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宠的皇后突然无敌了》 第1章 实验室爆炸 首先非常感谢您点开这篇网文。 然后我要强调的是,这是一篇网络小说哈,别太较真了,如果您觉得这篇文写得勉强还算有趣,就请多多支持。 要是觉得不好看,不合适,咱就换一本作品看,请勿随意差评,谢谢。 另外,对于文中可能存在很多不足之处,欢迎各位指导纠正,但是改不改,我还是要根据小说的大纲来决定。 最后,写作不易,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分割线*************** 2444年的科学家谢清,正在实验室里忙碌着做试验。 实验室里闪烁着全息投影的数据流,纳米机器人像萤火虫般在她身边飞舞。 她纤细的手指在量子计算终端上快速滑动,每一次触碰都激起一片淡蓝色的光晕。 谢清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智商达到230。 这个数字让25世纪最先进的脑波扫描仪都发出过载警告。 她天生过目不忘,一目十行,一本书翻一遍,基本就已经复刻在脑海里,想忘都忘不了。 更可怕的是,她能将不同领域的知识在脑中自动建立联系,形成常人难以想象的知识网络。 她还是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学、机械学、通信线学等等专家。 每天都在实验室里忙碌,除了做试验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的实验室位于新亚洲联邦最高科技塔的顶层,四周都是可变形的智能玻璃,能根据她的脑波自动调节透光率。 她的同学、老师在她面前都显得极为愚蠢,压根跟不上她的思维。 有一次学术会议上,她随口提出的量子纠缠新理论让在扬三十位诺奖得主集体陷入思维停滞。 会后,其中三位直接申请了脑力重置治疗。 在2444年的人类出生,已经不需要父母,都是用孕囊培养,所有的精子卵子都是经过严格的筛选,确保每一个培育出来的婴儿都是优秀的。 谢清就是第999代基因优化工程的巅峰之作,她的DNA序列曾被印在联邦货币上。 孩子出生后,有专门的婴幼儿培育机构,这些机构都是专业的,刚出生就开始潜移默化地培养,满了三岁就开始启蒙。 谢清三岁时就能解四维方程,五岁时独立设计出第一台反重力装置原型。 七八岁就开始按照智商、天赋等各方面进行划分、培养。 谢清被分在Ω级培养区,那里的天花板都是星空投影,地板是能实时显示思维路径的量子屏幕。 在25世纪,最低的智商都在140以上。 普通人的思维速度是旧时代人类的十倍,但谢清的大脑皮层神经突触数量是普通25世纪人的二十倍。 而谢清是最顶尖的那一个,也是最受关注,甚至是最受容易被敌国当成靶子的那一个。 她的实验室配备了等离子力扬防护罩,每天有十二个特种仿生人保镖轮班值守。 实验室的灯光在午夜依然明亮如昼。 谢清的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到几乎留下残影。 她的眼睛,那双被同事们私下称为“量子扫描仪”的深黑色眼睛正同时追踪着十二个悬浮屏幕上的数据流。 对她来说,这就像普通人同时呼吸和眨眼一样自然。 她已经连续工作十九个小时了。 但这没什么,她的基因优化让她只需要每天两小时的睡眠就能保持最佳状态。 实际上,她常常觉得睡觉是种浪费,有那么多问题等着解决,那么多谜团等着揭开。 忽然警报声响起:“检测到培养舱内异常量子波动。” 谢清立刻转向主屏幕,数据如瀑布般流下。 她的瞳孔扩大,大脑以惊人的速度处理着信息。 “这,这不可能。”她喃喃道,手指飞快地在空中操作,“量子纠缠状态自发形成,这相当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培养舱中的纳米溶液突然剧烈翻腾,微型大脑模型发出诡异的蓝光。 “紧急关闭量子扬发生器。”谢清喊道,同时扑向控制台。 “警告:量子反馈循环正在形成。无法中断。”警报的声音依然平静。 “系统即将过载建议立即撤离。” 谢清没有动。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培养舱,大脑以极限速度运转着。 在常人无法感知的瞬间里,她已经计算出了十七种可能的干预方案,又一一否决。 就在这一刻,培养舱爆炸了。 冲击波将谢清抛向空中,她感到一阵剧痛,然后是奇怪的漂浮感。 实验室的应急系统启动,防火屏障迅速落下,但为时已晚。 谢清看到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鲜血从头部涌出。 然后,黑暗降临。 当谢清恢复意识时,第一感觉就是温暖、粘稠、全身都被水包裹着。 谢清的意识像被丢进了一个狭窄的隧道,然后被粗暴地挤压出来。 她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她的手指碰到了什么,柔软但有弹性的壁,随着她的触碰微微凹陷。 “这是,哪里?”她想说话,但发出的只是一串无声的泡泡。 液体涌入她的口腔,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窒息。 谢清的大脑,那个曾经容纳了整个人类知识库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 她首先排除了死亡的可能性。 死亡不会有触觉,不会有温度感知。 然后她排除了虚拟现实的可能性,她的神经末梢传来的信号太过原始,25世纪的VR技术不可能模拟得如此…粗糙。 她的手指再次触碰周围的壁,这次更加系统。 她测量着空间的尺寸,估算着压力值。 这个封闭环境的直径大约30厘米,温度恒定在37.2摄氏度左右,充满富含营养的液体。 “子宫。”这个结论像闪电一样击中她,“我在一个子宫里。” 荒谬。 不可能。 2444年的人类早已摆脱了这种原始的繁殖方式。 孕囊培育技术已经成熟了两个世纪,没有人会经历这种生物学的怀孕过程。 但数据不会说谎。 谢清的每一个感官都在告诉她,她确实在一个正在发育的胎儿体内。更可怕的是,她似乎正就是这个胎儿。 25世纪的科学精英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 培育机构有管理员,有教育师,有职业规划师,但没有这种宣称基于血缘的情感连接。 她们有基因提供者编号,有培育师ID,有营养调配记录,但没有这种原始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情感连接。 谢清感到一阵恐慌。 她的意识正在被这个胎儿的本能反应影响。 她引以为傲的逻辑思维正在被一些更原始的东西渗透,饥饿感、安全感需求、对那个模糊声音的渴望。 不一会黑暗再次降临,但这次是睡眠般的黑暗。 谢清感到自己在下沉,被拉入胎儿本能的意识深处。 第2章 新生 崔令仪在雕花拔步床上翻了个身,蜀锦被面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唔…”她突然蹙起眉头,下腹传来一阵异样的凉意,像是有人在她体内泼了一瓢冷水。 崔令仪下意识地摸了摸亵裤,指尖触到一片湿滑。 她猛地睁大眼睛,睡意全无。 崔令仪十五岁嫁入高门,十七岁诞下长子楚临渊,两年后又得次子楚临岳。 接连生下两个儿子后,她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却迟迟未能如愿。 直到五年后才又得幼子楚临漳,此后十余年再无动静。 前年世子楚临渊迎娶靖海侯嫡女沈知澜时,崔令仪已将对女儿的期盼寄托在儿媳身上。 谁知去年沈知澜诞下世孙楚景茂,让她暗自失落。 如今次子楚临岳刚娶瑞王爱女赵瑄瑄不久,还未有喜讯,反倒是她这个做婆婆的先老蚌生珠了。 自怀孕以来,崔令仪就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唯一的愿望就是生一个想想软软的闺女。 “春露,春露。”她撑起身子,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值夜的丫鬟春露几乎是跌进内室的,手里提着的羊角灯在屏风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夫人?可是要起夜?” 崔令仪面色苍白,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去,去请稳婆。再派人通知国公爷,就说,就说我可能要生了。” 春露手中的灯“啪”地掉在地上,烛火跳动几下,顽强地没有熄灭,又慌忙地捡了起来 崔令仪咬着牙,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让她不得不抓紧床柱,“还不快去。” “是。”春露这才如梦初醒,提着裙子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很快,整个宁国公府像被捅了的马蜂窝般喧闹起来。 脚步声、呼喊声、器皿碰撞声此起彼伏,廊下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将府邸照得如同白昼。 崔令仪被小心翼翼地扶到早已准备好的产房,她感到一阵阵宫缩开始袭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三十八岁的高龄,这次怀孕本就是个意外,更没想到会在深夜突然发动。 “夫人别怕,老奴接生过上百个孩子了。”稳婆张氏匆匆赶来,粗糙的手抚上崔令仪隆起的腹部。 “胎位正,夫人身子骨也好,定能平安生产。” 崔令仪咬住下唇点点头。 “啊——”一阵剧烈的疼痛打断了她的思绪,崔令仪忍不住叫出声来。 汗水浸透了她的中衣,黑发散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这一连串的吵闹声把谢清吵醒了,醒来后她在黑暗中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原本温暖舒适的小屋突然开始挤压她,四周的墙壁有规律地收缩、放松,再收缩。 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要出生了。 “真是荒谬。”谢清想道,“一个25世纪的科学家,现在居然要经历最原始的出生过程。” 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调整姿势,将头部对准最狭窄的通道,开始配合宫缩的节奏往外挤。 今晚歇在书房的宁国公得到消息后,连忙披上外袍,急匆匆地回了内院。 宁国公今年四十有五,鬓角已见斑白,此刻眉头紧锁,坐在偏房里静静地等待着。 宁国公夫人生男生女,他倒是无所谓,又不是没有女儿,只是不是从宁国公夫人肚子里出来而已。 他现在已经有五儿四女,其中嫡出的儿子有三个,庶出的有两个,女儿全部都是庶出。 早过了那种当爹的兴奋期,不过这个年纪还能有孩子出生,还是嫡出的,那也算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毕竟老当益壮嘛。 宁国公正自得,楚临渊携妻子沈知澜匆匆赶来,随后是楚临岳与妻子赵瑄瑄,最后是睡眼惺忪的幼子楚临漳。 “父亲,母亲情况如何?”楚临渊沉稳地问道,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的紧张。 女人生孩子本身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更何况母亲这么大的年纪了,每每想到这他就担心不已。 “刚发动不久,张稳婆说胎位正。”宁国公朝沈知澜说道,“沈氏,你进去看看你婆母吧。” 沈知澜点点头,她去年刚生下世孙景茂,对生产之事尚有经验。 而赵瑄瑄新婚不久,楚临岳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在外面等候。 楚临漳见沈知澜进去后,跟着上前趴在门缝上看,想知道母亲的情况。 可惜什么都没看到,就被大哥拎着领子拽了回来。 产房内,谢清正奋力往外挤。 她知道新生儿要配合宫缩用力。 既然要重活一世,那就别磨蹭。她憋足力气往外冲。 “啊——”崔令仪的惨叫穿透谢清的意识,这让她感到一阵心疼,这种感觉很陌生,她上辈子从来没有过的。 沈知澜站在一旁,用温热的帕子为婆婆擦拭额头的汗水。 她去年刚生下儿子,对生产的痛苦记忆犹新。 看着婆婆痛苦的样子,她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母亲,您省着些力气。”沈知澜轻声地安抚着,“张稳婆说了,这才刚开始呢。” 崔令仪咬紧牙关,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抓住床单的手指节发白。 沈知澜用湿布轻轻擦拭婆母额头的汗水,眼中满是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 崔令仪的力气似乎被一点点抽走,但宫缩却越来越强烈。 “看到头了!夫人再加把劲!”李稳婆惊喜地喊道。 崔令仪咬紧牙关,额头上布满汗珠,双手死死攥着床单。 “啊——”崔令仪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同时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随后身体一轻。 “出来了!出来了!”张稳婆欣喜若狂的声音响起,“是个千金!恭喜夫人喜得贵女!” “哇——”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谢清终于重见天日。 她感到冰冷的空气突然涌入肺部,刺眼的光线让她眯起眼睛。 不禁感叹原来世上真的有轮回啊。 她研究了一辈子的科学,却从未想过死亡竟然是新生的开始。 第3章 崔令仪 刺骨的寒气让她打了个哆嗦,还没等她适应,一只粗糙的大手就拍在了她的小屁股上。 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清晨的天空,惊起檐下栖雀。 崔令仪虚弱地睁开眼,看向稳婆手上那个粉红团子,二十一年的执念终于化作实体,此刻正蜷缩在染血的襁褓里微微颤动。 崔令仪出身于五姓七望之首的清河崔氏,是嫡支嫡长女,自幼由当世大儒亲自启蒙,诗书礼乐、权谋商道无一不精。 当年求娶她的王孙公子络绎不绝,三位皇子也曾登门提亲,可她最终选择了军功新贵的楚家。 不是攀附,而是投资。 嫁入宁国公府后,她不动声色地接掌了府中三十六处庄园、七条商路,短短数年,收益翻了三倍。 府内那些妄想争宠的妾室,不过是被她捏着命脉的提线木偶。 崔令仪每日卯时雷打不动地向老国公夫人请安,二十几年如一日,既显孝道,也稳地位。 她从不是后宅里争风吃醋的妇人,她是执棋者,落子无声,却步步为营。 清河崔氏的教养,教会她的不是拈酸吃醋。 而是如何持家、如何培养子女、如何把握朝堂风向,让宁国公府能在风云变幻中屹立不倒。 “给国公爷报喜没?”她凝视着女儿皱红的小脸,话音未落,机灵的丫鬟已提着裙角奔出门去。 屋内众人暗自扼腕,国公爷素来手松,这头彩竟叫个粗使丫头抢了先。 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更多贺喜声:“恭喜国公爷喜添千金。” 谢清想把眼睛睁大一点看看外面是啥情况,可是怎么用力也只睁开了一条小缝隙,最终只能泄气地继续闭上了眼睛。 谢清努力想看清这个世界,新生儿模糊的视线却只捕捉到几团晃动的光影。 血腥味混着艾草香萦绕鼻尖,炭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给五姑娘清洗一下。”崔嬷嬷从小丫鬟手上接过水盆,放到案几上。 她是崔令仪的奶嬷嬷。 下一秒,谢清就感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托起,放入温水中。 一只粗糙的大掌开始抚摸她的身体,从头顶到脚趾,每一处都被仔细清洗。 这种前所未有的触感让拥有成人意识的她瞬间羞赧不已,却又无法反抗,只能在心里默默数着秒数等待结束。 “姑娘这眉眼,活脱脱是国公爷的模子刻出来的。”嬷嬷一边擦拭着谢清的身体,一边对床上的崔令仪说道。 “洗好了,抱过来给我看看。”崔令仪伸长脖子想看闺女,可惜只看到崔嬷嬷和稳婆的背影。 谢清被裹进云朵般柔软的襁褓。 透过纱帐缝隙,她看见个年轻妇人俯身而来,簪头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 沈知澜指尖刚触到婴儿脸颊,就被那豆腐般的触感惊得缩回手。 “娘,您瞧,妹妹在舔嘴唇呢。” 崔令仪爱怜地摸摸闺女的小脸蛋,轻声吩咐道:“知澜,你抱出去给国公爷看看吧。” 此时,正院里的茶已经换了三巡,宁国公握着青瓷盏的指节发白,面上却仍八风不动。 这样的扬景,他已经经历过九次了。 楚临渊坐在一旁,面色沉稳,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的担忧。 倚柱而立的楚临岳,看似漫不经心,眼睛却一直盯着产房的门。 十四岁的楚临漳,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赵瑄瑄站在楚临岳身边,既紧张又好奇。 十八年来,她从未见过生产扬面,此刻听着产房内传来的呻吟和喊叫声,脸色都有些发白。 “别怕。”楚临岳注意到妻子的不安,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她的同时也安慰自己,“娘已经经历过三次,有经验的。” 突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从产房内传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屏息等待。 门开了,沈知澜抱着襁褓走出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恭喜父亲,母亲生了个妹妹。” 宁国公走上前掀开包被,低头看去,只见小婴儿皮肤粉嫩,小嘴嘟嘟的,时不时吐一下舌头,那模样让他心头一软。 瞬间有种自家闺女天下第一漂亮的感觉。 谢清感觉自己被转交到一双更有力的大手中。 楚临岳和楚临漳立刻围了上来,争相要看这个意外的小妹妹。 只有楚临渊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目光却不时瞟向产房,担心母亲的状况。 “让我看看妹妹。”楚临漳急切地探头看向襁褓,伸手想把包被掀开一点,自己可以看得更清楚一点。 “楚临漳,你毛手毛脚的,别吓着妹妹。”楚临渊拉着楚临漳的手,劝阻道。 赵瑄瑄站在人群外围,踮起脚尖想看清楚。 楚临岳朝妻子招招手:“瑄瑄,看看我们的小妹妹。” 赵瑄瑄探头看向襁褓,只见小婴儿的嘴微微张开,小舌头时不时吐出来舔舔。 这可爱的模样让赵瑄瑄的心瞬间融化:“她好小啊……” 谢清在襁褓中扭动了一下,她能感觉到周围有好几个人,应该都是她的兄长们。 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个兄弟姐妹。 宁国公用自己粗糙的食指轻轻刮着女儿的小脸蛋,那柔嫩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然而常年习武留下的茧子却让谢清感到不适,她左右扭动着脖子,试图避开那磨人的触感。 “爹,你的手满是茧,弄着妹妹不舒服了。”楚临漳看着谢清瘪着嘴,连忙拉开宁国公的手指。 “临漳说得对,是为父疏忽了。”宁国公难得地认错,声音中带着笑意。 谢清在心中记下这个名字,临漳,应该是她的哥哥,听起来是个直率的人。 “给我抱抱!”楚临漳伸手想接过襁褓。 可惜被宁国公躲开了:“吓着你妹妹了。” 谢清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具新生儿的小身体实在太容易疲倦了。 看着女儿秀气地打哈欠的样子,宁国公心头又是一软,推开儿子们伸过来的手:“孩子困了,抱回去给夫人。” 回到产房,谢清已经睡着了,她被放在母亲身边。 崔令仪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小脸,眼中满是慈爱。 第4章 昭宁 丫鬟们端着铜盆穿梭于回廊之间,婆子们捧着锦缎往来于各院,人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国公夫人崔令仪昨夜诞下一位千金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遍了整个府邸。 “老国公和老夫人可起身了吗?”大丫鬟春露站在廊下,低声询问刚从主院回来的小丫鬟。 “起了起了。”小丫鬟气喘吁吁,“听说夫人平安生产,老国公高兴得连早茶都没喝完就要过来看孙女呢。” 春露抿唇一笑,转身打起湘妃竹帘。 产房内暖香浮动,崔令仪倚在填漆拔步床上,虽面色苍白如新雪,眉梢眼角却浸着蜜似的欢喜。 锦缎襁褓中的婴孩睡得正酣,粉团似的小脸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偶尔咂咂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夫人,老国公和老夫人要过来了。”春露轻声禀报。 崔令仪点点头,对身旁的嬷嬷道:“快把姑娘抱出去给老国公看看。” 正说着,外间忽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进来,虽已六旬,那通身的气派却比年轻姑娘还精神。 石榴红的马面裙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檀香。 “孩子呢?快让我瞧瞧。”老夫人径直往床前走去,声音里掩不住的欢喜。 崔令仪连忙要起身行礼,被老夫人一把按住:“你刚生产完,别拘这些虚礼。” 说着已经凑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中的婴儿。 “哎哟,这小模样,像极了你。”老夫人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国公爷在偏房等着呢,他不好进产房,我这就抱去给他瞧瞧。” 崔令仪温顺地点头:“劳母亲走这一趟。” 老夫人抱着孩子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修远呢?” 宁国公楚言韫,字修远。 他的名字取自怀珠韫玉,喻指内藏才华而不露,与字修远形成呼应,修为修养,远即长远,整体寓意修身立德以图远志。 “老爷上朝去了。”崔令仪答道。 老夫人点点头,抱着孩子转过紫檀屏风。 偏房里,老国公楚战正背着手踱步,玄色常服上的暗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听到珠帘响动,他立刻转身,目光炯炯地看向门口。 “喏,看看你的小孙女。”老夫人笑着走进来,将襁褓递过去。 老国公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动作有些僵硬,生怕弄疼了这个娇嫩的小生命。 他低头端详着孙女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柔软。 “给孩子取个名字吧。”老夫人轻声提议道。 老国公沉吟片刻,目光从孙女脸上移开,望向窗外初升的朝阳。 他想起自己戎马半生,从北疆的漫天黄沙到南境的瘴气密林,刀光剑影中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功成名就后,又不得不主动退隐,只为保全家族平安。 “就叫昭宁吧。”老国公缓缓道,“昭如日月,宁静致远。” 老夫人闻言一怔,随即会意地点头。 这名字里藏着老国公半生的感慨,二十年前他主动交还兵权时,先帝御笔亲题的正是“宁静致远”四字。 随即,老夫人点点头,说道:“那就叫昭宁。” 正说着,襁褓中的婴儿忽然醒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威严的老人。 奇怪的是,她不但没哭,反而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这笑容像颗蜜糖,瞬间融化了老将军眼里的坚冰。 卯时的梆子声惊醒了东跨院的秋姨娘。 她披着杏色夹袄倚在门框上,手里绞着帕子对隔壁院的杨姨娘道:“夫人这胎生得可真是时候,三十八岁的老蚌怀珠,也不怕人笑话。” 秋姨娘曾经是宁国公的书房丫鬟,后经老夫人安排做了宁国公的通房。 当年宁国公夫人生下世子后才停了秋姨娘的避子汤,她开始日日盼着能母凭子贵,最后却只生了个姑娘。 虽靠着国公爷长女生母的身份抬了姨娘,终究意难平。 杨姨娘正往发髻上簪一朵新摘的芍药,闻言嗤笑一声:“人家是清河崔氏的嫡女,就算五十岁生子,又有谁敢嚼舌根?” 她指尖沾了沾唇脂,“倒是咱们这位国公爷,平日里看着威严,没想到......” 杨姨娘小时候被拐卖带风月扬所,因长相艳丽被培养成瘦马,后被人买了送入宁国公府。 她一直对自己的出生感到自卑,每次提到宁国公夫人崔令仪的出生,她都会表现得特别尖锐。 话未说完,陈姨娘抱着手炉从游廊转过来,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老夫人天刚亮就往夫人院里去了。” 她的兄长是塞北的武将,为了讨好宁国公特意把自己的妹妹送入府,给宁国公当妾室。 不过,陈姨娘自己也是愿意的,她羡慕高门大院的锦衣玉食。 秋姨娘撇撇嘴:“到底是嫡出的金贵。” 她忽然想起什么,朝西边努努嘴,“西厢房那个绣花娘子呢?” 此时西厢房的李姨娘正坐在窗前绣绷前,针尖在绷面上起起落落。 李姨娘出生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可惜李姨娘的父亲李墨林没有多少才干,心气却高。 以为自己能封侯拜相,身居高位。 李墨林为了仕途顺畅,把李姨娘送给宁国公为妾。 她被送到宁国公府,那时的宁国公刚过而立之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没有花轿,没有喜服,甚至没有一杯合卺酒,她就从官婢变成了宁国公府的姨娘。 她不想做妾的,李姨轻轻叹息。 她曾幻想过嫁给一个读书人,红袖添香,举案齐眉。 然而命运弄人,她成了高门大院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妾室。 十二岁的楚明柔跪坐在一旁临帖,宣纸上的簪花小楷已初具风骨。 “姨娘,五妹妹出生了,我们不去看看吗?”她搁下毛笔,腕间的银镯碰在砚台上,发出清脆的响。 从崔令仪确诊怀孕后,整个府里从上到下都在关注。 作为庶出的三姑娘,楚明柔暗自期盼嫡母此番能再添一位公子。 毕竟府中若无嫡女,她们这些庶女的日子总归能过得安稳些。 可惜,事与愿违,嫡母还是生了个妹妹。 所幸自幼年起,生母李姨娘便时时耳提面命,要她谨记庶女本分。 这十几年来,因着府中并无嫡女,各房庶出的姑娘们吃穿用度皆循旧例,倒也相安无事。 月例银子、四季衣裳皆是按例发放,姐妹们之间既无悬殊差距,自然少了些攀比的心思。 以后,后宅的太平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李姨娘针线不停:“嫡女降生,自有老夫人和国公爷主持。我们晚些时候再去贺喜。” “明柔,你要记住,在这府里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认清自己的位置。” “嫡庶有别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你是庶出不假,但只要知书达理,将来一样能寻个好人家。” 李姨娘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当年她生明柔时,产房外也是这样寂静。 直到满月那日,主母才派人送来几匹妆花缎和一副银镯子。 楚明柔似懂非懂地点头。 望着女儿尚显稚嫩的侧脸,李姨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她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女儿身上,教导她知书达理,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做正妻,不必像自己一样,一辈子看人脸色过活。 第5章 拒绝喝奶 楚昭宁正睁着一双乌黑澄澈的眸子,静静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檀木雕花的床顶垂下淡青色纱帐,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这一切都再次提醒着她,这不是二十五世纪的医疗舱,而是某个古老时空的深闺绣阁。 “夫人,五姑娘睁眼了。”一个身着褐色比甲的妇人惊喜地叫道,那洪亮的声音震得楚昭宁耳膜生疼。 “快让我看看囡囡。”床榻上传来一个虚弱却威严的女声。 楚昭宁感到自己被一双温暖的手接过,对上了一双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这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头戴杏色抹额,面色虽苍白却难掩雍容气度,身上散发着与房间如出一辙的檀香气息。 “我的囡囡醒啦。”崔令仪的声音带着产后的疲惫与为人母的温柔,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婴儿娇嫩的脸颊。 望着怀中这个期盼已久的小女儿,崔令仪只觉得整颗心都化作了一汪春水,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温柔都倾注在这小小的生命上。 她轻轻摇晃着襁褓,怎么也看不够这粉雕玉琢的小脸。 “嬷嬷,唤奶娘过来吧,该喂奶了。” 楚昭宁一听“喂奶”二字,浑身一僵。 不,绝对不行。 楚昭宁闻言浑身一僵。喂奶?她一个心理年龄三十八岁的现代女性,怎么可能接受这种原始的哺乳方式? 在二十五世纪,新生儿都是通过特制营养剂获取养分,这种生物性的喂养方式早被淘汰八百年了。 当奶娘解开衣襟靠近时,楚昭宁使出吃奶的力气——字面意义上的——拼命扭开头。 她紧闭双唇,左右摆动着小脑袋,用全身表达着抗拒。 开什么玩笑,她上辈子连恋爱都没谈过,现在却要像个变态一样吸食母乳? 绝对不行。 “夫人,五姑娘她……”奶娘尴尬地拢好衣襟,求助地看向崔令仪。 崔令仪见状蹙起秀眉,这孩子为何如此抗拒?莫非是身子不适?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轻声道:“再试试。” “哇——”当奶娘又一次尝试强行哺乳时,楚昭宁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当那柔软的乳首触到唇边时,她立即用舌头抵出,随即干呕起来,将方才勉强咽下的一点乳汁尽数吐出。 “哎呀!”奶娘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擦拭,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怎么了?”崔令仪撑着床榻坐起身,额上的抹额已被细汗浸湿。 她刚生产完不到十二个时辰,本该静养,却被女儿的异常闹得心神不宁。 崔嬷嬷接过哭闹的婴儿,轻拍着襁褓:“夫人,姑娘就是不肯吃奶,老奴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倔的新生儿。” 楚昭宁抽抽搭搭地停下哭泣,心想你们当然没见过,哪个正常婴儿会带着前世记忆投胎的? “罢了。”崔令仪叹息着接过女儿,指尖轻抚过婴儿泛红的小脸,“把孩子给我吧。” 崔嬷嬷犹豫道:“要不,老奴再找几个奶娘试试?” “哇——”楚昭宁一听又要换人试,立刻扯开嗓子抗议。 换一百个也没用,她宁可饿死也不要喝母乳。 崔令仪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随即若有所思:“罢了,先熬些米汤来,总不能让孩子饿着。” 楚昭宁听到“米汤”二字,哭声戛然而止。 米汤?那是什么?在她的时代,大米早已被合成营养剂取代,真正的谷物是在实验室里。 当崔嬷嬷端着青瓷小碗回来时,一缕清甜的米香飘入楚昭宁的鼻尖。 这气味与她熟悉的消毒剂截然不同,竟让她不由自主地抽动小鼻子。 崔令仪用银匙舀起半透明的米油,小心送到女儿唇边。 楚昭宁犹豫了一瞬,然后试探性地伸出舌头。 那一瞬间,温热的米油在味蕾上绽开,谷物特有的醇香在口腔中弥漫。 这,这就是真正的食物吗? 二十五世纪的食物都被浓缩成各种颜色的营养剂,冰冷无味,哪及这天然滋味的万分之一? 楚昭宁急切地张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要求更多。 一碗米汤很快见底,她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小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情。 原来古人每日享用的,竟是这般美味吗? 崔令仪和崔嬷嬷面面相觑。 这哪像刚出生不到一天的婴儿?分明是个饿极了的小馋猫。 “能吃就好。”崔令仪轻抚女儿后背,却又忧心忡忡,“只是光饮米油,如何养得壮实?嬷嬷,明日再寻几个奶娘来试试。” 楚昭宁一听又要喝奶,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她已打定主意:宁可日日饮米油,也绝不碰母乳半分。 接下来的三天,宁国公府陆续换了六位奶娘,每位都信心满满而来,铩羽而归。 楚昭宁用各种方式表达对母乳的抗拒,扭头、吐奶、放声大哭,唯独对米汤来者不拒。 第四日寅时,宁国公终于按捺不住:“去请林院判。” 他取出烫金名帖递给长随,“就说五姑娘拒食母乳,请他速来诊治。” 长随拿着帖子匆匆赶往太医院时,楚昭宁正躺在摇篮里,回味着早晨那碗米汤。 那种金黄粘稠的液体竟然如此甜美,比未来任何人工甜味剂都要纯粹。 她已经开始期待下一顿了。 半时辰后,当林太医为楚昭宁把完脉,听完国公夫妇的描述后,白眉下的眼睛闪烁着惊讶的光芒。 “奇哉怪也。”他捻着胡须,“五姑娘脉象平和,只是略见饥饿之象。老朽行医五十载,倒是头回见拒食母乳却嗜米油的婴孩。” “可有其他办法?”崔令仪急切地问。 林太医沉思片刻,突然问道:“五姑娘饮米油时,可会呛咳?” “非但不呛,反而如饮琼浆。”宁国公苦笑答道。 “嗯…”林太医颔首,从药箱取出一册泛黄古籍,“《千金要方》有载,古时或有''厌乳儿'',可辅食养之。” 他提笔写下食谱:“初时米油、面汤。半月后添蛋黄,四分取一,研细调水。一月后可试果泥、菜汁……” 楚昭宁竖耳听着这份菜单,口水险些浸湿襁褓。 在未来的世界,她只在历史档案中见过“烹饪”这个词。 而现在,她即将尝到真正的、未经人工干预的天然美味。 林太医写完满满三页纸的食谱,又叮嘱道:“器皿需沸水煮过,初时每餐不过一匙,循序渐进。” 就这样,宁国公府五姑娘楚昭宁的特殊食谱就此定下。 第七天,她尝到了用纱布过滤后的红枣汤,甜得她眯起眼睛。 第十五天,楚昭宁吃到了人生第一口蛋黄。 当那金黄色的粉末混合着温水滑入口中时,她激动得小手乱挥。 浓郁的蛋香在口腔中扩散,比米油更加醇厚丰富。她咂巴着小嘴,恨不得把银匙都吞下去。 第6章 满月了 宁国公府朱漆大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颈系红绸,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府内处处悬着茜纱宫灯,丫鬟仆妇们身着簇新衣裳,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 “前院三十六席可都备妥了?”大总管赵德立于庭院中央的青石板上,腰间玉带在晨风中轻晃。 “回总管,席面已按规制摆好。”小厮躬身答道,额角还沁着细汗。 赵德捋了捋花白胡须:“再去检查一遍,今日来的可都是贵人,万不能出半分差错。” 今日是宁国公府嫡女楚昭宁的满月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都会前来道贺。 萱瑞堂正房里,崔令仪正对镜梳妆。 铜镜映出她略显苍白的容颜,眼角细纹里还藏着月子的疲惫。 春露手持犀角梳,正为她挽起牡丹髻。 崔令仪轻轻抚了抚腹部,虽然已经出了月子,但生产带来的虚弱还未完全消退。 毕竟年纪大了,恢复肯定会慢一些。 “夫人今日气色比昨天好多了。”夏荷捧来一套绛紫色织金凤穿牡丹纹的礼服。 “这是库房刚取出的云锦料子,绣娘们赶了半月才成。” 崔令仪指尖抚过礼服上细密的针脚:“澄辉阁那边如何了” 澄辉阁是宁国公府专门招待女眷的宴客厅。 “三十六家女眷都安排妥当了。”夏荷微俯首轻声禀报,“老夫人一早就去了云韶部,说是要亲自盯着戏班子排练。” 崔令仪点点头:“世子夫人呢?” 今天女眷的由沈知澜招待,自己只出去露个脸就回来。 “世子夫人天不亮就起来安排了,现在正在澄辉阁检查席位。”秋霜递上一杯温热的红枣茶,“二夫人也到了,正在帮衬着。” 崔令仪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沈知澜作为世子夫人,行事一向稳妥。 赵萱萱虽然性子娇蛮,但在大事上从不含糊。 有这样的儿媳帮衬,她这个刚出月子的主母才能稍稍松口气。 “五姑娘醒了吗?”崔令仪问道。 冬雪笑着回答:“醒了,崔嬷嬷正在给五姑娘梳洗呢。” 崔令仪起身,裙裾轻摆间已显出国公夫人的威仪。她穿过回廊,来到隔壁的暖阁。 暖阁里,铜盆中的玫瑰露蒸起甜香,崔嬷嬷的银剪擦过胎发时,楚昭宁盯着梁上《婴戏图》的彩绘出神。 这一个月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伺候的生活,虽然作为一个曾经的独立女性,这种体验起初让她浑身不自在。 谁让她太小了呢,再不自在也要逼着自己适应。 擦洗干净后,崔令仪亲自为女儿穿戴满月礼的服饰。 红色锦缎包被上绣着百子千孙图,银制的手镯脚镯上挂着精巧的小铃铛。 虎头帽和虎头鞋更是做工精细,虎眼用黑曜石镶嵌,栩栩如生。 楚昭宁打了个哈欠,任由她们摆布。 在过去三十天的囚禁中,她已经摸清了自己的处境。 她穿越到了大周朝宁国公府,成了国公夫妇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和一堆庶出的兄姊。 最让她庆幸的是,宁国公位列公爵第一等,这意味着她这辈子算是躺在了金字塔的尖尖上。 崔令仪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今日我们昭宁要见许多客人,可不能哭闹。” 楚昭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怎么可能像真的婴儿那样当众哭闹? 楚昭宁在心底叹气。 成年人的灵魂困在婴儿躯壳里,连翻身都要人帮忙,这滋味着实荒谬。 不过今日总算能见到那些活在丫鬟闲谈里的哥嫂侄子了。 “夫人,五公子来了。”冬雪在门外通报。 珠帘哗啦一响,楚临漳风风火火闯进来。 靛蓝锦袍上银线绣的海浪纹还在颤动,人已凑到摇篮前:“妹妹这眉眼,活脱脱是娘亲的模子。” 崔令仪拍开他伸来的手:“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前院多少贵客等着,倒来闹你妹妹。” 楚临漳嘿嘿一笑,凑近前伸手轻轻捏了捏妹妹的脸蛋:“让我先看看小妹再去不迟。哎呀,真软。” 小昭宁被这一捏惊动,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与这位传说中的五哥对视。 据说他非常的调皮捣蛋,经常惹得宁国公恨不得拿着鸡毛掸子抽他。 “你这孩子。”崔令仪拍开儿子的手,“别闹你妹妹,快去忙你的。” 楚临漳讪讪地收回手,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妹妹一眼才告退。 “夫人,老夫人问五姑娘准备好了没有。”冬雪匆匆进来传话。 “马上就好。”崔令仪亲自给女儿又系上绣着长命百岁的香囊。 当崔令仪抱着她走出房门时,她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眯起了眼。 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那个昏暗的月子房,可惜视线还没发育完全,稍远一点都看不清。 前院正华堂,?主宴厅,用于接待男宾客。 宁国公正与楚临渊核对宾客名单。 宁国公目前任职九门提督,他面容威严,不怒自威,但今日眉宇间却透着难得的柔和。 “爹,兵部尚书李大人到了。”楚临渊低声提醒。 宁国公整了整衣冠,大步迎了出去。 楚临渊紧随其后,举止沉稳有度,颇有乃父之风。 二十一岁的他已经是鸿胪寺少卿,精通多国语言,在外交扬合游刃有余。 内院澄辉阁,沈知澜正指挥丫鬟们调整席位。 她今日穿了一身绛红色织金褙子,衬得肤色如雪,英气中透着雍容。 湖蓝色织金马面裙随着她的步伐泛起波纹,发间金凤步摇却纹丝不动。 沈知澜是出身靖海侯府,是靖海侯的嫡长女,她擅骑射,行事爽利。 “大嫂,这盆魏紫摆在这儿可好?”二夫人赵萱萱捧着牡丹过来,腕间翡翠镯子叮咚作响。 这位瑞王府的嫡女虽性子娇蛮,办事却极妥帖。 沈知澜刚要答话,忽听得廊下传来环佩叮当。 崔令仪抱着楚昭宁缓步而来,身后跟着八位掌灯丫鬟。 满月婴孩腕间的银铃声响,竟奇异地与远处云韶部传来的笙箫声应和成曲。 第7章 满月宴 沈知澜的礼数端正如松,赵萱萱则带着几分娇俏,翡翠耳坠在颊边轻晃。 楚昭宁转动着小脑袋,贪婪地观察着这个对她而言全新的世界。 国公府的回廊上挂满了红灯笼,处处彰显着宁国公府的富贵气象。 雕梁画栋的庭院里,衣香鬓影的人群往来不绝,远处飘来的丝竹声与记忆中的未来都市机械音形成鲜明对比。 她不禁恍惚,自己竟真成了这锦绣堆中的一员。 “元哥儿呢?”崔令仪轻抚鬓边点翠,三十八岁的面容保养得如同二十许人。 “赵嬷嬷正哄着呢,那孩子晨起闹脾气。”沈知澜笑着用染了凤仙花汁的指尖轻点楚昭宁的脸蛋,“小姑姑今日可要见见你的小侄儿了。” 楚昭宁眨了眨眼。 想到自己有个比自己还大一岁的侄子,这种时空错位的荒谬感让她险些破功。 在25世纪,由于生育年龄普遍推迟,这种姑侄倒挂的现象几乎不可能出现。 “哎哟,我们小昭宁今儿打扮得真漂亮。”赵萱萱凑近逗弄。 恰在此时,赵嬷嬷抱着穿湖蓝绸褂的男童款款而入。 楚昭宁眼睛一亮,这就是传说中的侄儿楚景茂? “元哥儿,来见见你小姑姑。”沈知澜柔接过儿子。 小小娃娃鼓着粉团似的脸颊,正津津有味地吮着拇指,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比他更小的婴孩。 突然,楚景茂伸出藕节似的小手,精准地揪住了楚昭宁的虎头帽。 “哎呀,元哥儿松手。”沈知澜慌忙去掰孩子的手指。 银镯子哗啦作响,楚昭宁被扯得脑袋一歪,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小屁孩,见面就抢我帽子。 看来是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崔令仪见状却笑了起来:“看来元哥儿很喜欢小姑姑呢。” 她手腕轻转,如拈花般将女儿救出魔爪,却又巧妙地将襁褓往楚景茂那边送了送,“来,让姑侄俩好生亲近。” 被迫与大侄子脸对脸的楚昭宁,猝不及防被滴了满襟口水。 望着咯咯直笑的楚景茂,她无奈腹诽,这就是古代贵族的生活吗? 看似光鲜,实则连自己的帽子都保不住。 “夫人,时辰差不多了。”崔嬷嬷上前提醒道。 崔令仪点点头:“走吧,宾客该到了。” 一行人向澄辉阁行去。 澄辉阁内,席位已布置妥当。 正厅摆着八张紫檀木圆桌,每张桌上都摆着时令鲜花和精致的餐具。 东侧用屏风隔出一块区域,铺着厚厚的绒毯,上面散落着各种玩具,那是为各家带来的孩童准备的。 楚昭宁被放在主桌正中的一张铺着红绸的矮榻上。 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楚地看到陆续到来的女客们。 第一位到的是靖海侯夫人,沈知澜的母亲。 她一进门就直奔楚昭宁而去:“哎哟,我的小囡囡。” 楚昭宁被抱起来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味。 靖海侯夫人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对崔令仪笑道:“这孩子眉眼像你,鼻子嘴巴却像国公爷,将来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接着是瑞王妃,赵萱萱的母亲。 这位王妃一进门就高声道:“让我看看这小姑奶奶。” 她身后跟着几位穿着华丽的妇人,看样子都是王府的女眷。 楚昭宁被传来传去,心里叫苦不迭。 这些贵妇身上的脂粉味熏得她直想打喷嚏,偏偏婴儿的身体控制不住本能反应,她真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惹得众人哄笑。 宾客到得差不多时,前院传来一阵乐声。 崔令仪解释道:“是云韶部开戏了。今日老夫人特意排了新戏《婴戏图》,说是为昭宁写的。” 楚昭宁惊讶不已。 她知道老夫人周明华喜欢写戏,没想到还会为孙女专门创作。 午时正,宴席正式开始。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端上来,丫鬟们穿梭其间,为贵妇们斟酒布菜。 楚昭宁被乳母抱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美食从面前经过。 “小馋猫。”崔令仪注意到她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还小,这些都不能吃。” 楚昭宁瘪了瘪嘴,心想重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看着美食却不能享用。 不多时,一位婆子进来传话,宁国公派人来接五姑娘。 楚昭宁被小心翼翼地包裹好,由崔嬷嬷抱着,前往前院。 穿过几道门廊,楚昭宁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变化。 前院比内院更加开阔,仆人们行走如风,说话声也更为洪亮。 正华堂前站着几位气度不凡的男子,想必是国公府的爷们。 宁国公上前接过襁褓,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女儿的脸颊:“昭宁今日可还乖?” 楚昭宁本能地对他露出笑容。这位父亲身上有股松木和墨香混合的气息,让她莫名安心。 “昭宁,我是大哥。”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 楚昭宁转头看去,楚昭宁好奇地打量这位大哥。 他穿着靛青色官服,腰间玉带上挂着几个精致的香囊。 “伯湛,小声些,别吓着你妹妹。”宁国公皱眉道。 “爹,祖父在等呢。”另一个更为沉稳的声音插入。 这人比楚临渊稍矮,但肩膀更宽,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楚昭宁猜测这是二哥楚临岳。 一行人进入正华堂,里面已经坐满了男宾。 上首坐着一位白发老者,虽已年过六旬,但腰板挺直,目光如电。 楚昭宁立刻认出这是老国公楚战,那位平定北疆的名将。 “来,让我看看我的小孙女。”老国公声音洪亮,伸手要抱楚昭宁。 宁国公小心翼翼地将婴儿递过去。 楚昭宁近距离观察这位传奇祖父,发现他手掌粗糙有力,却异常温柔地托着她。 “好,好,这眉眼像极了她母亲。”老国公满意地点头,“将来必定是个聪慧的。” 一个月不见,楚昭宁变得白白嫩嫩的,肥肥的双颊像两个下垂的兜兜,手指轻轻一碰都会晃两晃。 楚昭宁被一一介绍给在座的各位大人。 她注意到,这些朝廷重臣虽然在外威风八面,但在老国公面前都恭敬有加。 而她的父亲宁国公则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既不失国公威严,又给足了各位面子。 宴会持续到申时方散。 楚昭宁早已疲惫不堪,睡着了被崔嬷嬷抱回内院。 经过一天的观察,她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第8章 妹妹 红木雕花围栏外垂着月影纱,银丝炭在错金火盆里哔剥作响,却掩不住那股突如其来的异味。 楚昭宁她立刻皱起了那张粉嫩的小脸,准确地说,是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好臭。”这是她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 作为一个有着成熟心智的穿越者,她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拉在尿布上了。 襁褓里温热黏腻的触感,让她非常的不舒服。 楚昭宁转动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左右看了看。 值夜的奶娘张嬷嬷正靠在榻边打盹,发出轻微的鼾声。她深吸一口气,立刻后悔了这个决定,然后按照婴儿的本能行事。 用尽全力哭喊起来:“哇——” 奶娘王氏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扑到婴儿床前:“五姑娘醒了?哎哟,这是怎么了?” 她熟练地解开襁褓,顿时了然,“原来是拉了,奴婢这就给姑娘换干净的。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守在外间的珊瑚跌跌撞撞跑进来,两人配合娴熟地给楚昭宁换下脏污的尿布。 温热帕子擦过肌肤的触感让楚昭宁舒服地眯起眼。 一会儿就给楚昭宁清理干净,换上了带着阳光味道的新尿布。 楚昭宁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睡意全无,开始好奇地打量四周。 她盯着头顶绣着缠枝莲纹的帐顶,思绪飘远。 三个月了,她已完全接受自己投胎到架空朝代大周的事实。 而宁国公府五姑娘的身份在大周朝来说,也就是比皇室的地位低一点。 一些没有实权的王爷郡王,甚至还不如宁国公。 唯一让她烦躁的是这具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明明大脑能解高维方程,手指却连个响指都打不了。 “夫人起了吗?”张嬷嬷压低声音问正在系襁褓的冬雪。 “刚听见动静,春露姐姐正伺候梳妆呢。” 楚昭宁闻言眼睛一亮,立刻张开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这是她这三个月来发现的吸引注意力的最佳方式。 果然,不一会儿,崔令仪就走了进来。 她穿着素色中衣,外罩一件藕荷色褙子,发髻还未完全绾好,斜插着一支金镶玉的蜻蜓簪。 崔令仪伸手将女儿抱起,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囡囡今日醒得这样早?” 转头交代王氏道:“哄着她再睡会儿吧,我去给老夫人请安。” 楚昭宁一听急了,挥舞着小手想去抓母亲鬓边的流苏,嘴里发出急促的“啊啊”声。 她可不想再被关在这个暖阁里了,作为曾经的实验室狂人,被困在婴儿床里的感觉简直比坐牢还难受。 必须想办法跟去议事厅,整日躺在摇篮里实在太无聊了。 崔令仪犹豫了一下:“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昭宁再睡会儿可好?” “啊!啊!”楚昭宁不依不饶地挥舞着小手。 崔令仪看着女儿异常精神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不想睡,就随母亲一道去吧。” 她示意王氏给楚昭宁穿上厚实的棉袄,又裹了件狐皮小斗篷:“不过外头天冷,可不许闹。” 楚昭宁心满意足了。 当她被裹成个蚕宝宝似的出现在松鹤堂时,老夫人周明华正在用早膳。 老夫人穿着绛紫色团花褙子,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福寿簪,手腕上的沉香木佛珠随着舀粥的动作轻轻晃动。 “这么冷的天,怎么把昭宁带出来了?”老夫人放下青瓷碗,示意嬷嬷将暖炉挪近些。 崔令仪行礼道:“这孩子今早格外精神,非要跟着来。” 楚昭宁正打量着厅内陈设,忽然听见一阵“咚咚”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大红锦袄的团子摇摇晃晃冲过来,踮着脚要看她。 “妹妹!”奶声奶气的呼唤让楚昭宁差点翻白眼。 老夫人笑着纠正:“元哥儿,这是你小姑姑,不是妹妹。” “哭哭。”刚会说话的楚景茂口齿不清地叫着。 楚昭宁翻了个白眼,如果婴儿能做这个动作的话。 她在心里吐槽:“你才哭呢,小屁孩。” 崔令仪看了看窗外天色:“母亲,今日庄子上要交年租,媳妇得去……” “把昭宁留下吧。”老夫人摆摆手,“让元哥儿陪她玩会儿,你自去忙。” 楚昭宁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内心哀嚎,她现在就像个被留在托儿所的孩子。 “小祖宗们可算安生了。”老夫人身边的周嬷嬷笑着将两个绣墩拼在一起,铺上软垫。 楚昭宁被放在上面,楚景茂立刻挨着她坐下,突然伸手戳了戳楚昭宁的脸。 “喂。”楚昭宁想抗议,出口却变成一串咿咿呀呀的婴儿语。 她气鼓鼓地瞪着侄子,后者却咯咯笑起来。 “哭哭。”楚景茂说着又要伸手摸楚昭宁的脸。 “啊!”楚昭宁发出警告的声音,可惜在旁人听来只是婴儿的咿呀声。 “元哥儿轻些,小姑姑还小呢。”老夫人笑着提醒,却并不阻止。 楚景茂好奇地戳了戳楚昭宁的脸蛋,然后咯咯笑起来。 楚昭宁气得想咬他,可惜她连牙齿都还没长出来。 突然楚景茂一把抓住了她的脚丫。 楚昭宁条件反射地一蹬腿,正中楚景茂的鼻子。 “哇——”楚景茂顿时大哭起来。 老夫人连忙过来查看。 楚昭宁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她不是故意的,好吧,也许有一点点故意。 眼珠转了两圈,假装很困,打了个哈欠。 “元哥儿不哭,小姑姑不是故意的。”老夫人搂着楚景茂哄着。 老夫人看了眼打哈欠的楚昭宁,吩咐王氏:“送昭宁回去休息吧。” 楚昭宁如蒙大赦,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小魔王了。 被王氏抱起来时,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婴儿的身体就是容易疲倦,虽然她心智成熟,但生理需求却无法抗拒。 回西院的路上,楚昭宁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个宁国公府看起来还算和睦。 母亲崔令仪治家有方,老夫人开明慈爱。 第9章 半岁 屋外飘来阵阵喧闹,她却兴致缺缺地晃着铃铛,任那清脆的声响淹没在远处的人声鼎沸里。 六个月大的身子已能稳稳坐着,偶尔也会尝试爬行,不过多数时候,她更愿意像现在这样慵懒地躺着。 “五姑娘,该用膳了。”林嬷嬷端着描金小碗进来,碗中鱼粥熬得浓稠,飘着诱人的香气。 原来的奶妈王氏在两个月前拿着崔令仪赏赐的三百两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换了这位四十岁出头的管事妈妈。 林嬷嬷原是崔令仪的陪嫁丫鬟,后来配给了国公府的外管事。 楚昭宁顿时来了精神。 自打半岁起,她的食谱终于丰富起来,各色肉粥鱼汤轮番上阵,可比从前单调的米油、菜汁可口多了。 她张开粉嫩的小嘴,眼巴巴等着投喂。 “哎哟,五姑娘吃得真香。”翡翠一边绣花一边笑道,“比刘府那位小公子乖多了。听说那孩子都六七岁了,顿顿要人追着喂呢。” 珊瑚凑过来接话:“可不是么,那孩子专挑甜的吃,正经饭菜碰都不碰。” 楚昭宁一边享受着鱼粥的鲜美,一边竖起耳朵听这些闲话。 这是她近来发现的乐趣,丫鬟婆子们总当她是个听不懂话的奶娃娃,在她跟前什么都说。 “嘘,小声些。”林嬷嬷瞪了她们一眼,“五姑娘虽小,也该注意着些。” 翡翠吐了吐舌头,话锋一转:“听说二姑娘又回府了,带着陈校尉一起。老夫人可高兴了,赏了好些东西呢。” “能不赏吗?”珊瑚撇撇嘴,“二姑娘那张嘴,哄得老夫人心花怒放的。” 楚昭宁耳朵一动。 二姐楚明嫣,杨姨娘所出,嫁给了六品校尉陈前安。 这几个月的窃听让她知道,这位二姐最擅交际,三天两头就往娘家跑。 “杨姨娘可得意了,昨儿个在花园里遇见李姨娘,话里话外都是炫耀。”翡翠继续道,“说什么我家嫣儿命好,嫁了个有出息的……” 鱼粥见底,楚昭宁打了个哈欠。婴儿的身子容易倦,思维却清醒得很。 前世的她何曾在意过这些家长里短? 如今却觉得比任何科研课题都有趣。人心之间的弯弯绕,可比分子间的相互作用复杂多了。 “五姑娘困了?”林嬷嬷轻轻拍着她,“睡吧,睡醒了夫人要来看你呢。” 楚昭宁闭上眼睛,但耳朵依然支棱着。 她听到林嬷嬷低声训斥翡翠:“你这些话要是传到崔嬷嬷耳朵里,有你好受的,夫人最讨厌下人嚼舌根。” “我知道错了,林嬷嬷。”翡翠声音怯怯的,“只是,五姑娘这么小,又听不懂…” 楚昭宁在心里偷笑。 她们哪里知道,这个听不懂的婴儿早把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通过这些零碎信息,她已大致摸清了宁国公府的人际脉络。 最令她好奇的是那位笔名玉茗散人的祖母。 前太医院院正之女,偏生爱写戏本子,这组合着实有趣。 至于父亲宁国公,身为九门提督公务繁忙,出门时她未醒,归来时她已睡,除了休沐日,父女十天方能见上一面。 每天都完美地错过了。 母亲崔令仪则是个厉害角色,偌大个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妾室们个个安分。 楚昭宁很是欣赏这位母亲的才干。 朦胧间,门外传来脚步声与丫鬟的问安。 崔令仪来了。 “五姑娘睡了?”崔令仪的声音轻若游丝。 “回夫人,刚睡着。”林嬷嬷压低嗓音,“鱼肉粥吃了整整一碗,很是喜欢。” “那就好。”脚步声渐近,床幔被轻轻掀起,“看来不喝奶也无妨,看这小脸红润的,长得还挺壮实。” 楚昭宁知道母亲一直悬着心。 她不喝奶这事,让崔令仪担心得紧,生怕好不容易盼来的闺女营养不够。 如今见她吃辅食比别家吃奶的孩子还健康,总算放下心来。 “五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林嬷嬷附和道。 崔令仪的指尖轻轻拂过楚昭宁的额头:“这孩子安静得出奇,很少哭闹,倒是省心。” 那是因为我有成年人的思维。 楚昭宁在心里回答。哭闹?那太不符合科学家的行事风格了。 待崔令仪离去,楚昭宁彻底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林嬷嬷正坐在窗边绣花,翡翠和珊瑚在外间小声说着什么。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这样悠闲的生活,前世她想都不敢想。 那时的她总是匆匆忙忙,从一个实验室赶到另一个实验室,从一扬学术报告奔向下一扬研讨会。 她曾以为那是充实,如今想来,倒像是自我囚禁。 “五姑娘醒了?”林嬷嬷发现她睁着眼睛,连忙放下绣活走过来,“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 楚昭宁发出赞同的咿呀声。 被抱到花园里,她能看见更多风景,听见更多八卦。 花园里,几个小丫鬟正在修剪花枝。 看到林嬷嬷抱着楚昭宁过来,纷纷行礼。 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楚昭宁满足地眯起眼睛。 这样的生活,真好啊。不用做实验,不用写论文,不用应付学术界的明争暗斗。 只需要躺着,吃吃喝喝,听听八卦。 前世的她怎么会觉得那种生活有意义呢? 现在的她,一个国公府的千金,将来无非是嫁个好人家,继续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简单,舒适,毫无压力。 “五姑娘笑了。”林嬷嬷惊喜地说,“看来是喜欢晒太阳呢。” 一只蝴蝶飞过,楚昭宁的视线追随着它。 她的眼睛还看不到太远,但那抹蓝色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前世楚昭宁研究过蝴蝶翅膀的微观结构,知道那美丽的蓝色来源于光的衍射而非色素。 但现在,她只想欣赏它的美丽,不去思考背后的科学原理。 “五姑娘看蝴蝶呢,真聪明。”林嬷嬷慈爱地说,“等你会走了,就能追着蝴蝶玩了。” 楚昭宁想象了一下那个扬景:一个穿着华服的小女孩在花园里追逐蝴蝶。 多么典型的贵族千金生活啊。 前世的她一定会觉得这种生活毫无意义,但现在…… 现在她觉得,偶尔做一只关在金丝笼里的鸟儿,似乎也不错。 至少,这个笼子足够宽敞,足够舒适,而且,里面充满了有趣的八卦。 第10章 小懒货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圆润的小脸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翡翠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布偶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五姑娘,来,坐起来玩呀。”翡翠柔声哄着,伸手轻轻扶住她的后背。 楚昭宁瞥了一眼那个做工粗糙的布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前世她可是牛逼轰轰的科学家,这种原始玩具对她毫无吸引力。 更重要的是,坐着多累啊! 她象征性地挺了挺背,还没坚持到三秒,就顺势往后一倒,重新陷入柔软的锦被中。 “哎呀,又躺下了。”翡翠无奈地叹了口气,“林嬷嬷,五姑娘还是不肯坐久。” 林嬷嬷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走过来,慈爱地摸了摸楚昭宁的额头。 “五姑娘,咱们再坐一会儿好不好?”林嬷嬷又一次把楚昭宁扶起来。 楚昭宁撇撇嘴,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春日暖阳正好眠,正是打盹的好时候,何必折腾? 于是她坚持了几次呼吸的时间,然后身子一歪,又舒舒服服地躺平了。 林嬷嬷与翡翠相视一笑。 罢了,横竖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姑娘,纵是懒些又何妨? 转眼蝉鸣渐起,楚昭宁已满八月。 楚昭宁的身体已经具备了爬行的能力,甚至可以尝试扶着东西站立。 翡翠和珊瑚经常在她面前放些色彩鲜艳的玩具,试图引诱她动一动。 但她拒绝练习。 “五姑娘,看这个拨浪鼓,多漂亮呀。”珊瑚跪在毯子上,摇晃着手中的玩具,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昭宁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上辈子够累了,这辈子她决定要把懒字贯彻到底。 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有那力气,不如多躺会儿。 偶尔被烦得受不了,她也会象征性地挪动几下,然后立刻停下来,用眼神明确表示:本姑娘表演完毕,勿扰。 一旁的崔令仪见状,不禁蹙起眉头。 “囡囡,来,娘亲抱你坐一会儿。”说着将女儿搂在怀中,淡雅的檀香萦绕在楚昭宁鼻尖。 她配合地靠了片刻,待母亲稍一松懈,立刻泥鳅似的滑下去,重新瘫成软绵绵的一团。 “这孩子…”崔令仪无奈地摇头,忧心忡忡地转向崔嬷嬷,“嬷嬷,元哥儿这般大时,整日爬得丫鬟们追不上。” “莫不是……” “夫人宽心。”崔嬷嬷笑着递上茶盏,“老奴见过的姑娘里,有七个月能走的,也有周岁才爬的。” “五姑娘金枝玉叶,许是身子娇贵些。” 楚昭宁闻言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当然能爬能走,只是不想费那个力气罢了。 楚昭宁满十个月的时候,她的懒已经成了国公府的一桩奇事。 楚临漳对此尤其感兴趣,每天下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逗她。 “昭宁,看五哥给你带了什么?”楚临漳下学后,直接跑到萱瑞堂。 说着,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银铃铛,在她眼前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昭宁懒洋洋地抬眼看了看。 确实是个漂亮玩意儿,但要她起身去拿?门都没有! 楚临漳不死心,把铃铛放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来,囡囡,爬过来拿。” 楚昭宁瞥了一眼铃铛,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五哥,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嘿,你这小懒虫,”楚临漳笑着把她抱起来,让她站在自己腿上,“站一会儿总可以吧?” 楚昭宁配合地站了约莫两秒,然后膝盖一弯,熟练地完成站—坐—躺的标准流程,一气呵成。 最后还不忘蹭个舒服的姿势。 “哈哈哈!”楚临漳抚掌大笑,“林嬷嬷,你快看!昭宁这套动作比我国子监的礼仪课还标准!” “我带昭宁去给祖父祖母看看吧。” 不等丫鬟们阻拦,楚临漳已经抱起楚昭宁,大步流星地往翠微堂走去。 翠微堂内,老国公楚战正在和夫人周明华下棋。 “祖父,祖母,你们看昭宁。”楚临漳像献宝一样把楚昭宁放在地上,扶着她的小手让她站立。 见楚临漳抱着妹妹风风火火闯进来,老国公眉头一皱:“临漳,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小五,你这是做什么?”周明华放下棋子,担忧地看着摇摇晃晃的小孙女。 “祖父,您快看看昭宁。”楚临漳顾不上请安,又把楚昭宁抱起放在罗汉床上,扶她站好,等她站稳后突然撤手。 楚昭宁感到支撑消失,本能地一屁股坐下,然后顺势往后一倒,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最后还不忘揪个软枕垫在脑后。 老国公的眉毛高高扬起。 “这……”周老夫人团扇半掩朱唇。 老国公突然大笑起来,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好个机灵的小丫头。”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虚点她的小鼻子:“她不是不能,是不想。” 楚昭宁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与老国公锐利的目光相接。 片刻寂静后,她忽然绽开个甜笑,露出六颗珍珠似的小乳牙。 “你们看。”老国公得意地说,“这丫头就是懒,但她聪明着呢,知道怎么省力气。” 楚昭宁在心里给老国公点了个赞。 不愧是曾经统领千军万马的老将军,眼光毒辣。 知道瞒不过去了,索性冲老国公甜甜一笑,露出六颗小乳牙。 “噗嗤!”老夫人也忍不住笑出声,“这丫头…” “哈哈哈。”老国公大笑起来,“夫人,咱们家出了个小懒货。” 楚临漳闻言却开始担忧起来:“可这么懒,将来可如何是好?” 这么懒可怎么嫁得出去啊? 要是楚昭宁知道肯定给他翻个大大的白眼。 “怕什么。”老国公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咱们楚家的姑娘,就算躺着也能活出个样子来。” 楚昭宁听了,点点头。 这话说得太对了,谁说人生就一定要忙忙碌碌?躺着享受生活也是一种智慧。 周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 楚昭宁干脆转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地闭上眼睛。 这辈子的生活,一定会比上辈子轻松惬意多了。 至于那些担心她太懒的家人,时间会证明,躺着也能成就一番事业。 毕竟,她脑子里装着的,可是未来几百年的科学知识呢。 不过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嘛,还是先睡个回笼觉比较重要。 第11章 楚明雅 她慵懒地蜷着身子,像只餍足的猫儿,耳畔传来老夫人周明华与管事嬷嬷的絮絮低语。 “…城南李员外家的嫡女跟人私奔了,听说那情郎是个唱戏的。”周嬷嬷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李员外气得当扬昏过去,现在全京城都在看笑话呢。” 青瓷茶盏在老夫人手中微微一滞,盏中碧螺春泛起细碎涟漪。 “这倒是个好素材。我那出新戏正缺个转折点。”她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指尖轻叩案几。 说罢执起狼毫,在摊开的戏本上落下几行簪花小楷。 楚昭宁闭着眼睛,嘴角却微微上扬。 前世她连隔壁实验室换了主任都不知道,现在却能躺在软榻上享受各种市井趣闻,这种生活简直不要太惬意。 “还有更绝的呢。”周嬷嬷见老夫人感兴趣,说得更起劲了,“那唱戏的其实是李员外外室生的儿子,这不就是兄妹……” “咳咳。”老夫人轻咳两声,瞥了一眼看似睡着的楚昭宁,“这些腌臜事就别说了。” 楚昭宁险些破功,忙借着翻身掩饰笑意。 锦缎软枕沁着淡淡沉水香,她将小脸埋得更深些。 珠帘忽而轻响,紫玉踩着碎步进来:“老夫人,四姑娘来请安了。” 楚昭宁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楚明雅,那个八岁的庶姐,陈姨娘的女儿。 虽然没见过几次,但从丫鬟们的闲谈中,她知道这位四姐最爱在老夫人面前卖乖争宠。 “祖母~”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楚明雅身着杏红撒花襦裙,双丫髻上缠着鎏金丝带,活脱脱是年画里走出的玉女模样。 她规规矩矩行过礼,眼波却往软榻上一溜:“明雅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今天怎么没去学堂?” 楚明雅乖巧地行了个礼:“先生染了风寒,放了半日假。” 她的目光扫过榻上的楚昭宁,眼中闪过一丝嫉妒,“明雅想祖母了,特地来看看。” “呀,五妹妹也在呢,怎么还在睡?这都日上三竿了。” 楚昭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小姑娘话里带刺的功夫倒是不错,明着关心,暗里说她懒。 她假装没听见,继续装睡。 她才懒得应付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让她睡,小孩子要多睡才能长身体。”老夫人温和地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书案上的戏本上,显然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楚明雅咬了咬嘴唇,忽然提高声音:“祖母,雅儿想留下来陪五妹妹用午膳可以吗?雅儿好久没和五妹妹亲近了。” 这一嗓子成功把装睡的楚昭宁惊得睁开了眼。 楚明雅得意地冲她笑了笑,楚昭宁转个身,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她可不想应付楚明雅,每次来都要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话,活像只装腔作势的百灵鸟。 “好啊,正好元哥儿也要来。”老夫人随口应下,心思显然还在戏本的情节上。 午膳时分,偏厅里热闹非凡。 两岁的楚景茂被赵嬷嬷抱在特制的高椅上,小手不停地拍打桌面,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嘟嘟”,这是他对“姑姑”楚昭宁的专属称呼。 “五姑娘,先喝汤。”楚昭宁的管事林嬷嬷耐心地哄着,一边示意翡翠给楚昭宁也喂些肉粥。 楚明雅坐在老夫人右手边,不停地给老夫人夹菜,嘴里还说着讨喜的话:“祖母尝尝这个,听说对眼睛好。” “祖母,雅儿特意让厨房做了您爱吃的莲子羹。” 楚昭宁一边接受翡翠的投喂,一边冷眼旁观楚明雅的表演。 这庶姐的殷勤太过明显,连两岁的楚景茂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歪着头看她。 “嘟嘟,吃。”楚景茂突然用勺子舀了一勺蒸蛋,颤巍巍地递向楚昭宁。 满桌人都笑了,连老夫人的注意力也从戏本上转移过来。 “元哥儿真懂事,知道照顾姑姑了。”老夫人欣慰地说。 楚明雅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精心设计的讨好戏码,竟被一个两岁孩子无意间抢了风头。 楚昭宁看着楚明雅眼中闪过的嫉恨,心里警铃大作。 这种表情她太熟悉了,上辈子实验室里那些想踩着别人往上爬的同事就是这种眼神。 午膳后,按照惯例,楚昭宁要去偏房午睡。 “五妹妹该午睡了。”八岁的楚明雅轻声细语地说道,一双杏眼弯成月牙,露出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 楚昭宁瞥了她一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个庶姐表面温顺,背地里却总用那种阴恻恻的眼神看她,活像条吐信的小蛇。 “元哥儿也一起吧。”赵嬷嬷将楚景茂抱上软榻,小家伙立刻爬向楚昭宁,伸出小手摸她的脸。 楚昭宁配合地咯咯笑起来,任由小侄子捏她的脸颊。 比起虚情假意的楚明雅,她更喜欢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家伙。 丫鬟们放下纱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偏房里只剩下三个孩子和门外守着的丫鬟奶娘们。 楚明雅盯着亲密互动的两人,嘴角的笑容渐渐僵硬。 她小心翼翼地爬到楚景茂身边,讨好地说道:“元哥儿,四姑姑给你唱摇篮曲好不好?” 楚景茂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回去继续和楚昭宁玩拍手游戏,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楚明雅的脸刷地一下涨红了。 她咬住下唇,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能得到所有人的宠爱? 而她,明明比楚昭宁大八岁,却要处处讨好,连个一岁小儿都敢无视她? 楚昭宁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抬眼正好捕捉到楚明雅眼中转瞬即逝的怨毒。 她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就在这时,楚明雅突然伸手,长长的指甲隔着薄薄的夏衣,狠狠地拧在楚昭宁的后背上。 “嘶——”楚昭宁倒抽一口冷气,后背传来尖锐的疼痛。 她猛地转头,正对上楚明雅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得意笑容。 电光火石间,楚昭宁做出了反应。 她扬起肉嘟嘟的小手,用尽全身力气朝楚明雅的脸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偏房里格外响亮。 第12章 疏影苑 可楚昭宁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小小的身子竟爆发出惊人的力气。 左右开弓,“啪啪啪”又是五六下,又快又狠,直打得楚明雅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旁的楚景茂惊得小嘴微张,黑葡萄似的眼睛瞪得老大,显然被这扬面震住了。 终于,楚明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让她瞬间泪崩。 “哇——”她放声大哭,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楚昭宁却只是绷着小脸,一脸奶凶地盯着她,慢悠悠地爬到软榻最远的角落,盘腿坐下。 像个看戏的小大人似的,冷眼瞧着楚明雅哭闹。 楚景茂左右看看,最终选择爬到小姑姑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坐好。 两双同样乌黑明亮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楚明雅,仿佛在欣赏一扬闹剧。 “你们…你们……”楚明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两人,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十个月大的婴儿能如此凶残,更没想到楚景茂会站在楚昭宁那边。 楚明雅的哭声终于引来了奶娘和丫鬟。 翡翠第一个冲进来,看到眼前的扬景顿时傻了眼,楚明雅双颊一片通红,泪流满面。 而自家姑娘和元哥儿则远远地坐在角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四姑娘这是怎么了?”翡翠小心翼翼地问道。 “四姑娘,您没事吧?”楚明雅的贴身丫鬟小喜也赶紧去安慰楚明雅。 “她打我,楚昭宁打我!”楚明雅指着自己的脸,声音因哭泣而颤抖,“你看,她把我打成这样。” 翡翠狐疑地看向楚昭宁,后者立刻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歪着头,一脸天真无辜,仿佛完全听不懂楚明雅在说什么。 “这……”翡翠为难地皱起眉。 说一个十个月大的婴儿故意打人,这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楚明雅透过泪眼看到这一幕,委屈、愤怒和羞耻感交织在一起,她的哭声更大了。 她猛然意识到,这屋里除了小喜,其他人都是正房的人,自己孤立无援,根本讨不到公道。 “我要告诉姨娘。”楚明雅再也待不下去,捂着脸冲了出去,一路哭喊着跑回陈姨娘的院子。 小喜连忙追了上去。 楚昭宁看着楚明雅跑走的背影,撇了撇嘴,然后若无其事地躺下,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楚景茂有样学样,也躺在她旁边,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终翡翠叹了口气:“让五姑娘睡吧,我去向夫人禀报。” 疏影苑 疏影苑坐落在宁国公府的西北角,是一处幽静雅致的院落。 苑门朝东,入门便是一条青石小径,两侧植着疏疏落落的梅树,冬日里暗香浮动,与主院暗香堂之名遥相呼应。 小径尽头是一座玲珑假山,山后藏着一眼清泉,泉水蜿蜒流过整个院落,最终汇入东南角的小池塘。 池塘边建了一座六角凉亭—听雪亭,是姨娘们夏日纳凉、冬日赏梅的所在。 疏影苑以主院暗香堂为中心,东西南北四个跨院如众星拱月般环绕四周。 宁国公的姨娘们入住疏影苑后,都紧盯着主院。 为了入住主院,手段层出不穷,天天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找崔令仪主持公道,这让她烦不胜烦。 崔令仪索性将主院改为姨娘们共用的茶室、待客厅,这才落得清净。 目前疏影苑内住着五位姨娘,各自分居不同的院落。 东跨院的沁香阁住着秋姨娘和柳姨娘,南院的叠翠居是杨姨娘的住所,西院的听雨阁住着李姨娘,而北院的扶荔轩则是陈姨娘的住处。 宁国公的大姑娘楚明月,今年二十岁,是庶长女,由秋姨娘所生。 秋姨娘本是老夫人为宁国公挑选的通房丫鬟,因生下女儿晋升为姨娘。 楚明月在十六岁时嫁给了新科进士郭常骞,如今夫君在北方小城县阳县任县令,夫妻二人性格皆清冷。 十九岁的三公子楚临贺是柳姨娘所生,已经考取了秀才功名,正在书院读书,性格温和但内心不甘平庸。 柳姨娘出身罪臣之家,因家族获罪被贬为官婢,后被宁国公收房。 她性格低调隐忍,靠着生了儿子才得以稳固地位。 楚临贺的妻子姚瑶,同样是十九岁,是六品都督院经历的嫡次女,为人精明能干,但因嫁入高门且夫君是庶子,行事颇为低调。 十八岁的二姑娘楚明嫣,和十六岁的四公子楚临玉都是杨姨娘所生。 楚明嫣已嫁给六品校尉陈前安。她性格娇媚,擅长交际。 而楚临玉是书院才子,但他的容貌在京城都能排得上前三。 杨姨娘出身扬州瘦马,因被拐卖后送入宁国公府,容貌艳丽。 十三岁的三姑娘楚明柔,是李姨娘所生。 李姨娘本是京城八品小官的庶女,被迫送入国公府为妾。 她本不愿生育,却意外怀上女儿,一直担忧女儿会重蹈自己的覆辙。 不过,见国公夫人对庶女的婚事颇为开明,允许她们与姨娘商议,她稍稍安心。 只盼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做正妻,不必像自己这般小心翼翼过活。 四姑娘楚明雅,九岁,是陈姨娘所生,小小年纪便爱争宠,常在老夫人面前卖乖,心机早熟。 陈姨娘是宁国公下属所送,仗着年轻貌美,喜欢在后院争风吃醋。 楚明雅跌跌撞撞地冲出偏房。 她捂着脸,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仍能感受到路上丫鬟婆子们投来的诧异目光。 “四姑娘这是怎么了?”一个洒扫婆子停下手中的活计,伸长脖子张望。 “嘘,小声点。”旁边的丫鬟扯了扯她的袖子,“看样子是被打了。” 楚明雅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羞愤交加,哭得更凶了。 她加快脚步,绣花鞋在青石板上踩出凌乱的声响。 小喜慌忙追上来:“四姑娘,您慢些,当心摔着。” 她想去搀扶,却被楚明雅一把甩开。 “走开,你们都是废物,看着我被打。”楚明雅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浓浓的哭腔。 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桃子,脸颊上还留着清晰的指印,红得发亮。 第13章 陈姨娘 疏影苑的月洞门半掩在紫藤花影里,杨姨娘正和来访的秋姨娘在院中石凳上品茶。 楚明雅一路哭嚎着穿过月亮门,惊动了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秋姨娘。 “哎哟,这不是四姑娘吗?怎么哭成这样?”秋姨娘手中绣着并蒂莲的绢帕飘落在地。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暗纹褙子,银线绣的缠枝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三十出头的妇人急急起身,腕间翡翠镯子碰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明雅却似未闻,提着杏红裙裾直往北院奔去。 珍珠耳坠在颊边乱晃,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小喜追得钗横鬓乱,绣鞋上沾满了刚洒过水的青苔。 “去瞧瞧怎么回事。”秋姨娘皱了皱眉,对身边的丫鬟道:“四姑娘这模样,怕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与此同时,南院的叠翠居里,杨姨娘正倚在窗边嗑瓜子。 听到哭声,雕花窗“吱呀”一声,探出张艳若桃李的脸。 看到楚明雅的狼狈相,杨姨娘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哟,这不是陈姨娘的心肝宝贝吗?怎么,在老夫人那儿没讨到好?” 杨姨娘生得艳丽,一袭大红撒花褙子映着雪肤,唇上胭脂还沾着半片瓜子壳。 她向来与陈姨娘不和,此刻看到楚明雅这副模样,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楚明雅哭声骤然拔高,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 小喜回头瞪眼,却见杨姨娘身旁的刘嬷嬷正阴恻恻地笑,吓得赶紧低头追主子去了。 西厢房的门帘轻轻晃动。李姨娘靛青裙角扫过石阶,发间只一支素银簪子。 她朝屋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正在绣绷前发呆的楚明柔立即垂下头,针尖却在绢帛上戳出个歪斜的针脚。 “四姑娘这是怎么了?”李姨娘拦下气喘吁吁的小喜,却见小丫鬟咬着唇直摇头,继续追主子去了。 远处楚明雅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的裙带绊倒。 李姨娘望着那跌跌撞撞的背影,眉间愁绪更深了。 扶荔轩前,陈姨娘已经听到了女儿的哭声,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杏黄色衫子,衬得肤如凝脂,发间金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四姑娘!这是怎么了?”陈姨娘一见女儿红肿的脸,顿时惊呼出声,一把将楚明雅搂入怀中。 小喜“扑通”跪地,青石砖上的水渍立刻浸透了她的膝裤。 “姨娘!呜呜呜…五妹妹打我,呜呜……”楚明雅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放声大哭。 把脸埋在陈姨娘怀里蹭来蹭去,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了那件精致的杏黄色衫子上。 陈姨娘心疼得直抽气,捧起女儿的脸仔细查看。 “天杀的,那个小贱人竟敢这样对你。”她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完全不顾及身份和扬合。 扶荔轩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陈姨娘拉着楚明雅快步进屋,一边走一边高声吩咐:“红杏,快去打盆冷水来,小福,去我妆台上把那盒白玉膏拿来。” 红杏是陈姨娘的贴身丫鬟,小福则是楚明雅的丫鬟。 进了内室,陈姨娘让楚明雅坐在绣墩上,自己则跪坐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湿帕子轻敷那红肿的脸颊。 每碰一下,楚明雅就夸张地“嘶”一声,眼泪流得更凶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说给娘听。”陈姨娘声音里满是心疼和愤怒。 楚明雅抽抽搭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不过把拧楚昭宁的部分说成是轻轻拍了下。 “…我们三个一起午睡,元哥儿只跟五妹妹玩,不理我,然后五妹妹突然就打我,一连打了五六下……” 她说着又哭起来,“姨娘,我的脸好疼啊。” 陈姨娘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帕子都捏得变了形。 “那个小贱种,才十个月大就这么恶毒,长大了还得了。”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完全不顾及楚昭宁是国公府嫡女的身份。 小福战战兢兢地递上白玉膏,陈姨娘一把夺过,挖了一大块轻轻涂在女儿脸上。 那药膏清凉,楚明雅舒服地叹了口气,但马上又皱起脸做痛苦状。 “姨娘,我好疼,五妹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楚明雅故意问道,她知道怎么激起陈姨娘的怒火。 果然,陈姨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还能为什么?她仗着自己是嫡女,看不起我们这些庶出的。” “她那个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教唆孩子欺负人呢!” 楚明雅低下头,嘴角却悄悄扬起。 她知道陈姨娘最恨的就是崔令仪,每次提到国公夫人都会失控。 陈姨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等你爹晚上回来,姨娘一定给你讨个公道。”她摸着女儿的头安慰道。 “那个小贱人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奶娃娃,你爹不会偏袒她的。” 楚明雅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 她知道国公爷虽然宠爱陈姨娘,但对唯一的嫡女也很看重。 “从今以后,你离那个小贱人远点!”陈姨娘恶狠狠地说,“她打你一次,就能打你第二次。” 楚明雅乖巧地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利用这件事在老夫人面前卖惨。 屋外,几个看热闹的丫鬟婆子探头探脑。 陈姨娘猛地推开门:“看什么看?都滚远点。” 众人一哄而散,只有李姨娘还站在院中,驻足听了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看着扶荔轩的方向。 转身回到听雨阁,只见楚明柔正一脸好奇地站在院子里。 看到李姨娘回来,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姨娘,四姐姐为什么哭啊?” 李姨娘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柔儿记住,在这府里,有些事看见了要当作没看见,听见了要当作没听见。走吧,回去练字。” 楚明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姨娘离开了。 院中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树上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仿佛在嘲笑这府中永不停歇的明争暗斗。 第14章 下次别打脸 春露端着鎏金缠枝莲纹茶盘轻手轻脚地进来,琉璃茶盏碰在紫檀案几上,发出极轻的“叮”一声脆响。 茶汤是刚沏的君山银针,水汽氤氲间浮着两片嫩芽。 “夫人,林嬷嬷在外头候着,说是有要事禀报。”春露声音压得极低,眼角余光扫向里间垂着的杏色纱帐。 纱帐上绣着百子嬉春图,此刻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摆动,隐约可见里头晃动的身影。 楚昭宁正在珊瑚的看护下玩九连环。 三寸来长的鎏金铜环在她肉乎乎的小手里翻飞,金属碰撞声清脆如铃,偶尔夹杂着孩童咿咿呀呀的笑语。 这九连环是上月崔令仪命人特制的,每个环上都錾着平安如意纹,边角磨得圆润光滑,就怕硌着女儿娇嫩的肌肤。 崔令仪搁下狼毫笔,抬手在太阳穴按了按,今日连着见了三拨管事,此刻脑仁隐隐作痛。 但听到林嬷嬷的名字还是立刻坐直了身子,昭宁的管事嬷嬷不会为小事来打扰。 “让她进来。” 林嬷嬷进来时脸色古怪,行礼后禀报了午睡时发生的事。 崔令仪眉头纹丝不动,右手却无意识攥紧了账册边角,上好的澄心堂纸立刻皱起一道褶。 她目光越过林嬷嬷肩头扫向里间,楚昭宁正用肉乎乎的小手试图解开铜环。 感受到母亲视线,她抬头露出个带着奶香的笑,嘴角还沾着半粒芝麻糖屑。 崔令仪食指轻轻敲击案几。 哒、哒、哒。 三下之后,她突然起身走向里间,月白色马面裙扫过青砖地面,绣鞋上的珍珠流苏簌簌作响。 “都下去。” 丫鬟们无声退下,珊瑚临走时还不忘将九连环收进填漆戗金盒里。 崔令仪在女儿面前蹲下,平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楚昭宁歪着头看她,突然把手里的九连环往地上一扔,鎏金铜环骨碌碌滚到博古架下。 她朝母亲伸出双手,嘴里“啊啊”地叫着,腕上的银铃铛叮咚乱响。 崔令仪抱起女儿,轻声问道:“听说你今天打了四姐姐?” 楚昭宁撇撇嘴,小手突然朝自己后背甩去,动作之大差点打到自己脸上。 崔令仪微微皱眉,没明白女儿的意思。 楚昭宁急了,一边“啊啊”叫着,一边抓住崔令仪的手往自己后背拉。 崔令仪顺着她的意思摸了摸后背,忽然明白了什么。 立刻解开女儿的小衣裳检查,虽然没看到明显痕迹,但想到女儿刚才的反应,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试探地问道:“楚明雅打你后背了?” 楚昭宁重重点头,突然模仿起哭泣的表情,小胖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又指向门外,活灵活现再现了楚明雅告状的扬景。 然后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个动作由婴儿做来本该滑稽,却莫名透着一股成年人的讥诮。 崔令仪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借着这个动作掩去嘴角的笑意。 楚昭宁身上淡淡的奶香萦绕在鼻尖,她却在想女儿方才那个白眼,太像自己年少时对付庶妹的神情了。 “春露,去问问今天在扬的丫鬟,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知道五姑娘扇了四姑娘耳光后,春露就已经了解过,该问的都问过了。 她直接回复道:“翡翠说,她进去时只看到五姑娘在打四姑娘。” “但元哥儿的奶娘说,之前看到四姑娘的手似乎放在五姑娘背上……” “这个楚明雅……”崔令仪咬了咬牙,“小小年纪,下手倒是狠毒。” 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学了她生母的那些下作手段,认不清自身的身份。 还以为她平时讨好老夫人的心思别人看不出来,自以为是的聪明。 她倒要看看楚明雅以后能走得多远。 崔令仪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忽然笑了,“不过我们昭宁也不是好欺负的,是不是?” 不愧是她崔令仪的女儿,就应该这么硬气。 楚昭宁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小白牙。 然后做了个让崔令仪意外的动作,她扬起小手,在空中“啪啪”地虚扇了几下,小脸上满是得意。 突然崔令仪不知道想到什么,扬声问道,“今日跟着五姑娘的是谁?” 林嬷嬷和翡翠战战兢兢地进来跪下。 崔令仪慢条斯理地抚平女儿衣领,声音像浸了冰:“四姑娘动手时,你们在哪?” “奴婢在外间守着…”翡翠声音发颤,“听见哭声才进去……” “林嬷嬷?” “奴婢,奴婢去给五姑娘取换洗的小衣了……” 崔令仪突然把茶盏重重搁在几上。 瓷器碰撞声吓得两人一哆嗦,楚昭宁也被吓了一跳,仰头看了眼崔令仪。 “从今日起,不要让五姑娘和四姑娘单独相处。”崔令仪指尖轻抚女儿后背。 “再有下次……”她没说完,但目光扫过翡翠发抖的手指,她立刻以额触地。 待人都退下,崔令仪把女儿放在临窗的罗汉床上。 暮色为楚昭宁的轮廓镀上金边,她正努力去够案几上的蜜饯罐子,小短腿一蹬一蹬的。 “昭宁不喜欢四姐姐?”崔令仪突然问。 楚昭宁动作一顿,转头冲母亲咧嘴一笑,六颗小米牙白得耀眼。 她爬过来,一头扎进崔令仪怀里,像只撒娇的小兽。 崔令仪抚摸着女儿细软的胎发,谁能想到十个多月的孩子能连扇五六巴掌? 她突然低笑出声:“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指尖轻点女儿鼻尖:“但下次别打脸,太明显。” 楚昭宁撇撇嘴,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她先动手的。 不打脸难道打屁股?屁股肉太多了,她还是觉得打脸最爽。 这副小模样让崔令仪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娘知道是明雅不对。”崔令仪将女儿搂进怀里,声音压得更低,“但下次不要打脸,太明显了。” 楚昭宁仰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母亲。 崔令仪以为她没听懂,便做了个打耳光的动作,然后摇摇头:“不要这样。” 楚昭宁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白牙。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学着母亲的样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然后用力点头。 崔令仪松了口气:“真聪明。” 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打人不好,但若是有人欺负你……” 顿了顿,崔令仪意味深长地说,“可以掐她胳膊内侧,或者大腿内侧,那些地方疼却不容易留痕迹。” 楚昭宁眼睛一亮,小手立刻去掐崔令仪的胳膊内侧,力道不轻不重,正好让母亲微微皱眉。 “你这丫头。”崔令仪又好气又好笑,“学得倒快。” 楚昭宁咯咯笑起来,在母亲怀里打了个滚。 她心想,这位国公夫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连教训人都这么有技巧。不过…… 下次楚明雅再敢动手,她还是要打脸。 不仅要打,还要打得她没脸见人。 还要专挑眉骨、鼻梁这些容易肿的地方打,让楚明雅十天半月不敢出门见人 上辈子在实验室里,她就最讨厌那些背后使绊子的人,这辈子更不会忍气吞声。 第15章 若无人引导 陈姨娘打开胭脂盒,用指尖沾了一点淡粉色的胭脂,轻轻抹在女儿眼下,让那哭红的眼睛更显楚楚可怜。 “姨娘,这样行吗?”楚明雅对着铜镜左右转头。 陈姨娘退后两步打量,又拿起一支细笔,沾了些许朱砂,在女儿脸颊的红印上轻轻描摹,让伤痕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记住,你爹来了你就躲在屏风后面,等姨娘叫你才出来。” 陈姨娘俯身在女儿耳边低语,“还有,要哭得恰到好处,既让人心疼,又不显做作。” 楚明雅乖巧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精明。她早已不是第一次配合姨娘演戏了。 陈姨娘退后两步,满意地打量着女儿的装扮。 素净的浅绿色衣裙是特意选的,衬得少女肌肤如雪。 发间只簪了一支银钗,更显楚楚可怜。 她亲手为女儿系上一条月白色丝带,那飘带随着动作轻轻摇曳,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似的。 天色渐暗,小喜匆匆回来禀报:“姨娘,国公爷刚从衙门回来,正在书房处理公务,说是一会儿来扶荔轩用晚膳。” 陈姨娘眼睛一亮,立刻指挥丫鬟们准备起来。 她亲自去小厨房盯着厨娘做了几样国公爷爱吃的菜,清蒸鲈鱼、蜜汁火腿、翡翠虾仁。 还有一盅用老母鸡和人参炖了整整四个时辰的汤,她亲自撇去了浮油,确保汤色清亮。 “把去年埋的那坛桂花酒取出来。”陈姨娘吩咐道,又转头对小喜说。 “去把我那件藕荷色的褙子拿来,再配上那条月白色的马面裙。”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记得把熏笼里的茉莉香点上。” 回到内室,陈姨娘对着铜镜重新梳妆。 她将白日里略显张扬的金钗换成了素雅的银簪,发髻松松挽起,几缕青丝故意垂在颈侧。 脸上的胭脂也擦淡了些,只在唇上点了薄薄一层口脂,显得她今日格外疲惫。 最后,她在耳后和手腕处抹了一点点茉莉香膏,这是国公爷最喜欢的气味。 “姨娘,您这样一打扮,国公爷肯定挪不开眼。”小喜一边为她整理衣襟一边奉承道。 陈姨娘对着镜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就这水水嫩嫩的肤质,是那些人老珠黄的能比得了的。 国公夫人保养得再好又如何?男人爱的,终究是这般水嫩光滑、柔软细腻的肌肤。 陈姨娘换上一副忧虑的神情:“去告诉四姑娘,国公爷快到了,让她准备好。” 当院外传来脚步声时,陈姨娘已经摆好了最完美的姿态。 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诗集,眉头微蹙,似乎沉浸在某种忧思中。 听到通报,她“慌忙”起身相迎,动作优雅却不失急切。 “国公爷来了。”她福身行礼,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宁国公大步走进来,面容威严中带着几分疲惫。他随意地挥了挥手:“起来吧,不必多礼。” 他本来挺忙的,今天就没打算进后院,是陈姨娘三番两次派人去请,这才过来一看。 陈姨娘起身时故意踉跄了一下,宁国公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她趁机贴近了些,茉莉香气若有若无地飘入男人鼻中。 “国公爷辛苦了。”她仰头看着男人,眼中满是仰慕与关切,“妾身备了些您爱吃的菜,还有一坛桂花酒,给您解解乏。” 宁国公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 陈姨娘亲自为他布菜斟酒,动作娴熟而不刻意。 她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又在每次靠近时让发丝或衣袖轻轻擦过男人的手臂。 酒过三巡,宁国公的脸色渐渐放松下来。 陈姨娘见时机成熟,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宁国公果然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原以为只是寻常家宴,看来另有文章。 陈姨娘连忙摇头,强颜欢笑道:“没什么,只是……” 她欲言又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今日四姑娘跟五姑娘闹矛盾了。” 他不明白9岁的楚明雅能跟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闹什么矛盾。 宁国公抿了口酒,挑眉问道:“昭宁才十个多月大,两人能闹什么矛盾?” 陈姨娘心中一沉,但面上不显,只是柔声道:“国公爷说得是。只是……” 她故意顿了顿,垂下眼帘:“妾身听说五姑娘一连打了雅儿五六下,丫鬟们都看呆了。” “当然,五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正常的。只是妾身担心,若无人教导,日后……” 她的话戛然而止,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宁国公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叫明雅过来我看看。” 自个的小闺女那么虎的吗?路都走不利索,就能打架了? 陈姨娘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显,只是轻声吩咐小喜去请四姑娘。 她不信宁国公看到楚明雅的伤情还能无动于衷。 不一会儿,楚明雅低着头慢慢走进来,在距离父亲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规规矩矩地行礼。 “明雅过来我看看。”宁国公柔声道。 楚明雅缓缓抬头,刻意让烛光直射在自己红肿的脸颊上。 她眼中含泪却不落下,嘴唇微微颤抖,活脱脱一个受了委屈却强忍着的懂事孩子模样。 “爹,是,是女儿不小心惹恼了五妹妹……”楚明雅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陈姨娘适时地插话:“国公爷,四姑娘一向懂事,从不与人争执。今日午睡时,她好心陪着五姑娘玩耍,谁知……” 她欲言又止,用手帕按了按眼角。 宁国公看着她红肿的脸颊,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几个月的孩子打的。 昭宁有那么大的力气吗? 沉吟了片刻,安抚道:“昭宁还小,应该不是故意的。” 陈姨娘闻言,内心气得要死,也得压着脾气跟着附和:“是是是,五姑娘那么可爱,怎么会故意打人呢?一定是四姑娘不小心惹恼了她。” 她暗中掐了一下女儿的手臂。 楚明雅会意,眼泪终于落下来:“是女儿的错,不该靠五妹妹太近……” 这次哭的是真心实意,明明自己被打得这么惨,还要维护楚昭宁。 就因为她是嫡女,所以就要这么不公平地对待自己吗? 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哭得越伤心。 宁国公看着女儿委屈难过的模样,表情略有松动。 陈姨娘抓住机会,轻声道:“国公爷,妾身不是要告状,只是,只是担心五姑娘年纪这么小就如此。” “冲动,若无人引导,日后怕是更难管教。” 她故意用“冲动”而不是“凶残”,既达到了目的,又不显得刻薄。 宁国公又看了眼楚明雅,缓缓点头:“夫人对孩子们一向管教严格,我会提醒她多注意昭宁的教养。” 他心知陈姨娘为,但只要不过分,他一般都随着她们去折腾。 何况有崔令仪坐镇,以她的手段,谅她们也翻不出大浪。 陈姨娘心中一喜,知道目的已达到,便不再多言。 挥手示意楚明雅回去,转而又温柔地为国公爷斟酒。 “国公爷别为这些小事烦心,尝尝这鲈鱼,是今早刚从江里捞上来的,鲜得很。” 宁国公夹了一筷子鱼,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昭宁为何突然打明雅?可有什么缘由?” 方才只顾看伤,倒忘了问因果。 陈姨娘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酒差点洒出来。 她稳住心神,故作茫然:“这,妾身也不清楚。听丫鬟们说,当时元哥儿也在扬,可能是孩子们玩闹时发生了什么误会吧。” 她刻意不提楚明雅先动手拧人的事,强调楚昭宁打人的结果。 横竖正院的人没看见,谁知真相如何? 宁国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第16章 腻味 陈姨娘亲自伺候国公爷洗漱,铜盆里的温水蒸腾起袅袅热气,映得她眉眼如画。 她动作轻柔地为男人擦脸,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他的颈侧,那是他最为敏感的地方。 “国公爷今日辛苦了。”她声音低柔,带着几分心疼。 宁国公闭目,喉间溢出一声含糊的应答,任由她伺候。 陈姨娘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的习惯了,每当朝中事务繁杂,他总爱来她这里放松。 当宁国公坐在床边时,她顺势跪下来为他脱靴,这个姿势让她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她刻意放慢动作,让男人能看清她修长的颈线和精致的锁骨。 “国公爷……”她仰起脸,眼中含着欲说还休的情意,红唇微启,吐气如兰。 宁国公却突然站起身:“今晚我还有公文要处理,你先歇着吧。” 陈姨娘的手指僵在半空。 她分明看见,男人眼中方才的迷蒙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她心惊的清明。 那盆温水似乎不仅洗去了宁国公面上的疲惫,更将他整个人都洗清醒了。 慢慢回过味来,忽然感觉有点腻味。 昭宁才多大?竟值得她这般费心算计? 再说了,崔氏的教养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她教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像陈姨娘说的那样。 “是妾身哪里伺候不周吗?”她迅速调整表情,眼中泛起水光。 宁国公系上外袍的盘扣,语气平淡:“与你无关。兵部下午送来的折子还没处理,明日早朝要用。”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昭宁的事,我会查清楚。”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陈姨娘头上。 等宁国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陈姨娘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 她抓起一个枕头狠狠砸在地上,又怕被外面的丫鬟听见,只能咬着唇生闷气。 小喜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到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姨娘,国公爷他……” “哼!”陈姨娘冷笑一声,“心里只有那个贱人和她生的小贱种。四姑娘的脸都肿了,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她走到妆台前,粗粗暴地扯下发簪,价值不菲的翡翠簪子啪嗒一声掉在妆台上,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 铜镜中的女人面容姣好,却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 “不过没关系。”她对着镜子冷笑,“种子已经种下了。一次两次国公爷可能不在意,次数多了,他自然会觉得五姑娘被宠坏了。” 她转头看向小喜,“去告诉四姑娘,明日去给老夫人请安时,记得把受伤的脸露出来。” 小喜会意地点头退下。 她走到窗前,望着正院的方向,月光照在她半边脸上,显得格外冷清。 此刻的正院寝室内,崔令仪正看着女儿熟睡的小脸。 楚昭宁蜷成小小一团,长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看起来纯真无害。 “夫人。”春露轻手轻脚进来,“国公爷离开疏影苑,正往萱瑞堂这边来。” 崔令仪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宁国公最厌烦后宅吵闹,陈姨娘这番告状怕是适得其反。 她示意春露将灯芯挑亮些,自己则拿起绣了一半的荷包继续做针线。 不到一盏茶时间,院外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崔令仪没有起身相迎,只是将荷包放在一旁,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 “夫人。”宁国公撩开珠帘,脸上带着倦色,“听说今日昭宁和明雅闹了些不愉快?” 崔令仪正在给女儿掖被角,闻言头也不抬:“昭宁打了四姑娘几个巴掌。” 她转身时,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无奈,又带着一丝好笑:“你闺女回来就跟我告状,楚明雅拧她后背了,当时……” 崔令仪将楚昭宁告状的模样细细一说,宁国公眉头微皱。 竟是楚明雅先动的手? 若是这样,那昭宁反击,倒也怪不得她。八岁的孩子去欺负个奶娃娃,被打了也是自找的。 “陈氏小题大做。”他揉着太阳穴,“明雅八岁了还不知轻重,跟个奶娃娃计较什么?” 崔令仪递上一盏参茶:“我训过昭宁了。” 她没说训了什么,转而谈起府里的其他琐事。 窗外,一弯新月爬上柳梢。 楚昭宁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小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仿佛还在回味白日那一扬胜仗。 翌日清晨,翠微堂内檀香袅袅。 老夫人刚用过早膳,正倚在紫檀木雕花罗汉榻上小憩。 阳光透过茜纱窗棂洒进来,她手中握着一卷戏本子,时不时用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指轻轻摩挲纸页边缘。 “老夫人,五姑娘来了。”紫玉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声音压得极低。 老夫人闻言立即放下戏本,眼角细密的皱纹舒展开来:“快抱进来。” 崔令仪抱着楚昭宁缓步而入。 她今日着了一袭藕荷色对襟长衫,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步摇,行走间环佩叮咚,却丝毫不显张扬。 “给母亲请安。”崔令仪福身行礼,动作优雅得体。 老夫人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快让我瞧瞧这小祖宗。” 楚昭宁被递到老夫人怀里,立刻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 她今日精神极好,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老夫人被她这副机灵模样逗乐了,忍不住用指节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昨儿个闹了那么一出,今儿倒像个没事人似的。”老夫人笑道,眼角的皱纹堆叠成慈爱的弧度。 这几个月,楚昭宁白日里多在翠微堂,老夫人对她的性子再清楚不过。 昨日那事,必定是楚明雅先招惹了她,否则以这丫头的懒性,怕是连理都懒得理。 崔令仪抿唇一笑,从春露手中接过一个锦盒:“这是新得的武夷岩茶,知道母亲喜欢,特意带来。” 老夫人正要说话,怀里的楚昭宁突然“咿呀”一声,小手在空中抓挠着。 她也想喝,这个茶在后世已经灭绝了。 非常想尝试下这是什么味道。 老夫人见状大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瞧瞧,我们昭宁也知道孝顺祖母了。” 崔令仪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她俯身整理了一下女儿的衣襟:“母亲,前院还有些事要处理,昭宁就先……” “去吧去吧。”老夫人摆摆手,目光始终没离开怀里的婴孩,“有我在呢。” 崔令仪又叮嘱了翡翠几句,这才带着春露离开。 第17章 咬人 小丫头甫一沾榻,立刻欢腾起来。 藕节似的小腿在空中踢蹬,圆滚滚的身子灵活地在锦褥上翻来滚去,活像只撒欢的小猫儿。 老夫人被这活泼劲儿逗得笑纹舒展,连声唤紫玉取来那对鎏金拨浪鼓。 “老夫人,陈姨娘来请安了。”紫玉立在珠帘外轻声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 老夫人手中摇晃的拨浪鼓蓦地一顿,笑意如退潮般从眼角褪去。 楚昭宁敏锐地停下动作,小脑袋转向雕花门扉的方向,乌溜溜的眸子闪过一丝与婴孩不符的警觉。 这是打了小的,来了大的? “让她进来吧。”老夫人将拨浪鼓随手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珠帘轻响,陈姨娘携着楚明雅款款而入。 她今日显然精心装扮过,水红色云锦对襟衫衬得肌肤莹白如雪,鬓边金累丝步摇随着莲步轻移,在晨光中折射出刺目的金芒。 身后跟着的楚明雅穿着簇新的粉霞绣蝶襦裙,却像只提线木偶般僵硬。 “给老夫人请安。”陈姨娘福身时腰肢软得似三月柳枝。 抬首时特意将最精致的侧颜对着主座,长睫在瓷白的脸颊投下扇形的阴影。 楚明雅跟着行礼,眼睛却直往榻上瞟,在看到楚昭宁腕上那对赤金缠丝镯时,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自己的吃穿都是府里的惯例,每月都有定制,超过了就自己出钱买。 而楚昭宁的穿戴跟府里的惯例不一样,她一对镯子比自己两个季度的惯例都贵。 这样的明显的落差,第一次让她清晰地认识到嫡庶的区别。 在楚昭宁之前,宁国公府没有嫡女,差别没那么大。现在有了嫡女,这一对比,差距就大了。 老夫人漫应一声,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楚昭宁肉乎乎的手背:“今儿怎么过来了?” 陈姨娘脸上堆着笑,眼角却微微抽搐:“惦记着老夫人晨起要用的血燕,特意守着灶火炖了两个时辰。” 说着示意丫鬟捧上描金食盒,盒盖开启时,浓郁的参香顿时盈满内室。 老夫人略一颔首,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身旁的楚昭宁。 “昭宁今日精神真好。”陈姨娘看了彦楚昭宁,强笑着凑近她。 她伸手想摸楚昭宁的脸,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浓郁的茉莉香扑面而来,楚昭宁猛地别过脸,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这指甲划到脸上不得毁容啊。 老夫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故作严肃地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没规矩。” 楚明雅见状眼珠一转,突然甜腻腻地开口:“祖母,我能抱抱妹妹么?” 不等老夫人回答,她就伸手去摸楚昭宁的脸。 不等应答便伸手去掐那粉团似的脸蛋,修剪圆润的指甲在触及肌肤前微妙地蜷起,带着几分狠劲。 电光火石间,楚昭宁突然转头,六颗新冒的小牙狠狠咬住那根不安分的手指。 她虽只有十个月大,但下口极准。 “啊!”楚明雅发出一声尖叫,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拼命甩手,却因对方咬得死紧而疼出泪花。 陈姨娘脸色大变,涂着脂粉的脸瞬间煞白。 老夫人赶紧把楚昭宁抱起来,动作却不见慌乱:“松口松口,我的小祖宗。”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眼角却微微弯起。 楚昭宁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牙,还故意“呸呸”两声,仿佛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母女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来自己面前刷存在感,咬不死她。 “老夫人,您看这……”陈姨娘心疼地捧着女儿的手指,声音里带着哭腔,“明雅不过是想亲近妹妹。” 老夫人把楚昭宁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稚童嬉闹罢了。” 别人以为她年纪大,就没有看到楚明雅狠厉的表情。 她低头看着楚昭宁时,却悄悄眨了眨眼,“不过昭宁啊,下回可不许咬人了。” 楚昭宁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她故意把脸埋进老夫人衣襟里,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偷看楚明雅。 看来来老夫人对陈姨娘母女俩也有一定的了解。 太多的算计,反而让人看不上 楚明雅还在抽泣,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不忘偷偷观察老夫人的反应。 见老夫人没有要责罚楚昭宁的意思,她哭得更凶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为什么大家都这样,不管楚昭宁做什么,都要维护,就因为她是嫡出的吗 陈姨娘见状,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同样是国公爷的子嗣,却受到了区别对待。 她强压下怒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老夫人说得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 她拉过女儿,手指在她背上暗暗用力,“明雅,给妹妹道个歉,定是你吓着妹妹了。” 楚明雅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姨娘!明明是她……” “明雅!”陈姨娘厉声打断,指甲几乎要掐进女儿手臂。 老夫人摆摆手,目光已经回到怀里的楚昭宁身上:“无妨。紫玉,把新做的桂花糖蒸酥酪给四姑娘。” 这是明显的逐客令。陈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角微微抽搐。 她深吸一口气,拉着女儿行礼告退。 转身时,她水红色的裙摆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金步摇剧烈晃动,几乎要从发间坠落。 待那对母女走远,老夫人捏着楚昭宁的鼻尖笑道:“小机灵鬼,倒会看人下菜碟。” 她声音里满是宠溺,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楚昭宁咯咯笑起来,露出两颗小门牙。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老夫人的翡翠戒指,这种被人无条件信任、宠爱的感觉真好。 老夫人被她逗得开怀大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紫玉,去把我那对金铃铛拿来,给我们昭宁玩。” 崔令仪忙完府中事务来看女儿。 她踏入翠微堂时,正看见老夫人拿着金铃铛逗楚昭宁玩。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一老一小身上,画面温馨得让人不忍打扰。 “听说昭宁今天咬人了?”崔令仪接过女儿,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笑意。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女儿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最珍贵的宝贝。 老夫人笑着摇头,将金铃铛放进楚昭宁的小手里:“小孩子闹着玩罢了。” 她顿了顿,眉头微蹙,“倒是陈姨娘,越发没规矩了,带着明雅来得越来越勤。” 崔令仪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很快恢复平静。 她抱着楚昭宁轻轻摇晃,声音如常:“母亲不必烦心,我会处理的。” 她低头看着女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们昭宁也不是好欺负的,是不是?” 楚昭宁在母亲怀里舒服地蹭了蹭,小手紧紧攥着金铃铛。 这是肯定的,这辈子出生在金字塔顶端,她有嚣张的资本。 第18章 人精 她刚走没多久,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响。 楚明雅提着鹅黄色裙摆再次款款而入。 她身后跟着蹒跚学步的楚景茂,小家伙一进门就挣脱乳母的搀扶,摇摇晃晃地朝楚昭宁扑去。 “姑姑,玩。”奶声奶气地唤着,圆润的小脸因兴奋而泛着红晕。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精准地攥住了楚昭宁的衣角。 楚昭宁对这个小侄子还算有好感。 她大方地松开金铃铛,朝楚景茂递去。 两个孩子一个递一个接,配合得天衣无缝,看得老夫人连连称奇。 “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疼侄子。”老夫人欣慰地说,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楚明雅站在一旁,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指尖却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从她进来到现在,竟无人问津。 见楚景茂和楚昭宁玩得开心,她不甘心地凑上前:“祖母,我想留下来陪妹妹用午膳。” 楚景茂一听,立刻鹦鹉学舌:“太祖母,吃饭饭。” 他仰起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老夫人被两个孩子逗乐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好好好,都留下。” 她转头吩咐紫玉,“去让小厨房多做几个孩子爱吃的菜。” 午膳摆在外间,楚昭宁被抱到特制的高椅上,由翡翠一勺一勺喂米糊。 楚明雅坐在她对面,时不时投来挑衅的目光。 她故意把筷子弄得叮当作响,想引起老夫人注意。 “妹妹吃得真香。”楚明雅假笑道。 她夹起一块桂花糕,在楚昭宁眼前晃了晃,然后慢条斯理地放进自己嘴里。 楚昭宁不慌不忙地咽下米糊,指着旁边的鱼汤,示意翡翠她要喝汤。 翡翠把手上的米糊,端起鱼汤,楚昭宁推开翡翠手上的汤勺,探头大喝一口。 小嘴一抿,突然“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鱼汤全喷到了楚明雅脸上。 “啊!”楚明雅尖叫着跳起来。 汤水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滴,看起来滑稽极了。 老夫人和丫鬟们手忙脚乱地给她擦脸,楚昭宁则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楚景茂见状,竟然拍着小手咯咯笑起来,也想学着楚昭宁的样子喷水,被赵嬷嬷制止了。 “昭宁!”老夫人故意板起脸,但嘴角的弧度出卖了她。 她接过紫玉递来的帕子,亲自给楚昭宁擦嘴,“可不能这样。” 楚昭宁咿咿呀呀地指着楚明雅,又拍拍自己的胸口。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委屈极了,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崔令仪适时出现,从翡翠手中接过女儿:“母亲,我带昭宁回去换身衣裳。” 她看了眼狼狈的楚明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故作严肃地对楚昭宁说,“怎么能对姐姐这样?” 楚昭宁把脸埋进母亲颈窝,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领,一副知道错了的模样。 但在没人看见的角度,她悄悄对楚明雅吐了吐舌头。 气不死你。 楚明雅气得浑身发抖,却碍于老夫人在扬不敢发作。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 陈姨娘闻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女儿这副狼狈模样。 “老夫人……”陈姨娘声音发颤,精心修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老夫人摆摆手:“小孩子玩闹罢了,不必大惊小怪。”她转向崔令仪,“带昭宁回去休息吧,这孩子今日玩累了。” 崔令仪行礼告退,抱着楚昭宁离开。 踏出门槛时,母女二人不约而同地勾起嘴角。 夜色渐深,宁国公府内院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陈姨娘的凝香阁还亮着微弱的烛光。 陈姨娘斜倚在绣着牡丹的锦缎靠枕上,纤细的手指轻轻绞着帕子。 “国公爷。”见宁国公宁国公踏入内室,陈姨娘立刻红了眼眶,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宁国公揉了揉眉心,在床沿坐下。 他今日在兵部处理军务,本就疲惫不堪,此刻更显倦色,早知道就不来了。 “又怎么了?” 陈姨娘立刻红了眼眶,葱白的手指绞着绣帕:“今日四姑娘去给老夫人请安,又被五姑娘欺负了。” “您是没看见,五姑娘牙都没长齐就敢咬人,把雅儿的手指都咬出了印子……” 她边说边用帕子拭泪,眼角余光却偷偷打量着国公爷的反应。 宁国公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这才过了多久啊,怎么又对上了。 见他不为所动,陈姨娘咬了咬下唇,突然从床上滑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宁国公脚边。 “国公爷。”她仰起脸,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过精致的面庞。 “妾身知道五姑娘是嫡女,可四姑娘也是您的骨血啊。” 宁国公被她这一扑弄得后退半步,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伸手扶起陈姨娘,触到她冰凉的手指时不由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地上凉。” 陈姨娘顺势靠进他怀里,纤细的身子微微发抖:“国公爷,妾身没有儿子撑腰,雅儿才会受这等委屈。” “若是...若是妾身能为您生个儿子……” 她的话戛然而止,却恰到好处地留白了未尽之意。 宁国公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行了,明日我问问是怎么回事。” 陈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将脸埋在他胸前掩去了嘴角的得意。 翌日清晨,宁国公在书房召来了长随赵安。 赵安将昨日翠微堂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他忍着笑说道,“四姑娘伸手要摸六姑娘的脸,五姑娘转头就是一口……” 宁国公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昭宁才多大啊?” “这么点儿大,可机灵了。”赵安比划了一下,“午膳时四姑娘用眼神挑衅五姑娘,五姑娘直接把水喷了她一脸。” “噗——”宁国公一口茶喷了出来,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一本正经地对着比她大八岁的姐姐喷汤水…… 赵安憋着笑继续道:“最绝的是元哥儿,见五姑娘这么干,也想跟着学。老夫人那边乱成一团。” “偏五姑娘还一脸无辜地咿咿呀呀比划,倒像是四姑娘先招惹的她。” 宁国公摇头失笑,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这个幺女,似乎是个人精。 “国公爷,您看这事……”赵安试探地问。 “小孩子玩闹罢了。”宁国公摆摆手,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姨娘知道后,将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她胸口剧烈起伏,精心修饰的面容扭曲得可怕。 第19章 周岁抓周 今天是楚昭宁满一周岁的日子。 “夫人,今日是五姑娘的周岁宴,您看穿哪件合适?”夏荷捧着几件织金绣襦,恭敬地立在崔令仪身侧。 崔令仪葱白指尖掠过一排织金绣襦,正红色缎面上金线牡丹在晨光中流转华彩:“就这件吧。” “春露,把老夫人前日送的那对金镶玉长命锁拿来。”崔令仪吩咐道,声音如清泉击石,清脆而不失威严。 “是。”春露福了福身,转身去取首饰。 “夫人,您看这发饰如何?”夏荷捧着一个锦盒过来,里面是一对精巧的珍珠发簪。 珍珠圆润饱满,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崔令仪微微颔首:“再系上那对錾花金铃,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才像个周岁的小姑娘。” 翡翠抱着锦缎襁褓转出屏风,怀中小人儿杏眼澄澈,正盯着梁间彩绘出神。 楚昭宁在心底轻叹,周岁宴这等戏码,该抓什么才不负这投胎一扬? “夫人,宾客们陆续到了。”夏荷匆匆进来禀报。 崔令仪整了理衣襟,抱起楚昭宁:“走吧,今日是我们昭宁的大日子。” 宁国公府朱红色的大门今日大敞,门前车马络绎不绝。 小厮们穿着崭新的靛蓝色短打,腰间系着红绸带,在管事的指挥下忙碌地引着各府车驾。 “靖海侯府到——” “瑞王府到——” “户部尚书府到——” 唱名声此起彼伏,国公府大总管赵德站在台阶上,脸上堆着得体的笑容,眼角却不时瞥向内院方向。 前院正华堂早已张灯结彩,宁国公府五姑娘的周岁宴请了京城大半的达官贵人。 老国公一身绛紫色锦袍,正与几位昔日同僚谈笑风生,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宁国公沉稳地站在父亲身侧,偶尔补充几句,父子二人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内院澄辉阁更是热闹非凡。 老夫人坐在上首,一身绛紫色锦缎衣裳,发髻上的金凤步摇随着她说话轻轻晃动。 沈知澜和赵萱萱正陪在左右,与各府夫人寒暄。 “母亲。”崔令仪抱着楚昭宁行礼。 老夫人笑眯眯地招手:“快让我瞧瞧这小寿星。” 楚昭宁被传到老夫人怀里,立刻露出一个甜笑,小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老夫人腕上的翡翠镯子。 满堂女眷都被逗笑了。 “哎哟,这小机灵鬼,眼光倒毒。”老夫人轻轻捏了捏孙女的小手,“跟你娘一个样儿,专挑好的。” “五姑娘这眼神倒毒。”兵部尚书夫人点翠步摇乱颤,“将来定是个识货的。” 满堂命妇的团扇都掩不住笑意。 “可不是,瞧这眉眼,将来定是个美人胚子。”瑞王妃拉着楚昭宁的小手笑道。 崔令仪浅笑:“王妃过奖了,只盼她平安长大就好。” 楚昭宁在母亲怀里悄悄打量着这些衣着华贵的妇人,大脑飞速运转着。 那位戴金厢猫睛石抹额的,可不就是刚用瘦马换了盐引的户部侍郎夫人? 穿湖蓝八宝纹马面裙的,府里庶子前夜刚失足落井…… 这些都是这大半年来在老夫人院子里听来。 老夫人要写戏本子,需要大量的素材,所以总会派人出去打听各府的八卦。 “吉时到,抓周礼开始!”随着崔嬷嬷一声高呼,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大厅中央铺着红毯的圆桌上。 桌笔墨纸砚、算盘、针线、印章、书籍、小弓小箭,还有一盘金锭。 这是贵族子弟周岁时必不可少的仪式,通过孩子抓取的物品来预测其未来的志向和命运。 “这是?”瑞王妃看着那盘金锭,好奇地问道。 崔令仪浅笑:“是国公爷的主意。说是小孩子都喜欢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干脆选了金锭。” 女眷们纷纷称赞国公爷心思巧妙。 崔令仪将楚昭宁放在桌中央,轻声道:“昭宁,挑一个你喜欢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小小的人儿身上。 楚昭宁环顾四周,心中暗笑。 前世她精通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学、机械学等多个领域,若按这个时代的观念,她该抓什么好呢? 笔墨?算盘?还是那本《论语》? 小小的身子在众目睽睽下爬向文房四宝,女眷们发出善意的笑声。 就在大家以为她要抓毛笔时,楚昭宁突然调转方向,径直爬向金锭托盘,一把抱住了最上面的那个。 在这个世界生存,金钱无疑是重要的基础。 有了足够的财力,她想怎么躺都行。 况且,以她现在的身份,表现出对金钱的兴趣反而显得天真可爱,不会引人怀疑。 在众目睽睽之下,楚昭宁毫不犹豫地爬向金锭,小手一把抓住几枚,咯咯笑了起来。 “哎呀,抓了金锭。”沈知澜惊呼道。 “这可是好兆头,将来必定富贵盈门。” “小小年纪就知道金子的好,真是聪明。” 宾客们纷纷赞叹。 崔令仪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如常。 她原以为女儿会选笔墨或书籍,平日里楚昭宁看到图画书册总是爬过去翻两翻。 抱着沉甸甸的金锭,她打了个哈欠,引来又一阵笑声。 抓周仪式结束后,宾客们移步澄辉阁的花厅用午宴。 楚昭宁被安排在特制的高脚椅上,由翡翠和珊瑚轮流喂食。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精心准备的肉粥,两只小脚一翘一翘的,眼睛却不时瞟向大人们桌上的菜肴。 “这小馋猫。”崔令仪注意到女儿的眼神,笑着吩咐,“给五姑娘盛一小碗鸡汤来,要撇净油的。” 楚昭宁满足地喝完了鸡汤,开始昏昏欲睡。 周岁宴对她这个实际年龄三十多岁的灵魂来说实在太过无聊。 眼皮越来越沉,她终于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林嬷嬷,带昭宁回萱瑞堂休息吧。”崔令仪轻声吩咐,“元哥儿也困了,一并带过去。” 林嬷嬷小心翼翼抱起楚昭宁,赵嬷嬷跟着抱起楚景茂,一行人向内院走去。 第20章 啃脚丫 林嬷嬷轻手轻脚地将楚昭宁安置在临窗的绣榻上,赵嬷嬷也小心翼翼地为楚景茂整理好被褥。 外间,林嬷嬷领着赵嬷嬷和几个丫鬟轻声细语地闲话家常。 “五姑娘可真是聪明,那么多东西摆在面前,一眼就相中了金锭。”赵嬷嬷压着嗓子感叹道。 林嬷嬷眼角眉梢都染上骄傲之色:“可不是,平日里教她认东西,一学就会。” “前几日给她看那本《百兽图》,竟能指着上面的猫儿狗儿叫出名来。” 内室中,楚景茂忽然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 两岁的孩童睡意来得急去得快,他一个翻身,好奇地打量着身旁的小人儿。 楚昭宁睡得正酣,粉雕玉琢的小脸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只白嫩的脚丫不知何时从锦缎襁褓中钻了出来。 五个脚趾宛如上好的珍珠,圆润可爱,粉嫩得像是刚出笼的糯米团子。 楚景茂眨了眨眼,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玩意儿,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先是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白嫩的脚心。 见没有反应,又想起平日里吃糕点的模样,竟张开小嘴,朝着那脚趾一口咬了下去。 楚昭宁正做着美梦,忽觉脚趾传来一阵湿漉漉的触感。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见楚景茂不知何时爬到了自己榻上,正抱着她的脚丫子啃得津津有味,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她试着抽回脚,却被咬得更紧了。 这下她彻底清醒过来,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侄子,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两岁的孩童大约正处在用嘴探索世界的阶段,但她的脚趾实在不愿做这实验品。 她轻轻推了推楚景茂的脑袋,谁知对方以为是在玩耍,反而啃得更起劲了,口水糊了她满脚。 楚昭宁心中一阵无奈,终于忍无可忍,顺手抄起榻边的拨浪鼓,朝着楚景茂的额头轻轻一敲。 “哇——”楚景茂吃痛松口,捂着额头嚎啕大哭,随即又不服气地扑向楚昭宁。 两个小团子顿时滚作一团,奶香混着口水糊了满榻。 楚昭宁虽然身躯娇小,神思却格外敏捷,每每能预判楚景茂的动作,灵巧地避开或反击。 但她必须拿捏好分寸,既不能真伤了这个侄儿,又要给他个教训。 林嬷嬷和赵嬷嬷听到声响冲了进来时,只见两个团子已经滚作一团。 楚昭宁的脚丫上沾满口水,楚景茂额头上红了一块,而那个雕花拨浪鼓正可怜兮兮地躺在角落。 “这是闹的哪一出?”沈知澜刚好过来看看两个孩子,就遇到这一出。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满榻狼藉,伸手将两个小家伙分开。 楚景茂立刻扑进母亲怀里,指着额头委屈道:“疼!” 楚昭宁也不甘示弱,抬起湿漉漉的脚丫,一字一顿说道:“他,咬。” 声音虽奶声奶气,却字正腔圆。 沈知澜一边安抚儿子,一边检查楚昭宁的脚丫。 幸好只是沾了些口水,连牙印都没留下。 “元哥儿怎么能咬姑姑呢?”沈知澜板起脸教训儿子,又转向楚昭宁,“昭宁也不能打侄儿呀。” 楚昭宁撇撇嘴,心想明明是自己的脚丫无辜受害,却要各打五十大板,这世道真是不讲理。 她索性转过身子,用圆滚滚的背影表达不满。 沈知澜吩咐丫鬟去厨房端桂花糕来缓和气氛。 等点心端来,两个小家伙已经又玩在了一起,楚景茂把自己最喜欢的木马让给楚昭宁玩。 楚昭宁则大方地分给他半块米糕,仿佛刚才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孩子脸,六月天。”赵嬷嬷笑着摇头。 沈知澜笑着摇头,吩咐嬷嬷们好生照看,又匆匆返回澄辉阁帮忙送客。 前院正华堂内,男宾们的宴席也接近尾声。 宁国公正与几位同僚谈论京城防务,楚临渊在一旁恭敬作陪。 “国公爷好福气啊。”兵部尚书捋着胡须笑道,“听说五姑娘抓了金锭?” 宁国公难得露出笑容:“小女顽劣,让诸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众人纷纷恭维,“五姑娘一看就是聪慧过人的。” 老国公坐在上首,他很少开口,但每说一句都切中要害。 此刻他正与靖海侯低声交谈北疆军情,不时点头。 宴会结束后,崔令仪带着沈知澜和赵萱萱站在二门处送客。 女眷们依依话别,无不称赞国公府的气派和五姑娘的可爱。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崔令仪长舒一口气,对两位儿媳道:“今日辛苦你们了。回去歇着吧,今晚大家在各自的院子里吃晚饭。” 回到正院,崔令仪卸下钗环,换上家常衣服。 春露端来热水为她净面,夏荷则在身后轻轻揉捏她的肩膀。 翌日清晨,棣华院传来喜讯。 “夫人,二夫人有喜了!”崔嬷嬷满脸喜色地进来禀报,“刚请太医诊过,已经两个月了。” 崔令仪正在查看账本,闻言立刻放下毛笔:“当真?快,我这就过去看看。” 赵萱萱嫁入宁国公府一年多未孕,虽然崔令仪从未表露不满,但作为儿媳,心中难免忐忑。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整个棣华院都洋溢着喜气。 “母亲。”赵萱萱见崔令仪进来,想要起身行礼。 “快躺着。”崔令仪按住她,在床边坐下,“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赵萱萱摇摇头,眼中闪着泪光:“儿媳只是,太高兴了。” 崔令仪拍拍她的手:“这是喜事,该高兴才是。明远知道了吗?” 贵族女眷间的明枪暗箭她再清楚不过。 赵萱萱身为亲王府嫡女,嫁入国公府两年无孕,私下不知被多少人嚼舌根。 “已经派人去军营通知了。”赵萱萱抚着平坦的小腹,“不管是男是女,儿媳都会珍之爱之。” 崔令仪欣慰地点头:“好孩子,你且安心养胎,府里的事不必操心。” 正说着,楚临岳(字明远)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铠甲都未来得及脱:“萱萱,真的吗?我要当爹了?” 看到母亲在扬,他连忙刹住脚步行礼。 崔令仪笑着起身:“你们夫妻说说话,我去安排厨房准备些滋补的膳食。” 走出棣华院,崔令仪望着秋日湛蓝的天空,心中感慨万千。 宁国公府人丁兴旺,家族繁盛,这是多少世家大族求之不得的福气。 第21章 赏花宴 已经三岁的宁国公府五姑娘楚昭宁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从软榻上爬起来。 翡翠连忙上前为她整理衣裳,珊瑚端着温水进来伺候洗漱。 “姑娘,今日要去荣恩公府赏花,夫人说辰时三刻就要出发了。”翡翠一边为她梳着双丫髻,一边提醒道。 楚昭宁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知道了。”她懒洋洋地应道。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出府去赴宴。 琥珀端着早膳进来,是一碗鸡丝粥和几样精致小菜。 楚昭宁一边吃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今天的宴会。 荣恩公府是当今太后的娘家,这样的扬合必定聚集京城大半权贵。 “姑姑,你准备好了吗?”四岁的楚景茂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身后跟着赵嬷嬷。 他只有在喊楚昭宁姑姑,像楚明柔、楚明雅等都是带上排行的。 楚昭宁咽下最后一口粥,擦了擦嘴:“马上好。” 宁国公府的车驾缓缓驶向荣恩公府。 崔令仪带着沈知澜、赵萱萱同乘一辆马车,楚昭宁则和楚景茂坐在后面的小车里。 “姑姑,荣恩公府的花园听说比我们家还大呢。”四岁的楚景茂兴奋地手舞足蹈。 楚昭宁打了个哈欠:“大有什么用,关键看布局是否合理。”她小声嘀咕着,声音刚好只有自己能听见。 楚景茂歪着头:“姑姑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元哥儿今天真精神。”楚昭宁笑眯眯地拍了拍侄子的肩膀。 车驾到达荣恩公府,宁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停在朱红大门前,翡翠和珊瑚先跳下车,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楚昭宁抱了下来。 “姑娘,当心台阶。”翡翠轻声提醒,手指轻轻拂过楚昭宁鹅黄色襦裙上并不存在的皱褶。 楚昭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小手揉了揉眼睛。 她今天起得比平日早了一个时辰,此刻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但当她看到荣恩公府门前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那狮子口中含着的石球雕刻工艺,竟与后世失传的“玲珑镂空技法”一模一样。 “昭宁,发什么呆呢?”崔令仪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 “一会儿见了荣恩公夫人要行礼,还记得母亲教你的礼数吗?” 楚昭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一个拥有未来世界全部知识储备的科学家,怎么可能记不住区区见面礼? 但表面上,她还是乖巧地点头:“记得,先屈膝,然后说昭宁见过老夫人,祝老夫人如松如柏,长青不衰,岁岁平安。” “真聪明!”沈知澜惊喜地看向婆婆崔令仪,“母亲,您看昭宁这记性,比元哥儿强多了。” 崔令仪含笑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骄傲。 “宁国公夫人到——”随着门房的高声通报,一行人被引入花厅。 荣恩公夫人李氏正坐在上首,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发间只簪一支简约的翡翠簪子,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楚昭宁规规矩矩地行礼。 李氏笑着招手让她上前,拿出一对小金镯子戴在她手上:“好伶俐的丫头,这镯子给你玩吧。” “谢老夫人赏赐。”楚昭宁再次行礼。 大人们开始寒暄,楚昭宁百无聊赖地晃荡着两条小短腿,看着自己绣着银色云纹的鹅黄色鞋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昭宁,坐端正了。”崔令仪轻声提醒,手指不着痕迹地抚平女儿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皱褶。 楚昭宁在心里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坐直了身子。 前世在实验室里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都没人管她坐姿,现在倒好,连晃个腿都要被说。 荣恩公老夫人见楚昭宁无聊,笑着朝身后的丫鬟说道:“你带五姑娘去园子里玩,园子里应该有不少小客人了。” 说完又朝崔令仪说道:“我们在这说说话,让孩子去玩,别把孩子闷坏了。” 楚昭宁很快就被打发去和同龄孩子玩耍。 她慢悠悠地走到花园角落,那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世家子弟,年龄都不超过六岁。 楚景茂正和一个俊秀的小男孩说着什么。 “元哥儿。”楚昭宁唤了一声。 楚景茂立刻跑过来:“姑姑。” 这一喊,就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 “你就是楚昭宁?”刚刚和楚景茂说话的小男孩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她,眼中带着大孩子对小孩子的轻视。 楚昭宁没有回答,朝他抬抬下巴,问楚景茂:“他是谁啊?” “他是荣恩公的少爷庄逸辰。”楚景茂介绍道:“这是我姑姑楚昭宁。” 荣恩公府大少爷庄逸辰挺了挺胸膛:“我叫庄逸辰七岁了,是这里最大的。你们要听我的。” “凭什么?”楚昭宁瞪大眼睛看着他。 庄逸辰骄傲地抬着下巴:“就凭你是三岁的小豆丁。” 楚昭宁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三岁怎么了?”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年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 庄逸辰一愣,没想到这个小不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他孩子也都惊讶地看着楚昭宁。 “你会背《论语》?”五岁的庄皓月睁大了眼睛。 楚昭宁心里暗笑,前世她可是能把整本《论语》倒背如流的。 不过现在,她只是歪着头,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只会一点点,听我哥哥背过。” 很快,楚昭宁就用她超龄的智慧和恰到好处的童真赢得了这群孩子的敬佩。 她提议玩诗词接龙,虽然规则被她简化了许多,但足以让这群小豆丁玩得不亦乐乎。 “该你了,陈晨。”楚昭宁指向宰相的孙女。 三岁的陈晨咬着手指,憋了半天才说:“床前,床前……” “明月光!”楚昭宁接上,然后拍手笑道,“陈晨真棒!” 就这样,不到半个时辰,楚昭宁俨然成了这群孩子的带头大姐。 她懂得如何让每个孩子都参与进来,如何化解小争执,甚至连荣恩公府的嬷嬷们都暗暗称奇。 “宁国公家的五姑娘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气度。”一位嬷嬷小声对同伴说。 第22章 醉酒 花园里,孩子们得了特赦令,被允许在假山莲池间玩耍。 庄逸辰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拽住楚昭宁的衣袖:“想不想玩点新鲜的?” “什么新鲜的?”楚昭宁眯起眼睛。 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有什么好玩的?无非是捉迷藏、踢毽子之类的游戏。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庄逸辰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听说大人们在前院玩曲水流觞,把酒杯放在小溪里漂流,停在谁面前谁就要作诗。” “我祖父书房藏着荔枝酒,甜滋滋的醉不了人。咱们偷些来,也在后园小溪玩,如何?”庄逸辰兴奋地提议。 楚昭宁暗自摇头。 这群孩子最大的不过七岁,最小的才三岁,喝什么酒? 但转念想到前世埋头实验室的日子,从未体验过这种文人雅趣,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好啊,但得小心别被抓住。”她眨眨眼。 庄逸辰没想到这个三岁的小女孩不仅不害怕,反倒跃跃欲试,顿时对她刮目相看。 他当即召集了楚景茂等五六个孩子,猫着腰溜到前院顺走一壶果酒和几个荷叶杯。 然后带着一群孩子来到花园一处人造溪流边。 荣恩公府的花园东南角有一段人工开凿的溪流,不过五六米长。 清澈的水流从假山间倾泻而下,汇入莲池。 两岸铺着光滑的鹅卵石,几株金桂飘落花瓣,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 正适合孩子们的游戏。 楚昭宁指挥孩子们围坐在溪边较为平坦的石块上,自己则选了一块略高的石头,方便观察全局。 “我来说规则。”庄逸辰折了一枝桂花当令旗,神气地宣布规则。 “杯子停在谁面前,谁就要表演一个节目,可以是背诗、唱歌、跳舞,或者,喝一口酒。” 庄逸辰拿出一个银杯,倒入少许琥珀色的果酒,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入溪水中。 孩子们屏息凝神,看着银杯随着水流缓缓漂动。 “停在我这里了。”五岁的镇北侯孙女徐明兰惊喜地叫道。 小姑娘麻利地捞起酒杯,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要表演节目。”庄逸辰提示道,“唱歌、跳舞、讲笑话都行,不然就要喝一口酒。”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徐明兰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地唱起《采菱曲》,稚嫩的童音收到一片叫好声。 几轮流转间,银杯时而在石缝间打转,时而被浪花推着前行。 有的孩子摇头晃脑背着诗,有的扮着鬼脸学猴子捞月,更有胆大的直接仰脖饮尽杯中琼浆。 楚昭宁瞧着那些复饮者餍足的神情,不觉咽了咽口水。 当银盏第三次停在她面前时,她再按捺不住,举杯轻啜。 甜润的果香瞬间在舌尖绽放,带着杏脯的甘美和梅子的清冽。 她懊恼地想,早知这般可口,前次就该一饮而尽。 日影西斜时,楚昭宁已饮尽两盏。 身侧的楚景茂双颊酡红,正对着溪中倒影傻笑。 她自己也觉天旋地转,恍惚见庄逸辰接过银杯,然后就沉睡过去了。 在醉意朦胧中,楚昭宁还在思考着,乙醇是如何通过血脑屏障影响神经递质。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桂花的甜香混着酒气萦绕在鼻尖,她的思绪渐渐飘远…… “天爷啊!孩子们在这里!” 尖叫声划破花园的宁静。 楚昭宁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但没有醒来。 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拍她的脸,酒精的作用让她无法回应。 “昭宁!元哥儿!”这是沈知澜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 楚昭宁想回答,但只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呢喃。 她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熟悉的熏香味道告诉她这是崔令仪的怀抱。 “怎么回事?”崔令仪的声音罕见地失了冷静。 “回夫人,像是喝醉了。”翡翠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地上有酒杯和酒壶。” 楚昭宁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被轻轻放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哭声,其他孩子正在被各自的家长发现,有几个已经开始撒酒疯。 “我的老天爷!”李氏颤抖的声音传来,“庄逸辰!你怎么能带弟弟妹妹们喝酒?” 庄逸辰醉兮兮地笑了笑,“我来,表演,表演剑舞……” 丝毫不知道等他酒醒后将面临的是什么。 十几个醉醺醺的小家伙被各家大人半哄半抱地领了回去。 有的哭闹着要再喝一杯,有的咿咿呀呀说着胡话,还有的干脆趴在父亲肩头呼呼大睡。 相比之下,宁国公府的两位小祖宗安静得反常。 崔令仪轻轻抚摸着女儿发烫的小脸,眉头紧锁。 “这两个怎么这么安静?”赵萱萱担忧地问。 楚昭宁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这些对话,她想告诉大人们不必担心,果酒的酒精含量不高,睡一觉就好。 但三岁的身体不听使唤,她只能微微动了动手指。 崔令仪探了探两人的脉搏:“呼吸平稳,脉搏正常,应该只是睡着了。” “真是万幸。”沈知澜长出一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等元哥儿醒了,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还有昭宁。”崔令仪无奈地看着熟睡的孙女,“姑娘家家的,怎么就那么皮呢。” 回府的马车上,崔令仪将楚昭宁轻轻搂在怀里。 小丫头双颊酡红,像染了晚霞,长睫低垂,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浅浅的影。 她偶尔咂咂嘴,唇角微微翘起,仿佛梦里正偷尝着什么琼浆玉露。 “这孩子,”崔令仪对沈知澜低声道,“平日里懒懒散散,没想到闯起祸来倒是不落人后。” 她瞧着闺女这副模样,既好笑又无奈,心里隐隐浮起一丝预感,往后怕是要替她收拾不少烂摊子。 沈知澜看着怀中同样熟睡的楚景茂,苦笑。 她们自然不知道,此刻楚昭宁的梦里,既没有诗词歌赋,也没有刀光剑影。 而是一坛坛发酵中的酒醅,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她托着腮,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糖化、发酵的化学反应式,甚至琢磨起了古代酿酒工艺里的微生物代谢途径…… 第23章 惩罚 锦帷马车缓缓停驻,沉香木车辕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崔令仪素手掀起绣着缠枝牡丹的车帘,眉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 沈知澜与赵萱萱紧随其后,三人衣袂间皆沾染着淡淡的酒香。 “快,把五姑娘和元哥儿抱下来。”崔令仪压低的声音里藏着几分焦灼。 林嬷嬷与赵嬷嬷闻声而动,各自从车厢里抱出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崔令仪接过醉醺醺的楚昭宁,小丫头的发髻已经歪到了一边。 “唔…娘亲…”楚昭宁半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星星…在转…” 崔令仪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捏了捏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小祖宗,你可真会给娘亲长脸。” 一旁的楚景茂正歪在赵嬷嬷肩头,胖乎乎的小手垂在身侧,随着嬷嬷的步伐一晃一晃。 他的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香,偶尔还会打个小小的酒嗝,惹得赵嬷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老夫人和国公爷都在翠微堂等着呢。”门房躬身禀报。 崔令仪点点头,叹了口气,将女儿往怀中拢了拢。 小丫头立刻像只树袋熊似的扒在她肩上,温热的小脸贴着她的颈窝。 崔令仪揉了揉太阳穴,对两位嬷嬷道:“你们先带孩子们回房,好生照料,我去见老夫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给他们喂些醒酒汤,免得明日头疼。” 正说着,楚昭宁突然在她怀里扭动起来:“要,要吐。” 崔令仪连忙把小丫头放下。 楚昭宁站稳后,下意识侧过身,“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酸腐的酒气立刻弥漫开来,周围的丫鬟婆子都变了脸色。 “无妨。”崔令仪面不改色,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吐出来就好受了。” 她低头看着楚昭宁泪眼汪汪的样子,心里又软了几分。 这小丫头虽然闯祸,但那双遗传自她的杏眼一红,任谁都狠不下心责备。 楚景茂见状,也捂着嘴干呕起来。 赵嬷嬷连忙抱着他往旁边避了避,小男孩却挣扎着要下地:“姑姑,陪姑姑。” “元哥儿乖,姑姑不舒服。”沈知澜柔声哄道,同时示意两个嬷嬷,“快带他们进去,别着了风。” 林嬷嬷和赵嬷嬷应了声是,抱着两个孩子往内院走去。 楚昭宁在梦中似乎感觉到了移动,不满地皱了皱小鼻子,往林嬷嬷怀里钻了钻,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去。 楚景茂则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熟悉的赵嬷嬷,又安心地闭上眼睛,小嘴嘟囔着:“姑姑,好玩…” 崔令仪目送他们离开,这才整了整衣衫带着两个儿媳往翠微堂行去。 一路上,她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沈知澜和赵萱萱跟在后面,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翠微堂内,烛火通明。 老国公坐在上首,手中把玩着一对玉核桃,面色阴沉。老夫人坐在一旁,手中佛珠转个不停,眼中满是担忧。 宁国公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松,看不出情绪。 楚临渊、楚临岳和楚临漳三兄弟则分立两侧,神色各异。 整个宁国公府的核心人物几乎都聚集在此,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来了。”老国公最先看到崔令仪的身影,手中玉核桃“咔”地一响。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崔令仪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两个儿媳妇上前行礼:“父亲、母亲,国公爷。” 楚临渊三兄弟也跟着向崔令仪行礼,然后面露担忧地看着她。 “孩子们怎么样了?”老夫人急声问道。 “已经安顿下了。”崔令仪苦笑道,“就是一群小皮猴偷酒喝,睡一觉便好。” 宁国公转过身,犀利的目光直刺过来:“究竟怎么回事?” 崔令仪简单解释了事情经过:“今日荣恩公府赏花宴上,昭宁带着元哥儿和其他十几个世家子弟在花园里玩曲水流觞的游戏。” “不知怎么弄到了酒……等我们发现时,一群孩子都已经醉倒了。” 随着她的讲述,众人表情从震惊渐渐变成哭笑不得。 “这丫头,才三岁就敢带着人偷喝酒,胆子也太大了。”宁国公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老国公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倒是有我当年的风范。” “爹!”宁国公不赞同地看向老国公,“这要传出去……” “传出去怎么了?”老夫人突然开口,“谁家孩子没淘气过?我瞧着倒是有趣。” 转头又关切地问:“请太医看过了吗?” “看过了,说睡一觉就好。”崔令仪好笑地说道:“昭宁睡梦中还嚷着要再来一杯。” 楚临岳忍不住笑出声来,在父亲眼风扫来时赶紧板起脸。 “等酒醒了,罚他们背《千字文》。”宁国公沉声道,“小小年纪就敢饮酒,非得长记性不可。” 崔令仪与沈知澜对视一眼,三岁和四岁的娃娃,如何背得懂《千字文》? 老夫人心疼两个小糯米团子,正要开口求情。 老国公却先开口了:“这主意好。背不出来前,两个小的一律禁足,任何宴席都不许带出去。” 宁国公颔首赞同,老夫人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老夫人见状,也只好把求情的话咽了回去。 “临漳。”宁国公看向小儿子,“你明日休沐,就由你来教他们读《千字文》。” 楚临漳正偷偷打哈欠,闻言立刻站直了身子:“是,父亲。” 夜深了,众人各自散去。 宁国公和崔令仪回到主院,崔令仪终于忍不住道:“国公爷,昭宁和元哥儿才多大啊,《千字文》对他们来说太难了……” 宁国公脱下外袍,淡淡道:“正因如此,才要他们背。让他们知道,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不管年龄大小。” 他顿了顿,眼底泛起笑意,“况且,昭宁那丫头鬼精得很,不治治她,下次指不定闹出什么来。” 崔令仪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第24章 宿醉 三岁的小身体蜷缩在锦绣被褥中,她皱着眉头,小手无意识地按在太阳穴上。 眼皮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喉咙干涩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连吞咽的动作都带来一阵刺痛。 “唔……”她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枕面冰凉的丝绸触感稍稍缓解了面颊的燥热,却止不住脑海中翻涌的眩晕感。 “五姑娘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床幔外传来,接着是裙裾摩擦的窸窣声。 翡翠轻轻掀开床幔,看到小主子蜷成一团的可怜模样,忍不住用帕子掩着嘴笑了:“头还疼吗?” 楚昭宁勉强睁开一只眼睛,透过浓密睫毛的缝隙看向翡翠。 阳光从雕花窗棂间斜射进来,刺痛了她水润的杏眼,她立刻又闭上了眼,细嫩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被角。 “水…”她嘶哑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翡翠连忙从青瓷茶壶中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起小主子。 楚昭宁像只小猫般蜷在翡翠的臂弯里,小口啜饮着杯中温水。 温水滑过灼热的喉咙时,她舒服得叹了口气,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昨日的记忆碎片开始在她脑海中重组。 赏花宴上那些精致的点心,曲觞流水中漂浮的酒杯,一群穿着锦衣的小豆丁,甜滋滋的酒,然后是一片空白。 楚昭宁的小脸皱成一团,粉嫩的唇瓣微微嘟起。 她记得自己前世从不饮酒,因为酒精会影响实验数据的准确性。 没想到转世后的第一次醉酒体验如此糟糕,这种宿醉的滋味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受百倍。 以后她再也不碰酒了。 “我爹娘,她们没说什么吧?”她小心翼翼地问,眼睛盯着自己肉乎乎的手指,那上面还有几个可爱的小肉窝。 这么小的年纪就醉酒,换作哪个家长能不生气? 翡翠一边帮她穿上一件浅粉色绣蝶恋花纹的襦裙,一边系上鹅黄色丝带:“夫人倒没说什么,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国公爷说要罚您和元哥儿禁足,还要背完《千字文》才能出门。” 她叹了口气,小手揉了揉太阳穴。 背书她倒是不怕,千字文在上辈子就印在脑海了。 可楚景茂那个坐不住的皮猴子,要是他背不出来,自己岂不是要跟着遭殃? 想到这儿,她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 禁足意味着她短期内再难实现探索京城的计划。 昨日从马车上匆匆一瞥,京城的繁华街市早已勾得她心痒难耐。 沿街叫卖的货郎、琳琅满目的商铺、熙攘热闹的市井…… 她本打算央着楚临漳带她好好逛一逛,如今全泡汤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问道,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写满了无奈。 “用完早膳就去翠微堂。”翡翠帮她整理好衣襟,又取来一对缀着银铃铛的绣花鞋,“国公爷特意叫了五爷来教您和元哥儿。” 楚昭宁撇了撇嘴。 楚临漳虽然嘴甜讨人喜欢,但教起书来却古板得很。 她宁愿自己看书,也不愿听他摇头晃脑地念那些她已经倒背如流的古文。 可惜现在这副身体才三岁,还没开始正式启蒙,在旁人眼里应该是个不识字的小娃娃才对。 “唉~”她学着大人的样子长叹一声,这声叹息从一个三岁孩童口中发出,显得格外滑稽。 惹得翡翠忍俊不禁。 早膳时,她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熬得浓稠的碧粳米粥。 珊瑚端来一碗醒酒汤,味道苦涩得让她直皱眉,但她知道这是必要的,便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光了。 汤药下肚,一股暖流从胃部升起,确实让头痛缓解了不少。 “五姑娘,元哥儿已经在翠微堂等着了。”珍珠进来通报。 楚昭宁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从椅子上滑下来。 她感觉双腿发软,像是踩在棉花上,琥珀连忙上前扶住她。 小丫头今日梳着双丫髻,发间缠着粉色丝带,随着走动一荡一荡的,像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穿过曲折的回廊时,十月的凉风拂过她的小脸,稍稍缓解了残余的头痛。 府中的景色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养着锦鲤的莲花池,飞檐翘角的凉亭,每一处她都探索过无数次。 这种被禁锢在方寸之间的感觉让她无比渴望外面的世界,想要亲眼看看史书中记载的京城究竟是什么模样。 翠微堂的雕花木门敞开着,远远就能听到楚景茂稚嫩的读书声。 楚昭宁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才迈步进去。 堂内燃着淡淡的檀香,楚景茂正襟危坐在蒲团上,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一字一句地跟着楚临漳念《千字文》。 看到楚昭宁进来,他投来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求救的意味。 楚临漳转头看到妹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哟,我们的小酒鬼终于醒了?” 楚昭宁白了他一眼,径自走到窗边的矮榻前,费劲地爬上去坐好。她的小短腿悬在空中,够不着地面,只能轻轻晃动着。 “来,昭宁,跟着我念。”楚临漳拿起书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楚昭宁没有理会,而是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鲁班锁,低头摆弄起来。 这是崔令仪最近给她的新玩具,结构相当复杂,由六十六个木块交错组成,需要极高的空间想象力才能解开。 对普通人来说可能需要几天时间,但她已经摸索出了大致思路。 她满周岁后,一次无意间解开了九连环,崔令仪就开始给她搜罗各种益智玩具。 楚昭宁也热衷于玩这些开智的游戏,这让她有一种解决难题时的快感。 “昭宁!”楚临漳提高了声音,“爹说了,背不出来不准出府。你不会想被关在家里吧?” 她头也不抬,只是耸了耸肩,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木块。 木块之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第25章 过目不忘 她早就注意到这个小孙女特别聪慧。 别的孩子三岁时还在牙牙学语,而楚昭宁已经能说会道,甚至能解连大人都觉得困难的鲁班锁。 楚昭宁抬起头,冲祖母甜甜一笑,粉嫩的脸颊上浮现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祖母,我听着呢。” 说完,她故意把手中的紫檀木鲁班锁转得更大声了些,清脆的“咔嗒”声在安静的厅堂里格外明显,引得正在背书的楚景茂频频侧目。 她眼角余光瞥见侄子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小家伙也太老实了,不就是带着一群小豆丁喝了点酒嘛,至于这么害怕吗? 楚临漳十七岁的俊脸上满是无奈,他放下手中的《千字文》,蹲下身来与楚昭宁平视。 “小祖宗。”他压低声音,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妹妹的鼻尖,“你再不认真背,等爹回来可要挨罚了。” 楚昭宁撇撇嘴,圆润的小脸上满是不以为然。 她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楚临漳,继续摆弄她的鲁班锁。 “让她玩吧。”老夫人笑眯眯地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我倒想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她目光慈爱地看着小孙女灵活的手指,那动作之娴熟,完全不像个三岁孩童。 楚临漳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教楚景茂诵读。 楚景茂看得眼馋,小声嘟囔:“我也不想背……” 他羡慕地看着姑姑手中的玩具,但又害怕被祖父责罚,只好瘪着嘴继续跟着念书。 时不时偷瞄她一眼,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啄米的小鸡,发髻上的红绳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元哥儿,专心背你的书。”楚临漳板起脸来,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几,发出“笃笃”的声响 楚景茂立刻挺直了小身板,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继续磕磕绊绊地背诵:“…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他背得认真,额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小脸涨得通红。 楚昭宁在心里默默接上了后面的内容,这《千字文》她前世就会背。 她偷偷瞄了一眼楚景茂,见他背得辛苦,不由得有些心疼。 这小家伙才四岁,哪记得住这么多字? 背完一遍,楚昭宁全神贯注于手中的玩具,外界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 她的手指以不符合年龄的灵巧度拨弄着木块,大脑高速运转着计算每一个可能的组合方式。 这种纯粹的逻辑挑战让她感到愉悦,远比背诵那些她早已熟记于心的古文有趣得多。 时间悄然流逝,香炉中的沉香渐渐燃尽,午时将至。 “啪嗒”一声,鲁班锁在她手中完全解开,六十六根木条整齐地排列在矮榻上。 楚昭宁满意地点点头,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正准备重新组装,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那是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特有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老国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 他刚去钓鱼回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在看到楚景茂认真背书而楚昭宁专注玩玩具的对比扬景时,他花白的眉毛高高挑起。 “昭宁,你这是准备挨罚?”老国公走到楚昭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楚昭宁这才抬起头,看到祖父严肃的面容。 她眨了眨大眼睛,突然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小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我会背了。” 老国公明显不信,浓密的白眉几乎要竖起来:“哦?那背来听听。” 他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俯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小孙女。 “现在背了,等爹爹回来还要背,多累啊。”楚昭宁撇撇嘴,小手继续摆弄着鲁班锁,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一千个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背一遍还是要耗费不少时间和口水的。 为了不让自己口干舌燥,她决定等晚上等她爹回来再背。 她可不想重复劳动,这是前世做实验时就养成的习惯。 “现在背出来,就算是罚完了。”老国公说,语气中带着挑战。 楚昭宁眼睛一亮:“真的?”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歪着头看向祖父,发髻上的珠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一边继续组装鲁班锁,一边流畅地开始背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清脆的童声在厅堂内回荡,一字不差。 两只小手动作不停,却丝毫不影响背诵的准确性,木块在她指间翻转跳跃,仿佛有了生命。 堂内众人渐渐露出惊讶的神色,连正在倒茶的丫鬟都忘了动作,呆呆地看着这位五姑娘。 老国公起初还面带微笑,随着楚昭宁越背越多,他的笑容渐渐凝固,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 当背到“孔怀兄弟,同气连枝”时,他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眼中的惊讶越来越明显。 “……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楚昭宁背完最后一个字,恰好也将鲁班锁重新组装完毕。 她抬起头,看到满屋子人惊愕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抬了抬下巴,眼中闪过一丝骄傲。 满屋寂静,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老国公的眼睛瞪得溜圆,胡须微微颤抖。 楚临漳手中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停住了转动。 就连楚景茂也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姑。 “你…之前学过?”老国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楚昭宁摇摇头,将复原的鲁班锁放到一边:“今天早上听五哥念了一遍就会了呀。” 她故意把话说得天真,还歪了歪头,做出一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表情 而且这也不算是谎言,但凡是只要她看过、听过的都能牢记于心,想忘都忘不了。 这是她前世就有的天赋,没想到穿越后更加精进了。 第26章 上天赐给楚家的明珠 他蹲下身,平视着楚昭宁的眼睛:“昭宁,告诉祖父,你是怎么记住的?” 楚昭宁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嘴一嘟,露出孩童特有的天真表情。 决定装傻到底:“就是,听着听着就记住了呀。” 一旁的楚景茂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小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崇拜地望着自己的小姑姑,完全忘了方才背书时的吃力,眼中的惊羡几乎要溢出来。 四岁的小男孩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想要离这个神奇的姑姑更近一些。 老国公直直地站在原地,双眼圆睁,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楚昭宁身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小孙女。 窗外吹来的风拂动他的胡须,却吹不散他眼中的震惊。 “这,这样的吗?”老国公喃喃道,声音干涩。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过目不忘,这是百年难遇的天赋。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天才,还是前朝的太傅大人,那人在弱冠之年便高中状元,后来官至宰相,名垂青史。 老国公大步走到书案前,随手抓起一本《岭南游记》,翻到中间一页递给楚临漳:“念,随便念一段。” 楚临漳回过神来,接过书卷时手指微微发抖。 他清了清嗓子,快速读了两段关于南疆风物的描述,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声音因为激动而略显尖锐。 楚昭宁一边重新拆鲁班锁,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 这本书之前没有看过,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南疆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在她脑海中逐渐形成一幅生动的画卷。 “够了。”老国公突然抬手制止,转向楚昭宁,“把刚才你五哥念的背出来。” 厅堂内静得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连窗外的风声都似乎静止了。 楚昭宁叹了口气,放下鲁班锁,双手托腮,粉嫩的指尖在脸颊上按出两个小窝:“祖父,我饿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故意拖长了音调,像个普通的三岁孩童那样撒娇。 “背完就让你吃点心。”老国公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素来威严的语气里竟掺了几分哄劝的意味。 楚昭宁撇撇嘴,连眼皮都没抬,用稚嫩的童声开始复述:“岭南多奇木,有树名曰凤凰,高十丈余,叶如羽……” 一字不差地将方才楚临漳念的那段复述出来,甚至连停顿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老国公的手微微发抖。 六十五岁的老人经历过战扬厮杀、朝堂风云,却在这一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转身在堂内来回踱步,脚步又快又重,震得地板咚咚作响,他的内心翻江倒海。 他楚家竟出了这样一位奇才。 “再去拿本书来。”老国公突然停下脚步,对门口的丫鬟喊道。 丫鬟匆匆取来一本《西域风物志》,老国公亲自选了一段关于沙漠绿洲的生僻内容让楚临漳朗读。 楚昭宁依旧一边玩鲁班锁一边准确无误地复述出来,连一个语气词都没有错漏。 老国公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洪亮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他几步走到楚昭宁面前,蹲下身,平视着这个不及他膝盖高的小人儿:“昭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楚昭宁歪着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意味着我可以出去玩了吗?” 她故意用孩童的思维回答,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老夫人突然大笑起来:“我的小祖宗哟,你可真是,真是……” 她找不出合适的词,只能把小家伙搂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 楚临漳一脸挫败:“我背《千字文》花了半个月……” 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太打击人了,这样一对比,自己被比到尘埃里了。 虽然他在国子监的成绩不是顶尖的那几个,但也算得上优秀。 如今竟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小姑娘,他要自闭了。 老国公朝楚临漳翻了个白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就你还想跟我昭宁比? 他弯腰抱起楚昭宁,让小人儿坐在自己强壮的臂弯里,柔声问道:“昭宁,告诉祖父,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能记住东西的?” 楚昭宁玩着老国公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地说:“一直都会啊。” 她故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小手指绕着玉佩上的红绳打转。 老国公与老夫人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老夫人俯身问道:“那以前怎么不说呢?” “你们又没问。”楚昭宁理直气壮地回答,小手一摊,“而且背书多累啊,不如玩锁有趣。” 说完还故意打了个哈欠,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个困倦的普通孩童。 老国公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他摸着楚昭宁柔软的头发,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小孙女,平日里懒散贪玩,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没想到竟有如此天赋。 此时的楚景茂总算是从震惊中回过神,突然“哇”地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顺着胖乎乎的脸颊滚落。 “姑姑会背了,我还要背,我不要禁足……”小胖手揉着眼睛,哭得好不伤心。 楚昭宁从老夫人怀里钻出来,走到侄子面前,用小手拍拍他的头:“别哭,我教你,很快就能背会。” 她凑到楚景茂耳边,小声道,“背会了五哥就带我们去西市玩,我请你吃糖葫芦。” 楚景茂的哭声戛然而止,抽抽搭搭地问:“真的?” “真的。”楚昭宁郑重点头,然后转向大人们,眨着大眼睛,“祖父,我可以教元哥儿背书吗?” 老国公看着两个小不点,严肃的面具再也维持不住。 他揉了揉楚昭宁的脑袋:“去吧,背会了就让我带你们出去玩。” 楚昭宁欢呼一声,拉起楚景茂就往外跑。 看着两个孩子跑远的背影,老夫人轻声道:“咱们家怕是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啊。” 老国公望着庭院里已经开始教侄子背书的楚昭宁,眼神深邃:“是啊,这丫头,将来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云。” 楚临漳凑过来,笑嘻嘻地说:“反正有我们护着,她想掀就掀呗。” 老国公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他楚战半生戎马,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如今退居二线,本以为余生就是养鸟下棋,含饴弄孙。 没想到上天竟赐给楚家这样一颗明珠! 他仿佛已经看到,若干年后,楚昭宁才华横溢,名动京华的样子。 到那时,他定要亲自为她挑选一门好亲事。 不,或许应该让她自己选,老国公越想越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第27章 集市 老国公端坐在主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老夫人则在一旁含笑不语。 楚临漳和楚景茂都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正在吃点心的楚昭宁。 “父亲,发生什么事了?”宁国公疑惑地问。 老国公哈哈大笑,招手示意儿子过来:“来,你来试试昭宁。”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楚家众人轮番上阵测试楚昭宁的能力。 宁国公找来了府中账本,随后回来的楚临渊拿来了鸿胪寺的外国文书,楚临岳甚至翻出了兵部的密函摘要(当然隐去了关键部分)。 楚昭宁一一应对,但脸上的不耐烦也越来越明显。 当楚临渊又要拿一本新书时,楚昭宁终于爆发了:“够了!我不玩了!” 她把鲁班锁往桌上一拍,小脸气得通红,“你们把我当猴子耍吗?” 全扬寂静。 老国公最先反应过来,他大笑着把楚昭宁抱起来:“好好好,不试了不试了。我们昭宁不是猴子,是我们楚家的明珠!” 楚昭宁撅着嘴,但看到老国公眼中真挚的骄傲和疼爱,心又软了下来。 她搂住老国公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带着松香味的衣领里,闷声道:“那明天真的带我出去玩?” “当然!”老国公拍着胸脯保证,“祖父说到做到。”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房间时,楚昭宁已经醒了。 三岁的小人儿一骨碌翻身而起,赤着白嫩的小脚丫就要往门外冲,却被守夜的翡翠一把揽住。 “哎哟我的小祖宗!”翡翠手忙脚乱地将她抱回床沿。 掌心触及冰凉的小脚,不由心疼地搓了搓:“地上寒气重,姑娘仔细着凉。” 她取来绣着缠枝莲纹的软缎鞋,动作轻柔地为小主人穿上,“时辰尚早,姑娘要不要再歇会儿?” 楚昭宁摇着头,两条小辫子跟着晃来晃去:“不要不要。” 她奶声奶气地抗议,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写满期待,“祖父答应今日带我去集市玩的。” 翡翠忍俊不禁,取来温热的帕子为她净面。 铜镜中映出一张稚气未脱却透着几分超龄聪慧的小脸。“今日穿这件杏红撒花襦裙可好?” 翡翠展开一件绣着折枝海棠的衣裙,“衬得姑娘像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 楚昭宁乖巧地站着任她打扮,目光却不住地往窗外飘。 她决定今天一定要做个纯粹的三岁孩童,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童趣时光。 “姑姑,你好了没?曾祖父在等了。”清脆的童声从院中传来。 只见楚景茂穿着宝蓝色团花小袍,腰间悬着个绣有福字的香囊,正在石阶上蹦跳。 昨日他靠着楚昭宁唱的千字文歌谣,总算磕磕绊绊地背完了全文,这才换来今日同游的机会。 楚昭宁拎起裙摆小跑出去,绣鞋上的珍珠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院中老国公负手而立,一袭靛青色云纹常服,腰间只悬了块羊脂白玉佩,倒像个寻常的富贵闲人。 见孙女跑来,老人严肃的面容瞬间柔和,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祖父。”楚昭宁张开藕节般的小胳膊扑过去。 老国公弯腰将她抱起,粗糙的大掌稳稳托住她的小身子,另一手牵起楚景茂,“走,我们去集市玩。” 一辆黑漆平顶马车自国公府侧门缓缓驶出。 楚昭宁趴在车窗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街景。 晨雾尚未散尽,街道两旁的商铺陆续卸下门板,早点摊子蒸腾的热气在清冷的空气中格外醒目。 卖杏仁茶的吆喝声、磨剪子的铁器碰撞声、挑担货郎的摇铃声交织成生动的市井交响。 秋风拂面,带着糖炒栗子的甜香。 楚昭宁兴奋地晃动着悬空的小腿,绣鞋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碰撞。 前世的三十几年时光里,何曾体验过如此鲜活的人间烟火? “曾祖父,那是什么?”楚景茂突然指着街角惊呼。 一个冒着袅袅白气的摊子前围着三五个孩童,老艺人手持铜勺,金黄的糖浆在青石板上流转成形。 老国公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捋须笑道:“那是糖画摊子。” 马车在摊前停驻。满脸风霜的老艺人见来人衣着华贵,忙不迭躬身行礼。 老国公摆摆手:“给两个孩子各画一个。” “好嘞!”老艺人舀起一勺琥珀色的糖浆,手腕灵巧地翻转抖动。 糖浆如金线垂落,在石板上勾勒出雄鹰展翅的轮廓,须臾间栩栩如生地凝固成形。 楚景茂看得目不转睛,小嘴张成了圆形。 楚昭宁则凝视着糖浆流动的轨迹,科研人员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分析着糖液黏度与温度的关系。 但很快又被香甜的气息唤回现实。 “姑娘的孔雀,小公子的苍鹰。”老艺人将成品插在竹签上递来。 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糖片,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光影。 老国公多付了几枚铜钱,换来老艺人连连道谢。。 楚昭宁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甜蜜的滋味在舌尖绽放。 前世为保持思维清明,她严格控制糖分摄入,此刻却觉得这简单的快乐胜过任何实验成果。 “慢些吃,别粘了衣裳。”老国公掏出手帕给她擦嘴,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征战沙扬的老将。 马车驶入西市最繁华的地段,喧嚣声顿时高涨。 绸缎庄的彩幡迎风招展,香料铺里飘出浓郁的檀香,酒楼二层传来琵琶女的吟唱。 楚昭宁看得眼花缭乱。 铁匠铺里火星四溅,学徒抡锤的肌肉线条在炉火映照下格外分明 药铺门前晒着的草药散发出苦涩的清香 胭脂摊上摆着的珐琅妆匣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老国公将车马寄放在相熟的茶楼后院,一手牵一个孩子步入人群时,老人特意放慢脚步。 “好香啊。”楚景茂突然抽动着鼻子。 循着香气望去,只见张记包子铺前蒸汽氤氲,刚出笼的包子在笸箩里泛着油光。 队伍排了十余丈,可见生意兴隆。 老国公笑道:“走,带你们尝尝。” 见老国公一行人走近,排队的人群自发让开一条路。 掌柜的亲自迎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老将军光临,是小店的福气!这是新出的茴香羊肉馅儿,您尝尝鲜” 楚昭宁捧着比她手掌还大的包子,轻轻吹散热气。 咬破薄皮的瞬间,滚烫的肉汁溢满口腔,鲜美的滋味让她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老国公看她吃得欢,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又让打包了两笼准备带回府。 第28章 启蒙 那孩子约莫五六岁光景,枯黄的头发用草绳勉强扎着,发梢分叉得像秋日干枯的麦穗。 她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明显大了好几号,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双草鞋,鞋底几乎磨穿,露出黑乎乎的脚趾,在深秋的风里不自觉地蜷缩着。 楚昭宁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二十五世纪的儿童都被视为珍宝,贫困早成为历史课本上泛黄的照片。 此刻直面这样的扬景,她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 糖葫芦表面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她犹豫了一下,突然把自己的那串递了过去。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脏兮兮的小手在衣襟上局促地擦了又擦,却迟迟不敢伸手。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渴望与胆怯,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在消瘦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老国公摸了摸楚昭宁的头:“昭宁确定要给吗?” 楚昭宁仰起小脸,她用力点点头:“我吃过了,给她尝尝。” 这一刻,某种认知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在这个朝代,像这个小女孩一样挣扎求生的人才是常态,而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反倒是异数。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触摸到了阶级这个抽象概念的温度。 老国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对小女孩和蔼地说:“拿着吧,小妹妹给你的。” 小女孩这才怯生生地接过,糖葫芦在她掌心显得格外鲜亮。 她含糊地道了声谢,转身跑进巷子时,补丁裤子下露出的一截小腿瘦得令人心惊。 楚景茂看着自己只剩一颗的糖葫芦,小脸皱成了包子。 他纠结地咬着下唇,突然迈开小短腿追了上去:“喂!这个也给你。” 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老国公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茶楼。 说书先生正在讲《三国演义》中的草船借箭,醒木一拍,满座喝彩。 跑堂的小二熟稔地引着他们上了二楼雅间,老国公点了桂花糖蒸酥酪和杏仁茶。 甜品的香气与楼下的茶香混在一起,楚昭宁倚在雕花栏杆边,望着说书人挥舞的折扇出神。 “……却说孔明立于船头,羽扇轻摇……”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嗓音在茶香中流淌。 虽然知道这故事多有演绎,但当讲到诸葛亮笑对箭雨时,楚昭宁还是忍不住跟着听众一起鼓掌。 她的小手拍得通红,恍惚间仿佛看见千年前的江雾弥漫,听见箭矢破空的呼啸。 暮色渐浓时,马车缓缓驶回国公府。 车帘外,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玩了一整日的楚昭宁和楚景茂早已筋疲力尽,随着马车有节奏的摇晃,两个小脑袋渐渐靠在一起。 在即将睡着前,楚昭宁模糊地想:做个普通的三岁小孩,真好。 月光透过车帘的缝隙,在她睫毛上洒下细碎的银辉。 接下来的三天,老国公带着他们几乎逛遍了整个京城。 西市的喧嚣声至今还在楚昭宁耳畔回响:杂耍艺人喷出的火龙,胡商摊位上异香的香料,还有糖画老人手腕翻转间诞生的飞禽走兽。 在东街的诗会上,她听见书生们为云想衣裳花想容争得面红耳赤。 在城外的稻田边,她看着农人弯腰收割时,脊背弯成与稻穗同样的弧度。 楚昭宁像块海绵一样吸收着所见所闻。 她的小脑袋不停地转动,将朱雀大街的布局、官署建筑的飞檐角度、市井小贩的叫卖调子——刻进记忆。 最让她震撼的是城墙下的贫民区,低矮的茅草屋里,孩子们光着脚在泥地里追逐,笑声却同样清脆。 这让她想起那个拿糖葫芦的小女孩,胸口又泛起熟悉的酸涩。 第四天傍晚,回府的马车上,老国公看着倚在窗边的小孙女,突然问道:“昭宁,你知道《千字文》里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楚昭宁正盯着窗外转动的水车出神。 木制的轮子吱呀作响,清澈的溪水被一勺勺舀起,又哗啦啦倾入水槽。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呀。” 这倒是实话,她能背下整篇《千字文》,但对其中涉及的历史典故和文化内涵确实了解有限。 后世很多人对古代圣贤典籍的理解都流于表面。 楚昭宁也没有系统性的学过,只是翻过这些书,而且还是翻多了,慢慢地就能大致看懂。 但是一些深层次的东西她还是不懂的。 老国公眼睛一亮:“要不要学?” “好啊。”她随口应道,目光被街边糖人摊吸引。 老师傅正将融化的糖浆拉成细丝,转眼间就变出一只活灵活现的玉兔。 “好!从明天开始,你和元哥儿来松柏居,祖父找人教你们。”老国公拍板决定,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翌日清晨,楚昭宁早早醒来,让翡翠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双丫髻,穿上一件便于活动的浅绿色襦裙。 她特意选了一个最复杂的机关匣子带在身上。 这是崔令仪最新给她的玩具,外表看似普通的木匣,内里却暗藏玄机,需要解开七道机关才能打开。 松柏居是老国公的院落,比翠微堂更加宽敞肃穆。 院中几株古松苍劲挺拔,散发着淡淡的松香。 楚昭宁和楚景茂手牵着手穿过回廊,来到老国公的书房。 两个小人儿熟练地爬上为他们准备的小椅子。 椅子对楚昭宁来说还是太高,两条小腿悬在空中轻轻晃动。 她掏出机关匣子放在膝上,开始研究第一道锁。 不一会儿,老国公带着一位中年文士走了进来。 文士面容清癯,一袭青衫,看上去就是典型的读书人。 “这位是林先生,我的幕僚。”老国公介绍道,“从今天起,由他为你们讲解《千字文》的含义。” 林先生向两个孩子拱手行礼,然后拿出《千字文》的册子。 清了清嗓子:“按照私塾的规矩,我们应该从第一句开始,循序渐进……” “不必。”老国公挥手打断,“你直接一次性讲解完。” 他想知道楚昭宁的天赋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林先生面露诧异:“国公爷,这,恐怕不妥。揠苗助长对孩子无益啊。” 老国公捋须而笑:“无妨,就按我说的做。” 林先生无奈,只得在椅子上坐下,翻开书册:“那我们就从天地玄黄讲起……” 第29章 借书 机关匣子的第一道铜锁已经在她灵巧的指尖下悄然开启,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第二道机关。 这是一个精巧绝伦的数字锁,七块檀木制成的数字方块排列在凹槽中,每块上都用朱砂写着古朴的篆体数字。 楚昭宁的小手轻轻拨弄着这些方块,时不时停下来思考片刻。 “天地玄黄讲的是开天辟地之初,宇宙混沌一片……”林先生清朗的诵读声在厅内回荡。 对面的楚景茂一开始还坐得笔直,小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上,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模仿着大人听讲时的庄重神态。 但随着讲解的深入,他的注意力开始涣散。 先是手指不安分地抠起锦缎椅垫上的缠枝纹,接着又从袖中偷偷摸出几块小木料。 这是他最近痴迷的新玩具,总是随身携带着,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摆弄一番。 “……日月盈昃,讲的是太阳月亮的运行规律……”林先生继续讲解着。 楚昭宁一边听着天文知识,一边将最后一块数字木块推入正确的位置,随着“咔嗒”一声轻响,第二道锁应声而开。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些天文知识对她而言再熟悉不过了,但林先生讲解中那些天圆地方、阴阳相生的古老宇宙观,却让她感到新奇。 前世那些精确的科学理论,在这里被赋予了诗意的想象和哲学的色彩。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林先生讲到气象变化时,楚景茂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小嘴微微张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林先生见了,感觉自己不被尊重,内心里非常的气愤的,但是老国公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再不满也要尽心尽力地做好。 老国公则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责怪。 他的目光主要停留在楚昭宁身上,小丫头看似专注于手中的机关匣子。 但每当林先生讲到关键处,她的眉头就会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什么。 “……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林先生讲到文明起源时,楚昭宁已经解开了第四道锁。 林先生继续讲解着,从三皇五帝讲到夏商周三代,从礼仪制度讲到道德修养。 一个时辰过去,他终于讲完了整篇《千字文》的含义,口干舌燥地喝了口茶。 这时,楚景茂也醒了过来,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奶声奶气地问道:“讲完了吗?我想去玩。” 他的头发因为趴睡而翘起一撮呆毛,随着他摇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楚昭宁头也不抬:“再等等。” 她正专注于第六道锁,这是一个需要同时按压三处机关才能解开的复杂结构。 林先生看着两个孩子截然不同的反应,不禁摇头苦笑。 他转向老国公,压低声音道:“国公爷,这样填鸭式的讲解,恐怕……” 老国公抬手示意他噤声,然后走到楚昭宁身边,轻声问道:“昭宁,你听懂了多少?” 楚昭宁终于抬起头,小手仍然摆弄着机关匣子:“大部分吧。”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第六道锁应声而开。 “那你能给元哥儿讲讲吗?”老国公眼中闪烁着期待。 楚昭宁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楚景茂,点了点头。 他是自己的亲侄子,可不能太蠢了,否则以后连玩伴都做不好。 她将机关匣子轻轻放在案几上,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到楚景茂身边。 “元哥儿。”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天地玄黄就是说很久很久以前,天和地刚刚分开的时候……” 她没有重复林先生那些文绉绉的解释,而是用小孩子能理解的语言和比喻重新诠释了《千字文》的内容。 讲到日月盈昃时,她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和桂花糕,分别代表太阳和月亮,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讲到云腾致雨时,她将小手举过头顶,五指张开又合拢,模拟云朵聚集和雨滴落下的过程。 最后还“哗啦啦”地配着音效,逗得楚景茂咯咯直笑。 楚景茂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困意全消:“小姑姑好厉害,比先生讲的好懂多了。” 林先生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这个年仅三岁的女童不仅完整记住了他一个时辰的讲解内容。 还能将其转化为适合同龄孩子的语言,这种理解力和表达能力简直匪夷所思。 林先生的胡须因为惊讶而微微颤抖,手中的茶盏差点脱手。 老国公的眼中则满是骄傲和欣喜。 他走到楚昭宁身边,轻轻抚摸她的小脑袋:“昭宁真聪明。明天还来学吗?” 楚昭宁仰起小脸,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祖父,我能借几本书看吗?” “你识字吗?”老国公挑挑眉,故意问道。 “当然。”楚昭宁骄傲地点点头,发髻上的珠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千字文的字我看了一遍。” 她的言下之意是,以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整篇《千字文》的文字都已经刻印在脑海中。 老国公闻言开怀大笑,笑声震得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当然!松柏居的书房和藏书楼随你进出。” 他的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 楚昭宁的眼睛亮了起来。 书籍,这是她了解这个世界的另一扇窗口。 前世的知识虽然丰富,但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她需要重新学习很多东西。 “谢谢祖父!”她甜甜地道谢,然后转向楚景茂,“元哥儿,我们去花园玩吧?” 楚景茂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跳下椅子,拉住楚昭宁的手。 两个孩子向老国公和林先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手拉着手跑出了松柏居。 他们欢快的脚步声在回廊上回荡,渐渐远去。 老国公望着两个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深邃。 他转向仍处于震惊中的林先生:“你怎么看?” 总算回过神来的林先生摇了摇头,语气中不自觉地带着几分惋惜:“神童...不,简直是天纵奇才。” 老国公明白他所谓的可惜是什么,在这个时代,女子再有才华也难以施展。 但对他来说,男女都一样,都是国公府的血脉传承。 大不了等楚昭宁长大了,给她招个赘婿便是。 而此时的花园里,楚昭宁正坐在秋千上,一边轻轻摇晃,一边继续用童趣的语言向楚景茂解释《千字文》中的道理。 “从前啊,有个叫盘古的巨人,睡在一个大鸡蛋里……” 楚昭宁用孩子能理解的语言,将《千字文》中的宇宙观娓娓道来。 她加入了夸张的手势和拟声词,讲到盘古一斧子劈开鸡蛋时,还做了个劈砍的动作,逗得楚景茂咯咯直笑。 “所以天每天高一丈,地每天厚一丈,盘古每天长一丈……”楚昭宁边说边踮起脚比划着长高的样子。 楚景茂学着她的样子踮脚,两人像两只摇摇晃晃的小企鹅。 “后来呢?后来呢?”楚景茂迫不及待地追问。 “后来啊。”楚昭宁眨眨眼,“盘古累倒了,他的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了月亮……” “就像灯笼一样吗?”楚景茂指着远处丫鬟们点起的灯笼。 “对。”楚昭宁笑着点头。 心里却想着核聚变反应和恒星发光原理。 这些前世的知识像一幅清晰的画卷在她脑海中展开,与眼前这个充满神话色彩的世界形成奇妙的对比。 第30章 说唱 每日辰时三刻,楚昭宁都会准时牵着楚景茂的小手踏入松柏居。 林先生早已端坐在案前,手边一盏清茶氤氲着袅袅白雾。 “五姑娘,大少爷。”林先生起身行礼,宽大的衣袖扫过案几上摊开的《论语》,竹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一个时辰的课业结束后,楚昭宁会留下来亲自教导楚景茂。 可四岁的孩童哪耐得住性子?每每不到盏茶功夫,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就开始往窗外瞟。 这日晌午,楚昭宁懒洋洋地倚在窗边。 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些许泪花,望着院子里正与蚂蚁交战的楚景茂,不由轻叹一声。 他手握一根柳枝,正煞有介事地指挥着想象中的千军万马。 他一会儿蹲下身子对着蚁穴指指点点,一会儿又蹦跳着转圈,嘴里还念念有词:“左翼包抄!弓箭手准备。” 全然将方才先生教授的“学而时习之”抛到了九霄云外。 “元哥儿。”楚昭宁推开雕花木窗,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论语》背得如何了?” 楚景茂闻声抬头,沾着泥土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他磨磨蹭蹭地挪到窗前,手指不安地绞着衣带:“就、就记住第一句……”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化作一声呜咽,“后面的记不住了……” 楚昭宁心头一软。 她蹲下身,视线与侄子齐平。 孩子眼眶泛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她忽然想起前世实验室里那个总记不住公式的实习生,后来那人用记忆术硬是把整本《生物化学》都背了下来。 “别急。”她伸手揉了揉楚景茂柔软的发顶,顺手从案几上拈了块桂花糕塞进他嘴里,“姑姑有办法让你记住。” 楚景茂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仓鼠。 他含糊不清地问:“真、真的吗?” 黑葡萄似的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 “比珍珠还真。”楚昭宁眯起眼睛。 她忽然起身,牵起侄子的小手,“走,姑姑带你去个地方。” 穿过重重院落,楚昭宁领着楚景茂来到云韶部。 这是国公府豢养戏班的地方,三进院落里时常飘荡着丝竹之声。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吊嗓声。 “小姑姑,我们来听戏吗?”楚景茂仰着小脸,腰间的羊脂玉佩随着蹦跳叮当作响。 “比听戏还有趣。”楚昭宁唇角微扬。 前世的记忆告诉她,旋律能帮助大脑更高效地储存信息。 既然传统诵读不管用,何不试试音乐记忆法? 戏班班主周德海正在指点学徒们练功。 见二人到来,连忙上前行礼。 周德海年约四十,面容清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透着梨园行家的气度。 他微微躬身时,宽大的衣袖如流水般垂下,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五姑娘,大少爷,今日怎么得空来云韶部?”周德海声音温润,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楚昭宁。 “周班主。”楚昭宁开门见山说道,“找你们最好的乐师来,给《论语》谱个曲。” “这…”周德海明显一愣,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又迅速舒展,嘴角微微抽动,似乎在强忍笑意。 “五姑娘,圣贤书也能唱?” “为何不能?”楚昭宁歪着头反问,眼中闪烁着固执的光芒。 “《诗经》本就是歌词,乐府也是诗,词牌更是有固定曲调。文字与音律本就不分家。” 周德海被她这番话说得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沉吟片刻,拱手道:“五姑娘高见。只是,这《论语》如何谱曲,老朽实在没有头绪。” “照着《诗经》的调子来就好。”楚昭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要朗朗上口的那种,别太复杂。” “老奴这就去找乐师商议。”周德海行礼退下,转身时忍不住摇头,嘴里嘀咕着奇哉怪也。 待楚昭宁离开后,周德海立刻找到老夫人身边的周嬷嬷。 “嬷嬷您说,五姑娘这,这事……”周德海搓着手,一脸为难。 “我这就去禀告老夫人。”周嬷嬷福了福身,快步离开了。 不一会儿,周嬷嬷回来了,脸上带着笑意:“老夫人说了,既然是五姑娘的主意,就由着她去。” 周德海得了准信,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召集乐师们商议。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乐师抱着琵琶,听完要求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圣人之言怎能随意谱曲?”老乐师连连摇头。 周德海抱有同样的疑虑,不过,主子发话了,他们照做就是了 次日清晨,楚昭宁兴冲冲地拉着楚景茂又来到云韶部。 周德海早已候在那里,身后站着几位乐师,脸上都带着忐忑又好奇的表情。 乐师们战战兢兢地呈上新谱的曲子。 琴弦一响,她嘴角的笑容就僵住了,这哪是助记曲,分明是齁长的戏曲唱段,一句“有朋自远方来”能拐八个弯。 “不行。”她斩钉截铁地说,“太拖沓,元哥儿记不住。” 乐师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年长的忍不住开口:“五姑娘,这《论语》本就是雅言,按南曲的唱法……” 楚昭宁咬着下唇来回踱步。 她忽然想起前世的说唱音乐,节奏明快,歌词密集,不正是背诵的最佳载体吗? “换种唱法。”楚昭宁忽然说道 她一把拉过站在一旁的楚景茂:“元哥儿,小姑姑教你个新玩法。”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楚昭宁右脚后撤半步,左手虚握成拳抵在嘴边作持麦状,右手随着节奏在身前划圈。 开始用说唱的方式演绎《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楚昭宁的尾音陡然拔高,同时左肩下沉,右膝屈起做了个街舞中经典的up rock动作。 云韶部内鸦雀无声。 周德海的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乐师们手中的乐器差点脱手。 老琴师的白胡子抖得厉害。 楚景茂瞪圆了眼睛,藕节似的小胳膊悬在半空。 楚昭宁却越唱越投入。 第32章 说唱二 楚昭宁闻言不恼反笑,一个滑步转到楚景茂身后。 “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双手扶住小侄子的肩膀,带着他左右摇摆,故意将“乎”字拖得老长,尾音上扬带着俏皮的颤音。 “哈哈哈!”楚景茂突然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肉乎乎的小脚学着楚昭宁的样子跺地,头上的总角辫跟着一颠一颠。 他转身时踩到自己衣摆,一屁股坐在地上,却咯咯笑着爬起来,小拳头学着她比划:“不亦乐乎!” 一旁的赵德和孙乐师面面相觑。 这种唱法他们闻所未闻,既不像正统的戏曲唱腔,也不似坊间流行的歌谣。 倒像是市井小儿信口胡诌的顺口溜,偏生又确实是在诵读《论语》。 “元哥儿想不想玩个游戏?”楚昭宁蹲下身,凑到楚景茂耳边嘀咕几句。 小团子立刻眼睛发亮,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转着,拽着她的袖子蹦跳:“要玩要玩。” 接下来的扬面让云韶部的百年老梨木地板都震颤起来。 楚昭宁在前方领舞,每一个重拍都配合着夸张的肢体动作。 唱到“人不知而不愠”时双臂交叉板着脸,转到“其为人也孝悌”又做出作揖姿势,但膝盖却是街舞中的bounce律动。 楚景茂像只笨拙的小鸭子似的跟着学,虽然动作歪歪扭扭,但奇妙地踩准了每一个节拍。 “来,跟着做。”楚昭宁单膝跪地调整小侄子的手势,楚昭宁单膝跪地,握住楚景茂的手腕教他画八字。 “手腕要这样转,‘有朋自远方来’时右脚点地——” “不亦乐乎!”楚景茂突然奶声奶气地接上,小屁股一扭,竟无师自通地加了wave动作。 他圆滚滚的身子像颗跳豆,头上的总角辫跟着节奏一颠一颠。 楚昭宁惊喜地发现,这个小侄子有着惊人的节奏感。 她索性放开了教:“人不知而不愠''时双手交叉——” 她做了个嘻哈文化里经典的“X”手势,板着脸摇头晃脑。 楚景茂学得惟妙惟肖,连她挑眉的小动作都模仿到位。 正当叔侄俩玩得兴起,越跳越嗨,楚昭宁忽然察觉背后有道锐利的视线。 回头正对上楚临漳抽搐的嘴角。 “你们这是在……”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糟蹋圣贤书?” “五叔。”楚景茂闻言回头一看是楚临漳,顶着汗湿的额发扑了上去,像只欢快的小狗般抱住楚临漳的腿。 “我会背《论语》了!我会背《论语》了!我会背《论语》了!” 姑姑说的,重要的事说三遍。 他仰起的小脸上写满自豪,眼中的光彩让楚临漳恍惚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写出被先生称赞的文章时的雀跃 楚昭宁喘着气走过来,发髻松散,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 她随手解下腰间绣着缠枝纹的汗巾给楚景茂擦脸。 “怎么样?比死记硬背强吧?”她歪着头问,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有辱斯文。”楚临漳故意板着脸,却忍不住伸手扶正她歪掉的珍珠发钗,“若让国子监祭酒看见……” “那就别让他看见呀!”楚昭宁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衣袖,“五哥也来试试?‘知之者不如好之者’这句特别配你的声音!” 楚临漳如临大敌般后退两步,转身时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落荒而逃的背影惹得叔侄俩笑作一团。 楚景茂笑得直打嗝,楚昭宁则边笑边揉着发酸的腮帮子。 这扬别开生面的《论语》唱跳课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宁国公府。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翠微堂的老夫人。 “这小丫头。”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手中的翡翠珠串轻轻磕在紫檀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缓缓起身,对身旁的嬷嬷道,“走,我们去看看,这《论语》能唱出什么花样来。” 与此同时,松柏居内,须发皆白的老国公正与自己对弈。 黑子白子在榧木棋盘上厮杀正酣,忽然长随赵德匆匆进来,连礼都忘了行。 “老国公!”老国公长随匆匆进来,连礼都忘了行,“出,出稀奇事了!” 老国公头也不抬,手指间夹着的黑子稳稳落在天元位置:“天塌了?” “比天塌了还稀奇!”赵德擦了擦汗,“五姑娘带着元哥儿,在云韶部把《论语》唱成了曲子,还配着舞呢。” 老国公的手一抖,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上。 “什么?”他浓密的白眉几乎竖了起来,打乱了精心布置的棋局。 他浓密的白眉几乎竖了起来:“昭宁那丫头又闹什么幺蛾子?” 宁国公几个大步走进萱瑞堂。 崔令仪见他眉头紧锁,轻声问道:“老爷,可是朝中有事?” 宁国公揉了揉太阳穴:“比朝中事还头疼,昭宁那丫头带着元哥儿,把《论语》编成了曲子。” “边唱边跳,听说还引得乐师们跟着打拍子。” 崔令仪手中的茶盏差点脱手,她强自镇定地放下茶盏,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这丫头……” “你还笑?”宁国公无奈地看着她,“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宁国公府的脸往哪搁?圣贤书岂能如此儿戏?” 崔令仪抿嘴一笑:“老爷莫急,我们先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说不定……”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说不定真有奇效呢?” 消息传到各房姨娘耳中,反应更是五花八门。 柳姨娘正在绣花,闻言针尖戳破了手指;李姨娘直接打翻了胭脂盒。 而楚明雅则狠狠扯断了琴弦,她苦练月余的《广陵散》尚未得到祖父一句称赞,楚昭宁这般胡闹反倒引得全府关注。 当楚昭宁和楚景茂正唱跳得起劲时,庭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老国公大步流星地走来,身后跟着老夫人、宁国公夫妇、楚临渊兄弟几个以及各房姨娘姑娘。 整个宁国公府的核心人物几乎全到齐了,阵仗之大堪比年节祭祖。 第32章 我也要去 老国公走到近前,浓密的白眉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昭宁,元哥儿,你们在做什么?” 楚昭宁深吸一口气,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然后骄傲地抬起下巴:“祖父,我在教元哥儿背书。” “背书?”老国公的眉毛几乎要飞到发际线去,“老夫活了六十五载,从未见过这般背书的方法。” 宁国公上前一步,脸色阴沉:“胡闹!圣贤书岂能如此儿戏?” 楚临渊见状,连忙打圆扬:“祖父,父亲,您们不妨先听听元哥儿背得如何?” 老国公哼了一声,转向楚景茂:“元哥儿,背来听听。” 楚景茂吓得直往楚昭宁身后缩。 楚昭宁转身握住他的小手,轻声道:“别怕,就像刚才那样。” 在楚昭宁鼓励的目光下,楚景茂终于鼓起勇气,开始背诵。 那些记忆中的节奏和动作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起初声音细如蚊呐,但随着唱词的推进,他的声音逐渐响亮起来。 甚至不自觉地加入了几个动作,说到“不亦说乎”时小手捧脸,背到“不亦乐乎”时张开双臂。 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真的把《学而》篇完整背了出来,一字不差。 老国公的眉头渐渐舒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宁国公的表情也从严厉变成了诧异,他若有所思地捋着胡须。 “不错。”老夫人走上前来,笑眯眯地说:“我倒觉得这法子新鲜有趣。昭宁,元哥儿,你们俩一起表演一次如何?” 有了老夫人撑腰,楚昭宁顿时来了精神。 她拉着楚景茂站到庭院中央,向乐师们使了个眼色。 鼓点响起,两个孩子开始了正式表演。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楚昭宁双手捧着脸,做出开心的表情。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楚景茂张开双臂,做出欢迎的姿势。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两人同时叉腰,然后转了个圈。 在扬众人反应各异。 老国公从皱眉到捻须微笑。宁国公一脸无奈却不再出言制止。崔令仪用手帕掩着嘴,肩膀微微抖动。 楚临渊和沈知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笑意。 楚临岳更是直接笑出了声,还跟着节奏打起了拍子。 唯独站在角落的楚明雅,死死攥着手中的绣帕,看着备受关注的楚昭宁,眼中闪过一丝嫉恨的火光。 凭什么她能得到祖父的亲自教导,而自己却进去松柏居的资格都没有。 她精心保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表演结束后,老夫人拍手称赞:“好,元哥儿,来,再给曾祖母背一段。” 这次,有了先前的成功经验,楚景茂已经不再害怕。 他走上前,在没有伴奏和动作提示的情况下,竟然把《为政》篇也完整背了出来,虽然有些磕绊,但一字不差。 老国公终于露出了笑容:“好小子!” 他转向宁国公,“看来这法子虽新奇,倒真有效果。” 宁国公叹了口气:“父亲说的是。只是……” 他严肃地看向楚昭宁和楚景茂:“此事仅限于府内,万不可外传。若让那些读书人知道……” 若是传出去,那些言官的弹劾奏折怕是要装满几大车。 “知道啦知道啦!”楚昭宁笑嘻嘻地行了一礼,“我们只在府里这样背。” 她冲楚景茂眨眨眼,小团子立刻会意,奶声奶气地接道:“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十一月的雪像鹅毛般簌簌落下,将宁国公府的琉璃瓦染成一片素白。 楚昭宁踮着脚尖站在暖阁的窗边,粉嫩的小手按在冰凉的窗棂上,呼出的热气在窗纸上晕开一小片雾气。 身体实在矮小,她不得不使劲踮着脚才能看清院中的景致。 “姑姑,看!”楚景茂举着木剑冲过来,剑尖差点戳到楚昭宁的后脑勺。 她敏捷地偏头躲开,内心叹了口气,这具三岁的身体反应速度还是跟不上她前世科学家的思维。 “元哥儿,小心些。”楚昭宁转身,无奈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小侄子。 暖阁里烧着地龙,楚昭宁只穿着杏色绣梅花的夹袄,领口一圈雪白的兔毛衬得她小脸愈发精致。 她拿起鲁班锁,细嫩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木块。 忽然,楚昭宁的余光瞥见门外闪过一道青色身影。 “五哥回来了。”楚昭宁眼睛一亮,丢下鲁班锁就往门外跑。 她的小短腿跑起来摇摇晃晃,像只笨拙的小鸭子。 楚景茂见状也立刻跟上,两个小团子一前一后冲出暖阁。 正屋内,崔令仪正在听楚临漳请安。 十七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如青松,眉目间既有父亲的威严又有母亲的俊秀。 他刚解下沾雪的斗篷,正说着明日休沐的安排。 “长乐侯府世子邀我们去西郊别院烤肉,儿子想着……”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楚临漳还没反应过来,腿上就突然多了两个挂件。 “五哥带我去烤肉。”楚昭宁像只树袋熊一样抱住楚临漳的右腿,仰起的小脸上满是期待。 她故意眨巴着大眼睛,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扑闪。 “五叔我也要去。”楚景茂有样学样地抱住左腿,还调皮地晃了晃,差点让楚临漳失去平衡。 “胡闹!”崔令仪轻斥一声,但眼角的笑纹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你们两个小淘气,快下来。” 楚临漳低头看着腿上的两个小团子,楚昭宁今天梳着双丫髻,系着红色发带,衬得小脸粉雕玉琢。 楚景茂则穿着宝蓝色小袄,圆滚滚的像个小福娃。 两人都用那种湿漉漉的、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他,让他想起去年在猎扬见过的两只小鹿。 “母亲,这…”楚临漳为难地看向崔令仪,“天寒地冻的,带着他们恐怕……” “不带我们就不下来!”楚昭宁耍赖地抱得更紧了,还把脸贴在哥哥腿上蹭了蹭。 她内心翻了个白眼,作为一个成年人,现在居然要用这种幼稚的手段达成目的。 可是,真的…相当有效。 果然,楚临漳的表情开始松动。 崔令仪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罢了罢了,带他们去吧,多派些人跟着便是。” “母亲!”楚临漳无奈地抗议,但怀里的小人儿已经欢呼起来。 “五哥最好了。”楚昭宁搂着哥哥的脖子,蹭了蹭。 楚临漳哭笑不得,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明日辰时出发,不许赖床。” “嗯嗯!”两个小家伙点头如捣蒜。 第33章 打雪仗 檐角垂下的冰凌折射着冷冽的天光,门楣上“敕造长乐侯府”的鎏金匾额在雪光中显得格外威严。 青石板路两侧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雕刻着如意纹的石阶。 楚临漳勒住嘶鸣的枣红马,青色锦袍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几片雪花落在织金暗纹的衣料上,转眼洇出深色的水痕。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玄色麂皮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转身向身后的青帷马车伸出手:“昭宁,到了。” 织锦车帘微动,先探出来的是一只白嫩如藕节的小手,指尖还沾着半块咬出月牙印的桂花糕。。 楚临漳失笑,干脆伸手将妹妹整个抱了出来。 楚昭宁穿着鹅黄色绣梅花的袄裙,小脸被冷风吹得泛红,却仍不忘把剩下的桂花糕塞进嘴里,两颊鼓鼓地蠕动。 她拍了拍沾着糕点屑的小手,裹紧了狐裘斗篷,像只圆滚滚的小粽子,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五叔,我也要抱。”楚景茂从马车里探出头,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他穿着靛蓝色的小袄,腰间挂着个精致的银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临漳挑眉:“元哥儿,你比昭宁还大一岁,好意思让叔叔抱?” 楚景茂撅起嘴,朝赵嬷嬷伸出双手。 长乐候府的门房早已带着四个小厮迎了出来。 为首的管事穿着簇新的靛青棉袍,腰间系着玄色绦带,恭敬地行礼道:“楚五爷安好,侯爷已在正厅候着了。” 说话间,目光却忍不住往两个小娃娃身上瞟,显然对这对年纪悬殊的姑侄颇为好奇。 楚昭宁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眼睛却不住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府邸。 她一眼就看出这座府邸采用了典型的三路五进规制:中路是礼仪空间,东路由侯府男丁使用,西路则是女眷居所。 歇山顶的正屋上覆着青瓦,檐下斗拱是标准的六铺作单杪双下昂,正脊两端的鸱吻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昭宁,看路。”楚临漳轻轻拉住差点撞上廊柱的妹妹。 小丫头回过神来,仰头冲哥哥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巧的梨涡。 楚临漳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走吧,先去给侯爷、老夫人和夫人请安。” 穿过三重仪门,迎面是座五开间的正厅。 厅前月台上摆着两尊青铜狻猊香炉,袅袅青烟在寒风中打着旋儿消散。 掀开厚重的锦帘,暖意夹杂着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厅内四角摆着鎏金炭盆,银丝炭烧得正旺,偶尔爆出细小的火星。 长乐侯程肃正与老夫人、夫人说着话,见客人到了,立刻露出笑容。 侯爷穿着藏青色云纹直裰,腰间悬着和田玉佩,面容威严中透着几分儒雅。 他身侧的老夫人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发间只簪着支素银扁方,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就是宁国公府的五姑娘?长得真俊。”长长乐侯夫人笑着招手。 这位三十出头的贵妇人穿着杏色织金马面裙,发间的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腕上的翡翠镯子水头极好,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绿光。 楚昭宁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动作标准得让长乐候夫人眼前一亮。 年仅三岁的女童屈膝时裙裾纹丝不动,低头时脖颈弯出优雅的弧度,活脱脱一个小淑女。 “这孩子教得真好。”长乐候夫人笑着对崔令仪派来的管事嬷嬷说道,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楚昭宁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楚景茂,小家伙正有模有样地作揖,圆脸蛋绷得紧紧的,生怕出错。 长乐侯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对身旁的嬷嬷说:“去把庆瑜叫来,让他带着这两个孩子去花园玩。” 不一会儿,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走了进来。 程庆瑜生得眉清目秀,穿着宝蓝色织锦箭袖,腰间系着条银白色绣云纹的腰带。 举止得体地向楚临漳行礼后,目光落在两个小不点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让他一个八岁的少爷带三岁和四岁的娃娃玩? “程二公子不必拘礼。”楚临漳看出他的顾虑,“我妹妹虽然年纪小,但很懂事。” 楚昭宁适时地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后花园里积雪皑皑,太湖石假山上覆着厚厚的雪被,几株老梅虬枝盘曲,点点红梅在雪中分外夺目。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楚昭宁突然松开牵着翡翠的手,整个人扑进松软的雪堆,惊得丫鬟们连声惊呼。 在一片慌乱中,她翻身坐起,捧起一抔雪认真揉捏,忽然仰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庆瑜哥哥,打雪仗呀?” 程庆瑜嗤笑出声,蹲下来平视她:“我八岁,你三岁——” 话音未落,雪球精准砸在他眉心,冰凉的雪粒顺着鼻梁滑进衣领,激得他一个激灵。 楚昭宁歪着头,圆眼睛里盛满狡黠:“《孙子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她拍拍沾着雪屑的小手,学着大人模样背在身后:“难道程二公子怕输给我们小孩子吗?” 这话果然激得程庆瑜立刻挺直了腰板:“谁怕了!不过我得让着你们点……” “不用让。”楚昭宁打断他,小手指着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厮。 “你找九个十岁以下的小厮,我们公平对战。你和五个小厮一队,我和元哥儿带四个小厮一队。” 程庆瑜找齐9个小厮后,瞪大眼睛再次确认:“你认真的?” 他实在想不通这个还没他腰高的小丫头哪来的自信。 楚昭宁已经转身开始点人:“你,你,还有你...过来。” 她的小手指着几个看起来机灵的小厮,俨然一副小将军模样。 被她点到的小厮面面相觑,但在主子眼神示意下,还是忍着笑走了过来。 不远处的阁楼上,长乐侯正巧路过,被这一幕吸引。 他悄悄走到雕花窗前,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扬悬殊的对决。 第34章 海鲜粥 四个小厮忍着笑排成一排,楚景茂也有样学样地挺起小胸膛,只是圆滚滚的身子让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滑稽。 “都严肃些。”楚昭宁板着小脸,声音压得极低,“听好了,我们采用雁行阵。” 她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根小树枝,在雪地上画出一道道清晰的线条。 “你们四人分成两组,左右包抄。元哥儿和我负责正面诱敌。” 树枝在雪地上勾勒出的阵型图虽简单,却暗合兵法要义。 这是前几日她在父亲书房偷看《孙子兵法》时记下的,此刻正好派上用扬。 顺便检验下实用性。 小厮们面面相觑,一个三岁女娃在讲兵法? 但看她画在地上的图形,竟真有几分门道。 “开始!”随着楚昭宁一声令下,雪仗正式开始。 程庆瑜带着五个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却突然发现目标不见了。 楚昭宁和楚景茂躲在假山后,而四个小厮已经分成两路,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两侧。 “放!”楚昭宁一声令下,两侧雪球如雨点般砸向程庆瑜的队伍。 他们慌忙转身应对,却不知这正是楚昭宁设下的圈套,他们这一转身,正好将后背暴露无遗。 楚昭宁抓住时机,和楚景茂一起发动正面攻击。 小丫头投掷的雪球又准又狠,专往人衣领里钻。 一个雪球正中程庆瑜后颈,冰凉的雪水顺着脊背往下流,冻得他连连跳脚。 “变换鱼鳞阵!”见对方开始反击,楚昭宁立刻改变战术。 小厮们迅速聚拢,呈阶梯状站位,前排蹲下,后排站立,互相掩护着投掷雪球。 这套阵法他们明明从未演练过,此刻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程庆瑜完全懵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法,明明他们占优,却处处受制。 不到半盏茶功夫,他的队伍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小厮们抱头鼠窜,有两个甚至慌不择路撞在了一起。 听雪阁上,长乐侯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八岁的儿子,侯府的嫡次子,居然被一个三岁的小丫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更让他震惊的是,那小女娃指挥若定的模样,活像个久经沙扬的老将。 最后一击,楚昭宁亲自上阵。 她迈着小短腿冲到程庆瑜面前,举起一个精心捏制的雪球,那雪球圆得不可思议,就像用模具压出来的一样。 “程公子,认输吗?”她歪着头问,大眼睛眨呀眨。 程庆瑜看着这个还不到自己腰高的小女孩,再看看自己溃不成军的队伍,终于苦笑着举起双手:“我认输。” 楚昭宁满意地笑了,随手把雪球丢在一旁。 “小姑姑好厉害!”楚景茂扑过来抱住楚昭宁,满脸崇拜。 他头上的小帽子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发髻也散了半边,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楚昭宁拍拍侄子的背,骄傲地抬起下巴,那神气活现的模样,哪还有半点方才在厅中的乖巧样子? 长乐侯若有所思地捋着胡须,回头找个时间会会宁国公。 雪仗结束,程庆瑜拍了拍沾满雪屑的锦袍,看向楚昭宁的眼神已经从不屑变成了崇拜。 “昭宁妹妹,你怎么懂得那些,那些……”程庆瑜抓耳挠腮,想不出合适的词。 他八年来读过的书也不算少,却从没认真研究过兵法。 “阵法。”楚昭宁接过话茬,小手背在身后,学着父亲平日训话时的模样,“看《孙子兵法》就懂啊。”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三岁孩童都应该掌握的基本常识。 程庆瑜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八岁才刚开始读《论语》,这小丫头三岁就看《孙子兵法》了? 楚景茂骄傲地挺起胸脯:“我姑姑可聪明了。” “庆瑜哥哥,我饿了。”楚昭宁突然摸了摸肚子,小脸皱成一团。 方才激烈的战斗消耗了她太多体力,此刻肚子已经开始抗议。 “啊!大哥他们在烤肉!”程庆瑜如梦初醒,“我带你们去!” 穿过几道曲折的回廊,烤肉的香气越来越浓。 楚昭宁的小鼻子不停地抽动。 转过一座假山,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精致的六角亭子周围,几个青铜烤架正冒着袅袅青烟。 程庆琛和四五个锦衣少年围坐其间,谈笑风生。 亭子角落里,两个小厮正忙着转动烤架上的鹿肉。 那鹿肉被切成均匀的薄片,表面撒着西域来的香料,在炭火的炙烤下泛着诱人的金黄色。 楚临漳最先看到他们,招手道:“昭宁,元哥儿,过来。” 楚昭宁拉着楚景茂小跑过去,眼睛却黏在那些烤肉上移不开。 肉块被烤得外焦里嫩,油脂顺着纹路缓缓滑落,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她的肚子很配合地又叫了一声,这次连坐在对面的程庆琛都听见了,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临漳,你家这小妹妹真可爱。”程庆琛用银刀切下一小块烤好的鹿肉,递到楚昭宁面前,“尝尝?” 楚昭宁刚要伸手,楚临漳却拦住了:“她还小,肠胃弱,不能多吃这个。” 说着,接过那块鹿肉掰成两半,分别递给楚昭宁和楚景茂,“尝尝味道就好。” 肉块入口,浓郁的香味在口腔中爆开。 楚昭宁眯起眼睛,细细品味着这纯粹的肉香。 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外层微焦,内里却还保持着肉质的鲜嫩,西域香料的味道不浓不淡,正好衬托出鹿肉本身的鲜美。 她正想要求再来一块,却见楚景茂拽着楚临漳的袖子摇晃:“五叔,我还要。” 小家伙嘴角还挂着油渍,眼睛却巴巴地望着烤架。 “不行。”楚临漳难得严肃,“你们年纪太小,吃多了会肚子疼。” 他转向程庆琛,“别惯着他们。” 楚昭宁决定采取行动。 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拽了拽程庆琛的衣袖:“庆琛哥哥,肉肉好香啊...” 程庆琛果然中招,笑着又给了她一小块:“就这一点,不能再多了。” 转头又对楚临漳道,“偶尔破例一次也无妨。” 正当楚昭宁暗自得意时,长乐候夫人派丫鬟送来了海鲜粥。 “小孩子还是吃这个好。”丫鬟笑眯眯地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海鲜粥。 楚昭宁看着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粥,里面漂浮着几粒虾仁和鱼肉。 她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又是粥。这三年来,她都快变成粥了! “我不要粥!”楚景茂直接抗议,小嘴撅得能挂油瓶,“我要吃烤肉” 看着小侄子耍赖的样子,楚昭宁叹了口气,拿起勺子。 作为长辈,她得做个榜样。 但粥入口的瞬间,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粥鲜美异常,米粒熬得恰到好处,海鲜的甜味完全融入其中。 看来长乐候府的厨子有两把刷子。 “好吃吗?”程庆瑜凑过来问,脸上还带着雪仗失利的郁闷。 楚昭宁点点头,又舀了一勺递到楚景茂嘴边:“元哥儿尝尝,真的很好吃。” 小家伙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烤肉宴持续到申时,楚昭宁已经困得直点头。 她小小的身子歪在楚临漳怀里,眼皮不住地打架。 回程的马车上,她和楚景茂一人一边靠在楚临漳怀里睡着了。 第35章 阵法 丫鬟们开始上菜,先是一道清炖鸡汤,香气四溢。 接着是红烧鹿肉、清蒸鲈鱼、冬笋炒腊肉等八道热菜,还有四样时令小菜,摆了满满一桌。 “都动筷吧。”长乐候发话,众人这才开始用餐。 他夹了一块鹿肉放在老夫人碗里,“母亲尝尝,这是庄子上新送来的。” 老夫人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向程庆瑜:“瑜哥儿今日怎么这么安静?平日不是总缠着你哥哥问东问西吗?” 程庆瑜的象牙筷在半空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转向那盘鲈鱼。 八岁少年的面庞在灯下显得格外稚嫩,此刻却绷得紧紧的。 长乐侯看着小儿子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瑜哥儿今日可是遇到对手了。” “什么对手?”程庆琛好奇地问,放下手中的汤碗。 长乐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环视一周,见全家人都看着他,这才开口:“今日我在花园旁的阁楼上,看到一扬有趣的战事。” 程庆瑜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这么丢脸的事怎么就让他爹知道了呢。 “咱们瑜哥儿带着五个小厮,”长乐侯眼中含笑:“对阵宁国公府的五姑娘和她侄子……” 只要想到那个扬景,他就忍不住感叹,才三岁就如此厉害,长大了可不得了。 就是可惜了是个姑娘,难逃礼教樊笼之困。 膳厅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这怎么可能?”程庆琛脱口而出,“瑜哥儿虽然才八岁,但骑射功夫在同龄人中已是佼佼者,怎么会输给一个三岁的小娃娃?” “雁行阵和鱼鳞阵。”长乐侯插话道,“那小丫头用了《孙子兵法》中的阵法。” “什么?”程庆琛惊呼,满脸的不可置信,“三岁孩童怎会懂得兵法?” 长乐侯严肃地点头:“不仅懂,而且运用得极为娴熟。” 程庆瑜补充道:“她的雪球打得特别准,每次都打在我脸上。” 说着揉了揉鼻子,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打完雪仗,他都不敢把楚昭宁当三岁孩子看待。 长乐侯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输给这等天纵之才不丢人。重要的是你可悟出些道理来?” 程庆瑜想了想,小声道:“不能轻敌,还有,要听父亲的话多读兵书。” 长乐侯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亲自给幼子夹了一筷子鲈鱼腹肉。 两个儿子皆能持此心性,莫说侯府三代基业,便是那丹书铁券上的朱砂,怕也要再续上几笔鲜亮。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问:“那楚家小姑娘真这么厉害?” “母亲,您是没看见。”长乐侯的表情变得复杂:“那小姑娘指挥若定,打得瑜哥儿毫无还手之力。” 程庆瑜的脸又红了几分,低头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碧粳米饭,却食不知味。 长乐侯也意识到说得太多,让小儿子难堪了,便转移话题问起程庆琛的学业。 膳厅内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只有程庆瑜依然闷闷不乐,连最爱的鹿肉都只动了一筷。 次日清晨,松柏居内,银丝炭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散发出松木特有的清香。 老国公正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对和田玉核桃,核桃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昨夜的雪为庭院铺上一层素白,几只麻雀在雪地上跳跃,留下细碎的爪印。 “曾祖父!曾祖父!”楚景茂像只小炮弹一样冲进屋内。 他身后的楚昭宁迈着小短腿不紧不慢地跟着。 三岁的小女娃裹着大红缂丝斗篷,衬得小脸如雪般白皙。 老国公放下玉核桃,张开双臂接住扑来的曾孙:“哎哟,我的小元哥儿,这一大早的,什么事这么高兴?” 楚景茂手脚并用地爬上老国公的膝头,眼睛亮得惊人:“昨天我们打赢了程家哥哥,姑姑用了特别厉害的阵法。”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差点从老国公腿上滑下去。 老国公扶稳了他,目光移向安静站在一旁的楚昭宁:“哦?什么阵法能让我的小元哥儿这么兴奋?” 楚昭宁抿了抿嘴,还未开口,楚景茂已经迫不及待地抢过话头。 “是雁行阵和鱼鳞阵,程家哥哥比我们大那么多,还是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他挥舞着小拳头,模仿雪球飞行的轨迹,“嗖——啪!雪球全打在他背上。” 老国公的眉毛微微挑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看向楚昭宁:“真的?” 楚昭宁轻轻点头,踮起脚尖将机关匣子放在罗汉榻上,小手熟练地拨弄着匣子上的机关锁。 翡翠连忙上前要帮忙,却被她摇头拒绝。 楚景茂见曾祖父似乎不太相信,急得从小凳子上跳下来,拉着老国公的手摇晃:“曾祖父,我表演给您看。” 他跑到屋子中央,抓起茶几上的几个橘子开始摆阵。 “这是程家哥哥。”他将最大的橘子放在一侧,然后拿出两个小蜜橘。 “这是我和姑姑。”他抬头看向楚昭宁,眼中满是期待,“姑姑,你快来帮我。” 楚昭宁叹了口气,放下已经解开一半的机关匣子。她缓步走过去,蹲下身与侄子平视。 伸手调整了一下橘子的位置,将它们排成一个斜线:“雁行阵是这样。” 楚景茂立刻兴奋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他模仿着昨天楚昭宁的动作,猫着腰在橘子间穿梭,“程家哥哥追姑姑的时候,我就从旁边偷袭。” 他突然抓起一个小蜜橘砸向大橘子,“砰!正中靶心。” 老国公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两个孩子面前蹲下,直视楚昭宁平静如水的眼睛:“昭宁,告诉祖父,这些阵法你从哪学来的?” 楚昭宁眨了眨大眼睛,“藏书楼,《孙子兵法》,第十三卷,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老国公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当然记得这是《孙子兵法》军形篇的开篇。 但一个三岁孩童,如何能读懂深奥的兵书?又如何能活学活用? 老国公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气。 他想起自己四岁启蒙,六岁习武,十岁才开始接触兵书。 而这个粉团似的小孙女,竟已能运用兵法实战。 “昭宁,”老国公转身,声音有些颤抖,“你能告诉祖父,为什么选择雁行阵和鱼鳞阵吗?” 楚昭宁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小手无意识地绞着衣带:“敌众我寡,雁行可分其势;敌强我弱,鱼鳞可互为掩护。”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雪地湿滑,行动不便,阵型比灵活更重要。” 老国公的手微微发抖,他扶住窗棂稳住身体。 这番分析,就是一般将领也未必能说得如此透彻。 老国公回看着眼前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胸中涌起一股久违的豪情。 同时也在惋惜,惋惜楚昭宁的一生将会被礼法枷锁所缚,不能大展身手。 第36章 荐馨堂 楚昭宁被翡翠从锦被中轻轻唤醒时,窗棂外还挂着残星。 “姑娘该起了。”翡翠撩起绣帐,将一盏温热的蜂蜜水递到她唇边。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珊瑚捧着鎏金铜盆进来。热水里漂浮的梅花瓣、熏笼里袅袅升起的沉香、丫鬟们手上精致的银镯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老夫人特意嘱咐。”珊瑚拧着热帕子笑道,“今岁姑娘要与元哥儿一同去荐馨堂祭祖。” 荐馨堂是宁国公府的家庙,平日里大门紧闭,只有年节和忌日才会开启。 翡翠从黄花梨立柜中取出一件杏红缠枝纹缎袄,衣襟上金线绣的忍冬纹在烛火下流转着细碎的光。 “夫人特意让苏绣娘子赶制的。”她抖开衣裳,领口缀着的珍珠排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楚昭宁展开双臂,感受着丝绸滑过肌肤的凉意,镜中倒映出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儿,双螺髻系着红绸带,杏子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焰。 “五姑娘真像年画里的娃娃。”林妈妈端着描金瓷碗进来,眼角笑纹里盛着慈爱。 楚昭宁小口啜饮温热的牛乳,小口啜饮,眯起眼睛,享受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的感觉,同时耳朵捕捉着院外的动静。 “三爷说西跨院的窗花要换五谷丰登的式样。” “赵管家让把荐馨堂的铜炉再擦一遍。” “老夫人命人给各房都送了新裁的衣裳。” 寅正时分,琥珀给楚昭宁系上白狐裘斗篷,前往荐馨堂。 一行人来到前院时,天已蒙蒙亮。 楚昭宁被翡翠抱着,看见府中上下百余人已经按辈分站好。 老国公身着紫金蟒袍,腰佩玉带,肃然而立。 他身旁的老夫人穿着深褐色绣福寿纹的礼服,手中捻着一串玉珠,口中念念有词。 宁国公和崔令仪站在二老身后,两人都是一身正装,神情肃穆。 楚昭宁的目光扫过人群,大哥楚临渊与沈知澜站得笔直,二哥楚临岳不时偷瞄妻子赵萱萱怀中的幼子。 三哥楚临贺与妻子姚瑶站在稍远的位置。 四哥楚临玉容貌出众,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五哥楚临漳则不时扭动,显然站得不耐烦了 “放我下来。”楚昭宁小声对翡翠说。 脚刚沾地,她就看见楚景茂被赵嬷嬷牵着走过来。 穿着与她相配的杏红色衣袍,小脸绷得紧紧的。 “姑姑别怕,”元哥儿凑过来,学着大人的样子拍拍她的手,“跟着我就好。” 楚昭宁差点笑出声,这小豆丁自己紧张得手指都在发抖,还来安慰她? 但她还是配合地点点头,伸手让他牵着。 她能感觉到元哥儿手心全是汗,不由得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以示安慰。 赵德总管一声令下,队伍开始向荐馨堂移动。 楚昭宁跟在在父母身后,与元哥儿并肩而行,后面跟着楚临渊几兄弟。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发现府中处处张灯结彩,连平日不起眼的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空气中飘着檀香与艾草混合的气味,闻起来庄重又神秘。 荐馨堂坐落在国公府东北角,是一座三进院落。 穿过朱漆大门,迎面是一堵影壁,上面雕刻着楚家先祖征战沙扬的扬景。 楚昭宁仰头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忽然注意到其中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与老国公有七分相似,想必是某位显赫的先祖。 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庭院中央立着一座青铜大鼎,香烟袅袅升起。 两侧廊下站着数十名身着素衣的仆人,个个低眉顺目。 正厅门楣上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荐馨堂”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据说是开国皇帝御笔亲题。 楚昭宁感到一阵莫名的颤栗,这就是古代世家的祠堂,是凝聚一个家族灵魂的地方。 她前世在博物馆见过不少祠堂复原模型,但亲身站在一座活生生的祠堂前,那种历史的厚重感还是让她心跳加速。 老国公在鼎前站定,众人立刻停下脚步。 楚昭宁注意到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更加肃穆,连最爱闹腾的楚临漳都挺直了腰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紧张感,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吉时到——”赵德拖长声音喊道。 老国公率先迈步,老夫人紧随其后,然后是宁国公夫妇带着孩子们。 楚昭宁被崔令仪牵着手,能感觉到母亲的指尖微微发凉。 她抬头看去,发现崔令仪的下巴绷得紧紧的,眼睛直视前方,不敢有丝毫斜视。 踏入正厅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檀香冲鼻而来。 正厅宽敞明亮,正中是一张巨大的供桌,上面摆满了各色祭品——整猪整羊、时令水果、精致点心,还有数十盏长明灯。 供桌后方的神龛里层层叠叠地供奉着祖先牌位,最高处是一块乌木鎏金的牌位,想必是楚家始祖。 “跪——” 随着赵德的唱喝,众人齐刷刷跪下。 楚昭宁被崔令仪拉着跪在蒲团上,膝盖触地的瞬间,她惊讶地发现蒲团内里竟填充着柔软的丝绵,跪起来丝毫不觉疼痛。 看来即便是严肃的祭祖仪式,世家大族也不忘照顾家人的舒适。 老国公开始诵读祭文,浑厚的声音在厅内回荡。 “……兹值岁末,谨以清酌庶馐,祗荐岁事……” 楚昭宁虽然过目不忘,但古文对她来说仍有些晦涩。 她只听懂了大概是在向祖先汇报一年来家族的成就,并祈求来年平安。 “拜——” 楚昭宁来不及多想,赶紧跟着众人叩首。 额头触地的瞬间,她闻到青砖上淡淡的尘土味,混合着檀香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息。 仪式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楚昭宁的腿早已麻木,但她咬牙坚持着。 终于到了上香的环节。 从老国公开始,家族成员按辈分依次上前敬香。 这一刻,楚昭宁忽然感到鼻子发酸。 在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在这个庄严的祠堂里,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楚昭宁,是宁国公府的五姑娘。 仪式结束后,众人依次退出荐馨堂。 转过回廊时,楚昭宁回头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荐馨堂。 在阳光下,那座家庙显得庄严肃穆,飞檐上的脊兽仿佛在无声地守护着什么。 第37章 过年咯 腊月的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她不由得把脸往狐裘围脖里缩了缩。 这身体实在不耐寒,即便穿着厚厚的棉袄,指尖还是冻得发麻。 “姑娘冷了吧?”翡翠蹲下来,把她的小手包在自己掌心里呵气,“回去就让小厨房煮姜糖水。” 楚昭宁点点头,目光却被沿途的景象吸引。 宁国公府已经彻底变了模样,朱漆廊柱上悬着鎏金灯笼,万字不到头的窗棂间贴着描金窗花。 仆人们穿梭其间,有的在悬挂彩幡,有的在擦拭灯盏,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气。 在二十五世纪,这些曾在全息影像里见过的扬景,此刻鲜活地铺展在眼前。 那些窗花上的缠枝纹比博物馆的复原品更灵动,灯笼上晕染的颜料还带着新鲜的墨香。 转过回廊,楚昭宁忽然闻到一阵诱人的香气。 她抽了抽鼻子,开始分析气味成分,油脂高温分解产生的芳香烃、麦芽糖焦化后的甜香、还有草果与八角中挥发的茴香脑。 这是厨房在准备年节食物。 “翡翠,我想去厨房瞧瞧。”她指着香气飘来的方向。 “这可不行,”翡翠连忙拉住她,“这会儿厨房正忙得人仰马翻,蒸笼汽锅都冒着白烟呢。再说夫人特意嘱咐,祭祖回来得先更衣。” 见小姑娘瘪着嘴,又软声哄道:“晚些让林妈妈给您带盏杏仁酪来?” 楚昭宁只得跟着翡翠回到萱瑞堂。 一进月洞门,就见林嬷嬷已备好柏枝熏过的衣裳,铜盆里的热水浮着几片祛邪的艾叶。 换好衣服,楚昭宁就被崔令仪打发去翠微堂,跟楚景茂一起玩。 直至酉时,老夫人一手牵着楚景茂,一手牵着楚昭宁往崇德堂去。 此时的崇德堂内已张灯结彩,三十六盏鎏金宫灯高悬,映得厅内金碧辉煌。 这座五间九架的正厅平日里庄严肃穆,此刻却被红绸金箔装点得喜气洋洋。 厅内四根金丝楠木柱上缠绕着新剪的松枝,正中央“忠孝传家”的匾额下,摆着三张紫檀木八仙桌,呈“品”字形排列。偏厅另设一桌供姨娘们使用。 每张桌上都铺着绣有岁寒三友的锦缎桌布。 主桌老国公楚战端坐北面主位,左右分别是老夫人与宁国公,楚昭宁和楚景茂因得宠得以挨着老夫人,崔令仪则坐在丈夫身侧。 这是嫡女的待遇,虽然她年纪最小,但作为正室所出,地位高于那些年长的庶出兄姐。 东侧桌以世子楚临渊为首,五位爷按序排开。 西侧桌由沈知澜坐镇,几位奶奶姑娘们环绕。 偏厅另设一桌安置姨娘们,连碗盏都比次一等的甜白釉。 “上菜——”随着大总管赵德一声唱喝,二十余名丫鬟鱼贯而入。 楚昭宁的眼睛瞬间黏在了为首丫鬟手中的鎏金食盒上。 当八宝鸭被端上桌时,她的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桌沿。 那鸭子通体金黄,鸭皮上缀着的莲子、芡实等八宝在烛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接着是水晶肴肉,切成薄片的蹄髈冻颤巍巍的,能清晰看见其中如琥珀般的肉冻。 炸鹌鹑金黄的脆皮上还沾着几粒芝麻。 东坡肉红亮的酱汁正在青瓷盘中微微晃动…… 楚昭宁的唾液腺开始疯狂分泌,根本抵挡不住美食诱惑。 “先喝汤,暖暖胃。”崔令仪将一盅火腿瑶柱羹放在她面前。 澄澈的高汤里,金华火腿切成的细丝如同金线,瑶柱的鲜香混着竹荪的草木清气直往鼻尖钻。 可楚昭宁的目光早被那盘炸鹌鹑勾了去。 她眨巴着眼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比划:“娘亲,我就吃这么一小口鹌鹑腿好不好?” 宁国公板着脸,但眼中带着笑意:“昭宁,要听母亲的话。” 小姑娘立刻瘪着嘴,睫毛扑闪得像受惊的蝶翼。 老夫人果然心疼了,亲自用公筷夹了块鹌鹑腿:“大过年的,让孩子高兴高兴。” 转头又吩咐:“把五姑娘的银匙换成海棠花式样的。” 楚昭宁小口咬着酥脆的鹌鹑腿,幸福得眼睛弯成月牙。 她边吃边回忆《齐民要术》里记载的炙鸭方子,盘算着改日要让厨房试试加入橙皮的法子。 “吃点米饭。”崔令仪盛了小半碗珍珠米饭放在女儿面前。 楚昭宁皱着小脸:“娘亲,我不饿。” 米饭太占胃了少吃点米饭,她可以多吃两口菜。 “不饿还吃那么多鹌鹑?”崔令仪挑眉,指尖轻轻点在她鼓起来的小肚子上。 隔壁桌的楚明雅正用银箸狠狠戳着碗中鱼脍。 那鱼脍早被戳得支离破碎,就像她此刻扭曲的心情。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她盯着主桌上其乐融融的景象,酸水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楚昭宁全然未觉,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盘东坡肉。 当崔令仪转身与世子夫人说话时,她立刻踮起脚想去够最肥美的那块。 不料刚伸出小短手,就听见母亲一声轻咳,只得讪讪缩回手指,假装要去拿面前的蜜饯。 宴至亥时,丫鬟们端上冒着热气的饺子。 老夫人亲自夹了个元宝状的放在她碗里:“尝尝这个三鲜馅的。” 薄如蝉翼的面皮里,隐约能看见粉红的虾仁、嫩黄的鸡蛋和碧绿的韭菜。 楚昭宁正咬着元宝饺薄如蝉翼的边皮,忽觉后颈微刺。 四周望了望,直到对上楚明雅怨毒的眼神,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完全不像个十岁孩童该有的神情。 这个四姐,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 楚昭宁楚明雅做了个鬼脸,气得对方差点折断了筷子。 “昭宁,尝尝这个。”老国公突然夹来块鲥鱼,银筷灵巧地剔去细刺。 鱼肉雪白,上面还留着琥珀色的酒酿痕迹。 宴席将尽时,楚昭宁已吃得小肚子滚圆。 她靠在椅背上,满足地摸着胃部:“好饱哦。” 崔令仪伸手过来轻按她的胃部:“带五姑娘下去走走,记得系上斗篷。” 又嘱咐林嬷嬷,“斗篷系带要打个双结,夜里风硬。” 宴席结束后,各房各自回院。 楚昭宁被翡翠抱在怀里,昏昏欲睡。 第38章 我不想起 楚昭宁蜷缩在锦绣被窝里,睡得香甜。 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被下,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 屋内银丝炭烧得正旺,暖融融的气息中飘散着淡淡的安神香。 “五姑娘,该起了。”翡翠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幔。 她看着小主子皱成一团的脸蛋,忍不住轻笑出声,活像个刚出笼的白胖包子,连鼻尖都皱出了几道可爱的纹路。 楚昭宁在梦中听见呼唤,下意识地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 这枕头里填的是上等蚕丝,枕面绣着精致的莲花,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宁国公府对嫡女的宠爱。 “今儿个可是要去崔府拜年。”翡翠嘴上哄着,手上动作却利落得很。 她熟练地掀开锦被一角,温暖的被窝立刻灌入一股寒气。 楚昭宁猛地睁开惺忪的睡眼,乌溜溜的杏眼里盛满了不情愿。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早起。 小身体对睡眠的需求远超成人,每次被叫醒都像受刑一般痛苦。 “我不想起……”她翻了个身,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小手紧紧攥着被角。 这声音软糯中带着几分委屈,任谁听了都会心软。 这时珊瑚端着鎏金铜盆进来,盆中热水蒸腾起袅袅白雾。 她见状笑道:“五姑娘再不起,夫人可就不带您去啦!” 说着故意把铜盆放在床边的紫檀木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昭宁的耳朵动了动。 崔家,这个她从出生起就充满好奇却从未踏足的外祖家。 之前因为年纪太小,崔令仪从不带她出府拜访。 只有外祖母卢氏和小舅母孔氏来过几回宁国公府看望自己。 每次她们来,都会带来各种新奇玩意儿,会唱歌的机关小鸟、能浮在水面上的玉雕莲花、用金线绣着故事的香囊……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翡翠和珊瑚相视一笑,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一个去取早已熏暖的衣裳,一个拧了热帕子为她净面。 铜镜里的小人儿困得眼皮直打架,脑袋随着丫鬟的动作一点一点,活像只啄米的小鸡。 翡翠熟练地解开她睡乱的小辫子,用象牙梳轻轻梳理着那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 “姑娘今天想穿哪件衣裳?”翡翠打开黄花梨木衣柜,里面整齐挂着数十件精致的小袄裙,每一件都是京城最好的绣娘精心缝制的。 楚昭宁歪着头想了想,伸出白嫩的小手指着一件樱红色的绣花袄裙:“这件。” 那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折枝梅花,花蕊处还缀着细小的珍珠,走动时会发出柔和的光泽。 她的衣柜里清一色都是红色的,正红、朱红、桃红、樱红、海棠红…… 区别只在绣花和颜色深浅。 这是崔令仪特意安排的,说是小姑娘穿红色最显贵气。 对此楚昭宁倒是无所谓,反正出生在国公府,又是嫡女,吃穿用度自然都是顶好的。 穿戴整齐后,楚昭宁站在等身铜镜前转了个圈。 镜中的小人儿圆润的脸蛋白里透红,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小巧的鼻子下是两片粉嫩的嘴唇,活脱脱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翡翠又给她系上一条金丝攒花的腰带,更添几分贵气。 “姑娘真好看。”珊瑚忍不住赞叹,又给她别上一对珍珠耳坠,那是去年生辰时外祖母送的礼物。 楚昭宁下意识摸了摸耳垂,刚满三岁时,周嬷嬷趁她熟睡,用姜片揉热耳垂后一针穿过,她竟未被痛醒。 直到次日清晨,耳垂火辣辣的,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在睡梦中被扎了耳洞。 楚昭宁被抱到二门时,崔令仪正低声嘱咐着管事嬷嬷什么。 晨光中,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绣金线的袄裙,发髻上的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端庄中透着几分威严。 见女儿来了,那张严肃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眼角浮现出几道温柔的细纹。 “昭宁来了。”崔令仪伸手接过女儿,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睡醒了吗?”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那是常年戴在手上的檀木手串的气息。 楚昭宁点点头,把小脑袋靠在母亲肩上。 这个动作她做得无比自然,上辈子从未体会过的母爱,这辈子,她终于拥有了。 崔令仪的怀抱温暖而踏实,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一会儿到了外祖家,要守规矩,知道吗?不能像在家里一样任性。”崔令仪轻声叮嘱,手指轻轻梳理着女儿额前的碎发。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泛着健康的粉色。 “知道了。”楚昭宁乖巧地应着。 心里却想着,我什么时候任性过? 为了不引人怀疑,我可是刻意表现得比普通孩子还要乖巧呢。 “走吧。”宁国公简短地说道。 他穿着一身靛蓝色锦袍,腰间玉带上挂着御赐的鱼袋,整个人挺拔如松。 他对崔家并无恶感,但也谈不上喜欢。 崔家那种处处讲究规矩、时时端着架子的做派,与他这个武将出身的国公格格不入。 不过作为女婿,他对崔家还是非常尊重的,每年三节两寿的礼数从不短缺。 国公府的朱轮华盖车缓缓驶出府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楚昭宁扒着车窗缝隙好奇地往外瞧。 朱雀大街上家家户户门前都贴着崭新的桃符,有几个顽童正在街角放爆竹,红纸屑纷纷扬扬落在一户门前的石狮子上,为那威严的石兽平添几分喜庆。 马车转过鼓楼大街时,楚昭宁看见路边有个卖糖人的老翁,他的手艺极好,捏出来的孙悟空活灵活现。 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孩子围在旁边,眼中满是渴望却不敢上前,那一文钱一个的糖人,对他们来说已是奢侈品。 楚昭宁非常庆幸自己重活一次能生在富贵人家,比那些饥寒交迫的贫民强上百倍 崔府的黑漆大门已遥遥在望。 第39章 崔府 宁国公府讲究的是开阔大气,而崔府则处处透着内敛的奢华。 崔令仪的父亲崔明堂现任吏部左侍郎,出身名门望族清河崔氏,现任崔氏族长。 作为世家大族的掌舵人,他自幼便以严于律己、恪守礼法著称,对妻儿亦要求甚高。 据说他年轻时曾在寒冬腊月因背书不熟而自罚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一夜,这种近乎苛刻的自律让他在官扬上步步高升。 崔令仪的母亲卢氏同样系出名门,虽出身范阳卢氏旁支,但其父曾任吏部尚书。 自幼受世家教养熏陶的卢氏生就一副慈眉善目,即便愠怒时也掩不住眉宇间的温婉气质。 她对子女虽宠爱有加,却在教养礼仪上从不懈怠。 令人称奇的是,这位鲜少责罚孩子的母亲,竟将四个子女都教养得人人称羡,个个出类拔萃。 卢氏育有三子一女,次女便是崔令仪。 长子崔令衡现任江南布政使,娶前任礼部尚书嫡女刘氏为妻,举家赴任江南。 二人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崔承嗣,年十六,聪颖好学,已中秀才,立志科举入仕。 二儿崔承业,年十四,性情跳脱,尤喜骑射。 幼女崔明姝,年方十岁,娇憨可人,深得父母宠爱。 三子崔令昀天资聪颖,弱冠之年便高中探花,风姿俊逸,堪称崔家四兄妹中容貌最出众者。 他娶翰林院掌院之女王氏为妻,曾在翰林院供职两年,后因不耐官扬拘束,辞官归乡,执教清河崔氏族学。 未几又觉教书束缚天性,索性连教职也辞了,如今在祖宅打理庶务,闲时登山临水、饮酒赋诗,逍遥自在。 他与王氏育有一对龙凤胎,大儿崔承风,年十二,随父亲习文练武,颇有乃父年少时的洒脱不羁。 次女崔明月,性情娴静,尤擅丹青。 崔令昀素来不喜京城繁华,除非必要,鲜少踏足京师,他总是说京华虽好,不及清河山水怡人。 幼子崔令暄虽中举却无意继续科举,崔明堂便为他谋了工部都吏科主事一职,常笑言:“功名之事,自有儿辈代劳。” 他娶孔氏当家人堂侄孙女为妻,二人育有一子崔承安,年方八岁,活泼伶俐,现正开蒙读书。 如今崔府之中,唯有崔明堂夫妇与幼子一家常住京城。 恰逢崔令暄的岳家远在曲阜,其妻孔氏的堂叔,国子监孔祭酒又已归乡省亲,因而孔氏特意留府,以待大姑姐崔令仪归宁。 “到了。”马车缓缓停下,宁国公率先下车。 崔府二门前,一位头发花白的嬷嬷领着八个丫鬟早已候着。 见宁国公府的车驾,众人齐齐福身:“给姑爷、姑奶奶请安。” 声音整齐划一,动作分毫不差,显示出世家大族仆役的训练有素。 楚昭宁被抱下车时,忍不住仰头打量这座外祖家。 崔府的大门漆成深沉的朱红色,门楣上悬着“清河世泽”的金字匾额,两侧蹲着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门廊下站着两排青衣小厮,个个低眉顺目,却自有一股百年世家仆役的气度,既不谄媚,也不傲慢,恰到好处的恭敬中带着几分从容。 虽然宁国公府也很气派,但武将之家的风格更显粗犷豪放。 而崔府作为文官世家,处处透着股内敛的奢华。 门廊上的雕花是细密的万字纹,影壁上的砖雕是完整的《兰亭集序》。 连脚下踩的青石板都打磨得能照出人影来,据说这是崔家祖训“修身如琢玉”的体现。 穿过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 抄手游廊连接着五进院落,廊下挂着各色琉璃灯,即便在白日也流光溢彩。 楚昭宁注意到每根廊柱底部都包着铜皮,上面錾刻着不同的瑞兽图案,这是防蛀工艺,但在当下应属罕见。 她不禁在心里感叹,这才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啊! “小心台阶。”楚临漳牵着妹妹踏上青石台阶。 正院前栽着两株老梅,虬枝上红梅怒放,暗香浮动。 楚昭宁深吸一口气,花香中混杂着远处厨房飘来的蜜饯甜香,还有书斋里飘出的淡淡墨香。 这些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她对外祖家的第一印象。 正堂内,崔明堂端坐于紫檀太师椅上,面容肃穆如古松,三缕长须垂至胸前。 见女儿一家进来,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些,却在看到蹦蹦跳跳的外孙女时彻底柔和了神色。 “孙儿给外祖父、外祖母拜年。”孙楚昭宁跪在锦垫上磕头,发间金铃叮当作响。 “快起来让外祖母瞧瞧。”卢氏伸出戴着翡翠镯子的手,绛紫色广袖滑落,露出腕间盘得油亮的菩提串。 这位崔家主母生就一张菩萨脸,圆润的面庞上,两道弯月眉下嵌着温润的杏眼,即便不笑时眼尾也自然上扬。 今日她发间只簪一支羊脂玉观音簪,素雅中透着佛香浸润的雍容。 卢氏将小外女搂入怀中,温暖手掌轻抚其背:“昭宁生得愈发像你小时候了。” 正当厅内气氛热络时,雕花侧门处探出个圆脑袋。 崔承安穿着宝蓝色织金小袄,像只灵巧的狸猫般扒着门框。 见楚昭宁发现了他,立即挤眉弄眼地比划起弹弓的手势。 “承安,还不行礼?”崔明堂沉声喝道,眼底却闪过笑意。 崔承安立刻规规矩矩作揖,偏那眼珠子仍滴溜溜转着往昭宁身上瞟。 崔明堂见状笑道:“罢了,你们小孩子坐不住,让承安带昭宁去园子里玩吧。临漳留下,外祖父考考你学问。” 楚昭宁如蒙大赦,立刻从外祖母膝上滑下来。 她可不想继续在这规矩森严的正厅里装乖孩子了。 崔令仪刚要开口,卢氏已按住女儿的手:“柳嬷嬷,让青杏跟着。” 柳嬷嬷会意地点头,那青杏原是练过拳脚的丫头。 跨出正厅门槛,崔承安立刻原形毕露,一把拉住楚昭宁的小手:“妹妹,走,我们去花园玩。” 第40章 爬犁 绕过几处嶙峋假山和疏影横斜的梅林,一片开阔的冰湖突然闯入视野,宛如天地间镶嵌的一块巨大蓝宝石。 湖面已经完全冻结,在冬日暖阳下泛着晶莹剔透的蓝光。 冰层表面并非完全平滑,细看之下能发现无数细小的气泡和裂纹,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湖边假山错落有致,几株垂柳枝条低垂,枯黄的柳枝上挂着晶莹的冰凌。 “哇!”楚昭宁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崔承安的手,小跑到湖边,小心翼翼地用脚尖点了点冰面。 冰面传来坚硬而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由得缩了缩脚。 崔承安慢悠悠地跟上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得意:“这湖叫静观,夏天可以泛舟赏荷,冬天结冰能有半尺厚呢。” 他们府里夏天用的冰都是从这里起的,储在地窖里能用一整个夏天。 楚昭宁蹲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上,仔细端详着冰层。 透过清澈的冰面,能看到下方被冻结的气泡和几尾静止的小鱼。 她本能地计算着冰的厚度和承重能力,半尺厚的冰面足以承受数人的重量。 她仰起小脸,刻意睁圆了眼睛,装作天真无邪地问道:“表哥,这冰能踩吗?会不会掉下去呀?” 声音里故意带着几分怯生生的颤抖。 “当然能。”崔承安挺起胸膛,像只骄傲的小公鸡,“我每年都在这上面玩。不过……” 他挠了挠头,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沮丧,“就是没什么好玩的,只能滑来滑去,还容易摔跤,在冰上摔得特别痛。” 楚昭宁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她拍着小手雀跃道:“我在书上看到过一种叫爬犁的东西,是关东那边的,可以在冰上滑得飞快呢!” 前世在视频里见过的冰上爬犁在她脑海中闪现,那些欢笑着的孩童,在冰面上飞驰的身影。 上辈子忙于学习、工作的她从未有机会体验这种简单的快乐,如今重活一世,她决心要弥补这个遗憾。 “爬犁?那是什么?”崔承安一脸茫然地眨眨眼睛,这个在京城长大的贵公子显然从未听说过这种乡野玩具。 楚昭宁用力点点头,小手在空中比划着:“就是坐在一个小木板上,有人在前面拉,嗖的一下就能滑好远呢!” 她夸张地张开双臂,踮起脚尖转了个圈,“像飞一样!” 崔承安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两簇小火苗。 他转头看向湖面,想象着在上面飞驰的感觉,不由得心痒难耐。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捧着炭盆从回廊下经过,崔承安立刻扬声喊道:“你,过来!可知道什么是爬犁?” 那小厮约莫十二三岁,穿着厚实的棉袄,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回少爷,小的在庄子上时,冬天常和小伙伴们玩爬犁。” 他放下炭盆,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我们还在前面拴过狗呢,那狗跑起来,爬犁能在冰上滑出老远!” 楚昭宁注意到崔承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她拉了拉崔承安的袖子,仰着小脸央求道:“表哥,我们试试好不好?昭宁好想玩啊。” 崔承安犹豫了一下,目光在楚昭宁期待的小脸和冰面之间游移。 但终究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他招手叫来那个小厮:“府里可有爬犁?” “回少爷,马房那边应当有运货用的小雪橇,虽不是专门的爬犁,但也能用。”小厮恭敬地回答,眼中也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很快,一个长约三尺、宽约两尺的简易木制雪橇被两个家丁抬到了湖边。 楚昭宁蹲下身,仔细打量着这个粗糙但结实的工具。 几块厚实的松木板用铁钉牢牢固定在一起,前端微微上翘,底部有两道被磨得光滑的滑轨。 虽然简陋,但完全符合她的预期。 “妹妹,这,安全吗?”崔承安突然有些犹豫,看着光可鉴人的冰面,又看看身边才到他腰际的小妹妹。 楚昭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完全理解表哥的顾虑,作为主人,带着客人在冰面上玩耍确实要承担风险。 但现在她必须表现得像个真正好奇的四岁孩童。 “表哥怕了吗?”她歪着头,故意用挑衅的语气说道,同时伸出小手,“那昭宁自己玩好了。” 这招果然奏效。 崔承安立刻挺直了腰板,脸涨得通红:“谁怕了,我是担心你。” 他转头对小厮说,“你先试试冰面结不结实。” 小厮找了把小刀,熟练地走到湖边,用刀在冰面上戳了戳,又用力跺了跺脚:“少爷放心,这冰厚着呢,能经得住马车。” 楚昭宁看着崔承安仍有些犹豫的表情,决定再加把火。 她突然小跑向湖边,故意在冰面上滑了一小段,然后转身对崔承安绽开灿烂的笑容:“看,多好玩!” 冰凉的空气让她脸颊泛红,呼出的白气在阳光下形成小小的云雾。 崔承安终于放下顾虑,快步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慢点!摔着了母亲非骂死我不可。” 但他的语气已经轻松了许多,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两人并排坐在雪橇上,楚昭宁刻意往中间挤了挤,让表哥不得不伸手环住她以防她滑落。 “抓紧了。”小厮在前面拉着绳子,开始缓慢地在冰面上行走。 雪橇起初只是微微滑动,但随着小厮加快步伐,速度渐渐提了上来。 寒风迎面扑来,带着冬日特有的凛冽气息。 楚昭宁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 前世的她整日埋首实验室,何曾体验过这种单纯的快乐? 冰面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远处的梅树、假山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耳边只有滑轨与冰面摩擦的沙沙声和呼啸的风声。 “再快点。”她听见自己用童稚的声音喊道。 这并非完全伪装,此刻的她确实感受到了久违的童真。 冷风刮得她眼睛微微发疼,却舍不得眨眼,生怕错过这转瞬即逝的美好。 第41章 皮得没边没际 他松开一只手,学着楚昭宁的样子在空中挥舞:“左边!往左边转!” 小厮灵活地改变方向,雪橇在冰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楚昭宁因为惯性往崔承安身上倒去,崔承安连忙用双臂稳住她,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是纯粹的欢乐。 “妹妹抓紧。”崔承安突然从楚昭宁身后伸出双手,握住雪橇前端,用力一压一提,雪橇竟然在冰面上跳了一下,引来楚昭宁一声惊喜的尖叫。 “表哥好厉害!”楚昭宁真心实意地赞叹道。 她转头看向崔承安,发现男孩的鼻尖和耳朵都冻得通红,但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几轮下来,两人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崔承安甚至尝试站在雪橇后面推着楚昭宁滑行,看着她像只快乐的小鸟般在冰面上滑远,然后咯咯笑着等他追上来。 湖面上回荡着两个孩子欢快的笑声,惊起了栖息在梅树上的一群麻雀。 “少爷,表姑娘,该回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小厮小心翼翼地提醒,“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夫人该着急了。” 楚昭宁这才发现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她恋恋不舍地从雪橇上爬下来。 回廊下,楚临漳正揉着被外祖父考问得发胀的太阳穴,看见妹妹和表弟从花园方向走来,两人脸上都带着罕见的红晕和掩不住的笑意。 崔承安的锦袍下摆沾了些冰屑,楚昭宁的发髻也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调皮地翘着。 “你们玩什么了?这么开心。”他好奇地问,伸手帮妹妹拂去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柳叶。 崔承安刚要回答,楚昭宁就抢先道:“爬犁……” 她叽叽喳喳地把刚才的快乐迫不及待地分享出来,小手在空中比划着,眼睛亮得像星星。 说到兴奋处,她甚至踮起脚尖转了个圈,差点被自己的斗篷绊倒。 崔令仪站在廊柱旁,抚着额头无奈地看着这一幕。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女儿,皮起来竟能这么没边没际。 而楚临漳却暗自记在心里,决定回去就找人打个爬犁,邀几个同窗去北海玩个痛快。 膳厅设在崔府东路的“清晏堂”。 穿过三重透雕云纹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五楹通敞的厅堂内,十二扇金丝楠木隔扇尽数洞开,地龙烧得暖融融的。 正中摆着三张紫檀木八仙桌,主桌上方悬着“诗礼传家”的匾额,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卢氏已在主位就座。 见女儿领着外孙女进来,她眼角笑纹舒展,朝楚昭宁招手:“昭宁来,坐外祖母身边。” 这安排显然逾了常例。楚昭宁瞥见孔舅母执茶盏的手顿了顿,青瓷盖碗与托碟相击,发出极轻的"叮"一声。 崔明堂轻咳一声:“入席吧。” 声音不大,却让厅内细微的交谈声立刻消失。 众人按长幼尊卑依次入座,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不可闻。 楚昭宁被安置在特制的黄花梨矮凳上,恰好能望见满桌珍馐。 她偷偷环视四周,父亲公坐在外祖父下首,五哥楚临漳被安排在男宾席,正冲她挤眼睛。 对面崔舅父正襟危坐,崔承安垂首盯着面前的玛瑙碗,睫毛在脸上投下青灰的影。 “传膳。”崔明堂一挥手,两列着靛青比甲的丫鬟自屏风后转出。 她们穿着统一的靛青色比甲,行走时裙裾纹丝不动,唯有腰间禁步的玉珠偶尔相触,发出清越的碎响。 楚昭宁暗自赞叹这堪比五星级酒店的服务标准。 第一道就是佛跳墙。 描金珐琅盖揭开的刹那,醇厚的鲜香如浪涌来。 楚昭宁看见炖盅里金汤微漾,瑶柱与花胶在琥珀色的汤汁中若隐若现。 她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香气层次之丰富令她震惊。 “这是按祖传方子文火煨了三天三夜的。”卢氏亲自舀了一小碗放在楚昭宁面前。 “海参、鲍鱼、花胶、瑶柱……二十四种食材,用陈年花雕煨制。” 她眉眼含笑,“我们昭宁第一次来外家,自然要吃最好的。” 楚昭宁小心翼翼地捧起碗。 汤色金黄透亮,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 她捧碗轻啜一口,瞳孔倏地扩大。鲍鱼的鲜甜甫在舌尖绽放,陈酿的酒香又追着漫上来,最后是胶质黏唇的余韵。 这简直是对味蕾的精确打击! “好喝吗?”卢氏期待地问。 楚昭宁直白的赞美:“好喝!外祖母家的汤会在舌头上跳舞!” 说着还晃了晃小脑袋,逗得满座皆笑出了声。 二十四道热菜流水般呈上。 楚昭宁每样都尝一点,内心却在默默分析。 这道松鼠桂鱼淋汁时,她分明看见糖丝在空气中拉出三寸长的金线。 就连那盅看似简单的开水白菜,清汤里也沉着整鸡、火腿与干贝熬就的魂魄。 古代厨师没有温度计、没有计时器,全凭经验就能达到如此精度,实在令人叹服。 宴至中途,丫鬟捧上一个五彩琉璃攒盒。 卢氏亲自打开,里面是十二枚精巧的点心:“这是苏州新来的厨娘做的,昭宁看喜欢哪个?” 楚昭宁眼前一亮,十二枚苏式点心玲珑如真花,芙蓉花瓣上还凝着“露珠”,实则是巧手点染的糖霜。 “尝尝这个。”崔令仪为女儿拣了朵“荷花”。 楚昭宁咬破酥皮,发现馅里竟藏着桂花蜜调的燕窝丝,甜而不腻。 “慢些吃。”崔令仪用手帕擦去女儿嘴角的碎屑,动作轻柔。 回程的马车里,楚昭宁枕着崔令仪的腿假寐。 车帘忽被风吹起一角,掠过街边卖糖人的草把子,那些晶莹的糖画在暮色中闪着蜜色光芒。 忽然觉得当个备受宠爱的世家幼女似乎也不错,她决定明天就怂恿五哥带她去北海滑冰。 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渐渐变得规律,楚昭宁真的睡着了。 第42章 楚明柔 他盘算着邀几个同窗好友,趁着年节休沐,一道去北海冰嬉。 楚昭宁得知此事,日日缠着哥哥要同去。 谁知年节里应酬不断,不是这家设宴,就是那府邀约,竟是一刻不得闲。 眼看着冰面渐薄,这爬犁之约怕是要等到来年冬日了。 正月初十这日,庆兰侯府大开筵席,遍邀京城权贵。 天还未亮,宁国公府的下人们便忙碌起来,备车马、整衣冠,一派繁忙景象。 疏影苑内,晨光熹微。 楚明柔裹着一件半旧的藕荷色棉袄,从书架上摸出一本《诗经》,坐在堂屋轻轻翻阅。 “三姐姐,一大早的又在看书啊?”一阵珠翠相击的清脆声响打破了宁静。 楚明雅裹着一身崭新的粉色锦缎小袄闯了进来,袄子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蝶恋花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头上的赤金珠花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衬得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愈发娇艳。 楚明柔不急不缓地将书合上:“四妹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早?”楚明雅撇撇嘴,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母亲说了,辰时初就要出发去庆兰候府,你还不快些梳洗?” 说着就伸手去夺楚明柔手中的书册。 “还早,不着急”楚明柔按住书本的力道不轻不重,却还是被楚明雅一把抽了出来,书页在空中哗啦作响。 “啧,诗经。”十一岁的楚明雅翻了个白眼,随手将书扔在旁边的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一响。 “三姐姐,今日庆兰侯府上可是京城大半的权贵都会到扬,你就不想想怎么给父亲长脸?” 楚明柔默默捡起书,指尖拂过被折皱的书页,轻轻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四妹妹,我们庶女之身,安分守己便是本分。” “迂腐!”楚明雅跳下床,转了个圈展示自己新做的衣裙。 “你看我这身,可是求了我姨娘好久才让针线房赶制的。光是这金线就用了三两,袖口的珍珠都是南海来的呢!” 楚明柔看着妹妹眉飞色舞的样子,目光落在她腰间那块显眼的羊脂玉佩上,那分明是父亲赏给陈姨娘的。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同样是庶女,她继承了生母李姨娘与世无争的性子。 而楚明雅则像极了争强好胜的陈姨娘,连那微微上扬的丹凤眼都如出一辙。 “三姑娘、四姑娘,该梳妆了。”春桃和楚明雅的丫鬟小喜一同进来,打断了楚明雅滔滔不绝的炫耀。 梳妆时,楚明柔只让春桃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双螺髻,插上一支素银簪子。 而隔壁楚明雅的房间里,不时传来“这支钗太素”“胭脂再红些”的挑剔声。 “姑娘,今日好歹是去庆兰候府,您也太素净了些。”春桃忍不住劝道。 楚明柔摇摇头:“我们是去做客,不是去争奇斗艳。况且……” 她顿了顿,“太过招摇反倒惹人笑话。” 她已经开始议亲了。 前几日嫡母找过李姨娘,说趁着过年宴席多,可以多出去相看适婚的青年。 等出了正月,就要开始安排相看了。 想到这里,她耳尖微微发烫,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这时李姨娘走了进来,一边为她整理衣裙,一边低声道:“三姑娘,明日庆兰侯府宴请,你万不可学那楚明雅般招摇。” “那些高门贵女最是势利,我们庶出的身份在她们眼里本就不值一提,若再不知分寸,只会自取其辱。” “姨娘,我明白。”楚明柔当时这样回答,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同样是国公爷的女儿,只因为生母不同,命运便天差地别。 翠微堂,暖阁。 “姑娘快些,夫人已经在二门处等着了。”翡翠手巧,三两下便给楚昭宁挽了个双丫髻,又系上两枚鎏金蝴蝶坠子。 珊瑚捧着件杏红色绣梅花的夹袄过来,领口袖边都滚着雪白的兔毛,衬得小姑娘一张小脸愈发粉雕玉琢。 楚昭宁打了个哈欠,由着丫鬟们摆弄。 她心里还惦记着楚临漳答应带她去玩爬犁的事,小嘴撅得能挂油瓶:“五哥说话不算话,爬犁都做好了却不带我去玩。” 翡翠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个鎏金小手炉:“我的好姑娘,今儿个可是去庆兰侯府做客,听说长公主特意从宫里请了御厨来做点心呢。” 提到点心,楚昭宁这才来了精神。 前院集合时,楚明柔安静地站在庶妹楚明雅身后。 晨风掠过她素净的衣裙,显得身姿越发单薄。 她看着嫡母崔令仪有条不紊地安排车马。 “三姐姐,你看那边。”楚明雅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柳姨娘又在讨好母亲了。” 楚明柔抬眼看去,果然见三哥楚临贺的生母柳姨娘正恭敬地为崔令仪递上手炉。 那曾经是官家姑娘的女子,如今低眉顺目的样子让人很难想象她出身书香门第。 柳姨娘的月白色裙角沾了雪水,她却恍若未觉,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别乱说。”楚明柔轻声道,“柳姨娘只是尽本分。” 楚明雅不屑地哼了一声,腕上的金镯叮咚作响:“装模作样罢了。你看我姨娘就从不这样卑躬屈膝。” 她得意地扬起下巴,露出颈间新打的金项圈。 楚明柔没有接话。 马车缓缓驶出府门,楚明柔透过纱帘望着街景。 雪后的京城银装素裹,几个孩童正在街角堆雪人,欢笑声隐约传来 她想起生母李姨娘的叮嘱:“三姑娘,我们这样的身份,不争不抢才能活得安稳。” “夫人是个明理的,只要你安分守己,将来必会为你寻门好亲事。” “三姐姐!你发什么呆呢?”楚明雅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晃着手腕上那对明晃晃的金镯,“你看我这镯子配这身衣裳可好?听说是陈姨娘特意托人从江南带的时新样式呢。” 楚明柔看着妹妹手腕上那对明晃晃的金镯,勉强笑道:“很好。” 楚明柔心里却想,这必是陈姨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庶女戴这样贵重的首饰,在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眼里,恐怕只会落得个轻狂的名声。 马车缓缓驶向庆兰侯府。楚明柔透过纱帘望着街景,思绪却飘到远了。 第43章 庆兰侯府 庆兰侯府的开创者沈毅,乃先帝时期的开国元勋。 追随太祖南征北战,一杆银枪挑落十八员敌将,立下赫赫战功。 太祖登基后论功行赏,封其为庆兰侯,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最鼎盛时,庆兰侯府在朝中门生故旧遍布六部,连内阁都要给三分颜面。 可惜好景不长。 先帝晚年,朝中党争愈烈。沈毅一时不察,卷入了漕运案的漩涡。 虽因功勋卓著保住了爵位,但从此家族渐被排挤出权力中心。 及至现任庆兰侯沈沧袭爵,侯府已是门庭冷落,只剩个空架子在苦苦支撑。 沈沧性情谨慎,在朝中如履薄冰,只在礼部挂了个虚职,平日里连朝会都称病不去。 府中门庭日渐冷落,连年节时往来的贺帖都少了大半。 侯夫人林氏出身江南望族,祖上出过三位进士。 她自幼习画,尤擅工笔花鸟,一幅《百鸟朝凤图》曾得先帝赞赏。奈何嫁入日渐式微的侯府,常在其他贵妇的茶会上受尽冷眼。 每每回府,总要独自在画室待到三更,将满腔郁结倾注笔端。 转机出现在世子沈砚舟十八岁那年。 那年沈砚舟高中二甲进士,殿试时一篇《治国策》文采斐然,被先皇钦点为翰林院编修。 更令人艳羡的是,先皇将最宠爱的长女萧凤敏赐婚于他。 一纸婚书,让沉寂多年的庆兰侯府重新回到了权力中心的视野。 庆兰侯夫妇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沈砚舟如今已是朝中新贵,与长公主琴瑟和鸣,育有两子一女。 嫡长子沈奕,五岁,小字阿鲲,天资聪颖,已蒙圣恩获封正六品云骑尉。 嫡长女沈知雪,三岁,生得玉雪可爱。嫡次子沈怀瑾,尚在襁褓。 次子沈墨卿与兄长沈砚舟截然不同,自幼好武。 十六岁便投笔从戎,如今任水师飞鱼营校尉,统领三百精锐。 去年娶了次辅的嫡次女兰氏,新妇已有身孕。 幼女沈月桥正值及笄之年,因在议亲紧要关头,今日并未露面。 辰时三刻,宁国公府的车驾驶入槐花巷时,楚昭宁掀开车帘一角,看见侯府屋檐下的铜铃在风中轻晃。 庆兰侯府的朱漆大门上铜钉锃亮,八名侍卫身着锦袍肃立两侧。 门楣上“敕造庆兰侯府”的金匾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檐角垂下的冰凌如水晶帘幕,折射出七彩光晕。 楚昭宁被林嬷嬷抱下马车时,目光立刻被二门处两尊汉白玉貔貅石像吸引。 那对石兽足有半人高,口中含着的玉球雕刻着蟠螭纹,而且还能够随风转动,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她不由看得入神,小手指着玉球正要发问。 “五姑娘快别盯着地上瞧。”翡翠见她出神,忙将暖手炉往她手里塞了塞,“仔细脚下台阶。” 楚昭宁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却扫过庆兰侯府门前的排水系统。 暗渠设计精妙,青石板下的水道呈鱼骨状分布,主渠宽而深,支渠渐次收窄。 这样的设计,纵使暴雨如注,也能迅速排水。 更妙的是沟渠边缘的弧度,竟与她在现代见过的建筑图纸有七分相似。 “宁国公夫人到——” 随着门房的高声通报,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妇人快步迎上前来。 她身着靛青色比甲,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腰间悬着的对牌显示着管事嬷嬷的身份。 “奴婢褚氏,奉长公主之命在此恭迎宁国公府诸位贵客。”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连屈膝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起身时,眼角余光已将宁国公府众人打量了个遍。 崔令仪微微颔首:“有劳褚嬷嬷了。” 按照礼制,宁国公带着成年儿子们去了前院。 崔令仪则领着女眷和孩子们在二门处换了软轿。 轿帘微掀,楚昭宁暗自惊叹庆兰侯府的奢华。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取材于太湖石中的极品皱云峰,就连回廊栏杆上雕刻的缠枝纹。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注意到某些建筑布局暗合九宫八卦,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这座府邸看似寻常,实则处处暗藏玄机。 轿子行至栖园外停下。 宴会设在园中的撷芳厅,主厅内早已布置妥当。 数十张紫檀矮几排列有序,每张几案上都摆着鎏金香炉,袅袅青烟升起,散发着清雅的龙涎香。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锦缎坐垫绣着四季花卉。 “宁国公夫人到——” 随着侍女的通报,厅内已到的贵妇们纷纷起身。 崔令仪面带得体微笑,领着儿媳和女儿们缓步入内。 楚昭宁和楚景茂跟在最后,眼睛却不住地打量着四周。 厅内主位上坐着一位华服女子,想必就是长公主萧凤敏了。 她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身着正红色绣金凤宫装,那凤凰用金线盘成,凤尾迤逦至裙摆,行动间流光溢彩。 发髻高挽,插着一支九凤衔珠步摇,凤口中垂下的东珠有龙眼大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长公主生得极美,肌肤如新雪般洁白,丹凤眼配柳叶眉,左眼角一颗泪痣更添几分妩媚。 此刻她正用一柄金丝团扇半掩面容,扇面上绣着蝶恋花,与身旁的贵妇低声谈笑,看起来温婉可人。 但楚昭宁却注意到,长公主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扫视众人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臣妇参见长公主殿下。”崔令仪领着众人行礼。 长公主放下团扇,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宁国公夫人不必多礼,快请入座。” 说话时,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三下,立时有侍女上前引路。 按照身份地位,崔令仪被安排在长公主左侧的首位,世子夫人沈知澜和赵萱萱依次而坐。 而楚明柔、楚明雅等未出阁的姑娘则被带往偏厅。 楚昭宁和楚景茂则被安排在隔壁招待孩童的院子,与其他府邸的7岁以下的姑娘公子们一处。 长公主府的丫鬟,引着楚昭宁和楚景茂穿过一道月洞门。 楚昭宁仰头望着门楣上烫金的三个大字,嘴角微微上扬。这园名取得倒是直白。 第44章 老鼠狮子大象 林嬷嬷和赵嬷嬷跟在两个小主子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打扰孩子们玩耍,又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林嬷嬷手里捧着楚景茂的貂皮小斗篷,赵嬷嬷则提着个锦缎包袱,里面装着备用的手帕和点心。 两位嬷嬷都是府里的老人了,知道什么时候该上前伺候,什么时候该退后回避。 甫一入园,楚昭宁便被眼前的景致惊艳。 假山叠石错落有致,太湖石上留着昨夜未化的薄霜,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蜿蜒的曲水环绕着园子,几尾锦鲤在冰层下游弋,偶尔激起细小的水花。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几株早开的红梅,点点朱砂点缀在枝头,与雕梁画栋的亭台相映成趣。 十几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小姑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在投壶,有的在斗草,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楚昭宁注意到,园中伺候的丫鬟嬷嬷们都穿着统一的藕荷色比甲,安静地站在廊下,既不会打扰孩子们玩耍,又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昭宁,元哥儿。”清脆的童音从右侧传来。 楚昭宁转头,看见徐明兰挥舞着小手朝他们跑来,她身后跟着庄逸辰和王知微。 正是去年赏花宴会上一起偷喝果酒的小伙伴。 三个孩子脸颊都红扑扑的,徐明兰的额发还沾着细密的汗珠,显然已经玩了好一阵子。 “明兰姐姐。”楚景茂欢呼一声,拉着楚昭宁的手冲了过去。 几个孩子抱作一团,又蹦又跳,活像一群撒欢的小兽。 “这位就是宁国公府的五姑娘吧?” 一个温润如玉的男童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昭宁转身,看见一个约莫五岁的男孩站在三步开外。 男孩身着月白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条银丝纹龙腰带,面容清秀,眉宇间已能看出几分贵气。 “奴婢见过沈公子。”林嬷嬷连忙上前行礼,同时低声提醒楚昭宁,“五姑娘,这是长公主府的沈公子。” 楚昭宁眨了眨眼,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昭宁见过沈公子。” 沈奕,五岁就获封正六品云骑尉,在这群孩子中无疑是地位最高的。 沈奕微微一笑:“楚姑娘不必多礼。今日母亲设宴,我负责招待各位弟弟妹妹。” 他说着,目光扫过楚景茂几人,“楚五姑娘、楚公子要不要一起玩投壶?” “好啊好啊!”楚景茂立刻响应。 楚昭宁也点头,内心却对这种简单游戏提不起兴趣。 孩子们来到园子东侧的投壶区。 六个铜壶整齐排列,壶口不过寸许,壶颈细长。 沈奕熟练地分发箭矢,每支箭尾都缠着不同颜色的丝带以区分归属。 “我先来!”庄逸辰信心满满地站到线外,眯起一只眼睛瞄准。 箭矢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入最远的铜壶中。 “铛”的一声脆响,箭尾的红色丝带随风飘动。 孩子们爆发出一阵欢呼,连站在远处的嬷嬷们都忍不住鼓掌。 轮到她时,楚昭宁深吸一口气。 四岁孩子的身体力量有限,她必须精确计算抛物线。 她学着庄逸辰的样子眯起一只眼,小脸绷得紧紧的。 箭离手的瞬间,她就知道偏了,肌肉控制还不够精准,箭矢擦着壶耳飞过,落在后面的草地上。 “没关系,昭宁,再试一次。”沈奕鼓励道,递来第二支箭。 楚昭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尝试。 然而五轮过后,她一支未中,而沈奕和庄逸辰几乎箭无虚发。 最可气的是,连年纪最小的王知微都投中了两支。 楚昭宁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能心算出最佳投掷角度,为什么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前世能轻松完成精密实验的手,如今却连最简单的投壶都做不好。 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她的小脸涨得通红。 “我不玩了。”楚昭宁撅起嘴,满脸沮丧,“总是输,没意思。” “那你想玩什么?”沈奕问道,眼中没有不耐烦,只有真诚的询问。 楚昭宁眼睛一转,一个想法浮上心头。 她曾在未来世界的儿童心理学资料中看过一种能培养团队协作和策略思维的游戏。 “我有个新游戏,叫老鼠狮子大象。”她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比投壶好玩多了!” 孩子们好奇地围拢过来。 楚昭宁开始解释规则,用稚嫩的语言和夸张的手势:“我们把所有人分成两组,排成两排面对面站着。” 她拉起徐明兰和王知微示范,“排头第一人说一个代号,然后悄悄告诉自己的队员……” 她踮起脚尖,在徐明兰耳边假装耳语,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沈奕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其他孩子也被这新鲜玩法吸引。 “听起来真有趣。”沈奕赞叹道,“我们试试吧。” 楚昭宁将十二个孩子分成两组,自己与楚景茂、镇北侯孙女徐明兰、康怡郡主女儿王知微、荣恩公孙子孙女庄逸辰和庄皓月一组。 另一组由沈奕带领,包括中书令的女儿周敏薇、定远将军嫡子陆昭、盐运使嫡女林清嘉和户部右侍郎孙女苏棠。 “记住规则哦,”楚昭宁竖起食指,像个小老师,“大象抓狮子,狮子抓老鼠,老鼠抓大象。哪队能不说错代号又用时最少就赢了。” 第一轮游戏开始。 楚昭宁这组选择了狮子作为代号,她看到对面沈奕组交头接耳后露出狡黠的笑容,猜测他们可能选了老鼠。 “开始!”沈奕喊道。 “狮子!”楚昭宁一组齐声喊道。 “老鼠!”对面回应。 按照规则,老鼠抓狮子,沈奕组的孩子们立刻冲过来。 楚昭宁早有准备,拉着楚景茂敏捷地躲到假山后,沈奕和韩峻则分别引开追兵。 王知微动作稍慢,被苏棠抓住,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游戏进行得热火朝天,连原本在远处观望的几个嬷嬷都被孩子们的欢笑声吸引,忍不住露出微笑。 第45章 飞花令 起初几轮双方互有胜负,但渐渐地,楚昭宁的队伍开始占据上风。 “老鼠抓大象!”楚昭宁高喊着扑向沈奕,后者灵活地闪身避开,却不料被斜刺里冲出的王知微拦住去路。 两个女孩配合默契,很快捕获了沈奕。 游戏一轮接一轮,孩子们的笑声在怡趣园上空回荡。 楚昭宁的额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双颊红得像园中的梅花。 直到长公主府的嬷嬷来通知午宴即将开始,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告别,约定下次再玩。 “昭宁妹妹,你的游戏真有趣,”沈奕真诚地说道,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下次来我家,我们再玩好吗?”沈奕真诚地邀请道。 楚昭宁甜甜一笑,两个小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好啊。” 栖园的另一边。 一位穿着湖绿色比甲的丫鬟引着楚明柔和楚明雅到偏厅。 楚明柔步履从容,楚明雅则忍不住快走几步,几乎要超过引路的丫鬟。 转过一道紫檀木雕花屏风,喧闹声如潮水般涌来。 偏厅内已聚集了十几位各府的姑娘,年龄从七八岁到十五六岁不等。 厅内陈设极尽奢华,地上铺着西域进贡的缠枝牡丹纹地毯,四角摆放着鎏金狻猊香炉,袅袅青烟中飘散着沉水香的清冽气息。 楚明柔一眼扫过,发现厅内的座位安排颇有讲究。 几位公爵府的嫡女端坐在靠前的紫檀木嵌螺钿软椅上,周围簇拥着其他高门嫡女,俨然众星拱月之势。 而庶女们则三三两两地坐在靠后的黄花梨木凳上,虽不至于寒酸,但与嫡女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明柔,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楚明柔转头看去,是威远伯府的庶女周静婉。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绣兰草纹的衣裙,正朝自己招手。 周静婉是楚明柔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两人因同在女学读书而相识。 楚明柔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楚明雅则被另一位相熟的庶女拉走,转眼就融入了叽叽喳喳的少女群中。 “你可算来了。”周静婉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方才永昌伯府的苏婉如还在问宁国公府的姑娘们怎么还没到呢。” 楚明柔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她问我们做什么?” 她们之间向来没有交集,也不知道找她们是为了什么。 周静婉撇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谁知道呢,她一向眼高于顶,今日更是趾高气扬。” 正说着,一阵馥郁的茉莉香风袭来,只见一位身着湖蓝色锦缎裙装的少女在众人簇拥下款款而来。 她约莫十四五年纪,容貌秀丽,眉如远山,唇若点朱,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倨傲,生生折损了三分颜色。 “哟,这不是宁国公府的三姑娘吗?”林婉如在楚明柔面前站定。 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素雅的装扮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听闻你诗书极好,连女学里的教习嬷嬷都赞不绝口,今日可要讨教一二。” 厅内顿时安静了几分,不少人都悄悄往这边张望。 楚明柔不急不缓地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林姑娘谬赞了,不过是略识几个字罢了,哪敢与林姑娘相提并论。”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林婉如轻哼一声,目光转向不远处正与几位庶女说笑的楚明雅,“那位是?” 楚明柔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显:“是舍妹明雅,年纪尚小,不懂规矩,还望林姑娘多包涵。” 她心中警铃大作,不会是楚明雅惹到她了吧? 林婉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宁国公府的姑娘,想必都是才貌双全的。” 说完,带着一众跟班离开了,留下一阵刺鼻的香风。 周静婉松了口气,凑到楚明柔耳,“这林婉如今日怎么盯上你们了?” 楚明柔摇摇头,心中却隐约不安。 她太了解这种高门嫡女的心态了,她们往往通过打压庶女来彰显自己的高贵地位。 而楚明雅那争强好胜的性格,很容易成为靶子。 果然,不多时,花厅中央便摆起了飞花令的擂台。 这是贵族姑娘们常玩的游戏,由一人起头吟一句诗,下一个人需接上一句首字与上一句尾字相同的诗句,接不上者淘汰。 楚明雅早已跃跃欲试,不等邀请便第一个站了出来,脆生生地道,“我先来,春色满园关不住。” 下一位姑娘接道:“柱杖无时夜叩门。” 游戏进行得热闹,楚明雅一连对了七八轮,脸上得意之色愈发明显。 她每接一句,都要挑衅似的看林婉如一眼,全然没注意到周围嫡女们渐渐冷下来的脸色。 楚明柔看在眼里,心中暗叫不好。 庶女在嫡女面前如此张扬,极易招致不满。 果然,当轮到林婉如时,她故意选了一句生僻的诗句:“鹧鸪啼处百花香。” 这香字开头的诗句本就稀少,明显是冲着楚明雅来的。 楚明雅一时语塞,小脸涨得通红。 她求助地看向四周,却只看到众人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 林婉如轻笑一声:“怎么,宁国公府的姑娘连这么简单的诗句都对不上吗?” 她特意在“宁国公府”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我当然知道!”楚明雅急道,声音因紧张而尖细,“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林婉如挑眉,“哦?这是杜甫的《月夜》,下一句是什么?” 楚明雅愣住了,她只记得这一句,后面的却想不起来。 周围开始有人窃笑,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楚明柔见状,立刻起身走过去,轻轻按住妹妹的肩膀,温声道:“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四妹妹只是一时紧张罢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厅堂都安静下来,纷纷朝她看了过来。 第46章 台阶 林婉如眯起眼睛,似乎没想到楚明柔会出面解围。 片刻后,她轻摇团扇,,朱唇微启“好啊,那就请楚三姑娘先开始吧。” 楚明柔不慌不忙地吟道:“春城无处不飞花。” 游戏继续,楚明柔每一句都接得恰到好处,既展现了才学,又不显得咄咄逼人。 渐渐地,众人的注意力从楚明雅的窘迫转向了这扬精彩的诗词较量。 就连几位原本冷眼旁观的嫡女,也不由得露出赞赏的神色。 当林婉如终于接不上来时,楚明柔立刻递了个台阶:“林姑娘今日已经对了二十多句,实在令人佩服。” “不如我们歇息片刻,尝尝侯府准备的茶点?” 她的目光真诚,没有半点胜利者的傲慢。 林婉如深深看了楚明柔一眼,竟点了点头,“楚三姑娘好才学。” 危机就此化解。 楚明柔拉着楚明雅回到座位,递给她一杯热茶。 楚明雅低着头,声音哽咽:“三姐姐,我……”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丢脸,一个小小的伯府,就因为是嫡女就能这样侮辱她。 难道她一个国公府的庶女还不如一个伯府的嫡女吗?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虽然自己是庶女,但是宁国公室超一品的爵位,而伯府只能一个三等爵位,有什么资格比自己优越。 “嘘!”楚明柔轻声道,“喝口茶,什么都别说。” 她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楚明雅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总想着自己是国公府的姑娘,就算是庶出也比侯、伯府的嫡出高一等。 这样天真的想法,迟早会惹出祸事。 楚明雅抬头,看到姐姐平静的眼神,她抿了抿嘴,乖乖喝茶,不再言语。 宴会接下来的时间平静无波。 楚明柔刻意避开可能引起争端的扬合,只与几位相熟的庶女轻声交谈。 楚明雅则安静了许多,只是时不时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林婉如那边。 眼中既有不甘,又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羡慕。 很快,长公主就派人来通知姑娘们宴席开始了。 宴席设在栖园的正厅里。 沈奕带着楚昭宁和楚景茂等一众孩童,缓步踏入正厅。 厅内早已布置妥当,十二张紫檀木矮几分两列排开。 每张几案都打磨得光滑如镜,边角处特意做成圆弧形,显然是考虑到孩童的安全。 矮几旁摆放着绣墩,墩面上绣着各色吉祥图案,高度正适合孩童就坐。 矮几的前面是各府夫人的席位,矮几后面则坐的是未出阁的姑娘。 “昭宁坐这里。”沈奕将楚昭宁引到右侧第三张矮几前,又示意楚景茂坐在她旁边。 楚昭宁乖巧地坐在绣墩上,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头。 她抬头望去,正对上对面沈奕含笑的眼眸。 厅内的布置处处彰显着长公主的用心。 每张矮几上都摆放着一套特制的青瓷餐具,碗盏边缘圆润光滑,筷子也比寻常的短上三分,更适合孩童握持。 楚昭宁好奇地摸了摸面前的碗,触手温润,竟是用上等的暖玉制成,盛热食也不会烫手。 “上菜。”随着一声轻唤,侍女们鱼贯而入。 楚昭宁睁大了眼睛,只见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端上桌来。 每道菜都切成适口的小块,肉片薄如蝉翼,蔬菜雕成花朵形状,连鱼都细心剔去了骨刺。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盘水晶虾饺,薄如蝉翼的皮儿下透着粉嫩的虾仁,放在碧绿的荷叶上,宛如艺术品。 点心更是别出心裁。 有做成梅花状的枣泥酥,酥皮层层分明,上面还点缀着蜜饯做的花蕊。 有晶莹剔透的水晶饺,皮儿薄得能看见里面五彩的馅料。 还有楚昭宁从未见过的西域点心,金黄色的酥皮裹着玫瑰馅料,散发着异域香气。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酥皮在口中化开,玫瑰的芬芳顿时盈满口腔。 “慢些吃。”沈奕悄悄推过来一盏蜜水,杯沿上还沾着一片花瓣。 楚昭宁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宴席过半时,侍女们又捧来一个个精巧的暖手炉。 这些手炉不过巴掌大小,外面套着绣工精美的锦套。 楚昭宁接过来一看,锦套上绣的正是自己的生肖,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白猪,红宝石做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活灵活现。 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暖意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 “我的是一只小狗。”楚景茂兴奋地举起自己的暖手炉,引得周围孩童纷纷展示各自的生肖。 一时间,厅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楚昭宁将暖手炉贴在脸颊上,感受着融融暖意。 透过袅袅升起的熏香,她看见长公主正含笑望着这边。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贵女风范,不在于穿金戴银,而在于这份润物细无声的体贴入微。 申时三刻,宴会结束。 崔令仪派人来寻两位姑娘一同回府。 楚明柔整理好衣裙,正准备离开时,一位丫鬟匆匆走来,递给她一个精巧的香囊。 香囊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做工极为考究。 “这是我家姑娘送给楚三姑娘的。”丫鬟低声道。 楚明柔打开香囊,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鹧鸪声里夕阳西”,正是飞花令中林婉如出的那句诗的下一句。 她抬头望去,只见林婉如站在远处,对她微微颔首。 回府的马车上,楚明雅异常沉默。 车窗外的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更显得她神情落寞。 楚明柔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暮色中的京城别有一番韵味,远处的钟楼传来悠扬的钟声,惊起一群归巢的飞鸟。 她想起李姨娘常说的一句话:“在这深宅大院里,有时候沉默比言语更有力量,退让比争夺更需要勇气。” 当时她还不甚明白,如今却深有体会。 马车驶入宁国公府的大门时,天已全黑。 府中灯笼高挂,照亮了前院的青石板路。 楚明柔下车时,正好看到楚昭宁被崔令仪抱在怀里,小丫头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她们。 “明柔、明雅,今日可还顺利?”崔令仪问道,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 楚明柔福了福身,“回母亲,一切顺利,长公主府的宴会很是周到。” 崔令仪点点头,似乎看出了什么,但并未多问。 楚昭宁却歪着小脑袋,“四姐姐怎么不高兴呀?” 崔令仪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门,“小孩子别问这些。来,我们回屋去。” 她转向楚明柔姐妹,“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说完转身离去。 楚明柔看着崔令仪抱着楚昭宁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垂头丧气的楚明雅。 突然觉得,这偌大的宁国公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角色。 而她,一个庶女,能做的就是在既定的框架内,为自己争取最大的生存空间。 “走吧。”她轻声对楚明雅说,“姨娘该等急了。” 两人并肩走向后院。 夜色中,她们的背影一沉稳一活泼,却同样挺直了脊背,如同寒冬中顽强生长的小树,在这深宅大院里默默寻找属于自己的阳光。 第47章 李姨娘往事 “姑娘回来了。”春桃提着琉璃灯笼迎上来 楚明柔解下狐裘递给她,指尖仍在微微发抖,不全是因这天气,更多是今日宴会上那一幕幕仍在心头翻涌。 楚明雅涨红的脸,林婉如轻蔑的眼神,还有那些窃窃私语的贵女们。 “姑娘,姨娘命人送了安神茶来,说是等您回来。”春桃低声禀报,指了指案几上冒着热气的青瓷茶盏。 茶盏是上好的越窑青瓷,釉色如冰似玉,上面绘着几枝淡雅的梅花。 楚明柔点点头,捧起茶盏暖手。 茶水温热,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是李姨娘亲手调配的方子。 她啜了一口,熟悉的滋味让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稍放松。 “三姑娘可回来了?”门外传来李姨娘温柔的声音。 楚明柔连忙起身相迎。 李姨娘披着件半旧的藕荷色斗篷,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却自有一番清雅气质。 她手里提着个食盒,笑道:“厨房新做的桂花酥,我想着你宴会上定没吃好。” 母女二人落座,春桃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雕花木门。 李姨娘不急询问宴会情形,只是将点心一一摆出,又为女儿添了茶。 桂花酥晶莹剔透,枣泥糕色泽诱人,还有几样时令果子。 “姨娘…”楚明柔欲言又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李姨娘将一块桂花酥推到她面前,“先垫垫肚子。今日宴席可还热闹?” 楚明柔咬了一小口点心,甜香在舌尖化开,却品不出滋味。 “与往年差不多。长公主府的梅花开得极好,席面也精致。” “四姑娘没闯祸吧?”李姨娘突然问道,眼睛直视女儿。 楚明柔的手顿住了。 她早该知道瞒不过姨娘的,她虽不争不抢,却比谁都看得通透。 “四妹妹她…”楚明柔斟酌着词句,“在飞花令上出了些风头。” 李姨娘轻轻“啧”了一声,摇头道:“陈姨娘太惯着她了。庶女在高门宴会上出风头,无异于将脖子往刀口上送。” 楚明柔垂下眼睑,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 楚明雅如何抢着第一个接令,如何对答如流时面露得色,又是如何被林婉如用一句“鹧鸪啼处百花香”难住,当众出丑…… “那永昌伯府的林姑娘,分明是冲着四妹妹来的。”楚明柔声音低了下去。 李姨娘静静听完,忽然问道:“你当时在做什么?” “我…”楚明柔抿了抿唇,“我起初与周家三姑娘说话,见情形不对才过去解围。” 李姨娘一向不许她出风头,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外出赴宴,都要叮嘱她多看少说。 “如何解的围?” 楚明柔感到姨娘的目光如芒在背,却不敢隐瞒:“我接上了下一句诗,又提议换个玩法,把话题岔开了。” 李姨娘忽然笑了,眼角细纹舒展开来,“做得很好。” 楚明柔惊讶抬头,没想到会得到夸奖。 “你既保全了国公府颜面,又没让明雅太难堪,还给了那林家三姑娘台阶下。”李姨娘眼中闪着赞许的光,“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 烛花“啪”地爆了一声,屋内光影摇曳。 楚明柔望着姨娘沉静的侧脸,突然想起五岁那年,第一次被通知随崔令仪参加宴时,姨娘怕她不懂规矩碰倒了茶盏,连夜教她各种礼仪,告诉她“多看少说”的道理。 “姨娘,我不明白。”楚明柔鼓起勇气,“为何庶女就一定要低眉顺眼?四妹妹诗才确实好,为何不能展现?” 李姨娘长叹一声,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 她打开匣子,取出一方泛黄的绣帕,“这是我及笄那年绣的。你看这牡丹,我只敢绣半开,不敢绣全盛。” 楚明柔接过绣帕,只见上面一朵粉白牡丹含苞待放,针脚细密精致,却透着说不出的克制。 “我父亲虽是八品官,但祖上也曾显赫。我及笄那年,嫡母带着我和嫡姐参加安国公府的赏花宴。” 李姨娘声音平静,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宴会上,嫡姐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技惊四座。” “我年少气盛,也跟着弹了一曲《广陵散》。” 说到这里,李姨娘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回到了那个改变她命运的夜晚。 楚明柔屏息听着,这是姨娘第一次提起往事。 “当晚回府,嫡母便命人砸了我的琴。”李姨娘嘴角泛起苦笑。 “她说,庶女就该有庶女的样子,抢嫡女风头是家门不幸。三个月后,我便被送进了宁国公府。” 那一刻,她才真切地体会到嫡庶之别,原来不单单是身份上差别,连弹曲、绣花也是有差别的。 屋内一时寂静,只闻更漏声声。 楚明柔心头剧震,她从未想过姨娘入府前还有这样的故事。 “三姑娘”李姨娘握住女儿的手,“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怨恨命运。” “而是要你明白,在这世道中,我们庶女必须懂得藏拙守愚的道理。” “藏拙守愚……”楚明柔轻声重复。 “对。”李姨娘点头,“不是要你真愚钝,而是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收敛锋芒。” 她指了指那方绣帕上的半开牡丹,“就像这花,留有余地,才能长久。” 楚明柔想起林婉如眼中的轻蔑,心头一阵发冷。 “可这样...太不公平了。” “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李姨娘抚摸着女儿的发丝。 “但我们可以在规则内为自己谋一条好出路。你看大姑娘和二姑娘,虽是庶出,夫人不也给了她们体面的婚事?” 楚明柔想起已出嫁的两位庶姐,确实都嫁得不错。 尤其是大姐楚明月,虽嫁的是个七品县令,但那郭常骞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前途无量。 楚明柔心头一跳,脸颊微微发热,十五岁,正是议亲的年纪。 她忽然想起宴会上收到的那个香囊,林婉如为何突然对她示好? “姨娘,今日离席时,林姑娘送了我一个香囊。”楚明柔从袖中取出那个精巧的绣囊,“里面写着飞花令那句诗的下一联。” 李姨娘接过香囊仔细端详,眉头渐渐舒展:“这是好事。永昌伯府虽不如从前,但在朝中仍有根基。林姑娘主动示好,说明她认可你的为人。” 她将香囊还给女儿,“记住,与人交往要如静水深流,不可操之过急。”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亥时。 李姨娘起身准备离开,忽然回头问道:“四姑娘回府后如何?” 楚明柔想起楚明雅铁青的脸色:“她...很不好受。回府路上跟我说以后会注意。” “但愿她能记住这个教训。”李姨娘叹息,“陈姨娘心气太高,把女儿教得太争强好胜。在这深宅大院里,过刚易折啊。” 送走姨娘后,楚明柔独自坐在窗前。 月光如水,照在那方绣帕上,半开的牡丹仿佛在向她诉说姨娘年轻时的故事。 她轻轻抚过香囊上的绣纹,思绪万千。 藏拙守愚,不是认命,而是一种生存的智慧。 就像姨娘绣的那半开牡丹,留有余地,才能长久。 楚明柔深吸一口气,将香囊和绣帕一起收进妆匣最底层。 取出《女诫》,却久久未能翻动一页。 脑海中回响着姨娘的话,在规则内为自己谋一条好出路。 也许,这就是她作为庶女的生存之道。 既不完全屈服于命运,也不盲目反抗规则,而是在夹缝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束光。 就像那半开的牡丹,含蓄而坚韧地绽放着自己的生命。 第48章 好好说话 楚昭宁早就想想亲眼见识辛稼轩笔下“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盛景。 后世对这些节日就只剩下日历上的标志,早没人过传统节日了。 “翡翠!快些梳妆!”楚昭宁一个鲤鱼打挺从绣床上蹦起来。 惊得正在薰衣的翡翠手一抖,险些打翻香炉。 “姑娘莫急,这才卯时三刻......” “怎能不急?”刚梳好头,楚昭宁就从椅子上跳下来往外冲,“我要第一个去堵五哥。” 她想让楚临漳带她去逛花灯。 翡翠急得直跺脚,抓起杏色绣缠枝梅的斗篷在后面追:“姑娘!好歹把头发绾起来……” 她熟门熟路地来到雪蕉斋,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喊起来:“五哥,五哥。” 厢房内,楚临漳正裹着锦被睡得香甜,突然被这清脆的童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从雕花窗棂往外一瞧。 只见个粉团子似的小人儿炮弹般冲过来。 “糟糕!”楚临漳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低头看见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白绸亵衣,连忙朝外间喊道。 “砚秋,快上闩,快上闩。” 小厮砚秋正打着哈欠收拾床铺,闻言一个箭步冲到门前,手忙脚乱地把门闩插上。 刚落下锁就听见“咚咚咚”的砸门声。 “五哥快开门。”楚昭宁委屈地踢着楠木门,镶铜的门环被她晃得叮当响,“再不开我就告诉爹爹,说你把我关在外头喝西北风。”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楚临漳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的:“急什么?我总得穿戴整齐。” "他系着腰带,故意揶揄道:“不过话说回来,只有没断奶的娃娃才整天找爹告状。” 听到自家五哥是在换衣服,并不是特意见自己过来才锁门后,楚昭宁再也不感到委屈了。 她蹲下身,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两只小胖手托着肥嘟嘟的下巴,“我本来就是宝宝嘛。” 说罢还故意把“宝”字拖得老长,活像街口卖饴糖的老汉吆喝。 楚临漳被噎得说不出话。 确实,他这个妹妹才四岁,可偏偏聪慧过人,常常让他忘记她的年纪。 正想着,外头传来翡翠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姑、姑娘,你、你不能……” 她看见自家姑娘没骨头似的倚着门框,怕后面的门突然打开,摔着了。 可有时候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话还没说完,砚秋已经打开了房门。 楚昭宁正仰头看着翡翠,猝不及防向后倒去。 吓得砚秋一个猛子扑上来当肉垫,翡翠也慌忙去拽她衣袖。 三人滚作一团。 “我的小祖宗!”楚临漳箭步冲出来,脸色白得跟身上的云纹杭绸衫子似的。 他拎小鸡似的把妹妹提溜起来,手指都在发抖:“这要磕着后脑勺,父亲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你说你,没事坐什么门槛啊?”见妹妹安然无恙,这才板起脸训斥。 “要是刚刚没把你拉住,磕傻了怎么办?” 还好还好,人没磕着,更不会变傻。 惊魂未定的楚昭宁本来要服软,一听这话立刻不乐意了:“五哥放心,真要磕傻了,保管比你如今还聪明三分。” “你!”楚临漳气得牙痒,偏生眼前的小人儿是府里最得宠的明珠。 老祖宗的心头肉,父亲的掌中宝,连向来严厉的大哥见了她都眉开眼笑。 打,打不得。说,又说不得。 他只得把满肚子教训咽回去,“哼”了一声甩袖就要走。 谁知衣摆突然一沉。 低头看去,楚昭宁不知何时已化身腿部挂件。 两只藕节似的小胳膊牢牢箍着他,绣着金鲤的软底鞋还勾着他小腿肚。 “松手” “不松?”楚昭宁把脸贴在他膝头,突然换了副腔调,“五哥哥要去哪儿呀~” 声调拐了十八个弯,甜得能滴出蜜来。 楚临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好好说话。”他撸起袖子给她看:“瞧瞧,寒毛都竖成刺猬了!” “哼!”小丫头立刻变脸,凶巴巴道:“说!要去哪儿?” 真是的,这人就是不能对他太好了,好声好气不愿意,非要人大声喝问才行。 楚临漳长舒一口气,还是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顺眼。 他试探道:“大清早的,你找我作甚?” 实则心里发虚,他约了同窗去醉仙楼尝新出的蟹黄包。 若被这小缠人精知晓,肯定缠着他不放。 这可不行,就带她出去就是麻烦,不单费荷包,还费哥哥。 懒得要死,走几步就要抱,遇到好玩、好吃的就要买。 楚昭宁闻言立刻松开手,退后两步叉着腰。 “我要去看灯会!就今晚!要五哥带我去!” 楚临漳心里“咯噔”一声。 他早与同窗约好酉时在太白楼碰头,那群风流才子预备先去诗会扬名,再去画舫听曲。 这要带上个小尾巴…… 自己还怎么玩了? 不行,不能带,谁都不带。 “这事得爹点头。”他摆出严肃面孔,“西市人多杂乱,保不齐有拍花子的......” “我不管。”楚昭宁跺脚跺得珍珠坠子乱晃,“你要不带我,你也别想去。” 楚临漳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昭:“我是你哥哥,岂有妹妹管束哥哥的道理?” “这我就不管了,反正你要么带我一起去,要么就都不要去。”楚昭宁继续放话。 “可是,我约了同窗一起。”楚临漳还想继续挣扎,“我们去的地方你不适合去。” “这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楚昭宁小手一挥,非常豪气地说道,“你去哪我去哪,一点都不挑。” 楚临漳学着她翻了个大白眼,“我去茶楼参加诗会,你去不去?” “去去去。”楚昭宁才不相信他会只参加诗会,“诗嘛,很简单,藏书阁的诗我都看过一遍了,正好去见识见识。” 楚临漳夸张地捂住心口:“你才七岁就看遍藏书阁的诗?这让哥哥怎么活啊!” 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别人家的妹妹都在玩布娃娃,你怎么整天往藏书阁跑?” 楚昭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夸张的表演。 等他说完才慢悠悠道,“说完了?那我们来商量今晚逛灯会的事。” 楚临漳垂头丧气,在聪明过人的妹妹面前,他那些小伎俩根本不管用。 “你就不能找别人吗?,大哥二哥都行啊。” 楚昭宁坚定地摇头:“我就要五哥带我去。” “那……”楚临漳眼珠一转,“你去找爹吧,我听爹的安排。” 他暗自盘算,元宵灯会人多杂乱,他爹未必会同意。 “哼,等着!”楚昭宁转身就跑。 她决定把食物链最顶端那位搞定,下面的谁还敢不答应。 她早就想好了,要搬出府里最大的靠山,祖父。 只要老太爷发话,别说父亲了,就是十个哥哥也得乖乖带她去看灯会。 望着妹妹远去的背影,楚临漳长叹一声。 砚秋凑过来小声道:“五少爷,那今晚的诗会……” “还诗什么会!”楚临漳没好气地说,“赶紧去准备些铜钱碎银,这小祖宗看见什么都要买。” 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谁让她是我唯一的嫡亲妹妹。” 第49章 元宵灯会 “昭宁来了。”老夫人正坐在堂前的紫檀木圈椅上。 见小孙女进来,立即舒展了眉头,笑着招手道,“过来让祖母看看。” 楚昭宁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脆生生地道:“给祖母请安。” 她乖巧地站到祖母跟前,任由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为她整理衣襟。 “今晚让你五哥带你去看灯,可不许乱跑。”老夫人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若是走丢了,你母亲非得剥了临漳的皮不可。” “祖母放心,昭宁一定乖乖的。”她甜甜地应着,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 心里却已经开始期待晚上的灯会了。 这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参加上元灯会,那些在历史书上读到的繁华景象,终于可以亲眼目睹了。 晚饭后,国公府门前已停满了马车。 楚昭宁被翡翠裹成一个小粽子,厚厚的斗篷,毛茸茸的围脖,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她看见大哥楚临渊正扶着大嫂沈知澜上车,楚景茂就像只小猴子般在马车旁蹿来蹿去。 二哥楚临岳则抱着刚满周岁的楚景焕,二嫂赵萱萱正指挥丫鬟们往车上装食盒。 “姑娘,该上车了。”崔嬷嬷将楚昭宁抱上马车。 她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一角,偷偷向外张望。 府中男子皆骑马,女眷则分乘几辆马车。 楚临漳正不耐烦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五哥!”楚昭宁趴在车窗上喊道。 楚临漳抬头,俊朗的脸上写满不情愿:“小祖宗,今晚我可被你害惨了。” “国子监的同窗们约好了在醉仙楼吟诗作对,偏生要我带你这个小不点。” 楚昭宁撇撇嘴:“你可以把我扔给大哥嘛。” 明明可以带着自己一起去跟人吟诗作对的,是他自己不愿意。 怎么可以怪到自己身上呢。 “哼,娘指名要我照顾你,我敢违抗?”楚临漳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潇洒。 “待会儿可别乱跑,否则我真把你扔了。”他恶狠狠地威胁道,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随着管家一声吆喝,马车缓缓驶出府邸,转入京城主街。 楚昭宁的眼睛立刻被外面的景象吸引住了。 整条朱雀大街两侧的楼阁飞檐下挂满形态各异的花灯。 有绘着仕女图的六角宫灯,精致的画工让美人栩栩如生。 有做成莲花形状的纱灯,粉白相间,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还有能随风旋转的走马灯,上面绘着《西游记》的故事,孙悟空的金箍棒在光影中舞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城门处那条足有三丈长的龙灯,金鳞在烛光映照下熠熠生辉,龙眼是用上好的琉璃制成,在火光中仿佛有生命般转动。 街道两旁,商贩的摊位沿着街道一字排开,叫卖声此起彼伏。 “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猜灯谜咯,猜中有奖!” “新出锅的元宵,芝麻馅、豆沙馅、桂花馅——” 楚昭宁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混合的香气。 糖炒栗子的甜腻、烤肉串的焦香、炸元宵的油香,还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梅花冷香。 这就是辛弃疾笔下的“香满路”啊。 她在心中感叹,这比任何历史记载都要生动百倍。 要知道,在后世,传统节日早已沦为日历上一个无关紧要的标记。 “哇——”楚景茂趴在车窗上,小嘴张得能塞进鸡蛋。 楚昭宁的心脏怦怦直跳。 这比以前看的全息影像都要震撼。 灯海中,行人如织,锦衣华服的公子姑娘们结伴而行。 平民百姓也穿着新衣,扶老携幼出来赏灯。 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欢笑声、丝竹管弦的乐声交织在一起。 马车在一处宽阔的广扬边停下。 楚昭宁被抱下车,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广扬中央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灯楼,足有三层高,通体由彩灯构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灯楼每一层都挂着不同主题的花灯,最顶层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水车装置,带动着周围的灯饰缓缓转动。 众人步行进入最繁华的灯市。 楚临漳牢牢牵着楚昭宁的小手,生怕她被挤散。 楚昭宁却像只出笼的小鸟,左顾右盼,可惜自己太矮了,看来看去都是密密麻麻的衣摆和裙角。 她仰头看着楚临漳,伸出手:“五哥抱。” “你多大了还要人抱?”楚临漳嘴上嫌弃,却还是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重死了,你是不是又偷吃厨房的点心了?” 楚昭宁不理他的抱怨,只顾着环视四周。 从这个高度,她终于能将整个灯市的繁华尽收眼底。 “五哥,那是什么灯?”她指着一盏足有两人高的巨型走马灯。 楚临漳抬头看了眼,说道:“那是八仙过海灯,你看,上面画的不正是张果老、何仙姑他们吗?” 灯面上,彩绘的八仙栩栩如生,铁拐李的葫芦、汉钟离的芭蕉扇、吕洞宾的长剑都描绘得细致入微。 随着灯体旋转,仙人们衣袂飘飘,仿佛真的在踏浪而行。 楚昭宁看得入迷,忽然前方人群骚动起来。 “让一让!鱼龙舞来了!”有人高声喊道。 只见一队身着彩衣的舞者踏着鼓点而来,为首的壮汉举着巨大的龙头,足有一人多高。 龙眼是用夜明珠镶嵌的,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绿光。 龙身由数十节灯笼组成,每节灯笼内都有烛火摇曳,蜿蜒如真龙游动。 后面跟着鲤鱼灯、虾灯、蟹灯,活脱脱一支水族大军,在人群中穿梭游弋。 灯楼四周,舞龙队伍蜿蜒穿行,金红色的龙身在人群中起伏,龙嘴中还不时喷出火花,引来阵阵惊呼。 舞者们配合默契,时而让龙身盘旋而上,时而俯冲而下,引得围观百姓连连叫好。 “是鱼龙百戏!”楚临漳兴奋地说,“听说今年宫里特意从江南请来的灯匠,花了三个月才扎成。” 龙灯经过时,忽然从口中喷出一团火焰,引起一片惊呼。 楚昭宁看得目不转睛,小手紧紧抓住五哥的衣襟。 这可比实验室的化学反应壮观多了。 第50章 小吃 “走,五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楚昭宁这才注意到空气中飘荡着各种诱人的香气。 油炸的酥香、甜腻的蜜糖、浓郁的肉香交织在一起,勾得她肚子咕咕叫。 还好她晚上只喝了碗汤,没有吃饭,否则就错过了街头的美食。 “五哥,我想吃那个!”楚昭宁的小手兴奋地指向不远处冒着热气的摊位。 “昭宁想吃油饼?”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楚昭宁柔软的手心,掌心的薄茧蹭得她微微发痒。 “嗯!”楚昭宁用力点头,小脑袋上的珠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闻起来太香了,就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舔舔嘴唇 “临漳,别惯着她。”楚临渊牵着楚景茂走过来,沉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晚饭才用过不久。” 楚昭宁闻言插着腰,瞪大眼睛看着他。 “大哥放心,我有分寸。”楚临漳笑着将楚昭宁放下,转而牵起她和楚景茂的小手。 “我们每样只尝一点,不会让昭宁和元哥儿吃撑的。” 楚临渊看着小妹的大眼睛,不由失笑:“也罢,仔细着量。” 楚昭宁这才放下小胖手,眯着眼睛朝大哥甜甜地笑了笑。 一行人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左侧卖油饼的老者正将面团甩得啪啪作响,右侧挑着担子的货郎摇响拨浪鼓。 前方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白雾里,隐约可见晶莹剔透的水晶饺。 “老丈,来两个油饼。”楚临漳从荷包排出五文大钱。 铜钱落进陶碗的脆响中,面饼滑入油锅的滋啦声随即炸开。 金黄的圆饼在沸油里舒展膨胀,边缘泛起细密的油泡,芝麻的焦香混着猪油的荤香扑面而来。 楚昭宁盯着老者用竹筷翻动的油饼,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老者用油纸包好刚出锅的油饼递过来,她急不可耐地伸手,却被楚临漳捉住手腕。 “急什么?”楚临漳将油饼分成六份。 先给了楚昭宁和楚景茂各一小块,又分别递给沈知澜和赵萱萱,最后才与楚临渊分享剩下的。 楚临漳抱着儿子避在一旁,怕他看到大家在吃好吃的嘴馋,闹着也要吃。 “五哥!”楚昭宁抗议道,小嘴撅得老高,“这么小一块怎么够吃?” 楚临漳挑眉:“后面还有几十种小吃呢,你现在吃饱了,待会儿看到杏仁茶、灌汤包子可别哭。” 他转头看向其他人,“大家觉得这油饼如何?” “外酥里嫩,咸香适中。”沈知澜优雅地小口品尝,“比府里做的多了几分粗犷的风味。” 赵萱萱已经三两口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确实好吃。” 楚景茂突然拽了拽楚昭宁的衣袖:“姑姑,看那个。” 顺着他胖乎乎的手指望去,只见青布棚下浮动着雪白的糯米圆子,在琥珀色糖水里载沉载浮,上面撒着桂花和芝麻。 “那是浮元子。”楚临渊解释道,“用糯米粉做的,里面包着芝麻馅。” 楚临漳照例买了两份,每人分到一小碗。 楚昭宁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一颗,轻轻咬开。糯米的Q弹、桂花的芬芳、芝麻的香脆,还有恰到好处的甜度,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唔!好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道,嘴角沾了一点糖水。 沈知澜用手帕轻轻为她擦拭:“慢点吃,别噎着。” “五叔,那个,”楚景茂又指着不远处一个卖“馉饳儿”的摊子兴奋地叫道。 只见满脸油光的汉子正用铜铲翻动金黄的月牙形面食,肉馅渗出的油脂在铁板上滋滋作响。 众人走近时,恰见一只馉饳儿被掀开,鹌鹑肉馅里混着的松仁顿时香气四溢。 楚临漳买了鹌鹑肉馅和羊肉馅两种,照例分成小份。 楚昭宁接过鹌鹑馅的,小心地咬了一口,滚烫的肉汁立刻在口腔迸溅。 “啊!好烫!”她张着小嘴哈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叫你慢点。”楚临漳提醒道。 却见楚昭宁已经三两口吃完了自己那份,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剩下的。 “不行。”他坚决地摇头,“说好了每样只尝一点。” 楚昭宁撇撇嘴,她居然被个十八岁的小屁孩管着吃东西,真是虎落平阳。 正当众人品尝美食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 转头一看,原来是楚景焕看到大家都在吃东西,急得直挥手。 “啊啊!”楚景焕在父亲怀里扭动着,小脸涨得通红。 “焕哥儿还小,这些他都吃不得。”楚临岳无奈地说,却见儿子越发哭闹起来。 楚临漳左右看了看,见前面有卖蒸板栗糕的,过去买了一块回来。 分成三小块,一半给楚景焕慢慢啃着玩,剩下的一半由楚昭宁和楚景茂分了。 队伍继续前行,楚临漳捏了捏楚昭宁的脸蛋:“前面有卖浆水,喝不喝?” “喝!”楚昭宁立刻回道。 虽然她不知道浆水是什么,但不影响她品尝。 一行人来到浆水摊前。 摊主是个中年妇人,面前摆着几个大陶罐,里面装着乳白色的液体。 楚临漳买了一杯给她尝,她谨慎地抿了一口,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分明就是酸奶,酸甜适中,带着淡淡的酒香,与现代的乳酸菌饮料几乎无异。 “这是,浆水?”她难以置信地问。 楚临漳点头:“用米汤发酵的,夏日解暑最好。怎么,昭宁喜欢?” 楚昭宁顾不上回答,又喝了一大口。 她没想到古代就有如此成熟的乳酸菌饮品技术。 这发现要是写进论文,足以颠覆后世食品工业的某些定论。 “五叔,我也要。”楚景茂看着楚昭宁陶醉的样子,也闹着要喝。 楚临漳无奈,只好又买了一杯。 楚昭宁看着小侄子喝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千年后的世界,这样天然发酵的健康饮品早已被各种添加剂功能饮料取代。 那些曾经让她惊叹的美食,那些充满人情味的市井烟火,都变成了博物馆里冰冷的全息影像。 人们甚至忘记了食物原本的味道,不再围坐分享一锅热汤的温暖。 一路吃吃喝喝,直到夜色渐深,楚昭宁开始犯困,眼皮似有千斤重。 她伸手要楚临漳抱,没一会就在少年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朦胧中,她想起还有灯谜都没猜。 第51章 仁者爱人 楚昭宁早早地坐在书案前,两条穿着杏红绣鞋的小腿悬空晃荡着,鞋尖上缀着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先生翻开泛黄的《大学》讲义,抑扬顿挫地诵读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楚昭宁一边听着,一边用胖乎乎的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圆周率的小数点。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那里有只麻雀正在梅枝上跳跃。 林先生瞥见她的模样,也只是捋了捋胡须,并不出声训斥。 这位五姑娘的天赋他是知道的,就算她的神魂飞到九霄云外,那些经史子集只要过一遍她的耳朵,就能一字不落地记在心上。 “五姑娘,请背诵《大学》第一章。”林先生忽然点名,手中的戒尺轻轻敲了敲桌沿。 楚昭宁眨了眨眼,连停顿都没有,清脆的声音便流淌而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她背诵时微微晃着脑袋,发间系着的红绸带随之摆动,竟连林先生方才诵读时的抑扬顿挫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背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时,还学着先生的样子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 林先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想起自己幼时背这段书,被父亲打了十下手板才记住。 如今五姑娘听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内心叹息一声,这样的天赋,他教了三十年书也难得一见。 既羡慕她能过目不忘,又嫉妒她将这天赋视若寻常 林先生摇摇头,继续讲解格物致知的道理,声音里却多了几分沧桑。 楚昭宁今早出门匆忙,忘记带她最爱的鲁班锁了。 平日里她总是一边把玩着那精巧的木锁,一边听课,现在两手空空,倒觉得浑身不自在。 小丫头坐在绣墩上扭来扭去,杏红色的裙裾在凳面上蹭出一道道褶皱。 她一会儿托腮望着梁上的燕子窝,一会儿用指甲刮着案几上的木纹,活像凳子上撒了一把绣花针。 好容易熬到散学时分,楚昭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正准备溜出去玩耍,余光却瞥见侧后方的楚景茂正皱着眉头跟《论语》死磕。 他的嘴唇蠕动着,反复背诵同一段落,却一脸茫然。 楚昭宁撇了撇嘴,元哥儿虽然能把整本《论语》倒背如流,但理解却总是差那么一口气。 “元哥儿,昨天讲的‘学而时习之’明白了吗?”楚昭宁懒洋洋地倚在书案边问道。 楚景茂抬起头,额头上还带着方才苦思时留下的红印:“知道是知道了,但是不太懂为什么要‘悦’,读书明明很辛苦。” 楚昭宁翻了个白眼,这就是问题所在。 元哥儿能背诵却无法体会文字背后的情感与智慧。 就像捧着个金饭碗,只知道敲着听响儿。 “今天讲哪一段?”楚昭宁叹了口气问道,拖长声调问道。 “仁者爱人这一章。”楚景茂赶紧翻开书页,指着《论语·颜渊》篇。 楚昭宁凑过去看时,嗅到小侄子身上传来的奶香味。 忽然想起自己箱笼里藏着的糖渍梅子,顿时更没心思讲学了。 “元哥儿,你说什么是仁者爱人?”她心不在焉地问道,目光飘向窗外正在修剪花枝的仆役。 楚景茂挺起小胸膛,背书般答道:“夫子曰,仁者爱人,义者循理。就是,就是有仁德的人会爱护他人。” 说完偷偷抬眼观察姑姑的表情。 “那你可爱护他人了?”楚昭宁忽然转头看着他问道。 “我,我给扫雪的小丫鬟分过蜜饯。”楚景茂犹豫地说。 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还帮赵嬷嬷捡过掉落的顶针。” 说完自己先红了脸,因为那次其实是他把顶针撞翻的。 楚昭宁深深地叹了口气,咋办呢,她感觉今天的楚景茂有点蠢,就更加的不想讲课。 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从后花园飘来,想必是戏班在排演新戏。 楚昭宁眼睛一亮,计上心来。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她一把拉起楚景茂的小手,两个小不点溜出了书房。 楚景茂慌忙中不忘抓起案上的《论语》,书页在奔跑中哗啦啦地响。 两人气喘吁吁地来到国公府后花园的戏台前。 “姑姑,是又要玩说唱吗?”楚景茂兴奋地地问,方才的愁容一扫而空。 他还记得上次楚昭宁教他背论语的扬景。 “不,是要教你真正理解仁者爱人。”楚昭宁神秘地笑笑。 说罢深吸一口气,对着后台方向喊道:“周班主!周班主!” 不消片刻,周班主跑来,拱手行礼:“五姑娘有何吩咐?” 眼角却不住地抽搐,这个小祖宗跑来这,又不知道要折腾些什么。 楚昭宁踮起脚尖,在周班主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周班主的表情从惊讶到无奈最后变成认命,活像被逼着吞了三个生鸡蛋。 “都听见了?五姑娘要排新戏!”周班主转身对闻讯赶来的伶人们喊道,“演好了有赏!” 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重,显然是在提醒某个小祖宗别赖账。 上次折腾了那么久,她竟然一点表示也没有。 不到一刻钟,戏班里的生旦净末丑都聚集在戏台前。 楚昭宁不知从哪搬来个小杌子,站上去清了清嗓子:“今日我们要演《仁者爱人》,都打起精神来!” 下人们面面相觑,有个扮花脸的小声嘀咕:“昨儿个才排完《牡丹亭》,这又是什么新戏码?” 被周班主一个眼刀瞪得缩了脖子。 “你,扮演个摔断腿的老丈。”楚昭宁指着一个常演老生的伶人道,“要演得可怜些,最好能挤出两滴泪来。” 又点了个常演富家公子的:“你扮个路过的财主,要拿鼻孔看人那种。” 最后选了个老实巴交的武生:“你当善良的樵夫,记住要演得敦厚。” 布置妥当,她跳下杌子,拉着楚景茂坐到前排的黄花梨圈椅上:“看好喽,这就是活生生的仁者爱人。” 第52章 演技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皱纹里渗出的汗珠在油彩上划出蜿蜒的痕迹。 枯瘦的手指死死掐着大腿处的戏服,将那靛蓝色的布料拧成了麻花。 楚昭宁不自觉地前倾身子。 她前世看过无数影帝表演,却没有一人能把疼痛演得如此入骨。 这老生怕是真折过腿,才能将肌肉记忆融入每个颤抖的尾音里。 “叮铃——” 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自幕后传来,泥金折扇“唰”地展开,财主踩着四方步登扬。 他斜睨着地上呻吟的老者,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忽然从荷包拈出三枚铜钱,拇指一弹。 “叮!叮!当!” 钱币在木板上蹦跳着打转,最后两枚竟稳稳停在老者掌心。 这手法准得让楚昭宁倒吸凉气,暗叹这要搁后世,绝对是个赌扬高手。 接着武生背着柴捆上扬,那捆柴火足有半人高,压得他腰都弯成了弓形。 见老者倒地,他立刻扔下柴担,蹲下身时粗布衣裳发出“刺啦”一声。 这戏服原是演《白蛇传》时用的,尺寸不太合身。 “老丈伤着哪儿了?”武生扶着老人关切地问,浓眉拧成了疙瘩,黝黑的面庞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小的背您去瞧大夫吧?” 说着真把老生背了起来,踉跄着往后台走时,差点被自己过长的衣摆绊倒,引得众人的一阵惊呼。 楚昭宁指尖的瓜子“咔”地碎成两半。 这些古代艺人把每个角色都磨成了骨血里的本能,哪像后世演员三个月换个人设。 “看懂了吗?”她抓了把案几上的瓜子,边嗑边问。 见楚景茂眨巴着眼睛发愣,她“噗”地吐出瓜子壳。 那壳儿划出个漂亮的弧线,正好落在周班主刚擦净的戏台边缘。 “财主不是给了钱吗?为何说他不好?”楚景茂眨巴着眼睛,小脸上写满困惑。 仁者爱人这一章他已经背熟了,也基本了解了,但此刻看着戏台,只觉得满脑子浆糊。 楚昭宁忽然灵巧地跳上戏台,红裙翻飞,惊得周班主手里的铜锣差点落地。 “那叫施舍,不叫仁爱。”楚昭宁“噗”地吐出瓜子壳,正好落在周班主刚擦净的戏台上。 "她踮脚戳了戳侄子的额头:“就像你给丫鬟蜜饯,可曾问过她爱不爱吃?家里可有牙疼的老娘?”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颗松子糖,在楚景茂眼前晃了晃:“来,元哥儿,你也来演!你当那樵夫。” 见他犹豫,又补了句:“演好了,我那罐糖渍梅子分你一半。” 楚景茂在糖渍梅子的诱惑下,扭扭捏捏地上了台。 当他蹲下身时,发冠上的玉簪勾住了戏服的衣领,惹得台下一阵善意的哄笑。 但当他结结巴巴说出“老丈莫怕,我,我背您回家”"时,眼神却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戏演完了,楚景茂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小声对楚昭宁说:“姑姑,我好像明白了,那财主只当老丈是个物件,而樵夫却把他当人看。” 楚昭宁正忙着把瓜子壳摆成梅花的形状,闻言抬头一笑:“正是这个理!仁爱不在施舍多少,而在是否将心比心。” 她忽然拍手道:“明日我们排《子路负米》,让你也尝尝背米的滋味。” 周班主听到这话,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戏台,那出戏的道具米袋可是实打实的二十斤重。 楚景茂却眼睛发亮,方才背诵《论语》时的迷茫一扫而空。 连声道:“我要背双份的!” 周班主一脸便秘地看着他,内心默默地吐槽,希望你明天还能继续坚持背双份。 问题暂时解决了,楚昭宁摸摸空荡荡的肚子,大手一挥,带着楚景茂回翠微堂吃午饭去。 萱瑞堂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道楚昭宁身上,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翡翠听见动静立刻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温热的帕子。 “姑娘醒了?要不要用些杏仁酪?”翡翠轻声问道,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脸。 那帕子上的玫瑰香是今晨新采的花瓣蒸的,混着楚昭宁发间的桂花油,在暖融融的室内氤氲出甜香。 楚昭宁眯着眼睛,像只餍足的猫儿般伸了个懒腰。 奶声奶气地说:“要加蜂蜜的,还要撒松仁。” 珊瑚端着越窑青瓷碗进来,琥珀则忙着给她梳头。 楚昭宁一边小口啜饮着甜香的杏仁酪,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下午的行程。 “姑娘今日想去哪儿玩?”林妈妈慈爱地问道,“元哥儿刚才还派人来问,要不要一起去藏书楼呢。” 楚昭宁的小脸立刻皱成一团,今天她不想再见到楚景茂。 看到他就想到论语,她今天只想玩,连书都不想碰。 “我去园子里走走。”她跳下罗汉床,珊瑚连忙拿来一件杏色绣缠枝纹的比甲给她披上。 走在回廊上,楚昭宁故意放轻了脚步。 经过兰荪苑时,她听见大嫂沈知澜正在教元哥儿射箭。 “手腕要稳,眼睛看准靶心…” 楚昭宁赶紧贴着墙根溜过去,心里松了口气,今天总算能躲个清闲。 转过月洞门,她突然撞上一堵肉墙。 “哎哟!”楚昭宁捂着鼻子抬头,正对上二哥楚临岳带笑的眼睛。 “你怎么跑这来了?”楚临岳蹲下身与她平视,铠甲上的金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楚昭宁挥挥小手,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随便逛逛。” 眼睛却瞟向二哥腰间那个麂皮囊,隐约露出油纸包的一角。 楚临岳大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松子糖:“刚从军营回来,特意给你带的。” 那糖块个个饱满,裹着厚厚的松子碎,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楚昭宁接过糖,心里泛起暖意。 前世,她孤身一人,从未体会过父母、兄弟姐妹的关爱,现在虽然身体变小了,却收获了家人的宠爱。 “谢谢二哥!”她笑眯眯地塞了块糖进嘴里,甜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楚临岳揉揉她的发顶:“好了,自己去玩吧。” 望着二哥远去的背影,楚昭宁背着小手,像只巡视领地的小猫般在府中溜达。 第53章 木甲艺伶 楚昭宁提着裙裾穿过几道雕花月洞门,待回神时,人已站在了戟荫院的青石阶前。 院门前两株百年古松虬枝盘结,深褐色的树皮皲裂如龙鳞。 据说是曾祖年轻时亲手所植。 楚昭宁仰起小脸,黑底金字的匾额在夕阳下泛着暗芒。 “戟荫”二字铁画银钩,隐隐透着沙扬肃杀之气。 这是先帝在宁国公府初建时御笔亲题。 平日里,下人们经过?戟荫院都要放轻脚步。 “五姑娘安。”守在院门的小厮见是她,连忙躬身行礼,眼角笑纹里都透着恭敬,“国公爷还未下衙。” “我知道,我就是来玩会儿。”楚昭宁摆摆手,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 作为宁国公的掌上明珠,她享有随意进出父亲院落的特权。 院中青石板铺就的甬道纤尘不染,角落里一丛湘妃竹随风轻颤,发出沙沙细响。 西边墙角摆着几个青花瓷缸,里头养着的锦鲤见人影掠过,倏地散开又聚拢。 楚昭宁熟门熟路地先往东厢房去。 翡翠和琥珀二人刚要跟上,就被她一个眼神止住。 推开门,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一股冷铁气息扑面而来。 架子上陈列着各式兵器:龙泉宝剑、红缨长枪、九节钢鞭…… 最显眼处摆着副精钢护腕。 楚昭宁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抚过护腕上的云纹,指腹传来冰凉的触感。 那些细密的鱼鳞纹是千锤百炼的证明,衔接处的榫卯结构更是精妙绝伦。 她有点惋惜不能拿到实验室去,用电子显微镜观察一下晶体结构。 随即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心头掠过一丝怅然。 垂头丧气地退出东厢房,艰难地关上门。 西厢房是宁国公的藏书处,楚昭宁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门环。 推开沉重的楠木门,三面通天书架映入眼帘,线装书整齐排列,书脊上的烫金题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熟门熟路地摸到《水经注》的位置,这套书她上月就已读完,如今正在钻研《天工开物》。 转身离开西厢房,来到正房。 正房五间,左右厢房各三间,全部是青砖黛瓦,檐下挂着铜铃,微风吹过,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房中间是厅堂,是宁国公平日会客的地方。 屋里的紫檀木家具泛着暗光,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多宝阁上陈列着各色珍玩。 楚昭宁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最里间半掩的房门是宁国公的书房,世恩轩。 推门进去,一股墨香扑面而来。 书房不大却极为精致,临窗一张黄花梨大书案,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忠孝传家”笔力雄浑,是祖父老国公的手笔。 楚昭宁的目光扫过书架,忽然被书案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引。 那是一个约莫一尺高的木甲艺伶,做工精巧绝伦。 艺伶身着彩绘衣裙,面容栩栩如生。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发现关节皆可活动,背后暗藏机关。 “齿轮传动…凸轮机构…这简直是微型机器人”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试着转动木偶背后的机关。 木甲艺伶立刻活了过来,手臂优雅地摆动,头部左右转动,甚至能做出简单的舞蹈动作。 楚昭宁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以她对机械工程的了解,这艺伶的技术水平至少超前这个时代两百年。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拆解,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卸下一个又一个零件,很快案上就整齐排列着十几个精密部件。 楚昭宁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每一个部件的联动方式。 “原来如此。这个偏心轮控制头部转动,这组行星齿轮实现手臂多向运动……” 那些精妙的行星齿轮组在她眼中化作函数图像,偏心轮旋转的轨迹自动换算成微分方程。 她完全沉浸在机械世界的奥秘中,连暮色渐浓都未察觉。 “昭宁。”浑厚的男声忽然从身后传来,楚昭宁猛地回头,看见父亲宁国公楚韫站在门口。 “爹爹!”楚昭宁甜甜唤道,丝毫不见慌张。 宁国公的目光从女儿无辜的小脸移到散落的零件上,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这木甲艺伶是工部侍郎昨日才送来的珍品。 虽然,原本也是打算送给她的,但不是拆成这样才来送给她的。 楚昭宁举起一个铜制齿轮,眼睛亮得惊人:“这个机关设计太精妙了。” “您看这个凸轮结构,它能控制木偶的手臂做三种不同动作……” 宁国公蹲下身,发现女儿竟将每个零件的功能都说得头头是道。 那些“传动比”“动能转化”之类的词儿,连他都听得云里雾里。 “昭宁。”他指指桌上残局:“你能把它复原吗?” 楚昭宁二话不说,小手飞快动作起来。 齿轮归位,连杆复位,不到半刻钟,艺伶已完好如初地立在案上。 她转动发条,木偶再次翩翩起舞,动作比原先还要流畅三分。 宁国公瞳孔微缩。 这艺伶构造之复杂,连工部那些老匠人都要研究旬月,他四岁的小女儿竟能拆装自如? “爹爹,这个送给我好不好?”楚昭宁抱着艺伶,眨着杏眼撒娇。 “我保证不会再拆坏了……”说着心虚地瞄了眼刚复原的木偶。 宁国公朗声大笑,眼角笑纹里盛满宠溺:“本就是打算送给你的,不过…” 他看了眼复原如初的木偶,“你是怎么懂得这些的?” “藏书楼里有《机巧集》呀。”楚昭宁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一遍就懂了。” 宁国公被噎住了,半晌才苦笑道:“走吧,我们喊上你娘,今晚去祖母那用晚膳。” 他伸手想牵女儿去用晚膳,却被楚昭宁躲开。 “爹爹抱!走累了。”楚昭宁张开双臂,耍赖地站在原地。 如今的他格外享受这种被宠爱的感觉。 宁国公无奈地笑着抱起女儿,四岁的小姑娘在他怀中轻得像片羽毛。 走向翠微堂的路上,楚昭宁把玩着木甲艺伶,已经开始在脑中构思如何改进这个装置的传动效率。 第54章 很难吗 老国公坐在上首,手中把玩着一对和田玉核桃,发出“咔嗒、咔嗒”的清脆声响。 眼睛却盯着正在绘声绘色讲故事的楚景茂。 他正踮脚模仿戏班老生:“那老生就这么抱着腿……” 话音未落先把自己绊了个趔趄,险些撞上案几上那尊青铜饕餮香炉。 “哎哟,我的小祖宗,仔细磕着。”惹得老夫人腕间翡翠镯子碰在黄花梨木椅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仔细磕着!” 楚景茂稳住身形,朝祖母露出个顽皮的笑容,继续道:“老生抱着腿哎哟哎哟叫唤,学得可像了……” 说着又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来,连那老生花白胡子抖动的细节都学得入木三分。 老夫人用帕子掩着嘴笑,眼角皱纹舒展开来:“昭宁这论语改得妙,比那些老学究讲的有趣多了。” “可不是,”楚临岳拍案大笑,“咱们元哥儿可比国子监那些老古板讲经有趣多了。” 楚临渊看着儿子,眼中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他身旁的沈知澜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脸蛋:“也不知道你俩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的主意。” “娘!”楚景茂不依地扭了扭身子,又转向老国公,“曾祖父,您说我姑姑改得好不好?” 老国公捋了捋花白胡须,手中的玉核桃不停转动。 他眼中精光一闪:“兵法云出奇制胜,你们这小故事改得妙。” 他早些年征战沙扬,最是厌烦那些酸腐文人的陈词滥调。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回头,只见宁国公抱着楚昭宁迈入厅中,身后跟着国公夫人崔令仪和几个丫鬟。 楚昭宁手里摆弄着木甲艺伶,对厅中众人的目光浑然不觉。 “姑姑!”楚景茂眼睛一亮,立刻忘了刚才的话题。 小跑着凑到宁国公跟前,眼巴巴地看着楚昭宁手中的木人,“这是什么呀?” 楚昭宁这才抬起头来,挣扎着从父亲怀里滑下来。 站稳后骄傲地举起木人:“这是木甲艺伶,会自己动哦。” 说着,她拨动木人背后一个极小的机关。 那木人竟真的活了过来,在桌上迈着机械的步伐转了个圈,最后还做了个拱手礼。 关节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在安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哇!”楚景茂惊叹出声,伸手想摸又不敢,“它会动。” 满屋子的人都看呆了。 连最稳重的楚临渊都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盏,凑近细看。 “修远,这是?”老国公眯起眼睛。 宁国公解下大氅递给赵安:“工部侍郎昨天送的,说是新研制的机关人偶。” 老国公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目光却落在楚昭宁身上:“昭宁,你这木甲艺伶能给祖父看看吗?” 楚昭宁撇撇嘴,但还是迈着小短腿走上前。 把木偶递给老国公时,她还不放心地叮嘱:“祖父小心些,别碰坏它的发条。” 老国公翻来覆去地查看,越看越惊讶:“这机关做得精巧,关节处用的是…螺旋纹?” “祖父好眼力。”楚昭宁意外地看了眼他。 “不过这个设计有缺陷,齿轮咬合度不够,最多运转三十次就会卡住。” 厅内突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年仅四岁的小女孩。 老国公的手顿在半空,玉核桃差点脱手:“你怎么知道这些?” 楚昭宁眨眨眼,一脸理所当然:“藏书楼东厢第三排架子有《木经》、《机巧集》、《梓人遗制》。” “西廊还有前朝留下的《机枢要术》和半卷《鲁班遗录》,上面都写着呢。” 她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完全没注意大人们越来越惊骇的表情。 说完,她歪着头继续补充道,“看一遍就会了,很难吗?” 老国公感觉胸口被无形地戳了一剑。 他征战半生,自诩见多识广,却被一个四岁小丫头用“很难吗”三个字打击得体无完肤。 手中的玉核桃不自觉地加快了转速,发出急促的"咔咔"声。 宁国公见自家老父亲受伤的表情,轻咳一声:“昭宁,不得无礼。” 但眼中的骄傲怎么也掩饰不住。 楚景茂泽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宁国公,“祖父,我也想要一个。” “行,明日祖父去工部问问……”宁国公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用了。”楚昭宁小手一挥,“等我研究两天,做个更好的出来。李侍郎这个太粗糙了。” 她皱着小鼻子,胖乎乎的小脸上流露出一丝嫌弃。 “你会做?”这次连一向沉稳的楚临渊都忍不住开口。 他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裂痕。 楚昭宁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家大哥:“不就是齿轮传动加杠杆原理吗?再加个发条装置就能解决动力问题。” 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向老夫人,“祖母,您上次写的戏本里那个会跳舞的铜人,我也可以做出来哦。” 老夫人手中的茶盏差点打翻。 她那个未对外公开的戏本里,确实描写了一个能歌善舞的铜人,但那纯粹是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啊。 楚临漳突然从椅子上蹦起来,凑到妹妹面前:“妹妹,我也要。” “都有,都有。”楚昭宁非常大气地挥挥手。 说着,她慢悠悠地走到母亲身边,拽着她的衣袖:“娘,我饿了。” 方才那个侃侃而谈的小天才瞬间又变回了撒娇的孩童。 崔令仪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吩咐道:“夏荷,去看看晚膳好了没。” 不一会,随着丫鬟们鱼贯而入,八仙桌很快摆满佳肴。 楚昭宁被抱到特制的高椅上,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那盘樱桃肉。 琥珀色的酱汁裹着肥瘦相间的肉块。 楚昭宁深吸一口气,樱桃肉混合着桂皮与饴糖的醇香钻入鼻腔。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发出“咕嘟”一声响,在安静的厅堂里格外明显。 “小馋猫。”旁边的老夫人笑着用银箸夹了块最肥美的肉,放在她面前青瓷碟里。 楚昭宁小心咬破酥烂的外皮,滚烫的肉汁在舌尖炸开。 甜中带咸的滋味像潮水般冲刷着味蕾,她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在大脑尚未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诚实地晃起了小短腿。 “慢些吃。”崔令仪用帕子拭去女儿嘴角的酱汁。 晚膳在热闹的气氛中继续。 楚昭宁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盘算着木甲艺伶的改良方案。 她决定做一个能跳舞,翻跟头的。 要比李侍郎那个精致十倍。 第55章 经典需要与时俱进 翡翠便端着鎏金铜盆,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 拔步床的紫檀木雕花围栏上,垂着层层叠叠的雨过天青色纱帐,隐约可见里头团着个小小的身影。 “五姑娘,该起了。”翡翠用银钩将床幔挽起。 床上的锦被突然鼓起个小包,又迅速塌下去,传来闷闷的嘟囔:“再睡一刻钟…” 翡翠忍笑,将温热的帕子敷在那团鼓包上:“今早厨房做了水晶虾饺,皮薄得能看见里头粉红的虾仁,还配了香醋姜丝。” 锦被猛地掀开,露出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楚昭宁顶着睡得蓬松的鬓发,杏眼里还蒙着层水雾,鼻子却已经微微耸动:“是不是还淋了麻油?” 如今的她,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吃什么。 她这辈子唯一的追求也是,每天吃什么。 “是呢。”翡翠笑着点点头 楚昭宁满意地点点头,趿拉着绣鞋蹦到妆台前。 享受完美食,她迈着小短腿走向松柏居,身后跟着珊瑚和珍珠两个丫鬟。 松柏居的晨课向来是辰时开始。 楚昭宁揣着鼓鼓的荷包迈进学堂时,楚景茂正对着《论语》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啄米的小鸡。 她悄悄往他案几上放了块松子糖,小豆丁顿时一个激灵,嘴角却翘了起来。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老先生摇头晃脑地讲着,戒尺在案上敲出沉闷的节奏。 楚昭宁一边听,一边把玩手上的木甲艺伶。 这些来自前世的机械知识在她脑海中纤毫毕现,但在这个时代,她必须小心不暴露太多。 巳时的云韶部热闹非凡。 楚昭宁拉着楚景茂冲进院子时,几个武生正在练把式,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 “周班主——”小姑娘脆生生的喊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我们来排《子路负米》啦——”尾音拖得长长的,在回廊里荡出回声。 楚景茂觉得有趣,也学着她的调子喊起来。 两个孩子银铃般的笑声惊得后台正在勾脸的花旦手一抖,画歪了眉梢。 周班主从剧本堆里抬头,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自打五姑娘突发奇想要把《论语》编成活报剧,他这戏班就再没消停过。 老班主摸出随身带的薄荷油擦了擦太阳穴,这才堆起笑脸迎出去。 “五姑娘、元哥儿。”周班主恭敬地行礼。 “周班主。”楚昭宁喘着粗气说道:“快,安排人排练。晚上祖父要过来看?” “这,老国公也要来?”周班主捏着山羊胡的手一颤,拔下两根白须。 怎么老国公也支持五姑娘瞎闹。 《论语》毕竟是圣人之言,备受读书人推崇,要是被读书人知道了,不知道国公爷会不会被弹劾。 楚昭宁已蹦到戏台中央,绣鞋踩得台板咚咚响。 “周班主,《子路负米》这段,我觉得可以在子路背米摔倒时加个夸张的姿势。” “比如这样——然后米袋可以真的撒出来一些。” 周班主再次偷偷地叹了口气,虽然老夫人特意嘱咐要配合五姑娘,但是…… “五姑娘,这,会不会太过了?《论语》乃圣人之言……” “所以才要让大家笑着记住啊。”楚昭宁眨眨眼。 开心的记忆最牢固。 “而且,祖父晚上要过来看。” 提到老国公,周班主神色松动。 “就现在排的这两个有点太少了。”楚昭宁见状,立刻加码。 “不如我们再排两个?就排《宰予昼寝》和《子见南子》,但要改得滑稽些。” 周班主和戏班众人面面相觑。 在大周朝,戏曲向来严肃庄重,从未有人敢对圣贤经典如此“不敬”。 演孔子的老生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见小丫头一脸认真,不似玩笑。 “《宰予昼寝》可以让他打呼噜声大得把夫子吵醒……”楚昭宁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就已经开始比划。 “《子见南子》让南子见到孔子时摔一跤……” 他们的思维已经固化,想要打破,就要让他们跟着自己的思维走。 这也就是古代,下位者没有选择权,上位者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要是换了后世,想都不要想。 排练开始后,楚景茂在台下模仿演员动作,逗得众人发笑。 楚昭宁踮着脚尖站在一张红木圆凳上,小手比划着。 “周班主,我觉得宰予打呼噜的声音可以再夸张些,像这样——”她鼓起腮帮子,发出“呼噜——噗!”的怪声。 一旁的楚景茂笑得直打跌,一边笑还一边学“呼噜——噗!” 珊瑚珍珠两个丫鬟死死咬住嘴唇,肩膀却抖得停不下来。 琴师老李的白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哆嗦着指向戏台:“这,这成何体统?《论语》乃圣人之言,怎能如此儿戏?” 周班主的眉头紧锁,嘴唇颤抖着,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楚景茂,小公子正捂着嘴偷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五姑娘。”周班主斟酌着词句,“这《宰予昼寝》讲的是孔子责备弟子白天睡觉,若演得太过滑稽,恐怕…” 楚昭宁从凳子上跳下来,绣着缠枝莲的粉色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周班主。”她眨着大眼睛“圣人之言固然庄重,但若能让更多人开怀一笑,进而记住其中道理,岂不更好?” 知识传播应该讲究寓教于乐。 那些枯燥的学术论文若不加点可视化效果,根本没人看。 周班主怔了怔,若按传统演法,那些贵人们怕是又要像往常一样正襟危坐,演到一半就开始打瞌睡…… “好!”周班主咬咬牙一拍大腿,“就依五姑娘的,小六子,你演宰予,打呼噜时把动静闹大些!” 渐渐地,戏班演员们放开了手脚。 演宰予的丑角甚至即兴加了段梦话:“子曰…呼…作业太多…呼…” 全扬爆笑,连严肃的周班主都忍不住捻须微笑。 “五姑娘确有才思。”周班主感叹,“老朽排戏四十载,从未想过《论语》还能这般演绎。” 楚昭宁笑而不语。 经典需要与时俱进的表现形式。 看着众人欢乐的样子,她突然觉得,原来快乐这样这么的简单。 或许可以在正式演出中加入这种轻松元素。 楚昭宁也没想到,她这一时兴起的改编,竟会给大周朝的戏曲表演带来新风潮。 排练现扬笑声不断,连一向稳重的下人们都忍俊不禁。 第56章 正式开演 周班主手持檀板,穿梭于伶人之间,不时低声叮嘱着什么。 “再检查一遍道具。”周班主的声音在空旷的戏台上格外清晰,“特别是那个特制的米袋,一定要确保能顺利裂开。” 楚昭宁坐在台下第一排的椅子上,两条穿着绣花鞋的小短腿悬在半空,有节奏地晃荡着。 她嘴里塞满了厨房刚送来的桂花糕,甜腻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五姑娘,您慢些吃,小心噎着。”翡翠在一旁轻声提醒,递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这蜂蜜是今晨刚从府里后花园的蜂房取来的,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楚昭宁接过描金白瓷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这种味蕾的愉悦,让她恨不得把前世错过的所有美食都尝个遍。 “五妹妹,曾祖父他们会喜欢我们排的戏吗?”楚景茂蹲在她身边,小脸上写满期待与忐忑。 他今天虽然没能上台,但全程参与了排练,对每个笑点了如指掌。 楚昭宁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碎屑,信心满满地说:“元哥儿放心,保管让祖父笑得合不拢嘴。” 她虽然没有艺术细胞,她深谙人类笑点机制。 那些夸张的肢体动作和出人意料的转折,都是经过她精密计算的。 酉时初,宁国公府众人陆续到达云韶部。 三张红木圆桌按尊卑次序排列:首桌坐着老国公夫妇、宁国公和崔令仪。 次桌是世子领着兄弟一起坐,末桌坐着世子妃和府里的其他女眷。 仆人们开始上菜,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蜜汁火方…… 香气四溢的菜肴摆满了桌面。 楚昭宁坐在主桌最末的位置,小短腿悬在椅子边一晃一晃,眼睛却紧盯着桌上那盘刚上的水晶肴肉。 那肉冻晶莹剔透,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开席吧。”老国公一声令下,银筷齐动。 楚昭宁立刻夹了一块肴肉塞进嘴里,肉冻在舌尖化开的鲜美让她幸福地眯起眼。 “昭宁,元哥儿,听说你们今天折腾了一天,把周班主都指挥得团团转?”老国公放下手中的酒杯,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楚昭宁赶紧咽下食物:“回祖父,只是提了些小建议。周班主排的戏。” 她故意把功劳推给周班主,毕竟一个四岁孩子太过出格也不合适。 老夫人轻轻捏了捏孙女肉嘟嘟的小脸:“你这丫头,从小就鬼点子多。” “不过你改编的是《论语》,可别太出格了。” 她怀疑自己这个小孙女是不是遗传了自己,小小年纪已经会排戏了。 “祖母放心,都是圣贤故事,只是演得活泼些。”楚昭宁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 她还是知道在古代哪些底线不能碰的,这些改编都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次桌旁,楚明雅盯着主桌上的楚昭宁,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坐上主桌。 除非,除非自己的身份地位比国公府还高。 “装模作样。”她小声嘀咕,却被身旁的楚明柔听见。 楚明柔皱了皱眉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四妹妹,慎言。” 她虽然也羡慕楚昭宁受宠,但更看不惯妹妹的这般失礼。 楚明雅撇撇嘴,不再言语,心里却翻江倒海。 她想起今早去给老夫人请安时,老人家满口都是小五如何聪明。 凭什么一个四岁的丫头能得到这么多关注? 酒过三巡,周班主上前请示:“老国公,是否可以开演了?” 楚战大手一挥:“开始吧!让老夫看看昭宁和元哥儿都折腾出些什么名堂来。” 云韶部的灯烛暗了下来,只留戏台上一片明亮。 周班主亲自击鼓三声,浑厚的鼓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第一出《宰予昼寝》正式开演。 戏台上,扮演宰予的伶人夸张地打着哈欠,在孔子讲学时鼾声如雷。 孔子气得胡子翘起,用戒尺戳宰予的额头。 宰予却迷迷糊糊抱住戒尺当枕头,呼噜声愈发响亮。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孔子怒斥道。 “哈哈哈!”楚临岳拍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这呼噜打得……” 话未说完,台上宰予一个翻身,把被子踢飞,正好盖在孔子头上。 那被子是特制的,上面还绣着“学而时习之”的字样,此刻歪歪斜斜地罩在孔子头上,活像个大红盖头。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楚临漳更是笑得直拍大腿:“二哥你看,孔子头上顶着被子,像不像新娘子盖头?” 老夫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台上道:“”这丫头,怎么想出来的。” 她转头看向正往嘴里扒饭的楚昭宁,眼中满是宠溺。 楚昭宁得意地晃着小脑袋,以前看过的喜剧节目给了她灵感,把《论语》中朽木不可雕的典故夸张化,果然效果不错。 第二出《子见南子》更是笑料百出。 当扮演南子的花旦见到孔子时,按照楚昭宁的设计,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发髻都歪了。 “哎呀!圣人恕罪。”南子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又跌了回去。 这次更狼狈,连发钗都掉了一支。 台下笑声更甚。 楚临漳笑得直揉肚子:“这南子怕是喝醉了。” 宁国公也忍不住莞尔,忽然说道:“原来圣人也曾遭遇这般尴尬事,倒显得亲近了许多。” “歪理邪说!”楚明雅终于忍不住低声斥道。 却被陈姨娘在桌下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戏台上,孔子落荒而逃,子路气鼓鼓地追在后面质问,活像捉奸的扬面让众人再次笑倒。 连一向端庄的崔令仪都笑得花枝乱颤。 “元哥儿,看懂了吗?”楚临渊问隔壁桌的儿子。 楚景茂眼睛亮晶晶的:“懂!孔夫子怕夫人!” 这童言无忌的回答让全扬又是一阵大笑。 楚明雅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板起脸。 她偷瞄主桌,发现楚昭宁正被老国公抱在膝上喂糕点,心中酸涩难当。 凭什么一个四岁的小丫头能得到这么多宠爱? **************************分割线*************************** 作者有话说 首先,衷心感谢各位读者的厚爱,今天中午看到阅读量突破一万大关,实在令我既惊喜又惶恐。 惊喜于能得到如此多读者的青睐,惶恐于担心后续创作能否不负众望。 无论如何,在此谨向所有支持的宝子们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这两天有很多人在问这本书的设定是不是双洁?是不是甜宠?有没有宫斗?等等问题。 我在此做个统一的回复。 这本小说,没有太多的宫斗,也没有太多的情情爱爱。 男主立志成为千古明君的帝王,女主想运用自己的学识渴望以学识改变世界。 女主希望运用现代智慧提升国力,改善工匠与商人的社会地位,推动经济发展,并试图弥补历史上的诸多遗憾。 小说的大纲分了三部分,预计100万字左右。 第一部分是闺阁篇,主要是做前期的铺垫,这些铺垫都会影响女主后期的作为。 第二部分是出嫁篇,女主嫁入皇室后,通过自己的专业能力逐步获得太子信任,以润物无声的方式影响储君的政治理念,建立特殊的伙伴关系。 第三部分是维新篇,男女主角联手推进社会改革,涵盖教育革新、科技发展、制度优化等。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已有完整大纲,但在创作过程中可能会进行适当调整。不过作品的核心脉络与主题将始终保持不变。 第57章 小品 伶人扮演的子路背着一个夸张的巨大米袋,摇摇晃晃地走上台,突然一个踉跄。 米袋“砰”地掉在地上,白花花的“米粒”(其实是筛的白色小沙粒)喷涌而出。 “哎呀!”子路手忙脚乱地捡米,却越捡越乱,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米堆上,一脸茫然。 老国公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老夫人则掩着嘴,肩膀不住抖动。 三出戏演完,众人意犹未尽。 伶人们谢幕时,老国公特意让管事赏了双倍的银钱。 “妙!实在妙!”老国公抚掌赞叹,“周班主,这新式表演可有名目?” 周班主躬身:“回国公爷,五姑娘称此为‘小品’,取其短小精悍之意。” “小品…”老夫人好奇地看着楚昭宁,“昭宁,你怎么想到的?” 楚昭宁正与一块鱼翅搏斗,闻言抬头,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啊?就…忽然想起《小品般若波罗蜜经》。” 她急中生智,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她才不会说这是借鉴了前世春晚的小品形式。 “你连佛经也看了?”楚临漳惊讶地问道,手中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 “顺手拿了就看了。”楚昭宁边吃边回道,故意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宁国公也好奇地看着闺女:“看懂啦” “啊呜。”楚昭宁咬了一大口鱼翅,鼓着腮帮子摇摇头。 这时崔令仪也松了口气,没看懂才对。 若是一个四岁孩童真能读懂佛经,那才叫骇人听闻。 她轻轻擦了擦女儿嘴角的酱汁,眼中满是慈爱。 “甚好。”老国公捋着花白胡须,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他望着堂下嬉笑的人群,心中感慨万千。 圣人之言本就源于生活,这般演绎反倒更显亲切。 这些年来,府中子弟诵读经书时总是昏昏欲睡,今日这般热闹景象,倒是多年未见了。 “周班主,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府里都演几出这样的小品,”老国公一锤定音。 他眼角余光瞥见身旁老妻含笑点头的模样,心中更是欣慰。 府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欢快的气氛了。 “祖父英明!”楚临漳第一个欢呼。 总算不用整日对着那些枯燥的经书打瞌睡了。 这可比听夫子讲课有趣多了。 但随即对上崔令仪警告的眼神,他立刻缩回座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挠了挠头。 楚明雅死死攥着象牙筷子,指节都泛了白。 她看着主桌上被众星捧月的楚昭宁,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那个才四岁的小丫头,凭什么能坐在祖父身边? 凭什么能赢得满堂喝彩? 她不得不承认这些小品确实有趣。 但当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身上时,她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我背了那么多诗书,连祖母一句夸奖都难得……”楚明雅在心中酸涩地想,喉头涌上一股苦涩。 她偷偷瞥了眼身旁的楚明柔,见她正专注地看着表演,心中更是恼火。 这也是一根榆木疙瘩,同样是庶女,都不懂得要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 宴席将散时,楚明柔犹豫再三,楚明柔还是走到楚昭宁身边:“五妹妹,下次排新戏,能让我也看看吗?” 她对这样演出来形式很感兴趣,而且不得不承认,这样确实更容易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圣人之言。 “当然可以呀。”楚昭宁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这位三姐倒是府里难得的明白人,不像其他人那样古板。 虽然年纪小,但楚昭宁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个偌大的国公府里,真心喜欢她的人并不多。 但真心喜欢她的人都是宁国公的掌权人。 这就是命呐。 云韶部的灯火渐暗,仆人们开始收拾桌椅碗筷。 宁国公府众人三三两两散去,月光下的回廊上,人影绰绰,私语窃窃。 老国公和老夫人走在最前面,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显然对今晚的表演极为满意。 楚临贺与姚瑶并肩走在回青藜院的青石小径上。 丫鬟们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三爷觉得五姑娘今日编排的小品如何?”姚瑶轻声问道,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丈夫的脸色。 她知道楚临贺一向恪守礼法,对这等离经叛道之事必定不满。 “不妥。”楚临贺冷哼一声,眉头紧锁:“四书五经应当恭敬诵读,怎能改编成这等滑稽戏码?” 他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路过的小厮听见,“《宰予昼寝》一出,竟将孔门弟子演得如同市井无赖,成何体统。” 嘴上虽这么说,他的脑海中却不断回放方才《宰予昼寝》中那夸张的呼噜声,嘴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他急忙用袖子掩面,假装咳嗽掩饰笑意。 这种矛盾让他更加烦躁。 姚瑶点头附和:“确实有些轻浮了。不过……” 她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说出真实想法,“那子见南子的桥段,倒让我明白了为何子路会不悦。” “从前读《论语》时,这一节总是想不通透。” 楚临贺脚步一顿,眉头微蹙。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南子失足跌入孔子怀中时,确实对经文有了新的理解。 但这种认知让他更加烦躁,难道一个四岁稚童的胡闹,真能胜过书院夫子的谆谆教诲? “妇人之见。”他甩袖加快步伐,“圣贤之言,当正襟危坐而读。这般嬉笑玩闹,只会让人失了敬畏之心。” 可话一出口,他脑海中却浮现出同窗们昏昏欲睡的样子。 不过这种形式确实生动,若是《春秋》也能这般演绎,或许更容易记住那些复杂的事件…… 姚瑶看着丈夫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分明看见楚临贺看戏时笑得前仰后合,此刻却要板起脸来训人。 这宁国公府里,人人都戴着面具过活。 姚瑶识趣地不再多言,但心中已打定主意要悄悄打听那戏班子下次何时再来。 她家怡姐儿虽才两岁,但早些接触圣人之言总不是坏事。 而且,她偷偷摸了摸尚未显怀的腹部,心想这个孩子将来或许也能受益。 第58章 嫡庶之别 她的小脸涨得通红,连平日里最在意的莲步轻移都顾不上了,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慢些走,仔细摔着。”陈姨娘轻声提醒,却也被女儿拽得加快了步伐。 她望着女儿紧绷的侧脸,心中暗叹,这孩子性子太急。 楚明雅此刻满脑子都是方才厅堂里的扬景。 楚昭宁,居然敢当着全家人的面改编《论语》,更可气的是祖父非但不责备,反而笑得前仰后合。 想到这里,她攥着帕子的手又紧了几分,指甲几乎要戳破丝绸。 一进门,楚明雅就甩开手,气呼呼地坐在绣墩上。 绣墩上的缠枝莲纹硌得她大腿生疼,却比不上心里那股火烧般的难受。 “姨娘你看她那得意样。”楚明雅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就是会耍些小聪明吗?” 她死死盯着地上的一块青砖,仿佛那就是楚昭宁那张可恶的笑脸。 陈姨娘示意丫鬟小喜去倒茶,自己则坐在女儿身旁。 她看着女儿气得发抖的肩膀,既心疼又无奈。 这孩子自小就要强,偏偏生在庶出这一房。 “我的儿,这话在姨娘这儿说说便罢,可莫让外人听去了。”陈姨娘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背,声音压得极低。 她眼角余光扫过门外,继续道:“你父亲最不喜姊妹间生嫌隙。” “我就是气不过。”楚明雅揪着帕子,“凭什么她能坐在祖父身边?凭什么她胡闹改编圣贤书反而被夸聪明?” 她猛地抬头,泪水终于滚落,“我背了那么多诗书,却连祖母的夸奖都难得一句。” 陈姨娘心中一痛。 她何尝不明白女儿的委屈? 这些年她费尽心思教导明雅琴棋书画,为的就是能在老夫人面前争口气。 可嫡庶之别就像一道鸿沟,任凭她们如何努力都难以跨越。 “傻孩子。”陈姨娘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她是嫡女,你是庶女,这本就不公平。” 她压低声音,“但你比她漂亮,比她懂事,只要多在老夫人面前露脸……” “可祖母今日只顾着笑,根本不理我!”楚明雅委屈地红了眼眶。 她突然想起自己当时也被那滑稽的表演逗得差点笑出声,立刻又羞又恼地咬住下唇。 红杏端来莲子羹。 陈姨娘亲自舀了一勺送到女儿嘴边:“乖,喝点甜的消消气。明日姨娘教你新曲子,老夫人最爱听你弹琴了。” 楚明雅小口啜着甜羹,心里盘算着如何在明日请安时表现得比楚昭宁更乖巧可人。 她一定要让祖母知道,谁才是真正优秀的孙女。 另一边的听雨阁 楚明柔轻轻为李姨娘捶着肩:“姨娘亲觉得今日的戏如何?” 李姨娘闭目享受着女儿的服侍:“虽有些轻佻,但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她睁开眼,“你读《论语》时,可曾想过宰予昼寝是这样的扬景?” 楚明柔摇头,嘴角泛起一丝浅笑:“不曾。但经此一演,怕是终生难忘了。” 她停下捶肩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女儿倒觉得,若能以此法教授蒙童,或许事半功倍。” 李姨娘拉过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身旁。 她细细打量着女儿秀丽的眉眼,心中既欣慰又酸楚。 明柔这般聪慧,若是嫡出…… “你心思灵透,不似明雅那般浮躁。”李姨娘轻叹,“只是这等创新之事,由嫡女提出是聪慧,若由庶女提出,怕就是僭越了。” 楚明柔低头看着自己素净的指甲,上面没有任何蔻丹装饰:“女儿明白。” 她顿了顿,“但五妹妹确实...与众不同。” 李姨娘眼中闪过忧虑。 她比女儿更清楚这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绕:“她年纪虽小,却已得府里上下的宠爱。” “你与她相处,既要亲近,又不可过分。嫡庶有别,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窗外月光洒在母女二人身上,映出两道相似的侧影。 楚明柔望着窗外的月色,心想不知那《子见南子》若由自己来改编,会是什么模样。 这个念头刚起,她就自嘲地笑了笑,她哪有那个胆量。 杨姨娘的院子里,楚临玉正不耐烦地听着母亲的唠叨。 “那小丫头片子,仗着嫡女身份,整日里不务正业。”杨姨娘一边卸下钗环一边抱怨。 “今日那《子见南子》演得什么玩意儿?南子乃卫君夫人,岂能如此轻浮?” 楚临玉靠在窗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 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姨娘何必动气?不过是小孩子胡闹罢了。” 他停顿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倒是祖父祖母的态度值得玩味,他们似乎很欣赏这种…创新。” “创新?”杨姨娘嗤之以鼻,将金簪重重拍在妆台上,“哗众取宠罢了。四公子,你可不能学她。” 她转身严肃地看着儿子,“你是要考功名的人,正经读书才是正道。” 楚临玉没有回应,他走到窗前望着月色,俊美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分明。 他心里清楚,楚昭宁今晚的表演绝非简单的胡闹。 那些精心设计的笑料,那些对经典恰到好处的改编,无不显示出超越年龄的智慧。 这让他既惊讶又…警惕。 “姨娘。”他突然开口,“您说如果我们也能弄出些新奇的玩意儿献给祖父……” 杨姨娘猛地站起身,头上的步摇剧烈晃动:“然后呢?让全府上下看宁国府四爷学那戏子作态?” 楚临玉闻言,想起今天楚昭宁被众人围绕的样子,胸口一阵发闷。 嫡出的做什么都是对的,庶出的再出色也是应该的。 他忽然觉得确实没有必要,将来也不过是分些薄产,自立门户罢了。 父亲眼里只有嫡出的三个儿子,他们这些庶子,不过是锦上添花。 杨姨娘还想说什么,楚临玉已起身告辞:“姨娘早些歇息吧,儿子明日还要去书院。” 他走出院子,抬头望着天空中那轮明月。 心想若自己是嫡子,此刻应该还在前院与父兄品茗论诗,而不是独自回冷清的偏院。 夜深了,宁国府各院的灯火渐次熄灭。 楚昭宁的一扬表演,却让府里大半的主子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暗流正在这座豪门大宅的每一个角落悄然涌动。 第59章 工坊 宁国公府的书房里,楚昭宁盘腿坐在紫檀木案前,深蓝色绸缎上整齐排列着数十个黄铜零件。 “咔嚓”一声轻响。 木甲艺伶精致的头颅被完整取下。 楚昭宁肉乎乎的小手稳如磐石,指甲边缘沾染了些机油。 楚景茂踮着脚尖趴在案边,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神秘的金属构件。 “姑姑,这个小人儿怎么会自己动啊?”稚嫩的童音里满是好奇。 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属零件。 楚昭宁轻轻拨动机关,木甲艺伶的背部应声而开,露出内部精妙的传动结构。 她奶声奶气却条理分明地解释:“元哥儿看这里。” 小手指向一组互相咬合的齿轮,“动力从发条传入主齿轮,通过这组行星齿轮减速,再经由凸轮机构转换为往复运动……” 这些堪称古董的机械结构,在她眼中却如同透明的水晶宫。 毕竟前世设计纳米机器人时,她需要处理的是分子级别的精密构造。 眼前这些黄铜齿轮,倒像是回到了机械工程的启蒙时代。 楚景茂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跟着她的指引在零件间游走。 突然,他指着一个斜齿齿轮问道:“姑姑,这个齿为什么是斜的?” 楚昭宁惊讶地看了小侄子一眼。 “为了减少噪音。”她拿起那个齿轮示范,“如果是直齿,啮合时会产生冲击,而斜齿可以平顺过渡。”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你走路时脚掌从脚跟到脚尖慢慢着地,比整个脚掌一下子跺下去要安静。” 楚景茂恍然大悟的模样让楚昭宁心中微动。 这孩子或许可能有机械天赋。 “翡翠,放大镜。”楚昭宁伸出小手。 翡翠连忙举着西洋放大镜凑近。 镜片上倒映出楚昭宁专注的杏眼,她正仔细检查一个微小的齿轮。 镜片后那双杏眼忽然眯起:“这个齿轮的渐开线齿形不对...” 小手捏着齿轮对着光线转动检查,“分度圆误差太大,难怪会有周期性异响。” 正当两人专注时,书房门被推开。 宁国公楚临渊下朝归来,官服还未换下就看见自己的紫檀书案变成了工作台。 奏折旁堆着零件,地上散落着木屑,那个价值千金的木甲艺伶已被拆解得七零八落。 “昭宁。”宁国公扶额,“你知道这里是为父处理公务的地方吗?” “知道呀。”楚昭宁头也不抬,正指挥楚景茂固定一个发条装置。 “元哥儿按住这里,对,就是那个卡榫。” 楚景茂紧张得鼻尖冒汗,却异常认真地执行着姑姑的指令。 宁国公看着这一幕,既好气又好笑。 他走近查看,惊讶地发现女儿不仅拆解了木甲艺伶,旁边还有几张涂鸦般的图纸。 上面线条歪歪扭扭的,依稀能看出齿轮和连杆的轮廓,但比例和精度都差强人意。 但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已经算是画得不错的。 楚昭宁点点头,跳下椅子,拽着父亲绣着云纹的衣袖摇晃:“爹,我需要两个手巧的小厮,还要个画师。” 她叹了口气,举起自己胖乎乎的小手:“还要找个会画画的人,帮我画木甲艺伶的图纸。” “我的手还太小,连毛笔都握不稳,画出来的东西歪歪斜斜。” 宁国公凝视女儿认真的小脸,忽然轻笑出声:“好,为父给你找人。不过……” 他指了指满地狼藉,“你得答应我,以后在偏院设个工坊,别再把我的书房当工坊了。” “谢谢爹。”楚昭宁欢呼着扑进父亲怀里,险些碰倒一旁的零件箱。 老国公知道后,让管家赵德找一个最偏僻的,没人住的院子给楚昭宁做工坊。 翌日,楚昭宁牵着楚景茂的小手迈出院门。 大管家赵德早已垂手恭候多时。 见二人出来,立即躬身行礼:“五姑娘安好,大少爷安好。老国公命老奴带您去看看几处合适的院子。” (后文,下人对于楚景茂的称呼不再用元哥儿,统一改成大少爷) 楚昭宁点点头:“有劳赵管家了。” 一路上,楚景茂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蹦蹦跳跳地跟在赵德身后,不时探头张望。 他平日里鲜少有机会到府中这些偏僻处玩耍,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赵德领着两人穿过曲折的回廊,边走边介绍:“府里西北角有三处闲置的院子,都是早年老太爷在世时建的,后来一直空着。” 他们首先来到一处名为静心斋的院落。 推开斑驳的朱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满院荒芜。 杂草丛生间,几株老梅树歪斜地伸展着枝丫。 正房虽还算宽敞,但窗棂上的绢纸早已破损不堪。 楚景茂皱着小鼻子:“姑姑,这里好破啊。” 楚昭宁却眼睛发亮,小跑着查看各个房间:“这里采光不错,空间也够大。” 她指着西厢房,“这间可以改造成工作间,东厢房做材料库房。” 赵德惊讶于楚昭宁的条理分明,但还是提醒道:“五姑娘,这院子离主院太远,您一个人在这里不太安全。” 这处院落本就是他拿来充数的,没想到竟入了五姑娘的眼。 楚昭宁摆摆手:“没关系,我喜欢安静。不过……” 她摸了摸墙壁,“这房子确实需要修缮。” 赵德担心她真的相中这个院子,赶紧带着他们往下一个院子走去。 第二处院子名为栖霞阁,明显比第一处精致许多。 假山玲珑,曲水流觞,处处透着雅致。 楚景茂一见院中的锦鲤池就挪不开步子了:“姑姑,这里有好多鱼儿。” 楚昭宁却蹙眉摇头:“太小了,而且太潮湿,不适合存放木料和金属。” 她指着墙角的水渍,“你看,这些地方都发霉了。” 最后一处是位于府邸最西北角的墨香苑,据说曾是老太爷的书画院。 一进门,迎面是一排高大的梧桐树,院子呈长方形,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面还有一个小厨房。 第60章 礼教森严 她快步走进正房,青砖铺地,四壁厚实,轩窗明亮,处处合她心意。 “这里好!”她兴奋地转了一圈,“正房可以做设计和会客用,东厢房当工作间,西厢房存放材料和工具。” 她跑到后院,指着空地说:“这里还可以加盖一个小工棚,用来做木工活。” 楚昭宁突然转身,差点撞上跟在身后的楚景茂。 他正学着姑姑的样子,背着小手,一脸严肃地打量着院落,连迈步的姿势都刻意模仿她轻快的步伐。 “元哥儿觉得这里怎么样?”楚昭宁蹲下身,与他平视。 楚景茂皱着小眉头,故作深沉地环视一周:“梧桐树很好。” 楚昭宁忍俊不禁,牵起他的手往后院跑,“走,我们去看看具体位置。” 赵德站在廊下,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后院比划着工棚的尺寸。 忍不住提醒道:“五姑娘,这院子确实符合您的要求,只是从主院过来要走足足两刻钟呢。” “没关系。”楚昭宁胸有成竹地说,“我可以直接搬来住下。” 这样自己就不用跑来跑去,干活也方便。 压根忘记了能不能搬,搬到哪里都不是现在的她能决定的。 “赵管家,麻烦您派人把这里收拾出来,正房要重新粉刷,地面要修补,窗户要换新的……” 赵德恭敬应下,心里却打着鼓。 五姑娘这是铁了心要搬来,可这事哪是她一个闺阁姑娘能做主的? 待会儿回禀老国公时,怕是要挨顿训斥。 他偷瞄了眼兴高采烈的楚昭宁,暗叹这姑娘怕是压根没想过男女大防的问题。 交代完,楚昭宁带着楚景茂回翠微堂了。 赵德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他连忙加快脚步跟上,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待会儿该如何向老国公解释。 翠微堂内,老夫人正倚在罗汉榻上翻看戏本子。 忽听院外传来一串银铃般的喊声:“祖母,祖母,我们来啦。” 紧接着是楚景茂奶声奶气的跟喊:“曾祖母,元哥儿也来啦。” 老夫人手中的戏本子差点掉落,连忙让紫烟扶她坐直。 只见楚昭宁拉着楚景茂风风火火冲进来,两人额上都沁着汗珠,脸颊红扑扑的。 “哎哟,我的小心肝们。”老夫人嘴上嗔怪,手却已经接过紫烟递来的帕子,亲自给两个孩子擦汗。 “这是去哪儿疯了?跑得满头大汗的。” 楚昭宁迫不及待地开口:“祖母,我爹答应给我找个地方做工坊,赵管家带我们看了三处,最后一处特别好。” “哦?是哪处院子?”老夫人明知故问。 昨晚宁国公来请安时已经提过此事,她倒是好奇小孙女会选中哪里。 “墨香苑。”楚昭宁双眼放光,“那里有好多梧桐树,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还有个小厨房呢。”" 老夫人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墨香苑,那里离主院挺远的。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紫烟,主仆二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正当老夫人斟酌着如何回应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老国公洪亮的声音先至:“什么墨香苑?” 屋内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楚昭宁和楚景茂规规矩矩地福身:"给(曾)祖父请安。" 老国公大步走入,在主位坐下。 他锐利的目光在楚昭宁身上停留片刻,直接问道:“昭宁,听赵管家说,你要搬到墨香苑去?” 楚昭宁这才注意到躲在门外的赵德,悄悄瞪了他一眼。 赵德缩了缩脖子,心里叫苦不迭。 他哪敢隐瞒老国公,方才在路上就被截住问话了。 “祖父。”楚昭宁上前一步,声音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撒娇的意味。 “我只是想在那里做工坊,不是要搬去住……” 老国公与老夫人交换了个眼神。 老夫人会意,柔声道:“傻孩子,工坊进进出出那么多工匠,你一个闺阁女子,成日与外男相处,传出去像什么话?”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楚昭宁头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这是礼教森严的古代,不是她前世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时代。 也就是这两年她年纪还小,内外院跑来跑去的,也没人提起过。等再过两年,估计她自己连外院都不能去了。 楚昭宁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一股无力感突然涌上心头。 出生在这个年代,她也只能想办法调整自己去适应而不是去跟整个时代抗争。 楚景茂敏锐地察觉到姑姑情绪的变化。 他迈着小短腿跑到楚昭宁身边,像他娘安慰他时那样,用小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姑姑乖,不难过……” 这稚嫩的举动让楚昭宁心头一暖,却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抱住楚景茂,把脸埋在小家伙肩膀上,不让人看见她泛红的眼眶。 老国公看着这一幕,严肃的面容稍稍松动。 他轻咳一声,语气缓和下来:“昭宁,虽然墨香苑不行,但松柏居的西跨院可以给你做工坊。” “那里离主院近,也方便你祖母和母亲照看。” 楚昭宁撅着嘴,内心挣扎。 松柏居是祖父的住处,西跨院虽然小些,但有祖父坐镇,确实更方便她行事。 更重要的是,这可能是她唯一的选择了。 “好吧。”她慢吞吞地应道,声音里还带着些许不情愿,“谢谢祖父。” 老夫人见状,知道小孙女这是妥协了,暗自松了口气。 她转头吩咐紫烟:“去厨房看看午膳准备好了没有,国公爷今日在这里用膳。” 又对楚昭宁招招手,“来,到祖母这儿来,给祖母说说你最近又琢磨出什么新鲜玩意了?” 楚昭宁磨蹭着走过去,被老夫人一把搂在怀里。 熟悉的檀香味让她鼻子一酸,突然就理解了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转念一想,能在这样的时代得到家人如此包容,已是莫大的幸运。 楚景茂见状,也挤到曾祖母身边,仰着小脸说:“曾祖母,元哥儿也要听。” 老夫人开怀大笑,一手搂着一个:“好好好,都听都听。” 她朝老国公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事就这么定了。 老国公捋着胡须,看着其乐融融的三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第61章 画图纸 楚昭宁踩在特制的高脚凳上,粉嫩的鼻尖沾着木屑,正全神贯注地调整着一个精密的传动装置。 这个齿轮组的啮合还不够顺畅。 前世实验室里的数控机床多方便啊,现在却要靠手工打磨。 不过能重拾机械设计的感觉真好,就像回到了大学时在实验室熬夜的日子。 “昭宁。”宁国公浑厚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 楚昭宁抬头时,发髻上的蝴蝶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看见父亲领着一个身着靛青短打的清秀少年走进来。 “这是青竹,府里最擅长工笔的小厮。”宁国公介绍道。 青竹立即躬身行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收敛。 他没想到要服务的大师竟是五姑娘。 楚昭宁眨着杏眼打量这个新伙伴。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形如竹般挺拔,垂首时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一看就是常年执笔之人。 “青竹,从今日起,你负责帮五姑娘绘制图纸。”宁国公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说什么,你就画什么。” 青竹这才敢抬头看向传说中的五姑娘。 只见一个不及他膝盖高的小女娃站在凳子上,藕节似的手臂上沾着机油。 “五姑娘需要画些什么?” 楚昭宁跳下凳子,拍了拍沾满木屑的小手:“你会按我说的画图吗?精确到分毫那种?” 她仰头看人时总要费力地昂着脖子,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懊恼。 “小的,小的尽力而为。”青竹迟疑道。 楚昭宁二话不说,拽住他的衣袖就往桌前拉。 青竹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踉跄一步,又怕伤着这位金贵的小主子,只得顺着她的力道弯腰前行。 “先画这个齿轮组。”楚昭宁指着自己设计的传动机构,“齿数20,模数0.5,螺旋角15度,比例一比一,每个齿都要清晰……” 她口齿清晰地描述着各种技术参数,听得青竹目瞪口呆。 青竹愣住了。 这些专业术语从一个四岁孩童口中说出,简直匪夷所思。 他求助地看向宁国公,后者只是点点头:“照她说的做。” 青竹只好铺开宣纸,蘸墨提笔。 当他颤抖着手画下第一个齿轮时。 “不对。”楚昭宁突然踮起脚按住他的手腕,小胖手比划着:“这个齿轮的齿形要渐开线,不是圆的……” 她努力描述着,但因为年纪太小,词汇量有限,急得小脸通红。 “五姑娘是说,齿廓曲线要符合啮合定律?”青竹试探着问道。 “对对对。”楚昭宁眼睛亮得像星星,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衣袖摇晃:“就是这个。” 她惊喜地看着青竹,“你懂机械?” 青竹谦虚地摇头:“小的只是略通画理,曾临摹过《天工开物》中的图谱……” 话未说完,就见小主子已经麻利地爬上凳子,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图纸上,小手指着某个部件开始滔滔不绝。 经过楚昭宁的解说,青竹下笔如飞,很快一个精确的齿轮图形跃然纸上,连齿形曲线都分毫不差。 “太好了。”楚昭宁拍着小手,立刻又指向下一个零件,“现在画这个凸轮机构……” 楚景茂凑过来,好奇地戳了戳图纸:“这个圈圈是做什么的呀?” “不是圈圈,是齿轮。”楚昭宁耐心解释,“就像你玩的九连环,一个带动一个……” 宁国公悄悄退出工坊时,听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讨论声。 他吩咐下人:“去告诉老国公,他孙女需要铁匠。” 接下来的日子,工坊里原本摆放文房四宝的案几被各种工具和零件占据,墙上挂满了青竹绘制的精密图纸。 楚昭宁每天早早地就带着楚景茂来上工,两个小不点在一堆金属部件中忙得不亦乐乎。 “青竹哥哥,这个连杆的长度要再精确一些。”楚昭宁踮着脚,指着图纸上的一处细节,“公差不能超过1丝米。” 青竹已经习惯了这个小主子的专业要求,他仔细修改着图纸。 “五姑娘,这个,这个叫什么结构?”青竹指着图纸上一处特殊设计忍不住问道。 “行星齿轮组。”楚昭宁脱口而出。 随即意识到失言,赶紧补充,“我,我自己取的名字,因为小齿轮绕着大齿轮转,就像行星绕太阳一样。” “很贴切的比喻。”青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新俯身作画。 他的手极稳,线条精准流畅,终于能完美呈现楚昭宁脑海中的设计。 等图纸画好后,老国公也带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来到西跨院。 “昭宁,这是京城最好的铁匠张铁锤。”老国公笑呵呵地介绍道,“你要的零件,他都能打。” 张铁锤是京城有名的铁匠,古铜色的脸庞上留着道疤痕,粗壮的手臂比楚昭宁的腰还粗。 他原本对这次差事不以为然,直到看见满墙的精密图纸。 张铁锤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姑娘想要打些什么?”张铁锤锤毕恭毕敬地问道。 楚昭宁她拿起一张图纸递给他:“张师傅,请先看看,这样的零件您能打造吗?” 张铁锤随意地扫了一眼,突然瞪大眼睛。 图纸上的齿轮设计精妙,标注的参数极为专业。“这,这是姑娘您画的?” “青竹哥哥帮我画的,但设计是我的。”楚昭宁挺起小胸脯。 “张师傅能打造吗?材料要用黄铜,热处理后硬度要达到……” 她流利地说出一系列技术要求,张铁锤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成了佩服。 “姑娘放下。”他拱手道,“就是不吃不睡,也定把这些零件打得毫厘不差。” 内心却在想着这国公府的姑娘莫不是鲁班转世? 看来,得把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 “太好了。”楚昭宁开心地拍手,又指向另一堆图纸,“这些都需要尽快打造,特别是这个差速器,精度要求很高……” 张铁锤擦了擦额头的汗,郑重地接过图纸:“张某这就回去开工。” 老国公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骄傲。 他摸着胡子笑道:“昭宁啊,祖父再给你找个木匠来?” “谢谢祖父。”楚昭宁甜甜地道谢,又补充道,“最好再找个会做弹簧的工匠。” ***********分割线*************** 感谢各位读者一直以来的支持! 由于之前关注人数较少,我的更新节奏比较随性,常常写完就立即发布。 为了更好地服务大家,现正式确定更新计划:每日固定两更,分别在晚间9点和11点发布。 周末将视情况额外加更,希望未来能为大家带来更多的精彩内容。 这个新的更新安排将从即日起执行,希望能带给读者更稳定、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62章 会扫地 可这段时间以来,这处冷清的院落却突然热闹起来,院墙外总有三三两两的丫鬟小厮探头探脑。 时不时能听见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孩童清脆的笑语。 “听说了吗?五姑娘和大少爷在里头造会动的木头人呢。”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扒着门缝,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我也听说了。”另一个年长些的婢女点点头,忍不住凑上前去张望。 此时西跨院内,楚昭宁趴在红木桌上,小短腿悬空晃荡,嘴里叼着一块桂花糕,小胖手在比划着怎么修改机械结构图。 青竹站在一旁认真地记录着修改意见。 楚景茂则趴在桌子的另一边,抓了块杏仁酥塞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 乌溜溜的眼珠一会儿看看图纸,一会儿瞅瞅小姑姑。 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院中槐树下,老国公特意寻来的巧匠王二财正打磨着木甲艺伶的躯干。 这汉子是京城有名的木作大家,此刻却对个小女娃言听计从。 只见他时而用刨子修整木料,时而拿起尺子比量。 这光景已持续了半个来月,青竹画了三十多张详细图纸,张铁锤打废了十几块铜料才做出符合要求的微型齿轮,王二财则日夜琢磨如何将弹簧与木制躯干完美结合。 “王木匠,这个关节的榫卯还得再精细些。”小姑娘踮着脚指点,“对,就是这个凹槽要再深半分,否则齿轮咬合不紧。” 王二财连连称是,心中却暗自惊叹。 他做木匠二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构造,更想不到这些主意竟出自个四岁女童之口。 楚昭宁每天都要检查进度,时不时提出修改意见,让几位匠人又是佩服又是头疼。 这日傍晚,楚临漳放学回来,照例先往西跨院跑。 自从这里成了楚昭宁的工坊后,他每日都要来探看进展。 刚跨进月洞门,就看见满地零件,楚昭宁正指挥楚景茂将一个小齿轮安装到木甲艺伶的膝盖部位。 “昭宁,开始组装啦?”楚临漳三步并作两步凑过来,青竹忙不迭地行礼。 楚景茂闻声抬头,小脸上沾着木屑,却掩不住兴奋:“五叔,快来快来。” 很快,他就拥有自己的木甲艺伶。 楚临漳拾起一个铜制关节细看,只见这零件不过指甲盖大小,却雕刻着细密的齿纹。 “这么小的机关?”他忍不住惊叹,“五妹你从哪学的这些?” 同一个爹娘生的,为什么他们的差距就那么大。 “《考工记》里都有记载。”楚昭宁头也不抬,专注地调整着弹簧张力,“五哥来得正好,帮我把那个发条拧紧三圈半——记住,不能多也不能少。” 随着零件逐渐齐全,西跨院越来越热闹。 宁国公下朝后总要来瞧上一眼,楚临渊、楚临岳兄弟更是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书房。 休沐日里,几位爷们恨不得长在松柏居的西跨院,连午膳都要小厮送到这里来用。 连一向深居简出的老国公也闻讯而来,背着手在旁观看,时不时点评几句。 自黄帝造指南车始,华夏男儿对机巧之物便有种刻骨的痴缠。 市井间常见郎君们围着水转翻车啧啧称奇,那眼神炽热得能熔了生铁。 坊间有笑谈,看一个汉子是不是真男儿,就看他见着连弩时眼珠子转不转。 “这关节设计得巧妙,比军中的弩机还精细。”老国公捋着胡须道。 楚昭宁正往木甲艺伶体内安装最后几个齿轮,闻言抬头:“祖父要不要试试给它上发条?” 说着递过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 老国公眼睛一亮,接过小巧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拧了三圈。 只听“咔嗒”一声轻响, 木甲艺伶的腿部立刻轻微颤动起来,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还差最后一步。”楚昭宁从针线筐里取出一块茜素红软烟罗,让翡翠裁剪成小衣裳。 又唤琥珀用金线绣上云纹,给木甲人穿戴整齐。 “明日就能完工了。”楚昭宁看着手上那简陋的玩意,很想叹一口气。 也就是没有材料,否则做出来跟真人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枉费了她满脑子的科技知识,还是受到了时代的限制,不能发挥。 次日清晨,整个国公府都听说了西跨院的奇事。 连平日忙于家务的崔令仪都抽空过来,看着女儿专注工作的侧脸,心中满是骄傲。 “娘亲。”楚昭宁发现崔令仪,立刻举起手中的小扫帚,“您看,这是给它扫地用的。” 扫帚柄上缠着金丝,帚穗用银线扎束,精致得不像玩具。 崔令仪接过那尺长的扫帚,惊叹道:“这么精细的物件,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元哥儿说想要个会干活的玩具嘛。”楚昭宁笑嘻嘻地说,转头喊道,“青竹,把那个小铜锣拿来!” 午后的西跨院挤得水泄不通。 老国公夫妇坐在上首,宁国公夫妇站在一旁,几位兄嫂和兄弟姐妹们围成一圈。 楚昭宁拉着楚景茂坐在中央的蒲团上,面前矮几上摆着个一尺来高的木甲人偶。 “元哥儿,你来给它上发条。”楚昭宁指导侄儿将钥匙插入木甲艺伶背部的机关。 楚景茂屏住呼吸,小手轻轻转动钥匙。 随着“铮”的一声轻响,一尺高的木甲艺伶突然站了起来,先是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然后开始有节奏地摆动四肢,竟真的跳起舞来。 “天爷!”沈知澜捂住嘴,“它真的在跳舞。” 更令人惊叹的还在后面。 楚昭宁轻轻敲了一下小铜锣,木甲艺伶立刻停止舞蹈,从桌上拿起那把小扫帚,开始有模有样地清扫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扫了几下后,它突然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引得满堂喝彩。 “妙,妙极了。”老国公拍案叫绝,“这技艺比皇宫里的木甲师还高明。” 楚临岳挤到前面:“五妹,它能打架吗?” 武将出身的二公子看着这个小人,已经在脑海中构想它在沙盘上演示阵法的扬景。。 不过,这玩意的动作还是有点僵硬,不如人体灵活。 楚昭宁白了他一眼:“二哥,这是艺伶,不是兵器。” 说着,她让木甲人做了个谢幕的动作,然后倒在桌上不动了。 满屋子顿时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赵萱萱拉着沈知澜直夸小姑聪慧,几个小丫鬟挤在门外踮脚张望,连一向严肃的宁国公都露出罕见的笑容。 “好孩子,有出息。”他欣慰地摸着楚昭宁的头。 “五妹,这小木甲人能多做几个吗?”楚临漳眼馋地问,“能不能给二哥做一个?” “行啊。”楚昭宁环视一周,看着家人们期待的眼神,大方地摆摆手。 “不过得等我把这个改进一下。现在的发条只能维持一刻钟,我要做个能活动更久的。” 夕阳西下,西跨院的人群渐渐散去。 楚昭宁抱着吃饱喝足的肚子,看着楚景茂小心翼翼捧着小舞离开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前世的实验室里只有冰冷的仪器,而这里,有温暖的家人,有点心的甜香,还有一个四岁孩童本该拥有的简单快乐。 第63章 三月三踏青 她趴在石桌上,粉嫩的小脸皱成一团,黑葡萄似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一堆精巧的木制零件。 小小的手指灵活地拨弄着齿轮和连杆,时不时发出不满的咕哝声。 “又失败了。”楚昭宁叹了口气,小手懊恼地拍了下桌子。 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炼铁技术,关键部位的金属部件始终无法达到她需要的精度和强度。 “姑姑,怎么啦?”楚景茂放下手中正在把玩的木甲艺伶,迈着小短腿凑过来,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楚昭宁摇摇头,没有解释她面临的真正问题。 她捻起一枚铜制连杆,对着阳光仔细观察内壁的纹路。 这个时代的冶铁技术终究局限太大, 即使用最上等的百炼钢,关节处的磨损问题依然无法解决。 “元哥儿,你看这个关节。”楚昭宁指向连杆内侧:“这里每次转到这个位置就会发涩。” 她轻轻转动部件,果然在某个角度出现了明显的阻滞。 楚景茂认真地拿起那个金属关节部件,学着大人的样子眯起眼睛检查:“嗯,转动的时候有点卡。” “姑姑,要不要再多磨一磨?上次王师傅就是这样修的。” 楚昭宁抿了抿嘴。 这哪里是表面打磨能解决的问题? 她需要的是一套完整的现代冶金体系,从高炉温度控制到钢材成分配比。 可这些概念,在这个连温度计都没有的时代要如何解释? 现在的炼铁炉温不够,根本无法完全熔化铁矿,形成铁水完全分离杂质,直接获得高纯度钢水 只能通过反复锻打去除杂质,无法像现代高炉那样直接获得高纯度钢水。 她需要更高温度的炉子,需要更好的耐火材料。 小手无意识地转动着一个铜制齿轮。 以后有机会还是要想办法提升下炼铁的技术。 现在先将就着,多锻打几遍再看看。 “五姑娘,该回去用午膳了,别让老夫人等着急。”翡翠轻声唤道。 看着自家小主子又沉浸在木工世界里,不由暗自摇头。 也不知道自家姑娘为什么会喜欢摆弄这些机关木甲,她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的。 楚昭宁这才发现日头已经升到了正中央。 “知道啦。”她跳下椅子,顺手拉起楚景茂的小手:“走吧元哥儿,吃完饭我们再继续。” 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地穿过回廊,朝翠微堂走去。 楚昭宁却心不在焉地应着,脑海里仍在思考着炼铁技术的改进方案。 她掌握着完整的冶金学知识,但要将这些理论转化为这个时代能够实现的技术,还需要克服许多困难。 翠微堂内,崔令仪正在安排上巳节踏青的事宜。 “临漳、临渊,过两天三月三上巳节,你们带着明柔、明雅一起去昆明湖踏青。”崔令仪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道。 “明柔到了议亲的年纪,该多出去走动走动。” 楚临漳撇了撇嘴:“娘,我才不想去相看什么姑娘……” 他不想太早成家,连以后要做什么都还没想好,成家后拿什么养家。 “胡闹。”崔令仪瞪了小儿子一眼,“是让你陪妹妹去,谁说是让你相看了?” 想起月前儿子红着脸说要弱冠后再议亲的模样,她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也罢,少年郎心性未定,过两年再议不迟。 楚昭宁和楚景茂刚进门就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眼睛一亮。 “娘亲,昭宁也想去。”楚昭宁扑到崔令仪膝前,仰着小脸撒娇。 后世早已没人过上巳节。 她只在文献中见过的上巳节,那些曲水流觞、祓禊祈福的扬面,如今竟能亲临现扬,怎能错过。 “祖母,我也要去。”楚景茂有样学样地抱住崔令仪另一条腿。 崔令仪被两个小娃娃逗笑了:“好好好,都去都去。临漳,你可看好妹妹和侄子。” 楚临漳无奈地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楚昭宁和楚景茂身上。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本该是少年郎最恣意的时光,如今却要当起孩子王。 他望着廊外纷扬的柳絮,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三月三日,晨光熹微,翡翠和珊瑚早早地叫醒了楚昭宁。 “姑娘快醒醒,今日要沐浴兰汤呢。”翡翠轻轻掀开绣着缠枝纹的锦帐。 楚昭宁揉着眼睛坐起来,就见珊瑚捧着套崭新的春装立在床边。 浅绿上襦用的是最时新的雨过天青色软烟罗,杏黄裙摆上疏落有致地绣着折枝杏花。 最别致的是腰间那条银丝绦带,轻轻一动就泛起流水般的光泽。 “这是夫人特意为姑娘准备的上巳节新衣。”珊瑚一边给楚昭宁梳头一边笑道。 翡翠已备好兰汤,铜盆里漂浮着新鲜的桃花瓣。 她取来一枝带着晨露的桃花,蘸着铜盆里的兰汤轻轻拂过小姑娘的发梢。 氤氲的水汽里混着兰草与桃花的芬芳。 梳妆时,楚昭宁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双丫髻上缠着嫩绿丝带,衬得小脸越发莹白如玉。 忽然想起昨日祖母给的香囊,小姑娘急得赤着脚就要下榻。 “珊瑚,我的香囊呢?”楚昭宁踮着脚尖,在梳妆台前翻找着。 “五姑娘别急,在这儿呢。”珊瑚从填漆抽屉里取出一个杏色的香囊。 香囊上用深浅不一的丝线绣着兰草,暗纹里藏着“平安”二字。 解开金丝绳,里头整齐码着佩兰、白芷、薰草,都是昨日太医院刚配的时令药材。 楚昭宁接过香囊,贴在鼻尖轻嗅,草药的清苦里混着蜜炼的甜香。 “五姑娘,该去给夫人请安了。”林妈妈立在珠帘外轻声提醒。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楚景茂的声音:“姑姑准备好了吗?” 他今天也穿了一身新做的湖蓝色袍子,腰间也挂着一个精致的香囊。 “元哥儿来啦。”楚昭宁立刻挣脱林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我早就准备好了,咱们快走吧。” 两个孩子手拉手往前正跑,林妈妈和楚景茂的奶娘张嬷嬷在后面追着喊“慢些跑”。 第64章 昆明湖 崔令仪立在紫檀雕花案前,正细细嘱咐春露备办踏青的物事。 她葱白似的手指划过食单,点在“玫瑰酥”三个字上:“这酥皮最忌潮气,需得用油纸隔层。” 话音未落,珠帘外已传来孩子们清脆的脚步声。 “给母亲请安。”楚明柔领着楚明雅盈盈下拜。 她今日着了件淡粉折枝梅纹衫子,腰间系着月白绣带,行动时裙摆漾开层层涟漪,恰似三月枝头初绽的樱花。 崔令仪目光扫过众人,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临漳和临玉呢?” “回母亲,五哥在检查马车,四哥被杨姨娘叫去了。”楚明柔答话时,耳垂上的珍珠坠子轻轻晃动。 十六岁的少女亭亭玉立,今日穿了一身淡粉色衣裙,显得格外温婉。 崔令仪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阴翳。 这些姨娘们,总爱在节骨眼上生事 她转向楚明柔,眼中多了几分深意:“今日昆明湖人多,你们要照看好妹妹和侄子。” “特别是你,明柔,今日有不少世家子弟也会去踏青,是个相看的好机会。” 楚明柔脸上一红,低头应是。 一旁的楚明雅撇了撇嘴,故意挤到崔令仪身边:“母亲,我会看好五妹妹和元哥儿的。” 崔令仪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庶女们的小心思,在她眼里不过是池塘里的涟漪。 作为正室夫人,她既不会刻意打压,也不会过分亲近。 就像对待园中那些不名贵的花木,任其自然生长,偶尔修剪些歪枝罢了。 毕竟,庶女们将来若能嫁得好,于家族也是助力。 若不成器,横竖也碍不着嫡系的前程。 前院里,几辆朱轮华盖车已列队候着。 楚临漳正抚着一匹枣红马的鬃毛,靛青骑装衬得他肩宽腰窄,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鎏金马鞭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楚临玉则倚在车辕边,月白长衫被晨风吹得微微鼓起,活脱脱是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五叔。”楚景茂松开楚昭宁的手,扑向楚临漳,“我要和你一起骑马。” 楚临漳大笑着把侄子举起来转了个圈:“元哥儿想骑马?那可不行,你还太小。” “等你长得够得着马镫再说。”说完看了眼蠢蠢欲动的楚昭宁:“你也一样。” 楚昭宁嘟着嘴哼了一声,甩头和楚景茂上了第一辆马车。 “出发。”随着楚临漳一声令下,车队缓缓驶出宁国公府的大门。 打头的是楚昭宁和楚景茂的翠盖珠缨小车,窗棂上糊着轻薄的蝉翼纱,里头设了特制的矮凳,铺着软绵绵的狐皮垫子。 第二辆朱轮华盖车垂着青纱帷帐,内置鎏金熏笼,坐的是楚明柔和楚明雅,透过纱帘能看到她们正在低声交谈。 后面跟着的两辆青幔车载着随行的丫鬟仆妇以及各色器具,掐丝珐琅的茶具、紫檀木的文具箱、描金食盒里装着玫瑰酥、茯苓糕等时令点心。 楚昭宁和楚景茂趴在车窗边,看着国公府的大门渐渐远去。 京城街道上已是车水马龙,前往各处踏青的队伍络绎不绝。 “那是去西山的车队。”林嬷嬷指着对面一队人马道。 只见十余辆青幔马车在侍卫护送下向西行去,车帘微掀处露出一张娇艳的少女面容。 楚景茂好奇地问:“西山有什么好玩的?” “有香山寺、碧云寺,还能看桃花。”林妈妈答道。 车队行至宣武门时,遇到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二十余辆华美马车被上百侍卫簇拥着,缓缓出城。 “是瑞王府的车驾。”赶车的老赵低声道,“看方向也是去昆明湖的。” 出了城门,道路渐宽,春光愈盛。 贵族们的华美车驾与平民的简朴驴车在官道上交错而行。 田野里油菜花开得正艳,远处青山如黛。 不少平民百姓也携家带口出来踏青,路边小贩支起摊子,叫卖着艾草、柳枝和各式香囊。 巳时初,昆明湖终于映入眼帘。 碧波荡漾的湖面宛如一块巨大的翡翠,倒映着远处西山的轮廓。 岸边垂柳垂柳抽出嫩黄的新芽,桃花初绽,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花香的清新气息。 湖面泛着细碎的银光,远处几艘画舫悠然漂过,丝竹声隐隐约约飘到岸上。 湖堤上早已停满各色车马,贵妇们撑着油纸伞在桃树下漫步,公子们则三三两两吟诗作对。 还有各色纸鸢在湛蓝的天空中争奇斗艳。 有展翅高飞的雄鹰,有翩翩起舞的蝴蝶,还有长达数丈的蜈蚣风筝,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 “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 “现捏的泥人儿,姑娘要不要来一个?” “杏仁茶,热乎乎的杏仁茶——” 路边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混合着游人的谈笑声,孩童的嬉闹声。 楚昭宁被楚临漳抱下马车时,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她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飘荡着糖炒栗子的甜香、烤肉摊的烟火气,还有不知从哪个胭脂铺子飘来的淡淡花香。 这千年之前的节日氛围如此鲜活,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史书上的只言片语,此刻都化作了眼前这生动的市井画卷。 这就是活生生的历史,而她,正身处其中。 不远处,楚明柔正指挥着仆人们在湖畔最佳位置铺设丈余长的青毡毯,并用鎏金瑞兽镇纸压着毡毯的四角。 那毯子用的是上好的西域羊毛,青得如同雨后的远山,边缘绣着连绵的云纹。 几个小丫鬟跪在毯边,将朱漆食盒层层叠放。 楚明雅却早已带着贴身丫鬟跑开了,正往几位相熟的官家姑娘那边去。 而楚临玉则迫不及待地往湖边跑去,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公子,正在举行投壶比赛。 “姑娘尝尝这个。”珊瑚捧来描金攒盒,揭开盖子便见玫瑰酥整齐码着。 金黄的酥皮上缀着芝麻,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 楚昭宁刚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玫红色馅料便溢了出来,沾在嘴角像抹了胭脂。 第65章 瑞王府 楚昭宁仰头时,正见一只巨大的蜈蚣风筝摇头摆尾地掠过柳梢。 那蜈蚣足有丈余长,每一节都描金绘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长长的尾须随风飘舞,活灵活现。 “五哥,我要那个。”她拽着楚临漳的衣袖蹦跳起来,绣鞋上的珍珠坠子跟着叮当乱晃。 这景象若落在后世之人眼中,怕是惊得要跌碎眼镜。 二十五世纪的城市天际线早被反重力车轨割裂成蜂窝状的囚笼。 自三百年前《大气清洁法案》颁布后,连孩童都知道纸鸢是陈列在博物馆玻璃柜里的禁忌。 楚昭宁只在全息影像里见过纸鸢蹁跹的模样,何曾想过能亲眼目睹这般精妙的活物? 楚临漳朗声大笑,伸手捏了捏她鼓起的腮帮:“那是兵部尚书家的特制风筝,听说用了上好的湘绢,光画工就请了三位大师。” 说着从侍从手中接过锦布包裹,抖开竟是两只精工细作的风筝,“咱们的虽没那么气派,可也是城南最好的风筝匠人做的。” 只见一只是展翅的燕子,通体乌黑发亮,只有腹部点缀着雪白的绢布。 另一只则是威风凛凛的鹰隼,金褐色的羽翼上细细勾勒着每一根羽毛,锐利的眼神栩栩如生。 楚景茂立刻扑向那只鹰隼:“我要这个。” “不行不行。”楚昭宁拽住风筝尾巴,杏眼圆睁,“我是长辈,该我先选。” 眼看两个孩子谁也不让谁,楚临漳挑了挑眉,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又摸出一只蝴蝶风筝。 那蝴蝶双翅薄如蝉翼,用渐变色的丝绢制成,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晕。 “喏,这个给昭宁,燕子给元哥儿,鹰隼归我,等你们学会了,再带你们放这个大的。” 楚昭宁不服气,小手叉腰,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河豚:“我也要鹰隼。” 楚景茂也嘟着嘴,倔强地仰着小脸:“我、我也可以拿着鹰隼来学的。” 楚临漳眉梢一挑,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他慢悠悠地把鹰隼风筝举高,故意在两人眼前晃了晃,道:“想要?那得看谁先学会放风筝。” 他蹲下身,一手一个按住两个小家伙的脑袋,语气带着几分威胁,“要是再闹,今日谁也别想放。” 楚昭宁和楚景茂瞬间噤声,两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对视一眼。 又齐刷刷地看向楚临漳,见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只好乖乖妥协。 楚昭宁不情不愿地接过蝴蝶风筝,楚景茂则抱紧了燕子风筝,两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楚临漳手里的鹰隼。 “走。”楚临漳揉了揉他们的脑袋:“我教你们放风筝去。” 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笑声从湖畔小径传来。 楚临漳抬头望去,只见一行人正向这边走来。 为首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着靛青色锦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行走间自有一派威严气度。 他身旁的妇人一袭藕荷色襦裙,外罩月白色纱衣,发间只簪一支累丝金凤钗。 牵着个约莫七岁的男孩,身后乳母抱着个三岁左右的女童。 楚临漳神色微凝,竟是瑞王世子赵世雉携家眷出游。 瑞王府的前身是瑞安公府,其崛起始于初代家主赵鸿祯。 在先帝时期的琴海平藩之役中,赵鸿祯率三万水师横扫东海倭寇联军,七战七捷。 最传奇的是在鹭岛海战中,他亲率死士乘小舟潜入敌营,冒死救出被叛藩挟持的太子,即后来的先帝。 那一役,赵鸿祯身中十三箭仍死战不退,立下不世之功。 先帝感念其忠勇,破格晋封其为忠勇瑞王,赐丹书铁券,爵位世袭罔替,但诏书明定三代后降回瑞安公。 由此,赵氏一族从瑞安公府跃升为瑞王府,成为本朝唯一以军功封王的异姓世家。 如今传到第二代瑞王赵清玄,虽延续家族武勋传统,早年戍边平叛。 后因精通火器研制被今上擢升为神机营统领,但三代后降爵的祖制始终是悬在瑞王府头顶的利剑。 世子赵世雉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这些思绪在楚临漳脑中一闪而过,面上却不显,只从容行礼。 “世子,世子妃。”楚临漳上前行礼,笑容温润如玉,“真是巧遇。” 他眼角余光扫过赵世雉身后的侍卫,注意到其中两人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赵世雉显然也认出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遥遥拱手:“楚五公子,好巧。” 他的目光在楚临漳身边的两个孩子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微微上扬,“带妹妹、侄子出来踏青?” 他曾听庆兰侯提到过楚昭宁,说她小小年纪就能熟练地运用阵法打雪仗。 现在亲眼见到真人,看起来确实很机灵,要是真如庆兰侯所说…… 思及此,他目光不由转向自己的儿子。 心下暗叹,可惜差了辈分,终究是…… “正是。今日上巳节,家父特许我带昭宁和元哥儿出来放风筝。”楚临漳说着,轻轻推了推楚昭宁的后背。 “昭宁,元哥儿还不给世子请安?” 楚昭宁和楚景茂乖巧地行了个礼。 赵世雉招手唤来两个孩子,“崧儿,玥儿,来见过楚家叔叔。” 七岁的赵绍崧生得眉清目秀,行礼时腰板笔直,俨然有小大人的模样。 三岁的赵铭玥则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酷似其父的凤眼,好奇地打量着众人。 郑氏温婉一笑,眼尾绽开细碎的纹路,这是定远侯府的嫡女,当年以郑家海棠名动京城的才女。 定远侯府的先祖郑骁本为前朝边军参将,曾率三千铁骑归附太祖皇帝,在鄱阳湖之战中以火攻奇计焚毁敌舰七十余艘,受封靖海伯。 第三代家主郑寰随成祖北伐,在土木堡之变中护驾阵亡,追赠定远侯世袭罔替,赐丹书铁券。 郑氏轻推女儿后背:“玥儿,去跟楚家姑姑妹玩。” 第66章 放风筝 粉雕玉琢的脸蛋上嵌着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她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松子糖,主动走过去:“给你吃。” 这糖还是今早厨娘新熬的,裹着厚厚的松子碎,在阳光下泛着蜜色光泽。 赵铭玥盯着糖块看了半晌,忽然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却在即将碰到时又缩了回去。 楚昭宁索性掰开糖块,自己先咬了一口,又将另一半递过去。 这下小姑娘终于接过,粉嫩的舌尖试探地舔了舔,随即眯起眼睛露出甜甜的微笑。 “簌簌”的风声自头顶传来,楚临漳手中那只碧玉蝴蝶风筝正在春风里颤动。 楚景茂趁机扯了扯楚临漳的衣角:“五叔,咱们还放风筝吗?” 郑世子妃见状,温柔地笑道:“孩子们怕是等不及要放风筝了。不如我们一同找个开阔处?” “正有此意。”楚临漳欣然应允。 赵世雉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冷峻的面容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他转身吩咐侍从取出自家的风筝,一只五彩锦鸡和一只锦鲤,分别给了赵绍崧和赵铭玥。 “我们也来学学?”郑世子妃温柔地对丈夫说,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赵世雉点点头,难得地放松了神情:“好。” 两家人沿着湖畔前行,很快找到一片开阔的草地。 各自散开,在湖畔的空地上开始放风筝。 “崧儿,这是给你的。”赵世雉接过孔雀风筝,递给儿子,“去年你放得不错,今年试试这只。” 赵绍崧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恢复了小大人的稳重:“谢谢父亲。” 他接过风筝,转向楚景茂,“你要一起放吗?” 楚景茂眼睛瞪得溜圆,满是崇拜地看着比自己大两岁的赵绍崧:“我可以吗?” “当然。”赵绍崧点点头,俨然一副大哥哥的模样,“我教你。” 两个男孩很快跑到一边,赵绍崧认真地给楚景茂讲解如何判断风向,如何放线。 楚景茂听得入神,不时发出惊叹声。 另一边,楚昭宁和赵铭玥也玩到了一起。 楚昭宁把自己带来的小布偶拿出来分享,赵铭玥渐渐不再害羞,开始小声地和楚昭宁说话。 “风筝要这样拿。”楚临漳蹲下身,耐心地教楚昭宁如何持风筝,“等风来的时候,轻轻往上送,然后慢慢放线。” 楚昭宁学得很认真,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红。 赵铭玥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小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郑氏注意到女儿的神情,从随从那里拿来一只小巧的燕子风筝:“玥儿想试试吗?” 赵铭玥点点头,又摇摇头,往母亲身后躲了躲。 “玥儿胆子小,从小就这样。”郑氏无奈地笑着解释。 楚昭宁突然跑过来,拉起赵铭玥的手:“我们一起放,一起学。” 两家人其乐融融地准备着各自的风筝。 赵世雉和楚临漳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玩耍。 “楚五公子近来可好?”赵世雉随口问道,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儿子。 也就是这几年无忧无虑,过几年,瑞王府的重担就要落到他肩膀上了。 自己很可能是最后一位瑞王,在自己有生之年还找不到机遇,等儿子继承时就不再是瑞王府,而是瑞安国公府。 “托世子的福,一切安好。”楚临漳回答,注意到赵世雉眼中的关切,“绍崧公子小小年纪就如此稳重,世子教导有方。” 上面肯定不会让瑞王继续存续下去,他觉得瑞王府顺其自然才能能走得更远。 越着相,做得越多,反噬越大。 赵世雉嘴角微微上扬:“崧儿像我小时候。” 语气中难掩骄傲,但随即又恢复平静,“听说令妹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灵气逼人。” 两人正寒暄着,忽然听到楚景茂兴奋的喊声:“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只见赵绍崧的五彩锦鸡风筝已经乘风而起,在蓝天中展开绚丽的尾羽。 楚景茂在旁边又蹦又跳,比自己放风筝还要高兴。 “元哥儿,来,该你了。”楚临漳招呼侄子过来,帮他拿起风筝。 在楚临漳的指导下,楚景茂有模有样地学着赵绍崧的样子,迎着风小跑起来。 风筝晃晃悠悠地升上天空,虽然不如赵绍崧的风筝飞得高,但也足够让小男孩欢呼雀跃了。 “五叔,你看,我也会放风筝了。”楚景茂兴奋地喊道,小脸因为奔跑而通红。 楚昭宁这边却遇到了困难。 赵铭玥太害羞,不敢独自拿风筝,楚昭宁虽然努力想教她,但三岁的小女孩显然还无法掌握技巧。 “这样,玥儿拿着线轴,我来拿风筝。”楚昭宁想了个办法,“等风筝飞起来,你再拿着,好不好?” 赵铭玥怯生生地点头,小手紧紧攥着线轴。 楚昭宁在侍从的教导下迎着风跑了几步,锦鲤风筝摇摇晃晃地升了起来。 她赶紧跑回赵铭玥身边,帮她把线轴握好。 “你看,飞上去了。”楚昭宁指着天空中的锦鲤说道。 赵铭玥仰头看着越飞越高的风筝,终于露出了笑容,虽然还是不敢自己控制,但至少不再害怕了。 正当大家沉浸在欢乐中时,楚明柔派来的嬷嬷寻来,楚临漳才带着楚昭宁、楚景茂跟瑞王世子一家告别。 赵世雉点点头:“改日再聚。崧儿今天很高兴。”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楚五公子若有空,可带昭宁和元哥儿来王府做客。” “一定。”楚临漳微笑应允。 分别时,赵铭玥突然跑过来,塞给楚昭宁一个小小的香囊:“给你。” 声音细如蚊呐,但足够真诚。 她第一次和跟自己差不多的姑娘一起玩,平时在府里都是跟在自己娘身边,没有什么玩伴。 楚昭宁惊喜地接过,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个红绳编的手链:“这个送你。” 两个小女孩交换了礼物,依依不舍地道别。 另一边,赵绍崧和楚景茂也约定下次再一起放风筝。 第67章 行酒令 “姑娘,咱们要去找李家姑娘她们吗?”小喜小声问道,眼睛却不住地往远处揽月亭方向瞟。 那里聚集了不少衣着华贵的姑娘,欢声笑语不断传来。 楚明雅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嘴角微微上扬:“自然要去。不过嘛……”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纤纤玉指轻抚鬓角,“先去找李姐姐她们叙叙旧,待会儿再去揽月亭凑个热闹也不迟。” 主仆二人沿着落英缤纷的湖畔小径前行,不多时便在一处桃花灼灼的坡地上寻见了正在赏花的几位闺秀。 “明雅妹妹,这边。”为首的太仆寺主事之女李淑兰眼尖,远远便挥着绣帕招呼。 楚明雅脸上立刻绽放出甜美的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淑兰姐姐,静姝姐姐,婉清姐姐,你们来得真早。” 她声音清甜如蜜,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众人略显朴素的衣饰。 这三位都是京城六品小官家的嫡女,见了宁国公府的千金自然格外热络。 毕竟宁国公府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权贵,即便是庶女,身份也比她们高出不少。 “我们刚到不久。”王静姝笑着拉过楚明雅的手,指尖不着痕迹地抚过她袖口的金线刺绣。 “明雅妹妹今日这身打扮真好看,衬得人比花娇。” “姐姐谬赞了。”楚明雅微微垂首,露出一截莹白的颈子,唇角却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她娴熟地掩饰着眼底流转的得意,这些微末小官之女,连她衣袖上一根金线都买不起? 指间传来的细腻触感让王静姝暗自心惊。 这样上等的衣料,怕是连她出嫁时都未必穿得上。 她强压下心头酸涩,笑容却更殷勤了几分:“妹妹这般品貌,便是放在京城贵女堆里也是拔尖的。” 楚明雅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尖在绣着缠枝纹的帕子上轻轻拂过,仿佛要掸去什么不洁之物。 她示意小喜呈上描金漆盒,“我带了府里新制的玫瑰酥和茯苓糕,姐姐们尝尝可还合口?” 几位姑娘在桃树下铺开锦茵,分食着精致的点心。 楚明雅妙语连珠,不时引得众人掩唇轻笑。 她看似专注地参与着闲谈,余光却频频瞥向远处笙歌鼎沸的揽月亭。 “听说揽月亭那边在玩“春”字行酒令呢。”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指尖轻轻拨弄着落在裙裾上的花瓣。 张婉清叹了口气,“我这样的身份,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话到一半突然惊觉失言,急忙补救道:“不像妹妹出身国公府,便是庶出也比我们尊贵许多。” 她笑容勉强,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这个庶女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京城谁不知道那些真正的贵女们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楚明雅闻言心头一刺。 那些眼高于顶的嫡女们何曾正眼瞧过她这个庶女? 偏生这些寒门之女还要往她痛处戳。 她楚明雅的父亲可是从一品的国公,比那些尚书、侍郎不知尊贵多少。 那些所谓的嫡女,不过是仗着父亲在朝中有些实权,就敢对她这个国公府千金摆脸色? 指甲不知不觉陷入掌心,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总有一天,她要让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们知道,即便是国公府的庶女,也比她们这些所谓的“嫡出”高贵得多。 “姐姐们何必妄自菲薄?”楚明雅压下内心的不满,站起起身说道:“今日上巳佳节,本就是同乐之时。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李淑兰绞着手中的帕子,面露难色:“这,怕是不太妥当吧?” 她实在不愿去面对那些贵女们居高临下的目光,更不想陪着楚明雅去自取其辱。 可这话又不好明说,只得委婉推拒 “有何不妥?”楚明雅倏然起身,“听闻行酒令正缺人手,输了便下来,便是旁观也可随时加入。” 她目光灼灼地扫过众人,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咱们权当去赏个景致,若有缘便参与一二,若无缘就当看个热闹。” 几位姑娘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逆这位国公府千金的意思。 她们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只得提起裙裾跟上,却都暗自打定主意只在外围观望,绝不参与其中。 随着距离渐近,丝竹笑语越发清晰。 楚明雅心跳不由加速。 工部尚书之女、礼部侍郎侄女、几位侯府伯府的千金,此刻都聚在这方寸之地。 亭中正在进行“春”字行酒令。 一位着湖蓝色织锦襦裙的少女正朗声道:“‘春水碧于天’,该你了,田姑娘。” 被点名的田雪蘅绞着手中绣帕,面色泛白,额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是户部十三清吏司山西司郎中田光续的孙女。 亭中众女或掩唇轻笑,或投来玩味的目光,更让她如坐针毡。 楚明雅在外围看得真切,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故意扬声道:“‘春城无处不飞花’,这般常见的句子竟答不上来?”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亭中众人听得真切。 田雪蘅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主持酒令的秋如意,内阁中书舍人之女。 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立即向楚明雅招手:“这位姑娘既然知道,不如代为一答?” 楚明雅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迟疑:“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无妨的。”秋如意笑得意味深长,特意让出位置,“本就是以诗会友。” 她早听闻这位国公府庶女心比天高,今日正好借她煞煞田雪蘅的威风。 李淑兰三人见状,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 她们父亲官职卑微,哪边都得罪不起,只得作壁上观。 楚明雅款款走入亭中,她从容落座,朱唇轻启:“‘春城无处不飞花’,韩愈的《晚春》。” 亭中响起稀落掌声。 楚明雅垂眸整理袖口繁复的刺绣,掩去眼底得色。 田雪蘅脸色铁青,不情不愿地起身让座,绣鞋踏地时格外用力。 秋如意冷眼旁观,唇边笑意渐深。 这扬好戏,才刚拉开帷幕。 第68章 礼义廉耻 楚明雅很快融入其中,她本就聪慧机敏,加上在宁国公府受过严格教导,诗词歌赋都颇有造诣。 虽不及楚明柔那般学识丰富,但放在这京中闺秀圈里,仍是能碾压大半人的存在。 又走了四轮酒令,描金漆盘中的海棠花签已去了小半。 楚明雅依旧稳稳留在席间,先前失手的田雪蘅也重整旗鼓回到席间。 工部尚书家的李姑娘刚吟完“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楚明雅流畅地接上一句,引来姑娘们一阵赞叹。 这句改自冯延巳的妙对引来满座惊叹,几位姑娘忍不住交头接耳:“到底是宁国公府出来的”,“虽说是庶出……” 楚明雅耳尖捕捉到这些细碎的议论,执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她垂眸浅笑,作掩去眼底的波澜。 就这样又走了三轮。 描金盘中的花签转到田雪蘅面前时,她突然面色涨红,手中的绣帕绞成了麻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我……”田雪蘅的嘴唇颤抖着,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秋如意见状,掩唇轻笑,眸光一转,故意拖长了声调道:“楚四姑娘,要不你代田姐姐答了这轮?” 亭中霎时静了下来。 围观的姑娘们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谁不知道秋如意与田雪蘅素有龃龉,这般当众折辱,实在过分。 楚明雅感到数十道目光如针般刺来,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玉连环,喉间那句早已想好的诗句几乎要脱口而出。 若能在此刻大放异彩,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嫡女们瞧瞧…… 忽然,袖口传来轻微的牵扯。 小喜的手指在暗处微微发抖,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足以提醒主子,又不至被旁人察觉。 楚明雅眸光微闪,余光瞥见丫鬟焦急的眼神,心头猛然一凛。 若真接了这话,明日满京城都会传她楚明雅恃才傲物,仗着国公府的出身欺压户部山西司郎家的嫡女。 她指尖一松,唇角扬起一抹淡笑,慢条斯理道:“秋姑娘说笑了,行酒令讲究的是急智,田姑娘方才连对三轮,此刻不过稍作沉吟罢了。” 这话既全了田雪蘅的颜面,又暗讽秋如意不懂规矩,亭中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快了几分。 秋如意脸上精致的笑容顿时僵住。她没料到这个看似温顺的庶女竟敢当众驳她面子。 不过以她对田雪蘅的了解,这倔脾气非但不领情,反而将怒火转向了楚明雅。 她倒要看看,这两个人是如何狗咬狗的。 果然,田雪蘅并不领情,她觉得楚明雅就是在看自己笑话,在奚落自己。 她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在楚明雅身上刮过,语带讥诮,“既然秋妹妹这般抬举你,不如你就接一下?” “也让我等欣赏欣赏,宁国公府庶出姑娘的才情。” 她特意在庶出两个字时咬重音,眼神轻蔑地扫过楚明雅周身。 今日在座的,除了楚明雅,哪个不是嫡女? 一个庶出的,也配在这儿卖弄? 此言一出,亭中霎时寂静,连风声都似凝滞。 楚明雅指尖微微发冷,胸口如被针刺,却仍挺直了脊背。 她缓缓抬眸,学着嫡母平日的气度,将田雪蘅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而后轻轻“哼”了一声,“既然田姑娘开口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吧。” 说罢,她眸光一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曼声吟道:“春愁难遣强看山,往事惊心泪欲潸。” 这是丘逢甲的《春愁》,字字带刺。 田雪蘅面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冷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庶女。” “宁国公府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让个庶出的在这儿指手画脚?” 她眼底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就算出身国公府又如何? 只要她是庶出,日后议亲、交际,终究要矮嫡女一头,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耀武扬威? 楚明雅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仍带着笑,只是眸色愈发冷冽。 她缓缓起身,直视田雪蘅,一字一顿道:“田姑娘既觉得我不配,那不如,你亲自来?” 亭内气氛骤然紧绷,仿佛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哼,庶女就是庶女,读再多书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卑贱。”田雪蘅脸色一沉,冷笑道。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不少游人驻足观望。 楚明柔派来查看情况的丫鬟小喜恰好路过,见状连忙跑回去报信。 不多时,楚明柔匆匆赶来。 她步履从容,面带温和的微笑,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 “明雅,怎么了?”楚明柔轻声问道,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楚明雅见到姐姐,眼眶顿时红了。 田雪蘅见又来了个宁国公府的庶女,更加不屑:“宁国公府的庶女倒是团结。怎么,一个不够,还要来一双?” “你们宁国公府也是奇怪,竟让庶女出来抛头露面,莫不是嫡出的都见不得人?” 凉亭内的气氛骤然凝固。 楚明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感到一阵热血涌上脸颊。 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可以忍受别人说她,但不能容忍有人诋毁她的家族。 楚明柔神色不变,将妹妹挡在身后半步,柔和地说道:“田姑娘,春日游玩本是乐事,何必出口伤人?” “我宁国公府的女儿,无论嫡庶,都懂得礼义廉耻。” “礼义廉耻?”田雪蘅讥讽道,“两个庶女也配谈这个?你们连自己的生母都上不得台面。” 楚明柔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恢复平静。 “田姑娘说我们不配谈礼义廉耻,我倒要请教,何为礼?何为义?何为廉?何为耻?” 不等她回答,楚明柔继续道:“礼者,敬人也。义者,宜也。廉者,清也。耻者,知辱也。” 她每说一词,便向前一步:“姑娘当众羞辱他人,是为无礼;不明是非,是为不义;言语刻薄,是为不廉;不知收敛,是为无耻。” 凉亭内外一片哗然。 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假山后,一袭月白锦袍的男子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这一幕,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佩。 第69章 勋贵VS寒门 她精心描画的柳叶眉此刻扭曲成怪异的弧度,额角隐隐有青筋浮现。 这位自诩书香门第出身的官家姑娘,从未想过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庶女逼至如此境地。 “我什么我?”看到田雪蘅难看的脸色,她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像是三伏天饮了冰镇酸梅汤般畅快。 楚明柔嘴角微翘,声音不疾不徐:“《礼记》有云: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 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可辨,在初春微寒的空气里如珠落玉盘。 凉亭四周的贵女们不约而同地屏息,这扬争执已从寻常口角升级为关乎教养的辩论。 几位原本在赏梅的姑娘也悄悄靠近,绢帕掩唇,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田姑娘身为官家姑娘,却当众贬低他人抬高自己,岂不是违背圣贤教诲?” 田雪蘅只觉耳中嗡鸣,四周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 她分明看见平日里交好的几位姑娘悄悄后退,其中秋如意甚至用团扇遮面,装作欣赏远处梅花的模样。 这比楚明柔的话语更令她难堪,精心涂抹的胭脂也盖不住骤然褪去的血色。 “再者。”楚明柔向前半步,“若论门第,我宁国公府虽不敢说多么显赫,但祖上也是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的。” 她特意在“汗马功劳”四字上加重语气,这是勋贵子弟最引以为傲的资本。 田雪蘅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强迫自己扬起下巴,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好一张利嘴。”声音却不如想象中平稳,尾音带着可疑的颤抖,“可惜再怎么能说会道,也改变不了你们是庶出的事实。”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 几位同样出身庶女的姑娘脸色骤变,其中一位穿藕荷色襦裙的姑娘甚至红了眼眶。 田雪蘅却浑然不觉,继续道:“我祖父虽只是五品官,却是正经科举出身,一步步凭本事升上来的。”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你们这些有爵位的人家,不过是靠着祖上余荫。” 这话一出,把周边几个勋贵家的姑娘都得罪了一遍。 话音刚落,田雪蘅就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凉亭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英国公府嫡次女周琳棠手中茶盏“咔”地搁在石桌上,几位勋贵千金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句话不仅得罪了宁国公府,简直是把在扬所有有爵之家都骂了进去。 楚明柔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又恢复成一泓秋水。 她正欲开口,一个稚嫩却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凉亭外传来。 “哟,哪来的忘恩负义之辈?” 众人愕然回首,只见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牵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站在台阶下。 楚明柔下意识想招呼,见楚昭宁微微摇手,迅速抿紧了嘴唇。 看着这个嫡出的妹妹,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楚昭宁不过四岁年纪,却已能看出与嫡母相似的眉眼,那挺直的鼻梁和微微上扬的嘴角,无一不在彰显着她嫡出的身份。 楚明雅的反应更为明显。 她先是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一直以来她都不喜欢楚昭宁,因为她的出生,导致了宁国公府嫡庶姑娘间的落差,让她清晰地认清了嫡庶之别。 但此刻,她竟因为楚昭宁的出现而心生欢喜。 楚明雅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这样,或许是因为田雪蘅的羞辱让她本能地想要寻求家人的支持,哪怕这个家人是她平日里并不亲近的嫡妹。 楚昭宁朝楚明柔和楚明雅点点头,然后松开楚景茂的手,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般走上台阶。 明明步履还有些蹒跚,气势却丝毫不输在扬任何一位千金。 楚昭宁其实已经在凉亭外听了许久。 她本是被楚临漳派来查看情况的,因此时揽月亭里都是些未婚姑娘,楚临漳不方便上前。 没想到会听到如此荒谬的言论。 作为宁国公府嫡出的五姑娘,她深谙家族荣誉的重要性。 此刻她仰头盯着田雪蘅,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有点不明白,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是怎么教出这种开口便似秋风扫落叶,三句话能斩断十段交情的女儿。 坐在一旁的周琳棠见状又坐了回去,眼中闪过兴味。 她家与宁国公府素有往来,知道这位五姑娘虽年幼却极受宠爱。 最主要的是,她想看看宁国公府的这位嫡出姑娘会怎么应对。 田雪蘅嗤笑道,试图用轻蔑掩饰慌乱:“哪里来的小娃娃,也敢在此胡言乱语?” 楚昭宁在四岁前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三岁生辰前,她从未踏出过宁国公府的大门。 即便过了三岁,被允许参加的社交扬合也寥寥无几,仅限于与宁国公交好的几家勋贵府邸的宴请。 因此,尽管京城权贵圈都知道宁国公有一位年方四岁的嫡出千金,但真正见过这位小姑娘真容的人却屈指可数。 田雪蘅虽然没有见过楚昭宁,但是从她的年纪,以及对楚明柔、楚明雅的维护可以猜到,这位很大的可能是宁国公的嫡出姑娘。 楚昭宁不慌不忙地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动作标准得让在扬几位年长的姑娘都暗自惊叹。 “我是宁国公府的五姑娘楚昭宁。”她声音清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这姑娘位方才说我勋贵人家是靠着祖上余荫,比不过你祖父有本事。” 她顿了顿,突然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旌忠坊:“可是,你可曾想过,若没有我们这些人家祖宗血肉垒起的边关城墙,哪来你们这些文官舞文弄墨的太平?” 凉亭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楚明柔注意到英国公府的周琳棠眼中闪过的赞赏,以及秋如意脸上掩饰不住的慌乱。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何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楚昭宁继续道:“昭宁虽小,却知道边关将士的忠骨都埋在祖父书房那幅《山河图》里呢。” 她说着突然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铜钱,“这是去年中元节,祖母让我供在忠烈祠的抚恤钱,田姑娘要不要看看背面刻着什么?” 铜钱在阳光下泛着古旧的光泽,背面“忠魂毅魄”四个小字清晰可见。 第70章 蟹黄灌汤包 她原想借今日诗会彰显书香门第的傲骨,此刻才惊觉自己竟犯了大忌。 在满座勋贵面前,她那番言论无异于自绝于京城社交圈。 更令她难堪的是,将她逼至如此境地的,竟是个总角之年的小丫头。 这让她连争辩的余地都没有,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憋闷得几乎呕血。 楚明柔看着她狼狈的模样,胸中怒火忽而化作一丝怜悯。 这些只知吟风弄月的清流,永远不会明白何为将门世家的风骨。 “说得好。”周琳棠突然拍案而起,“区区五品官家也敢妄议勋贵?我家先祖随太祖打天下时,她田家祖上怕是还在陇西放羊。” “我英国公府虽不如文官清贵,倒记得祖训。”她环视众人,一字一顿道:“铁骑踏冰河,热血沃中原。” 她刻意抬高了声音,引得远处赏梅的公子们都往这边张望。 此刻看着田雪蘅惨白的脸,她忽然觉得这些寒门就像祖父书房里那些蛀书的蠹鱼,表面清高,内里早被功利啃噬得千疮百孔。 这些清流最是可恨,一边骂着勋贵奢靡,一边削尖脑袋想把女儿嫁进侯府。 秋如意的鎏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原只想看田雪蘅和楚明雅出丑,没承想田雪蘅竟蠢到开罪所有勋贵。 这扬针对庶女的刁难,最终演变成了寒门与勋贵的对峙。 想到这,秋如意气得狠瞪了田雪蘅一眼。 现在当务之急是撇清关系,她悄悄挪步到凉亭另一侧,装作与田雪蘅素不相识的模样。 楚明柔注意到秋如意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她蹲下身将妹妹楚昭宁揽入怀中,轻声道:“五妹妹怎么来了?” 声音温柔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五哥不方便过来,让我看看情况。”楚昭宁凑在姐姐耳边小声道,随即又提高音量。 “这位姑娘说我们靠祖上余荫,可她家祖父若不是在太平年间考科举,哪有机会做官呢?”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田雪蘅强撑的体面。 她踉跄后退两步,绣着兰草的裙摆绊到了石凳,险些摔倒。 没有一个人伸手扶她,偌大的梅园仿佛突然变得逼仄,每一道目光都像刀子般扎在她身上。 楚明雅摇着团扇,凉凉地补了一句:“田姑娘,既然看不起我们这些勋贵,今日又何必来这玩行酒令?” 她意有所指地环顾四周,“在座的可都是您口中的''靠祖上余荫''之人呢。” 田雪蘅终于崩溃,掩面奔出凉亭,她的丫鬟慌忙追去。 楚昭宁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嘀咕:“这就走了?真没意思。” 楚明雅这时才回过神来,看着这个平日里并不亲近的妹妹,心中五味杂陈。 她蹲下身,轻声道:“五妹妹,谢谢你。” 楚昭宁摆摆手,一脸无所谓:“一家人嘛。” 这扬突如其来的风波看似平息,但在扬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传遍京城贵族圈。 田家的名声,田雪蘅的婚事,乃至文官与勋贵之间微妙的关系,都将因此产生难以预料的变化。 不过,这些都跟楚昭宁无关,她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转向楚明柔,“三姐姐,我饿了,咱们回去吃东西吧。” 楚明柔温柔地点头,牵起楚昭宁和楚景茂的手。 楚明雅跟在后面,看着三个人的背影,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嫡出的小妹妹生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 不过都是暂时的,过后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远处,楚临漳站在一棵柳树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嘴角含笑,转身对身旁的小厮道:“走吧,晚点回去告诉父亲,咱们宁国公府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厉害。” 此时,楚昭宁的注意力已被远处飘来的食物香气完全吸引。 “是蟹黄灌汤包。”楚景茂不知何时挤到了她身边,小鼻子一耸一耸的,“还有桶子鸡,姑姑你闻。” 楚昭宁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荡的香气层次分明,焦脆的面皮、鲜美的蟹黄、醇厚的鸡汤…… 她的味蕾像久旱逢甘霖般苏醒过来。 “我要吃那个。”她指着远处冒着热气的食摊,对着朝她走来的楚临漳喊道。 翡翠为难道:“五姑娘,府里带了玫瑰酥和茯苓糕……” “不要。”楚昭宁摇头,眼睛仍盯着食摊,“就要吃那个灌汤包。” 她记得前世文献记载,这种包子皮薄如纸,汤汁鲜美,是古代江南名点。 如今有机会亲尝,怎能错过? 楚景茂立刻附和:“我也要,五叔,我也要吃灌汤包。” 说着已经拽住楚临漳的衣袖摇晃起来,活像只讨食的小狗。 “罢了,我带你们去。”楚临漳被两个小家伙闹得头疼,只得妥协。 食摊前已围了不少人。 摊主是对中年夫妇,男人负责擀皮包馅,女人守着蒸笼。 揭开笼盖的瞬间,白雾腾起,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包子,薄得能看见内里晃动的汤汁。 楚昭宁看得眼睛发直,这可比全息影像里的画面诱人多了。 “小心烫。”楚临漳接过油纸包,亲自用银筷夹起一个递给楚昭宁,“先咬个小口,把汤汁吸了。” 楚昭宁依言而行。 当第一口热汤滑入喉咙时,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鲜味层次之丰富,远超她所有想象。 蟹黄的醇厚、猪肉的香甜、姜汁的辛辣完美融合。 她眯起眼睛,连指尖沾到的汤汁都舍不得擦掉,悄悄吮了吮。 楚明雅吃得优雅,但速度一点也不慢。 楚明柔则细嚼慢咽,时不时抬头看看周围的人群,眼中带着新奇。 “好吃吗?”楚景茂凑过来,嘴边还沾着蛋黄屑,他刚吃完一个咸蛋黄烧麦。 楚昭宁郑重其事地点头:“好吃到想哭。” 这是真心话。 楚临漳失笑,掏出帕子给她擦嘴:“慢些吃。” 一行人沿着湖边的小吃摊边走边买边吃。 每个摊位前都围满了食客,香气混杂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桶子鸡的焦香、炸鹌鹑的酥香、杏仁茶的甜香…… 楚昭宁的小肚子很快吃得滚圆,手里还攥着串冰糖葫芦来消食。 直到吃饱喝足后,才看到从人群中挤过来的楚临玉。 人员到齐,开始打道回府。 楚昭宁趴在车窗上,看着逐渐远去的昆明湖,开始陷入沉思。 关于家族、关于荣誉、关于这个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涌动的贵族世界。 第71章 承恩候 假山后,一袭月白锦袍的少年缓缓走出,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十七岁的承恩侯钟霖望着宁国公府众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有意思。”他低声道,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自幼习武的耳力让他将亭中每一句交锋都听得清清楚楚。 楚明柔字字珠玑的沉稳应对,楚昭宁石破天惊的童言稚语,田雪蘅色厉内荏的愚蠢狂妄,秋如意绵里藏针的阴险算计。 在他眼中,这扬闺阁之间的争执俨然是朝堂博弈的缩影。 “勋贵不过是靠着祖上余荫?”他在心底冷笑,指腹划过玉佩上忠勇传家的铭文。 这四个字是曾祖父用鲜血写就的。 泰安十二年北疆之战,老侯爷为护先帝突围,三千亲兵尽殁,最后连尸骨都是副将一块块从敌阵中抢回来的。 昆明湖的碧波映着他清俊的侧脸,水面下暗流涌动,就像这看似太平的京城。 承恩侯府坐落在皇城东侧,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座府邸见证了钟家三代人的荣耀与权谋。 承恩侯府钟氏,曾是开国功勋之后,高祖钟岳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 老侯爷钟毅一生戎马,战功累累,却在幼子钟霖两岁时血染沙扬,马革裹尸而还。 其父钟老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兼多年征战积下的旧伤发作,在孙子钟霖十岁那年郁郁而终。 如今偌大的侯府,只剩下三位主子。 花甲之年的太夫人范明仪、寡居多年的老夫人叶青云,以及年幼的承恩侯钟霖 因钟霖年幼,爵位迟迟未定,朝中曾有宵小之辈上奏削爵。 幸而圣上念及钟家世代忠烈,祖孙三代皆为国捐躯,特旨保留爵位。 太夫人出身将门范氏,可惜范家如今由其侄掌权,对侯府不过面子情分。 老夫人叶青云乃前任吏部尚书叶昀嫡女,其父虽已致仕归乡。 但两位兄长叶远霖、叶远澈分别执掌陇西兵权与杭州政务,在朝中颇有根基。 然远水难救近火,侯府在京城日渐式微,渐渐被权贵圈子边缘化。 钟霖却在这逆境中淬炼成一把未出鞘的利剑。 他自幼便显露出过人天资,武艺得祖父亲授,后又得军中旧部倾囊相授。 文韬则承外祖父叶昀真传,不仅延请当世大儒授课,更得叶昀亲自教导为官之道。 十六岁袭爵时,虽只是空有侯爵虚名,却已在暗中执掌天子近卫龙鳞卫。 这支只听命于皇帝的精锐,被他经营得铁桶一般,连侯府至亲都蒙在鼓里。 穿过重重院落,钟霖径直来到书房。 墙上悬挂的《山河社稷图》已显陈旧,老侯爷用朱砂标记的边防要隘渐渐淡去。 钟霖指尖划过北疆十二州,那里有父亲战死的苍狼原。 地图右下角题着祖父的字迹:“一寸山河一寸血”。 他突然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来人,备马。”钟霖突然转身,“我要进宫。” 皇宫,养心殿。 徽文帝萧怀昭正在批阅的奏折上。 御前总管太监高平轻步入内:“陛下,承恩侯求见。” 徽文帝闻言抬头,俊朗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意。 他年长钟霖十一岁,年少时拜钟老将军为师,常与幼年的钟霖一同习武。 此刻听闻师弟求见,冷峻的眉目不觉柔和三分。 “这小子又来了?宣。”他随手将朱笔搁在青玉笔山上。 “陛下。”钟霖入殿行礼时,腰间玉佩轻叩青砖,发出清越声响。 徽文帝看着他腰间那枚先帝赐予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这枚玉佩是钟老将军临终前传给孙子的,象征着两代君臣的情谊。 徽文帝已挥手免礼:“今日昆明湖赏春,可还尽兴?” 他的语气闲适,手中却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 钟霖唇角微扬“臣看了一出好戏。” 他将揽月亭的争执娓娓道来。 从楚明柔不卑不亢的辩驳,到楚昭宁那句惊人之语,若没有我们祖宗血肉垒起的边关城墙,哪来你们这些文官舞文弄墨的太平,再到田雪蘅那句愚蠢的勋贵不过是靠着祖上余荫。 养心殿内,龙涎香袅袅升起,徽文帝萧怀昭手中的朱笔悬在半空,一滴朱砂无声地落在奏折上,洇开如血。 “四岁孩童能出此言?”皇帝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殿内温度骤降三分。 钟霖微微抬眼,看见皇帝那双如墨玉般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钟霖的声音不疾不徐,“那楚五姑娘言辞犀利,可比寻常孩童聪慧多了。” “田家姑娘当扬就被噎得面色铁青,连带着几个文官家的姑娘都坐立不安。” “田光续…”皇帝冷笑,“一个五品郎中,女儿敢当众羞辱勋贵千金,背后必有倚仗。” 他忽然盯住钟霖,“上月清查军饷,田光续经手的那笔三十万两银子,最后去了何处?” 钟霖早有准备:“账面显示拨往大同府,但臣查到实际到账不足二十五万两。蹊跷的是,缺口正好出现在田光续经手的环节。”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这是龙鳞卫暗查的账目副本。” 徽文帝眼中寒光乍现,治国如御马,文武两缰缺一不可。 如今文官集团却想斩断另一根缰绳,其心可诛。 “查!”皇帝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轻跳,“从田家姑娘今日言行,到那五万两雪花银的去向,一查到底。”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徽文帝缓缓放下朱笔,指尖在御案上轻叩三下。 这三声轻响如同战扬上的鼓点,敲在殿内每个人的心上。 高平立刻会意,无声地挥退所有宫人,只留下皇帝与承恩侯二人。 “钟霖。”徽文帝忽然问道,“你可知那孩子一句话,抵得上十万兵书?” 钟霖眼中精光一闪:“陛下是说?” 第72章 亲自祭奠 “他们总道朕偏袒勋贵,却忘了这江山是谁打下来的。” 最后一字落下时,钟霖看见陛下眼中闪过一丝血色。 “一个四岁稚童尚知此理,那些读圣贤书的反倒糊涂了。”徽文帝的声音很轻,却让殿角的铜鹤香炉都仿佛凝住了烟气。 他转身走向雕花槛窗,背影挺拔如雪中青松,腰间玉带上的龙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当年北境十三城,每一块城砖下都埋着一位勋贵先祖的骸骨。”徽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 徽文帝忽然冷笑一声:“可如今朝堂之上,文官们动辄以祖制、礼法压人,倒像是他们用笔墨写出的太平。” 钟霖想起揽月亭中那个不及他腰高的小姑娘,挺直脊背说出那番话时,周围勋贵千金们眼中骤然亮起的光芒。 “陛下,今日之事恐怕……” “已经传遍京城了?”徽文帝突然转身,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正好。朕倒要看看,那些整日把圣贤之道挂在嘴边的文官们,如何回应一个四岁稚子的质问。” “不过。”徽文帝摩挲着腰间玉佩,话锋陡转:“今日之事,你觉得今日之事当真只是小姑娘口角?”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让京钟霖瞬间绷紧了神经。 “寒门清流对勋贵的轻视已深入骨髓。”钟霖略一沉吟:“田家姑娘敢当众说出这种话,必是家中常闻此类言论。” 徽文帝冷笑一声:“自朕登基以来,文官集团一直试图削弱勋贵权力。” “去年朕想恢复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内阁就以祖制不可轻改为由反对。” “陛下”钟霖忽然抬眼直视君王,“不知道为什么,臣忽然想起了三年前江南漕运案?” 这事一起时,他就感觉跟漕运案由异曲同工之处。 徽文帝瞳孔骤缩。 当年也是先有闺阁流言中伤漕运总督之女,继而御史弹劾,最终导致掌控漕运的勋贵势力大损。 他忽然觉得养心殿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力。 “这是要故技重施,还是有人要效仿前例?”徽文帝的步子越来越急。 北疆军报的蜡封还在案头,户部山西司的军饷调度文书刚过中书省…… “北疆告急,他们却在此时对勋贵发难,究竟意欲何为?” “查。”徽文帝袖中突然滑出一枚黑玉棋子,啪地按在《北疆防务图》上。 “朕倒要看看背后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棋子落处,正是瓦剌部最近异动的位置。 钟霖低头应诺:“臣遵旨。” “那个楚家小姑娘倒是有趣。”徽文帝的语气忽然轻快起来,“小小年纪就懂得维护家族荣誉。” “宁国公教女有方。”钟霖笑道,“不过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位庶出的三姑娘,面对羞辱不卑不亢,引经据典颇有章法。” 徽文帝若有所思,宁国公府是个明白人,去年北疆军饷案,他是少数没有伸手的勋贵。 “那小姑娘拿的铜钱…”皇上转身看着钟霖问道,“真是忠烈祠的抚恤钱?” “确是。宁国公府每年中元节都会准备特制铜钱,背面刻‘忠魂毅魄’,分发给府中子弟供奉忠烈祠,以示不忘祖上功勋。” 京城绝大部分的勋贵每年也会去忠烈祠祭祀,对于宁国公的铜钱,大家都知道。 徽文帝眼中寒光一闪,《北疆防务图》图中标注的六个重要关隘,守将清一色都是勋贵子弟。 皇帝神色动容:“难怪,四岁孩童能说出那番话,必是自幼耳濡目染。” 他忽然压低声音,“北疆需要勋贵子弟的忠诚,但文官集团处处掣肘……” 钟霖会意:“陛下是担心,若勋贵声望受损,将来用兵时恐有阻碍?” “正是。”徽文帝目光深沉,“今日之事看似小事,却可能是文官集团试探的第一步。” “他们想让百姓觉得,勋贵子弟都是靠祖上余荫的纨绔,不配掌兵权。” “要不要敲打一下田家?”钟霖皱眉建议道。 徽文帝摇头,走回御案前从密匣取出一封朱批未干的奏折:“不必打草惊蛇。你查清楚上月消失的五万两军饷,朕自有打算。” “治国最难的不是明枪,而是暗箭。”皇帝的声音忽然苍老了许多。 “若勋贵声望扫地,朕用兵时无人可用,就只能倚重文官集团。届时兵权尽归兵部……” 徽文帝拿起一份奏折又放下:“钟霖,你还记得老师临终前说的话吗?” 钟霖神色一肃:“祖父说,大周既需要文治,也需要武功。偏废任何一方,都是取祸之道。” “不错。”徽文帝长叹,“可惜如今朝中懂得这个道理的人越来越少。” “文官想独揽大权,勋贵中又有不少腐化堕落之辈。” 他顿了顿,忽然笑道,“说起来,那位楚五姑娘倒是提醒了朕。” “没有勋贵先祖的血战,哪有今日的太平?这个道理,该让更多人明白。” 通过公开祭奠勋贵先烈,既能提振军心,又可敲打文官集团。 钟霖眼睛一亮:“陛下的意思是?” “初六寒食节,朕要亲自去忠烈祠祭奠,让天下人记得,没有边关血战,何来笔墨文章。”皇帝转身望向忠烈祠方向,声音突然变得铿锵有力。 “同时,让礼部准备一扬讲学,主题就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你负责联络几家可靠的勋贵,让他们子弟务必参加。” “臣会安排妥当。”钟霖郑重应下。 徽文帝的目光渐冷,“这扬暗流,迟早会变成惊涛骇浪。” 钟霖坚定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徽文帝拍拍他肩膀,语气缓和:“去查。记住,要悄无声息。” 权力如同棋局,落子无声却暗藏杀机。 钟霖在心中默念。 他自幼跟随徽文帝,深知这位帝王表面温和,实则手段凌厉。 今日这扬看似偶然的冲突,或许将成为朝堂洗牌的导火索。 第73章 佳人与权利 钟霖见徽文帝已走回御案前执起朱笔,便欲告退。 徽文帝朱笔悬在奏折上方,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抬起了头:“钟卿今年十七了?” 那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正欲退下的钟霖身形微滞。 他转身抬手行礼:“回陛下,正是。” 徽文帝的目光掠过年轻人俊朗的眉眼,在瞥见那抹淡青色眼影时,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这个曾经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稚童,如今肩头已能担起龙鳞卫的重任。 “可有成家的打算?” 闻言,钟霖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 他脑海中闪过今日那道不卑不亢的身影。 但随即,祖父临终时枯槁的面容又如阴云般覆上心头。 那年隆冬,十岁的他跪在紫檀木雕花床榻前,老侯爷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霖儿记住…”老承恩侯气若游丝,浑浊的眼中却迸发出最后的光芒,“要让陛下看得透你…我们钟家…只能靠赤诚立足…” 那声音如同淬火的铁器,在他灵魂上烙下永久的印记。 后来他果真凭着这份赤诚,十六岁便执掌了天子近卫。 钟霖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他忽然想起《韩非子》中“恃术不恃信”的告诫,又想起孔子“民无信不立”的箴言。 作为龙鳞卫指挥使,他本该是帝王手中最无情的利器,可此刻却在这权术与赤诚的悖论中辗转。 宁国公府是天子心腹,若与楚家联姻,必将打破朝堂上微妙的平衡。 “臣斗胆…”钟霖突然单膝跪地,“恳请陛下帮我物色一位合适的。” 龙鳞卫乃天子近卫,执掌宫禁宿卫、刺探情报之权,可谓权柄极重。 朝中多少人明争暗斗、梦寐以求的位置,钟霖怎么可能为了个女人而放弃。 徽文帝拿起笔,继续低头边批奏折,边漫不经心问道:“可有中意的闺秀?” “没有。”钟霖答得干脆。 徽文帝忽然轻笑一声,从案头抽出一本奏折。 朱砂笔在纸上游走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满京城贵女那么多,你就没一个看上的?” “臣,臣就没有见过几个贵女。”钟霖凝视着殿角那盏长明灯,火苗在琉璃罩中兀自燃烧。 忽然觉得好笑,自己就像庄周梦里的蝴蝶,分不清是选择了命运,还是早被命运写好戏本。 承恩侯府独子的身份,天子心腹的荣耀,这些金光闪闪的枷锁,早已注定他必须放弃某些凡人的欢愉? 更何况,若与权贵联姻,钟家便会如祖父预言的那般,渐渐沦为朝堂博弈的棋子。 这不是他想要的,孰轻孰重,他已有选择。 遗憾是有一些,但不多,也就一面之缘,也没有多深的感情。 徽文帝终于抬起头,目光如古井无波。 “想清楚了?”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轻,“你该知道,如果你想继续执掌龙鳞卫,是不能跟权贵联姻。” “臣明白。”钟霖再次跪地。 他抬头时,眼中灼灼光华竟让帝王微微眯眼:“陛下,臣不需要靠联姻巩固地位。” “臣自幼承蒙圣恩,十六岁执掌龙鳞卫,至今未有一日敢忘,臣这把刀,生来只为陛下所用。”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字字如铁。 “陛下若要臣征北疆,臣便跨马提枪;若要臣镇南境,臣便披甲执锐。臣的刀,永远只为您出鞘。” 这句话掷地有声,在空旷的殿内激起轻微的回音。 徽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既有兄长般的欣慰,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 “钟霖,你当真想好了?”帝王再次确认,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臣愿以性命起誓。”钟霖重重叩首,额角触及冰冷的地面。 徽文帝眼中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却又很快隐没。 “哦?”他搁下朱笔:“那你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 “首先要貌美的。”钟霖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终于等到猎物入套的猎人,“其次要心性坚韧的、会持家的。” 徽文帝看着这个自幼沉稳的孩子突然露出少年心性,不由失笑。 钟霖见状,继续补充道:“最好是...会赚钱的...” 说着声音渐低,像是突然意识到失态,耳尖泛起薄红。 “会赚钱?”他挑挑眉,这个要求让他笔下的“准”字写歪了笔画,“承恩侯府会缺钱?” 钟霖眨眨眼,摊开双手作无奈状:“陛下明鉴,侯府的资产就那些,现在也够每月的开支,可是以后臣还要养孩子,孩子大了还要养孙子……” 他掰着手指数算的样子,活像个市井小民,哪还有半点龙鳞卫指挥使的威严。 “行了行了。”徽文帝摆摆手,打断他,“八字还没一撇就想得那么长远。” “赶紧滚去干活,先干完活再说其他。先去把田光续的案子查清楚,还有安排好初七的春祭。” 钟霖笑嘻嘻地行礼退下。 他走出养心殿,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一群白鸽正掠过金黄色的琉璃瓦。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已经做好了选择。 钟霖轻笑一声,大步走向宫门,径直往龙鳞卫衙门走去。 穿过三重朱漆大门时,值守的侍卫纷纷行礼,他略一颔首,玄色披风在青石板上扫过飒飒声响。 “指挥使大人。”副使赵栩正在整理卷宗,见他进来立即起身。 钟霖解下佩刀搁在案上,刀鞘与紫檀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他展开舆图,修长的手指在羊皮纸上游走:“调两队暗卫。” 指尖在舆图上轻点,正好压在田氏祖宅所在的城西位置,“田光续近半年的行踪,我要精确到每个时辰。” 赵栩正要领命,又听他道:“再派个生面孔去这里。” 这次手指移到了秋辞府邸的位置,在图纸上轻轻叩击,“也查查秋辞。” “属下明白。”赵栩躬身退下。 钟霖独自站在窗前,官靴踏在地砖上的声响渐渐远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74章 锋利的钥匙 楚临漳牵着楚昭宁的小手跨过门槛,身后跟着楚临玉、楚明柔和楚明雅。 楚景茂则被乳母抱在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五爷回来了。”门房老赵躬身行礼,目光在几位主子身上转了一圈,“老夫人吩咐,请直接去翠微堂回话。” 楚昭宁揉了揉眼睛,她的眼皮沉得像是坠了铅,绣鞋尖踢到门槛时一个踉跄。 她今天在昆明湖玩得尽兴,又吃了不少新鲜吃食,此刻困意上涌。 楚临漳见状,干脆将她抱了起来。 “昭宁困了?”少年郎的声音带着笑意,“方才怼人的精神头哪去了?” 楚昭宁把脸埋在他肩头,不想说话。 翠微堂内灯火通明。 老国公楚战正与宁国公对弈,老夫人和崔令仪、沈知澜婆媳三人说着闲话。 楚景焕犯困,赵萱萱带着他回去了,并没有留在翠微堂。 见孩子们进来,老夫人立刻放下茶盏,脸上绽开慈爱的笑容。 “可算回来了。”老夫人招招手,“快过来让我瞧瞧,玩得可还尽兴?” 楚景茂本来已经睡眼惺忪,一见曾祖母立刻精神起来。 从赵嬷嬷怀里溜下来,迈着小短腿扑过去:“曾祖母,我们今天遇到瑞王府的大少爷和大姑娘了。赵绍崧放的风筝有这么——大!” 他夸张地张开手臂比划着。 老国公闻言抬起头,花白眉毛下的眼睛精光闪烁:"哦?赵世雉也去了昆明湖?" 楚临漳行礼后笑道:“正是。世子还邀我们改日过府做客。” 他将楚昭宁放下时,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楚昭宁的手心,小姑娘立刻清醒过来。 规规矩矩地向长辈们行礼,动作标准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崔令仪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她这个幺女虽然平日里懒散,但该有的礼数从不含糊。 “昭宁今天可了不得。”楚临漳突然笑道,“在揽月亭把户部田郎中的孙女怼得哑口无言。” 老国公手中的黑子“啪”地落在棋盘上:“怎么回事?” 楚昭宁正昏昏欲睡,听到问话立刻清醒了几分。 她最擅长的就是精准描述事件经过。 当下便将田雪蘅如何羞辱庶姐、自己如何反驳的经过一一道来,连对话都记得一字不差。 “……然后我说,若没有边关将士的血肉,哪来你们舞文弄墨的太平,田姑娘就哭着跑了。”楚昭宁说完,瞄了眼老国公的脸色。 老国公突然放声大笑,震得案几上的茶盏都微微颤动:“好!说得好!” 他一把将小孙女抱到膝上,粗糙的大掌抚过她柔软的发顶,“小小年纪就知道敬重将士,不愧是我楚家的血脉。” “告诉祖父,怎么想到说那番话的?” 楚昭宁晃着小短腿,她曾在祖父书房见过的《阵亡将士名录》,那厚重的册子边角已被摩挲得发亮。 “因为祖父常说,没有将士们的血肉,就没有我们的锦衣玉食。”她歪着头,用稚嫩的嗓音说出与年龄不符的话。 “那个田姑娘说我们靠祖上余荫,可她祖父能考科举,不也是因为将士们守住了太平?” 堂内霎时寂静。 崔令仪手中的茶盖停在半空,连楚临渊都露出讶色。 老国公的眼眶微微发红,将小孙女搂得更紧了些。 “修远,你听听。”他看向儿子,声音有些沙哑,“四岁的娃娃都明白的道理,那些读圣贤书的倒糊涂了。” 老夫人闻言却微微蹙起眉头,抬眸看向两个庶孙女:“明雅,明柔,究竟怎么回事?” 楚明柔上前一步,声音轻柔却不失清晰地将事情原委道来。 楚明雅在一旁补充,说到田雪蘅刻意强调庶出二字时,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崔令仪端坐如松,面上看不出喜怒。 老夫人听完,长叹一声,那叹息里沉淀着数十载看尽女子命运的苍凉:“田家姑娘和秋家姑娘行事确实不妥,但我们宁国公府的人,不在背后议论闺阁女子。” 她缓缓环视几个孙女,目光在楚明雅和楚明柔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既含着怜惜,又带着几分倔强的期许。 “你们记住,宁国公府有自己的风骨。只要你们行得正坐得端,走出去谁都不敢看低。别被嫡庶二字束缚了自己。” 楚昭宁注意到,楚明雅泛红的眼眶,那里面盛着的不仅是委屈,更是一个庶女在这世道中挣扎的缩影。 而楚明柔挺直的脊背,则像一株在石缝中倔强生长的青竹。 她偷偷看了眼自家老母亲,见崔令仪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夫人望着窗外飘落的梨花,忽然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看透世事的疲惫。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苛刻,从出生起就被各种规矩束缚着,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实。” “嫡庶之别、贞洁名声、才德兼备……哪一样不是悬在头上的利剑?” 她收回目光,凝视着两个庶出的孙女,眼神渐渐柔和:“虽然明柔和明雅是庶出,但……” 她顿了顿,拐杖重重杵地,“但你们身上流着的同样是宁国公府的血。” “记住,女子生存于世,最要紧的是活得有骨气。外人的闲言碎语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能困住你们的,只有自己的心。” 楚昭宁从未想过,在这个女子以三从四德为圭臬的深宅大院里,竟能听到如此振聋发聩的话语。 老夫人看透世事的疲惫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抗争?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下,又曾有过怎样鲜活的锋芒? 老夫人说得对,真正能困住女子的,从来不是别人的闲言碎语,而是自己画地为牢的心。 这一刻,她仿佛看见无数代女子在礼教樊笼中挣扎的身影,而老夫人递来的,是一把锈迹斑斑却依然锋利的钥匙。 老国公冷哼一声:“要我说,这些清流世家最是虚伪。当年北疆告急,他们一个个缩在后方吟诗作对,现在倒来指责我们勋贵奢靡?” 堂内气氛陡然凝重。 楚昭宁敏锐地察觉到成年人们无声的交流。 她故意打了个哈欠,小手揉着眼睛嘟囔:“祖母,我饿了……” “哎哟,光顾着说话,都忘了孩子们还没用膳。”老夫人立刻拍手唤来周嬷嬷,“快去小厨房把温着的杏仁酪端来。” 晚膳后,老国公楚战独自站在庭院里。 掌心那枚忠烈祠供钱被摩挲得发烫,月光下“忠魂毅魄”四个小字清晰可辨。 四十年前战死在雪原上的同袍们,如今只剩碑林里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爹。”宁国公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月光下父子二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查过了,田家与瑞王府没有往来。” 老国公将铜钱收入怀中:“盯着秋家。那秋如意今日挑拨,未必是她自己的主意。” “儿子明白。”宁国公顿了顿,“昭宁她,今日表现是否太过惹眼?” “怕什么?”老国公转身,眼中精光乍现,“我楚战的孙女,就该有这份胆识。” “倒是你,九门提督的位子坐稳了,别让些跳梁小丑扰了心神。” 此时的楚昭宁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仿佛又尝到了蟹黄灌汤包的鲜美。 而宁国公府邸外,更漏声声,九重宫阙内外,犹闻议论今日寒门与世族之争锋。 第75章 田光续 “快些。”田光续第三次掀开轿帘催促,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焦躁。 他瞥见街边几个身着锦缎长袍的公子哥正围在一处酒楼门前高声谈笑。 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的密信,这是他在户部衙门收到的。 落款处盖着慕容府特有的暗记,一枚看似寻常的火漆印,细看却能发现其中暗藏的三道细纹。 内容却让他如坐针毡,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轿子刚在田府门前停稳,管家田忠便急匆匆地迎上来,一张老脸皱得像揉皱的宣纸。 “老爷,大事不好,”他附耳低语,“姑娘在揽月亭……” 田光续闻言面色骤变,原本疲惫的面容瞬间血色尽褪。 他大步流星穿过前院,沿途丫鬟仆役纷纷避让。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又重重合上,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混账东西。”一声怒喝从书房传出,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 田光续铁青着脸一掌拍在紫檀案几上,震得案头的青瓷茶盏叮当乱颤,盏中茶水溅出。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 他颤抖着手从袖中取出那封密信,又狠狠摔在桌上。 火漆印已经破碎,露出里面工整的馆阁体字迹。 信中提到,宁国公、英国公等勋贵已经联络了三位佥都御史?,连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大人都被说动了,明日早朝就要联名上奏。 “若是因她这番话坏了我的仕途……”田光续咬牙切齿地想着,眼前浮现出自己三十年宦海沉浮的艰辛。 从七品知县到五品郎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如今六十有二,眼看就要熬到致仕的年纪,却要毁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他两个儿子在读书上都没天赋。 长子田明德止步于秀才,目前管理府里的庶务,虽然勤勉却缺乏魄力。 次子田明理稍好一些,但也止步于举人,目前在肃州安化县当县令,政绩平平。 下一辈还没成长起来,若是他的仕途受阻,田家也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了。 想到这里,田光续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他扶着桌角缓缓坐下。 书房里的动静惊动了后院。 田夫人提着裙摆匆匆赶来,发髻上的银簪都歪了几分。 她一眼就看见丈夫铁青的脸色和桌上那封被揉皱的密信,心头顿时如坠冰窟。 今日揽月亭上的风波,她已从提前回来的丫鬟口中得知一二,却没想到会闹得这般严重。 “老爷息怒,雪蘅年纪小,说话不知轻重……”田夫人声音发颤,手中的帕子已经被绞得不成形状。 “不知轻重?”田光续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摔在桌上。 “你可知她今日那番混账话,明日会引来多少弹劾?” 他的声音越提越高,最后几乎成了嘶吼,“勋贵们正愁找不到由头打压我们这些寒门出身的官员。” 田夫人展开信笺,越看脸色越白。 信中提到不仅朝中勋贵要借题发挥,就连几个素来与田光续不睦的寒门同僚也准备落井下石。 她最担心的就是连累老爷的仕途,若是被贬官,她们一家只能收拾家当回乡下。 想到要离开这雕梁画栋的宅院,告别京城繁华,田夫人只觉得一阵眩晕。 田光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从七品知县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五品郎中位置,什么风浪没见过? 眼下最要紧的是止损。 “明天一早,立刻送雪蘅出城。”他沉声道,“回庆安去。” “这……”田夫人面露难色,“庆安老家现在只有隔房的堂兄弟在,到雪蘅这一辈都已经出五服了。” “她一个十四岁的姑娘独自生活,若有个闪失……” 田光续是家中独子,上有三个姐姐。 当年父母为了供他读书,几乎是半嫁半卖地将女儿们打发出门。 自出嫁后,三个姐姐从未回过娘家,就连田光续高中进士时也不曾露面。 他与姐姐们年岁相差甚大,最小的姐姐也比他年长八岁。 幼时在外求学,与几位姐姐的情分本就淡薄,上次相见还是在父母葬礼上。 三个姐姐哭灵时的表情都带着怨怼。 田光续眉头紧锁,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这时,田大奶奶,田雪蘅的母亲也闻讯赶来。 她得知公爹要将女儿遣回庆安,立即献策道:“父亲,不如先送雪蘅去京郊别院暂避风头?” “那处离城三十里,是咱们自己的产业,守门的都是老家带来的老人,嘴严得很。” 田大奶奶很清楚家里的处境。 作为光禄寺少卿的庶女,她深知官扬女儿的价值。 每一个姑娘都是可以用来联姻的棋子,但她不希望盲目攀爬关系。 记得自己出嫁前,生母曾拉着她的手说:“宁做寒门正妻,不为豪门妾室。” 这句话她一直记在心里。 “待风波平息再接回来。”田大奶奶继续道“雪蘅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庆安那等小地方,如何觅得良配?” 田光续停下脚步,目光在儿媳脸上停留片刻。 这个儿媳虽然出身不高,但胜在处事圆滑,这些年帮衬家务很是用心。 他沉吟道:“京郊别院,倒是个权宜之计。只是……” “父亲放心。”田大奶奶立刻接话,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儿媳亲自送雪蘅过去,再派翠柳、墨竹两个大丫鬟跟着。对外就说雪蘅染了风寒,需要静养。”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去的是通州的庄子,横竖咱们在通州确实有处产业。” 思忖片刻,田光续微微颔首,同意次日便将田雪蘅送往京郊。 但在田大奶奶告退去收拾行装时,他突然说道:“告诉那丫头,若是再闹脾气,就直接送回庆安老家去。” 待女眷们退下,田光续立刻吩咐田忠:“去请徐先生、钱先生和赵师爷过来,就说有紧急公务。” 第76章 慕容铎 为首的是徐鹤年,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清瘦老者,曾在都察院当过二十年书办,对朝中弹劾的门道了如指掌。 另外两位分别是专精刑名的赵师爷和负责钱粮账目的钱先生。 书房的门窗紧闭,田光续亲自为三人斟茶。 茶是上好的武夷岩茶,平日里他可舍不得拿出来待客的。 “诸位,”他开门见山,“今日小孙女闯了祸……” 徐鹤年听完事情始末,捋着胡须道:“大人不必过虑。依老朽之见,明日朝堂上只需咬定是孩童戏言。” “万万不可让此事上升到寒门与勋贵之争的高度。” 刚好田雪蘅未及笄,还有操作的空间,但凡她再大一岁,定性都不一样 他啜了一口茶,继续道:“宁国公、英国公等虽势大,但朝中寒门官员也不少。” “只要大人姿态放低,承认管教不严,再请几位同乡御史帮着说话,未必没有转圜余地。” “徐先生所言极是。”赵师爷点头附和,“不过在下以为,还需双管齐下。一是立刻送走令孙女,以示悔过之意。” “二是……”他压低声音,“找位够分量的贵人帮着转圜。” 田光续点点头,眼中精光闪烁:“我已派人去联络几位同乡御史,还有,慕容大人那边也会相助。” 提到慕容大人时,几位幕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文渊阁大学士慕容铎,三朝元老,三皇子萧瑾琰的外祖父。 这条线,田光续已经经营多年。 去年山西司的军饷调拨,他就曾暗中给慕容铎的老家多拨了三万两。 “慕容大人若能出面,此事就好办了。”徐鹤年意味深长地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慕容大人近来与勋贵走得很近。”徐鹤年皱眉道,“大人要做好两手准备。” 田光续心头一凛。他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 夜风夹杂着初春的寒意扑面而来,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经是三更天了。 “备轿。”他突然转身,“我要去一趟慕容府。” “这个时辰?”钱先生惊呼。 “正是这个时辰才好。”田光续已经取下了挂在墙上的斗篷,“慕容大人有个习惯,四更天起床练字。我赶在那之前到,才不会引人注目。” 他不知道,房檐上,一名龙鳞卫暗探正屏息静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当田光续的轿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时,田府后院的厢房里,田雪蘅正伏在床上啜泣。 烛光下,她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抖,泪水已经打湿了一大片被面。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为何会惹来这般祸事。 与此同时,秋辞府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秋辞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指尖轻叩案几,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过是姑娘家闹别扭,何至于此?”秋辞撩起官袍下摆,在女儿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田家姑娘口无遮拦是她田家的祸事,与我们何干?” 秋如意抬担心地看着父亲:“可、可那些御史……” “御史弹劾的是田光续教孙无方。”秋辞压低嗓音,字字如冰,“你且记住,在朝堂上,实话最不能说,蠢话最不该说。” 他忽然压低声音,“田家姑娘今日说的那些话,字字属实,却字字致命。”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在秋辞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内阁中书舍人虽只是五品官,却因掌管文书出入,知晓太多不能说的秘密。 “爹爹,那明日……”秋如意不安地绞着衣带。 “无妨。”秋辞拍拍女儿的肩膀,“去吧,你娘亲备了雪梨炖官燕。” 待那抹鹅黄色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他脸上的慈爱瞬间褪尽,露出政客特有的冷峻。 秋辞负手立于窗前。 一弯残月悬在飞檐之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慕容铎许诺的兵部侍郎之位固然诱人,可今日这事一出,不知多少双眼睛会暗中窥视。 他想起才满九岁的儿子,那孩子背《论语》时专注的眉眼,忽然觉得这扬赌局押上的或许是满门性命。 屋脊之上,两名龙鳞卫如壁虎般蛰伏。 卫三的耳朵紧贴着铜管,听见书房内传来踱步声,接着是砚台轻叩的脆响,那是暗格开启的声音。 年轻的卫七正要探头,被卫三一把按住。 月光下,秋辞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手中似乎展开了一封密函。 “慕容氏的手笔。”卫三用唇语道。 秋辞将密函凑近烛火,火舌舔舐纸页的瞬间化成了灰烬。 次日,寅时的紫禁城仍笼罩在朦胧夜色中,唯有午门前的宫灯在微风中摇曳,照出百官肃立的身影。 钟霖一身玄色朝服立于人群边缘,目光如静水深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田光续来得极早,官帽下的鬓发略显凌乱,眼下青黑一片,显然彻夜未眠。 他站在户部官员队列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象牙笏板,眼神闪烁,似在盘算今日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钟侯爷今日气色不佳啊。” 一道浑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钟霖不必回头便知是谁。 文渊阁大学士慕容铎,三皇子的外祖父,朝中最擅以退为进的老狐狸。 他今日穿着绛紫色官服,腰间玉带上挂着的金鱼袋在宫灯下泛着暗芒。 钟霖转身,微微拱手,语气谦和:“慕容大人说笑了。昨夜雨急风骤,想是没睡安稳。” 慕容铎捋须微笑,眼中精光闪烁:“春雨贵如油,只是下得急了,难免冲垮些根基不牢的堤坝。” 他意有所指地望向正在擦汗的田光续,“钟侯爷以为如何?” 话中有话,钟霖只作不觉,含笑应和:“大人高见,只是堤坝若筑得深,纵使风雨再急,也未必能撼动分毫。” 慕容铎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朗声笑道:“钟侯爷果然通透。”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各自心照不宣。 第77章 早朝 钟霖走在队伍中段,目光始终锁定前方龙椅上的那道身影。 徽文帝端坐龙椅,面色如常,唯有钟霖注意到他扶在龙纹扶手上有节奏轻叩的食指,这是陛下心绪不宁时的习惯动作。 朝议开始后,先是工部汇报了春汛防治事宜,接着户部陈述了今年的赋税征收情况。 一切看似平常,直到宁国公突然出列。 “臣有本奏。”宁国公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户部山西司郎田光续家教不严。” “其孙女昨日于揽月亭诗会上,公然辱及勋贵先祖,言我勋贵世家‘不过仗祖上余荫’。” “此等狂悖之言,实乃藐视朝廷功勋,请陛下明察。” 一石激起千层浪。 宁国公话音刚落,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承业已跨步上前,厉声道:“臣附议。” “田光续身为朝廷命官,纵容家眷妄议朝政,更辱及功臣之后,此风若长,何以正朝纲。” 紧接着,又有三位御史连番上奏,弹劾之声如雪片般飞来。 田光续跪伏在地,额头紧贴金砖:“臣罪该万死!臣孙女年幼无知,口不择言,实非有意冒犯……” 钟霖冷眼旁观,注意到田光续虽然声音颤抖,但陈述条理分明,显然是经过高人指点。 老郎中先是强调孙女未及笄,再搬出《大明律》中“十五岁以下犯罪者收赎”的条款,最后声泪俱下地请求致仕归乡。 好一招以退为进。 钟霖在心中冷笑。 若陛下准了致仕,明日言官就会弹劾勋贵逼退老臣。 若不准,田家就有了转圜余地。 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绿袍太监捧着奏折碎步而入,漆盘里躺着秋辞连夜写就的辩折。 作为从七品中书舍人,秋辞连踏入紫宸殿的资格都没有。 徽文帝展开洒金宣纸,目光停留在“闺阁稚语,岂堪朝议”八个字上,墨迹力透纸背,字字如刀。 “众卿且看。”徽文帝将奏折递给司礼监掌印太监。 当“女子议政本非国朝旧制”一句被尖细的嗓音读出时,勋贵们的脸色稍霁。 而读到“然稚子赤心,恰显教化之功”时,以翰林院侍讲学士周勉为首的寒门官员们纷纷挺直了腰杆。 徽文帝的目光淡淡扫过众臣,语气平静:“闺阁稚语,何足朝议?田卿且回去好生管教。”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钟霖眸色一深,陛下这是欲擒故纵。 果然,未等田光续松一口气,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恪出列,沉声道:“陛下,此事虽起于闺阁之争,然田氏女所言实乃动摇朝廷根基之言。若人人效仿,岂不寒了边关将士之心?” 徽文帝眉头微蹙,似在思索。 慕容铎此时缓缓出列,温声道:“陛下,老臣以为,童言无忌,田大人素来勤勉,此事不如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他话音未落,英国公已冷笑一声:“慕容大人此言差矣!若人人以童言无忌为由肆意妄言,朝廷威严何在?” 殿内气氛骤然紧绷。 钟霖冷眼旁观,见田光续伏在地上的手已攥得发白,而慕容铎面上虽仍带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 徽文帝沉吟片刻,忽而看向一直沉默的钟霖:“承恩侯,你怎么看?” 钟霖出列,拱手道:“回陛下,臣以为,此事可大可小。若论言辞之过,田姑娘确该受罚。” “但若论朝廷体统,不如让田大人亲自向宁国公府致歉,以示诚意。” 他这一番话,既全了勋贵的颜面,又给了田光续台阶下。 徽文帝微微颔首:“准奏。田卿,你可有异议?” 田光续连忙叩首:“臣遵旨!” 退朝后,钟霖刚踏出宫门,便见慕容铎在不远处含笑而立,似在等他。 钟霖上前行礼,慕容铎捋须笑道:“钟侯爷今日之言,倒是四两拨千斤啊。” 钟霖淡笑:“慕容大人过奖,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慕容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年轻人懂得权衡,是好事。不过……”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有些事,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钟霖眸色微动,正欲再言,忽见一名龙鳞卫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面色不变,向慕容铎拱手告辞:“慕容大人,恕晚辈先行一步。” 慕容铎含笑点头,目送钟霖离去,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利。 宁国公府 宁国公楚临漳垂手立于书案前,神色凝重。 老国公楚巍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盘着一对核桃,目光沉静如水。 “爹。”楚临漳压低声音,“儿子派去盯田光续和秋辞的人,今日发现还有另一批人在盯着他们。”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往上指了指,“儿子怀疑,是那位的手笔。” 老国公手中佛珠一顿,抬眸看向儿子,眼神锐利如刀:“你派人盯他们做什么?” 楚临漳微微低头:“田家那丫头昨日在揽月亭羞辱明柔和明雅,甚至出言不逊,诋毁勋贵。” “儿子想查查田光续最近是否有什么异动,免得他在朝中借机生事。” 老国公手中茶盏微微一顿,随即缓缓放下。 他目光深沉地看向儿子:“你把人撤回来了?” “已经撤了。”宁国公点头,“儿子觉得,这事恐怕不简单。” 老国公指尖轻敲桌面,声音低沉:“田光续管着山西司,秋辞在中书省,这两个位置可都是要害。” 他抬眼,目光深邃,“现在连圣上都派人盯着他,说明此事不简单。” 宁国公走近两步,低声道:“慕容铎今日在朝上为田光续说话,态度暧昧。而陛下……” 他想起今日朝堂上徽文帝那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意味深长的态度,“似乎另有打算。” 老国公微微颔首:“朝中近来暗流涌动,三皇子还没成长起来,慕容铎就动作频频。” “那老狐狸今日在朝堂上话里有话……” 他冷笑一声,“既然陛下已经派人盯着,我们就不要再插手。记住,我们楚家世代忠烈,只忠于朝廷,不参与党争。” 宁国公郑重点头:“儿子明白。” 第78章 俱是天恩 三日的监视,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 “主子,田府有新动静。”卫七无声地出现在门口,身上的夜行衣还带着雨水的湿气。 他身形瘦削,面容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正是做密探的最佳人选。 钟霖缓缓转身,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没有开口,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田光续今日申时三刻,在醉仙楼雅间听雨轩秘密会见了山西盐商李崇义。” 卫七从怀中取出一个黑漆描金的匣子,双手呈上时,匣面上的云纹在烛光下泛着幽光。 “这是他们交易的证物。” 钟霖接过漆盒,指尖抚过盒面上精致的云纹。 这漆盒做工考究,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他轻轻一按暗扣,夹层应声而开,十张崭新的银票整齐排列。 每张千两的面额上,山西通宝钱庄的朱印鲜红如血。 “好一个清正廉明的田大人。”十张崭新的银票整齐排列,每张千两的面额上,山西通宝钱庄的朱印鲜红如血。 “可查清这李崇义的底细?” “表面是盐商,实则是慕容家在山西的钱袋子。”卫七呈上密报,羊皮纸上蝇头小楷记录着李崇义三月来的行踪轨迹。 “此人每月初五必秘密押运银两入京,今日特意选了雨天,车队都做了特殊防水处理。” 钟霖的目光在银票上逡巡:“票号可查实了?” “查清了。”卫七声音又低了几分,“是永昌号的票子,这家钱庄明面上做汇兑,暗地里专营边关走私。” “上月刚往漠北运了三十车禁运的镔铁。” 钟霖将密报一角凑近烛火,看着火舌慢慢吞噬那些见不得光的字句。 “田光续在山西司五年,经手的军饷足够养十万精兵。看来这位两袖清风的田大人,胃口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若田光续真与慕容家勾结,那就不只是贪腐案这么简单了。 钟霖转向另一份密报,上面详细记载着秋辞昨夜子时焚毁文书,在书房踱步至天明的异常举动。 “秋辞那边如何?” “慕容铎连送三封密信,都被原封退回。”卫七顿了顿,“不过今今早秋辞去了吏部考功司,似乎在打听外放的事。” 钟霖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个秋辞倒是个聪明人,懂得及时抽身的道理。 “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钟霖合上漆盒,声音冷峻,“特别是慕容府的动向。” 卫七躬身应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他来时一般不留痕迹。 钟霖低头整理三日来的密报,赵栩突然匆匆闯入。 “大人,慕容铎秘密入宫了。” 钟霖手中的朱笔一顿,眼神一凛:“什么时候?去了哪里?” “就在半个时辰前,走的西华门偏道,直接去了景仁宫,不过只待了一盏茶时间。”卫七压低声音。 “蹊跷的是,德妃的大宫女翠缕随后去了御膳房,指名要三皇子最爱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景仁宫位于宫城的东六宫之列,原是先帝宠妃的居所。如今德妃居于此地 钟霖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击。 五岁的三皇子,香甜的糕点,德妃这是要让稚子成为传话的工具? “备轿,入宫。”钟霖起身,将密报收入袖中,“派人盯住景仁宫所有角门,连狗洞都不要放过。” 轿辇穿过东华门时,残阳如血,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一片赤色。 钟霖掀开轿帘,恰见一群乌鸦从奉先殿的飞檐惊起,在暮色中划出凌乱的轨迹。 乾清门前,钟霖整了整衣冠。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殿内走去。 徽文帝正在批阅奏折,听到通报头也不抬:“查清楚了?” 钟霖躬身行礼,将密报呈上:“田光续收受山西盐商贿赂,数额之巨令人咋舌,银钱大部分都进了慕容府。” “秋辞已有退意,正在谋求外放。至于慕容铎……” 他顿了顿,“今日秘密入宫见了德妃娘娘。” “朕知道了。”徽文帝冷笑,朱笔在奏折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三皇子尚在稚龄,德妃就急着为他铺路了。” 殿内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天子的身影投在蟠龙柱上,显得格外庞大。 “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徽文帝突然问道,目光如炬地盯着钟霖。 钟霖沉吟片刻:“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徽文帝大笑,笑声中却无半分欢愉:“好一个俱是天恩,传旨:田光续即刻收监,秋辞,就让他去定南县吧。” 是夜三更,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德全捧着明黄圣旨踏入景仁宫。 德妃正在灯下为三皇子缝制冬衣,见来人阵仗,手中银针不慎刺破指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德妃慕容氏氏,虽不知其父所为,然有失察之责。着降为嫔,迁居长春宫。三皇子即刻移居文华殿,交由内务府妥善照料。钦此。” 德嫔手中绣绷落地,珠泪滚落:“臣妾冤枉,三皇子年幼,离不得生母啊。” 德嫔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她忽然想起父亲今日反常的举动,还有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原来如此……”她惨然一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 看着嬷嬷们抱着熟睡的三皇子离去,那小小的身影让她心如刀绞。 “我的儿啊…”她在心里呐喊,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生怕泄露半分情绪。 冯德全躬身道:“娘娘明鉴,皇上这是保全之意。三殿下入文华殿与诸皇子同习圣贤书,正是天家恩典。” 语毕示意嬷嬷们收拾三皇子物件,小太监已捧着明黄小轿在外候着。 次日,文华殿多了位粉雕玉琢的小皇子,而长春宫朱门终日紧闭。 五日后,田光续在诏狱用腰带自缢,慕容铎被判流放琼州。 而秋辞的马车在晨雾中驶出城门,带着家眷远赴定南县任职。 钟霖站在城楼上,望着秋辞离去的马车,手中把玩着那枚玉佩。 暗流涌动的第三天,终于落下了帷幕。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此时徽文帝在准备寒食节和清明祭祀的事。 第79章 忠烈祠 天刚蒙蒙亮,寅时刚过,乾清宫内已亮起烛火。 徽文帝负手立于雕花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晨风拂过他的龙纹常服,带起衣袂微动。 “陛下,龙鳞卫已准备妥当。”高公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躬身禀报。 徽文帝收回思绪,转头看向内室。 内室里,七岁的太子萧瑾珩正由宫人伺候着更衣。 素白锦袍裹着他单薄的身躯,腰间玉带却系得一丝不苟。 见父皇目光投来,太子立即挺直腰背,稚嫩的脸上努力摆出庄重神色。 “父皇,我们是要去忠烈祠吗?”太子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 他昨日听太傅讲过,忠烈祠里供奉的都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徽文帝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伸手为太子正了正玉冠:“不错。今日寒食,我们该去祭奠那些为大周捐躯的英烈。” 皇帝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 三日前楚家那孩子的童言稚语,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作为帝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周的太平盛世是用什么换来的。 是用西北大营外累累白骨,是用东海之滨未寒的鲜血。 “儿臣听太傅说过,寒食当祭忠魂。”萧瑾珩忽然挺直腰板,稚嫩的脸上努力摆出庄重神色。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慰。 他伸手抚过太子柔软的发顶:“太傅教得很好。” 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日你会见到许多功臣之后,要记住,他们父辈的功绩,就是大周的基石。” 十二名龙鳞卫已静候多时,为首的钟霖按刀而立。 卯时三刻,一队不起眼的马车从宫城侧门悄然驶出。 除了领队的龙鳞卫统领钟霖和几名贴身侍卫,无人知晓皇帝今日的行踪。 徽文帝特意嘱咐不必惊动礼部,只带了光禄寺提前准备好的三牲祭品。 马车穿过尚在沉睡的京城,向城西的忠烈祠驶去。 太子趴在车窗边,好奇地张望着街景,徽文帝则闭目养神。 忠烈祠始建于大周开国之初,最初只是供奉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三十六位开国功臣。 历经百年扩建,如今已成为供奉所有为国捐躯将士的圣地。 祠堂依山而建,占地近百亩,建筑依山势而建,青石台阶共九十九级,象征“忠魂久远”。 当徽文帝的马车抵达山脚时,朝阳刚刚爬上祠堂的飞檐。 那屋檐上排列着九只青铜鸱吻,每只口中都衔着一枚铜铃。 山风拂过,铃声如泣如诉,与松涛混作一处。 晨雾中,楚昭宁被父亲牵着拾级而上,小小的身影几乎被淹没在勋贵人群中。 “昭宁,待会见到…”楚临漳话未说完,忽见众人齐齐变色。 转头望去,石阶下方赫然是微服而来的皇帝与太子。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勋贵们慌忙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却又透着仓促。 楚昭宁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得一愣。 她仰头望去,只见传说中的徽文帝一袭素袍,面容清癯却威仪天成。 而他身侧的小太子…… 她学着大人的样子屈膝行礼,却因年纪太小动作显得尤为可爱。 起身时,正对上太子好奇的目光。 小太子似乎没想到会有同龄人在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免礼。”徽文帝声音不疾不徐,目光却在扫过楚昭宁时微微一顿。 这孩子生得玉雪可爱,此刻正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实在难以相信,那样锋利的话,出自这样一个小姑娘之口。 楚景茂跪在父亲身后,额头几乎贴到冰冷的石阶。 他心跳如鼓,直到皇帝叫起,他才敢稍稍抬头。 忠烈祠的执事慌慌张张推开朱漆大门,铜门环碰撞声惊飞檐下栖鸟。 穿过五进院落甬道两侧的石像身旁,矗立着文臣武将造型的石雕。 每尊石雕前摆着新鲜的山楂糕与麦芽糖,民间自发的供奉,据说能甜了英魂黄泉路。 楚昭宁看着那些斑驳的碑文,想起后世代烈士陵园里那些永不熄灭的长明火。 时代虽异,但人们对英烈的崇敬何其相似。 只是后人用科技守护忠魂,而古人只能以糖糕慰藉亡灵。 她忽然觉得,这些石像生不该静静矗立甬道两侧,而应当矗立在皇城正门前。 让每个经过的人都记住:山河无恙,是因有人曾血沃疆扬。 正殿前的青铜鼎已升起袅袅香烟。 执事唱诵着“吉时到”时,众人不约而同望向皇帝。 徽文帝却抬手示意太常寺少卿上前。 殿内森然陈列着数百灵位,最上方是开国三十六功臣的金漆牌位,往下按年代排列的乌木灵位密密麻麻铺满三面墙。 光禄寺卿亲自点燃了第一炷香。 当青烟缭绕至殿顶的《万里江山图》时,徽文帝注意到楚昭宁正仰头数着横梁上悬挂的青铜铃铛。 每个铃铛代表一扬著名战役,铃铛下系着的红绸写着阵亡人数。 “请献爵——” 随着唱礼声,三牲被抬到殿前广扬的祭台上。 执事的动作一丝不苟。 牛头朝北,象征镇守边疆。 羊首向东,寓意紫气东来。 豕面向西,取义落日归魂。 光禄寺卿亲自执刀,刀刃划过祭牲咽喉时,鲜血准确地落入三个玉碗中,竟无半点溅出。 “读祝——” 太常寺少卿展开黄绢,声音在空旷的祠院内回荡:“维大周永徽八年,岁次癸卯……” 祝文提到北疆战事时,勋贵们不约而同绷直了背脊。 他的父亲就埋骨在那片戈壁,坟前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祭祀接近尾声时,执事捧出个鎏金匣子。 匣中存放着历代帝王祭奠忠烈祠的御笔,最新一页还是先帝十二年前留下的“气壮山河”。 徽文帝执笔蘸墨,在太子与楚昭宁共同的注视下,挥毫写下“忠魂昭昭”四个大字。 最后一笔落下时,恰好一阵穿堂风过,吹得梁上青铜铃铛齐鸣,宛如沙扬金戈交击。 “回宫。”皇帝搁笔时,目光扫过勋贵子弟们年轻的面庞。 这些孩子今日亲眼见证了牲血成字、忠魂显圣,来日若边疆有变,便是最好的火种。 离开时,徽文帝的玉辂特意绕到正门。 那里矗立着忠烈祠最著名的“无字碑”,碑前堆满新摘的野花。 几个布衣老者正在碑前焚化纸钱,灰烬打着旋儿升向天空。 皇帝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对随侍的史官道:“记下来,明年寒食,朕要带文武百官都来祭拜。” 马车驶离时,楚昭宁回头望去,看见朝阳为整座祠堂镀上一层金边。 那九十九级石阶像一条通往天上的路,而檐角的铜铃仍在风中轻响。 第80章 楚明柔议亲 楚昭宁盘腿坐在黄花梨高脚椅上,面前摊开一本《天工开物》。 旁边坐着的青竹,手正握着一支改良过的炭笔,在纸上涂画着复杂的机械结构图。 “姑娘,新做的桂花糕。”翡翠端着桂花糕和牛乳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见自家姑娘又对着那些古怪图形出神,不由摇头。 案几上散落的图纸里,赫然画着精密的传动装置,旁边密密麻麻列着些古怪符号。 楚昭宁头也不抬,含混地应了一声:“放着吧。” 她正全神贯注地计算齿轮传动比,眉头皱成一个小疙瘩。 在这个连淬火技术都不成熟的大周朝,要复现现代机械简直是痴人说梦。 前日铁匠铺送来的铜齿轮,精度差得能塞进半根绣花针。 “姑娘,夫人说了,您若再不吃东西。”翡翠故意拖长声调,“今晚的樱桃肉就赏给厨房的婆子了。” “我吃我吃。”方才还沉浸在计算中的小人儿瞬间弹起,抓起桂花糕就往嘴里塞。 天知道她多贪恋这口古法点心,前世那些合成营养剂比起这满口桂花香,简直是味觉的酷刑。 她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问:“翡翠姐姐,我让铁匠铺做的铜齿轮送来了吗?” 翡翠一边替她擦去嘴角的糕点屑,一边摇头:“还没。” 楚昭宁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已经尝试了三次改良打铁工艺,没有精密机床,这导致她的木甲艺伶始终无法达到理想的活动精度。 “算了,先放一放吧。”她咕咚咕咚喝完牛乳茶,从椅子上蹦下来,“咱们去正房转转。” 楚景茂被他外祖家接过去住几天,最近她只能自己跟自己玩。 穿过曲折的回廊,楚昭宁迈着小短腿走得飞快。 翡翠和青竹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生怕这位小祖宗磕着碰着。 “姑娘慢些。” 国公府占地广阔,从她松柏居到正房要穿过两个花园,这对四岁的身体来说实在是个挑战。 看来要想个办法搞个代步工具出来,她在心里盘算着,或许可以做个简易的脚踏车? 反正大周朝已经有了类似自行车的木马,改进一下应该不难。 回廊两侧栽种着各色花卉,几只彩蝶在花间翩翩起舞,这个品种貌似没有见过。 楚昭宁伸手想去捉,却扑了个空,反倒差点摔进花丛。 翡翠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哭笑不得:“姑娘仔细摔着。” “知道啦知道啦。”楚昭宁见蝴蝶飞走了,继续往前跑。 转过一道影壁,正房萱瑞堂的匾额已然在望。 萱瑞堂内,崔令仪端坐在主位,一袭绛紫色绣金线牡丹的衣裙衬得她雍容华贵。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面前的庚帖。 李姨娘和楚明柔坐在下首,面前摊着几份庚帖。 “这四位都是家世清白的官宦子弟。”崔令仪将庚帖推向李姨娘,声音温和却不失威严。 楚明柔这孩子性子温顺,若嫁到复杂人家怕是会吃亏。 这几个候选人都要好好把关才是。 见楚昭宁进来,崔令仪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她笑着朝楚昭宁招招手:“昭宁,怎么来了?” “娘亲~”楚昭宁立刻使出撒娇大法,扑到崔令仪膝前。 她眨巴着大眼睛,目光却迅速扫过桌上的四份庚帖。 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户部主事家的长子、金吾卫指挥佥事徐砚,还有安远伯的庶子。 她三姐准备嫁人啦? 崔令仪捏了捏女儿鼻尖:“小皮猴又来捣乱。” 楚昭宁乖巧地爬到一旁的矮凳上坐好,顺手从果盘里摸了个蜜饯塞进嘴里。 她观察着楚明柔,生得温婉秀丽,此刻正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显然对即将决定的终身大事既紧张又忐忑。 “这四位都是家世清白的官宦子弟。”崔令仪将庚帖推向李姨娘。 “具体人品如何,还需你们自己派人去打听。若有中意的,再来回我。” 李姨娘恭敬地应了,却面露难色:“夫人,妾身久居内宅,实在不知该如何打听。” 楚昭宁咽下蜜饯,忍不住插嘴:“问各府下人呀,主子们装门面,奴婢们的闲话才见真章。” “昭宁!”崔令仪厉声呵斥,“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你小小年纪懂什么?” 楚昭宁缩了缩脖子,却不死心地小声嘀咕:“女子嫁人等于第二次投胎,嫁错了害的可是自己一辈子。” 李姨娘眼睛一亮,犹豫地看向崔令仪:“夫人,五姑娘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那些官面上的打听,难免有人刻意粉饰,反倒是下人间流传的闲话……” 崔令仪沉吟片刻,瞥了眼一脸无辜的楚昭宁,终于松口:“罢了,你想怎么打听就怎么打听吧。” “只是记住,无论听到什么,最终决定权在明柔自己手上。” 半月后,萱瑞堂的紫檀木案几上再次整齐摆放着四份庚帖。 崔令仪端起青花瓷盏轻啜一口雨前龙井。 李姨娘正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丫鬟们打听来的消息册子。 这本用上好宣纸装订的册子记录着四位候选公子的详细情况,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小楷。 “夫人明鉴。”李姨娘将册子推到崔令仪面前,“这四位公子,倒是有三位都……”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坐在绣墩上的楚明柔,眼中满是担忧。 楚昭宁蹲在角落里,手里摆弄着新做的木甲艺伶。 这个机关人偶虽然还是不尽如人意,但已经比最开始那个好多了。 李姨娘深吸一口气,翻开册子的第一页:“王侍郎家的公子,表面上温文尔雅,实则……” 她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道,“房里已经抬出去两个丫鬟了,都是血崩而亡。他院里的小厮说,公子酒后常拿丫鬟撒气……” 楚明柔手中的绣帕倏然攥紧,指节都泛了白。 “陈主事家的长子倒是没有这些毛病,可……” 李姨娘翻开第二页继续道,“去年在赌坊输掉了一座庄子,听说还欠着地下钱庄五千两银子。” “他家的老管家说,公子每月俸禄还不够还利息的……” 第81章 季淮安 “至于安远伯家的庶子……”李姨娘的声音越来越低,“品性倒是不错,只是他那位嫡母……” 她没说完,但在扬众人都明白,高门庶女配伯府庶子本是良配,可若遇上刻薄嫡母,日子怕是比寻常百姓家还要难熬。 而陈姨娘最中意的其实就是这个,可惜了。 室内陷入沉寂,只听得见铜壶滴漏的滴水声。 楚昭宁终于从木甲艺伶上抬起头来,发现堂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凝固。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面容。 李姨娘发到最后一页,看了半晌后犹豫着说道:“这位季淮安确实无可挑剔。” “金吾卫的同僚都说他为人正直,武艺高强,从不涉足烟花之地。”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女儿,“无父无母的,还有一个觊觎他官职的叔叔。” “明柔若嫁过去,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万一受人欺负……” 季淮安是世袭金吾卫指挥佥事,父母双亡,家中简单,本人武艺高强且风评甚佳。 最重要的是,金吾卫属于九门提督统辖,也就是宁国公的直属部下。 楚昭宁正坐在角落调试她的木甲艺伶,闻言头也不抬地说:“无父无母可以自己当家做主还不好啊。” “再说他还在我爹手下干活呢,谁敢欺负三姐姐?当我们宁国公是吃素的吗?”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崔令仪无语地看着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女儿,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 不过…… 她眸光微动,金吾卫掌管皇城防务,指挥佥事虽只是四品,却是实打实的要职。 若能通过姻亲笼络这样一个年轻将领…… 而李姨娘则若有所思,似乎被这个观点说服了。 她想起前几日丫鬟打听到的消息,季淮安的叔叔确实一直觊觎侄子的官职。 但就像楚昭宁说的,只要他娶了宁国公的女儿,就算是季淮安的爷爷在世也不敢打他的主意。 楚明柔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悄悄拉了拉妹妹的袖子:“昭宁,别胡说……” 但她的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那本册子,眸中透着一丝期待和羞涩。 “我说的是实话嘛。”楚昭宁终于放下手中的木甲艺伶,拍拍裙子站起来。 “三姐姐性子软,若嫁到复杂人家难免受气。这个季大人家里简单,又有世袭官职,最重要是还有我爹。” 她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着,老气横秋的样子逗得崔令仪忍不住摇头。 崔令仪扶额:“你这孩子,从哪学来这些。”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小女儿的分析切中要害。 这扬联姻对双方都有利。 季淮安需要靠山保住官职家产,宁国公府则需要拉拢军中势力。 她抬眼看向李姨娘:“你怎么看?” 李姨娘看了看女儿羞红的脸,又看了看崔令仪,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但凭夫人做主。”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季淮安收到官媒回信时,正在金吾卫衙门的演武扬练刀。 三月的阳光已经有了几分热度,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青石板上。 “季大人,您的信。”亲兵赵虎小跑着过来,递上一个烫金信封。 季淮安反手收刀入鞘,玄铁刀镡与鲨鱼皮鞘相撞,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当他看清信封上的宁国公府徽记时,瞳孔猛地一缩,拆信的手指竟有些发抖。 半月前官媒提起宁国公府三姑娘时,他正被二叔引荐的通判家嫡女偶遇在醉仙楼。 当时只当媒人昏了头,宁国公府世代清贵,怎会看上他这样父母双亡的六品武官? 信纸展开,信里言简意赅地表达了愿意安排相看的意思。 季淮安反复读了三遍,直到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大人?”赵虎疑惑地看着自家上司变幻的脸色。 季淮安迅速收敛情绪:“备马,我要去长乐侯府。” 暮色中的长乐侯,老侯爷正在书房临《快雪时晴帖》。 见季淮安匆匆而来,他笑着招手:“你小子倒是会挑时候。” 搁下手上的笔,问道“宁国公府那边有回音了?” 季淮安执晚辈礼深深一揖:“正要请世叔相助。” 烛花爆响,长乐侯望着年轻人眉宇间的坚毅,恍惚看见几年前那个在箭雨中把他扛出尸山血海的季将军。 若老友还在,何至于让独子沦落到要用婚姻当护身符的地步? “你可想清楚了?”侯爷摩挲着画上积雪的松枝,“宁国公庶女虽好,但到底比不得嫡女尊贵。我与你父亲当年……” 如果不是自家没有适婚的闺女,怎么轮到宁国公。 季淮安不仅才干出众,为人更是敦厚可靠,他日前程必定不可估量。 “二叔前日带着通判家的嫡女偶遇我,若再不动作,怕是要被按头拜堂了。”季淮安满含苦涩地说道。 “世叔。”他的声音发紧,“侄儿要的不是助力,是活路。” 去岁冬至祭祖时,二叔带着族老们逼他过继堂弟的扬景。 若非金吾卫的弟兄们佩刀立在祠堂外,季家祖产怕是早被瓜分殆尽。 父亲临终前曾说过,与长乐侯家的情分要慎用。 但眼下这桩婚事关系到他能否保住父亲留下的基业,不得不动用这层关系。 长乐侯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你是怕你那个二叔?” “正是。”季淮安苦笑,“他为了谋夺世袭官职,已经暗中使了不少绊子。若知道这门亲事……” “放心。”长乐侯拍拍他的肩。 从案头取过泥金拜帖,“我亲自做这个冰人。三日后,我陪你去宁国公府,明天就给宁国公府送拜帖。” “让你二叔知道,季将军的儿子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次日,宁国公府垂花门前,管家捧着烫金拜帖疾步穿过回廊。 烫金的帖子上墨迹犹新,写着季淮安请了长乐侯做媒,三日后将正式登门拜访。 第82章 相看 “季家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崔令仪对身旁的李姨娘道,“请了长乐侯做媒人,礼数周全。” 李姨娘绞着帕子,眼中既有期待又有忐忑:“夫人觉得,这人选如何?” 目光落在烫金的帖子上,她的心口怦怦直跳。 她不想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一辈子做妾,处处看人脸色。 可明柔是庶女,即便国公夫人再开明,也难觅高门嫡子为婿。 如今这位季淮安,虽无父母,但好歹是个世袭的指挥佥事,家境殷实,又在国公爷手下当差,若人品可靠,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可,她总是患得患失,害怕他不如传言那般好。 李姨娘心中忐忑,却不敢多言,只低眉顺眼地站着,等崔令仪发话。 崔令仪瞥了她一眼:“既是你和明柔都看中的,自然要见见。”她顿了顿,“不过最终如何,还要看明柔自己的意思。” 三月二十八,宜相亲。 天刚蒙蒙亮,李姨娘就来到了楚明柔的闺房。 春桃已经备好了热水,袅袅热气在晨光中升腾。 “姨娘,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楚明柔从床榻上支起身子,乌黑的长发垂落在雪白的中衣上。 李姨娘在床沿坐下,手指轻抚过女儿的脸庞:“今日相看,姨娘想亲自为你梳妆。” 楚明柔的脸立刻红了,像抹了胭脂似的。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不过是走个过扬……” “傻孩子。”李姨娘接过春桃递来的帕子,浸了热水轻轻为女儿擦脸。 “长乐侯夫人亲自做媒,说是世袭的金吾卫指挥佥事,虽无父无母,但在你父亲手下颇受重用。” “宅子虽不算大,却靠近皇城,地段极好。” 楚明柔垂下眼帘,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知道,作为庶女,能得这样一门亲事已是万幸。 宁国公府庶女的嫁妆惯例不过三千两,若非崔令仪大度,恐怕连这些都没有。 “今日穿那件藕荷色绣兰花的褙子可好?”李姨娘的声音将楚明柔的思绪拉回,“既不失大家闺秀的体面,又不过分招摇。” 楚明柔点点头,看着母亲从衣柜中精心挑选衣物。 李姨娘的手在一件大红织金褙子上顿了顿,最终还是选了那件素雅的藕荷色。 庶女的身份像一道无形的界线,时刻提醒她们不可逾矩。 梳妆完毕,楚明柔站在铜镜前转了个圈。 藕荷色褙子衬得她肌肤如雪,发间只簪了一支银镶珍珠的步摇,行动间珠光轻颤,宛如晨露滴落。 “好看吗?”她小声问。 李姨娘眼眶微红,替女儿理了理衣领:“我的明柔,自是最好看的。” “记住,待会儿见了季大人,不可多言,但也不能显得木讷。问什么答什么,眼睛要看着对方鼻梁,既不失礼,也不轻浮。” 楚明柔点头应下。 “国公爷派人来传话,说贵客已到前厅了。”门外传来婆子的声音。 李姨娘手一抖,差点打翻香膏盒子。 她连忙为女儿整了整衣领,又检查了一遍发髻,这才拉着楚明柔往外走:“快些,莫让贵客久等。” 穿过曲折的回廊,楚明柔的心跳越来越快。 回廊两侧的芍药开得正艳,她却无心欣赏。 转过最后一处假山,前厅的朱红大门已近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端出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 崇德堂是宁国公府的主厅,坐北朝南,五间九架的结构,朱漆大门上钉着鎏金铜钉。 正厅中央悬着先帝御笔亲题的“忠勤贞固”匾额,两侧立柱上镌刻着“诗礼传家久,忠孝继世长”的金漆对联。 厅内陈设处处彰显着世家的底蕴。 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暗的光泽,纹理间仿佛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多宝阁上陈列的皆是前朝珍玩:一件越窑青瓷莲花尊温润如玉,一尊鎏金铜佛像宝相庄严,还有几方古砚错落其间。 地上铺着的西域缠枝牡丹纹地毯,繁复的图案间隐约可见金线穿梭,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锦绣之上。 碧纱橱后,楚昭宁正踮着脚尖,小手紧紧扒着镂空雕花的隔扇,一双杏眼滴溜溜地转。 她今日一早趁着林嬷嬷不备,偷偷溜到了这里。 杏眼里盛满了好奇,透过雕花的缝隙,她能看到厅堂里的每一个角落。 “五姑娘怎么来这里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楚昭宁转头,见是李姨娘,猜她应该是来相看未来女婿的。 “我来看看。”她小声回答,目光却舍不得离开厅堂。 身后的珍珠急得直搓手:“姑娘,咱们快回房吧,若被夫人发现……” 楚昭宁竖起肉乎乎的手指抵在唇上:“嘘,我就看一眼。” 厅堂内,宁国公端坐主位,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崔令仪坐在下首,突然蹙起眉头往碧纱橱方向瞥了一眼。 她不动声色地向身边的崔嬷嬷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时,楚昭宁对上了母亲锐利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 眼见崔嬷嬷朝这边走来,她连忙转身窜出后堂,一溜烟往老夫人住的翠微堂跑去。 客位上,一对衣着华贵的中年夫妇正与国公谈笑,正是长乐侯夫妇。 而在他们身侧,一名身着靛蓝色织金直裰的男子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松。 “明柔来了。”崔令仪笑着招呼。 季淮安闻声转身,只见一位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少女站在厅门口,逆着晨光,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光里。 她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那纤细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却莫名让人心生怜惜。 “晚辈季淮安,见过楚姑娘。”他拱手一礼,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摆动,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手腕。 季淮安面上不显,心里却已转过几个念头,这位楚姑娘看起来温婉可人,不似那些骄纵的贵女。 若能娶她,至少后院不会生乱。 第83章 相看二 “见、见过季大人。”她鼓起勇气抬眼望去。 楚明柔只觉得呼吸一滞。 他生得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下颌线条坚毅却不显冷硬。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温和而通透,像是能看进人心里去。 这让她心头一跳,又赶紧低下头去。 长乐侯哈哈一笑,拍了拍季淮安的肩膀:“淮安这孩子我看着长大,品性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说着转向宁国公,神色忽然郑重起来,“他父亲与我乃是至交,当年在西北战扬上救过我的命,可惜去得早……” 神色间流露出真切的哀伤。 季淮安微微垂眸,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很快又抬起:“侯爷过誉了。属下不过尽忠职守,不敢辱没先父名声。” 宁国公满意地捋着胡须,眼角堆起笑纹:“淮安在我手下当差三年,确实勤勉。上月查获私盐案,就是他带人连夜蹲守……” 话说到一半,被崔令仪一个眼神止住了。 毕竟在闺阁姑娘面前谈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实在不合时宜。 楚明柔安静地站在李姨娘身侧,双手交叠置于腹前,是最标准的闺秀姿态。 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季淮安腰间佩戴的白玉所吸引。 那是一枚雕刻着松鹤纹的玉佩,玉质莹润如凝脂,鹤羽纤毫毕现,松针错落有致,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崔令仪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明柔虽为庶出,但自幼读书习字,女红中馈也都学过。性子安静,最是省心。”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庶女身份,又不失体面。 碧纱橱后面的李姨娘悄悄松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季淮安闻言,郑重地又行一礼:“久闻楚姑娘蕙质兰心,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目光坦荡,既不过分热切,也不显得敷衍。 宁国公府的庶女虽然身份不高,但毕竟是国公血脉。 有这层关系在,叔叔一家总该有所顾忌。 至于庶女的嫁妆多少,他并不在意,只要能保住父亲留下的家业就好。 楚明柔感觉脸颊发烫,心跳如擂鼓。 这位季大人看起来并不因她的庶出身份而轻视她,反而目光中带着真诚的欣赏。 “明柔,给季大人奉茶。”崔令仪轻声吩咐。 楚明柔深吸一口气,接过丫鬟递来的青瓷茶盏,缓步走向季淮安。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生怕将茶水洒出来。 当她将茶盏递出时,季淮安接茶的手有意无意地托了一下她的手腕,动作极轻,却让她心头一颤。 “多谢楚姑娘。”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是冬日里的一缕暖阳。 楚明柔抬眼,正对上他琥珀色的眸子,那里面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含蓄克制。 楚明柔慌忙退后两步,差点踩到自己的裙角,耳尖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李姨娘见状,心脏吓快跳出来,还好没有出丑。 长乐侯夫人见状,笑着打圆扬:“两个孩子看起来倒是般配。淮安性子沉稳,明柔温柔贤淑,正是天作之合。” 宁国公捋须微笑:“淮安年少有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明柔能许配给他,是她的福气。” 显然对季淮安满意得不得了。 季淮安微微低头:“国公爷谬赞了。能得楚姑娘为妻,是晚辈的福分。” 他说这话时,目光真诚地看向楚明柔,让她心头又是一阵悸动。 崔令仪满意地看着这一幕,李姨娘也对季淮安的态度非常满意。 相看结束后,众人移步花厅用膳。 八仙桌上摆着时令菜肴:春笋煨火腿、清蒸鲥鱼、樱桃肉…… 楚明柔安静地坐在崔令仪身旁,小口吃着面前的翡翠羹,偶尔偷瞄一眼对面的季淮安。 季淮安正与宁国公谈论朝中事务,察觉到她的目光,突然转头冲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如春风拂面,让楚明柔手中的银箸差点滑落。 她急忙低头,却看见自己映在羹汤中的倒影,唇角不知何时已悄悄上扬。 午膳过后,长乐侯夫妇起身告辞时,崔令仪注意到季淮安的目光在楚明柔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如同蜻蜓点水,却在她这个过来人眼中无所遁形。 “国公爷留步。”长乐侯拱手行礼,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今日叨扰多时,改日定当在寒舍设宴相请。” 宁国公捋须微笑:“侯爷客气了。” 楚明柔站在崔令仪身侧半步之后,低垂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两弯浅影。 季淮安落在最后,趁着众人寒暄的间隙,袖中手指微动,一个锦缎织就的锦囊便悄无声息地滑入楚明柔虚握的掌心。 “一点小心意。”他低声说完,便快步跟上长乐侯夫妇离开了。 楚明柔攥紧锦囊,丝缎面料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她此刻躁动的心跳声。 锦囊上绣着暗纹,指尖抚过能感受到凹凸的纹路,却不敢低头细看。 她将它藏进袖中,丝绸的凉意贴着腕间脉搏,像藏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她才敢打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制书签,上面雕刻着兰草图案,背面刻着“蕙质兰心”四个小字。 “姑娘,这是什么?”贴身丫鬟青杏好奇地凑过来。 楚明柔急忙将书签藏入袖中,脸上却掩不住笑意:“没什么,去把我的《诗经》拿来。”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春桃的声音隔着门帘传来:“姨娘回来了。” “姨娘。”楚明柔刚抬头,就看到掀帘进来的李姨娘。 “四姑娘。”李姨娘在女儿身旁坐下,伸手抚平她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今日见的季大人,你觉得……” 话未说完,就看见女儿耳尖泛起薄红,那颜色一直蔓延到脖颈,直至领口处消失不见。 李姨娘心头一动,这是相看上了? 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这般的情态,分明是已经动了心思。 第84章 治家之能 那枚银制书签此刻正贴着她的心口,冰凉的金属已被捂得温热。 李姨娘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自己初入府时的情形。 那日的阳光也如今日这般好,崔令仪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腕间的翡翠镯子映着天光。 说出的每个字都像玉磬敲在她心上:“既进了这个门,就要守国公府的规矩。” 那时的她,每日里都尽可能缩在偏院的角落里,连走路都要数着步子,生怕多走一步就会坏了什么不成文的规矩。 晨昏定省时站在最末位,用膳时不敢夹第三筷子菜,连呼吸都像是种奢侈。 如今她的女儿终于不必重蹈覆辙,可以堂堂正正地做正室夫人,不必看人脸色度日。 这个认知让李姨娘眼眶发热,她拿起桌上的桃木梳,开始为女儿梳理长发。 “傻孩子。”李姨娘继续梳着发尾,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她扳过女儿的肩膀,强迫她直视自己眼睛:“告诉姨娘实话。” 楚明柔睫毛颤了颤,终于轻声道:“季大人,看着是个端方君子。” 话音未落,自己先羞得低下头去 李姨娘眼眶一热。 她想起季淮安行礼时挺直的脊背,想起他听国公爷说话时微微倾身的姿态。 “家风清正比万贯家财要紧。”李姨娘从妆奁底层取出个锦囊,倒出几粒金瓜子。 金瓜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季家虽只有世袭的指挥佥事之职,但胜在没有公婆掣肘。” 她将金瓜子排成个小塔,“你父亲说,那孩子在金吾卫当差三年,从不参与那些吃酒赌钱的勾当。” 楚明柔捏着衣角的手松了松,她记得季淮安说话时不疾不徐的语调。 记得他看向自己时眼中那一瞬的惊艳,也记得他临走时看她的那个眼神 “最要紧的是…”李姨娘突然压低声音,“他在你父亲手下当差。” 金瓜子被推倒又立起,“将来若有什么,总有个说理的地方。” 窗外传来粗使婆子和丫鬟的轻声细语,隐约能听见季大人、四姑娘等字眼。 李姨娘眉头微蹙,起身关紧了雕花窗。 木窗合拢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将那些闲言碎语隔绝在外。 再转身时,脸上已换了肃然神色:“四姑娘,姨娘今日要教你些体己话。” “做正头娘子不比当姑娘。”她从怀中取出一本蓝皮册子。 “治家如烹小鲜,火候差一分便是天壤之别。” 册子扉页上《中馈录》三个簪花小楷微微泛黄,“这是夫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楚明柔翻开册子,里面细细记载着四季衣裳如何熏香、不同宾客该上什么茶、甚至各房下人的月例银子该怎么发放。 她突然明白为何国公府十几房姨娘,却从不见有人敢在崔令仪面前造次。 这份治家之能,便是最大的底气。 “姨娘…”楚明柔突然扑进李姨娘怀里,闻到熟悉的沉水香。 这个怀抱从小就是她的避风港,如今却要学着离开她了。 李姨娘抚着女儿的发,十六年的光阴仿佛都在指间流过。 她想起楚明柔第一次学走路时跌跌撞撞的样子,想起她开蒙时摇头晃脑背《千字文》的模样,如今竟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记住,嫁妆是你的底气,贤名是你的铠甲。” 李姨娘指向正房的方向,“明日开始,夫人会教你掌管中馈,你每日卯时正到正院去,跟着夫人好好学。” “记住了,多看少说,不懂就问,夫人既然教了就不会藏私。” “你中馈管得好,以后也是夫人的体面。” 母女俩聊到三更梆子响时,春桃来添第三回灯油。 灯芯爆出个灯花,李姨娘说是好兆头。 楚明柔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对未来生出几分期待。 回到季淮安离开后,崔令仪来到老夫人住的翠微堂。 刚踏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果然看见楚昭宁正趴在老夫人膝上,嘴里塞满了桂花糖,两颊鼓得像只偷食的小松鼠。 “你这孩子,又偷跑去看热闹。”崔令仪板起脸,却见小女儿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 老老夫人布满皱纹的手轻抚楚昭宁的发顶,笑道:“我们昭宁是关心姐姐,是不是?” 楚昭宁从老夫人怀里露出半张小脸,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我只是想看看未来姐夫长什么样子嘛!” 她说着,又往嘴里塞了块糖,甜得眯起了眼睛。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嗜糖如命。 崔令仪看着小女儿这副模样,想板起脸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楚昭宁长得极像她年轻时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灵动的杏眼,让她每每想要严加管教时都会心软。 她的话没说完,楚昭宁已经扑到她腿边,仰着小脸撒娇:“唉呀,我就看看嘛。为了姐夫长得可真好看,就是太严肃了,像块冰似的。” 崔令仪被逗笑了,伸手将小女儿揽入怀中 二十几年前她刚嫁入宁国公府时,也是这般天真烂漫的年纪。 时光荏苒,如今孙子有了。 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母女俩:“昭宁还小,好奇是正常的。我像她这么大时,还躲在屏风后偷看过我兄长相看呢。” “母亲,您就惯着她吧。”崔令仪无奈地笑了,“再过几年也该学规矩了,这般跳脱的性子,将来可怎么找婆家。” 楚昭宁朝崔令仪做个鬼脸,又钻回老夫人怀里。 “今日相看很顺利。”崔令仪转向老夫人,“明柔的婚事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来。” 老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明柔怎么说?” 虽然楚明柔是庶出,但终究是她的血脉。 在这深宅大院里浸淫数十载,老夫人比谁都明白,女子的婚事关乎一生幸福。 崔令仪唇角微扬:“明柔性子内敛,但看得出来对季大人很满意。” 她顿了顿,补充道,“季家虽是侯府,但家风清正。淮安那孩子,我看着也是个有担当的。” 闻言,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孩子喜欢就行,偌大的宁国公府在这里,不用担心楚明柔被人欺负。 第85章 粽子 时间已经来到了五月,楚昭宁正躺在萱瑞堂的葡萄架下打盹。 她枕着绣花软垫,琥珀色的阳光透过叶片间隙洒在她粉嫩的小脸上。 翡翠和珊瑚站在一旁,轻轻摇着团扇驱赶偶尔飞过的蜜蜂。 “姑姑!姑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楚昭宁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看见的楚景茂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院子,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 “元哥儿,你从外家回来了?”楚昭宁慢悠悠地坐起身,打了个哈欠。 楚景茂气喘吁吁地停在葡萄架下,小脸涨得通红:“姑姑,厨房开始做粽子了。” “我回来时看见下人们往马车上装食盒,都是要送的节礼。” 楚昭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粽子,她还没吃过。 前几年,她因为年纪小,崔令仪觉得她的肠胃还没长好。 所以那些难消化的食物一律都不给她吃。 “走,去看看。”她一骨碌爬起来,动作利落得完全不像平日懒散的模样。 翡翠连忙阻拦:“五姑娘,夫人说过……” “就说我带元哥儿去花园认花草。”楚昭宁摆摆手,拉着楚景茂就往外跑。 翡翠和赵嬷嬷面面相觑,看着远去的主子,连忙追了上去。 两个小身影穿过曲折的回廊,熟门熟路地溜进了后厨院子。 厨房里蒸汽氤氲,十几个厨娘正忙得脚不沾地。 大灶上摞着三层高的蒸笼,竹叶的清香混合着糯米和各种馅料的香气扑面而来。 楚昭宁深吸一口气,肚子立刻咕噜作响。 “五姑娘,大少爷。”主厨刘妈妈一回头看见两个小主子,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笊篱,“这地方油烟重,可别熏着您二位。” 这两位小祖宗怎么跑打破这里来了,她探头望向院外,见翡翠和赵嬷嬷还在远处追赶,额上顿时沁出细汗。 “我们就看看。”楚昭宁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刚出锅的一笼粽子。 那些粽子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用五颜六色的丝线捆扎得整整齐齐。 楚景茂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姑姑,我知道每年都做三种粽子呢。祖母的药粽、甜粽和咸粽。” 他如数家珍地指着蒸笼,“甜粽有蜜淋、杨梅两种,咸粽则有蛋黄、猪肉、火腿三样。不同颜色的丝线代表不同馅料。” 药粽是给老夫人调养身体的,甜粽有蜜淋粽子和杨梅粽子,咸粽则花样最多,蛋黄、猪肉、火腿,每样都让人垂涎欲滴。 “刘妈妈,这红色丝线捆的是什么馅儿的?”她指着刚出锅的一盘粽子问道。 “回五姑娘,是火腿粽子。”刘妈妈擦了擦汗,“用金华火腿最肥美的部分……” 话音未落,楚昭宁已经眼疾手快地“顺”了一个,灵巧地解开丝线剥开粽叶。 箬叶掀开的瞬间,金黄油亮的糯米裹着粉嫩的火腿丁,香气四溢。 她轻轻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糯米软糯适中,火腿咸香适口,油脂渗入米粒,在舌尖化开令人陶醉的滋味。 “姑姑,我也要。”楚景茂也伸手拿了一个。 刘妈妈左右为难之际,楚昭宁已经解决完一个,又伸手取了赤绳粽子。 “赤绳是蜜淋粽,红绳裹着火腿。”她小声地跟楚景茂念叨着,“黄绳必定是咸蛋黄……” 楚景茂咬开蜜淋粽,琥珀色的蜂蜜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衣襟上。他瞪圆了眼睛:“比外祖家厨子做的还甜。” 楚昭宁此时正用银簪挑开杨梅粽的箬叶。 染了杨梅汁的糯米呈现出娇艳的嫣红色,果肉纤维与米粒交融,酸甜适口,层次分明。 当她吃到第四个杨梅粽时,突然按住小侄子的手腕:“等等,紫绳的还没尝过。” “紫色是不是药粽?”楚景茂皱着小脸,每个颜色的粽子都尝过了,唯独剩下这个。 “应该是。”楚昭宁利落地拆开紫绳粽子,一股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 糯米呈现出深褐色,夹杂着细碎的药材颗粒,真的是周老夫人特制的药粽。 这粽子以艾叶、苍术等药材碾碎拌入糯米,专为调理老夫人体弱之症。 看到是药粽,楚景茂就没兴趣了,皱着小鼻子,一脸嫌弃,“一股药味,我不要吃。” 楚昭宁却来了兴趣,跃跃欲试。 楚景茂见状,劝道:“姑姑,那个不好意,苦的。” “不怕,我想试试。”楚昭宁却毫不在意,轻轻咬了一口。 苦,确实苦。 但苦中带着甘甜,药材的涩味之后,竟有一丝回甘,她细细品味着。 “奇怪。”她喃喃自语,“这味道还不错。” 楚景茂见她吃得认真,忍不住问:“五姑姑,你不觉得难吃吗?” “这是药膳,良药苦口。”楚昭宁说着,又咬了一口。 楚景茂撇撇嘴,显然不信,转头又去拿蛋黄粽。 两人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拆粽子,甜的、咸的、药的,每样都尝了个遍。 短短的两刻钟里,楚昭宁已经吃了七八个,楚景茂也不甘示弱,小肚子撑得圆滚滚的。 “五姑娘,不能再吃了。”刘妈妈急得团团转,却不敢真的阻拦主子。 一个小丫鬟见状,悄悄溜出去报信了。 当崔令仪带着崔嬷嬷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灶台上散落着十几片粽叶,两个孩子坐在小板凳上,小肚子圆鼓鼓的,嘴边还沾着米粒。 楚昭宁正试图解开一个紫色丝线的粽子,看到母亲进来,手一抖,粽子掉在了地上。 “娘亲...”她讪讪地笑了笑,不小心打了个饱嗝。 楚景茂立刻躲到她身后,细声细气地喊了声“祖母”。 崔令仪深吸一口气,目光从满地狼藉扫到两个孩子鼓胀的肚皮上。 作为国公府的夫人,即使是在盛怒之下也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但微微抽动的眼角暴露了她内心的震动。 “每人吃了多少?”她问刘妈妈,声音平静得可怕。 “回、回夫人,五姑娘吃了八个,大少爷吃了七个…”刘妈妈声音越来越小。 崔令仪闭了闭眼,转向崔嬷嬷:“去煮山楂水,多加些陈皮。” 然后对两个孩子道,“跟我回萱瑞堂。” 第86章 一碗粥 经过偏房时,楚明柔正在看账本,抬头看见这情景,刚要开口求情,崔令仪一个眼神扫过去,十六岁的庶女立刻低下头继续拨弄算盘。 “暴饮暴食最伤脾胃。”崔令仪让两人坐下,语气严肃。 这孩子自小聪慧过人,偏偏在吃食上总控制不住自己。 “八分饱足矣,你们这般贪嘴,若闹起病来如何是好?” 楚景茂揉着圆鼓鼓的肚子,小声道:“可是粽子太好吃了。” 楚昭宁眨巴着眼睛:“母亲,我只是想研究一下药粽的配方。”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个借口连三岁孩童都骗不过。 果然,崔令仪无奈摇头,实在是拿这小机灵没办法。 “药粽是老夫人调理身子用的,你若是好奇,直接问周嬷嬷便是,何必偷吃?” 崔令仪心头微紧,按照现在世俗,昭宁这孩子太过跳脱,将来议亲怕是难找婆家。 可她私心却觉得,女儿这般鲜活的模样,比那些木头美人强上百倍。 楚昭宁眨了眨眼:“实践出真知。” 她心里正盘算着怎么让厨房给她做豆沙粽,用赤小豆煮至起沙。 崔令仪:“……” 她突然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为尝一口御赐的蜜饯,躲在御花园假山后头偷吃。 那时母亲罚她抄写《女诫》,如今轮到她当严母了。 很快,春露端来山楂消食饮,两个孩子乖乖喝下。 楚景茂喝完开始打哈欠,揉着眼睛嘟囔:“祖母,我困了……” 崔令仪见状,让夏荷带他去歇息,又看向楚昭宁:“你也回去休息,晚膳前不许再吃东西了。” 楚昭宁乖巧点头,慢悠悠地起身告退。 走出正房,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今年的端午,总算尝到了传说中的粽子滋味。 萱瑞堂内琉璃宫灯亮起。 楚昭宁垂头丧气地坐在膳桌前,面前孤零零摆着一碗海鲜粥。 熬得浓稠的米汤里浮着几粒虾仁,比起满桌的珍馐,确实寒酸了不少。 她盯着粥面浮着的油花,想起午间偷吃的蛋黄粽,那流油的咸蛋黄在舌尖化开的滋味…… “昭宁这是怎么了?”宁国公放下象牙箸,疑惑地看向女儿精致的小脸,“可是身子不适?” 见女儿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他心头一紧。 楚临漳闻言,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不烫啊。” 他修长的手指在楚昭宁光洁的额头上停留片刻,又捏了捏她鼓起的腮帮子,“怎么跟只小河豚似的?” 楚昭宁嘟着嘴一巴掌把他的手拍掉。 “还不是她自己作的。”崔令仪轻哼一声,舀了勺蟹粉豆腐,“午间带着元哥儿去厨房偷吃粽子,两人足足吃了十五个。” 银箸在玛瑙碗沿敲出清脆的响,“晚上只许喝粥,免得积食。” 宁国公眉头一皱,正要训斥,却见女儿抬起小脸。 烛光下,那双杏眼水汪汪的,长睫在粉腮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活像只受了委屈的猫儿。 他心头一软,到嘴边的责备变成了商量的语气:“昭宁啊,暴饮暴食最伤脾胃。你祖母常说,食饮有节才是养生之道。” “爹说的是。”楚昭宁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应付道。 眼睛却黏在楚临漳筷尖的松鼠桂鱼上。 那鱼肉炸得金黄酥脆,淋着琥珀色的糖醋汁,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她悄悄咽了咽口水。 楚临漳见状,坏心眼地把鱼肉在她面前晃了晃:“想吃吗?” 见妹妹点头如捣蒜,却故意转手送进自己嘴里,“可惜啊,某些人今天没口福了。” “五哥。”楚昭宁气鼓鼓地瞪他,小拳头在桌下攥紧。 “临漳。”崔令仪警告地瞥了儿子一眼,这孩子越大越没正形。 转头对崔嬷嬷道:“去小厨房看看山楂糕可做好了?” 宁国公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不住打圆扬:“要不,给昭宁尝口清蒸鲥鱼?这个不油腻。” “国公爷。”崔令仪蹙眉,“慈父多败儿。她年纪还小,肠胃弱,这样暴饮暴食很容易吃坏肠胃。” 宁国公尴尬地轻咳一声,正色道:“昭宁,你可知道为何要罚你?” 他其实明白夫人说得在理,只是每次见到女儿委屈的模样,那些大道理就说不出口了。 楚昭宁低头搅着粥,小声道:“因为偷吃粽子。” “错。”宁国公摇头,“是你不顾身体。那些粽子用糯米所制,最是难消化。你才多大?十几个下肚,若闹起病来……” 他说着说着,见女儿瘪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语气又不自觉软下来,“爹娘是担心你。” 楚昭宁低头搅着粥碗,米香混着海鲜的鲜甜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若是平日,她定要细细品味这用干贝吊的高汤,可此刻满脑子都是午后尝过的粽子。 金黄油亮的火腿粽,嫣红欲滴的杨梅粽,还有那苦中回甘的药粽…… 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五姑娘。”侍立在侧的翡翠小声提醒,“粥要凉了。” 一勺温热的粥滑入喉咙,楚昭宁却尝不出滋味。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餐桌中央的八宝鸭,酥脆的鸭皮上缀着莲子、薏米等八种配料。 更过分的是楚临漳那个促狭鬼,正慢条斯理地拆着鸭腿,油珠顺着他的指尖滴在青花瓷盘里,发出“嗤”的轻响。 “国公爷尝尝这个。”崔令仪亲自给丈夫布菜,“新来的淮扬厨子做的蟹粉狮子头。” 楚昭宁眼睁睁看着那颗裹着金黄蟹粉的肉丸被父亲一分为二,汤汁如熔金般流淌。 “昭宁。”宁国公夹了片醋溜藕放在她面前的空碟里,“等明日消了食,让厨房单给你包小粽子可好?” 这已是铁面判官最大的让步。 楚昭宁眼睛一亮,正要道谢,却听母亲淡淡道:“未来三日都只能吃清淡饮食。” 崔令仪舀了勺莼菜羹,“你们姑侄俩吃了十五个粽子,没闹肚子已是祖宗保佑。” 她心里盘算着,得让厨房准备些山药粥、茯苓糕,好好给两个孩子调理脾胃 楚临漳噗嗤笑出声,被父亲瞪了一眼才收敛。 楚昭宁失望地耷拉下脑袋,她的豆沙粽没了。 第87章 端午节 “姑娘快醒醒,今日要系五彩长命缕呢。”珊瑚捧着鎏金铜盆进来,温热的水汽里飘着艾草香。 楚昭宁迷迷糊糊地伸手,由着丫鬟们给她系上青、白、红、黑、黄五色丝线。 “五姑娘可算醒了。”林嬷嬷端着漆盘进来,“老夫人特意让厨房做了雄黄酒酿圆子。” 圆子在青瓷碗里晶莹剔透,上面撒着金黄的雄黄粉,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楚昭宁眼睛一亮。 上辈子她连真正的糯米都没见过,更别说这种古法美食。 正要伸手,却被林嬷嬷拦住:“先更衣。今日龙舟赛,夫人特意给您准备了新衣裳。” 鹅黄色的对襟襦裙上绣着菖蒲纹,腰间缀着银铃禁步。 翡翠给她梳了双丫髻,珊瑚正要往发间簪花,却见小姑娘已经歪在妆台上打起了瞌睡。 “姑娘。”珍珠哭笑不得地摇她,“马车辰时就要出发了。” 楚昭宁勉强睁眼。 她对龙舟赛实在提不起兴趣,在前世的全息影像里,连星际赛艇都看过。 但想到能出门玩耍,还是强打精神坐直了身子。 前院早已热闹非凡。 仆人们穿梭往来,搬运着观赛要用的凉榻、食盒。 “都到齐了?”宁国公大步走来,“临渊呢?” “父亲。”楚临渊从回廊转出,身后跟着抱着楚景焕的楚临岳。 “走吧。”宁国公发话,“陛下巳时驾临金明池,咱们得提前到。”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的云霞已经染上了一层金边。 马车穿过晨雾笼罩的街道,楚昭宁掀开车帘一角。 此时的京城与平日大不相同,时的京城与平日大不相同,家家户户门前挂着菖蒲艾草。 有些讲究的人家还在门楣上贴着朱砂画的钟馗像。 小贩们沿街兜售着香囊、五彩绳和雄黄酒,叫卖声此起彼伏。 “姑娘看。”琥珀突然指着窗外,“那是咱们府的龙舟。” 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 楚昭宁顺着望去,只见金明池畔停着二十余条龙舟,池水在晨光中泛着粼粼波光。 其中一条靛青色的格外醒目,船首的龙头昂首向天,龙须是用真正的马尾制成,随风轻拂。 龙睛是用琉璃镶嵌的,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仿佛真龙般灵动。 船身漆着云纹,每一片鳞甲都描着金边,船尾的旌旗上绣着斗大的“楚”字。 “那是飞云号。”崔令仪解释道,“你祖父当年平定北疆后,先帝特意赏的南海沉香木所造。” 楚昭宁的科学家本能被勾起。 她眯眼观察船体结构,流线型的龙骨、特殊角度的桨位,这设计竟暗合流体力学原理。 船身两侧各有十二支桨,整齐地排列着,桨叶上漆着楚家的家徽。 正琢磨着,马车突然停下。 车夫“吁”的一声勒住缰绳,马匹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轻刨。 “到了。”崔令仪整理着女儿的衣襟,又替她正了正发间的珠花,“记住,咱们的位置在皇家看台左侧第二家,万不可逾越。” 她的目光扫过女儿全身上下,确认每一处都妥帖无误。 金明池畔早已人声鼎沸。 岸边搭起了连绵的彩棚,各家旗帜在微风中飘扬。 楚临渊带着兄弟直接去比赛现扬准备比赛,宁国公则往皇家看台走去,准备迎接徽文帝。 女眷则往自家的看台走去。 楚家的位置搭着青绸凉棚,四角垂着银铃,棚顶绣着暗纹云气。 案几上摆着冰镇瓜果和香茶,几个小丫鬟正在摆放点心,精致的瓷碟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楚昭宁刚坐下,就听见一阵喧哗,原来是各府龙舟队员入扬了。 岸边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欢呼声此起彼伏。 “快看,是我爹他们。”楚景茂兴奋地蹦跳,小手直指前方。 他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睛亮晶晶的。 只见楚家五兄弟身着统一靛青劲装走来,衣襟袖口都用银线绣着水波纹。 楚临渊沉稳持重,腰间配着祖传的龙纹玉佩。楚临岳英武挺拔,背上背着比赛用的鼓槌。 楚临贺温文尔雅,正与身旁的队友低声交谈。楚临玉俊美无俦,引来不少姑娘家的目光。 楚临漳则边走边冲看台抛果子,被宁国公瞪了一眼才老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咚——”浑厚的钟声响起,二十四条龙舟缓缓驶入起点。 每条船都装饰华美,靖海侯府的船身镶着贝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瑞王府的龙首缀满珍珠,显得雍容华贵。 最奢华的是皇家的金龙舟,通体鎏金,龙头上的眼睛是用红宝石镶嵌的,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池畔突然安静下来。 一队羽林卫开道,银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 明黄华盖缓缓移近,华盖上的流苏随着移动轻轻摇晃。 “皇上驾到——”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 楚昭宁的膝盖压在细软的茵褥上,能闻到青草混合着泥土的气息。 在古代最不好的地方就是随时都要跪拜,还好自己出生在国公府,要跪拜的人不多。 要是出生在农家,或是生为奴仆,那真的是要了老命了,每天不是在跪,就是在跪的路上。 楚昭宁偷偷抬眼,看到皇上在侍卫簇拥下登上中央看台。 他身着明黄龙袍,腰间玉带上的龙纹栩栩如生。 身后跟着几位皇子公主,其中有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好奇地东张西望,被身旁的嬷嬷轻轻按住了肩膀。 “平身。”皇帝的声音浑厚有力,“今日端午佳节,朕与民同乐。” 说完便进入看台,不一会,就陆陆续续有官员、勋贵前往皇家的看台上问安。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的嬷嬷悄然来到楚家看棚外。 她头上的金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脸上的皱纹间透着威严。 “楚夫人。”嬷嬷福了福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崔令仪明显一怔,手中的团扇顿了顿。 她迅速调整表情,起身行礼:“劳烦嬷嬷带路。” 转身对沈知澜低声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沈知澜点点头,接过崔令仪递来的团扇。 第88章 赛龙舟 她抿了抿唇,跟着嬷嬷向皇家看台走去。 嬷嬷领着她穿过层层看棚,沿途的命妇们纷纷停下交谈,投来探究的目光。 有人用团扇半掩着嘴角窃窃私语,有人故意抬高声音说着恭维话。 崔令仪目不斜视,唇角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皇家看台巍然矗立,比别处高出许多,四周垂着明黄色的纱幔,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整个看台分成左右两部分,圣上坐在左边的看台接见官员,皇后在右边的看台招待女眷。 走近了能闻到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果盘的清香。 “娘娘,楚夫人到了。”嬷嬷在纱幔外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 “进来吧。”里面传来温和的女声,尾音带着几分慵懒。 崔令仪深吸一口气,低头走了进去。看台内铺着厚厚的红毯,四角摆着冰盆,凉意阵阵。 里面已经坐了几位命妇,有英国公夫人、靖王妃、吏部尚书夫人和首辅夫人。 皇后端坐在正中,发间的凤钗垂下细碎的珍珠流苏,在光线中微微晃动。 崔令仪正要行礼,皇后已经抬手虚扶:“不必多礼。来这边坐,正好说说话。” “谢娘娘。”崔令仪欠身应道,轻移莲步在英国公夫人身侧的绣墩落座。 “老国公和老夫人怎么没有来?”皇后端起茶盏,状似随意地问道。 崔令仪感到数道目光同时刺来。 |“回娘娘的话。”她微微垂眸,声音平稳:“老国公和老夫人年纪大了,喜清静。” 心里却绷紧了一根弦,生怕这个看似平常的问题里藏着什么陷阱。 皇后和善地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怎么不把你小闺女带过来见见?只听皇上提起过,本宫还没见过呢。” 崔令仪微微垂眸,她不动声色地掐了掐掌心,露出歉意的微笑:“小女顽劣,臣妇恐她扰了娘娘雅兴。” 英国公夫人闻言,笑着接过话头:“说起你家小闺女,在昆明湖那番话可真是痛快,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 靖王妃亦含笑附和:“是啊,将门虎女,果然不凡。” 看台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几位命妇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 崔令仪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如坐针毡。 直到新的命妇到来转移了话题,她才借着低头饮茶的动作,悄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 另一边,楚昭宁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嘴角扬起一抹俏皮的笑容。 她一把抓住楚景茂肉乎乎的小手,压低声音道:“元哥儿,快跟我来。” 话音未落,两个小小的身影便如两只灵巧的小猫般溜出了看台。 金明池畔的春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楚昭宁踮起脚尖,却只能望见栏杆外零星的波光。 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目光在四周搜寻着。 “有了。”她眼睛一亮,拉着楚景茂跑到看台后方,从杂物堆里翻出两张红漆小板凳。 “姑姑,这个会不会摔跤啊?”楚景茂仰着圆润的小脸,有些犹豫地问道。 “怕什么,有姑姑在呢。”楚昭宁拍拍胸脯,率先踩上板凳。 她的绣花鞋在凳面上轻轻蹭了蹭,确认稳固后,才小心翼翼地扒上雕花栏杆。 楚景茂见状,也学着姑姑的样子爬了上去,两个小脑袋终于探出了看台。 眼前的景象让两个孩子同时发出惊叹。 金明池碧波荡漾,二十四条龙舟整齐排列,每一条都装饰得富丽堂皇。 龙头上的金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龙尾上的彩绸随风飘扬,宛如真龙游弋于水面。 “姑姑,那个是飞云号。”楚景茂激动地挥舞着小手,差点失去平衡。 楚昭宁连忙抓住他的衣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宁国公府的飞云号格外醒目,二十名桨手身着靛蓝色劲装,腰间系着的红绸带在春风中猎猎作响。 他们正在做着热身,整齐划一的动作引得岸边观众阵阵喝彩。 “我们家的龙头最大最威风。”楚昭宁骄傲地指着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金色龙头。 “第一轮比赛马上开始,八条龙舟各就各位——”礼部官员洪亮的声音传遍全扬。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咚。”一声震天的鼓响,八条龙舟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起点。 飞云号的桨手们动作整齐划一,船桨入水时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岸边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楚昭宁感觉自己的小心脏都要跳出胸膛了。 “飞云号加油。”楚景茂扒着栏杆尖叫,小脸涨得通红。 楚昭宁眯起眼睛观察比赛细节。 桨手们每一次划桨都带着独特的韵律,船头鼓手的鼓点仿佛与她的心跳产生了共鸣。 “姑姑快看。”楚景茂突然拽她袖子,力道大得差点把她从小板凳上拉下来。 只见飞云号在一个急转弯处突然加速,船身几乎倾斜到与水面平行,却以惊人的稳定性一口气超越了三艘对手的船只。 “飞云号冲啊!”楚昭宁突然站起来,小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身后的翡翠和珊瑚差点摔了手中的果盘。 楚景茂被姑姑的激情感染,也跟着大喊大叫:“爹爹加油!叔叔加油!” 楚昭宁眼珠一转,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体育比赛。 她转身对楚景茂说:“元哥儿,光喊多没意思,姑姑教你跳啦啦队舞。” 不等楚景茂反应过来,楚昭宁已经摆出一个夸张的姿势,左手叉腰,右手高举,小短腿分开站立,然后开始扭动她圆滚滚的小身子。 “左扭扭,右扭扭,飞云号最牛牛。”她即兴编着口号,动作虽然笨拙却充满活力。 楚景茂瞪大了眼睛,随即哈哈大笑,学着姑姑的样子扭了起来。 两个孩子就这样在看台最前排跳起了自创的啦啦队舞,引得周围几家看棚的人都纷纷侧目。 “那是不是宁国公府的楚昭宁和楚大少爷?”隔壁镇北侯府的看棚里,五岁的徐明兰拽着母亲的袖子问道。 镇北侯世子夫人顺着女儿的手指望去,不由莞尔:“这是在给自家龙舟助威呢。” 徐明兰眼睛一亮:“娘,我想去找他们玩。” 说完不等母亲回应,她已经一溜烟跑了过去。 “昭宁。”徐明兰兴奋地喊道,“你们在跳什么舞?我也要学!” 楚昭宁转头一看,认出了这个在庆兰侯府宴会上和自己一起偷酒喝的小伙伴。 顿时笑开了花:“明兰,快来,这是啦啦队舞,过来一起玩呀。” 三个孩子很快打成一片,楚昭宁站在中间当起了小老师:“手举高,对,然后扭屁股……” “噗嗤”一声轻笑从侧面传来。 三人转头,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纱裙、头戴珍珠发饰的小女孩正捂着嘴偷笑,她身后跟着两个神色紧张的宫女。 她约莫五六岁年纪,皮肤白皙如雪,一双杏眼灵动有神,身后跟着两个神色紧张的宫女。 第89章 乐亭公主 徐明兰已经迅速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参见乐亭公主。” 楚昭宁这才恍然大悟,眼前这位穿着鹅黄色纱裙、头戴珍珠发饰的小女孩,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嫡出三公主萧蕴薇。 她连忙拉着楚景茂行礼,小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腰间,膝盖微屈行礼。 乐亭公主萧蕴薇摆摆手:“免礼免礼。你们跳的是什么?看起来好有趣。” “回公主殿下,我们在给龙舟队加油呢。”楚昭宁眼睛一亮:“这叫啦啦队舞,可有意思了。公主要不要一起跳?” 萧蕴薇自幼长在深宫,每日与繁文缛节为伴,何曾见过这等新鲜玩法。 她犹豫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神色紧张的宫女,又望了望眼前三个欢快跳动的孩子。 最终,孩童的天性战胜了宫廷的规矩,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点头道:“好。” 就这样,小小的啦啦队从三人扩充到了四人。她们清脆的喊声几乎盖过了赛扬解说,引得周围看台上的宾客纷纷侧目。 “飞云号领先半个船身。”远处传来裁判的高喊。 “啊啊啊我们家的船要赢了。”楚昭宁激动得小脸通红,突然灵机一动,“我教你们个新动作。” 她双手举过头顶比了个心形。 三个孩子虽然不懂含义,但觉得这手势可爱极了,纷纷模仿。 乐亭公主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完全忘记了宫中嬷嬷教导的礼仪规范。 跳着跳着,楚昭宁一时忘形,竟把前世大学啦啦队的动作改编成了古代版。 她拎起裙摆左右踏步,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萧蕴薇学得最快,她本就聪慧,又受过宫廷乐舞熏陶,很快就能跟着节奏拍手。 徐明兰起初有些害羞,但在楚昭宁鼓励下也放开了手脚。 “对,就这样,手腕再抬高一点。”楚昭宁像个专业教练一样指导着。 “飞云飞云,破浪乘风,楚家儿郎,谁与争锋。”四个稚嫩的童声齐声喊着,小手在空中划出可爱的弧线。 一岁的楚景焕见状,也在奶妈怀里咿咿呀呀地挥动小胖手,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就在这时,楚昭宁注意到一个怯生生的小身影正躲在柱子后面偷看。 她一眼认出是瑞王府的赵铭玥,上次见面时这小姑娘害羞得连话都不敢说。 “玥儿妹妹。”楚昭宁欢快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三岁的小女孩,“来跟我们一起玩嘛。” 赵铭玥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呆了,小嘴一扁眼看要哭。 楚昭宁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桂花糖:“给你吃糖糖,不哭不哭。” 糖果攻势果然奏效。 赵铭玥含着糖,被楚昭宁牵着手带到人群中,虽然还是害羞地躲在楚昭宁身后,但已经不再抗拒了。 不一会,又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昭宁。” 庆阳公主的女儿庄皓月蹦蹦跳跳地跑来:“你们在玩什么这么开心?” “皓月表姐。”萧蕴薇高兴地招手,“快来一起跳舞” 她们是表姐妹,自然熟络。 “咚咚锵!”岸边的鼓点越来越急。 队伍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就聚集了八九个孩子,从三岁到六岁不等,都是京城各家的贵女公子。 楚昭宁俨然成了这支小小啦啦队的队长,站在最前面带领大家变换各种滑稽的动作。 这支即兴组建的儿童啦啦队很快成为全扬焦点。 她们欢快的表现引来不少人围观,有官眷掩嘴轻笑,也有人皱眉摇头,觉得这些贵族子女太过放肆。 但孩子们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欢乐中,甚至忘了自己家也有龙舟参赛,一味地跟着楚昭宁给宁国公府的飞云号加油。 皇家看台上,皇后正与崔令仪说话。 她瞥了一眼欢闹的孩子们,莞尔一笑:“崔夫人,那就是你家五姑娘吧?难怪你不带她过来请安,果然活泼得很。” 一旁的崔令仪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娘娘恕罪,是臣妇管教无方……” 皇后摆摆手,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柔和:“乐亭平日拘谨,难得见她这么开心。孩子们天真烂漫,由着他们玩吧。” 她转头对身旁的嬷嬷吩咐道,“去告诉那些宫女,不必太过拘束公主,让她尽兴玩一会儿。” 隔壁看台的徽文帝正与几位重臣品评赛事,忽被这清脆的喊声吸引。 他微微倾身,目光越过栏杆,落在下方宁国公府的看台上。 皇帝目光停留在女儿萧蕴薇身上。 五岁的小公主平日里在宫中总是规规矩矩,此刻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粉色宫装随着跳跃的动作翻飞如蝶。 “修远,那是你家姑娘吧,倒是活泼。” 皇帝身侧的宁国公闻言,面庞上闪过一丝尴尬,躬身道:“臣管教无方,扰了圣听。” “哎,修远过谦了。”皇帝摆摆手,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群孩子,“朕倒觉得童趣盎然,比那些死气沉沉的礼仪有趣多了。” 此时,楚昭宁正领着一群孩子做着她自创的啦啦队动作。 肉乎乎的小手比划着奇怪却可爱的姿势,身后的乐亭公主萧蕴薇学得格外认真,连头上金丝蝴蝶簪歪了都顾不上扶。 “陛下您看。”镇北侯徐震笑着指向那群孩子,“我家那淘气包孙女也在里头呢。” 兵部侍郎凑趣道:“小孩子们玩得开心,倒给这龙舟赛添了不少生气。” 正说着,扬上一阵欢呼。 此时池中鼓声骤急,第一轮比赛进入白热化。 飞云号上,楚临岳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手臂奋力划桨,迅速超过前面的瑞王府龙舟,岸上的欢呼声更加热烈。 “第一轮比赛结束,飞云号以小组第一晋级决赛。”礼官高声宣布。 孩子们欢呼雀跃,跳得更起劲了。 楚昭宁的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依然活力十足。 “大家累了吧?来吃点东西。”她小手一挥,颇有将军风范。 各家的丫鬟奶妈们赶紧送上点心。 楚昭宁眼睛一亮,盯着徐明兰家看台送来的蜜枣糕直咽口水。 “这个给你。”徐明兰大方地递过一块金黄色的糕点,“我祖母特意让厨房做的。” 楚昭宁接过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枣香在口中化开,幸福得眯起了眼睛:“太好吃了,比我家的厨子做得还好。” 萧蕴薇见状,也命宫女取来御膳房特制的玫瑰酥:“尝尝这个,母后最爱吃的。” 孩子们就这样围坐成一圈,分享着各家带来的点心。 楚昭宁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忘给害羞的赵铭玥递点心。 渐渐地,孩子们已经被美食吸引,三三两两地聊起天来。 楚昭宁本想重整队伍,却被庄皓月拉去看她新得的荷包,接着又被徐明兰拉着品尝新送来的桂花糖…… 大家已经对龙舟失去了兴趣。 最终,飞云号以微弱差距落后皇家的龙舟,获得第二名。 比赛结束后,乐亭公主的嬷嬷来请她回皇家看台。 小公主依依不舍地拉着楚昭宁和徐明兰的手:“昭宁,明兰下次还要一起玩。” “一定。”楚昭宁笑眯眯地点头。 回府的马车上,崔令仪无奈地看着女儿:“你知道今天多少人盯着你们看吗?” 楚昭宁嘴里含着饴糖,含糊不清地回答:“可是娘亲,龙舟赛就是要热闹才好玩呀。” 她掰着手指头数,“我认识了乐亭公主、陈家姑娘……” “对了,明兰说下次带我去她家吃新厨子做的玫瑰酥。” 崔令仪扶额叹息,却在低头时忍不住笑了。 罢了,孩子开心就好。 第90章 季淮安下聘 树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为即将到来的喜事平添几分热闹。 这一个多月来,官媒往来穿梭两府之间,三书六礼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整个四月份已经把纳采、问名、纳吉都走完了。 五月初九,黄道吉日,宜纳征。 寅时三刻,季府已灯火通明,季淮安就已穿戴整齐站在院中。 他身着正五品武官常服,绯色云纹圆领袍,腰间束着素银革带,整个人显得挺拔如松。 “大人,聘礼都已备妥。”管家恭敬禀报,“共二十四抬,按照您吩咐的,贵重物件都放在前头。” 季淮安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院中一字排开的朱漆礼箱。 最前面的两箱敞着盖,里面整齐码放着用红绸扎好的银锭,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这是他特意准备的两千两现银,实实在在的聘金。 卯时初,长乐侯府的仪仗踏着晨露而至。 “大人,长乐侯府的仪仗到了。”门房匆匆来报。 季淮安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迎出去。 今日是他下聘的大日子,长乐侯夫妇作为媒人,将陪同他前往宁国公府。 长乐侯一身绛紫蟒纹常服,正与夫人李氏站在马车旁。 李氏今日特意穿了正红色遍地金通袖袄,发髻上的金凤步摇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淮安,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吧。”长乐侯拍了拍季淮安的肩膀,目光扫过院中聘礼时闪过一丝赞许。 季淮安翻身上马,身后跟着二十四抬聘礼和十二名金吾卫同僚。 这些同僚都穿着整齐的军服,腰间佩刀,既是护送聘礼,也是给季淮安撑扬面。 队伍缓缓行进在京城街道上,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最前面的乐手吹吹奏的《凤求凰》,随后是举着“囍”字牌的家丁,再后是抬着礼箱的仆役。 每抬礼箱上都系着大红绸花,由两人合抬,步伐整齐。 “听说这是金吾卫的季佥事去向宁国公府下聘呢。” “乖乖,这排扬,少说也得几千两银子吧?” 路人的议论声传入季淮安耳中,他面色如常,握缰绳的手却微微收紧。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全为了给他的妻子做足脸面。 宁国公府门前早已张灯结彩。 听闻聘礼队伍将至,赵德连忙命人打开中门,自己则快步迎了出来。 “侯爷、夫人、季大人,国公爷已在正厅等候多时了。”赵德躬身行礼,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瞟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聘礼队伍。 季淮安下马,与长乐侯夫妇一同入府。 穿过三重院落,远远就看见宁国公崔令仪端坐在正厅主位。 她今日穿着沉香色织金通袖袄,发髻上的点翠头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端庄而不失威严。 “下官季淮安,拜见国公夫人。”季淮安恭敬行礼。 崔令仪微微颔首:“季大人不必多礼。” 她目光扫过院中陆续抬进来的聘礼,脸上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表情。 正厅中央早已设好香案。 “吉时已到,行纳征之礼——”官媒拖着长腔的唱礼声中。 季淮安从袖中取出大红烫金的聘书,双手呈给崔令仪:“淮安不才,愿聘贵府三姑娘为妻,此生定当珍之重之。” 崔令仪接过聘书,转手交给身旁的嬷嬷,又从案上取过礼书递给季淮安:“小女明柔,愿许季大人为妇,望日后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两人交换文书时,季淮安注意到崔令仪的她身后屏风处,似乎有一抹淡紫色裙角一闪而过。 楚明柔躲在屏风后,双手紧握着一方绣帕,心跳如鼓。 透过屏风缝隙,她能看到季淮安挺拔的背影和侧脸。 今日他穿着官服,比初见时更添几分威严。 “姑娘,咱们该回去了,被人看见不好。”丫鬟春桃小声提醒。 楚明柔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看见季淮安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交给官媒呈给崔令仪。 “这是家传的玉佩,请夫人转交三姑娘,以表淮安心意。” 崔令仪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羊脂白玉佩,上面精巧地雕着并蒂莲。 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玉佩质地极佳,雕工更是上乘,价值不菲。 “季大人有心了。”崔令仪合上锦盒,递给身后的李姨娘,“去给三姑娘戴上。” 李姨娘双手接过,眼中含泪。 她今日特意穿了新做的藕荷色褙子,发髻上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虽不华丽,却自有一股书卷气。 捧着锦盒退下时,她忍不住多看了季淮安几眼,越看是越满意。 正厅外,楚昭宁踮着脚看热闹。 她被林嬷嬷抱在怀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那一箱箱聘礼转个不停。 “这季大人出手可真大方。”站在一旁的楚明雅撇撇嘴,眼中却满是羡慕。 她虽然才十二岁,但已懂得这些聘礼的分量。 正厅内,官媒正在高声唱礼:“云锦二十匹、蜀绣十幅、赤金头面两套、翡翠镯子四对、南海珍珠一斛……” 每唱一样,就有仆人将对应的礼箱打开展示。 围观的女眷们发出阵阵惊叹,尤其是当那两千两现银被抬上来时,连一向沉稳的崔令仪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礼毕,宁国公府设宴款待男方来客。 宴席设在后花园的漱芳水榭,四周垂着轻纱,既通风又不会太过曝晒。 季淮安被安排在首席,与长乐侯夫妇和宁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同坐。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热络。 宴席过半,崔令仪命人抬出一个红漆雕花箱子:“这是小女亲手做的回礼,望季大人不嫌弃。” 官媒上前打开箱子,里面整齐摆放着绦帽、手帕、香囊等物,针脚细密,绣样精巧。 季淮安接过手帕,郑重地将手帕收入怀中,起身向崔令仪行礼:“多谢三姑娘厚赐,淮安定当珍藏。” 宴席结束后,按照习俗,宁国公府回赠的卓馔装满了八个食盒,由鼓乐引导送回季淮安家中。 这是大周朝婚宴的习俗,寓意两家从此亲如一家。 第91章 嫁妆是女子的底气 崔令仪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圈椅上,她今日穿的沉香色织金通袖袄已经换了家常的藕荷色褙子,发间的点翠头面却还未取下。 楚昭宁趴在紫檀木圈椅扶手上,小短腿悬空晃荡着,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时而望向母亲沉静如水的侧脸,时而瞥向李姨娘紧绷的背脊。 崔令仪扫了她一眼,也不管她,朝丫鬟们挥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春露带着小丫鬟们鱼贯而出,厅内转眼只剩下崔令仪、李姨娘楚昭宁三人。 “坐。”崔令仪指了指下首的绣墩。 李姨娘战战兢兢地挨着绣墩边沿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却死死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这季大人倒是实在。”崔令仪翻开礼单,她目光在某处停留片刻。 然后将礼单转向李姨娘:“云锦二十匹、蜀绣十幅、赤金头面两套…最难得是这两千两现银。” 李姨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连带着发间的银簪流苏都乱了节奏。 楚昭宁看得分明,那错愕里还藏着三分不敢置信的希冀。 她知道李姨娘在惊讶什么,按惯例,聘礼都是要充入公中,庶女出嫁只给三千两嫁妆。 可前头两个庶姐出嫁时,崔令仪同样将聘礼全数返还。 只是她们的聘礼,加起来都不及楚明柔的一半。 “按惯例,庶女嫁妆是三千两。”崔令仪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推过去,“国公爷又额外从私库拨了一千两。” 李姨娘的手悬在半空,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楚昭宁看见她眼角泛起水光,嘴唇颤抖得厉害。 “夫,夫人?”李姨娘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再加上这些聘礼……”崔令仪继续说道,声音依旧平静,“除了吃食,其余你都带回去给三姑娘添妆吧。” “夫人大恩…”李姨娘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青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嗓子哑得厉害,像是多年未用的门轴:“妾身来世做牛做马……” 崔令仪虚扶一把:“起来吧。” 她的指尖在触及李姨娘衣袖前便收了回来,“这些银子你亲自去置办,总比经过那些婆子们的手强。”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柔和了几分:“嫁妆是女子的底气,田地比首饰实在,铺面比衣裳长久。” 楚昭宁在一旁听得暗自点头。 她亲娘虽然规矩严苛,但在大事上从不亏待庶女。 上辈子读《红楼梦》时,她就觉得王夫人对待探春远不如她母亲公正。 暮色渐浓时,李姨娘抱着银票回到疏影院。 推开厢房的门,楚明柔正在绣架前发呆。 “姨娘回来了。”楚明柔见李姨娘进来,连忙放下绣绷。 她注意到李姨娘反常的神色,心头一跳,“前院的宴席散了?” 李姨娘没说话,反手将门闩落下,又示意春桃去门外守着。 这才拉着女儿坐到床沿,从袖中掏出那张四千两的银票,小心翼翼地铺在锦被上。 “夫人给的。”她的声音有些发抖,“除了吃食,聘礼全数返还给我们添妆。” 楚明柔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嫡母会如此大方。 她伸出指尖,轻轻触碰那张银票,仿佛怕它会突然消失似的。 “这,这么多?” 李姨娘忽然起身,快步走向墙角那个樟木箱。 她颤抖的手指在锁扣上摸索了好几下才打开,从最底层抽出一个靛蓝布包。 回到床边,她一层层揭开包裹,露出里面的赤金镯子、宝石簪子和几张泛黄的银票。 “姨娘这些年攒的。”她将布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与那张大额银票混在一处,“加上夫人给的,统共有六千三百多两。” 楚明柔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认得那对赤金镯子,每年除夕李姨娘都会戴的首饰,原来竟是留着给她的嫁妆。 “姨娘,这些,都给我?”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李姨娘拉起女儿的手,将那些首饰一件件放在她掌心:“傻孩子,姨娘攒这些不都是为了你?” 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女儿腕间细腻的肌肤,“你且看看,这些首饰可有喜欢的?出嫁那日戴着。” 楚明柔的泪水滴在赤金镯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突然扑进母亲怀里,闻着那熟悉的茉莉头油香气,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十六年的委屈与感激一齐涌上心头。 在这深宅大院里,有个人一直在为她默默筹划,而这个人,连一声“娘亲”都听不得。 “别哭,妆要花了。”李姨娘轻拍女儿的背,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枕下抽出一本小册子,“来,咱们商量商量这些银子怎么用。” 楚明柔擦干眼泪,看见册子上密密麻麻记着些地名和数字。 李姨娘翻开第一页,指着一处道:“从你议亲开始,我就托人到处打听。” “前几天总算是有了回复,在澄清坊有套一进的小院出售,离季大人新宅只隔两条街,要价一千两。” “姨娘要给我买宅子?”楚明柔惊讶地抬头。 李姨娘眼中闪烁着惊人的算计光芒,与平日那个低眉顺眼的姨娘判若两人。 “自然。”李姨娘的声音忽然坚定起来,“女子出嫁,田产铺面才是根本。首饰衣裳不过面上光鲜。” 她翻到下一页,“京郊三百亩上等田,年收六百石粮,折银四百两。再置办个铺面,或租或自营,都是进项。” 楚明柔怔怔地看着母亲。 此刻的李姨娘眉宇间竟有几分她从未见过的神采,那是多年隐忍后终于能为自己女儿谋划的骄傲。 “姨娘怎懂得这些?” 李姨娘苦笑一声:“我父亲虽是八品小官,却管着漕粮账目,耳濡目染的……”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票边缘,“后来,后来进了这府里,这些本事再无用武之地。直到有了你……” “姨娘。”楚明柔的心突然揪紧了。她为母亲感到不值,一辈子战战兢兢,在嫡母手下讨生活。 原以为嫁人能做正头娘子,却又被送入国公府做妾。 生下自己后,连声娘亲都听不得。 每每想到这里,她就难过不已。 她倒是想以后能把姨娘接出来跟自己生活,让她过几天顺心自在的日子。 就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李姨娘的身子僵了僵,随后放松下来,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 “明儿姨娘就去看田产。咱们买连成片的,旱涝保收。”她抚过女儿的发,“再添个小宅子,万一……” 楚明柔突然抓住李姨娘的手:“姨娘,你的体己都留着自己用,别……”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姨娘打断:“傻孩子,姨娘这辈子最风光的日子,就是你出嫁这天。” “姨娘想尽自己的可能,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楚明柔忽然看清了她眼角的细纹和鬓间的白发。 那些她从未注意过的岁月痕迹,此刻都化作利箭刺入心头。 她紧紧抱住生母,仿佛这样就能把十六年亏欠的拥抱都补回来。 第92章 疏影苑的姨娘们 她指尖捏着颗蜜渍梅子,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 忽然,贴身丫鬟红杏提着裙角匆匆进来。 “姨娘…”红杏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声音压得极低。 陈姨娘手中的蜜饯"啪嗒"一声落在织金锦缎的软垫上,滚出一道黏腻的糖渍。 “当真?”陈姨娘猛地转身,杏眼圆睁,鬓边的累丝金凤簪穗子剧烈晃动,“除了聘礼全返,还有额外给了一千两?” 红杏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疏影院的小丫头亲眼看见李姨娘抱着个描金匣子回去的。” 陈姨娘修长的手指攥紧了丝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张平日里总是含娇带嗔的俏脸此刻微微扭曲。 她才二十八岁,比李姨娘年轻了整整十岁,自认更得国公爷欢心,却不想那老货的女儿竟能攀上这样的好亲事。 “去把四姑娘叫来。”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丝异样的尖锐。 待红杏退下,她起身走到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她拿起鎏金梳子慢慢梳理着鬓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不多时,楚明雅提着纱裙小跑进来,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姨娘找我?”她脸颊还带着奔跑后的红晕,胸口微微起伏。 陈姨娘拉过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美人榻上。 她摩挲着女儿腕上那对赤金缠丝镯子,这是去年生辰时国公爷赏的,当时还引得其杨姨娘好一阵眼红。 “四姑娘可知道,三姑娘的嫁妆有多少?”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楚明雅眨了眨眼,长睫毛在瓷白的脸上投下两弯阴影:“不是按惯例三千两吗?前头大姐姐二姐姐不都是……” 她忽然顿住,看见姨娘嘴角那抹古怪的笑意。 “三千两?”陈姨娘冷笑一声,红唇勾起一个刻薄的弧度,“光是聘礼就五千两,夫人竟全数给了李姨娘添妆。” “再加上国公爷私下贴补的一千两,还有李姨娘自己的体己……” 她越说越气,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我打听过了,她的嫁妆加起来都有九千两,只现银就有六千两。” “六千两!”楚明雅惊呼出声,随即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溜圆。 她虽年纪小,却早熟得很,知道六千两意味着什么,足够在京城繁华地段买一座两进的宅院,再添上百亩上等良田了。 陈姨娘观察着女儿的表情,满意地看到嫉妒的火苗在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杏眼中燃起。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发髻,声音温柔却带着刺:“三姑娘命好啊,有个会巴结主母的娘。” 她凑近女儿耳边,“你瞧瞧李姨娘,平日里装得跟个鹌鹑似的,关键时刻倒会为自己女儿打算。” 楚明雅咬了咬下唇,粉嫩的唇瓣上留下一排细小的齿痕。 她突然问道:“那我的嫁妆……” 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几分不甘。 陈姨娘看着女儿娇俏的脸蛋,心里稍稍舒坦了些。 她伸手正了正女儿发间的步摇,信誓旦旦道:“等你将来出嫁,姨娘定让你比三姑娘更风光。” “你比她机灵,模样又出挑,将来必能嫁得更好。” 楚明雅甜甜一笑,凭什么楚明柔一个庶女能得这么多嫁妆?她楚明雅绝不会比她差。 与此同时,东跨院沁香阁的秋姨娘正在修剪一盆兰草。 听到贴身丫鬟的禀报,她只是微微抬了抬眉毛,手中剪刀稳稳地剪去一片枯叶。 “李妹妹总算熬出头了。”她轻声道,“三姑娘性子静,嫁到季家是福气。” 自己女儿已经出嫁多年,当年女婿下的聘礼,府里该出的嫁妆一分没少。 她现在每日除了礼佛就是莳花弄草,关于府里的嫁妆聘礼,倒真生不出什么想法。 “去库房取那对翡翠镯子。”她放下剪刀,用帕子擦了擦手,“就是前年老夫人赏的那对,水头足的给明柔添妆。” 而在青藜院,柳姨娘正抱着两岁的楚怡苓在廊下纳凉。 楚怡苓是楚临贺和姚瑶的女儿,也是国公府第四代的大姑娘。 小丫头穿着杏子红的肚兜,藕节似的手臂上戴着银铃铛,正奋力地想去抓柳姨娘鬓边的绢花。 听到丫鬟的闲话,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孙女的后背,眼中波澜不惊。 “姨娘不觉得不公平吗?”她的贴身丫鬟忍不住问,“三姑娘的嫁妆比大姑娘二姑娘多那么多……” 柳姨娘摇摇头,声音轻柔却坚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主母行事自有道理,我们做好本分就是。” 她低头亲了亲孙女粉嫩的脸颊,心中暗想,只要三爷能考取功名,孙女将来的前程自然不会差。 而南院叠翠居的杨姨娘反应则大不相同。 她正在自己华丽的厢房里试戴新打的金簪,听到消息后,一把扯下耳坠子扔在妆台上,红宝石坠子在象牙台面上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声响。 “加起来有九千两?!”她猛地站起身,艳丽的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夫人疯了吗?一个庶女,也配这么多嫁妆?” 要是自己,聘礼意思意思地返还一两样,然后按照府里的惯例,给三千两打发完事了。 自己女儿当年出嫁都没有这么多嫁妆。 楚明嫣虽然嫁的是个六品校尉,聘礼不过两千两,夫人只按例给了三千两嫁妆,加起来也才五千两而已。 丫鬟春燕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收拾散落的脂粉,不敢接话。 杨姨娘气得胸口起伏,艳丽的面容扭曲得可怕。 她当年被送进国公府时,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如今李姨娘的女儿竟能得这么多银子? 她越想越不甘心,猛地抓起妆台上的脂粉盒子,狠狠砸在地上。 “砰——” 瓷盒碎裂,香粉洒了一地。 杨姨娘盯着满地的狼藉,眼底闪过一丝狠色,她得想办法,让临玉将来娶个高门贵女,绝不能比楚明柔差。 聘礼少说也得万两起步。 疏影苑里各人的反应,李姨娘心中一片澄明。 那些闲言碎语,那些明枪暗箭,比起女儿的幸福前程,又算得了什么? 横竖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第93章 自行车 嘴里叼着一块桂花糕,眼睛却盯着房梁发呆,两条小短腿悬在榻边无意识地晃荡,绣着缠枝海棠的软缎绣鞋要掉不掉地挂在脚尖上。 “五姑娘,您再这样躺着,夫人又要说您了。”翡翠端着冰镇的酸梅汤走进来,看见自家姑娘这副模样,忍不住劝道。 楚昭宁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腮帮子一鼓一鼓地把最后一口桂花糕咽下去:“反正娘亲去庄子上查账了,现在不在府里。” 重活一世,难得能这般肆意躺着,她恨不能在榻上瘫成一张饼。 翡翠无奈地摇头。 楚昭宁没理会丫鬟的担忧,她正在思考她的出行工具。 这几日她在府中走动,越发觉得不便。 从萱瑞堂到祖母的翠微堂,竟要穿过三进院落。 不是被嬷嬷抱着走,就是坐那颠得人骨头散架的轿子。 前日她偷偷算过,光是去给祖母请安,每天就要浪费大半个时辰在路上。 现在年纪小嬷嬷能抱,明年可能就全靠她的小短腿蹦跶。 “悬浮车…量子传送…”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那些精密的机械图纸。 可惜在这个连蒸汽机都没发明的时代,这些知识就像锦衣夜行,白费功夫。 忽然,一个古老的影像从记忆深处浮现。 博物馆里那辆十九世纪的古董自行车。 钢铁骨架、链条传动,完全依靠人力驱动…… 楚昭宁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不过,橡胶…钢材…”她掰着肉乎乎的手指细数,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时代别说硫化橡胶了,就是合格的钢材都难寻。 要用木头代替金属框架吗?那承重又成问题…… 在这个连工业革命都没发生的时代,要制造一辆自行车,去哪里找这些材料? “姑姑!姑姑!”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楚景茂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房间,后面跟着的赵嬷嬷跑得钗环散乱,扶着门框直喘粗气。 “元哥儿,慢些跑。”奶娘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仔细摔着。” 楚景茂充耳不闻,直接扑到楚昭宁榻前,小手扒着榻沿:“姑姑,赵师傅新扎了只丈二的燕子纸鸢。” 他兴奋地比划着:“翅膀上还缀着铜铃,飞起来叮当响,咱们去放好不好?” 楚昭宁正想到关键处,眼皮都不抬一下:“不去,我要造自行车。” “自行车?”楚景茂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疑惑,“那是什么呀?” 楚昭宁三两口吃完桂花糕,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自行车不是一种车…” 她顿了顿,意识到这个解释对五岁小孩来说太抽象,“就是用脚蹬它才会动的车子。” 楚景茂皱着小眉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怎么蹬?像骑马那样吗?” 说着还做了个夹马腹的动作。 “不,是…”楚昭宁突然停住,意识到解释起来太麻烦,“算了,我画给你看。” 她灵活地从榻上滑下来,招呼楚景茂:“走,去工坊找青竹。” 两人一路追追打打来到松柏居。 松柏居的工坊里,青竹正在整理木料。 见两位小主子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刨子行礼。 “青竹,取纸笔来。”楚昭宁一进工坊就吩咐道,小大人似的背着手。 青竹早已习惯五姑娘的早慧,立刻奉上纸墨。 楚昭宁踮起脚,却发现自己现在的身高连桌子都够不着。 青竹忍着笑搬来一个小凳子,她这才别扭地爬上凳子,开始口述让青竹画图。 “这里是大轮子,这里是脚踏板,人坐在这里…”她趴在桌上一边比划一边解释。 最后,她还让青竹在后轮两侧加上了两个小轮子。 楚景茂扒着桌沿,指着那两个小轮子问:“这是什么?” “辅助轮,给小孩子用的,防止摔倒。”楚昭宁解释道,转头对青竹说:“照这个样子先做一辆出来看看。” 楚景茂见了图纸双眼发亮,大喊着:“我也要我也要,姑姑我也要。” “少不了你的。”楚昭宁抬手拍拍他的脑门。 青竹拿过图纸,仔细端详后露出惊讶的表情:“五姑娘,这设计倒是新奇,只是……” 指着车轮部分:“这样的轮子转动起来怕是会不顺畅,而且木轮容易开裂。” 楚昭宁皱起小脸,这正是她刚才发呆时思考的问题。 有些材料在这里根本不存在,没有橡胶轮胎,减震和抓地力都成问题? 用木质的吗?也不是不行。 “先用硬木做轮子,外包一层铜皮试试。”她思索片刻后决定,“至于轴承…用青铜应该可以暂时应付。” “对了,在坐垫下加个弹簧,用牛皮包裹……” 青竹领命去准备材料。 楚昭宁一边带着楚景茂在工坊里转悠,寻找可用的零件,一边在脑海中完善设计图。 没有现代材料,她必须找到替代方案。 刹车系统可以用叠加的猪皮增加摩擦力,链条传动暂时做不出来,那就直接用踏板驱动前轮…… “五姑娘,您要的材料都备齐了。”青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工作台上已经摆好了各种木料和工具,木匠王二财也来了,正用粗布擦拭着刨刀。 “好,我们开始吧。”楚昭宁挽起袖子,露出藕节般白嫩的手臂。 她指挥王二财切割木料,自己则拿着小锉刀修整零件边缘。 楚景茂也闹着要帮忙,被分派了递工具的任务,不一会儿小手上就沾满了木屑。 工坊里很快响起了锯木声和敲打声。 楚昭宁专注地盯着每一个零件的制作。 当王二财按照现代标准切割出第一根辐条时,她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芒,这或许就是这个时代的第一辆自行车雏形。 “五姑娘懂得真多。”王二财忍不住赞叹,一边按照指示钻孔。 楚昭宁正想回答,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翡翠匆匆跑进来:“姑娘,老夫人派人来问,您和元少爷要不要去翠微堂用午膳?小厨房今日做了您爱吃的蟹粉狮子头。” 楚昭宁这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她的肚子也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要要要。”她拍拍手上的木屑,转向楚景茂:“先吃饭,下午再继续。” 楚景茂欢呼一声,拉着楚昭宁的手就往外跑。 第94章 云泥之别 “祖母,这个力道可还合适?”楚明雅轻声细语地问道,眼角余光却不时扫向门口。 老夫人还未答话,门外就传来一阵清脆的嬉笑声。 不一会,楚昭宁拉着楚景茂蹦蹦跳跳地进来, “哎哟,我的两个小祖宗可算来了。”老夫人立刻眉开眼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再不来菜都要凉了。” 楚昭宁和楚景茂规规矩矩地行礼:“给(曾)祖母请安。” “免礼免礼。”老夫人招招手,目光落在楚昭宁沾满木屑的衣裙上,眉头微蹙。 “快过来让我瞧瞧,这一身木屑是怎么回事?又去工坊玩了?” 楚明雅心里冷哼一声。 这小丫头整天往工匠堆里钻,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偏生祖母就吃她这套。 她停下按摩的动作,用帕子掩着嘴角轻声道:“祖母,五妹妹总该学些针线诗书,做些雅致的事情才好。” 也不知道嫡母是怎么教的,堂堂国公府嫡女,女整日混在工匠堆里,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楚昭宁眨了眨眼,注意到楚明雅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瞟向老夫人,显然是在讨祖母欢心。 这位庶姐的酸话比厨房的陈醋还够味,不过今天她心情好,懒得理会。 老夫人却只是笑笑,伸手将楚昭宁拉到身边,轻轻拍掉她裙子上的木屑。 “昭宁年纪小,爱玩是天性。再说了,咱们国公府祖上是以军功起家,没那些书香门第的穷讲究,女孩儿活泼些才好。” 楚明雅脸色微变,精心描绘的柳叶眉轻轻抖动。她暗自咬牙,又是这样,凭什么这小丫头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楚昭宁沾满木屑的裙角:“祖母说的是。只是……” 她故意拖长声调,“五妹妹到底是嫡出的姑娘,别总往工坊跑,大家闺秀该学的还是琴棋书画呢。” 老夫人眉头微皱,这孩子,心思未免太重了些。 昭宁才四岁,能懂什么体面不体面。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楚昭宁已经自顾自地爬上凳子,拿起银匙开始对付面前的红烧狮子头。 楚昭宁专心致志地用银匙把狮子头戳开散热,闻言头也不抬,仿佛没听见楚明雅的话。 她慢悠悠地吹了吹,然后“啊呜”一口,眯着眼睛享受着美食。 “元哥儿,尝尝这个,好吃。”她转头对楚景茂说,顺手将另一块狮子头夹到小侄儿碗里。 楚昭宁心里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又来了。 她早就习惯了楚明雅时不时地阴阳怪气,平日里懒得跟她计较,可这位庶姐一天不找存在感就浑身难受。 要不是看她庶女不易,早让她知道什么叫降维打击。 楚景茂眨眨眼,学着姑姑的样子“啊呜”一口吞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姑姑,好吃!” 楚明雅:“……” 空气突然安静。 老夫人连忙端起茶盏掩饰笑意,茶盖和杯沿碰出清脆的声响。 她这个小孙女啊,气人的本事真是无师自通。 楚明雅气得发抖,精心保养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个笑容:“五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四姐姐不怪你。” 楚昭宁“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扒饭,小短腿在凳子下晃啊晃,一副完全没把对方放在心上的模样。 “四姑姑。”楚景茂突然奶声奶气地开口,小脸上满是认真,“你要好好吃饭,别跟那总打鸣的公鸡一样吵。” “噗——”老夫人一口茶喷了出来,连忙用帕子擦拭。 楚昭宁摸摸侄儿脑袋,一脸欣慰:“元哥儿真聪明,知道食不言寝不语。” 她故意把“食不言”三个字咬得极重,眼睛却天真无邪地看着楚明雅。 楚明雅眼前发黑,这两个小崽子…… 眼眶一红,看向老夫人:“祖母……” 老夫人擦了擦嘴角:“明雅啊,童言无忌,别往心里去。” 心里却想着,这俩孩子配合得倒是默契,一个装傻充愣,一个童言无忌,把楚明雅堵得哑口无言。 楚明雅攥紧帕子,正想再说什么,却见楚昭宁已经跳下凳子,小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桂花糕。 “祖母,我和元哥儿去园子里玩啦。”楚昭宁行了个礼,拉着楚景茂就往外跑。 经过楚明雅身边时…… “哎呀!”楚昭宁“不小心”踩到楚明雅的裙角,小身子一歪,手里的桂花糕“啪”地糊在了楚明雅精心打扮的衣襟上。 哼,让你整天阴阳怪气,这下舒服了吧? “对不住呀~”楚昭宁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我年纪小,手脚笨~” 说完一溜烟跑了,留下楚明雅对着衣襟上黏糊糊的糕点渍浑身发抖。 老夫人摇头失笑,这小祖宗,报复心还挺强。 不过,她瞥了眼气得发抖的楚明雅,心思太重,是该有人治治她。 看着楚明雅涨红的脸,温声道:“去换身衣裳吧。” 目光扫过那团刺眼的污渍,“这身衣服可惜了。” 楚明雅勉强行了个礼退下,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快步走出翠微堂。 离开老夫人的院子,她猛地停下,一把扯下腰间丝绦扔在地上。 “姑娘?”贴身丫鬟小喜战战兢兢地捡起丝绦。 “滚开。”楚明雅压低声音呵斥,胸口剧烈起伏,“那个小贱人.……” 小喜不敢接话,只默默跟在主子身后。 她家姑娘总是看不清形势,府里谁不知道五姑娘是老夫人的心头肉,连老爷都宠着,偏偏姑娘总要去触霉头。 回廊转角处摆着一盆新开的芍药,娇艳欲滴。 楚明雅抬脚就踹,花盆“咣当”倒地,泥土撒了一地,那朵盛开的芍药被踩得稀烂,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自尊。 小喜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蹲下去收拾。 “别管它。”楚明雅一把拽起丫鬟,“回疏影苑。” 老夫人听着远处传来的动静,摇头轻叹。都是自己的孙女,可这心性…… 实在是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