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要当我白月光》 第1章 禾娘 临时搭建的药房,药材总归是不齐全的,向小禾在药房里打转了几圈,又配了几副方子,方让村里的孙大娘帮忙,去隔壁的灶房煎药。 孙大娘拿着药包,泪眼朦胧,朝她不住地感谢:“禾娘菩萨心肠呐,村里人会感谢你的。” 还未来得及多说,外面起了一阵喧哗,人未进来,凭借敏锐的耳力,向小禾已经听清楚了他们的话。 “禾娘!禾娘在吗?李大叔吐了血,喘不过气了。” 李大叔? 向小禾过目不忘,从记忆里翻出了这个人来。 李大叔的年纪比较大了,上次见他时,她就发现他体内有些积压的病症还未显现,向小禾暗中嘱咐了他几句,又送了他几帖药,只可惜那时候她刚来村里,李大叔对她并不信任,或许一帖药都未用,如今突然发作起来,只怕情况危急。 她掀开布帘,走了出去,果真见李大叔张口吐着黑血,面色青紫,已经快要不行了,几人用门板将他抬了过来,向小禾一眼窥见了那几乎没有起伏的胸口,看来呼吸快停了。 “李大叔、李大叔!” 身旁有人正唤着他,却没有一丝回应,就连他的身体也变得绵软,在摇摇晃晃的门板上垂下了手,显然没了意识。 李大叔的儿子李大壮一见,悲声喊着阿父,目光看向走出药房的向小禾。 “放下来。” 向小禾快步上前,手指搭脉,又迅速检查了胸腹和口腔,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连忙将李大叔换了个姿势,枕在自己的腿上,打开他的口腔,给他快速拍背起来。 众人看得满眼揪心,终于,在“哇”地一声后,李大叔又吐了口黑血,胸口才有了起伏。 在李大叔还没有真正安全前,向小禾还不敢停,她解开他的衣物,取出银针扎在他的穴位上,李大叔立刻剧烈咳嗽起来,将肺中剩余的黑血渐渐排出,等银针取下,将他翻过来时,那青紫的脸色才逐渐转为苍白。 这只是暂时度过了一次危机,向小禾唤人取来巾帕和热水,将李大叔的口腔清洗过后,才让人将他抬到了另一旁收留病人的房间里,又仔细嘱托李大壮看守着。 李大壮自然千恩万谢,问清了注意事项后,又朝向小禾一拜,恭问道:“后续阿父还要吃些什么药?” “你家有银钱吗?”李大叔伤得重,凡界的药物对他的疗效不是很好,“去买颗气血丹,伤愈的可能性会更高。” 李大壮闻言,连忙问:“气血丹要多少银?” 向小禾刚要开口,却止住了,气血丹哪里要用银两来买,是要用灵石来换的。 气血丹一颗需十颗灵石,一颗灵石十两金,一金换得一千白银,而这小小的村庄里,一家三口一年的开销,不过十两。 向小禾身处在修仙界久了,差点忘记对修士来说,一月的月俸就可以换得数颗气血丹,而在普通百姓眼中,别说是气血丹,一颗灵石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也罢,穷人也有穷人自己的治法。 向小禾眉眼一弯,不露声色地道:“无妨,我去上山采药,效果也一样的。” 向小禾回来的时候,在药房廊下撞见了孙大娘,孙大娘将刚才的药都煎好了,给病人分了过去,正要把收回的药碗拿去洗。 向小禾道:“大娘,我要上山采药,病人劳烦您了,我把药配好,您按着时间煎,记得不能落。” 孙大娘连连应是,她又为向小禾操心起来:“禾娘,你前日里交了税,又应付了一阵时疫,现在还在施药,家里可还有银钱?” 向小禾冲孙大娘一笑,将清秀的脸添了几分明媚:“还有些,多谢关心,若是没银钱了,大不了药铺撤了,劳你们养我了。” 她这般说着,等进了药房整理药材,将分好的药一一包好,又做了标记、姓名、时段,去取了背篓、药锄,正要离开时,她才拐进自己的房间,取出锁在柜子里的木匣,打开一看,里面仅剩数银了。 若是她有银钱,就能够为李大叔买一颗气血丹,无需上山寻药采药了。 可这般想也不可能,就算是一开始,她带来的也只有一两金而已。 泯然于众人的生活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容易,向小禾孤身一人离开了熟知的修仙界,摸摸衣袖,还有一锭随意赏人的金子,一两金换得一千银,也够了,于是找了个靠山临水的村庄,在此安定了下来。 在周边大娘的推荐下,向小禾选了一处风水宝地,买下了一座青砖瓦房,成为了本地的有钱大户,热心的大娘们看她孤身一人,还陪她买锅具、买农具、买菜籽,在村庄的第一晚,向小禾顺利地生火煮了第一锅饭,宴请了村里的诸多村民。 有了良好的开端,融入也就顺利起来,向小禾虽然是外来客,却也在村庄里混熟了,别看她人小,独自一人生活倒也难不倒她,她人长得水灵,嘴又甜,村里人都很喜欢她。 这时候的向小禾,还不至于穷到剩下几两银子的地步。 一场时疫,却将她的银钱耗费了大半。 向小禾本不愿暴露自己会医术的事实,在时疫兴起的时候,修仙界的丹修人士,会自发行走四方,为穷苦百姓们免费治病,这处村庄并不偏僻,只要愿意等,依照以往的方子先用着,村里的人总会得到更好的救治。 岂料,时疫兴起的第三日,有人因高热惊厥,险些就此丧命,有家底比较丰厚的人,连夜去镇里看病,才把外界的消息带了回来。 原是城里的时疫难以控制,大部分的丹修聚集在那里,就连镇上的人都要去城里看,他们这个偏僻的村庄,是等不到了。 大多数的村民,只有赶集才去趟镇里,哪里还去城里呢? 加上来回路上颠簸,本就患了病,又怎么能够再折腾? 向小禾知晓,此刻求人不如求己,于是当机立断,托人去镇里采买药材,药材不够的托人去山里采,方从这场时疫中生存下来。 直到如今,村里还有几个仍在服药的,但已基本控制,至少今年是稳定下来了。 但时疫过后,人的身体总会变差,向小禾临时搭建起的药铺至今都没拆,陆陆续续地给村里人看病,这些日子下来,银钱就所剩无几了。 她倒不后悔,那群丹修至今还在城里,不知是遇着了什么事,迟迟不来,倘若自己不出手,等他们来了,这村子也倒了。 在向小禾已经认命的时候,她不曾想到,也不敢想,这座刚被时疫折磨过的村子,最先等来的不是丹修,而是收税的官员。 看着那按时收税的官员行走在她的田地,仔细丈量着田地面积,连自己挖的小水潭都不放过,治病施药近二十日的向小禾有一种打人的冲动。 田税半两银。 人口税五百钱。 收税的官员盯着向小禾的脸,忽然问:“敢问姑娘年方几何?还请出示户籍。” 十六岁,但未婚,人口税五两。 狮子大开口,惊得看惯风风雨雨的向小禾险些撕毁了自己的户籍证明。 这一次收税,把向小禾的余钱逼近了个位数。 她背着背篓走在山里,想到此忍不住一叹,银钱所剩不多,她看病医病却从来不收村民的钱,只怕再过半月,药铺就要撤了。 如今想多也没有用,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现有的病人治好。 向小禾取出背篓里的弩弓,将串成一串的箭矢盘在自己的手臂上,逐步走进深山。 不知为何,往日里动物流窜的深山,此刻无比悄然,向小禾踩在掉落的树枝上面,“吱呀”一声,在这幽静的深山里回响。 这些野兽,也没有那么怕她。 她捡起一颗石头,往树上一扔,惊落一只瑟瑟发抖的飞鸟,那鸟有些许灵性,见了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连扇翅膀都不会,在铺满落叶的地上打着转,最后啼叫一声,晕死过去。 向小禾默了一瞬,把弩弓的系绳挂在自己的颈上,专心地去采药。 修仙界的气血丹,是收集补血、益气功能的药草,辅以属性温和的草药,由丹修炼制三天三夜而成,因有火元素的淬炼,即便一炉一百粒,却粒粒精纯,比常人用同等量草药煎成的汤药,药效要好上十倍。 倘若李大叔没有气血丹,那只能从气血丹的丹方入手,添加加强药效的药物,以浓缩萃取的汤汁达到气血丹的效果。 也得亏是向小禾幸运,当初选定的这处住所,有着这么一座宝山,虽说草药不是应有尽有,但基本的都还算齐全,气血丹所用的草药简单,一座山就可以找全了。 待采全了李大叔的药,向小禾继续往山的更深处走去,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给药房的药多增加一些种类,否则药房缺药,不仅药方要经常改动,而且若真遇上了急事,只怕会应付不及。 向小禾愈往里走,草长得越密。 沿途再采了些药,背篓装满了,她还砍了藤蔓捆了几捆,挂在自己的背篓上,愈发沉甸甸的,此时的向小禾心满意足,见天色已晚,她正要回转,那幽幽的密林深处,散发出淡淡的红光,向小禾走近了一点,能够嗅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取下弩弓,缓步上前,待靠近了,那红光越来越淡,最后凝聚在一株卷曲着叶子的草药上。 龙血草! 向小禾内心一喜,连忙用药锄将龙血草连根带泥地锄了下来。 虽说龙血草在修仙界不是什么圣药,但对于凡人来说,那是可以接近起死回生的药物。 今日进山这一遭,倒是赚了。 有了此草,向小禾内心安定几分,没了银钱,此草也可以换些银两,她沿着原路返回,借着昏暗的天色,用药锄拨开长满深山的杂草,要下山去。 “轰——” 身后似有什么倒地的声音,滚落在草地里,向小禾转头一看,没发现什么,只觉得自己衣袖处有些湿漉漉的,她想放出自己的神识去感知,却按捺住了,仔细一摸衣袖,将手拿起来一看,应是红色的液体。 龙血草断茎,断口处会不断地流出红色的液体,带有独特的血腥气味,犹如人的血液。 向小禾相信自己的采药技术,自己身上的液体,不可能是龙血草的,而是真的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禾娘 第2章 熬药 现如今敢在她身后的,无非两种人,要么高人,要么死人。 死人嘛,无所畏惧。 高人嘛,向小禾扬了脸,笑了,杀她一个平平无奇的老百姓作甚? 她坦然转身,往方才倒地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当药锄拨开带血的杂草时,向小禾看见了卧趴在地上的死人。 书生的打扮,丢了一只鞋,血流了一地。 借着天色,她查看了这“死人”的脸色,给他把了脉,发现这人面色苍白,失血过多,已无意识,简单吊着一口气,离死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虽说医者仁心,但向小禾的警惕性非常强。 对于凡人来说,山中猛兽就是大敌,能够出现在这处深山的人都不简单。 从进入深山到现在,山中的野兽却不敢出动,恐惧着躲藏在深山中的未知事物,瑟瑟发抖,毫无理智,然而现如今,向小禾见到的异状只有倒在眼前的“死人”。 这人会有她想得那般复杂吗? 是本身就是高境界的修士,还是被修士追杀至此? 又或者,这人重伤而来,只为采得深山里的龙血草,却意外倒地身亡。 多处的疑点,不住地告诉向小禾,这个男人捡不得,在这种荒谬当中,又存在着一丝向小禾难以拒绝的可能,这或许就是个误入深山的书生。 但怀疑再多也无用,如今人已昏迷,皆不可考,书生身上没什么可以佐证猜疑的事物,向小禾怕麻烦,也不得不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向小禾还没怕过什么。 那株价值连城的龙血草,被向小禾斩断了茎叶,冒着血腥味的汁液流了出来,滴入书生的口中,有了龙血草,那一口将要咽下的气,被生生留住了,只见那快要趋于平静的胸腔鼓动起来,刚才还是个“死人”的书生,鼻尖开始均匀地吸吐气流。 龙血草不愧是起死回生的草药,这人“死”成这样,都可以救活。 向小禾自衣下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料,把汁液流尽的龙血草包裹起来,收入背篓当中,她这才蹲下来检查书生身上的伤口,将书生翻了过来,发现都是些摔伤,流了那么多血,估计伤在内里。 龙血草的宝贵之处在于,它对伤口的愈合不分内外,只要用了药,人就犹如注入了源源不断的生命力,能够轻而易举地活下来。 在等待书生恢复的同时,向小禾继续斩下藤蔓,迅速编了一张可以拖动的藤蔓床,试了牢固性后,她将书生放在床上,再用藤蔓给他固定好,因是下山,向小禾半拖半放,在月亮明朗的时候回了村庄。 在山上的时候,向小禾就看见了村口有人频频踱步,正不断地向山里望过来,她一回村,见是送李大叔来的赵二柱,她连忙问:“李大叔怎么了?” “禾娘啊,李大叔他好像又不行了。” 向小禾解下自己身上的藤蔓,交付给了赵二柱:“这个病人,劳烦二柱帮我拉回去了。” 赵二柱“诶”了一声,连忙接过藤蔓套在自己身上,待整理好时,眼前的向小禾不见了踪影。 向小禾往自家屋宅奔去,孙大娘也在那里远远地望她,见她来了,那双眼亮了起来,转头呼唤着里面的人:“大壮,大壮,禾娘来了!” 顾不上多说什么,向小禾迅速往里走,孙大娘差点跟不上她,勉强在身后将情况先说了一通,当两人拉开一段距离时,孙大娘忍不住捶着腿,稍微缓解了一下,却倏地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向小禾只顾着往里赶,不知那匆匆的话语,向小禾听清了没。 安置病人的房间就那几间,向小禾掀开布帘,走了进去,李大叔的床边围了许多个人,有的人已经哭嚎起来,拿起帕子不住地拭泪。 “还没死,不要哭。” 这一遭是难免的,向小禾早有预料,没想到会来得比较早。 她在李大叔床前坐了下来,掀开他的眼皮检查瞳孔,又打开他的口腔,去看里面有没有异物,最后去听心跳、看脉搏,发作情况大致清楚了。 “药没喂好,呛进去了。” 向小禾将李大叔翻了过来,如今日那般给他拍背施针,待咳出了带着粘液的药汁,这次的危险才堪堪度过一遭。 李大壮要谢她,向小禾连忙摆手道:“无妨,危机还没有过,你们还需守着。” 她继续交代了照顾李大叔的注意事项,又把自己拍背的方法教给他们,因李大叔还昏迷着,体内残存着部分药汁,需要亲人给他拍背催出来。 这一番下来,李大壮对向小禾已经是崇拜了,为何向小禾赠药给李大叔,李大叔没服用仍发作的原因,也被李大壮吐露出来。 “禾娘真是好啊,那日我父亲瞎了眼,不识禾娘心,把那几帖药作草根丢了,后来知晓禾娘是大夫,又羞又愧,连你都不敢找了。” 村里曾经有过大夫,大家都知道大夫有多么不容易,看起来毫不值钱的草药,需要大夫去山中寻药、挖药,等洗净晒干了,还要切药磨药,就算是一帖治普通风寒的药,也需要大夫费尽心力,而李大叔将大夫的心力给丢了,自然不敢再来。 向小禾才知晓这其中的根由,她也不怪,一双清澈的眼,露出了令人安心的笑意:“那几帖药没救到李大叔,那就是草根,待他醒了,我倒要与他讨酒喝,李大叔酿酒酿得好,开灶那一日,村里人都饮上了,我怕醉,不敢饮。” 李大壮听闻“诶诶”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近日来酿了些薄酒,是新品,到时候禾娘不要嫌弃。” “此遭过了,定要饮上一杯。” 原本因李大叔急病一事,李家氛围凝重了一天,半点都不带笑,如今被向小禾一打趣,氛围好了很多,好像李大叔明日就可以离开药铺,健步如飞了一般。 向小禾和他们这般闲聊,一来是怕李大壮一家太过煎熬,没顾好身子,一个刚好,另一个熬倒,二来是李大叔的病情在龙血草下,的确算不得什么。 她出了房间,正要碰上赵二柱拉着那书生回来,夜间来药铺帮忙的几个村民,见赵二柱拉着病人回来,连忙搭把手,将书生送进了房间去。 向小禾出了房间的脚步又转了回来,她走到书生的床前,二指搭上他的脉搏,比起先前的完全沉隐,现如今的脉搏强劲有力。 向小禾其实有一个疑问,书生的脏腑是伤成了什么模样,才会吐出那么多的血。 为解这个疑问,她解开书生上的衣物,露出起伏的胸腹,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他身上。 听见脏腑那快速修复、复位的声音时,向小禾素来沉静的面容有了一丝龟裂。 看向小禾的神色有异,身旁的赵二柱连忙问:“这书生怎么了,莫不是要……” 那个“死”字,好歹没说出口。 向小禾起了身,一边整理衣物,一边旁敲侧击地道:“无事,就是想起了些不好的事。” “有什么事,说出来让我们分担分担。” 赵二柱比较乐天派,也藏不住事,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向小禾道:“都说天灾**,前段日子我们村发生了时疫,好不容易度过来了,别又出现了**。” 说到着,她指了指床上的书生,叹了一口气,一向安慰他人的向小禾难得脸色不愉快:“你看这奉书本为瑰宝的书生,也因人魔大战逃难至此……” 就为了人魔之间那档事? 赵二柱哈哈笑了起来:“禾娘放心,我们村就从来没有魔族来过。” 向小禾闻此也笑了:“那我的心安定了。” 向小禾回了药房,将自己采摘的草药分类放好,将剩余的龙血草切了一半,又取了李大叔、书生需要的草药,这才往灶房走去。 如今的灶房,已经不是单纯做饭的地方,那里又多生了几个火炉子,只为时不时地煎药。 孙大娘又在熬新的药,见向小禾来了,脸上堆满了笑:“禾娘来了,可是有新药要煎吗?” “要煎呐,这回需要我亲自来了,也再教大娘一招。” 禾娘将自己的衣摆稍微撩了起来束好,她笑盈盈地看向孙大娘,一对剪水眸子让人无名心安。 孙大娘闻此,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书和笔,翻开准备记下来。 看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向小禾唇角微勾,又道:“倒也不必那么认真。” “老了,不中用了,得记下才好使。”因这话,她心里又浮现出难掩的紧张,“禾娘这般说话,是不做药铺了?” “哪有?”向小禾打了水,坐了下来,将气血丹的草药微微浸泡,洗去草药上的泥土,又把根都折断了,将草叶和根分别放好,“这些草药是做气血丹的配方,我们不是丹修,也可以做出效果差不多的来,处理上,比其他的药草要多一步,就是斩断药根。” 灶台有两个大锅,现如今都烧了水,向小禾用葫芦水瓢将其中一个大锅里的热水舀出了些许,掺入凉水,将草叶一泡,放到一边去,而那不过一把的草根,却被向小禾扔进锅中。 “禾娘啊,这是一锅的热水……”烧水甚为废柴,这般煎药,太浪费了,“你省省,累了一天了,晚上要洗个热水澡。” “无妨。” 如今入了秋,天气微凉,洗个热水澡倒也适宜,她站在这灶边,被这热烘烘的火一烤,浑身冒了细汗,于是解了头上的布帽,将垂下来的小辫再次盘上去,那黑黑的发,被汗水沾湿后,愈发地黑亮,乌黑的眸子在跳动的火光中,将浑身的灵动显露出来。 孙大娘有些看呆了,向小禾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给灶膛里添柴,孙大娘盯着被火光烤得微红的小脸,忍不住道:“禾娘生得真好。” 向小禾闻此,抬手抚摸上这一张脸,稍微撇头一看,在铺满草药的水面当中,寻得了自己分散各处的眼、鼻、眉,样样秀气可爱,瞧着心生欢喜,只见那水中的红唇微翘,微微笑道:“皮囊罢了。” 修仙人士的皮囊,有各种各样的美,向小禾被夸了十六年,从没有今日这般开心,她不忘正事,继续与孙大娘讲道:“有些草药的草根犹如人参的参须,是一株草药的精华所在,药效比草叶要来得好,因此才把草根草叶分离。” “草叶有何用?” 向小禾的举动,分明是草叶还有用处。 “同为一体,自有相同疗效,不可浪费,将草叶以温水浸泡,如置于原本的生长环境中,草叶会自然呼吸,因失了草根,故而会将剩余的药气逼出来,溶于水内。” 向小禾不断地说着,孙大娘听得仔细,一一记了下来。 她在书上写写画画,完了还给向小禾看上一眼,字迹只能算得上工整,能够让人一眼看懂,向小禾欣喜地夸了她一句:“大娘,写得真好。” 孙大娘笑得眯了眼,她自然知晓自己是什么情况,摇着蒲扇,将药炉里的火烧得更旺些。 两人虽然不是同龄,却聊得畅快,末了孙大娘又问起了最初的那个问题:“禾娘,你没有行医文书,这事要怎么办?” 第3章 治病 人间的大夫是由圆满境界的丹修亲自批准,授予治病救人的方法,方可在世间治病救人。 那时候时疫四起,村里高热惊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若是折腾着去城里看病,只怕半路就丢了命。 按理,这座村庄应至少配置一名大夫,与丹修时常保持联系,方可保村庄平安。 但历经了那场人魔大战,像这种小村庄的大夫,要么被抽调出来,上了前线,要么因长期的入不敷出而远走他乡,如今人魔大战才结束一月,大夫是不可能配齐的了。 因此,当没有行医文书的向小禾站了出来时,没有人说一个不字。 孙大娘在这个村住得久,心里知晓没有行医文书会有什么后果,她也劝向小禾道:“禾娘,恕我多嘴,不知你可愿去考一个文书?” 她觉得,向小禾医术比先前的村大夫来得高明,轻松考一个也就行了。 向小禾起身,将那盆浸泡着药气的水,添到烧药的大锅中,她取出一根细长的筷子,一边搅动着,一边道:“丹修修士来了,应该会有新大夫上任。” 如今战争结束了,那些修仙人士,也不至于一直占着那么多的大夫,到时候城里的时疫一结,镇里的大夫先回来了,就算村里暂时排不上大夫,小病小症也可以去镇里看。 向小禾想着,自己的药铺,顶多撑到丹修来的时候,那群修士,不至于对村民见死不救,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把药铺脱手了。 孙大娘见向小禾这般说,深深叹了一口气:“禾娘是不想要离开这里,是吗?” “是。” 她大大方方,毫不避讳。 拥有了行医文书方可行医,同时也接受着修仙界的管控,医术高明者,时常被调离偏远地区,派往城里或镇里去,每当战争一起,这些大夫就要听从修仙界的号令,调往前线去。 向小禾来到这处避世之处,是要远离红尘,而非再给自己增加束缚,被掌握在修仙界手中。 孙大娘似能理解到向小禾心里的难处,她想通之后,也为向小禾高兴起来:“这样也好,我们也能作伴,轻松些。” 向小禾甜甜地朝她笑了,也嘱咐她道:“到时候拜托村民,若是丹修来了,莫要说是我行医。” 没有行医文书而擅自用药,那可是大罪。 孙大娘自当省得,两人谈话间,灶膛里的火烧得很旺,向小禾抽出了些许柴火,这火才逐渐变小,孙大娘看了天色,问向小禾需不需要再去看看病人,向小禾应是,嘱托这药之后只能用小火熬煮着,莫要火过旺。 孙大娘连连应是,她将煎好的药盛了出来,递给了向小禾,向小禾用托盘端着几碗药,再回到了病人们的房间。 “药来了,大家过来领药。”向小禾将托盘放好,根据标记一一给病人分了过去,药刚出炉,有些烫,见有人拿不稳,她眉眼一弯,叮嘱道,“小心烫。” 大家谢过她的好,领了药,连忙给病人喂了起来,这些留宿在她家的人,都是病重的,那些轻症的患者,如上次时疫还再用药的,都在自家按时煎药服药。 托盘里还剩下一碗药,是那无名书生的,向小禾端着药走了过去,给这书生把脉,又听了他内里的情况,在龙血草的作用下,已是大好了。 她将这书生扶了起来,靠在蓝布包的靠枕上,让他的头倚靠在自己肩头,自己揽住他,将吹得温凉的药,慢慢送入他的口中。 许是有了意识,那书生眼睫微颤,似有睁开眼的动作,对于送入口中的药,自然毫不拒绝,乖乖地饮尽。 等向小禾给他喂完了药,将他平躺放好,正要抬步将碗拿去桌上叠起来,忽感到衣袖传来一阵轻微的拉扯,她顺着拉扯的力道一看,原是那书生在昏迷之中抓住她的衣袖,睡梦之中似有呓语。 向小禾不知他的身份,想从这呓语中获得些许信息,于是贴耳去听,只听到“是你”两个字。 他这二字,应不是对她说的吧。 向小禾拂去了他的手,将药碗收了起来,再去看其他的病人。 如今这房间里的病人有五六个,李大叔最为严重,虽然还昏迷着,李大壮将他顾得很好,就连身体都细细擦了,今日来时颇为狼狈,如今衣裳换了,浑身都闻不到血腥味和臭味。 见李大壮对李大叔这般爱护,向小禾也安心了。 “李大叔有咳出东西来吗?” “咳了,已经没什么药汁了。” 这就好,只要内里干净了,加上气血丹和龙血草的功效,很快就会稳定下来。 这时候,向小禾才与李大壮说起李大叔的病因来:“李大叔早产,素有咳疾,小时候没养好,年少时郁积成疾,虽后面人过得好了,症状却没好全,此番病好了,也不能操劳过多。” 李大壮连连应是,在临走前,向小禾与屋里人又道:“那个书生帮我多看一下,若是醒来了,烦唤我一声。” 向小禾收了碗,转身回了灶房,孙大娘自然接过向小禾手里的碗,于水池里洗了起来,将李大叔药的情况说与向小禾知:“火都是小小的,现如今还有一盆水那么多。” “还需煎熬到一碗水才行。” 向小禾看了药的状况,见步骤没错,方又给灶膛里添了一根细柴,控制着火力,生怕太旺了,药煎熬得太快,反而没有了效果。 孙大娘将洗净的碗泡在热水里,问向小禾用过饭没,向小禾点了点头,孙大娘见她一日下来,又是泥又是汗,催她提着热水去洗漱,莫要耽误难得的歇息。 向小禾浑身黏腻,的确不好受,她提了水,抱了衣物去浴房,拜托孙大娘好好看着火,待她沐浴好了,洗晒了衣物,回来一看,连连称赞孙大娘有天赋。 孙大娘嘿嘿一笑:“许是年轻的时候读了几本书,又识了几个字,到老了头脑还活络着。” 如今锅里恰好剩下一碗水,向小禾将这药汁舀了出来,盛在碗里,在刷净的锅里加入热水,用铁架将碗架起,放入锅中继续熬。 她用筷子轻轻搅动着,怕最后收汁的时候,药汁粘在碗壁上,功效大大减少,在最后,向小禾将碗夹出,把药汁都灌注在小瓷瓶里,又往瓷瓶里滴了油,盖紧后,上下摇晃着,静置片刻后,李大叔的药才真正好了。 将草药中最有效的部分浓缩为一滴,虽比丹修炼丹使用的耗材多,却能够获得同等效用,再加入龙血草后,这药汁,一滴足够恢复人的体质。 如今夜已深沉,向小禾唤孙大娘在自己家里住下,自己则带着药给李大叔服用。 当那滴浮在最上面的那层清油被饮尽之后,李大叔那苍白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李大壮一见,惊喜地叫了一声,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意。 “禾娘,阿父这就好了?” 向小禾噗嗤一笑:“还得再养,明天观察一天,苏醒后无事就可以回家了。” 李大壮谢天谢地,还谢了向小禾。 “得亏了禾娘,不然我阿父性命难保,今年的第一坛薄酒,一定给你。” 向小禾但笑不语,如今李大叔好了,明后日这间屋子里陆陆续续又会有病人会离开,算来算去,也只剩下那个书生了。 如今时疫已结,村里人的沉疴病症已解,这般看来,如果没什么意外,这个临时搭起来的药铺,应该会陷入一阵子的冷淡期,待那几个患了时疫的人彻底好了,丹修也来了,向小禾的药铺就可以真正关门了。 至此,恢复到她一开始想要的退隐生活。 思及此,向小禾不禁越发愉悦起来,她看向那个或许是她最后一个的病人,越瞧越顺眼,这么顺眼的人,可千万不要给她带来麻烦才是,一定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夜深人静,只能听见一些人走来走去的响动声,向小禾在药房里清点着药草,仔细算算大概能卖多少银钱。 等药铺这里没那么紧张的时候,向小禾打算卖药草赚些银两,否则凭借那几两银,明年都不一定能熬得过去,虽自己种了田,足以自力更生,但这田里的菜打理得少,时日也不长,只怕会坐吃山空。 若是再有了银两,她该买些鸡鸭养着,养几头肉乎乎的猪仔,圈个小鱼塘,这样吃喝都不愁,玩乐也有了。 到时候再想个钱生钱的好办法,在这村庄里隐姓埋名,好好过活着。 怀揣着美好退隐生活的愿望,向小禾陷入了梦乡,梦中的她与修仙界彻底绝缘,那些人在她身后追着喊着,却被山庄的山林隔绝了一切,远离红尘的感觉,让她在睡梦中露出了笑。 忽然,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传来,将美好的梦境击成了无法拾起的碎片,向小禾向来警惕,脚步声未至,她已披衣而起,点起了灯。 “何事?” 向小禾将自己的黑发随意扎起,只听那人敲门道:“禾娘,禾娘,那书生吐血了。” 第4章 人口税 龙血草的作用毋庸置疑,就算是向小禾,也不认为自己会诊断错误。 她的医术,是来源于那个她,一个传奇般的存在。 她匆匆而走,一边听着身旁的人说与她听,一边思考其中的症结所在。 “晚上还好好的,我和三娘轮着给家里的老人守夜,迷迷糊糊中听见一声呕吐声,还以为是我家阿母的,没想到竟然是那个书生。” 向小禾暗骂自己一声,现在想什么都好,偏偏去想自己退隐、安定的事,如今天公偏要和她对着干,连那个书生的病症都与她作对起来。 她掀起布帘进了房,因书生吐了血,房间里的烛火都被点起,将书生惨白的面容照得暖了些许,不至于如死人那般死气沉沉。 向小禾再定睛一看,即便看得多了,也忍不住吸了一口气,那一大滩的血,染湿了一大片的蓝灰色薄被,还顺着垂下的被角,在地上洇出了一小片湿漉漉的血迹。 这是吐了多少血,几乎都要把身体内的血呕尽了,向小禾蹙起了眉头,现如今就算有龙血草这样的神药,也要被这书生给霍霍干净了。 她不再思索,快步上前,握住那绵软无力的手腕,手指轻搭在上面,仔细给他把脉,那稳健的脉搏,与他心口的跳动一样,此刻乱跳得厉害,在筋脉跳动间,隐隐有一股杂乱的气流窜在周身,无处逃脱。 “今夜他没有醒来吗?” 仔细探来,若说这个症状是急症,倒不如说更像是气急攻心,他的情况不稳定,一气之下,就能够把浑身的血吐了出来。 房间中的人都摇了摇头,没有人有看见他醒来的动作,李大壮说:“倒是有听他喊了几声。” “喊什么?” “听不清,像是在做梦。” 向小禾想起了今夜给他喂药的时候,那一句“是你”,也是梦中的呓语。 只怕这书生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又气又怒,难以平静。 一个受伤的病人,怒气冲冲的可不行,若是难以静下心来,一身的脏器,就算有龙血草在,也会被怒气冲得破裂。 向小禾给他简单地擦了身,向周边人讨了一套衣物,叫人给他换上,再给他扎上几针安神后,向小禾走出房间,前往收拾好不久的药房。 呜呼哀哉,那剩余的那半株龙血草,还是得再用一次。 孙大娘已经入睡了,向小禾不想打扰她,加上这药和李大叔的一样,又需再根据气血丹的丹方熬煮一次。 待她生了柴火,依据先前的步骤熬好了药,天色已经微微亮,向小禾拿着瓷瓶勉强给书生喂下药,把脉之后,她终于松了口气,不远处的李大壮也惊呼起来。 “阿父他醒了,禾娘,你来看看!” 向小禾闻言一喜,稍微擦拭了手上的药汁,抬步走去,她弯下腰,与那刚清醒的李大叔对视,笑吟吟道:“李大叔,还记得我吗?” 李大叔的视线还不是很清晰,他盯着向小禾看了几息,分辨清楚后,才“啊啊”地应了。 神志还比较清晰,向小禾放了心,她又问李大叔胸口难不难受、会不会喘,会不会哪里痛,李大叔都能够以摇头、点头的方式表达。 一阵评估下来,李大叔已经度过危险期了,但向小禾不敢掉以轻心,若是照顾不周,李大叔有可能会再次病重,到时候挽救的成本可不止一颗气血丹的药效了。 她向李大壮道:“大壮,今日还需再细心照顾你阿父,莫要掉以轻心。” 李大壮连连应是,他道:“禾娘救了我阿父,不知当如何报答?” 向小禾看病治病都不收钱,真是做了亏本生意。 向小禾却不在乎,千金散尽还复来,她总有挣回来的一天,只期许道:“真要谢,酒开坛了,唤你阿父请我饮一杯酒好了。” 向小禾回了药房,因那书生的情况有变,药方要改,她又给他切了几株草药,分次包成药包包好了。 唉,这还是向小禾这二十多日来,遇到的第一个不省心、不顺意的病人,真希望日后他能安心养病,别想七想八了。 待她粗浅地理完药草,耳边已能听见几声鸡鸣声,虽说修士无需休息太多,但向小禾今夜躺下去眠了一段时间,被匆忙叫醒,脑中的瞌睡虫没被赶跑,反而住了下来,她一边控制着自己不要睡去,一边人轻轻倚靠在药柜上,头一歪,睡着去了。 向小禾好不容易摆脱了修仙界的一切,梦中竟然与一人纠缠起来,两人喊打喊杀的,也不知怎么的,最后也没打起来,倒是向小禾追着那带着鬼面的人不放。 “御长风,你我决一死战。” 那鬼面笑她:“如今,你还有剑吗?” 向小禾头一点,说有,一抬手,将一事物握在手中,只是那触感十分不对,温温热热的,她卷翘的眼睫如蝴蝶般颤着,已掀开了那闭上的眼帘。 “大娘……” 孙大娘正给她盖薄被,她心疼地捂着向小禾的额头,生怕她在凉凉秋意中冻坏了身体,向小禾顺着大娘的手,将身上的薄被掖得更紧。 孙大娘拍拍她的手背:“醒了就回屋里睡,在这里要睡出病来的。” 向小禾有些迷糊,只闷声“嗯”了一声,孙大娘又道:“昨夜怎么不叫我?” 向小禾熬了二十几日,夜夜不得休息,虽说比起修行的日子来说,这点苦算不得什么,但她的行为落在大家眼里,那就是生生地熬着自己。 向小禾想要说不想太麻烦她,孙大娘已经推着她往屋里走,待熟悉的被褥覆在自己身上时,向小禾心中涌起了无数的安心。 “好好睡吧,今日我再帮忙看着,禾娘要休息,不然我们都不让你医病了。” 向小禾阖上了眼,嘴角露出了笑。 该死的修仙界,该死的御长风,见鬼去吧。 这一睡没能睡太久,修行之后,人就甚为浅眠,即便有了孙大娘的嘱咐,白日里人来人往,走动声还是会惊扰到向小禾。 向小禾也不恼,她养够了精神,将自己的头发梳了小辫垂了下来,又戴上那个小布包,在对着铜镜照着自己的面容时,她心念一动,挑了对绿色叶子的耳坠,戴在耳上。 镜中人是清秀的模样,因那黑眸亮极了,转眼间有光波流动,十分惹人喜爱。 她打理好自己后,先去看那一屋子的病人,有几个病情差不多了,向小禾道若是后半日也无甚什么事,就可以准备离开了。 李大叔恢复了言语,能够冲向小禾道声感谢,他也无比懊悔,又断断续续地将自己不识好人心的事说给向小禾听。 向小禾哪里会怪他:“李大叔,你这是警惕心强,不怪你,若不是你们包容我这个外乡人,如今这药铺怎么开得起来呢?” 李大壮也应和着道:“阿父,我们给禾娘酿酒喝,酿喜酒!” 向小禾“啊”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了:“大壮是在开什么玩笑?” “你总要成亲的。”李大壮一本正经,“如今你适龄却还未成亲,那税官盯紧了你,每月都会来收一下税……” “每月?” 向小禾感觉自己的眉头已经跳了起来,五两银子的人口税,还要每月收一次? 自己的钱匣里就剩那几两银子,再交一次人口税,自己真要空空如也了。 李大壮的话说得不假,向小禾本以为自己能够在这村庄中如鱼得水,没想到头一桩麻烦事,就是自己的婚事,连带着这莫名而来的憋屈,向小禾在晒药材时都没那么欢乐了。 她拨弄着簸箕里的草药,无声的她惹得孙大娘发现了她的异状:“禾娘怎么了?” “人口税,竟然一月交一次吗?” 孙大娘是过来人,知道向小禾操心着什么事。 “每逢战乱,人口税都会变化,为了鼓励适龄者生育,补充人口,税官会执行修仙界的命令,提高人口税。” 以往人口税都是五倍,今年人魔大战打得太狠了,陨落了不少修仙大才,这才将人口税提升到了十倍。 向小禾只感觉烦恼,这些银两,对于修仙界来说不过蚊子腿肉,任何一个修士的月俸,拿出来和这些未婚人口税的比一比,都能够多上一两倍,但这几两银,压在普通人身上,那可是近半年的开支! 事到如今,向小禾再烦恼也没有用,日子还是要过的,总不能随随便便地变出个夫君来躲税吧。 她和孙大娘将所有的药材都翻了面,铺得更开,一日下来,太阳猛烈地晒着,将草药的味道熏得到处都是,有人路过了,连忙夸赞向小禾家的药香好闻。 向小禾闻此,心里浮上了丝丝的喜,她嘴角微翘,乌黑的发在黄昏下发着光,整个人浸泡在光芒里,与那夕阳融为了一体。 真真是好看呐。 那夸赞的人忍不住又赞了向小禾周身的气质。 明明是一张融入村庄的清秀脸蛋,那压不住的光辉,就好像她是某个修仙大能一般。 向小禾不知他人心中所想,如今太阳已快要落山,满院的药草是该收了,她取来布袋,一份一份地把簸箕里的药材倒了出来,在她沉浸于收药材的时候,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禾娘禾娘,那书生……那书生……” 禾娘的手上的布袋“啪”地一声,滑落在地:“那书生……过去了?” 赵二柱道:“那书生醒了!” 第5章 归长风 向小禾听闻此,心下一松,将手里的药材简单收好,净了手,才与赵二柱回去。 当她来到这书生的床边时,才知道旁人眼中的醒,是无意识地睁开双眼,紧盯着一处看,一眨不眨的。 说起来多多少少有点渗人,但向小禾知晓,有这样的醒,才会有后面的复苏,算算时间,这书生醒来,也就在这一时半刻了。 她解开他衣物的系带,例行对他检查,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胸膛,静静感受着,里面脏腑的修复、复位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因书生伤得重,龙血草能够把他的命救回,却不是完全万能的疗伤圣药,在后续的治疗中,依旧不可懈怠。 当那纤长的手移了位,按在那平稳的胸口时,掌心下的心跳忽然怦怦跳动起来。 这是…… 向小禾的眼微微发亮。 游走的神识初初归位,那双泛起雾气的眼,忽然眨动了一下,将那凝结在上面的雾轻扫而去,露出一双明而亮的眼眸。 他微微偏头,将视线落在了自门外照射进来的日光上,眼睛一眨也不眨。 似是不敢挪开眼,直到双眼因长时间的睁开而渐渐发红,他才顺着身体的本能,颤动着眼睫,润去眼中的干涩和痛意,将那金色的光芒隔绝在外,待再睁眼时,他的眼转动了一圈,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向小禾的声音清脆好听,把压抑的房间都变得活跃起来,那照进来的光宛若凝成了实质,将人心捂出了暖。 昏迷许久的书生,闻此愣了一下,自那纯黑的眼眸里找到了困在病床的自己,眼里的眸光有些波动。 最终,他牵扯着嘴角艰难一笑:“无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书生昏迷了许久,声音有些沙哑,看起来温文尔雅,与印象中迂腐的形象并不同。 向小禾发丝有些散乱,在光辉里俏皮地浸染上了金色,她双眸一眨,露出了甜甜的笑。 书生能够醒来,这是极好的事,见自己退隐生活变得顺利起来,向小禾连眉眼都更加生动,又轻声问:“脏腑可还疼?” 书生却不答话,只光顾着看她,不知在看什么事物,向小禾摸摸自己的脸,愈发疑惑起来。 “书生?” 身边的赵二柱见了,连忙伸出一掌朝书生挥挥手,道:“书生,你被禾娘迷住啦!” 这话说的,病房里还有其他人在,明明是正常的大夫与病患的关系,惹得向小禾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二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无论是自己待人的看法,还是他人悄悄说与他的知心话,第二日一定会传遍村里,向小禾危机意识很强,连忙道:“别胡说,他重伤刚醒,愣住了。” 可惜了,赵二柱这一句话惊起了千层浪,霎时房间内人流涌动,一瞬间,窄小的床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连向小禾也被挤在了包围圈外。 铺天盖地的问候朝那病床上的人席卷而去,在书生逐渐阴沉的脸色中,大娘大爷大叔们,轮番加力。 “呦,长得也算俊俏,不知还做什么营生。” “你是哪里的,也与我们说道说道,别见外啊。” “醒了就好,好赖捡回一条命,不知成亲了没?”似乎怕太露骨,还补了一句,“家里娘子会担心否?” 他们竟是把赵二柱的鬼话当了真,向小禾听着听着,耳根热得厉害,双臂撑开一条缝,挤进了包围圈。 这书生也不知真实秉性如何,向小禾怕他在这么多人面前露了怯,眉眼带着笑,替书生婉拒了这一切的问候:“谢过大家了,书生刚醒,正是休息的时候。” 其他人闻此,讪笑了几声,方退回自己的位置,该整理的整理,该准备的准备,唯有那不断传来的窃窃私语,证明他们对这个外来客兴趣正浓。 向小禾偷偷地噗嗤一笑,自这书生身上看到了当时自己刚入村的模样,只是书生要惨些,素日里手握书卷,一时面对这样的亲切问候场面,只怕难以招架。 她朝书生瞥去一眼,发现他人倒还好,唇角带着几分笑。 因着方才向小禾给书生检查身体,那衣物还松散着,向小禾伸手,正欲将他的里衣、外衫合起来,指尖一动,手背覆上了一双微凉的手,向小禾挣了一下,发现他的力气还不小。 “怎么?”她扬眉道。 “多谢姑娘,我自己来。” 凤眸微垂,好似露了怯。 书生的伤不曾痊愈,向小禾怕他乱动,反而加重了病情:“无妨,我不介意。” 低首的人,耳边的绿色叶子耳坠微微晃动,书生的视线落在那耳垂上面,在环痕的遮掩下,隐隐能看见有一颗不起眼的红色小痣。 极为隐秘甚至不起眼的特征,亲近之人也不一定能窥见。 凤眸里划过一丝兴味,他抬眼看向她那光洁饱满的额头,那视线犹如实质,盯得向小禾都能够感受到视线的灼热,向小禾一言不发地给他整理完后,方去看他。 “敢问恩人芳名?” 向小禾道:“向小禾,大家都唤我禾娘。” 书生的神情一愣,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 原来,她竟真是禾娘。 昏迷之中,书生虽未醒,耳边却充斥着声音,这是一个众人不断呼唤、几乎奉为神明的名字,书生虽未见过向小禾,但在梦中,已将这个名字听了上百遍。 眼深邃了些许,他的面容隐在黑暗里,许久不曾动作,直到向小禾唤了他一声“书生”,他方转过头来,朝向小禾温和一笑:“吾名长风。” 长风? 熟悉的名让向小禾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番。 她记忆里也有个名叫长风的人,现如今应当坐在高位,享受着打来的天下,难以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 且不说鬼面之下的面容如何,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不由得向小禾与他缓和地说上两句。 她不想将眼前之人与记忆中的那个人牵扯在一起,于是又问:“可否告知汝姓?” “归长风,平日里唤我长风即可。” 向小禾又向他嘱咐了几句,就先去收药草了,等所有晒干的药草分类整理好之后,向小禾回了病人所在的房间,给他们再检查了一次。 大家都无甚问题,在向小禾这里养得极好,就连李大叔,在经历一天修养之后,已经能勉强下地,可以回家休息养病了。 向小禾说谁能走,那病人及家人就背上包袱,朝她一拜,高兴离去,曾经挤满病人的房间,逐渐变得空荡起来。 李大叔虽能下地,但李大壮还是唤赵二柱与他一起抬门板,赵二柱临走时还问向小禾:“这书生醒来,还需要我照顾不?” 向小禾再怎么说也是女子,对于照顾一个男子,总有不方便的地方,孙大娘在此,也是拘束得紧,要每次等晚间的村里人帮忙,只怕书生得耗死。 向小禾微笑道:“晚上有人过来帮一下就好了,过几日,他也能下地了。” 赵二柱闻此,点点头:“好咧,有需要唤我。” 李大壮也道:“虽说我家里没什么男人,你要缺帮手,我可以把小妹叫来打下手。” 向小禾唇角翘起,声音愈发好听:“家里人先顾着李大叔要紧,我这不碍事。” 向小禾这般说不用相帮,大家用饭过后,晚间药铺里还来了些人,如今就剩下书生一个病人,大家轻松起来,只帮忙把向小禾今日晒的草药一一切了或磨粉。 李大壮的小妹李月儿还是来了,她头一次到药铺来,总爱打量着药铺的事物,提着一袋米和一块猪肉,到处寻找向小禾,见找不到,提着东西进了灶房。 向小禾今夜太难找,李月儿碰见了孙大娘。 “孙大娘诶,禾娘在哪里?我这有米和肉要送给她吃。” 孙大娘正在给书生熬药,起身替向小禾把东西收下,放在菜橱里,又嘱咐李月儿道:“莫要说是我收的,就说你找不到,就放这了。” 李月儿听了,笑着点头。 “还记得那场时疫吗?那几个病人还住在家里,不敢走动,今夜禾娘再去看啦。” 这场时疫中,李月儿病得轻微,还是托禾娘的药,她没怎么见过禾娘,却对那双亮晶晶的眼十分有印象,今日来了,也是想要给禾娘帮忙。 “前段日子镇上的绣庄还催着要货,我没法来,现在货交上去了,我也要像大娘一样来帮忙。”李月儿拿着蒲扇坐在孙大娘身边,“大娘,这要怎么熬药?” 孙大娘按照向小禾教的方法,重新说了一遍给李月儿,李月儿的头脑也算活络,很快就把什么时候用小火,什么时候用大火弄得一清二楚。 见那葱葱玉手拿着蒲扇,孙大娘还是不忍心,她夺过李月儿手中的扇子,责怪自己道:“都忘了你靠这双手吃饭。” 若是手糙了、指甲断了,那还怎么去绣好看的花样。 李月儿被孙大娘一提醒,也收了手,开始探听那个在村中流传的外来书生。 “书生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禾娘那般好,把他们二人放在一起不妥当。” 都说书生文弱,此话真是不假,如果是个修士,怎么会在山上跌成这样? 孙大娘对此有些不认同:“月娘,也不能这么说,多识几个字也是好事,你看,禾娘也识字,识得比大娘多。” 李月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他去了,我方才看见他,长得也不俊,不像个汉子,这才鄙夷他。” 待药熬好了,孙大娘被切药的人唤走,李月儿端着那药碗,正要掀帘端进去,手落在布帘上又停了下来。 归长风双手交叠坐在床上,脸色仍有些苍白,他的眼眸暗沉,唇角噙着笑意,将视线落在窗前。 窗户里立着一只黑色的大鸟,歪着脑袋,咕噜咕噜地叫着,黑鸟缓慢收起一足,血红的眼忽然一转,将屋外的李月儿钉在原地。 第6章 魔物 黑鸟的眼是血红的眼,琉璃一般的通透,却带着一股诡异气息。 它咕噜一声:主人,要杀了她吗? 窥探魔之秘密,应有万死的准备。 邀功的黑鸟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归长风面色微沉,冷哼一声:“蠢货。” 黑鸟歪了脑袋:咕噜,蠢货不敢! 说完,黑鸟优雅地转了个身,抬高屁股,黑色的翎羽像一朵绽开的花,对准归长风扭了扭,归长风隔空一弹指,黑鸟的屁股受了痛,哀怨地咕噜一声,展翅而飞。 一股淡淡的魔气自李月儿身上溢出来,向黑鸟离去的方向散去,失去了血眼的束缚,李月儿的脚步登时往后一退,步伐有些大,手中的药碗摇摇晃晃,溅出一点药汁,将白皙的手烫出了点点的粉。 李月儿轻呼一声:“诶……诶……” 她疑惑地诶了几声,已经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话了,当她的手按在那布帘上时,脑中袭上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方才也做过了这件事,却丝毫没有半点印象。 怀着这怪异感,布帘一掀,李月儿那句“诶”,方真正落到了实处:“诶,书生,喝药了。” 得过时疫还没全好的几户人家相隔得有些远,时疫爆发的时候,处处都有人患病,走起来倒不觉得,现在村里人基本好了,走完这几户,等于是把整个春风村都走了个遍。 向小禾不怕这些脚程,她背着简易的小药箱,带上治时疫的药,已经走到了最东边的一户。 高高的山上,留下了数不尽的茅草屋,风一层层掠过山上的青草与树林,露出了点着灯火的一间茅草屋。 向小禾知晓,这处人家比较特别。 在很早以前,春风村的刘姓一脉都住在这里,是村里的大户,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刘姓人家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唯有外出读书的独苗苗刘紫山避过了一劫。 村里的好心人都在劝刘紫山往村里头避难,刘紫山却死活不肯搬离这处已经空空荡荡的山头,一人住在了这里。 她也来过几次,空荡荡的茅草屋,除了被灰尘覆盖、逐渐坍塌以外,内里的生活痕迹一应俱全、保存完好,不像是突然搬走,也不像是遭遇了什么大事件。 此事过了也有十几年,向小禾想要追查,只怕困难。 她背着药箱爬上山,晚风拂面,带来了一丝凉意,耳力极好的她,自风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加快了脚步,待来到了灯火处,向小禾立在柴门外,喊了一声:“刀娘,我来看诊了。” 茅草屋里传来叫骂声:“什么禾娘,我不喝她的药!刀娘,请她出去。” “阿父,阿父!”刘刀容连唤了几声,“不喝药会死的。” “作贱的东西,那日就不该把你捡来,今日才敢锥我的心。”刘紫山大喊一声,里面的木门砰地打开,怒气冲冲的刘紫山见了禾娘,又喝:“你走不走。” 向小禾脸上依旧笑着:“只剩最后几帖药,无妨的。” “庸医……骗人的……的……咳咳!” 刘紫山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后的刘刀容追了上来,双膝跪地,一把抱住刘紫山的双腿:“阿父,恕女儿不孝,就当女儿不孝,要毒杀你了。” 刘紫山病了许久,身体没多大的力气,因做过农事,也比刘刀容的力气大上一些,咳嗽稍微缓解,做得也绝了,一脚踹开女儿,急匆匆往一旁的灶房里去。 地上并不平整,还有许多的石子,被这么一踹,腹中是痛的,心也是痛的,手臂被尖锐的石头划出一大条血痕,再一用力,竟是不断冒出血珠。 她那阿父去灶房做什么? 刘刀容不敢耽误,先前父亲已经做了蠢事,她连忙要从地上爬起来,双膝却麻麻地痛,低头一看,原是刚刚着急跪在地上,一时情急,什么都不顾了。 在她泪眼婆娑之际,一只纤细的手向她伸来,刘刀容抬头看去,只见月光之下,清秀的脸覆上了清冷之色,宛若月中仙人,她莞尔一笑,那清冷之色倏地褪去,变成了春风村的向小禾。 刘刀容已经来不及想向小禾是如何进来的了,她抓住向小禾的手,起身后被安置在门前的青石上。 “放心。”向小禾这般道。 那进了灶房的刘紫山跌跌撞撞地出来了,刘刀容惊得脸色一白:“禾娘,快跑!” 灶房里有什么,有刀! 刘家人曾经做过杀猪匠,一把又长又锋利的杀猪刀,握在刘紫山的手中。 他嗬嗬喘着气:“庸医,去死!” 向小禾进了一步,刘紫山也进了一步。 “去死吧!庸医!” 向小禾不畏不惧,她甜甜地唤了刘紫山:“刘大叔,你不敢杀人。” 刘紫山回道:“没杀过人,怎么不知道。” 他快跑冲了过来,杀猪刀的刀尖在月色下闪着光芒,向小禾自药箱中取出弩弓,快速上了箭矢,对上了一旁的刘刀容。 “不知是刀快,还是箭快。”向小禾素来温和的笑,此刻多了几分兴味,“刘大叔有试过吗?” 刘紫山慢了一步,向小禾身体一偏,箭矢咻地一声发了出去,刘紫山大喊一声“刀娘”,人已被粗糙的麻绳捆住。 那支箭矢,插在了刘刀容坐的那块大青石上,箭头全没,惊得她冷汗涔涔。 对于向小禾而言,刘紫山这事不算阻碍,病情恶化了,才是她治病救人的坎坷。 看他能拿起刀,还这么有力,再服用最后一次药,就能好全了。 刘紫山被绑在了床上,向小禾为他细细诊脉,越发觉得自己的退隐生活的好日子近了,她打开药箱取出草药进行配药,不理那骂骂咧咧的人,仿佛置身于世外。 除了给刘紫山看诊,向小禾还赠了刘刀容伤药,嘱咐道:“若是没用完,到时候也丢了,日后我不会再来。” 刘刀容闻此,声音都发着颤:“禾娘,你怨我阿父,是吗?” 向小禾抬头,仰望着那一轮明月,黑眸与月亮相互映衬,有些明亮:“刀娘,你还是不理解你阿父,今日那刀,再怎么如何,也不会扎进我体内。” 刘刀容似懂非懂,她转身回了屋,眼泪簌簌地下。 刘紫山空洞的眼望着帐顶,一句又一句地道:“杀人,要杀人了!” 向小禾到了半山腰,若有感应地抬起头,天空一只黑色的鸟,正穿越村子而过。 失了归长风的掌控,黑鸟天高任鸟飞,在夜空中兴奋地啼叫着,丝毫不害怕此处是否隐藏着修仙大能。 向小禾举起了弓弩,上了箭矢,瞄准那只带有血眼的鸟——准确的来说,是魔物。 手指微微曲起,箭矢蓄势待发。 黑鸟飞得痛快,浑然不知自己陷入了危机。 明明能够一举杀死魔物,向小禾却一动不动,眼见着那只魔物离开春风村的地界,她才放下弩弓,松了悬刀。 有主之物,杀了只会招致祸端。 如今当务之急,是消灭村里的一切疑点,包括那个书生的来历。 向小禾到了家,才知道李月儿来了,她没见过李月儿,一见面,发觉脑海里有点印象但不多。 李月儿想要留下来给向小禾打下手,向小禾笑着道:“这几日也就一个书生,不碍事。” 村里有陈年旧疾的,向小禾七七八八都遇到过,只要没遇上什么突发状况,像书生这般跌落山的,这个药铺将会清闲一段日子。 李月儿暗道自己来得晚,她隐隐有些失落:“也怪绣庄临时多了大货单,时疫期间,竟还有人订绣品呢。” 大家都自顾不暇了,绣庄为了赚几个银子,绣娘一个都不愿意放,要是工期结束后不见货品,以后就不用干了。 李月儿因此,连李大叔病重都没法回来照顾,还被哥哥李大壮说了一通。 向小禾听了李月儿的抱怨,问她:“想过换个营生吗?” 李月儿摇摇头:“绣娘赚的钱很丰厚,像我,一年能赚个十两出头,已经很多了。” 两人自廊下步入了灶房,李月儿一时不察,向小禾已经伸手去开菜橱,将她带来的米和肉提了出来。 “我还有些,不必麻烦了。” 向小禾笑得甜,李月儿还想辩解几句,自己已经接过那米和肉,呜呼哀哉起来:“禾娘,你怎么这般厉害?” 向小禾但笑不语,她总是笑着的,李月儿对她冷了神色:“你这般,就是不重视我们一家。” 哪有谢礼都不要的,何况这也值不了多少钱。 能够救回她阿父一命,向小禾是再造的菩萨都使得。 “若是你要和我们李家好,就把米和肉收下。” 说着,就把手中的东西往向小禾怀里送,向小禾与李月儿推拒一番,忽然神秘道:“我这是借花献佛,拜托月娘一件事。” “什么事?” 眼看自己还有打下手的份,李月儿兴奋了起来。 禾娘道:“我这药铺不久后会关。” “我知道,孙大娘与我说了,我们不会泄露出去的。” “那再劳烦月娘一件事,你在镇上消息灵通,若是听见了镇上大夫回来的消息,与我报个信。” 李月儿自然应下。 夜已深沉,人声俱息,今夜孙大娘回去了,整座青砖瓦房,仅剩向小禾与那归长风。 向小禾自知自己在山上捡人的风险大,本着医者仁心,才救了那书生一命。 如今书生清醒,身体尚未复原,正是盘问的好时机。 她端着药碗而入,头一次笑意未达眼底,是虚伪、客套的笑,她道:“我们是该聊聊了。” 第7章 御长风 归长风的一双凤眼,着落在了窗外的明月上,瑟瑟的凉风袭来,他稍微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掖紧,氤氲的热气扑了面,一碗温热的药端了过来。 他双眼微垂,嗅闻着药汁散发出的气味,又转头看向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人,没有动作。 向小禾挑眉,半开玩笑道:“怎么?书生你怕毒?” 少女分明眼带着笑,却不似今日里那声毫无形象的偷笑来得真诚,归长风忆起她往日里的模样,内心一嗤。 果然是虚伪之人。 他不好发作,眉头轻皱起,嫌弃起她配的药来:“禾娘熬药太苦,若是加些甘草、蜂蜜,才好下咽。” 即使归长风自带书生的温润气质,向小禾也不吃这一套,她闻此轻哼,冷了神色。 这还是第一个敢和她提出无理要求的病人,村里人见她施药治病,从不提些药太苦、口干等无理诉求,反而心疼禾娘给他们多用了药,将白花花的银子付诸东流。 与村里人的淳朴不同,落难书生带着一股讨人厌的金贵气质。 药岂是想要甜就甜,想苦就苦的? 她愈发觉得,这个书生是个硬茬,于是看向书生的眼神愈发不友好起来。 归长风提要求归提要求,还是自向小禾手中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将书生的温吞模样做足了。 向小禾看他那喝药的动作,像是遇见了什么极难的事,竟要一口一口地去抿,温文尔雅作甚,倒不如村里的汉子来得痛快。 也难怪李月儿小声地对她说,觉得这书生太不像个汉子。 要是这书生懦弱、金贵也就罢了,今日魔物的出现,以及书生出现在深山的异状,都让向小禾没法放心这个人。 也因此,今日书生刚醒来时,向小禾还能好声好气,在这个时候,则是多了打量和试探。 真不是说她爱怀疑别人,而是诸多的反常,告诉她书生出现在此地的不简单。 尤其是,人魔大战之后,两方势力都不愿就此停歇,她虽隐于山村,却也知道双方暗流汹涌。 若是一个不小心,给村里带来了魔族祸患,那她就是最大的罪人。 向小禾将书生喝完的药碗搁在长桌上,拿起巾帕擦拭着手,随口问道:“你昏迷了这么久,就不想家吗?怎么都不见你提起。” 归长风有礼地回道:“以为姑娘还记得在下。” 向小禾手指微蜷,背对着他未转身,下意识露出了与往常一般的微笑:“你与我见过面?” “自是见过,有几面之缘。” 归长风偏着脑袋,目光落在了向小禾耳垂上那一颗不起眼的红痣上,绿色叶子的耳坠轻轻地晃,将人的注意力放在了耳坠上。 于春风村的落难,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唇角微勾,状似打趣:“不知姑娘何时会了医术?” 向小禾将手中的巾帕一丢,水盆里泛起了一阵阵涟漪,扑通的水声,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向小禾这个身份,有一定的渊源,也是个秘密。 令人意外的话语,反而将这场谈话的主导地位送给了归长风,向小禾丝毫不怕,闻言回身盯着他,黑眸里闪着常人看不懂的光芒。 “虽说你我有过几面之缘,我却是不曾见过的么。”向小禾将他上看下看,仔细打量,问他,“你住在哪个地方?” “鄢陵。”归长风报了一个地名,见向小禾的神色微缓,他又道,“从前隔着街见过几面,如今过了有几月,不记得我是正常。” 向小禾哪里会记得什么书生,怕两人谈话落下什么隐患,她如实道:“我这一身医术,是梦中仙君传于我救人的,自那以后,我的记忆失落,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我还是唤你禾娘,没错吧。” “我说过,这样唤我便可。” 只是…… 归长风身上的谜团尚未解开,向小禾没有因此放过他:“鄢陵距离春风村,少不说也有数百里,你是如何到这来的?” 凤眼里透露几分无辜:“禾娘相信无妄之灾吗?” “请说来。” 向小禾将药碗浸在水盆里,坐在椅子上,茶色长裙乖顺地垂下,她稍稍理了一下褶皱,双眸眨巴着,将书生落难的经过仔细听来。 向小禾意想不到,究其原因,这事竟然与她的宿敌御长风有些许关系。 归长风本为鄢陵一地的普通书生,平日里卖字卖画,勉强度日。 不料那日出了摊,他的画摆在巷口处,一戴鬼面的男子,见了他的画好看,不问自取。 一副画虽卖不了几个钱,却是一夜的心血,归长风哪能不管,上前去抢,那鬼面男忽然就变了脸色。 向小禾道:“你的名字与他相同,见了落款,他不疯也得疯。” 听闻这个“疯”字,归长风眼眸微闪,咳了一声:“禾娘认识他?” 闻此,向小禾觑了他一眼:“你随便去问个村里人,都知道这个魔头叫御长风。” 人魔大战未蔓延至春风村,但这十几年来,一个传遍人界的名字,也曾经让春风村掀起一阵恐慌。 横空出世的魔界少年将军,一举攻破了修仙界的防线,曾击退修仙界五十里。 讲到此,向小禾手掌虚抓,猛地一拧:“他可喜欢把人的头颅嘎巴嘎巴地拧下来了。” 魔族有十大将军,个个血腥疯魔,御长风的特征,就是鬼面和爱拧脑袋。 杀人如麻,头戴鬼面,被人族赐号称“鬼将军”。 归长风眼眸微沉,面色不太好看:“你见过?” “魔族之血腥,何止这一点。”向小禾言谈一顿,“即便未曾见过,莫不是还冤枉了他们不成?” 人魔两族之间的战争,已分不清是谁先挑起,向小禾虽然厌倦了修仙界,但她还是站在了人族这一边。 倘若魔族没有想要攻城略地的想法,人魔两族数十年来的战争,完全可以避免消停。 见归长风面色不愉快,向小禾安慰他:“遇见这等腌臜货,你莫要怕,把剩下的事再说来。” 向小禾如此催促他,归长风将剩下的事吐露出来:“那鬼面一掌掀翻了摊子,不知为何,一阵黑风袭来,人就已被鬼面扣在手中。” 向小禾想了一下,依着御长风的个性,也不至于会把书生丢到数百里之外的春风村,应该会就地就把归长风给嘎巴拧了。 归长风很快就把剩余的故事说出。 原是那鬼面,与一白衣女子在一起。 向小禾闻此突然打住:“就到此为止吧。” 归长风问:“你不是要听吗?” 向小禾蹭地起身,动作太明显,她补充道:“书生你讲话太啰嗦,我去洗了碗再来。” 说罢,向小禾连忙去取放在长桌上的水盆,脚步不停,掀了布帘往灶房而去。 归长风望着向小禾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渐渐地勾起了一抹嗜血的笑。 真想看见虚伪的面容被扯下来的样子。 向小禾在灶房里舀了水,取出丝瓜囊来洗碗,心里不甚痛快。 听到宿敌的姓名,她还不曾有这么大的反应,听见那白衣女子,她却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了。 向小禾想,一个人的传奇终将陨落,那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还算什么。 她转头望向院子,一株刚种下不久的枣树,孤零零的,在秋风中孤立着。 她下了决心,事已至此,那便替她活出另一个自我。 向小禾收了碗,还去沐了浴、洗晒了衣物才回来。 乌黑的发还有些湿润,披放下来,将外衫浸润出点点痕迹,她取了一本农书,坐在离归长风比较远的位置,让归长风继续讲述先前的故事。 原是鬼面与白衣女子不知为何争执起来,鬼面捉住他,与白衣女子连对了三招,一路往春风村的方向而来。 他是凡人,看不懂魔族之间的战斗,只是两方讨不得好,鬼面略逊一筹,归长风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一股气灌进自己的体内,自云端跌下,不省人事。 向小禾道:“那御长风果然卑鄙,打不过别人,竟拿你出气。” “也是名字惹来的祸事。” 向小禾翻了一页书,闻此不干:“他干的坏事,就应该让他改名。” 他遗憾地与她道:“这事岂能是我等能左右的?” 修仙界、魔界,都是凡界遥远而不可触及的存在,就算是修仙界的修士,也不敢说出让魔界大魔头改名这话。 向小禾察觉自己与村民的守成不同,她不着痕迹地找补:“那就算是安慰你罢,把他当做个疯子、傻子。” 她这般说,可是真把御长风当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傻子了。 归长风弱弱地说:“那也很可怕。” 这副焉巴模样,与魔族更是沾不上边,魔族那些人,高傲自大得很,连卧底都没人要当,谁敢唯唯诺诺地在村姑面前装孙子,那真是魔族笑话了。 她的怀疑仍在,却还笑着给归长风壮胆:“怕什么,就当他是一只纸老虎。” 纸老虎嘎巴嘎巴拧脑袋,也是魔界头一等笑话了。 这般想着,向小禾捧起书,掩住自己的面容噗嗤一笑。 清秀的面容,总能因那真诚的笑,将骨子里的灵动逼出来。 如果这笑,能用在更正确的地方…… 归长风藏在薄被下的手逐渐握紧,脸上笑容更盛:“是,就是一只纸老虎。” 见归长风这般顺着她的话,向小禾心中大快,连那名白衣女子所带来的阴霾都尽数散去。 归长风似乎后知后觉:“你是不是怀疑我?” 向小禾反问他:“若是怀疑你,凭我一个山村村姑,还敢拿着药锄和人拼命?” 时候已经不早,她收了书,例行给归长风把脉,确定无恙之后,吹熄了房间的蜡烛,找了张离归长风比较远的床躺下。 明明还未完全放下对书生的怀疑,向小禾却敢把弱点最多的后背暴露出来。 在黑暗中,她握紧手中的弩弓,双眸熠熠生辉。 月上中宵,人畜已静,在人意识最容易困乏之际,向小禾身后传来了声响。 第8章 发热 她的呼吸均匀,没有变化,就连心跳都控制得极好,修仙界的经历,让她懂得如何隐藏自己,此时此刻,书生在明,她在暗。 向小禾还怀疑书生什么? 她可还记得,在书生出现后,那山上的野兽都不敢出动,惧怕着那不可说的存在。 野兽是敏锐的,人对危险的感知,尤其是作为一名曾经的修士,也如同野兽一般。 向小禾虽未放出神识,却能够感受到那时深山还存在着异状,唯一的异状,只能是书生,或者与她修为相当的人。 是那御长风吗? 月色之下,几声沙哑的鸟啼,红衣使者引路,面戴鬼面的人,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坐在了由死尸抬起的软轿中,每行一处,就会有令人厌恶的尸腐之气。 向小禾回想起自己与御长风的碰面,很快就将他彻底排除。 深山之中,哪有尸体腐烂的气味。 且若真是他,就算少见地丢了排场,也会自气势中找回来,她这个闯入深山的外来者,只有一个下场,死! 若是书生口中的白衣女子,娇贵得不得了,哪里肯在那偏僻的深山中喂蚊子。 深山的异状,或许还有个极小的可能性,那就是御长风与那白衣女子纠缠得太久,爆发的灵气过于强大,震慑了山中猛兽,当向小禾进入时,他们刚离开,而向小禾遇到书生后,猛兽依旧难以从震撼中缓解过来。 由此向小禾推断,书生的话中,或许存有假意。 魔身为魔,如果刻意隐藏自己,就能够掩去身上的魔气,与常人无异,她这房中的书生,或许就是个魔假扮的。 要是自己怀疑他,以魔族的个性,定要把自己给杀了不可,今夜露给他的后背,就是给他下手的机会。 身后的响动大了起来,“嘎吱”一声,床板发出了声音。 向小禾还不能扭头去看,此时对上的,可能是一双睁开的眼。 她握紧手中的弓弩,气息沉稳,不畏不惧。 归长风在适应黑暗后,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几缕光线,看见了那蜷在不远处的向小禾。 望着她的后背,见她外衫都未脱,一头乌黑的发披散在枕头上,静静的,像是乖乖躺好的娃娃。 也不能这么说,娃娃的表情是固定的,总不像她那么鲜活。 那毫无机心的笑,将眼眸倏地点亮,纯黑的眼眸添上了笑意,比许多事物都来得好看,这般想着,他脸上也露出了笑,在不知不觉中,已抬起了一手,向小禾的笑近在眼前。 归长风冷了眼。 虚伪的人,也配拥有这般笑吗? 此刻的向小禾,怀中一定藏有那把防身的弩弓,上好的箭矢,正准备击穿他的咽喉。 两人的关系,是宿敌,也是死敌。 冷却的温度,将凤眸的笑尽数瓦解,既是嘲讽,也是无数碎片中,难以找寻的谋划。 本以为杀机临近,却没想到那声响动过后,身后的人陷入了沉寂。 或许只是一个翻身,或许就犹如那极小的可能性。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向小禾弩弓的悬刀未松,僵住身体,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一刻、两刻、三刻。 向小禾数着时间,丝毫不敢懈怠。 自深夜的寂静中,向小禾听到了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这是…… 她将弩弓收入袖中,翻身下了床,点起了灯,才看见了那书生垂下一手,两颊发红,原是发了烧。 她的怀疑都是站不住脚的,若书生只是个书生,此刻的发热,算是一关。 向小禾伸手探了他的温度,竟烫得厉害,需用药退烧不可了,她些许后悔怕今夜之事泄露,让孙大娘回了家,如今这里仅剩她一人,又熬药又擦身,没那么容易。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 向小禾唤了几声“书生”,那人昏迷着,已失了意识,向小禾连忙去药房取药,去灶房搬了炉子、打了水进来。 她先将药煎了,看火的同时,又解开书生的衣带,用浸湿的热帕子,擦拭着他腋下、脖颈、手腕这几处地方,一次又一次,若是帕子变得温了,又去打新的热水,直至将那皮肤擦得泛红,擦身才勉强停下。 那煎药的火也需要时时顾着,向小禾一人当两人用,也是习惯了,待药好了之后,她将汤药吹得温热,再扶起书生,小心地喂入他口中。 见病中的他要呕,向小禾连忙把药碗拿开,用巾帕擦拭那呕出的药汁,才没有让熬好的药尽数浪费,又继续喂了他几次,这第一帖药才服用完。 向小禾让书生缓了一会儿,才把他放了下来,她摸摸书生的额头,发现还是很烫,将热帕子覆在上面,转身要去煎第二帖药。 袖子处又传来轻微的拉扯,向小禾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回身,见那红润的嘴唇翕动着,似有什么话要说,她俯首,听清楚梦中的呓语后,向小禾身体微僵。 不……不要……不要杀我…… 病症的爆发,也将内心的恐惧一一引爆。 曾经在生死线挣扎的人,在向小禾面前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向小禾这才敢断定,这书生的话是真的,而非骗她的言语。 魔要是这么能屈能伸,那魔族十大将军,都可以随时随地跪下来求人了。 她起了身,扯开那抓住自己衣裙的手,端着凉掉的热水往外走。 平白冤枉他一场,也是她的罪过,若是没冤枉他,那日后再找他算账。 在向小禾走后,那双紧紧阖上的凤眸微微睁开了一点缝隙,被病痛折磨的神情,隐隐带着一点笑意。 书生半夜发了热,直到第三帖药下去,情况才稳定下来,向小禾一夜未睡,倒也无恙,只是退隐之后,养成了小眯一会儿的习惯。 她脑袋靠在长桌上,酸涩的眼浸泡在黑暗中,带来一丝闲适,还没等她入眠,外面传来了叩门声。 向小禾理了一下衣裙,将发带缠在自己的手上,一边走一边随意地将发丝束起,再去开那木门。 来者是孙大娘,她赶忙走了进来,将门掩上。 “我听张二叔说,你昨夜没让人留下?” “大娘,我昨晚应付得过来。” 孙大娘哎呦一声,将向小禾拉往药房里,她小声地道:“禾娘你糊涂。” 向小禾有些懵:“这是为何?” “如今在屋里的,只有个书生,又病又弱,昨日又传了点风言风语,只怕你不好再安置这书生。” 向小禾没在意过这些,她连男人的身体都看了,何况这里大家都知晓她的情况,也不会传出什么。 她道:“我信得过大家。” 孙大娘佩服向小禾的医术,此时为她的短视而痛心:“大家信得过,你未来夫君可信不过。” “夫君?”她勉强找回这个字眼,向小禾一愣,却是笑了,“我不需要。” 孙大娘闻言不敢相信:“你是认真的?” 向小禾点了点头。 “当真不愿?” 向小禾道:“禾娘孤身一人足矣,孤身有孤身的自在。” 孙大娘叹了一口气:“我是知晓你的志向的,那这次也就罢了,但日后可要留人下来。” “若是人心生嫌隙,留多少人都无用的。”向小禾不怕这些,她眉眼弯弯,朝大娘一笑,“我知大娘的心意,大娘也要信我。” 孙大娘只能应好,在向小禾的催促下,才离了瓦房,回家做饭去。 向小禾被孙大娘一提醒,才想起这书生是个凡人,她自柴房里搬些柴火,放到灶房里去,开了米缸,舀了些水洗米下锅,再扛着锄头准备出门去。 门外传来声响,向小禾开门,正好撞见了偷偷送菜的李月儿。 李月儿猫着腰、踮起脚尖,没想到会被向小禾发现,她要走,不知向小禾是怎么走的,几步就到了她身前,手里还拎着她提来的菜。 李月儿哀怨极了,双眼都能掐出水来:“禾娘,你害我昨夜被凶了一顿。” 向小禾本意是不收大家的好处,连村民带来的米、肉、菜都不要,怕开了这个头,以后就无止境了。 但这也不是让人挨骂的理由,尤其是按照李大壮的性子,定是将李月儿骂得狠了,她还是退让了一步:“哎,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我收下了,你莫要和别人说。” 李月儿听向小禾应了,连忙跳着跑开:“你应了,我就走了。” 没等禾娘做什么反应,李月儿已三步作两步走,跑远了。 向小禾扛着锄头走到门口,又扛着锄头回来,那一捆青菜鲜嫩可口,还沾着晨时的露珠,连常年辟谷的向小禾都想吃上一口。 其实向小禾没怎么吃过食物,她天赋好,周岁前喝羊奶,周岁后饮甘露,基本没接触到凡界的食物。 还是当年的师姐贪嘴,拉着扎着两个丸子的向小禾往凡界跑去,买来一堆甜的、辣的、咸香可口的零嘴,要把向小禾养得白胖可爱。 是了,喝羊奶饮甘露长大的向小禾,是师姐口中的瘦了吧唧的,当零嘴投喂了下去,向小禾才有了好看的肉。 想到此,向小禾脸上露出了笑意,热锅冷油,将择好的菜下锅炒了,出锅后,一身的烟火气,只感觉满身的疲惫。 果然,比起炒菜做饭,她更喜欢熬药。 向小禾将熬好的白粥和装盘的青菜端进了书生的房间,自昏迷中苏醒的归长风,一双眼盯着掀开布帘进来的向小禾,脸上泛起了温润的笑。 “昨夜,劳烦姑娘了。” “没有什么好劳烦的。” 向小禾拉来长桌,让他能够在床上用早膳。 归长风将额头上的热帕子投入水盆,他没听见其他人的声音,心中有了猜测。 “这是你做的?” “你怕有毒?” 向小禾犀利一问,将归长风的问题打了回去。 归长风默默拿起碗筷,用起早膳来,向小禾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忽然道:“那些要杀你的人,你不要怕了,恶有恶报,天理循环。” 闻此,归长风眼帘微垂,掩盖住自己的血腥之色。 那些要杀他的人,早就都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