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刺》 第1章 似水流年 明泽小宝:哥,几点回家? 明泽小宝:哥,你已经有一周都没有回家了。今晚再不回来我就去你公司找你了。 收到两句警告的方听松还在办公室端详两张亲子鉴定书,身旁的助理小张拢着两条难舍难分的眉,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小张瞌睡着点了下头,顿时抖动左腿继续犯困,方听松站起身,在只亮着一盏灯的办公室内来往踱步。 小张揉揉眼睛:“方总,有消息。” 方听松放下鉴定书,紧贴椅背坐下,看到备注时捏紧了手指,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疼痛感,他低声,快速说:“快送我回郊区的公寓。” 小张不敢再困下去,手指扣开眼球滴了两点眼药水,抄上车钥匙带着方听松回车上。 小张是个老实憨厚的人,自方听松白手起家那时便跟着他,身段从负责叫车的升级为正牌司机,方听松没什么富贵架子,他真诚地说:“方哥,明泽这孩子从小跟着咱俩长大的。黏你黏得厉害,你多关注关注,再说了,这是咱们自家孩子。该关心还是要上点心,我听说啊,这男孩一过十八就要脱离家庭了!抓不住机会跟孩子谈心,迟早变成陌生人。” 后座的方听松梳拢两下前额的碎发,低马尾乖戾地卧趴在他颈肩,听到小张话中的个别词眼,他仿佛如坐针毡,强调:“再快点。” 小张打转方向盘,转而用调侃的语气说:“哎呦!方哥也别太着急,明泽就是怪你那天没去接他,这孩子挺懂事的,打小就让人省心。” 方听松向下拉了拉高领毛衣,下一个霎那,他顿时生出一丝忧虑,比起盛明泽怪自己不回家,他更担忧孩子早早脱离“家庭”。 被潦草搁置在外套口袋的手机亮屏,方听松看了眼备注消息,白亮的“盛父”二字颤颤巍巍地映亮他长睫毛下一双似眠欲醉的眼睛。 方听松惊骇般接听,匆忙整理自己的衣袖,“盛先生您好,我是盛明泽的监护人。” 盛先生经由医学鉴定,是盛明泽在生物学上的亲生父亲,但:方听松不认! 盛先生十分和气地笑道:“您好,我和明泽妈妈找他很久了。如果不是你,我们真担心再也找不到明泽,不过,既然你愿意通知我们这个消息,我想……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领明泽回来合适?毕竟不管怎样,终究还是血浓于水,明泽跟着我们这两个亲生父母,你也放心。” “我一点也不放心交给你们。”方听松在心中反驳。 盛先生等待他的回答,方听松许久没有回话,一直到小张提醒他到公寓大门前,方听松才急忙说:“盛先生,我们改天有机会再聊。我现在需要处理手头的文件。” 小张落下车窗,冲方听松喊叫:“方哥,跟咱孩子好好聊聊,别让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不然就太惨了。” 方听松摆摆手,“你懂个屁!” 他怀揣着一颗颤抖的心开门,站在玄关门前,尽量低伏着身体换下鞋,同时伸长脖颈向房间内窥探。 距离玄关处较近的二楼的一间房内向外发散着混浊昏黄的灯光,方听松蹑手蹑脚上楼。 轻推开门,拖鞋先触及一排柔软带着绒毛的玩偶,方听松俯身捡起其中一个,是个在哭泣的蓝色章鱼,他对此印象颇深。 小张同志认为处于青春期的盛明泽需要一个向家人反馈情绪的物品,特地在网络上甩出八十年代二八大杠漂移的威姿,激情下单了二十只翻面小章鱼,准确说,是章鱼的祖宗十八代外加两个祖孙。 方听松捏着最小的那只,环顾房间,终于在洗浴室门前触及一片游移不定的灯光,他刚伸手,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拉住手腕。 方听松被屋内的人拉入怀抱,他忙低声带着嗔怒说:“不要闹。” 身后的人对他的警告置之不理,又把手勾着他的腰,轻声轻语,仿佛害怕吓到怀里的人,“哥。” 方听松去解他的手,耐下心来,“明泽,你听哥哥说,这几天公司里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一直在开会,你不是不知道那群年轻人的工作效率,很慢的。有时候一开会就是两三个小时,还不一定有个结果。” 盛明泽顶纠缠地捏上他的手指,鼻尖抵到方听松的耳朵唇上,“哥,小张哥都告诉我了。你这几天没开过会,一直都待在办公室里,不然就在外面见人。” 方听松嘴巴里深深呼吸一口,怪罪小张“没眼力”,另外又缓和情绪,“明泽,我不是在外面见人,那是跟顾客一起吃饭。我们总要谈生意谈合作。” “我听小张哥说,你这几天把所有生意都推迟了。”盛明泽很有逻辑地问:“哥,你实话实说,行吗?就算你是出去找女人了,我也不怪你。但是……方叔叔又没有催你结婚,你就那么着急吗?” 盛明泽闭嘴后默默摆弄方听松的手指尖,满肚子委屈地挨着方听松。 方听松软下身子和语气,任他摆弄自己的手指,口吻温和道:“你担心我找女人?那万一是给你选女朋友呢?” “哥,我不要女朋友。”盛明泽立刻说。 方听松微怔一瞬,觉得自己亟待倾诉的衷肠全然渴望爆发,他反扣盛明泽的后脑勺,上下温柔地拂动,“好,不需要就不需要。” 盛明泽小时候挨着他最是脱略形骸,小孩子都讨人喜欢,又似是知晓自己长大便会讨人嫌,故意闷声闷气窝在一边去。 方听松眼尖,小孩跟着他长大,像这般无情无绪才是真闹脾气,他递着小章鱼,“你这是什么意思?有那么生气吗?” 盛明泽只抬眉看了眼,哼了一声,也不多讲别的。 方听松见他闹脾气就心慌,有意劝哄他道:“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真不是去约女人吃饭,我是有正事要谈。” 盛明泽睁眼看着他,手指圈住发绳扯下,卷上一缕长发,毫无幽默地冷淡道:“我看见过,小张哥把你送到餐厅,你去了一个漂亮女人的座位前面,和她有说有笑。” 方听松听罢,又羞又窘,耳朵根红的滴血,含含糊糊说:“我那不是……那,那是生意上的事。你别信你小张哥说的话,他就是哄你玩的。” 方听松对空气中幽怨地瞧了一眼,又立刻说:“我明天跟你小张哥说,让他带你去旅游。最近公司也打算组织团建,我把你加进去,和他们那些年轻人待在一起,你也不会无聊。” 彼时,盛明泽性情冷淡,不喜欢和同龄人待在一起玩,方听松以为青春期的小打小闹和使性子会在长大后好些,可盛明泽反口拒绝,认为同他人待在一起乏善可陈,不及方听松添油加醋地对公司员工、工作气氛渲染一番,他便无话可说。 盛明泽勾的他无法脱身,方听松远远瞧见象牙白台面上搁着牙杯和牙膏,台灯的光照着镜面,将莹莹水珠烘碎成河流,淌进两人指尖和呼吸吐纳间。 方听松自认理亏:“你这是要洗漱睡觉?” 盛明泽闷闷地瞧了眼,又依偎在怀,“哥哥不回来的这几天,我一直这么过的。我以为你是太忙,不知道原来是忘记我这个人了。” 若说“哥哥”与“养父”一胎双生,却类而不同,前者有表尊敬的爱意,后者恐怕是尊重的畏惧,盛明泽一向亲近他,自然不会畏惧。 方听松倒也曾有过些恶趣味,要捡来的崽子喊“干爹”,每当这声带着敬畏的称谓传进他耳朵里,他便心神旁骛,待他再年长些,回想自己少时干的糊涂事,只好要他改口喊“哥”。 盛明泽敬他爱他,怎么都好。 方听松回头,薄唇碰到他的额头,瑟缩了下脖颈,他回身说:“我没忘记你,最近在忙的事情不好跟你们说……泽,我问你一个事。” 盛明泽垂眼盯着他围绕在脖颈一圈的软毛线,鼻尖顶开一条缝隙埋进去,“哥哥还像小时候叫我小泽吧。” “哦,好。”方听松仰头看着已经高于自己的崽子,手掌在他后脑勺上潦草揉了把,怀疑道:“陈妈是不是往你的饭里加饲料了?怎么长的比我还高?” 盛明泽道:“不是你平时跟陈阿姨说,担心我吃不饱,一直给我加餐吗?” “这样啊——”方听松拢下眉眼,对他的话并无疑忌,“小泽,你听话。现在先睡觉,等我处理好事情给你答复,好吧?” 盛明泽沉浸在他的温情中,手指难以自制地勾上他的手指,转动他的发丝,安慰他说:“我不困,哥你别担心我。” “怎么能不担心?”方听松回想自己接通盛父电话时的时间,心中懊丧,“你一直等我回来?” 盛明泽情绪大有缓和,轻轻“嗯”一声,问道:“你刚想问我什么?” 方听松原是后悔说这话,瞧见崽子不提自己权当是找话说,如今又细问起来,他便只好哽着嗓子,连声音都沙了,“我……找到你亲生父母了,你要跟他们回去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似水流年 第2章 沧海难却 盛明泽等方听松回家,听见动静那刻,疲乏垂绝的精神被海上升明月似的托举起来,如今却要他走,盛明泽不肯,也不应声。 方听松在感情上有难言之苦:盛明泽是他十八岁成年那天捡来的,方听松仗着自己年长他十二,也曾欺负过,想要抛弃过。盛明泽这么些年都“任劳任怨”跟下来了,临末了,只因他一时兴起想讨到崽子亲生父母的消息,误打误撞被小张拨了号码,干爹和生父撞到一起,方听松断不能让十二年感情付之东流。 再言,盛明泽被他唤“小泽”“阿泽”“小宝”,缘由是方母陈女士应了世家李老先生的择婿邀请,事出李小姐。 老先生平生最爱书画,一幅“春伤鹊”至今还保留在国级书画院中留作镇馆之宝。 老先生的孙女李小姐是性情中人,不喜欢方听松这类商人,婚事就此作罢。 经商方家的少爷方听松与书画大家的小姐订婚的传闻一度霸占热点事件排行,方听松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耳朵倒是机灵。 盛明泽诚心想要祝福哥哥,可那几日就是无理由地颓丧,无期望地怅惘,一致让方听松误以为孩子害了儿童自闭症。 盛明泽自说自话:“我不想哥哥结婚。” 方听松当然不知道他的心事,为了打消崽子表面的心慌神乱,他诚邀李小姐一叙。 饭局自然带着盛明泽,聚餐上两人聊得不亦乐和,教旁眼人瞧了称赞一句“不愧是郎才女貌”,实则是郎貌女才,李小姐自小奔赴远洋学习,学有所成回国救济新时代思想。 她做女学者,是要以学者的身份,负责授予新青年以她从国外汲取而来的知识、思想,是她身为学生无法站稳脚跟的种种义务——单就她而言。 因此,李小姐在大学的课堂上做大学教授,课下摇身一变,便是作家与诗人。 李小姐学贯中西,受国外的“自由”思想影响,认为:婚姻是女性思想的坟墓,嫁衣是女君一生的丧服。 李小姐淡眼细眉,嘴唇嫌薄,鬓梢扭着两三只珍珠发钗,才华涌溢,温情脉脉,见了盛明泽只喊“小宝真乖”。 盛明泽认生,懦怯地钻进方听松怀里。自这时,方听松也爱上唤他小宝。 方听松倒从此变成多愁善感的老妈,整日感时伤春,“明泽,明天要你小张哥带你去公司,怎么样?” 盛明泽并不求真,“怎么?哥哥,你要去找谁?” “我大概要早走一些,而且,你也长大了,也该结识些朋友。”方听松只在心底吸气,到底舍不得,“小宝,哥哥不能一直跟在你身边。你要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去,到他们身边,回归正常的生活。这才是你原该有的人生。” 若是寻常,方听松说罢,他都会微笑着点头。 今时不同往日,盛明泽两眼弥漫着忧伤的难舍难耐的光泽,他只草草眨眼。 方听松没感觉到他微乎其微的眨眼,又拾起他的掌心,同攥着婴儿的肉手一样轻轻地摇,“阿泽,哥哥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了。” 盛明泽觉得冷得快要喘不上气来,哥哥的话音将他冻得冷僵,他冷淡的话语,如同天寒欲雪的清晨,勾紧他的腰,说:“我知道。但如果说,我爱你······” “什么?”方听松松手,看了他一眼,依旧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盛明泽沉声道:“哥哥,我说我爱你。” 眼前忽然陷入昏暗,鼻尖下遂闻到一股葡萄酒的酸涩的气味。 方听松顿时摒弃呼吸,觉得心脏怦地一跳,猛然下沉,刹那间视线不知去向,半晌慌乱从落到眼前——盛明泽浓长的睫毛闭合在一起。 他抓紧按在腰上的手,吻得气息顿长,推开盛明泽,方听松长长张开嘴巴呼吸了一口,“小兔崽子,谁教你的?” 不远处,盛明泽手指沾上嘴唇的水渍,手指在台灯下泛着淡黄色的微光。 方听松闭上嘴唇,顿时嗅到嘴唇上,散发出一段段酸涩的酒香,他拉拽上盛明泽的领子,“你喝酒了?谁给你买的酒?还是你往家里带朋友了?” 盛明泽扶着他身侧的门框,垂头瞥了眼身前这棵“劲松”,果断傍上他的腰,“你已经忘记我成年的事了吗?” 年轻人的眼睛是平静的,深处却带着一种柔软的、清澈的、干净的爱意,缓慢地靠近方听松。 身后狭小的空位令他难以躲避,方听松不得仰头与他对视,他心想:这小孩什么时候长这么壮的?他又为什么喜欢我? 方听松仍不相信盛明泽的告白,他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杂乱,几乎是浑浑僵僵转不动。 盛明泽——他养了十二年的孩子,依偎着他诉说衷情,要和他谈情说爱。 方听松甚至以为自己没吃晚饭,胃里空虚,就连脑袋也不清醒。 “明泽,你是不是喝醉了?”方听松伸手抚摸他发凉的脸颊,忽然,他发现盛明泽哭了。 方听松今日屡次三番被小宝吓到,急不可耐用袖子擦拭他的眼泪,“哭什么?我又没说教你。” “不,我只是···好幸福。”盛明泽再次抱上他,不过这次是与他心贴心,宛如双生的斑鸠。 方听松脸色渐转道:“明泽,你是不是没睡好?” 盛明泽有时还挺佩服他装傻充愣的本事,回答道:“我睡好了,也没有喝醉。哥哥,我是真心实意爱着你。我希望和你一起生活,和你一起早起,一起躺在一张床上聊天或者只是简单地休息。我希望能陪着我的人是哥哥,我不想你结婚娶妻生子。如果你需要那两样,那我也可以代替跟你谈婚论嫁的那个人。” 方听松立刻敲了下他的脑袋,“可以什么!你是忘记我怎么教你的了吗?” “可是,”盛明泽握上他的手掌,轻薄的嘴唇蹭着他的掌心,向最温暖的地方又呼出一口热气,顿时令全身的血液向上翻腾,“我是真的爱你。我想成为你的家人。哥哥,如果你希望得到一个和你相伴永生的伴侣,或是只是渴望一个妻子,那不如选我。” 方听松想要抽离,他是想说:“不可以!我已经跟你亲生父亲取得联系了,明天或是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接你回家。到时候,我们就是陌生人!不,不会的。我和你父亲有生意上的联系,我还可以去看你,但是······我到底是如何做的,竟然会让你爱上我,明泽,也许你只是搞错了。你只是不清醒,有些犯糊涂,你这样···让我如何跟你父母交代?” 可这些话只在舌尖上打转,他如何都说不出口,淡淡地瞥一眼盛明泽,又注视着洗漱台上的牙杯说:“明泽,你还小,你不懂。你以后应该找一个优秀的女人组建你的家庭,而不是我。” 盛明泽开诚布公道:“我也可以以一个优秀的女人的身份陪在你身边。” “不!”方听松向后瑟缩双肩,“明泽,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这两者并不相同。” “我知道。”盛明泽向前逼近,目光灼灼,仿佛甘心成为他的私有物,“可,妻子不分性别,爱情也不分性别。” 方听松实在无法再躲避,盛明泽与他正对上目光,神态看起来很认真,“哥,我记得,你在我六岁那年说过,我永远是你的人。你不会随手把我送人的,对吧?” 方听松还未理解他的话,盛明泽的嘴唇便在下一秒贴上来,并不是一个很温柔和绅士的吻。 继方才第一次的大胆尝试,盛明泽宛如尝到蜜罐中霜糖甜味的孩子,开始了他对生活报复性的榨取和占有。 方听松闻见盛明泽身上那股与他相似的香水味,清新、冷冽、干净的气味,混着两人唇齿之间的酒气,方听松觉得自己也醉了。 他放任自己双手去索取,踮起脚尖迎合,缠绵与涟漪的吻缓慢地变得和韵。 盛明泽勾着他的腰一步步挪向卧室,似乎安心遵守身体与精神上的指引,并不企图反抗自己身为动物的最原始的行为和想法。 他的小腿磕在床沿,盛明泽猛地抱紧方听松,抱着他摔进床褥中,四周陷下去的皱褶宛若烂漫的天花。 盛明泽温情似水的眼睛微垂,手指撩拨方听松垂落在他脸颊两侧的长发。 方听松双手撑着床面,喘着气询问:“明泽,你要什么?” 盛明泽微笑着侧头吻上他的发尾,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哥哥,你的头发又长长了。” 只落在他脸颊两侧的发丝将他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中,双方只可看到对方的眼睛,方听松慢慢地从他的温情中缓过来,“小宝,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哥哥,我想要你。”他回答。 盛明泽由下至上掀开他的毛衣,缓缓地向上,待他露出那截瘦削的腰,盛明泽反压着方听松,不等他的反应,重重咬了下他的侧颈,随后吻在他侧腰上,自下而上仰头盯着他,幽幽地、**绵绵地问:“哥哥,三年前,你用手帮过我。现在换我帮你,怎么样?我会慢慢的,轻轻的,不会弄疼你。这次,我真的长大了。” 第3章 巫山云雨 屋外轰然雷响,电光火石似的烈焰随着琐琐碎碎的雨声劈下来,不同秋季连绵的阴雨,夏初第一场净雨落下来,公寓浑黄的灯光半隐没在江波烟雨中。 盛明泽眼眶中含着水,方听松的手指渐渐接近眼帘,细长的指尖将眼泪携了去,又含在嘴里。 一切尽然收之于烟云雾气中,盛明泽咳了两声,方听松便顶心疼地捏起他的下巴,安慰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盛明泽馋嘴似的,凑近吻上他,却忽地矫情起来,“哥哥,不嫌弃吗?” “嗯?”方听松只笑他是呆子,行为和话语不能调和,叫人听了还要闹笑话,“我怎么会嫌弃我自己,明泽,你到底亲不亲?” 盛明泽道:“亲,恨不得连骨头都嵌在你身上。” 方听松手捏着他的下巴正欲待他出神便吻干他的眼泪,听了这句话,不由得笑一声,反而显得遐逸,“你啊!” 盛明泽向下拉了他的衬衣,宽松的领口倾泻下来,袒露出肌肤,几条深刻的线条错综着顺着腰腹向下,那处还倒挂着些亮白的线,在他褪下衬衣才显得尤为动人。 方听松抬眼慢慢扫视,在一众线条中找寻自己最喜欢的那片,他的目光追随着向下流淌的汗液,到睡衣上面,就被眼前升起的云雾遮掩住了。 山野翳翳向荣,山脚下的顽石正借着清风细雨轻轻地翻动,颜色宛如浆洗多次的粗布,惨淡却耐人寻味。 方听松掌心起了一层雾水,身体燥得难受,抬眼便见盛明泽发红的眼尾,他既动情又明媚,不自觉连心河都飘飘然。 盛明泽喘了口气,笑道:“哥,你的手好烫。” 方听松听罢,抬手掩着脸,他不自然地转过脸,“说什么呢?” “我明天可以跟你待在一起吗?我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过话了。”盛明泽向后仰头,只觉得顽石实在太顽,既不出来也不停下翻动,他倒心疼,“哥哥,你手酸不酸?” “还好。”方听松只觉得指尖发麻,并未觉得酸或是累,但无论是体态还是大小,都比三年前要成熟。 盛明泽用一种亲昵的、安抚的、鼓励的力度抚摸他的脸颊,手指缠绕着他的长发,“哥哥,明天的事······” 方听松摇摇头道:“明天我有事情,你不能···”他重重地咽了口气,“等我把这些事情处理完,就空出时间来陪你。好吗?” 盛明泽挺直脊背,长且缓地吐出一口气,“是我亲生父母的事,对吧?你不用再跟他们说了,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会做决定。” 他俯下身,压在方听松身上,手指撩拨他耳后的碎发,“哥哥,比起他们,我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就算血缘关系能证明我和他们应该有亲情,但这对你是不公平的。这十二年的点点滴滴,都是因为你陪在我身边。我爱你,因为我知道,你也一样爱着我。” 话中带着缱绻的柔情,方听松的内心咔哒响了一下。随之而至是一种酸楚的痛疼,不及他呜咽一声。 盛明泽便又开口,“哪怕你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我,可我已经爱你爱到无法自已,你的目光、情绪、身心所有的体会我都渴望那是来自我,是我让你开心或是烦恼。我不要你做我的亲人,我要你成为我的爱人。如果哥哥喜欢做丈夫,那我便可以成为你的合法妻子。” 方听松眼睛里带着水,思绪正处于千思万想的混沌状态,忽地,皮筋撑大一倍,圈在他发梢末端。 盛明泽发梢有些凌乱,眼睛抬不起似的盯着他眼下的一片胸脯。 方听松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一样烫的灼人,他察觉自己已经在盛明泽的手指上失魂落魄。 渐渐的,他慢慢能承受酸楚,随之便有了刺麻、浑身瘫软的感觉,他有些招架不住,只渴望盛明泽能给他一个拥抱。 方听松不断捏着盛明泽另一只手亲吻,“小宝,小宝······” 盛明泽身子偎紧他,感到浑身都有温水在流淌,“哥哥,答应我吧。我不想再等了,这十二年,每一天都像是被囚禁在牢笼里面,你从来不愿意回应我对你的感情,你觉得我太幼稚。可,无论怎么样都好,如果你答应,我也不会放开你。我会一直抱着你,直到你真正成为我的,如果你一直都不答应,我会吻你,吻到只要你闻见与我相像的气味便会腿软地走不动路。我要你做梦都是与我交融在一起,身边也只有我。” 方听松道:“不要再说了。” 他耳根通红,掩着眼睛的那只手压得更低,随后便希望眼睛看不见,就连耳朵也听不见才好。 盛明泽没有得到应许,手指用了些力。 又摆弄他的掌心,再不济,盛明泽便咬上去,像狼崽叼着猎物一般咬着方听松的拇指,“你答应我,我放轻一点。” 方听松闷起喉咙,抿唇,似乎等待着什么。 只有手指在颤抖,方听松再次招架不住,只觉得灵魂被人撕开了,又用另外一种让他满足的东西填补上。 盛明泽也不再说话,只更加专注地补写自己缺失三年的功课,每一次下笔都用了势必将硬纸板戳出洞口的狠劲。 方听松这张薄纸只在他笔下等待着笔墨的滋养,他收拢腿与脚,一面的功课做完又翻向另一面。 盛明泽抓上他的脚踝,“哥哥,你总是喜欢往上跑。” 一直持续到深夜与凌晨,方听松累到虚脱时,怀里抱着盛明泽,手指挑开他额角湿润的发丝,抚着他的脸颊,吻上盛明泽的额头,仿佛回到他六岁那年,轻声说:“哥哥会一直爱你。” ### 清晨,方听松是被小张同志的来电吵醒的。 他翻了个身,被盛明泽正面拥入怀中,还有些睁不开眼,嗓音沙哑道:“谁的电话?” 盛明泽越过他,拿起看了眼,挂断道:“推销的电话,不用管。再睡会儿?” 方听松正要答应,猛然坐起身,后知后觉扶起腰,盛明泽已经醒了有一会儿,神情清晰地盯着他,手掌轻巧地搭着他的肩,“哥哥,我给你按按腰。” 方听松原本打算拒绝,可昨晚实在疯过头了,不过,盛明泽很有技巧,并没有弄疼他。 他安稳趴在枕头上,好奇问:“这些都是谁教你的?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谈过恋爱?” “我···自己学的。”盛明泽回答。 “自己学的?”方听松猛一起身,后腰的韧带被拉扯到,疼的他撕心裂肺,连吐息都不那么平稳了,“你跟谁学的?怎么都学这些东西,是谁!是不是你小张哥,等我见到他就要骂他一顿!怎么能让你这么早就接触这些东西,学坏了该怎么办?” 盛明泽平静地问答:“我在你房间的抽屉里看到的DVD,你几天都不回家,房间都要落灰了,我原本是想帮你打扫一下,然后就看到抽屉里的东西,我当时不清楚那是那种东西。我一直以为那是老电影,视频到后面就变成那样的走向,所以······就学会了一点。” 方听松羞愧得无地自容,却又惊诧:“那你就连技术都这么好?” 房间内静默下来,他的脸后知后觉地涨红。 盛明泽有些窃喜,垂下身吻了方听松的侧脸。 方听松将长发撩到另一边,露出光洁的后背,脊背上一条蜿蜒的沟壑平缓地向下,盛明泽盯着他腰侧的手印若有所思。 方听松忽然抬高身体叩了下他的脑门,“眼睛又乱瞧什么?” 盛明泽张了张嘴唇又抿起,摇头道,“没看什么。” 他的视线继而落到方听松耳后,藏匿于少许发根中的一颗红痣,他鬼使神差地摸过去,“这颗痣,应该只有我能看到吧?” 方听松瑟缩了下脖颈,手掌扣在自己侧颈上,“不要乱摸。” 盛明泽微微一愣,像是知晓什么一般,轻轻一笑,手掌扼制着方听松的后颈,露出两排牙齿啃咬。 “想什么呢?”方听松摆手在他面前一扫。 盛明泽回过神,低下头:“你要去公司了?” 方听松裹着浴巾下床,赤脚站在衣柜面前,取下一件衬衫,“不去公司,我不是跟你说今天要去见人吗?” 盛明泽坐在他身后,歪头凑上前,“是我亲生父母吗?” 方听松停留了下,实话实说:“是,就是你父母。明泽······我不能把你交给他们,如果他们对你不好,总之,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盛明泽依靠着他的颈窝,垂眼自然道:“那哥哥等我两年,我们去结婚。可以吗?” “我们······去结婚?”方听松的神情不太自然。 盛明泽用鼻音答了一声,“不然,我会误以为哥哥只是单纯想睡我,但是不想负责。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方听松系扣子的手一顿,回身撞上他的眼睛,鼻尖轻轻挨着,盛明泽垂眼,从他手中自然接过纽扣,一一扣上,仰头吻了吻方听松的鼻尖,“真的只是睡觉吗?” 方听松缩了下肩膀,“怎么可能?” 他咬牙,看见盛明泽这样乖巧地看着他,他下定决心:“等你到22,我带你去结婚。” 第4章 大江后浪 纽扣全部归位,盛明泽跟着下床,下半身套着睡裤,方听松捏着边角提起来,“是不是有点小?你又长高了?” 盛明泽揉揉脑袋,“不清楚。”他握着方听松的手,手背上的青筋虬结,“这是你原来的睡衣,我只找到裤子。” 方听松温和地看着他打量,盛明泽忽地牵上他的手,按在自己腰腹上,“喜欢摸的话,也可以随便摸。” “!”方听松甩手出去,脸颊绯红,“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有的我都有,我又不差你什么。” 盛明泽站在他身后,阴影笼罩着他劲瘦的身体,抬手取下一条深灰色领带,翻领对齐边缘,继而又整齐地系好,“我知道不差什么,但是到底手感是不一样的。哥哥的更白更亮一点,形状也比我的好看,而且,昨晚戳得我好疼哦。” “你在说什么呢!”方听松羞愤地走开,不停叨叨:“绝对是小张把你教坏了!看着吧,我见了他还要揍他一顿。” 方听松走出房间两步,走得不急不缓,又折返回来,捏着盛明泽的下巴,“哪里疼?” 盛明泽张开嘴巴,指指里面:“就是这里面疼,被哥戳疼了。因为还要收着点牙齿,所以嘴巴两边也痛。” “……那你!”方听松又后悔自己问他这些,可心情也随之晃晃悠悠,“下次不要帮我了,我自己会解决。” 盛明泽道:“帮哥哥那是我自愿的。再说,”他压低声音,傍上方听松的腰,凑到他耳边继续说:“我的嘴难道不比哥哥这手来得舒服吗?” 方听松的面颊仿佛是格歌剧小姐上台前在眼下擦脂抹粉,他感到浑身滚烫,从盛明泽身前退出去,“你跟我去见你父母吗?我约了晚上的晚餐,在西餐厅。” 盛明泽道:“去见。我跟着哥你一起去公司,你们公司那些人我还没见过,你不会雇了一个美女姐姐做事情吧?” 方听松不再面红身涨,面部肌肉却僵硬起来,“我没有助理,他们那些年轻人不适合这些。我和你小张哥整理公司的大小事情就够了。” 方听松站定在他面前,周身都弥漫着成熟韵味的男人的气息,对状况的把握和控制也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他拂动额前的碎发拨弄到两边,盛明泽心中霎时像被镣铐紧扣在原地,喷薄欲出的私欲全然被束缚在细小的铁铐中。 “我可以做你的助理。”盛明泽从衣柜中拿出他的运动衣,都是方听松拜托小张去商场买来的。 方听松似乎没听到这句话,转念道:“过几天我会找设计师来,帮你设计三套西服。这几天太忙了,没有顾上,等处理完事情,我在家给你办两场聚会,怎么样?” 盛明泽默然点完头,“为什么要设计三套?” 方听松边扣马甲上的扣子边说:“你的毕业宴会,十八岁的成年宴会,还有升学宴。这不是三场宴会吗?” 盛明泽道:“不办这些也可以,我也没有很多朋友。” 方听松再穿上熨帖平整的外套,手却忽然停住了,神情有一丝古怪,说不上是凄凉还是心疼,“你没有朋友?初高中一直都没交过朋友吗?” 他也许是忘记了,盛明泽在他身边一直都享有特权,办理走读至今,从来没有住过学校的宿舍,放学就由小张带着盛明泽去指定的地点玩耍或学习,六年来,最好的朋友莫属小张同志。 方听松了然,抱歉道:“都怪我,不然这样?我带你去大学里转两圈,你也可以认识一些学长,或者是学姐。” “不去,我只想待在你身边。”盛明泽说:“我觉得交朋友很麻烦,没有也无所谓。” 方听松说:“那怎么行?” 他又苦口婆心劝说盛明泽多往外走走,结识一些朋友,盛明泽前脚点头同意,后脚否认那是三朋四友,不交也罢。 方听松劝不过,手机铃声又响,他亲自接听,小张同志开始清晨的第一声狼嚎: “方哥!你弟弟我在下面等的好苦啊!怎么还不下来?” 方听松将手机拿远一些,“你等一下,我跟明泽下去找你。” 盛明泽被他按在餐桌前吃了一整片烤面包,大口喝完一杯牛奶,方听松着急去公司,饭都来不及吃,盛明泽用防油纸包好两片面包,又从餐厅的橱柜里拿了瓶牛奶。 方听松站在轿车主驾驶位前,他和小张的长相算一脉相承,方听松不失干爹的老成持重,小张不失儿子的斯斯文文。 小张彬彬有礼,两条线条俊美的薄嘴唇常被方听松评价为“狗嘴”,张口即来:“方哥,咱儿子今天真帅啊!明泽,你大爹今个儿又去餐厅找漂亮姐姐,你跟着去不?万一能给你找个妈回来,你二爹我也放心。” 方听松:“……”他拉开门,“你妈!我把你妈找过来,明泽还小,你能不能别一个劲把他往歪门邪道上拐?” 小张不是高尚文雅的文艺人,也不是思想深邃的政治家,狗嘴一张就没好词:“方哥,我觉得是个女的在你面前都自惭形秽,你瞧瞧这胸肌,瞧瞧这腰,这屁股,还有这腿!哎呦,要不是你是个男的,说不准咱俩早就喜结连理了。” 方听松不声不响瞥了眼盛明泽,转头一巴掌糊在小张脸上,“你闭嘴!少带坏孩子!” 小张做事善于露而不藏,虽然无可厚非,但对待方听松却是下了功夫,跟着他闯荡七八年到现在,公司一点状况都没出过。 对方听松捡来的儿子也一如既往地好,加上盛明泽在长相上完全是个完人,只是平日对外界的反应是冷冰冰的,可冰块遇到火就是会融掉一些,两人相处得不错。 小张对盛明泽的期许是:“方哥,这男孩呢有时候是得谦虚一点,但是你再看咱儿子的长相!这不是天生去参加超模选秀的料子吗?先不说这一张冰冷白花的脸,你去掀掀衣服,哦豁!真是块好料子,我活了这些年还没见过这样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体格的男孩,不是,呸!咱儿子也是到了当男人的年纪了,有喜欢的人了吗?” 小张一路上“儿子”不停地叫,对方听松也声称“咱儿子”,他坐在副驾驶,脸青一阵白一阵,看在小张行事老练,善于应酬才一直用到现在的,同学情变兄弟情,怎么也没想到如今能合养一个儿子。 方听松忍住冲动,不对小张动手。 盛明泽顶乖的眼睛微动,舔了舔嘴唇,冲副驾驶喊“干爹”。 方听松内心咯噔一下,手瞬时抓上扶手,小张眼睛中带着惊异的光,嘴闲不住,“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怎么?胃里窝了一肚子火把里面的炮仗点着了?” 方听松青白的脸上泛起笑意,道:“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明泽就是我捡来的,你跟我养了才十二年,孩子现在思想跟精神都在长个儿,你别总是左一个儿子,右一个儿子地喊。对孩子的成长没一点好处!” “嘿——!”小张拖腔带调,“咱儿子才活十八年呢,两个爹养了十二年,三分之二个年头都待在咱们身边,哪家的父母不是到孩子十八岁放手?再说了,小孩七岁前还没记忆呢,儿子这十八年人生里面都是咱俩,你管他亲生的后养的,就是喂过一口饭,那也是带着养育之恩的。” 盛明泽凑近些,道:“是,小爸说的在理。” 方听松沉默地听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明泽,你别听他胡说!” 小张用敞亮的声调,说起来:“方哥,你这人的脾气真奇怪,你养了这些年,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打算拿这小子当童养媳的。结果你养着反倒成了兄弟,别以后反倒给我们阿泽当媳妇儿!” 他说罢,猖狂地笑起来,方听松整个人都犹如浸泡在滚烫的热水中,久久不再言语。 盛明泽从自己的提包中拿出两片面包,在长久的静默中递给方听松,“干爹,给你吃。你早上没吃饭,现在吃一点吧。不然又胃疼。” 小张是吃荤菜长大的,对这样柔情的关心很陌生,抬起眼兴奋道:“方哥命真好!有个小媳妇儿一样的儿子守着你,天天还给你送饭吃。惦记着你,我要是你,做梦都得笑出声!” 方听松不咸不淡地瞥了眼,说道:“你自己留着吃吧,今早也没见你吃多少。” 小张插嘴:“我说,我给你打电话那时候你干什么呢?好端端的把我电话挂了,我差点就冲上去了。” 方听松迟疑道:“我没挂你电话啊。” 小张看穿了,说:“方哥,这些年我也不跟你住在一起。你不会……晚上还搂着明泽睡觉呢吧?虽然我也不是封建家长,但是孩子都这么大了,总不能一直不断奶,你心疼归心疼,孩子总归有一天要远行。” 他斜觑了眼方听松的胸口,中肯地评价,“嗯,我看你未来十年是没有断奶的风险,奶水很富裕,养的起。” 方听松忍无可忍,呵斥道:“姓张的,我砍烂你祖宗十八代!我让你绝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大江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