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日》 第1章 第 1 章 中洲楚国,上清宗内。 山体经斧凿般有序的分割开来,其中坐落着数间大佛般的楼宇,被碾平一般的山门前殿之中,一队年轻修士正待御剑而发,石砖黑瓦的天与地之间,一个个飞鸟投林,从宗门中向四面散去,汇入乾坤道上。黑衣绣着曲折纹理的执事堂修士,手执一小钟,立在半空之中,边上凭空浮着一台不过半身的器具,一名修士飞过,器具闪出红光,天幕之中显现出一只尖尾雨燕,黑衣修士敲动手上的小钟,宏声响起。 “道友留步。”话语将将出口之际,不过练气期的修士已是行动不能,年轻的脸碎裂了,瞪大双眼,肚中的腹稿尚未打好,便被近身。 “练气与筑基修士飞剑不可过燕隼,否则罚十下品灵石,天幕示众一旬,道友已达尖尾雨燕,按例当罚。”天幕的雨燕已换成年轻男修的脸。 “我初次离开山门,未来得及熟练御剑...”万般狡辩之中,身旁掠过一身着红白色道袍的女修,头发梳得板正,束在软白的发带之中,横穿过一只白玉簪子,面颊被晒得透亮,微眯起眼,脚下的短剑亮光闪闪,缓缓滑入上清宗山门。 “众妙门弟子姜约,奉师门指令,前来送信于自在真人。”与迎上前的上清宗弟子相互行了一礼,在偌大的山门之中,随着引路弟子,目不斜视,走过广阔的前殿,又往台阶上行,绕山半圈,由北到南,渐渐耳旁传来喧闹声,前方修士说道。 “道友,此处人多,仔细脚下。门内五年一次的大比才结束,这一路到演武台下都是门中修士的市集,热闹非凡。”姜约将头抬起来,修士们在沿路的楼阁脚下铺了软布,上面罗列了各种用具,人数之密集,她脚步快了起来,咬住引路弟子的步调,隐隐之中形成节奏。 “真人大概刚给甲等弟子分完赏,道友且留步,我前去禀报。”说罢他撩起道袍一角,便小跑前去了。姜约抬头看去,演武台上一名手拿拂尘的修士正向她看过一眼,蛾眉微弯,笑得如同弥勒,姜约拱手,行了半礼。 演武台前里里外外好几层修士,买的卖的,讲价的闲逛的,千名弟子逗留此处,六角亭檐角上的雕梁画栋都因此人气而闪烁光芒,为着此景姜约深深吸上一口气,真人的拂尘便向她招来。 “姜小友,此次劳烦你独身前来。入夜不便再离去,且在门中住上一夜。”真人化神修为,说起话来不容得人拒绝,姜约只是笑,说求之不得。 待得她挥一挥手上的拂尘,便有人递上令牌,杀过青的竹牌上写了太清宗,正待姜约准备鞠一礼言谢,她的手里又拿出两瓶丹药,跟几张符纸。 “小友且拿去,初次独自前来,可是自有一番滋味?今日正好大比结束,正适合随意逛逛,宗门内的饭堂自在近旁。”姜约一双眼眯起来,弯弯的笑。 别了真人,将两瓶中品回灵丹跟几张雷符收进袋中。台下还在吆喝,赛况留影石五十下品灵石一只,沈结兮师姐的一百。 姜约登时停住,自认识以来沈结兮就已练气大圆满,如今则是筑基的修为,她慢慢踱步前去,在储物袋里过了一百块灵石分出,顿时空了一大半,几十块中品灵石在一堆灵草灵药里自成一派。姜约作为练气小弟子,平日里除了上山就是打坐修行,还有上迷津殿,极少出来买奢侈品,只感觉一种陌生的肉痛,而不过片刻眉毛便松开来笑了。 “别宗弟子?有福气,这可是我们太清宗五年一次的比试,沈师姐不轻易出手的。”那赚外快的身着太清宗的道服,挺起胸膛,颇为骄傲。姜约也自觉幸运,她修行七年,练气大圆满已经卡了大半年,虽然不急,然而观摩打斗也是有所增益的,况且那是沈结兮,她刚学会掐飞信时第一个飞的人。 问起沈师姐身在何方,被他认真端详两眼,只一句比完自然就回峨眉峰了,其余不肯再多说。 姜约摸摸鼻子,心想,那好吧。又四下看过,给大师姐买太清宗产的铁线莲,实则不止,临走前大师姐也给了她一枚竹牌,其中洋洋洒洒写了一个目距,太清宗身处的山群偏南,虽是山上,却也有长势喜人的夏季灵草,众妙门在北,绣线菊只能开到掌心大小,不能再多了。沈约细细比对一番,仔细采买,又给自己添了两把簪子,一只绑发束带。 劳心劳力之后,姜约站在传送阵法前捏住竹牌,心中默念,峨眉峰,视线中一处青砖被点亮,她迈入其中,吞下一枚回灵丹,给自己掐了两三个清尘诀,好整以暇。 却因为不是峨眉峰中的人,在峰前被阵法拦住,脚悬在半空,传送阵把她放在门口,悠悠叹了口气,骨头跟筋肉仍然兀自在无意识中流转一圈又一圈的灵力,跟前来的修士自报家门,要请见沈结兮。 不到半炷香时间,遥遥自峰上跃下来一人,已初具仙人之姿的峨眉峰弟子眉眼带笑,面容周正,身着素衣,正是沈结兮,姜约不觉心中一颤,向前迎了几步,虚虚环住其腰身,隐隐之中,心头感到一股泪意。 自上次不周山秘境一别,已是一年有余。 哇啊 路漫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二章 峨眉峰上,姜约拉过沈结兮的手,一扫峰前被拦下的倦意,在夜色里,身着红白色众妙门道袍,手上脚上不断有动作,嘴巴没停的跟沈结兮描述她的初次御剑之旅,敲钟的声音之大,留影石投出数位脸庞之中的熟人,还有逃下山林的鼻青脸肿,为大师姐跑腿发的牢骚,平白给峨眉峰添了许多光景,沈结兮只是含着笑,一边听着一边叫她小心脚下,穿过小径的灌木丛。 听了半晌,回握上姜约的手腕,只问姜约,“那你呢?” 姜约自是挺直胸膛,喊一句沈师姐,我当然是一步一脚印,飞过阵法边上测出来我是麻雀。说到后边便开始含胸驼背,沈结兮抚平她弓起的背。 “不是说这个,是问你累不累,肚子饿不饿?”沈结兮辟谷已久,还是记得小修士仍需顺应天时,在秘境之中裹荷叶烧山芋,一身的柴火味。 而姜约的眼睛跟额头仍然亮亮的,不饿不累的话在喉头要囫囵出来之时,肚子适时敲起退堂鼓,又让她把眉毛顺成一团,低低地说,沈师姐,好容易才见你一趟,还以为我有使不完的力气。 沈结兮只把她引到洞府,烧了张符传音道,劳烦去茁壮堂领一份玉露鸡、瘦肉炒笋,正欲再报,姜约拉住她的手直摇头,说够了。 洞府只有一墙的书简,落座在小几旁,再里则有一只屏风,怕是少女闺房。只来得及一口接连一口的咽下沈结兮泡来的茶水,姜约目不斜视,只看小几与座椅,间或看两眼沈结兮,鲁莽之中来是来了,没曾想一来就踏进人家洞府之中,沈结兮只是替她理好衣领,“不知道你要来,一点也没准备,只是觉得还好我没下山或者在闭关,不然错过这一面下次再见也不知何时。” “沈师姐,我也是凑巧过来,可惜还是来晚了,没有见到沈师姐上演武台,”姜约将挂在腰带上的玉牌取下,又扬起笑脸,“这是我的入峰牌,往后若是顺路经过,我在与不在,都可以进来歇脚。” 眼睛眉毛又要眯到一起去,手中灵力涌出,拉住沈结兮的手搭上来,对方只愣愣的,全然无措的将神识纳入其中。玉牌隐隐发光,显现出太行山三个字。 “我不想沈师姐奔波之后要见我还被拦,我不想你累。” 几个字直直地撞进来,沈结兮不过稍微年长她几岁,只是凝神敛息,郑重道,“姜约,你信得过我,我就不会让你失望。” 两个人又在小几旁说话,姜约说卡了好久的大圆满,功法书上的字字真言,自在真人给她的丹药跟符纸,沈结兮则讲她前几次下山遇见的怪人,只喝酒不吃饭,俩人一同叹道各人与各人都不尽相同,说起自在真人确实如此,储物袋里常年都放着低阶丹药跟符纸,顺手就给了,待年轻一辈甚是怜惜,姜约长叹道,啊....我以为她看我很是欢喜呢,以为自己讨了她的巧,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一番,绵绵地又说起闭关出来之后猛然变长的头发,她不喜欢,只好拜托小师姐给她剪短,跟拿来饭菜的弟子说谢谢,翻出来几块灵石付过去,沈结兮回她,下次过来我帮你剪,又掂了掂玉牌,看姜约嚼着米饭继续道,我过去找你也可以,姜约喜出望外,等不及嚼完,只在嗓子眼里含混的吐出来几个字:好呀,那我等你。 一直到夜深,姜约打了个哈欠,沈结兮推她去沐浴,虽然已是修士,但御剑飞了那么久,又难得跟沈结兮待在一处安全的地界,放松起来,也显出疲态。自觉地将自己泡入暖池之中,闭气浮在水面,感到沈师姐这里的池子比她那处的更大,更温暖。 烘干自己,又被带到屏风之后,待蜷缩到被角之中,她轻轻说,沈师姐,你的床好软。 沈结兮只摇头笑,仿佛言语不能,千种蜜的感情填在心中。 十几岁的小姑娘飞了那么久,来找她见面、说话,她的心看着被子上隆起的一团,一寸软过一寸。 只觉得,至交好友,不过如此。 不待她再度感叹,姜约又亮起一双眼睛,脸颊枕着自己柔软的头发,拉过她的衣角,只一句沈师姐,我跟你说,就又开始了,使不完的力气,说不完的话,储物袋里的客牌一动不动,却是一点用处也无。 到最后沈结兮一句后话才补来,“真人不是不欢喜你,你可放心,”拉了拉被角,许久未曾躺上床榻的筑基修士在最后问了句,“小约,你飞了多久?” 姜约迷迷蒙蒙答道,“正午在饭堂吃了饭来的,飞了个两天半,我飞太慢啦...” 沈结兮攥起被角又问,“那怎么不见你说起晚上,黑不黑,怕不怕?” “我一双眼睛夜可视物,一点也不怕,就是有点无聊,但修士也修寂寞,大师姐说的。”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又把困意说跑了,姜约睁大了眼睛,黑白分明,“我只能待到明日晚间了,跟夫子请了假,只提前学了那么些,不及时赶回去又有得忙。” “你也知道寂寞,”沈结兮说完只是笑,点了一下她鼻子,“睡吧,明日带你逛,不要紧,不着急。” 姜约嗅着房里的松香,乾坤道上的日与夜迷迷茫茫在脑海中翻过,睡得一塌糊涂。 第3章 第 3 章 第二日两人踏出洞府,门口的玉兰树在云雾中随风晃动,两旁生满了连翘跟薄荷,石阶与石阶之中全是生机。沈结兮先要带她去昨日提到的茁壮堂,正要运起身法捎上姜约,却被一把拦下,“沈师姐,让我御剑带你吧,我很有把握。”没等答应,就擅自将短剑拉长,在脚边等待垂青。 沈结兮一时失笑,姜约把手攥了又松,拉上她衣袖,再开口,“飞了两天半,就是为了向你炫耀的,飞信再好总没有现在好。” “走罢,姜师傅,我替你指路。”两人靠在一处,破开峨眉峰腰处的云气,将将又在无极山前刹住车,落了地来。 茁壮堂前尚未辟谷的弟子来来往往,昨日千里搭长棚的场景像是幻影一般,被人群冲散了,只有一张拔地而起的巨大天幕,轮播出昨日比试结的果,姜约一眼扫过,赫然认出上面的留影半身像,等比缩小,俨然身旁的沈结兮,边上写着筑基甲等四字。 姜约瞪大双眼,转向身旁,沈师姐面若桃花,单手将太行山小师妹提走了。 “沈师姐,贵、贵宗不愧中洲第一宗。”被腰带勒住,磕磕绊绊说完转头又看了两三遍,回过身来不自觉之中嘴角飘摇而上,痴痴地笑,“沈师姐,真漂亮。” 也许是那张天幕的缘故,姜约眼前难得掠过如此多人影,多半是将沈结兮看来看去的,顺带捎上自己,然而又因为已辟谷的缘故,沈结兮的眼睛只盯着她。姜约不言不语,一味往面里加薄荷,拌到水乳交融之际,将自己辣得很鲜。 又在山中闲逛半日,姜约顺着一丛蜀葵趴下,回头笑道,“沈师姐,上清宗的山水养人也养万物,我还是第一次见开得如此好的蜀葵。” 众妙门虽不至于身处极寒之地,但也只有夏冬两季,人烟稀少,姜约初来乍到之时,呼吸都感到痛。 沈结兮想起初次见到她的场景,玄山秘境之中,身穿众妙门道袍的姜约就那么趴在地上,观察一滩苔藓,伸手去碰,被灵气养育的细小植物染了她一手绿,她拿出一只瓷瓶将手上的苔藓抖进去,回头想说话,却发现周围寥寥无几的师门也已四散到视线之外,尴尬地冲看着她的沈结兮笑,举起瓶子来说是夫子作业。 玄山三十年一开放,外围并不危险,适合炼气期的修士历练。众妙门比起如今炙手可热的剑宗与全面发展的大宗门来说,显得毫无威胁,只是默默在某个角落出现一名弟子,不起什么波澜,正如姜约。 那是沈结兮的第三次下山历练,炼气大圆满的她本来应该在外围寻找机缘,却陪姜约坐在地上,看了一上午苔藓,临走时姜约叫住她,递了一瓷瓶,上面写了筑基丹,字里行间颇有神韵,笔锋初见。 彼时姜约已经拜入众妙门四年,这是她去年给炼丹夫子交上去的作业,被评为甲等,炼它时磕了两瓶回灵丹,加上失败、失败与失败。 她腼腆地说,沈师姐,我虽然学艺不精,但能感到有股机缘在你身上,这枚我烧制的筑基丹,说不上何其珍贵,也希望能填上你的一时之需。 沈结兮临走时不仅收下了,还吃了一只烤鹤蛋。回赠的是一双护膝,百宝阁里的棉布珍品。 上清宗里的姜约站起来,整理衣袍的同时露出来那双护膝,自然地温养着她膝盖。 “众妙门苦寒,现今还冷吗?”两年前姜约学会飞信之后,第一道掐过来的是沈师姐,第二道隔了不到半刻钟,是一个喷嚏,和一句好冷啊。跨越千万里,来到的凡人病,只为将飞信发成语录集,一封拆成十封,企图让每一刻都不消停。 “我学艺不精,尚且还感到有点冷,不过学堂跟住所都有阵法供暖,可以说,一点也不冷了。”七个月的严冬没把姜约冻得萎靡,反而更具气色。上清宗的太阳透过树叶斑点闪闪地映在姜约脸上,而她浑然不觉般愣愣地说出,沈师姐,你好美呀。 沈结兮听到此处,不自觉地碰上自己的脸,光斑的印子又流到手背上,才笑起来。 小约,你也是啊。如此回道,天地万物,无一不平等,无一不美。 两人就在无极山之中游荡,沿着断崖的边缘疾走,在湍流而过的溪水间打水漂,万古长青的望天树脚下,姜约摸过树皮,留下一句手感真好,依依不舍的抚摸,从石阶之上走出来,茁壮堂饱餐一顿之后,几张巨型天幕还在轮播沈结兮的脸,但姜约却是再也笑不出来。 “沈师姐,回去之后我会再发飞信。”心情郁郁的,任由对方将她提到传送马车旁。 上清宗的弟子正排着队等前头交通指挥旗,好鱼贯一般御剑而出。 “若是乘这个,我还能再待一会!”姜约在心中暗自掐算,却被一张笑脸挡回来,手上多了一只绣了金线的储物袋。 熙熙攘攘的前殿之中,御剑的弟子跟她们互不干涉,沈结兮抚过姜约梳得圆滑的发髻,穿过头发的是一根白玉色簪子,再顺两下。 “里边是一些点心,途中若是饿了能对付一下,小约,我们下次见。”说完攥了下她握住储物袋的手。 姜约撩起幕帘踩进去,途中回了两次头,欲言又止,待到马车传出来一声动静,沈结兮笑脸还未消散之际,姜约挽过那旁的帘子,露出俏生生的脸,几乎又欲探出半个身子出来,说道: “沈师姐,再见啦。” 一直挥手,一直挥手,直到阵法启动,一个眨眼间,便消失得只剩一团云气。 第4章 第 4 章 夜色正浓,姜约杵在祁连山脉之中,望向山腰的众妙门牌匾,悠悠掐了个飞信,身旁飞过一只渡鸦,起火烧储物袋里去年捡的板栗,直到破壳的声音响起来,伸手去取,烧裂的板栗焦糊的外壳沾了她一手,一把剑刺中她破开的板栗肉,沿着剑尖往上,一道颇有弧度的刻痕,缠了几个小篆,绕满一面,尖头的黄澄之上飘荡着一阵热气。 “宗门令牌呢?”来人剑眉星目,鬓角并不像姜约一般梳在头上,留得些许在两边顺着风荡,只挽了个马尾,将剑尖的板栗咬下。 正是众妙门小山君座下大弟子,晋休。 “大师姐,”姜约站起来行了个礼,又弯下腰去把其余几颗板栗掏出来,将火踩灭了,才直起身来,“送人了,还请大师姐再补一只。” 晋休正吃着姜约剥好的板栗,听到此处忙不迭呛住,灌了半壶水才将它全咽下。 “谁?” “沈师姐。” 姜约正欲再说几句,那人便一手捂住耳朵又把眼皮合上,眉毛微皱,叹息一声。 “也罢,你且先随我回去。” 灯火通明的洞府之中,姜约从储物袋里拿出各类草药,晋休从她洞府外走进来,看也未看,只将它们尽数纳尽自己的指环当中。 “小师妹,阵法已纳入此枚玉牌,将神识纳入其中就好,别再弄丢了,送也再不可了。” 晋休摸了摸鼻子,再补充道。 “若是旁人问起来,你可别说丢过。” 姜约将额头磕上木桌,嗡嗡的声音传来。 “多谢大师姐。” “正好,前几日在山下碰见个有根骨的凡人,明日该爬上来了,你给她带带路。” “是,可要安排入太行山?” “不必,一切照流程即可。” 说罢,留下一句好生歇息就遁入夜色之中,姜约一骨碌从桌上起来,掐了飞信向远方遥遥飘去。 第二日一早,从入定似的打坐起来的姜约,浑身噼里啪啦响,骨头跟骨头碰在一起,她左手扶住右肩,横跨一步,将身体拉扯一番,又再换了右手,待要御剑前往主峰之时,飞信来了。 “小约,你刚走,梅雨季就来了,山中飞虫又要多了起来。” 姜约不禁莞尔,将灵力折成的信收好,眼前又浮现起来秘境之中,两人在密林里被飞蚁围困起来的记忆。 主峰宛如城镇,在山的一面高低叠嶂着大小不一的宫殿、亭台楼榭,蜿蜒的走道穿插其中,几百名众妙门弟子在此穿行,两边则是放映着飞剑事故的天幕,姜约悬在剑上,看着此景若有所思。 而后直直往下冲进一处殿中,在铺了青砖的院落里刻出小小的尾星,她穿过的门槛之上,牌匾写了一事堂,数只渡鸦立在屋檐之上,偶尔发出叫声。 “秋白师姐。”姜约刚沿着四合院的小径找到这处,就先冲着坐在椅子上的人打了声招呼。 “姜师妹?”秋白坐在太师椅上正提笔写字,手旁卷着份宗门小报,红白抹额圈住她额头,很是干练。沿着两边墙摆了两面留影石,在其后背的则是几座隐隐闪光的鼎,映出各个画面,表面的凹槽之中灵石交叠。秋白将笔搁在一旁,望向来人不住的笑。 “回来啦?” 姜约也含着笑点头走进,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她对面。 “秋白师姐,门里的天幕可还有存货?” “倒是没有那么大的了,可要?” “犯不上如此说,是借。” 姜约将神识探入储物袋中,扫过那块上清宗的留影石,眼睛移向别处,暗自笑了。 “本来是要请示一番的,但既然你说了,区区几日还是能替你担保,别弄坏了。” 秋白烧了符叫人取来,姜约借此机会环视一圈,走到墙边端详着留影石。 “欸,小心着点,都是师门财产,这个,赌博安全的,这,仔细小人的,这个是跟人起冲突该如何处理的。”秋白伸手指着几块,“去一趟上清宗如何?” “上清宗,”姜约脑海中印着沈结兮的那半身照,顿了片刻说道,“天幕很有个性。” 让秋白一阵思索,咳嗽两声。 “姜师妹,我这里确实有些个性东西。” 她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块留影石,取出鼎中的换上去,又摁下一处。 鼎上换了场景,冰天雪地之中一把长剑进入画面之中,然后再往上移,待姜约看清那道身影后惊道。 “小师姐?!” 秋白点点头,不语。 视线固定不动了,近处太行山小师姐杨数青,远处不知修为的熊兽。只见小师姐一剑朝它刺去,速度之快,剑意之浓,甚至未来得及给自己掐上一星半点的护体灵力,登时血呈股流下,喷上她的衣角,然而她看也未看,只是划破还冒热气的死尸,剑尖搅动,掠过骨头与筋肉,剖出一枚金丹来,剑上的金丹闪耀,她回过头来似在冲人说话。 “这熊兽在山脚下肆虐好一阵了,我追了它三天,终于斩落。” 杨数青提起身法回来,才看到留影石一般,愣了瞬间,而后缓缓举起金丹在脸颊边,拘谨地朝它一笑,手掌上的茧道道分明。 待到放完,姜约才长出一口气,叹道,小师姐的打法还是如此锋利。 而秋白则笑脸盈盈,“去年下山给珍兽录留影,碰巧见到杨师姐,这才有这么一样,实在精炼,像被送进炉子里好好烤过一般的畅快。” 姜约点点头,“现下岂不是全宗门都看见了?” “是这个道理。” “也罢,这一剑,如今所有人都还得练。” 这一会儿间,又有飞信传来,秋白素手一点地上的小鼎,原是一事堂的小弟子将鼎送来了,姜约便收进袋中,抱拳合了个礼,向山门飞奔。 山门处,站着个衣衫破旧的小女娘,粗布麻衣,灰头土脸,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大小,黄颜色的头发在耳朵边胡乱蓬松着,一双不同于汉人的琥珀色眼睛,鼻子挺拔,眼睛底下一团黑青,露出来的手还有磕伤与淤青。 待姜约看清后顿时放缓了呼吸,以神识扫过她全身,便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弯下腰来。 “可是晋休叫你来的?” 边上守山门的弟子此时道,这位小女娘原是西域人士,说话与中原人不相符,只得用了转语符,除开有些话听起来颠三倒四之外,也是能对话了,不过只一直在叫晋师姐名字。 “对。”慢慢将话说出来的小女娘才应声,转语符照搬了通用语的标准读音,使人一听便能认出,姜约伸手抚过她被胡乱剪过的头发,叹息一声,对着那人道。 “我领她走一遍,劳烦给她个外门牌子。” “晋师姐离开山门前交代的。” 一块木牌从守门弟子手上递了上来,姜约接过后左思右想一番,先提在了自己手里。 “我先带你回住处,这一路你可要记得如何走,便是忘了也不打紧,总归不太方便。” “方便?我不想上茅房,姐姐。” 姜约愣住了,抬起脚的同时将小女娘抱了起来,笑着说,“你啊,还得从通用语学起。” 灰扑扑的衣服沾上姜约的道袍,瞬时便染上痕迹,小孩尚且有点不太好意思,扭扭捏捏,在姜约肩头撑开一只手。 “别怕,姐姐是仙人,自有办法。”说着便掐了一道清尘诀下来,衣服便只剩破了这一点不好。 “这是法术,晋姐姐说的。”姜约走路又快又稳,小女娘在怀里居然连说话也没有磕巴一下。 “她倒是什么都跟你说,还说什么了?你又怎么追她追到这里。” “她说,她说,若是不想嫁人,可以来找她在山上,到了山上,就有人教我认字、读书、吃米饭。” 姜约深吸了口气,只是手顺着小女娘的后颈抚过,像在安抚自己那颗焦躁的心。 “你那么小,如何会让你嫁人?” “送去先养着在别人家里,后面做小的。”小女娘说话慢慢的,似乎是在极力将句子排出来,下巴枕在姜约的肩头,望向山林之中,“我不想去,我说我要上山,从外面来了个人,把我的头发割了下来。” 说到此处,小女娘传来低低的哭声,转语符似乎也不知该如何转换,就这样任由它倾泻而出,姜约从来没有想过第一次听别人的声音时,居然是哭声,心中又怒又哀,再顺过她参差不齐的头发,不说一句。 “然后、然后,把我扔在外面,叫我去山上自己找死。”抽噎之中说完,她便不再哭了,只是一双眼睛红红的,鼻涕泡留在了姜约肩上,眼神闪躲着说对不起。 “无碍的。”姜约一眼扫过去又掐了个诀,将木牌拿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古丽,其实更长,只喊古丽到这里后。” 姜约闻言笑了一声,“既然你已经找过死了,便给自己换个名字如何?”说罢将转语符暂停片刻。 “阿尔斯兰,”小女娘看向她,“狮子,这是狮子。” 手上轻点两下,将空白的竹牌刻上这几个字。 “原来是祁连山中最幼嫩的狮子,你要保护好自己。”说罢将竹牌递给她,“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字,如若不对,你再来找我改,当然,要先学完通用语。” “拿上这块牌子,对准石壁上的那块空缺。” 弟子居前,粼粼的阵法在扣上去的一瞬间剖开一个豁口,姜约抱着阿尔斯兰走进,两边皆有树木围绕,不时露出其中的屋檐跟墙柱,沿途有岔路分流。 “欢迎加入众妙门,阿尔斯兰,用手握住竹牌,感受一番,它会告诉你该去哪里找到它。 你的晋休姐姐有一件事没说,上山之后,还有人会教你法术。” 地名均为虚构 和现实中的山没有关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阿尔斯兰住所之中,门外的小院被砖面压得很实,待客的蒲团跟小几就在正门口,左右两侧分别延展出去,西厢为空房,只留了空荡的武器架,东厢正中央置了一张竹床,天丝被跟软枕叠在一处,正对着珍珠贝镶的壁柜,浴桶落在屏风之后,马桶间隔断了东北角,姜约来回走了一圈,拉开柜子抽出一套弟子服,又翻出一瓶伤药,递给小女娘,嘱咐她揉到化开。 屋外只隐隐有风声穿过,姜约立在屋檐下,取了只水袋一饮而尽,清了两下嗓子。 “阿尔斯兰,接下来我所说的,都认真听好。”姜约回过头,蹲下身子拉起她系得歪七扭八的腰带。 “当今上界三足鼎立,中洲、北境、南岛,中州为我们身处之地,你或许也有所耳闻,楚、魏、吴,各自割据一方,然而作为修士,并不需要过多理会俗世之事。所以众妙门虽身处楚国之中,平日里只在妖兽出没时下山,其余时候便在上界,修士与凡人有别,切莫随意掺和他人的因果。北境与众妙门接壤,部分宗门任务,也会与北境修士一齐行动。” 她的手又抚过叠错次序的外衣,一一解开来直到碰上棉白的中衣,捋平、伸展。 “中洲之内上清宗为第一宗,门中弟子多达上万人,其中弟子都各有所精,极为崇尚修行,此外还有栖霞宗,剑宗里的翘楚,定乾宗与虚道观,人数较逊上清宗一筹,却也是人杰地灵,这些宗门在门派大比中都能名列前排,若是出门在外,切莫生事,众妙门弟子少,且比起其它宗门来说,门下弟子修炼都颇费年月,每名弟子都是师门财产,切记,万事小心为上。” 系上圆领衬衣的每只圆扣,提起红白色氅衣,穿过阿尔斯兰抬起的细小胳膊。 “在宗门以外,还有执事堂对多方进行协调,十年一次的群青集会就由此堂主办,各宗门内如有行为不端者可选择将其送去执事堂中以劳赎罪,其行事也可以算作天地衙门,亦有修士自愿前往。 而众妙门中则有迷津殿作为读书认字、炼丹制符一类事项的去处,每名弟子一年需得修习两样,你尚且不急,五谷厅为饭堂,为尚未脱离五谷轮回的弟子所设,门中弟子私底下不许打斗,若想互相斗法,都得上试英台去,倘若是想生死不论,则要提前在试英台前摁下手印,此为死斗,不死不休。”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姜约系腰带的手微微用力,沉默半晌,复言。 “你的这套弟子服仍然大了。弟子居中的弟子,定期需在一事堂中领取宗门任务,完成后可得到灵石,兑换你所需之物。你年纪尚小,还需从头学起,所以暂不做安排。今日你所见驻守山门的弟子,阵法维修,以及堂中值守,都是,任务繁多,可根据需要自行挑选。若是需要斩除妖兽与邪修,则由飞散在四处的渡鸦巡查,携带消息飞回门中,由一事堂的弟子分发。一事堂维持主峰一切琐碎事物的运转,山门内的天幕也由他们管理,就是投在天空之中,如水面一般倒映出各种事物的物件。” 说到这时,阿尔斯兰突然冒出几个字。 “我知道,杀熊。” 姜约理正了她衣袖,笑道。 “看见了?那是太行山的二师姐,杨数青,晋休则是太行山的大师姐,我与此二人同在太行山之中,为小山君的弟子。主峰弟子若是想拜入某一山门,需在筑基之后才能拜师,你可多在迷津殿中了解一番,夫子们也都来自其它山上,我的情况稍有不同,由小山君下山亲自所收,没有在弟子居中生活过,至今也才练气大圆满,尚未筑基。” “姐姐,为什么会来?” “这是你的第一个问题,如此看来是不会再哭了,入了门之后,就得叫我师姐了。我从胎里就带了不足之症,彼时化身为老道的小山君,对我父亲说此病需得远离尘世,入观修行才能好,不然非得短命不成。” 说到童年记忆时,姜约还是把嘴笑得裂开一角。 “如此说来,其实也算不得骗人,只是山下之事,到底与我无关了,离开家之后,才发现跟家之间犹如隔着天堑。” 一双还有着些许木楞的琥珀色眼睛,只看着姜约,好一会后,反握上她垂在一边的手,热热的凡人体温。 “师姐,你是仙人。” 姜约抚上她的头顶,赞了一声学得真快。 “师妹,众妙门离北境不远,妖兽与魔修时常出来肆虐,除了门中这几座山可以来去之外,其余山中万万不可独自前去,光是主峰就已有许多草药生长,只灵兽少一些,切忌鲁莽行事。我下午还有事要办,其余事项我让一事堂中的弟子来,比我更懂如何介绍,你稍作休息,日后见。” 待要走向院外时,姜约又转过头,“穿衣方式,也要记得,另有几套也不过是照猫画虎。” 说罢便飞离,一个须臾间,落定迷津殿,身旁的石碑刻了禁止飞剑四字,而她只看向日晷,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