍雨。 她把悲伤藏在心底,疼痛刻入脑中,什么都记得,唯独不记得那块碑刻上刻了什么。 喻博熠朝后视镜瞟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把视线移回路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阜阳广场的标志建筑远远可见后开了口: “收手吧,我知道你一直因为是唯一的幸存者而放不下这件事,可你也是受害者。” “不要太钻牛角尖,让这股内疚感捆绑自己一生。” 林予童看着男人的侧脸一怔,什么也没问,既没应下,也没反驳。 下了高速空路离广场还有段距离,飞行器自动根据路况调整形态,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而去,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广场的正门前。 林予童打开门下车,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对人笑着点了点头。 她目送着那架银灰色的飞行器消失在天际才转过身,推开商场用来抵御寒风的棉门帘,并无半分让步之心—— 在这件事上,是不会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的。 阜阳广场在南溪算是元老级建筑,集购物、餐饮、娱乐等多功能为一体的大型综合购物中心经历上百年风霜雨雪蹉跎,依旧屹立不倒于这座城市北面最繁华的地段。 据说之所以能长盛不衰,除了阜阳集团本身的实力雄厚外,还有本土大财阀多姆的支持。 这几乎是段传奇的历史,阜阳集团没少拿这个制造噱头——广场落地前这块地皮本身不值钱,在掌握着整个多玛莉姆经济命脉的大财团眼里几乎是废地一块,彼时的城市北面开发程度不及南面,可以说相当于南溪郊区的存在,导致人都往南面挤,人口结构失衡相当严重。 但多姆还是在一个悄无声息的晚上把那块地挂了出去,有人看到了商机,认为那块地要是用得好可就不是一点半点的收获,可商人本利,在这样的大环境前提下根本就是豪赌;也有人剑走偏锋,赌上全部身家。 阜阳集团就是那个在濒临破产之际还有胆子跟到底的“奇才”。 或许是因为多姆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也可能是他们真被阜阳的态度所打动,让这颗“绣球”以另一方所出价格一半的身价,花落阜阳家。商场建成后,在多姆的干预下人流成功向北面引流,完美地将这座倾倒的天平配平,更是一举拉动了整块地区的经济发展。 至此,阜阳集团一战成名,名利双收,挽救了那座摇摇欲坠的大楼,换来了屹立不倒的荣耀。 林予童前脚刚踏进商场大门,后脚就收到了商璊的e讯——说要喝三楼的椰子水,让她顺便捎上来。 正到饭点,来店里等餐的人不少,林予童找不到座位,只能在小程序下了单靠在玻璃护栏上等待,她调出浮屏刷了会视频,突然感到右边裤腿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扯。 林予童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腿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小女孩。 女孩白白净净的,也就到她膝盖这里,穿着白色连衣裙,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扎着双马尾的发圈上两只淡紫色的水晶蝴蝶晶莹剔透,在商场的顶光下几乎看不见任何杂质。 她抬头仰望林予童,眨了眨眼。 林予童抬手握住那只扯上自己裤腿的左手,半蹲下来平视女孩,浅浅一笑: “怎么啦小朋友,需要姐姐帮忙嘛?” 女孩点点头,回握住林予童的手,小小的摊在相较成人而言并不算大的掌心里。 “姐姐可以帮我打个电话吗?我跟保姆阿姨走散了,我没有带我的原棱出门。 ” 林予童将视线移到握住的手腕上,如她所言空空如也,没有佩戴原棱——和耳后的物理装置“微楞”一样,都是辅佐“新时代的手机”——脑机的外设,核心内机一旦失去了原棱和微楞的链接,就只是个“身份证”而已,没有任何用处。 她没什么理由去怀疑一个小女孩会意图什么,大方调出浮屏的拨号界面,打通后外放给了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