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夺恩我送葬,摄政王撑腰不原谅》 第1章 夺她恩荣,囚她至死 除夕夜,黑沉的夜幕之中突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如鹅毛一般洁白。 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上了红灯笼,表示一年喜庆团圆的到来。雪渐渐下大了些,堆积在红彤彤的灯笼上,红白交织,浓郁异常。 崔家大门前,两个丫鬟正站在屋檐内看雪,搓着手,互相嬉闹。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好日子下的雪,一定是个好兆头。” “是呀,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病愈,陛下感念崔家重恩,竟给了这些好赏赐。不仅赏了金银珠宝,还特封老爷为佑恩伯,小姐为长乐郡主。这已经开了个好头了,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些什么……” 二人话音渐渐飘远。 宽敞温暖的里屋内,是一家人言笑晏晏的场景。 四四方方的红木桌边,清丽秀气的少女挽住身旁妇人的手,娇娇地笑着:“娘,你快尝一尝我做的饺子味道如何?” 一旁的佑恩伯崔汉状似不满地道:“阑阑,你怎可如此偏心,不叫爹爹也尝一尝?” 崔阑便娇笑着道:“请最好的爹爹也尝一尝女儿亲手包的饺子!” 一家人互视一眼,转而笑开,满室温馨。 匆匆奔入的仆役打破了这温馨的一幕:“老爷,夫人,大小姐似乎要不行了!” 崔汉一怔,下意识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崔阑及时站起来,满脸担忧道:“爹,快请大夫去看看姐姐吧,若是姐姐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只怕难以安心。” 闻言,崔汉正欲点头应下,田氏却柔声打断道:“老爷,棠姐儿装病,几次三番闹,糊弄我们多少回了?前几次大夫都去过,她压根就没有生病。 “想必,她心中还是不服气的。既是思过,待棠姐儿真正改过后,再好好待她也不迟。 “况大师所言,棠姐儿命格不好,易犯恶煞,若是她又犯下那等骇人错事……” 崔汉犹豫片刻,忆起往日,还是冷眉吩咐道:“不必理会。” 反正她不过是装病,也不会真的死去。 仆妇缓缓退下。 随即,她走过漫长曲折的廊道,最终停在一间破落的客房外。 屋子四周弥漫着阴湿腐烂的臭味,寒风凛冽地透过破洞的窗户向里刮,看不见一丝光亮。 仆妇停在门外,冷声道:“大小姐,你莫要再使那些手段了,老爷和夫人是不会来的。 “与其花这么多心思,还不如老老实实思过,说不定哪一天,夫人就放你出去了。” 她转身离去,边走边咒骂:“大好日子,偏生是我来做这晦气差事! “这晦气鬼还不如死了算了,满口谎言,还以下犯上,意图弑父…… “若是我有这样的白眼狼女儿,定然率先将她赶出家门,何必留在此处碍眼!” 怨怼的声音传入崔遇棠耳中,她缓缓睁开了眼。 借着窗外的些微光亮,她看清了自己生满冻疮、红肿青紫的双手,难言地叹了口气。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单薄的衣衫遮不住周遭的寒凉,只能瑟瑟打颤。 “一月喂血,换来全家荣华富贵……”两行清泪落下,崔遇棠骤然攥紧双手,指甲狠狠掐入肉中,“可到头来,竟是我成了晦气鬼!” 起初,德容兼备、备受爱戴的皇后生了奇病,太医诊出只有奇特异常的血入药才能医治,为此,皇帝满天下寻找,最终确认崔遇棠身有奇血,恰能治病。 崔遇棠为了给皇后治疗奇病,连着一月进宫喂血,落下体虚亏空的病根,时常呕血。 大夫说她的身子若不好好养一养,只怕是活不过三年。家人以为她治病为由,将她送到了遥远的岭南医治,说此地有奇医,更容易养好她的身子。 可当她匆匆赶回家中,才发现小小的官宦之家竟摇身一变,变成了偌大的佑恩伯府。 家人竟是瞒着她,不声不响地夺取了这些恩荣赏赐。 更可恨的是,他们还让崔阑顶替了她皇后恩人的身份—— “遇棠,你是长姐,怎可如此心胸狭窄,与你妹妹算计,更甚至是与我们算计? “若非你身落疾病,我们担心你来去一趟会伤了身体,否则也不会做出让阑阑去顶替身份的决定,这都是为了崔家着想啊! “再说了,锦舟的性命危在旦夕,若非有皇恩的赏赐,我们家小门小户,如何能请得来太医?” 锦舟是与她一同出生的龙凤胎弟弟。 面对父亲的这一番言论,原本怒气冲冲的崔遇棠瞬间缓和了下来。 为了弟弟,崔遇棠不得不忍耐。而崔家人则心安理得地享用起由她的血换来的荣华富贵。 一次偶然,崔遇棠听见田氏院子里的奴仆们在聊天,意外得知了真相。 原来当初田氏在她入宫喂血之前特意熬煮的汤药,便是她入宫前生了红斑的罪魁祸首。 当时她满脸红斑,以免冲撞贵人,不得不蒙面入宫,却不曾想变成了崔阑得以顺利顶替她身份的契机。 否则二人相貌完全不同,想顶替亦是难如登天。 而通过那仆人的谈话,崔遇棠才能窥见一角当年母亲死亡的真相。 母亲竟是被爹活生生气死的。 崔遇棠静静站了一夜,回忆起当初。 她和弟弟出生后,就并未见过父亲,只是每每听见母亲温柔地诉说父亲的好,她们也会心生向往。 “娘,那爹什么时候回来接我们?”年幼的崔锦舟问。 貌美的母亲发间多了几缕银白,眉目可见愁绪,她却笑着道:“你们的爹爹答应过娘,若是考取了功名,定然要回来接我们的……” 崔遇棠道:“娘,三年了,你每年都这么说,可我们从来没见过爹爹回来。” 母亲江月唇边笑意一僵,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宗祠中外公的牌位上。 那年崔遇棠五岁,外公采购商货之时,被马贼所劫,死于非命。原本富裕的江家因死了家主,各房开始争起了家产。江月带着两个孩子,便是想争,也无理去争。 “身为江家之女,本该嫁个好人家来回馈江家,你却带着两个拖油瓶留在江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家里的生意半分帮衬不上!你还嫌不够吗!” “我们可不是爹,不会这么无私地包容你。走走走,去寻你那便宜夫君去!” 母子三人被赶出江家,江月带着姐弟二人艰难地自立门户,做尽了从前从未做过的脏活粗活。 一双白皙细嫩的手,被磨出了道道茧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因着长期吃喝不足,弟弟崔锦舟生了重病,母亲不得不日夜操劳,貌美的脸上多出道道深刻的皱纹。 “娘,我会死吗?”崔锦舟发起高烧,躺在床上,小脸通红,眼神迷蒙。 “不会的,”母亲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娘会挣到买药钱的。” 看着母亲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迈出门,崔遇棠只能躲在透着腐味的被褥里,咬着手臂无声哭泣。 母亲有着自己的尊严,从未想过为奴为妓,却在那一年,不得不出卖美色,换来了救命的药钱。 她脆弱地攥紧手里的钱袋,面对他们姐弟二人时站得很远,似是有些局促不安:“阿棠,你去拿这钱买药,就照大夫单子上的买,我们有钱了。”紧接着,母亲转身出去,“我先去洗洗……” 院中的盥洗声一遍又一遍,夹杂着发了狠般用力的巾布摩擦声。 弟弟睡着后,崔遇棠夜夜听着母亲细微的啜泣声,听着母亲梦魇中唤着父亲的名字,直至入睡。 后来得知崔汉已是九品小官,安家汴京,还有了妻女,母亲才带着她们上了京城。那时,崔遇棠才得知当初的崔汉是拿了江家的钱,才赴京赶考,最终也没考上,还是靠着江家寄过去的钱买了官。 但他却从未告知过江家。 回忆起母亲面色惨白,被仆人从房中抬出来的那一刻,崔汉面色不改地对她们姐弟二人道:“……她突然病发离世,我已然尽力,但终究是无力回天。 “你们都是爹的好女儿,好儿子,往后,便跟着爹生活罢。” 他又牵过田氏的手:“往后,这就是你们的娘。” 爹不但没给过娘一天好日子,还害死了她。 回过神时,崔遇棠已然握着从厨房夺来的菜刀,站在崔汉身前,满眼恨意。 “我要杀了你,为我娘偿命!”她目眦欲裂,拼尽全力冲了过去,举着菜刀朝崔汉砍去。 一刀砍在崔汉的右臂上,血液四溅,伤处深可见骨。 “你疯了!”崔汉惊慌不已,四处躲闪,“快来人,快来人啊,将这个不孝女给我押下去!” 崔遇棠举着菜刀胡乱地砍着,最终不敌一众强壮的家丁,被囚禁在破落的客房之中。 这一囚禁,便是从春到了冬,乃至除夕。 这些时日,除了残羹剩饭会送进来,根本无人来看过她。 而顶替了她恩人身份的崔阑却是能经常入宫陪伴皇后,崔阑还对皇后言之,她之所以会被送往岭南养病,是她命格不好。 久而久之,旁人都当她是厄运的来源,对她避之不及,而家人更是将她的虚弱疾病视为谎言,只当她故意装病。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少女缓缓蜷缩起身子,双唇渐渐发紫。 她还没有为母亲报仇,还没有让这家冷血心肠的人下地狱,她还没能照顾弟弟长大…… 她有着太多的不甘。 屋外寒风凛冽,一阵欢笑声突然传入耳中,崔阑的笑声尤其明显,清脆如铃。 崔遇棠一阵阵呕血,身前脏污的地板均染上了血色。 “娘,我好想你,咳咳,咳……”少女神思迷蒙。 她倏然想到,团圆夜过后,崔阑身为御赐的长乐郡主,将会和皇后所生的五皇子成婚。届时,又将是一片崔家大盛的景色。 可竟与她无关。 屋内,咳嗽声渐止,容貌精致苍白的女子缓缓合上双眼,离神殁去。 她的灵魂飘在空中,看见崔汉站在她被囚禁的房前,双眼有些空洞无神。 一旁的崔阑哭得撕心裂肺,感人肺腑。下人都在说阑小姐真是个有情义的。 最终,崔汉许是为她的死感到几分心痛,眼角溢出几滴泪来。 田氏劝慰道:“老爷,莫要过于伤神了。棠姐儿命数如此,想来是将尽了。 “还是快些按大师所言,焚了她吧。” 方才还流泪的崔汉点点头:“焚了吧,莫要坏了伯府的气运才好……” 他转过身,仆人丢出火把,将整间屋子付之一炬。 崔遇棠飘在半空,内心恨得仿佛要滴血。 她死后,竟是连灵堂都无法设立! 若是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突然,眼前白光闪过,漂浮的灵魂消失不见。 第2章 重生归来,自行改命! 青竹环绕,绿荫森森,汴京京郊处的渊观寺香火不断,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渊观寺前侧是供香客们前来上香祈福的前殿,后院由一口幽深如渊的沉静湖水隔开,常有权贵在此处养身休憩。 湖边假石山错落,桃花朵朵,灿烂芬芳。 后院之中的两名丫鬟皆安静地站立一旁,二人皆有些昏昏欲睡,长得玉雪可爱的小童正在湖边的凉亭内捉蜻蜓,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扑通一声,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惊呼:“小公子!” 显然是有人落了水。 “怎么办……我不会水!”丫鬟惊慌无措。 另一个丫鬟明显冷静些,迅速迈开腿,顺着廊道向外跑,边跑边喊道:“来人!快来人!公子落水了!快来人救救公子!” 话音未落,又一声扑通,一道细瘦的淡青色身影没入湖中,几乎与幽绿的湖水融为一色。 很快,那道身影从水中浮了出来,手中正紧紧攥着那小童的手臂。 湖岸边的丫鬟呆呆地站在原地,听见女子呼唤,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奔了过去。 崔遇棠拽着小童游到岸边,再将小童送到丫鬟手中,自己才慢慢爬上来。 “小公子,小公子……”那名丫鬟哭丧着脸,跪在地上,“是奴的错,是奴疏忽……” 眼见小童的面色发白,崔遇棠沉声打断道:“你若是想救他,就快些找大夫来,而不是在这里哭泣认错。” 丫鬟立时看向她,满是惊慌的眼睛这才有了焦距。她站起来:“对,对,多谢恩人,奴这就去找人!” 丫鬟走后,崔遇棠便不可抑止地弯腰咳了起来,湿润的地面顿时多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随即,崔遇棠身边跟随的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撞见她这副模样,拂冬心疼得直落泪:“小姐身子本就不好,何必要为一个不知是何来历的孩子以身犯险?!” 崔遇棠抬眸看向躺在贵妃椅上紧闭双眼的小童,面色苍白地笑了笑:“我并无大碍。稍后,按我说的做便好。” 她不惜伤损身体也要救的孩子并非寻常人,而是由皇后所出,当今最年幼的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不仅备受皇帝皇后宠爱,还是骠骑将军谢均最疼爱的侄子,最后却因溺水而夭折。 前世,崔遇棠顶着一路的风雨匆匆回到汴京,并不知道途经路上发生了如此大事。 待她得知的时候,小皇子已然殁去,皇后受此打击,整日郁郁寡欢,再次一病不起。而崔阑便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常常进宫照顾陪伴皇后,每每都会带着一大堆赏赐回家。 因此,崔家上下都将崔阑视为宝贝金疙瘩,而崔遇棠却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 后来,崔家为了合理她的死,竟煽动谣言,让所谓大师发言,说是她给皇子带去厄运,这才导致小皇子死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次,她亲手救下小皇子,不仅仅是要打破传她命格不好的谣言,更是要夺去崔阑借此机会进宫领赏的契机! 崔遇棠敛眸,定了定心神。 皇子溺水的这一日,是由谢均带着他前往的渊观寺。 如今弟弟还在崔府,情况不明,若是她只身返回,定然如前世一般不受待见,更是孤立无援。 若是攀附上谢均,又有救皇子的功劳,崔家便不敢如前世那般随意轻慢她,或者将她囚禁关押,说不定还能凭此入宫面圣。 廊道尽头,锦紫官服的一角翩然出现。 来人身高腿长,腰间佩玉,此刻正焦急走来。 远远望去,那人眉如远山,眸如寒星,生得一副俊美无俦的面容,周身气势更是贵气逼人。 这便是当今国舅爷,年纪轻轻却屡创战功的骠骑将军谢均。 崔遇棠心头一跳。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大人物。 一行仆役跟在谢均身后,皆低眉垂首,提着药箱的大夫匆匆上前为小童诊断。 谢均走至她身前,并未看她一眼,眉头微蹙,紧紧地盯着榻上小童。 崔遇棠垂首不语,她浑身湿透,原本飘逸的淡青色衣裙此刻紧紧地贴在身上,婀娜的曲线乍现。 微风一吹,她便瑟瑟发抖。 方才第一个跑出去的丫鬟率先走上前来。 她贴心地拿来一件宽厚的外袍,披在崔遇棠身上:“多谢小姐救了我们公子!” 崔遇棠紧了紧身上衣袍的领口,轻轻摇头:“我偶然路过,不能见死不救,举手之劳罢了。” 大夫诊断片刻,松了口气:“大人,万幸救得及时,小公子并无大碍。” 谢均紧绷的脸微微松动,他轻轻颔首,终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少女身姿细瘦,满头青丝因浸湿而紧紧地贴在脊背,一张精致娇媚的小脸此刻面色苍白,长长的眼睫处还沾着未落的水珠,显得格外可怜。 “多谢小姐救人之恩,来日谢某必有重谢。”他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寻常香客都在前院上香,姑娘前往后院,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崔遇棠失落道:“我的猫丢了。” 闻言,谢均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话音方落,敛秋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奔了进来。 “小姐,找到阿白了!” 崔遇棠明亮的眼睛顿时变得熠熠生辉,她高兴地接过小猫,嘴中呢喃着:“太好了……” 少女将小猫贴在自己颊边,亲昵地蹭着那柔软的皮毛,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谢均视线落在那只猫上,轻蹙了一下眉头,又很快抚平。 “我的猫找到了,”崔遇棠缓缓道,“便不打扰诸位了。” 崔遇棠作势要走,谢均突然沉声叫住她。 “慢着。” 崔遇棠心下一惊,身形一僵,不由抱紧了怀中小猫,难道被他识破了? 随后,便听身后传来男子清冷沉稳的声音。 “姑娘救了谢某侄儿,若不急于离去,恳请留下,容谢某报答。” 闻言,崔遇棠肩膀微微一松,不动声色道:“只是举手之劳,公子不必……” 话音未落,瘦弱的少女已然晕倒在丫鬟怀中。 谢均一惊,正待上前,那只猫儿却朝他跑来,在他脚边缩成一团,爪子踩在精贵的鞋面上。 他轻皱眉头,将其拎起来正欲丢到一旁,谁料这原本乖巧的猫儿竟毫无征兆地露出利爪—— 冷白如玉的手背赫然多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谢均微挑了下眉。这猫瞧着乖软可欺,骨子里竟是个凶的。 “将军!”跟随的仆从脸色一变。 谢均淡淡扫他一眼,仆从意识到自己失言暴露了谢均的身份,低首面露畏惧之色。 谢均面无表情,将猫儿丢给仆从,淡声吩咐:“恩人的猫,好生照料。” …… 敛秋抱着阿白,担忧地看着躺在榻上的崔遇棠。 心中紧张的同时,不由得想起一月前的事情来。 当时崔遇棠主动捡回一只白猫,她和拂冬还惊讶,毕竟小姐从来不喜欢养小宠,怎么突然就养起了猫? 敛秋悄悄看向门外正在听大夫诊言的谢均,暗想到,一切还真按照小姐所说的那般发生了。 静躺榻上的少女骤然蹙起眉头,痛苦地嘤咛着。 “小姐!”拂冬连忙走上前,“小姐,怎么了?” 崔遇棠做了一个梦。 梦见前世种种,那些欺骗、背叛、陷害的画面在她眼前一幕幕闪过。 不甘和痛苦犹如万根尖锐的锥刺,深深扎在她的心上,几欲流血。 额头冷汗直冒,有人在轻轻摇晃她的肩膀。 崔遇棠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是雕刻精巧的黄梨木帐顶。 她悄然松了口气。 还好她的重生不是梦。 崔遇棠缓缓坐直身子,散乱的发髻间泄下几缕青丝,明亮的双眸中犹有火焰在烧。 既然上天给了她又一次机会,那么这一次,她绝不会放任那家人心安理得地享受荣华富贵。 属于她的,她要通通拿回来! 伤害过算计过她的人,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听见门外脚步,崔遇棠闭了闭眼,平息心中的愤怒。 跟在小童身边的那两个丫鬟走了进来,看见她醒来,都展开笑颜:“崔小姐,您醒了!” 谢均手眼通天,查清她的身份并不难,如此,也省去她一番功夫。 崔遇棠并不意外,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小公子怎么样了?” 闻言,两个丫鬟笑意晏晏:“小公子已然平安无事。此事,奴还要多谢崔小姐!” 她们二人一左一右地分别端着药汤和衣服,面带笑意地服侍她。 在她们眼中,救了十三皇子的崔遇棠和在世佛祖没什么区别。 若是十三皇子今日未能及时获救,只怕她们二人早已成了那陪葬棺木之中的一员了。 思及此,两个丫鬟唇边笑意更浓。随后,二人转告崔遇棠,说是为表谢意,谢将军会亲自送她回家,一路定然平安无虞。 崔遇棠装作刚得知谢均身份那般,讶异地张大嘴巴,故作惶恐道:“怎敢劳烦将军。” 垂眸时,眼底划过一抹暗光。 …… 佑恩伯府内,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自从天子恩赏之后,本是九品芝麻小官的家立时晋升为伯侯之列,原先是尚足温饱,幸福小意,如今却是一步登天,富贵难言。 田氏正在和崔阑一起挑选上好的云锦织布,预计再做几身新衣裳。 “阑阑,我瞧这匹竹青色的不错,”田氏一边说着一边举着布往崔阑身上比划,“恰能衬得你肤色白皙。” 崔阑笑意渐淡,撒娇着推脱道:“娘,我更喜欢那匹鹅黄的。” 她心中难掩嫌恶之意,面上也连带着表现了几分。 当初为劝崔父和田氏同意她的计谋,她费了不少心思。 后来为了顶替身份,她刻意扮作崔遇棠模样许久。 如今见到崔遇棠平日好穿的青绿色,她不仅不喜,更是厌恶。 田氏并未注意到她的情绪转变,点点头道:“那好,那便取那匹鹅黄的送去尚衣阁裁制罢。” 又转过身笑道:“听说谢将军回京了,你得打扮得漂亮些。 “那可是人中龙凤……京中那些贵胄子弟都比不上的。说不准下次皇后娘娘召见,你便能遇上了。 “若能以此入得了谢将军的眼,皇后娘娘念及恩情,定会为你们赐婚,须知恩情易淡,唯有与谢家联姻,才能长久地享受这荣华富贵。” 思及权势昌盛的谢家,再想起画像之上谢均俊美的脸,崔阑已忍不住遐想连篇。不一会儿,整张脸都飘满了红霞。 田氏看见她的小女儿情态,调笑了一番后,似是想到什么,又吩咐丫鬟:“棠姐儿就要回了,也给她做几身新衣。崔家到底与以往不同了,省得让她丢了伯府的脸面。” 在外人眼中,她向来是能两碗水端平的温婉主母。 想起那个贱人,崔阑眼里不禁划过一丝阴毒。 她已在崔遇棠回京途中设下陷阱,等那贱人被玷污后,崔遇棠便是一个被脏了身子的女子! 如此肮脏的身躯怎配得上如今的崔家? 有她崔阑在,崔遇棠便只会永远低她一等! 这时,门房匆匆奔入:“夫人,郡主,大小姐回来了!” 第3章 既是委屈,她便不会受 闻言,崔阑脸色一变:“这么快?” 田氏亦是一愣,只觉崔遇棠回来的不是时候,随即吩咐道:“这吉时还没到,别让她入府,让她先在外面等着,免得坏了伯府的气运。” 崔阑当初费尽心思,特地买通一位大师,让崔汉和田氏都坚信崔遇棠命格不好,跟崔家犯冲,这才将人送到岭南去。如此,才能不妨碍她行顶替恩情这一大事。 这时门房却惊恐道:“可是,送大小姐回来的人,好像是个大官……” 崔阑先是神情一变,但她随即转念一想,那贱人定然是已经遇害,愤恨之下去报官了。崔氏的门房向来没什么见识,口中所说的大官,指不定只是衙门的人罢了。 于是,崔阑眼珠转了转,笑着安抚道:“娘,姐姐定是思家心切,才如此着急回来,咱们快去迎姐姐入府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贱人如今的可怜惨状了! 佑恩伯府大门前,崔遇棠缓缓自马车下来,抬头看了一眼不同于往日的华贵牌匾。 前世,她接到书信后返京,在返程途中的驿站休憩之时,险些被突如其来的贼寇玷污了身子。她拼尽全力用花瓶将人砸晕,最终才逃了出来。 后来,崔遇棠不断收集线索,推测出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崔阑干的好事。她说与崔家人,但却是无一人相信她,只道她是疯了。 如今,她猜测崔阑依然会在她返回途中设下埋伏,只不过,这一世,她径直绕开了那座原本必经的驿站。 想来崔阑应当还不知自己的陷阱落了空。 思及此,崔遇棠缓缓勾起唇角,若是崔阑看见她平安无事,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高大的门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崔阑面带笑意地跨出大门,却在看清崔遇棠模样时一僵。 她怎么会毫发无伤地回到家?! 甚至……还穿上了一身上好的云锦绣裙?! 垂于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崔阑敛下眼中的惊诧,挤出一个笑来:“姐姐可算回来了!爹和娘,还有我,都很想你呢。” 她像以往那般,将友善摆在面前,眼中难以掩饰地露出几分嫉妒。 这样上乘的布料,方才她和娘挑选的那一堆里,都找不出能够与之相比的! 崔遇棠注意到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身上谢均给的衣物,轻笑一声,从容道:“我也很想你们呢。” 此时田氏才悠悠地从崔阑身后走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面上浮现为难的神情:“棠姐儿,家中并不知你会提前返回,此时尚早,还未到吉时。” 田氏顿了顿,又道:“……恐怕只能委屈你在门外稍等一会儿。” 崔遇棠唇边笑意渐淡。 身为崔家的大小姐,她竟是回个家,都要碍着所谓的吉时,不到吉时,便不能进入。 一切,都是因为崔阑捏造的谣言。 既是委屈,她便不会受。 她扫了崔阑一眼,面色不改地道:“娘,可女儿一路风雨颠簸,身子已有些受不住了。”说着,她扶着额头,步子缓慢地要往里走。 敛秋和拂冬一左一右地扶着她。 田氏温婉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缝,她沉声道:“可我说了,吉时未到。若是因此影响了伯府的气运……棠姐儿,你可担待不起。” 即便田氏知道“命格不好,与伯府气运相冲”只不过是捏造出来的谣言,但她无法容忍崔遇棠越过她身为主母的命令,就这么顺利地走进来。 府上的仆人立即拦在主仆三人身前。 敛秋怒道:“你们这些瞎了眼的,竟敢拦在大小姐身前?!还不给我让开!” 见仆人犹如一堵城墙一般,牢牢地钉在原地,她们无法越过一步,敛秋顿时愤愤不平,看向田氏:“夫人,我们小姐身子本来就不好,一路辛劳,好不容易回到家,夫人却是要无理阻拦吗!” 田氏面露伤心,缓声道:“我这是为了伯府着想。” 如今阑阑已是皇后的恩人,她更是偌大的佑恩伯府中唯一的主母,她崔遇棠凭什么跟她叫板! 她有心故意为难,崔遇棠又能奈她如何? 如此想着,田氏眸光中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得意。 崔阑表面上相劝,实则早已勾起了唇角。 就算崔遇棠命大逃过一劫,但今日回府,她可不会让她回得这么轻易! 大门外,一群人僵持不下。 看着崔遇棠越来越冷的一张脸,崔阑心中得意,随意扫了一眼,却发现了停在不远处的华贵马车。 脑中突然响起门房说过的话。 “送大小姐回来的人,好像是个大官……” 崔阑心中一紧,方才她只顾着看崔遇棠,竟忘了这一茬! 她仔细看了一圈,发现崔遇棠身后并没有跟着衙门的人,对那华贵马车中的人物更是疑惑。 被拦在门外,崔遇棠抱着阿白,二话不说就往地上倒,佯装晕倒。 “小姐!!”敛秋和拂冬连声惊呼。 仆人们也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几步。 不远处,马车中的谢均注意到府前的动静,微微蹙起眉头。 今日,他本不欲露面。 但刚刚救了小皇子的恩人被如此对待…… 谢均下了马车,朝着佑恩伯府走去。 崔阑一直注意着马车边的情况,远远看见他走来,一眼就认出此人便是画像上的骠骑将军谢均! 她捂着心口,只觉心中有一万头小鹿在乱撞。 直至谢均走到身前,崔阑面色微红,她理了理衣裙,小声道:“谢将军……” 谢均并未看她一眼。 田氏一愣,斥开其余下人,换上笑脸:“谢将军怎有时间光临寒舍?可是来寻佑恩伯的,还是皇后娘娘有其他的吩咐……”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却发现谢均的视线一差不差地落在昏迷的崔遇棠身上。 “伯夫人,”谢均缓缓道,“为何要将贵府千金拦在门外?” “这……”田氏面色一僵。 她正思索着如何解释,转念一想,崔阑已将崔遇棠命格犯恶煞一事告知皇后,皇后娘娘都知道的事,再告知谢将军也无妨。 于是,田氏便答道:“将军有所不知,棠姐儿她天生命格犯煞,与我伯府内风水气运相冲,更是极易冲撞贵人,将厄运带去贵人身上。正是因此,臣妇才不得不如此做。” 她叹了口气,“确实是委屈棠姐儿了。”又连忙道:“此事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 “谢将军金尊玉体,还是小心些……” 谢均意味不明地道:“给人带去厄运?” “是,谢将军,”田氏道,“臣妇可不敢欺瞒您。” 可谢均的下一句话,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在田氏身上。 “若本将说,崔小姐并非那般命格犯煞之人,相反,还是一个颇有福气,能带来好运之人呢?” 崔阑面上红霞褪去,她惊声道:“怎么可能!” 谢均负手不语。 他身后跟着的下属立即会意,冷声道:“难不成伯夫人和郡主是想说,救了十三皇子性命的恩人,是一个命格犯煞的晦气之人?” “什么?!”田氏和崔阑双双惊呆在原地。 崔遇棠她竟然救了十三皇子?! 若是如此,那谢均就是为了自己侄子的恩人前来,并非为佑恩伯府而来。 回想了之前的自己做的种种都暴露在谢均眼下,且原来的理此刻都变成了无理,母女二人脸色都白了一白。 一想起崔遇棠先自己一步认识了谢均,身份还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子的救命恩人,崔阑就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但如今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崔阑深思之下,担忧的和田氏对视了一眼。 既然崔遇棠与谢将军有交集,那她会不会将自己恩人身份被顶替一事告知他? 田氏亦想到了,连忙道:“既然棠姐儿救了小皇子,那定然是一个有福气的人!想来是臣妇愚昧,听信了那些大师占卜的谗言,才会有此误会。” 她回过身去命令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大小姐送进府里去!快去传大夫来,给大小姐看看!” 她必须趁着崔遇棠昏倒先稳住她,免得她醒来之后在谢均面前胡说八道,给崔家招来杀身之祸。 忙碌好一番,田氏才笑着问:“方才实在是误会,既然谢将军如此说,那定然错不了。 “谢将军若无公务,可要进来坐下喝杯茶?” 闻言,崔阑满是期待地望了过来。 谢均敛眸,淡声道:“不必了,谢某还有要事在身。” “谢将军慢走!”田氏忙道。 望着谢均走远的身影,崔阑眼中难掩失落:“娘……” 田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安慰道:“没事,你是皇后面前的熟人,还怕往后见不着谢将军吗?” 她贴近崔阑,低声道:“如今崔遇棠不一样了,我们必须好好和她‘谈谈’。” 崔阑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双手紧握成拳。 就算崔遇棠能攀上谢均又怎样?她就不信,有她在,崔遇棠还能轻举妄动。 只要崔锦舟还在崔家一日,她便永远能以此软肋拿捏住崔遇棠! 第4章 初回府,质问渣爹,田氏暗中威胁 崔遇棠闭目躺在床上,耳边传来崔汉与大夫的谈话声。 “棠姐儿的病如何了?” “伯爷,贵千金缠绵病榻已久,此番回京辗转风雨,怕是不好受的。如今,还需好好休养。 “老夫虽无能让贵千金彻底根除病根,但也能保证贵千金的身体此时能安然无虞。” 大夫转身离开。 听见身旁脚步声渐近,崔遇棠适时地睁开眼睛,撞进崔汉带着几分愧疚的眼神里。 “……爹?” 崔汉怔了一怔,满怀关心地看向她,“棠儿,你醒了。身体可有何处不适?” 崔遇棠眨眨眼睛,一双迷蒙的杏眼瞬间盈满泪光,将落不落。贝齿轻咬唇瓣,惨白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她竟是在无声哭泣。 这一幕看得崔汉心疼不已,“棠儿乖,你已经回到家了。往后,爹定然好好照顾你,不再叫你受一丝委屈。” 但下一瞬,他的满腔好话都被崔遇棠的一句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爹,为什么要让妹妹顶替我的身份入宫领赏?”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皆是变了脸色。 好在仆人提前被田氏赶了出去,而大夫也去了外间写药方。 应当是无人听见。 崔汉声音有几分颤抖:“棠儿,此事……并非你想的那般。” 不同于前世的那般强硬,崔汉的态度明显要软和很多。 他苦涩地叹息道:“你不知,当时锦舟命悬一线,险些就要踏入了鬼门关。 “若不是阑阑愿意冒着欺君的风险进宫领赏,带回医术精湛的太医,只怕锦舟当真要殁了去。 “棠儿,爹知你心中有怨,有所不满也是理所应当。但,我们是一家人。 “既是自家人,那些赏赐终归还是我们崔家的,谁去领赏也都一样……” 他缓声说着,崔遇棠的视线慢慢挪到他身后的田氏母女二人身上。 与前世的说辞一样,皆是崔锦舟命在旦夕,崔家不得已而为之。 这般情有可原,便是她想动怒,好似都找不到指责的理由。 但她前世回家后,却连弟弟的一面都没见过。 崔遇棠眸中冷光划过。 看来,是有人故意让锦舟命悬一线,这才不得不进宫领赏。 幽冷的目光一闪而过,崔阑莫名地脊背一寒。 那眼神,就好似她被人看穿了一般。 崔阑立即轻声啜泣起来:“都怪我,都是我不好,若非我将那江湖骗子带回家中,姐姐也不会被认为是命格犯煞的不幸之人,便不会让姐姐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晶莹的泪珠簌簌落下,“扑通”一声,崔阑跪在地上,一路膝行至床边。 她握着崔遇棠的手,哭得浑身发颤:“姐姐,是我顶替了你的身份,是我的错,你若是生气,那便气我好了! “爹和娘他们只是想救锦舟哥哥罢了,你千万别怪他们…… “对,对,你若是怪我,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说着,崔阑握着崔遇棠的手腕,就要将那只手往自己脸上扇去—— 却未能如她所愿。 崔遇棠本就是装晕,早在渊观寺时,谢均派来的大夫就已经给她熬过药汁,如今她的身子并非看上去那般虚弱无力。 崔遇棠飞快地抽出手,冷淡地瞥她一眼,沉默不语。 见状,崔汉只当她怨气未消,又喋喋不休地解释了一番,大意是她不该心胸狭隘与家人斤斤计较等等,诸如此类。 崔遇棠只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对上那双如深潭般平静的眸子,崔汉心里感到怪异极了。 一股无名火蹭地窜了起来,他竖眉怒道:“我言尽于此!若非那江湖骗子蒙骗了我们一家人,我又怎么会同意让阑阑做这等危险之事? “而你不但不考虑家人的处境之艰难,还为这一点小事与我们怄气! “你若是还执着于斤斤计较,如此心胸狭隘,那便回岭南去!明明都是一家人,有何可计较的?!” 话罢,崔汉拂袖而去,负手站在外间。 有人唱了黑脸,立即就会有人唱白脸。 田氏扶起跪地的崔阑,缓缓靠近崔遇棠。 她嘴角噙着抹笑意,手轻轻落在崔遇棠的颊边,温柔地抚摸着。 “棠姐儿,你父亲他到底是心疼你的,是为了你好,你莫要为此动气。”田氏怜爱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随即俯身贴在她耳畔道:“前些日子,锦舟的身子好了些。可不知为何……” 崔遇棠感觉鬓边一疼,耳边传来轻微的“啪”声响。 抬眼看去,田氏手中正揪着那几缕刚刚扯落的青丝,眼神幽暗:“昨日,锦舟又犯起了病。而且,较以往都严重些。 “你说,这样反反复复的病,何时才能治好?会不会,明日便因病死掉了?” 藏在被褥下的双手死死地拽住身下软被,崔遇棠垂眸,敛去眸中怒火。 田氏满意地望着她额角跳动的青筋,将那几缕头发随意一扔,笑道:“不过,有阑阑在,请来太医看一看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来,定能如之前一般,化险为夷。”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只是有一事,会容易坏了锦舟的生机。 “阑阑如今的郡主身份,其背后承担着欺君之罪。若是这事让外人,或是天家的人知道,只怕不仅仅是锦舟的命,就连全府上上下下百口人的性命,都要瞬间灰飞烟灭。 “棠姐儿,此事只能委屈你,瞒下此事,千万别告知他人……尤其是谢将军。好吗?” 田氏眸中柔光闪烁,语气平和。 看似是在询问,实则崔遇棠根本没有拒绝的选择。 田氏,崔阑,她们是在赤裸裸地拿锦舟来威胁她。 什么太医,根本不是医好崔锦舟的关窍。 她们母女二人牢牢地握着崔锦舟的性命,想让他生便生,让他死便死。 如此,才能威胁到她。 再次抬眼,崔遇棠笑得天真烂漫,仿佛不谙世事:“好,就听娘的。娘让棠儿怎么做,棠儿便怎么做。” “真乖。”田氏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娘,”崔遇棠忍着心中怒意,平静开口,“我想见一见锦舟。” 闻言,田氏飞快地隔着珠帘瞟了一眼外间的那道身影,转而道:“待你病好一些,娘亲自带你去看锦舟。” 言下之意,她如今是见不到崔锦舟了。 家宅内向来是田氏打理,大事小事一并由她说了算,崔汉乐得当甩手掌柜,很少过问家中事。 而今田氏这般说,崔遇棠在府内没有帮手,处处受其掣肘,要见到崔锦舟,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崔遇棠静静垂下眼,“好,都听娘的。” 崔阑不屑地瞥了崔遇棠一眼。 不过如此。 外间的崔汉注意着里间的母女友爱场面,感到十分欣慰。 他正准备迈入内间,再叙几句体己话,却不想在这时听见崔遇棠问道:“娘,那往后我住在哪儿?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客房吧?” 崔汉下意识环视四周,这才想起来未给崔遇棠安排住所一事。 如今崔遇棠的表现足够乖巧,也是时候为她寻一处合适的住所了。 如此想着,崔汉拿来府中地图,打起帘子走了进去。 “来,”他爽朗笑道,“我佑恩伯府之大,不会连女儿的住所都无法安排!棠儿,你且看看,你喜欢哪一个院子?” 田氏一怔,却也不好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地形图到了崔遇棠手上。 崔遇棠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处道:“爹,我喜欢这个院子……叫,疏影居。” 崔阑面色一僵,攥紧指尖。 那正是她居住的院子,规格仅次于家主和主母共同居住的主院。疏影居不仅占地广阔,更是设有湖泊梅树竹林等等美景。 崔阑不由得咬了咬牙,她可不愿将此院拱手相让! “棠姐儿,疏影居如今是阑阑居住,”崔汉略有为难道,“你再挑一挑其他的院子可好?” 指尖一顿,崔遇棠又在那张地图上看了一圈,面露失落。 似乎并未有其他中意的院子。 “阑阑为救锦舟冒着风险进宫,这才得了这些封赏,以及这座家宅。”崔汉缓缓道,“况皇后娘娘病愈之时,阑阑几乎每日都会进宫去照料皇后,辛苦难言。 “这疏影居是这家宅内依湖而建,最独特的一间屋子,阑阑既住了,不便腾挪。 “不如你便住那晨露院,如何?” 崔阑常常进宫,与皇后相熟,更是经常带着一堆赏赐回家,崔家人早就将她视为金疙瘩,一棵活的摇钱树。 再加上崔阑向来温婉,是亲人身边的一朵解语花,全府上下无人不喜她。 而崔遇棠却是十岁后才归家,与崔汉本就不亲厚。 如今崔汉自然不愿委屈崔阑,将疏影居让给她。 但如果没有她进宫喂血,这偌大的佑恩伯府,从何而来?更遑论独特美丽的疏影居了。 眼见气氛僵持,田氏劝道:“棠姐儿,这晨露院也是极好的院子。住在哪,其实都差不多的。 “若你喜欢看窗景,西主院的西厢房外栽着几株玉梨海棠,也是个好地方。 “而且,住在主院,也方便娘常去照料你。如何?” 崔遇棠抬眸看去。 若是她不答应去住晨露院,便是要逼她去住主院,时时刻刻待在田氏的监视之下。 第5章 争宅院,祖母回京,肃清家风 若是前世无依无靠的她,只怕是会在这威胁之下答应下来。 但崔遇棠重活一世,回到家中便是要争上一争的。 “多谢娘的好意,我想在这客房多住几日,有时间了便去院中逛逛,到时候再选一个最喜欢的住所。”崔遇棠婉拒道。 崔汉不满她的执拗,语气掩不住的烦躁:“你不过刚刚返家,便所求如此之多,丝毫不考虑父母的难处,如此作为…… “仅仅是一个院子罢了,也值得你这般惦念吗?” 崔遇棠抿唇,未曾松口。 这一次,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要拿回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崔汉被她气得忍不住破口大骂,此事不了了之。 一连几日,崔遇棠依旧住在客房之内,也未曾有人提起让她更换住所一事,像是忘了一般。 崔遇棠一步不让,崔阑思索一番,决定以退为进。 反正爹爹不会委屈她,让她将院子让给崔遇棠的。 饭桌上,待崔汉和田氏用完餐后,崔阑提议道:“爹,娘,我得到的一切本就该是姐姐的,如今她这般喜欢那疏影居,那我让给姐姐吧。” 见她这般懂事,崔汉叹气道:“唉,若是棠姐儿有你这般乖巧懂事就好了! “不过刚刚返家,便是好一般斤斤计较。若是这么轻易地如了她的愿,后续还不知要恃宠而骄到什么程度!” 反观崔阑,自己的委屈辛苦半点不说,还主动想方设法地为父母分担压力。 “可姐姐总住在客房也不好,”崔阑又道,“若是让旁人知道姐姐回家连一处自己的住所都没有,又不知该说多少闲话了。” 思索之下,崔汉选择再和崔遇棠谈一次。 “……棠儿,各个院子之间各有好处,只要是在家中,住在何处不一样呢?”他苦口婆心道,“住在哪儿都一样,疏影居与晨露院所差的不过是那一星半点的地盘,你又何必要锱铢必较?” 崔遇棠面无表情:“可妹妹说她愿意让给我,爹和娘为何不允呢?而且,若是住哪都一样,且妹妹同意的情况下,为何不能换呢?” 崔汉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对上那双倔强的眼睛,恍惚间好似看见了另一个眉眼相似的女子。 当日,他好言好语劝她做平妻之时,江月也是这般倔强地看着他,半步不让。 崔汉不由得感到失望,这对母女当真相像极了。 “爹,妹妹已经顶替了我的身份,夺去了我本该有的恩荣赏赐,”崔遇棠冷声道,“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院子,便这般让爹为难吗?” 崔汉眼底闪过一丝内疚,他几欲松口,可想起崔遇棠强硬的态度和崔阑咽下委屈的相让,他转头说出另一个理由:“如今阑阑贵为郡主,你虽为长姐,身份却是没她尊贵的。 “你若是住的比郡主还要好,难免惹人非议啊! “不如便按照夫人所说,你搬来主院西厢房居住,也好和父母多走动。” 他一声令下,不留拒绝的余地。 崔汉转身离去的背影冷得像柄锋利的刀。 轻倚门框,崔遇棠淡淡收回视线。 回身进屋,她从容不迫地拿起笔,在“疏影居”三个字上画了个圈。 日近黄昏之时,门房匆匆闯入书房,惊到了正在头疼的崔汉。 “教过你的规矩都忘了吗?!何事值得这般大呼小叫的?” 门房咽了咽口水,有些慌张:“老爷,府外有人来访……” “哦?何人?”崔汉立即问道,脑中已然从皇后娘娘身边内侍想到那一日来的谢均。 门房却道:“是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她自称是,是您的母亲。” 此话犹如滚滚天雷一般劈在崔汉的脑袋上,他怔愣地瞪大眼睛:“谁?!” …… 火烧云缓缓在天幕之上铺开,舔舐最后一点昏黄的光亮。 佑恩伯府前,一位裹着发巾的朴素老媪正拄着拐杖等候。她面色蜡黄,双眼泛着些微混浊之色,一身粗布衣衫站在富丽堂皇的伯府门前,显得格格不入。 “他还没来么?” 门边站着的两个下人互视一眼,尴尬地摇摇头。 这位老媪虽然穿着最低等的粗布麻衣,但眉眼间依稀可见与伯爷相似之处,因此在未确定她身份的情况下,无人敢轻举妄动。 老媪轻哼一声:“他倒是长本事了,将我独自留在家中也就罢了,如今我千里迢迢来到汴京,他竟还不快点出门迎接?!” 一番话让下人们心中猜测连连。 自崔汉获封佑恩伯后,便对外称老母已逝,如今老媪上门自称是他的母亲,也不怪门房会如此惊慌。 隔着高大的红漆木门,老媪眼尖地看见崔汉身影,粗声喊道:“牛娃!还不快过来接娘进去!” 众人吓了一跳。 崔汉脚步一顿,面如菜色地理了理凌乱的袖袍,随即又面色如常地走过来。 一路上,顶着众多门外打量的目光,崔汉将老媪接了进来。 老媪冷着一张脸进了待客的前厅。 崔汉立即将所有下人斥退。 老媪随意坐下,目光冷淡地看着崔汉殷勤地为她倒茶。 “哼……”老媪缓缓拿起手边的茶杯,轻抿一口,“京城里的茶,的确是要比参县的好喝。” 参县,正是崔汉的故乡。 崔汉讪讪地点头,面对向来强硬的母亲显露出几分尊畏。 “娘,您怎突然只身来了汴京?这路途遥远,您也不提前告知儿子一声,若是您出了个三长两短,那我真是……” 老媪斜他一眼,不耐地打断道:“你会如何?会痛哭流涕,还是会感谢老天开眼,让你彻底甩了我这个累赘?” 崔汉一惊,连忙道:“娘,您怎能这么想儿子?我绝无此意!” 放下茶杯,老媪站起身,在厅内踱步。她时不时抚摸一下精致的花瓶,又或是昂贵的屏风。 “呵,崔家难得出了个能做官的。”老媪讽道,“只可惜,和他爹一样,是个狼心狗肺的劣等货色。” 自从做了佑恩伯后,崔汉很少在人前像以往般点头哈腰,更别提这般直白的辱骂了。他当即握紧了拳,脸色青青白白。 但这是他母亲,无论从宗法还是亲情上来说,他只能弯着腰挨骂。 崔汉憋屈地低头站着。 老媪性格强硬,说话直白,一打开骂人的阀子,那些话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止不住地滚落。 “牛娃,你爹没钱却好赌,害得我们母子半生漂泊。 “我不惜辛劳地将你养大,却没想到,你是这般回馈我的。” 老媪站在他身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鸦有反哺之义,羊尚有跪乳之恩。 “连鸟兽都懂反哺,人若不孝,岂不闻者心寒?!” 她气愤难忍,方才故意在众人面前直呼崔汉幼时贱名,亦是想给他难堪。 却不想崔汉突然抬头回以怒视,随后愤愤不平道:“当初我要进京赶考,是娘逼着我成婚! “如今我已然做了官,可这和娘有半分关系吗?!还不是我一路靠着自己走到今天! “既然娘当初不支持我考官,如今又何必来质问我?!” 当初崔汉想要赴京赶考之时,崔母极不赞同,为了田氏家中的几亩良田,强行留下崔汉,勒令他与农户之女田氏结婚。 崔汉成婚后不甘如此,想尽办法逃离家乡,半道遇上出身商贾富裕之家的江月,与其有了一段露水姻缘。 后他买官成功,田氏竟主动找上门来,称他若是抛弃发妻,便将此事告上衙门。 刚做了官的崔汉自然不愿白白痛失官职,便带着田氏来到汴京。 他本想着接年迈老母一同入京,可田氏劝他,九品小官的俸禄并不高,况老母身强力壮,便是留在家乡也无妨。 崔汉同意过后,却在飞黄腾达获封佑恩伯时,主动做出决定—— 当初崔母险些害得他错失做官的机缘,如今他也没必要带崔母入京。况且,他贵为伯侯,若是有一个粗鄙不知礼数的平民母亲,只怕会惹人耻笑。 崔母被他这一番言论气得面色发白,抖着嘴唇伸手就打了过去! “你,你,你这个不孝子!!” 若是往年,唯唯诺诺的崔汉定然不敢反抗她。 可此处没有外人,崔汉心中愤恨,毫不犹豫地伸手挥开了她。 这一下力度极大,直将崔母推得向后倒去。 手中拐杖掉落,崔母惊慌失措地伸出手:“牛娃!救——” 崔汉却不动如钟地站在原地,眼神紧盯着崔母身后雕刻尖锐的桌台。 袖下手指微微颤动,最终还是紧握成拳。 若是母亲在此刻摔死,也能免得他许多麻烦。 反正,他对外所言,家母已逝。届时就对外说明,今日来的,不过是个家乡故交的疯妇罢了。 权贵众多的汴京内,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可不少见。 他自信这番说辞能过关。 只要今日没人看见这一幕就行。 却不想,下一瞬门边飞快奔入一道淡青色身影:“祖母——!” 崔遇棠眼疾手快地拽过崔母的手,使力改变方向后,让自己垫在下面,接住了崔母。 崔汉脸色僵硬,再一看,门边许多下人明显听见了方才崔遇棠的惊呼声,纷纷侧头探看。 他沉声喝道:“都给我退到院子外面去!” 崔遇棠将崔母扶起,担忧地问道:“祖母,您没事吧?” 崔母眼神怔愣空洞,好似还沉浸在崔汉那一道冷漠的视线之中,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棠姐儿?”崔母扭头看她。 崔遇棠点点头:“是我,祖母,孙女在这。” 崔母惊悸地看着身后那处尖利的桌台四角,只觉四肢发软,眸中忍不住溢出泪来。 方才崔汉是真的想让她死!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这般待她,她怎能不寒心! 她似是想清楚了什么,握住崔遇棠的手站直身子,转头拭去眼泪,眼神更冷了几分。 一切都是因为田氏这个心机深沉的毒妇!才将她的好儿子变成这副模样! 对上崔母的视线,崔汉只觉如芒在背。 有崔遇棠的那一声呼喊,只怕整个伯府上下,都会瞬间知道崔母的身份。 那他便不能如此轻快地除掉她了。 必须得想别的办法圆回此事。 他快步上前,想扶崔母坐下,却被其一把推开。 “滚!”崔母冷声道,“只要我还是你娘一天,甭管你是伯侯还是天子,你都不得不敬我几分! “去把田氏那个毒妇给我叫来! “我今日,就要在此为老崔家,肃清家风!” 第6章 渣爹忘恩负义,祖母强势掌权 崔汉被推的一个趔趄,气急道:“娘!你……” 但对上气焰正盛的母亲,他心中不免生出了退缩之意。 只好沉声叫来管家,将田氏唤来。 “祖母,我扶您坐下。”崔遇棠道。 崔母一改冷肃脸色,紧蹙的眉头松开,转过身点点头。 缓缓坐下,崔母不禁想到,若非崔遇棠及时出现救了她,只怕她早已命殒当场。 于是崔母侧头看着自己的孙女,眼里浮现怜爱之色,“我的乖孙女……”她伸出手抚摸着崔遇棠的脑袋,却又一顿:“你的身子本就不好,方才又受此重压,如今可有哪处不适?” 刚才的重压好在只有一瞬,崔遇棠虽然体虚,但尚能承受。 可面对崔母,她还是轻轻咳了几声,“咳,咳咳……孙女没事,祖母不必担心,只要您没事就好。” 崔母见她脸色苍白,心疼又欣慰,眸中喜爱更甚,“棠姐儿,你也坐下。” 微微一顿,崔遇棠望向上首的崔汉,见他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表示默认,她这才坐了下来。 望见祖母面上镇定,实则袖中颤抖的手,崔遇棠感到有几分心酸。 前世,祖母曾给予过她最后一丝温情。 当时她喂血一月,落下病根送往岭南之时,除了两个丫鬟,身边无人照料。岭南常年湿热,让她十分不适,反倒加重了病情。 拂冬和敛秋一边要忙着打理小院,一边要忙着请大夫煎药,还要照顾她,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总会出现纰漏。有几次,崔遇棠咳血到晕倒,一刻钟后才被发现。 好在后来有祖母照料她。 那一整个夏季,她都是与祖母一起度过的。 若是没有祖母,她能不能在岭南活下来都不好说,更别提之后回到汴京了。 祖母离开前,崔遇棠曾询问她的来由,以及去向。 祖母只道:“崔汉那小子以为我身在参县,路途遥远,消息闭塞。 “殊不知,他领受皇恩成为佑恩伯一事早从汴京传到了参县,我又岂能不知。 “顺便,还知道了他们让你独自前往岭南治病一事。” 她慈爱的目光递过来:“我人老了,可也想为小辈们做些什么。你到底是我的亲孙女,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在岭南举步维艰地活着…… “如今你身体好了些,也能适应这岭南的气候了,那我也是时候回去管管家中那几亩地了。” 崔遇棠一怔,张嘴想问祖母为什么不去汴京,却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许多。 冷心冷血的崔汉自以为是地欺瞒祖母,以为这桩事永远不会败露。殊不知,眼明心清的祖母早就看清了一切。 她看穿了崔汉自私冷漠的真面目,却仍是远远地配合他。 因此,崔遇棠读懂了祖母的母爱,未将自己身份被顶替一事告知她。即便告知,祖母或许未必会帮她。 但重生一世,崔遇棠却是想清楚了许多,当即修书送往参县,将事情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祖母。 顺便在信中多处诉诸亲情,祖母重视亲情,哪怕不会帮着她与崔汉作对,但至少会心疼她。 再者,崔遇棠花了仅剩不多的银子,用以雇人向祖母传递田氏相劝蛊惑崔汉忘恩负义的信息。 只要祖母愿意来到汴京,那原本独自掌权的田氏便无法继续独大,而对崔汉来说,祖母将会是一个大难题。 崔遇棠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长袖遮住眸中暗光。 如今祖母已然来到汴京,就说明其心中是在意她这个孙女的不公遭遇的,而方才祖母口中怒骂田氏毒妇,亦说明她想传递的信息已经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祖母耳中。 戏台已然摆好,就待田氏登场了。 田氏是临时被叫过来的,走得很急,头上的金簪玉钗微微松动,显得发髻有些凌乱。而崔阑跟在她身后,匆匆步入。 一进门,田氏就瞧见坐在左侧的崔母,不由面色一僵。随即,她上前福身,柔声道:“娘,您来了。我和老爷前些时日还谋划着,何时去接您入京呢……”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掌风已然掀过。 啪! 田氏笑着的脸被打偏向地面,迅速地红肿起来。 正想行礼的崔阑被吓得僵在原地。 “娘……?”田氏捂着脸,眸中泪光闪烁。 崔汉恼怒地上前,将她护在身后,质问道:“娘,您今日前来不仅在人前让儿子丢尽脸面,现在更是无理掌掴儿媳。 “即便您是长辈,也不能这般无理行事!” 崔母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盯着他。 这一盯,让崔汉莫名想起方才崔母摔倒时的场景,他心虚几分,语气也弱了些:“娘,您今日这……到底怎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崔母会突然来到汴京?又为何要在人前给他难堪,人后为难田氏? 难不成,他所做的一切,母亲都知道了? 思及此,崔汉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离崔母最近的崔遇棠。 对上其审视的目光,崔遇棠不躲不避。 一双秀眉轻轻蹙起,似是对今日这出闹剧忧心极了,满脸都写着惊讶。 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说了,”崔母声音冷如冰,“今日就是为肃清家风而来。” 拄着拐杖站起身,崔母走至上首,俯视着他们二人。 “田氏虽为家妻,却品行不端,以下犯上,蛊惑我儿抛弃老母,行那等忘恩负义之事,是与不是?” 田氏一愣,忙道:“不,我从未……” 又是“啪”的一声响,田氏的另一边脸也被祖母打得高高肿起。 “你还想狡辩?还不认错?!”祖母怒声道。 此刻的祖母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却是在场无一人能比的。就好似,她才是那真正出身于伯侯之家的贵女。 崔遇棠眼里一闪而过钦佩之意。 祖母气势凛然,面色阴沉如水。 田氏白着脸就跪了下来,“儿媳认错。” 见她承认,祖母的脸色才缓和些。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从你私自逃出家中的那一日,我便知道,你定是寻崔汉去了。 “至于后来,一封家信都无……我也不难猜出你们二人的小心思。” 祖母坐在高位上,轻嗤一声:“呵,我是老了,可人还不傻,眼睛尚且明亮。 “封赏之前,崔家不过小官之家,你们夫妻二人觉得我是个累赘,不愿接我进京。 “至于后来,则是你这个毒妇挑拨,我这个儿子愚蠢凉薄,你们二人共同出面宣布,家中老母已逝! “如此不孝不义之举,也亏你们二人能做得出来!” 说到最后,祖母面上浮现几丝黯然神色。 一位辛劳半生的老人听见自己的儿子儿媳亲口说出她的死讯,其心中该是多么悲凉。 眼见事情全然暴露,崔汉也不得不跪下来,痛哭流涕,磕头认错:“娘,是儿子鬼迷心窍,一时间听信了这个毒妇所言,才会如此。娘,儿子错了!!” 厅内一片寂静,唯余砰砰的坚硬响声。 田氏跪伏在地,听着崔汉的所谓忏悔,心中发冷。 丈夫顺着母亲的话如此说,显然是要让她来承担最大的错误。但她的一切终究还是丈夫给的,她无可反抗。 “祖母,”崔阑突然道,“我娘不是这样的人,您定然是被小人蛊惑,这其中必有误会!” 她陡然发言,祖母视线才落到她身上。 似是想起了什么,祖母拧眉道:“你便是崔阑?” 崔阑心头一跳,不好的预感缓缓升起。 “当初崔家领受皇恩之时,我便得知棠姐儿被送往岭南治病,还前去看望过她。 “崔氏千金喂血救了皇后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乃至我在参县都收到了消息。 “可为何,落下病根的人是棠姐儿,而封赏郡主的人却是崔阑?” 崔汉猛然抬起头,“娘,这……” 对上其凌厉的视线,他心中一颤。 今日娘回到家中,身份已然被众人所知,他不得再做不敬之举。再者,娘似乎是铁了心要插手家中之事。 只怕他现在编造谎言,没多时就要被母亲揭穿。 崔汉闭了闭眼,挣扎着将顶替身份一事的真相说出。 祖母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一双混浊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崔阑。 崔阑却觉得这视线犹如针刺一般,让她浑身不自在。 “棠姐儿,”祖母叹气道,“你上前来。” 崔遇棠乖乖走了上去。 却不想,祖母一把抱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泪水滴落肩头,缓缓渗入衣物之下。 祖母泣道:“傻孩子,你既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当初在岭南之时,为何不告诉祖母?” 崔遇棠被这热意惊得忍不住呆了一下,“祖母……” 祖母抚摸着她的脑袋,慈爱道:“祖母如今既然知道了,便不会坐视不理。” 对上那双坚定的眼眸,崔遇棠眼眶渐渐泛酸。 她想过许多种祖母收到信后的反应,祖母或许会心疼她,暗中帮她,又或者会为了整个崔家对此事闭口不谈。 可独独没想到,祖母不仅隐下了她写信告知真相一事,还当着崔家人的面直截了当地揭开这件事。 担忧母亲犯傻,崔汉急道:“娘,这事的确是委屈了棠姐儿,但此事已然板上钉钉,如今阑阑就是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 “而且阑阑是为救锦舟,为救您的孙子才不得不这么做的! “您若是将此事告诉外人,只会为整个崔家招来抄家灭族之祸!” 闻言,祖母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我自是清楚,此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可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该将棠姐儿的委屈当作小事!难道,崔阑是你的女儿,棠姐儿就不是吗?!” 崔遇棠眼神一闪,祖母会默认瞒下此事,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崔家和祖母,到底是连成一体的。祖母是崔家妇,许多时候,都得从整个家族的利益来考虑事情。 若是顶替身份一事泄出,整个崔家都得完蛋。 她不怪祖母。 如今崔家内有人愿意为她撑腰,已然不枉她重生后的悉心准备。 崔汉眼神闪烁,摸了摸鼻子,点头道:“是,娘说得对,是儿子疏忽,一直以来都忽视了棠姐儿的委屈。往后,我定然好好弥补她。” 话虽如此,他的眼中却看不见几分认真和上心。 祖母便道:“往后府内事务,不得由田氏一人管理,无论要做什么决定,都必须说与我听。至于弥补棠姐儿的事,我也自有定夺。” 田氏震惊地抬起头来,咬着牙道:“娘,您年事已高,这些家宅琐事,还是由儿媳为您分担吧。” 祖母冷冷地斜她一眼,不由分说地道:“你作为儿媳,品行不端一事应当受到惩罚。由此,如何能放心让你一人掌管整个崔家?” 第7章 夺回疏影居,祖母撑腰,求见亲弟 田氏面色一白,看了眼崔汉的神情,只好沉默应下。 母亲的强硬,崔汉心知肚明,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愿将此事闹大,只好道:“娘,之前是儿子错了,但‘家母已逝’这件事,众人皆知,您的身份……只怕是要做些变动。” 话罢,他眼睛上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崔母神色。 崔遇棠也在静静看着祖母。 祖母眼神黯淡,叹息道:“唉。说罢,往后我该以什么身份自处?” “儿子认为,”崔汉思索道,“娘往后应以养母身份出面。” 如此一来,之前“家母已逝”的事情依旧不变,也好将今日之事自圆其说。 “养母……”祖母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面上看不出喜怒。 崔汉忐忑道:“娘以为如何?这是儿子目前能想出最好的法子了。 “若是不如此,今日事只怕无法圆说。毕竟您回来的时候,闹了那一番大动静。” 他有意提醒祖母初回府时的“口不择言”,让他在下人们面前丢尽了脸面。这样,祖母或许会感到几分愧疚。 似是忆起进府之时故意给的难堪,祖母语气放软:“那便如此吧。” 崔遇棠默默垂眸。 看来,祖母这是为了崔家,为了家和万事兴,又一次做出了让步。 话音落下,此事一槌定音。 因田氏犯下过错,祖母将其罚去跪崔家祠堂三夜,短时间内不得插手家中大事。 祖母被安置在较为僻静的东主院之中,众人离开前,她独独留下了崔遇棠。 “棠姐儿,”祖母温柔地握住崔遇棠的手,“许久不见,你受苦了。我初返家中,对你的事了解得还不太多,你为我说说罢。” 崔遇棠回握住她的手,将自己从岭南返回汴京一路所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在听见崔遇棠救了小皇子之时,祖母难掩讶异,随后道:“既是如此,那你当真是崔家的福星啊! “若没有你,这佑恩伯的名头便赐不下来。崔家能得以平步青云,多半仰赖的是你的功劳。 “而今你亦是小皇子的救命恩人,往后定有更多的福禄来到我崔家。” 祖母欣慰地笑着,问道:“棠姐儿,你想要什么补偿,都说与我听听。祖母定会为你做主,不叫你白受这天大的委屈。” 崔遇棠便道:“回祖母,我归家这些时日,一直居于客房,如今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称心如意的住所罢了。” “崔汉真是不像话!”祖母怒道,“将小女儿金尊玉贵地养着奉着,却对大女儿的事这么不上心!” 第一次见到被养得珠圆玉润的崔阑时,她便心有不满,崔遇棠身子病弱无力,却是无人关怀。 她转眼看来,又道:“棠姐儿且放心,祖母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天色已晚,崔遇棠陪着祖母用了饭后便走了。 疏影居内,田氏和崔阑僵着脸色面面相觑。 崔阑难以置信地道:“娘,难不成爹当真要把我的院子给那个贱人?!” 田氏用膏药涂抹面上的红肿,闻言叹气道:“你那祖母今日如此强硬,你不是不知。 “出于孝道,你爹怎可忤逆她? “再说了,那崔遇棠如今还是小皇子的救命恩人,他们母子二人都将其视为崔家的福星,便是一间院子,给了又如何。” 听到这,崔阑气得面色涨红:“福星?!她崔遇棠就是一个实打实的灾星!爹怎么能听信祖母的片面之词! “不行,我不要搬出去!我去找爹说上一说,他定然不舍让我委屈的!” 她蹭的站起来,就要跑出去。 田氏拦住了她,秀眉蹙起:“我教了你这么多心计本事,到头来,却是连那崔遇棠都比不过。” 崔阑愣在原地,眸泛泪光:“娘,你这是在说我不如她?我可是您亲手教养长大的亲女儿! “怎么她一回来,又是福星又得喜爱,连您也要为她说话吗?!” 她不甘地咬紧下唇,豆大泪珠往下掉。 田氏无奈道:“今日祖母突然返京,还知晓这么多事,你不觉得其中有蹊跷?” “娘,你是说……?” “我怀疑,这其中有那小贱人的手笔,”田氏攥紧手中膏药,眼中狠厉渐现,“可她偏偏今日不显山不露水,一丝破绽都没露。 “若当真是她做的,那她在岭南的这段时间,倒是变化了很多。 “不仅变得沉稳,而且更善于心计了。” 闻言,激动的崔阑才慢慢平静下来。她咬牙道:“娘,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让她占尽好处吗?” 田氏皱眉道:“如今这疏影居,你爹既已放话让你腾挪出去,便是改不了的。 “不如你主动些,还能落得个大方相让的好名声。” 她望向娇纵的女儿,欲言又止:“而且,你对你爹……”还是不够了解。 崔汉那人面善心冷,换做往常,不生是非之时便会好好对待妻女。 但若是出了些什么事,只要是有关崔家利益一事,崔汉便不会像之前那般好说话了。 他满心满眼想的,只有他的利益名声,为此,崔汉更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崔阑哭着去求,也是无济于事。 崔阑疑惑道:“娘,你说爹怎么了?” 田氏咽下未言尽的话,想着让女儿对父亲多些亲近也是好的,便转而道: “一处院子罢了,如今给她,也要看她拿不拿得住。 “她想让崔锦舟活着,那就注定处处受我们牵制。 “你又何必心急,与她在此时争抢,惹你父亲不快?” 翌日,更换院子的消息便传到了崔遇棠耳朵里。 拂冬兴致颇高地收拾东西:“小姐,有崔老太太在,往后,便有人为你撑腰了!” 敛秋却是好奇道:“话说,这老太太似乎只是寻常平民,不曾想还有这般霸气的时候。” 那样子,当真有一家主母的气势! 闻言,崔遇棠折叠衣服的手一顿,她朝二人招了招手,“你们过来。” 拂冬和敛秋凑近,她便低声道:“在大祯未一统天下前,乱世纷争,祖母的祖上可是出生草莽。” 或许是祖母自幼所受教育不同,才将她的性子塑成这般直白强硬。 看着拂冬和敛秋惊讶地张大嘴巴,崔遇棠不由好笑,催促道:“好了,动作快些,搬去疏影居后,我还要去给祖母请安。” 行李一件一件搬进了疏影居,崔遇棠抬头看着这处别有雅致的居所,心中有所触动。 前世还未被囚禁之前,她曾多次路过疏影居,每次远远看着,便能看见其中穿着华贵,笑容幸福的崔阑。 当时崔遇棠还相信所谓亲情,即便最好的一切都是崔阑拥有,那也是情有可原。 思及此,她自嘲地一笑。 将送来的小丫鬟和仆役安排好后,崔遇棠片刻不停留,立即前往了东主院。 “伯爷当真是柔善心肠,只不过是一个幼年喂养的乳娘找上门来,也好好地接进了府里,还当做自己亲娘一般对待。” “是呀,换做其他人,只怕是早将这蛮不讲理的粗妇赶出去了!伯爷一家都是至善之人……不,唯有大小姐不是。” “大小姐一回到家中就吵着要疏影居,还好郡主心性善良又大方,将疏影居让了出来,否则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东主院外的角落传来几个丫鬟的闲话声。 崔遇棠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这几人,都是田氏手底下的丫鬟。一直以来田氏独大,她手底下的奴仆们多少都沾了些趾高气昂的脾性,这已不是第一次私下议论府中内事了。 就连前世的她得知真相,也是从这些奴仆们口中听闻的。 田氏害她满脸生红斑,算计她一事,她迟早要讨回来。 垂下眸子,崔遇棠面色不改,进了主院。 如今当务之急,是去见一见锦舟。 主院前厅宽敞明亮,祖母正站在正中央,由着下人为她量身尺寸。 她瞧见崔遇棠,莞尔一笑:“棠姐儿来了。” 崔遇棠端正福身行礼。 祖母微微一愣,随即伸手拉过她,命令下人道:“来,给棠姐儿也量量尺寸,届时让那边多制几身新衣裳。” 拿着软尺的下人迟疑一瞬,眼中一闪而过轻蔑之色,随后还是应声答是。 待量完尺寸后,祖母拉着崔遇棠坐下,慈爱地问道:“你今日应当已经搬进疏影居了,如何?可还满意?” “自是满意的,”崔遇棠笑容明媚,“多谢祖母。” 祖母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瘦弱的胳膊,“你这孩子,生病还没好,应当多休息,不必急着来看我。” 崔遇棠笑着点点头,犹豫着开口道:“祖母,如今锦舟病重,可否让我去看看他?” 闻言,祖母心生诧异,“为何要询问我的意见?难不成……有人不让你去见锦舟?” 微微垂眸,崔遇棠唇边笑容变得苦涩,“我生病未愈,娘担忧我将病气传给锦舟,便让我病好了再去。 “可我实在担忧他,哪怕只是远远地隔着窗户看一眼,我也能放心些。” 又是田氏的命令。 祖母眸色转深,拉起她的手,“走罢,我与你一起去看看锦舟。有我在,她不敢拦。” 她倒要看看,那毒妇阻拦这姐弟二人相见,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第8章 姐弟相见 崔锦舟住在较为僻静的梅亭苑,距主院较远。 在崔遇棠的记忆里,自从她们姐弟二人跟着父亲生活之后,她就很少能见到弟弟了。 弟弟作为崔家的独子,哪怕崔汉之前只是一个小官,也十分重视对崔锦舟的培养。因此常常将他带到书房,让他学习读书,更是请了专门的夫子。 再后来,崔遇棠命格犯煞的谣言传开,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免不祥传给崔锦舟,还是田氏从中作梗,家中已有意让她们姐弟二人分开,难以见面。 崔遇棠对田氏的谋划心知肚明,分明是想离间她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和关系。 可她们二人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舍弃掉的。 即便许久未见,崔遇棠坚定地相信,弟弟心中也一定记挂着自己。 走到梅亭苑门前,便有下人拦路:“哎,大小姐,您不能进去。夫人有吩咐……” 还不待他说完,祖母便已干脆利落地将他一把推开,竖眉直视道:“擦干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现在崔家真正管事的人是谁。” 下人一个踉跄跌到在地,他愤恨地看过来,却又在对上祖母视线之时躲避。 “是,是小的冒犯了,老太太,大小姐,请进。”他迅速改了口风。 崔遇棠神色平淡,扶着祖母走了进去。 清晰听见身后那下人的低声唾骂:“不过是一个见有利可图便寻上门来的乳娘罢了,若非伯爷给她脸面,如今只怕是要拖着一个年迈的残躯在外漂泊! “一拿到掌事权便这般嚣张,往后还得了! “哼,夫人迟早有一天会将这老媪赶出去的……” 眼神一闪,崔遇棠细细端详身旁老太太的神色。 祖母明显也听到那人低语,但她神色不改,只当耳旁风一般。 心中有了猜测。 崔汉用养母之名将祖母留了下来,自己挣了个和善孝顺的好名声,而田氏却暗中指使手底下的奴仆散播流言,暗指祖母其心不善,是为了佑恩伯府的荣华富贵才寻上门来的。 然而崔汉虽明面上看着不管闲暇家事,实则却是对田氏种种行为的默许。想来,他定然还对祖母怀恨在心。 想到这,崔遇棠冷然一笑。 这二人,还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手边传来温热,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崔遇棠回眸看去。 祖母淡淡道:“几只害虫罢了,不必为此烦扰。我会一一将他们赶尽杀绝,为崔家肃清家风。” 她话中是毫不掩饰的自信和坚定。 低下头,崔遇棠回道:“是。” 穿过回廊,来到崔锦舟屋外,屋外站着两个小丫鬟,瞧着较为乖巧。 屋内静谧无声,阳光自窗棂倾洒进去,崔遇棠顺着光线看去,依稀能看见床榻上的人的一角身影。 “锦舟的病如何了?”祖母发问。 门口其中一个丫鬟答道:“世子的病已然好转,但需静养,大夫说不得有人声嘈杂的打扰。” 世子……崔遇棠微微一怔。 她这时才想起,因着她喂血救下的皇后是极受爱戴之人,皇帝十分看重皇后的性命,就连恩赐伯侯之位时,都颁布的世袭圣旨。 崔家因着她,获得这天大的荣誉。 无实功实绩的崔家获此殊荣,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完全将她抛之脑后。好似她的一切付出,都比不过崔阑的几句温声软语。 除了弟弟,她觉得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配享受这些荣誉。 “棠姐儿,你可是有何处不适?”祖母担忧地看来,“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崔遇棠回过神来,平复心潮,笑了笑:“无事,许是今早活动得多了些,身子有些乏了。” “如此……”祖母点点头。 恰在此时,安静的里间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温润声音:“外面的人是谁?是……姐姐吗?” 两个丫鬟脸色一变。 她们侍候世子起居这么久,皆认为他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交谈,就连面对伯爷和夫人也都是只有尊敬,没有更多的亲近。 可方才那句话中,字里行间的微微颤抖,似乎都在流露出此人的思念和复杂心绪。 “姐姐,是你吗?” 眼眶渐渐湿润,崔遇棠声音艰涩:“锦舟,是我。” “太好了……”里间的人气若游丝,却还是坚持说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咳咳,我好想你。” 重生以来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崔遇棠扶着门框,泣不成声。 自重活以来,她心中有过许多种想法,前世那暗无天日的囚禁将她折磨得心神俱碎,险些没了再来一次的勇气,更是难以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复仇。 她要平平安安地将弟弟接出来,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要让这家狼心狗肺的人全都下地狱。 还好崔锦舟还在,他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更是她的希望,她能得以看见前路的曙光。 她不再隐忍,改掉软弱的毛病,坚强自立地计划好一切,回到家中。 在田氏拿着崔锦舟性命威胁她时,崔遇棠其实是怕的。 她不愿弟弟作为牵制她的工具,一直倍受折磨。 如今听到崔锦舟的话语,心底的恐惧和焦虑都如洪水泄堤一般倾泻而出,淹没了她所有的冷静。 望着身形瘦弱的少女泪如雨下,祖母满是心疼,连忙上前扶她,“好了好了,没事,锦舟没事……” 祖母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崔遇棠慢慢冷静下来,走到窗棂边,望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弟弟,温柔道:“锦舟,好好养病。一切都会没事的,我……” 她原想说她会处理好一切,但身边有两个来路不明的丫鬟,崔遇棠改口道:“我往后还会来看你的。” 崔锦舟努力抬起脸,清俊的面上扬起一抹笑,“好,我知道,姐姐。” 二人隔着狭小的缝隙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崔遇棠敛下眸中所有情绪,不论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田氏和锦舟说了什么,锦舟依然相信她。 如今她虽不能单独和锦舟相处,但她总会找到机会。 “祖母,”崔遇棠用帕子擦净面上的泪,满足地笑了笑,“既然锦舟无事,我也就放心了,我们回去吧。” 在这个地方待得越久,越容易被田氏捏住把柄。 她虽借着祖母的权力能得以越过田氏见到锦舟,但若是因此惹来田氏不满,导致加大毒害崔锦舟的手段力度,那将得不偿失。 最主要的是,她如今还无法确定田氏对于锦舟的想法。 锦舟是崔氏独子,可不是田氏的亲生子,她定然无法视他如己出,更有可能记恨他。但另一方面,田氏又不得不仰赖这崔家唯一的未来,来博取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所以田氏故意让崔锦舟病弱,借此来控制他。 崔遇棠担忧的是,若是自己行动频繁,被田氏发现,只怕那疯女人会连锦舟的命也不顾了。 “棠姐儿……?” 收起思绪,崔遇棠看向祖母,“怎么了?” 祖母眼神复杂,“你今日出神次数很多,可是有心事?” “没,没有……”崔遇棠低下头,眼神闪躲。 她这般古怪,让本就心中生疑的祖母更加确信了她有事瞒着自己。 而且,还是与田氏有关的事。 想起姐弟俩曾经的经历,祖母不由心生怜悯。 全是崔汉造的孽啊…… 思及此,她也不再逼问崔遇棠,只问道:“锦舟是何时生的病?” 崔遇棠抿了抿唇,“就在我回京的前一天。” 祖母眼神一闪,看来这件事绝不是巧合。 难不成是田氏担心棠姐儿会将顶替一事说出,才如此作为吗? 崔遇棠能感觉身边人的气场逐渐变得冷冽起来。 “好,我知道了。”祖母道,“你且回去好好休息吧,锦舟会没事的。” 目送祖母返回东主院后,崔遇棠面上的无措渐渐消失。 田氏谋害崔氏独子一事,她至今还没有找到证据,因此无法贸然与祖母说。但,她可以让祖母生出怀疑。 崔锦舟是崔氏独子,事关崔家未来的命脉,祖母自会重视。有祖母的庇护,田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毒害他了。 “咳,咳咳……”身子陡然一软,仿佛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干,崔遇棠摔倒在地。 弯曲的脊背不断颤抖,直至有人将她扶起。 “小姐!”拂冬担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您的病还没好,可是今日去见世子,心情波动太大了些?” 坐到床榻上,崔遇棠缓缓道:“或许是吧。” 拂冬眸中浮现泪光:“小姐,世子毕竟是世子,他的处境只会比你好,不会比你差的。 “小姐应当多珍惜自己的身子,莫要思虑过重。” 接过手帕,崔遇棠将嘴角血迹擦掉,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知道,可我……无法确定。田氏不会再生育,但锦舟于她而言,终究是一个不稳定的隐患。 “若是哪一日生了变故,我担心她……” 闻言,拂冬眼神逐渐变得黯淡。 身为崔遇棠的心腹,她对崔家内的恩怨亦是清楚明白,也能理解崔遇棠的愁思。 望着手帕上的血迹,崔遇棠缓声道:“如今锦舟暂时无事,我便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向上爬。 “我这孱弱的身子只会影响我的行动,我必须尽快治好。” 拂冬思索片刻,说道:“小姐,之前谢将军在府前说您救的是小皇子,这件事全府上下都知道。若您需要药和大夫,奴婢想伯爷是不会反对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想来伯夫人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至少在明面上,田氏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与她作对。 但作为对这具身体最了解的人,崔遇棠自知寻常大夫是医不好的。否则她也不会在岭南磋磨一年之久,身体却毫无变化。 缓缓起身,她推开半敞的窗户,向北方向眺看。 “这府里的大夫和药,是医不好我的。”崔遇棠道,“而汴京内最好的医者,就在那威严耸立的皇宫之内。” 她必须以小皇子的救命之恩,来为自己博取更多的机会,治好这副孱弱的身体。 以及,以此接近皇后。 计划步步实施成功,接下来,便是如何进入那皇宫之内了。 第9章 她恨不得现在就将此药用在崔遇棠身上 清菊苑里一阵噼啪打砸声,不少仆人纷纷像白鹅那般伸长脖子,探头观看。 只见穿着金粉纱裙的崔阑满脸怒容,正将桌上新摆好的花瓶一扫而落。 漂亮易碎的花瓶接触地面的那一刻,瞬间分崩离析。 一如她此刻崩溃的内心。 脚边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丫鬟,正无声哭泣。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崔阑怒道,“来送请帖的人当真是这么说的?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也受邀参宴!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编造来骗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丫鬟的肩膀,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丫鬟看着眼前目眦欲裂的崔阑,觉得十分陌生,且恐怖。 肩膀处传来的痛感叫她畏惧,她不得不求饶道:“郡主,那人当真是这么说的,奴婢怎敢骗您……求您,求您饶了奴婢吧……” 对上丫鬟眼中清晰可见的恐惧,崔阑眼神瞬间变得清明几分。 她立刻松开了丫鬟的肩膀。 眼见桎梏松开,丫鬟跪在地上砰砰地磕着头,“多谢郡主饶命,多谢郡主饶命……” 崔阑面色僵硬:“你出去吧。” 她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珊瑚,去拿些补偿给她罢,事要做得圆满,莫要有纰漏。” 珊瑚心领神会,笑着带走了那名丫鬟。 眼见珊瑚领着人走出,院外的仆人不敢再看,像乌龟般将脑袋缩了回去。 却仍是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从前可没见过郡主这副模样,她向来温柔和善,今日怎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还不是因为大小姐回府之后将疏影居抢走了,哪怕郡主心地再善良,也会有委屈的吧。 “今日那谢家送请帖的人还特意嘱咐了,要大小姐也同去赴宴。 “郡主做了这么多才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睐,可大小姐什么都没做,就能直接收到谢家的邀请。” 发问的那人反驳道:“可大小姐救了小皇子!” “嘁,你要是命好,撞见小皇子落水,你会不救?”另一人讽道。 路过时,珊瑚一个眼刀飞过去,冷声道:“你们若有闲心在这嚼口舌,不如随我去做些有用的事情。” 围着说话的几人讪讪离去。 满目疮痍的室内,崔阑坐在书案边,支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 “太好了,”敛秋喜悦地靠近正在看书的崔遇棠,笑道,“小姐,这谢家年年都办的菡萏宴,向来只宴请有名有姓的权贵,寻常臣民根本进不去。 “但这一次,谢家特意邀请了小姐呢!” 拂冬亦是喜上眉梢,摸着下巴说道:“奴婢看呀,定然是小姐之前救了小皇子,皇后娘娘想用母家的身份来报答小姐。” 她蹦蹦跳跳,来到崔遇棠身边,“小姐,届时要些什么赏赐才好?” 是名医?还是数不尽的财宝?最好要像崔阑次次领赏的那般豪华才好。 拂冬已然浮想联翩,却见崔遇棠不动如钟地坐着,修长洁白的手指慢慢翻开下一页。 她纳罕道:“小姐,您不开心吗?” 崔遇棠翻书的手一顿,将书放下,才道:“开心。” 可她面容平静,实在看不出有哪一处开心的样子。 敛秋和拂冬面面相觑,似是明白她定然又在思虑,便不说话了。 如今崔遇棠心内的确有众多事情要想。 上辈子的经历和遭遇教会了她何为一步错,步步错。 每一步棋,她都要走得小心谨慎。 在她成功拿回院子之后,崔阑定然心中生恨,但这不是最要紧的,最关键的是在崔阑身后一直教导她的那个满腹心机的女人——田氏。 此时谢家邀她共同赴宴,田氏绝不会无动于衷。 可问题就在于,田氏对她动手的途经实在是太多,崔遇棠无法处处提防。 轻轻叹息一声,手指轻叩桌面,崔遇棠自顾自思索道:“皇后……” 对了,皇后是从崔阑口中听到她命格犯煞的谣言,如今得知她救下小皇子,心中会怎么想呢? 还不待她思索完,阿白飞速地跃上她的膝上,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 敛秋上前将它抱走,“阿白,你又调皮了!上回你可是挠了人家谢将军的手,这回又想干嘛……” 谢均……崔遇棠微微一怔。 脑中浮现出谢均那张冷淡的俊脸,崔遇棠眼神一闪,心中有了计较。 做好打算后,她不再思虑,拾起手边医书,静静看了起来。 门边敛秋抱着猫,看了里间一眼,随后将门关上。 她轻抚着手下绒毛,感叹道:“小姐变了很多……” 总是心事重重,但也沉稳了不少。 拂冬也道:“是呀,毕竟小姐这一路走来,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回到家,必定是要……”她看了一眼四周,默默噤声。 她们二人在崔家还不是佑恩伯府之前入的府,便一直陪伴在崔遇棠身边,对她的处境和遭遇十分清楚。 在陪伴崔遇棠于岭南养病之时,更是看见了这个少女的无数脆弱时刻。 敛秋想起那个雷声轰鸣的雨夜,似乎就在那时,原本娇弱可欺的小姐就变了个模样。 彼时她听见小姐在屋内咳嗽,便冲了进去,却不曾想小姐一把抱住她,已是一副泪流满面的模样。 “太好了,敛秋,”小姐抚摸着她的脸,泣不成声,“你没死……” 她当时只以为小姐是做了噩梦,脑子有些不清醒,却被小姐接下来说的话所震惊。 小姐说崔家人让她奔赴岭南养病,是为让崔阑顶替她的恩人身份,全家人领赏,将她隔绝在外。 小姐还说,她要做一件很艰难的事,问她和敛秋愿不愿意陪着她。 收回思绪,敛秋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阳光正斜斜地打在上面,金黄璀璨。 “当然是愿意的,小姐。”她和拂冬都这么回答了。 当初她与妹妹拂冬被赌鬼父亲卖到人贩子手中,好不容易借着动荡混乱才逃出生天,却又险些被饿死在寒冷的漫天大雪里。 她永远都记得,是那个身形瘦弱的小姐,艰难地扶着她们,将她们带回了崔家。 然而崔家家主不愿收留她们姐妹二人,还是小姐跪着求了许久,又承诺日后少支开销,崔家才勉强同意了下来。 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所以哪怕小姐醒来时的样子十分古怪,她也没有多问一句。 只要小姐还是小姐就好。 …… 菡萏宴当日,一大早,整个清菊苑就热闹了起来。 自崔阑获封长乐郡主后,出行用度已然不同以往,需要做许多准备。 但院外叽叽喳喳,院内却安静无声。 门外等着众多妆娘、仆妇,皆一脸纳闷地看向站在门口的珊瑚。 “这……郡主还未晨起么?” 珊瑚面色有些不自然,随后道:“大家再稍等片刻。” 众人虽疑惑,但看珊瑚不打算解释原因,也无人再问了。 而屋内,满头凌乱青丝的崔阑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眼底青黑一片,下颌处更是有一道清晰的红痕。 她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 每每入夜,等待着她的便是整晚不停的噩梦。 梦中,爹娘不再宠爱她,反而称她为灾星,而崔遇棠却是夺走了她的郡主之位,享尽一切荣华富贵和众人称誉。 哪怕娘安慰她不过是梦而已,崔阑却是难以忘怀。 更是因此,夙夜难寐,醒来时还不小心划伤了下颌角。 她对镜抚摸着红痕,面容有一瞬的扭曲。 这一切全拜崔遇棠所赐! 凭什么那贱人出现后,旁人的视线会不自觉地看向崔遇棠,而非她? 凭什么那些赏赐和恩荣即将落在崔遇棠身上,而非她?! 崔遇棠的出现打破了她平静幸福的生活,还妄图夺走她的一切!甚至是超越她! 她绝不允许! 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好不容易让所有人都看到她。 可崔遇棠却回来了。 不仅躲过了她设下的陷阱,还安安稳稳地回到家中,并且夺走了她的院子。 而且,今天,崔遇棠就要去往菡萏宴了。 她却束手无策! 指甲剐蹭桌板的声音越发尖利,镜中崔阑红了眼的模样称得上可怖。 屋外嘈杂声突然安静了下来,门被人推开。 “我不是说了,”崔阑怒道,“在外等候,不许让人进入吗!” 身后一片寂静。 忽闻道:“阑阑。” 是娘的声音。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见田氏眼底藏不住的失望,一时间有些慌张:“娘,我,我……” 门再次合上。 田氏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冷冽:“你如今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当初谋算顶替一事时,你且还算冷静沉着。可为何,一得到这郡主之位后,便越发焦躁了呢? “娘可不是这么教你的……你若是再这样烦躁下去,只怕不消几日,你性情大变的事情便会传遍整个汴京。” 话虽如此,田氏却清楚崔阑会乱了阵脚的原因。 崔阑从小娇养着长大,在崔遇棠未出现前,一直饱受宠爱。只有崔遇棠出现后,她才产生了危机感。 而她称得上顺风顺水的人生却突然出现了偏差,连续一两次的计划落空让她感到挫败。 崔阑不由得捏紧了手指,“可,可是娘,那贱人今日便要与我们一同去菡萏宴了,我们又不能奈她如何……” “谁说不能了,”田氏冷哼一声,“拿好这个。” 她说着,甩出一个精致的玉瓶,落到崔阑手心。 随即,贴在崔阑耳边,说清玉瓶的效用。 崔阑捏着玉瓶,瞪大眼睛,面上流露出一抹兴奋:“娘,那菡萏宴人多眼杂,真的可以吗?” 田氏笑道,“要的就是人多眼杂。 “她崔遇棠有本事躲过第一次,难不成还能有本事躲过第二次? “只要她在众目睽睽下失了清白,即便她是小皇子的救命恩人,也再难翻身,只会被你永远踩在脚底!” 肩膀微微颤抖,崔阑心中澎湃不已,她恨不得现在就将此药用在崔遇棠身上! “好了,”田氏轻拍她肩膀安抚,“好好梳妆打扮一番。今日,你必定还是那宴会上夺目耀眼的女郎。” 第10章 共赴菡萏宴,惊人姝色惹人注目 待崔遇棠走到府门前时,发现崔汉、田氏和崔阑三人已共同携手站在了门前。 崔阑面上笑容一如前世那般娇柔可爱,眼神中洋溢着幸福的光。 崔遇棠淡淡收回视线,上前行礼道:“爹,娘,女儿来晚了。” 崔汉闻言,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当场发作,“既来了,便走吧。” 此次前往菡萏宴,她需和崔阑共乘一辆马车,以显得姐妹友顺。 马车已然悠悠上路,朔风吹起帘子时,道路两侧的人能堪堪窥见一角。 崔阑注意着脸面,坐得端正,面上没显露多余的情绪。 她这般淡定,反倒叫崔遇棠心中有底。 看来她猜得不错,田氏定然是嘱咐了崔阑一番,并且崔阑亦知如何针对她的计划。 但崔阑从小娇养长大,脾性难免外露。前些日子清菊苑的吵闹她也略有耳闻,这便足以说明今日崔阑的沉稳是假象。 只要是假象,她就有戳穿的机会,找到崔阑的破绽,而后随机应变。 崔遇棠定了定心神,这次菡萏宴前往宾客皆是权贵,她最好别出差错。 二人一路无话,相安无事到了目的地。 谢家作为汴京第一世家,背靠皇后,家大业大,坐拥不止一座府邸。而这次举办菡萏宴的府邸便选在了满夏湖畔的芙蕖山庄。 芙蕖山庄占地广阔,湖边设下亭台水榭,雕梁画舫,以供宾客赏荷作诗,菡萏宴由此得名。 据传,谢家主母南宫氏素来爱荷,又喜热闹,谢均的祖父谢栋迎娶其后,为博佳人欢心,便举办了这菡萏宴,后来就成了谢家年年必办的宴会之一。 刚踏入芙蕖山庄,便有人将这些故事一一抛了出来,来此的宾客皆会随着上边的介绍夸赞起谢栋的爱妻之心。 崔遇棠跟在崔阑身后,看似平静,实则耳朵竖起,将这些信息收集了个遍。 她有些好奇,为何如今的谢家家主是谢均的祖父?谢均的父亲去了哪里?好似……鲜少听闻有关谢均之父的消息。 她静静沉思,崔阑那边却热闹了起来。 今日为了艳压群芳,崔阑穿着金丝滚边的桃红云锦织衣,梳着娇俏的双蝶髻,头上错落簪着金钗玉珠,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闪烁明亮。 她本就生得清丽纯净,在这鲜艳之色的衬托下,少女明媚动人,如枝头桃花一般引人注目。 即便四周有不少贵女,但崔阑被娇养出来的高傲和金贵都显得更胜一筹。在场人之中,她贵为郡主,名头最响。 她在人群中极其打眼,再加上崔阑得皇后喜爱,不少贵女纷纷拥上前与她打招呼。 “郡主今日真美!”有人赞叹道。 “许久不见,郡主又漂亮了许多!” 崔阑微勾唇角,眼中得意一闪而过。 光线明亮,她一行一步之间发上步摇随之摆动,明艳娇媚,直叫人看花了眼。 水榭外的不少公子纷纷侧目,看呆了去。 崔阑环视一圈,心中得意更甚,抚着腕间玉镯正要开口,却在此时察觉出一丝异样。 身前围了一圈的贵女,水榭之外的公子们,他们的视线似乎越过了她,落在别处。 她笑意一僵,他们在看谁? 循着那些视线,崔阑转过头去,恰看见身姿纤细曼妙的少女正在弯腰轻抚湖上青荷,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山间仙灵一般清雅纯然。 若说崔阑今日是明艳到极致,那么崔遇棠则是素雅到极致。 她穿着一身简单素净的松石绿轻纱衣裙,没有华丽的金线镶边,更没有繁复的花纹图饰,却显得格外灵动飘逸,让人眼前一亮。 她肤色冷白似雪,唇不点而朱,一双水润的杏眼潋滟生波—— 让人不由感叹,这是天赐的好皮囊。 虽没有崔阑明艳,却如同湖上生长着的天然去雕饰的荷花一般,灵动至极。 崔阑身形一僵,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他们竟是在看崔遇棠。 所有人的注意力却全被这贱人夺了过去! 她不由想到:当初娘给这贱人下药时,就该让这贱人永生永世都满脸红斑! 崔阑恨恨地咬紧牙关,面上的笑容险些要维持不住。 似乎才注意到周围视线,崔遇棠收回轻抚荷花的手,抬眼看来。 “妹妹,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可是身体何处不适?” 众人这才将视线转回崔阑身上。 崔阑面上笑意更为勉强,她应对着周围人的询问,想强装镇定,却还是被有心人看出。 “这位便是先前在岭南养病的崔大小姐吧?”一贵女说道,“郡主,从前还真不知道,你有一位容貌胜似天仙的姐姐。佑恩伯当真是好福气哪。” 周围人附和着将崔遇棠夸赞了一遍,崔阑的神色更为难看,若非开宴时间到,只怕她真会当场发作。 崔遇棠多看了两眼那站出来挑事的贵女。 故意挑拨刺激崔阑,看来此人和崔阑有过节。 她还得多谢此人,为她挑起崔阑心底怒气,如此一来,崔阑极有可能气急败坏之下提前行动,露出最关键的破绽。 崔遇棠隔着长廊的纱帘望向对岸的水榭,目光细细探寻着那道高挑的身影,却是一无所获。 看来谢均不在此处。 “走罢,”崔阑不耐地蹙眉看她,“随我入座。” 这菡萏宴既是赏荷宴,亦是一处巨大的权贵交流会。崔汉和田氏都同其他官员一样,入座山庄内。 而外场的水榭亭台,则布置给年轻的贵女公子们入座。 大祯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因此在水榭之上,只用了数道屏风间隔开男女座位。若有心探看,隔着那若隐若现的屏风,依旧能看出对面所坐之人是谁。 她与崔阑同出佑恩伯府,座位自是在一块的。 入座后,崔遇棠不动声色地眼神巡视。 她入府装晕醒来后,听拂冬所说,崔阑看谢均的眼神十分异常,满是少女心事藏不住。 如今崔阑在暗她在明,没有情报探子的情况下,激怒崔阑让她提前动作,是最好的预防手段。 而谢均,便是她寻的一枚钓饵,诱崔阑上钩。 崔遇棠特意打听过,每年菡萏宴谢均都会出席,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好在没一会儿,她便在水榭外看见了那一抹玄色身影。 是谢均。 崔遇棠端坐片刻,随后捂着肚子向崔阑低声道:“妹妹,我可能是吃坏了肚子,我……” 不待她说完,崔阑便嫌恶道:“那你快去,莫要在这出糗!”丢的可是佑恩伯府的脸面! 洁白的面上浮现淡淡红霞,崔遇棠站起身,带着敛秋,绕过廊道走了出去。 走出回廊后,她面色恢复如常,脚步缓缓放慢。 拐角处,崔遇棠留心看了一眼侧后方。 果然看见了一抹桃红身影闪过。 绕过几道回廊,崔遇棠循着记忆向前走,经过一处拐角时,捂着心口,似是有些虚弱。 身子直直向前倒去。 敛秋急忙喊道:“小姐!!” 伸手想去拽住崔遇棠,却只触到她的一片衣角。 少女如同一只折翼的青色蝴蝶缓缓坠落。 好在下一瞬,崔遇棠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心头一跳,崔遇棠紧闭双眼,知道自己赌赢了。 谢均身后跟着的随从皆瞪大双眼。 他们跟随将军多年,自知谢均脾性,向来冷心冷情,从未对人以示好感,更别提与其他女子有过如此近的接触了。 这还是第一次。 少女的腰肢纤细柔软,不盈一握,谢均几不可见地微蹙眉头,又很快抚平。 敛秋连忙上前扶起崔遇棠。 谢均视线一扫,少女面色苍白,唇瓣血色尽失。 “咳咳……”崔遇棠弯腰轻咳。 像一尊脆弱的花瓶。脑中想法一闪而过,谢均抿唇不语。 崔遇棠抬眸,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开口道:“多谢谢将军。” 她看向谢均玄色锦衣上清晰可见的褶皱,面颊微红,“臣女冒犯了将军,还望将军见谅。” “崔姑娘没事就好。”谢均言简意赅,并不与她计较。 见此,崔遇棠便打算离开,不再打扰。 却听见谢均问道:“今日菡萏宴,宾客皆在那水榭之上,不知崔姑娘走到此处……是为寻什么?” 当然是为了寻他,但此话只能在心里说,崔遇棠面上无辜:“我只是出来更衣的,并非为了寻什么。” 她顿了顿,笑道:“阿白乖乖待在府里,并不用我出来寻。” 谢均想起那只看似乖巧实则不然的猫,又看了一眼她,意味不明。 “那么,”崔遇棠行礼后道,“打扰将军实在抱歉,臣女这就回宴上去。” 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走远,随从看了眼谢均的神色,试探问道:“将军,可要派人调查崔小姐?” 早在渊观寺时,手底下的人便已将崔遇棠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毫无遗漏。彼时没有什么差错,想来如今亦然。 谢均便道:“不必。” 他慢条斯理地抚平褶皱,回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院。 只是这两次遇见,实在太过巧合。 “查一查庄里的下人,看看是谁漏了消息。” 两个随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了那小院一眼,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是,将军。” 那不起眼的小院内,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正在其中。 此事除了谢家内部的人和少数宫里的人,再无旁人知晓。 难不成那崔家小姐是得了消息,为了见皇后娘娘特意前来? 她是救了小皇子不假,谢家和皇后娘娘自会想法子报答她。但今天皇后在此处的消息全面封闭,她若是为见皇后而来,难免让人怀疑别有用心。 而且,将军最厌恶的便是那等用心不良的沽名钓誉之人。 随从收回思绪,眨眨眼睛,只觉谢均身边气场冷冽许多。 第11章 孤男寡女共处 水榭之中,崔阑状似平静地坐在原位,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藏于袖下的双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一幕,她简直气得要发疯! 即便她能常常进宫见皇后,但见过谢均的次数不过寥寥! 而那贱人不仅能见到谢均,还与其这般亲密地接触…… 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崔阑想起方才崔遇棠的反常,倏地一顿。 不对,那贱人分明是故意去寻谢将军的! 她想做什么?难不成那贱人一样对谢将军有意? “你,也,配……”崔阑咬牙切齿地独自低语。 谢均乃是人中龙凤,汴京中一等一的世家贵胄,那贱人也敢肖想?! 她握紧双手,无意间触碰到袖中玉瓶。 崔阑立刻将那玉瓶取了出来,视线扫过周围。 玉瓶中装着的,是足以让人丧失理智的重度愉情药。 而由于天空阴云密布,谢家更改了宴会流程,将场地统一挪到了山庄之中。 宾客渐渐四散而去,水榭之中只剩她一人了。 崔阑心跳如擂鼓轰鸣,她不由得犹豫起来。 如今流程更改,娘安排好的计划不知还能不能顺利进行……崔遇棠定然不会知晓更换场地一事,因此她必定会回到水榭之中。 若是在山庄内,动起手来只怕会更麻烦。 她应当见机行事。 犹豫一瞬,崔阑打开了玉瓶。 水榭外的高台上,崔遇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根据崔阑之前的手段,她不难猜出玉瓶中装的是什么。 返京路上一计不成,便在这宾客众多的地方再施一计。 崔遇棠眼神发冷,这分明是要让她的名声就此葬在这,永无翻身之地! 田氏啊田氏……你当真心狠如蛇蝎! 她们母女二人这般心狠手辣,就莫要怪她不留余地! 她唤来敛秋,在其身边耳语。 敛秋听完,惊道:“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我们,我们不如直接走掉……” 崔遇棠点点头,显然胸有成竹,“照我说的做便好,如今来不及同你解释原因,但我不会有事的。” 话音落,她便抬脚往水榭走去。 敛秋握紧拳头,定住心神后跟了上去。 乌黑发沉的天空中闪电一闪而过,朔风卷着凉意不断往水榭之中送,颇有股风雨欲来之意。 “妹妹,”崔遇棠唤道,“我回来了。” 她继而坐下,环视一圈后问道:“此处的人呢?怎么都不在这了?” 崔阑抬眸看向她,随即又挪开视线,道:“谢家瞧见将下大雨,担心这水榭中会被淋湿,便换了地方。 “我,我担忧你不知这件事,特意在此等候,以便告知。”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紧张。 佯装未察,崔遇棠将站起身:“这样,多谢妹妹,那我们快走吧,稍后真下了雨,就不好走了。” “等等!”崔阑下意识拉住她的袖角,对上崔遇棠疑惑的视线时又松开手,强装镇定道,“这谢家酿的特制果酒十分甘甜,你若不尝一尝,当真可惜。” 崔遇棠道:“可我身体虚弱,不适饮酒。” 似是在等着她这句话般,崔阑极快地接上:“是我疏忽了。但你方才身子不适,如今想必胃中空虚极为难受,不如吃块糕点填填肚子吧。” 说着,她指了指桌面上的桃花糕。 秀眉轻蹙,崔遇棠不语,但面上显露出纠结。 许是因着拒绝了第一次的缘故,她不再推辞,笑着从中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待轻轻咀嚼下了肚,崔遇棠才道:“味道不错。” 崔阑紧盯的视线这才有了变化。 “我脚有些发麻,等一等再走吧。” 崔遇棠并未拒绝。 静候一会儿后,崔遇棠身子已然有些摇摇晃晃。 “我的头好晕,好热……好热……” 少女芙蓉面上覆满红霞,樱红的唇泛着柔润的水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令人忍不住生出采撷之意。 见状,崔阑道:“珊瑚,快带姐姐去谢家为宾客提前准备好的客房休息。” “是。”珊瑚应声,与其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敛秋想上前扶起崔遇棠,却被几个丫鬟隔开,她焦急不已,想要拨开身前人。 崔阑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有珊瑚陪着,姐姐不会有事的。况且,你也不认识去往客房的路罢?” 敛秋正想争辩,闻言却无话可说。 “好好在这陪着我吧。”崔阑笑道。 二人望着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身影,一人眼神担忧,一人充满愉悦。 客房近在眼前,窗后一道男子身影一闪而过。 轻倚着珊瑚的手臂,崔遇棠暗中瞥了她一眼,随后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心口处。 “我好难受……”少女步伐摇晃。 突然,她用力推开身边人,脚步凌乱地向前跑去。 被推开的珊瑚一怔,惊叫一声吼连忙想追上去。 头的确有些昏沉,看来这药的药效不轻,崔遇棠用手锤了锤额角,匆匆拐过几个角落。 她必须甩开珊瑚。 呼吸逐渐变得沉重,就连眼神也多了几分迷惘。 崔遇棠咬紧牙关,不顾身后叫喊,继续向前跑。 直到撞到一个铁壁般的存在。 小巧的琼鼻撞得发红。 崔遇棠后退几步,吃痛地捂住鼻子,眼中泪光现出。 那座“铁壁”缓缓转过身来,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时,平静的眼神中泛起一丝波澜。 谢均垂眸看向她,少女杏眸蓄满晶莹水意,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殷红的唇瓣随着呼吸张张合合。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 他转而看向身后不远的小院,微蹙眉头,“你……” 崔遇棠眨眨眼睛,泪珠连线般坠下,听见身后呼喊声,她面色一变。 顾不得是否冒犯,伸手便将谢均拽到了一旁的假山石篱之后。 脚边流水无声清淌而过。 此处位置狭窄,她几乎是紧贴着谢均的胸口而站,二人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身前柔软触感十分清晰。 谢均眉头皱得更紧了。 “嘘。”崔遇棠竖起一指,放在唇边,又指了指假山外。 外面传来焦急却又轻微的呼喊声。 来人显然十分着急,却又担忧将动静闹大,这才压低声音。 她抬眸看向谢均,做了一下口型。 你和我,不宜出现在外人面前。 也不知谢均看没看懂,她又继续:会有误会。 二人沉默片刻,谢均突然道:“放开。” 崔遇棠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拽着谢均的手没松开,便连忙放开了手。 谢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向后退。 崔遇棠以为他是想出去,不由急着伸出手去拽他。 谢均轻快地躲开。 柔嫩的手心剐蹭到尖锐的山石,瞬间割开一道鲜红的口子。 假山外脚步声渐近,珊瑚的呼喊声愈发清晰,谢均薄唇轻启—— 下一瞬却被少女用手堵住了嘴。 带着铁锈气味的液体沾染在唇边。 他眼神一变,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薄怒。 少女祈求地看向他,水亮的眼眸如幼兽般温软纯净。 谢均微微一怔。 撇过头去,轻轻擦了一下唇角。 假山后一时静谧无声。 “跑哪里去了……”珊瑚嘀咕着快步走远。 崔遇棠此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胡乱跳动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 方才中药之时,她的心都没跳得这么剧烈。 若是今日被人发现她与谢均私会,以谢家的狠毒劲,若是不想让她嫁入,有的是法子毁掉她。 在计划未完成之前,她可不能沾染这样难处理的是非。 轻抚心口,崔遇棠静静站了一会儿,感受体内药性的退散。 还好,这药她也能解。 “多谢将军,”崔遇棠感激道,“今日是臣女冒犯了将军,他日我必定……” 话未说完,她便察觉到身前人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谢均靠在石壁上,面容被阴影笼罩,看不真切。 “……将军?”崔遇棠一怔,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连晃几下,谢均都毫无反应,唯有炙热的鼻息喷洒在受伤的手心。 有些痒。 崔遇棠正想收回手随意包扎一下,下一瞬却被一股强硬的力度向前拽去。 “啊——” 她小声轻呼。 谢均锁着她的手腕,握在身前,眼神晦暗不明,夹杂着一抹欲色。 唇角处,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崔遇棠猜出他的异常极有可能来自何处,不由睁大眼睛。 谢均不会是舔了她的血吧! 那血中必然带着残留未解的药性,而谢均并没有她这身能解百毒的奇血。 如今孤男寡女共处,谢均为人秉性如何她虽不知,却能感觉到身前人强烈的压迫感。 “将军,”崔遇棠抵住他越靠越近的身子,如连环炮一般飞快说道,“你听我说,你现在中了药,但你摄入的药量不多,想来坚持一会儿,便能自行分解消散掉。 “如今你要做的,就是冷静……” 鼻尖甜香浓郁,谢均沉沉望着那张不断张合的小嘴,只觉聒噪。 他下意识靠了过去。 第12章 崔阑中药 一张俊脸突然放大在眼前,崔遇棠向后退去。 腰间倏然多了只坚硬的手臂。 左手失了桎梏,眼见不妙,崔遇棠立即伸出手,抵在唇前。 谢均温软的嘴唇在手背上留下一道炽热的印记。 崔遇棠只觉手心似有蚂蚁在啃噬,底下有烈火在灼烧,她不由得虚握了一下手心。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侧,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她整个人被迫紧紧贴在谢均身上,几乎严丝合缝。 甚至能透过完好的锦衣,感受到底下坚硬的肌肉和热意。 眼神闪过一抹惊慌。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超过她的预想! 但她不能在此处与谢均有什么,即便发生了什么,她和谢均都心知肚明,是因为药效而非其他,谢家也不会认可她。 到时,她的清白声誉就全都毁了。 心跳飞快,她回过神来,用尽全力想要将其推开。 谢均一动不动,眼眸更为晦暗。 他只觉身前人的眼鼻口无一处不长的完美精致,令他喜悦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要靠近,获得更多。 谢均伸出手,想来触碰她。 崔遇棠一急,张嘴咬在他的手上。 “谢均,你冷静些!” 手上吃痛,谢均似乎找回了些理智,眼神清明的同时松开了她。 腰间力道一失,少女整个人不可抑止地向后倒。 她伸手去摸旁边的石头,堪堪站稳,脚踝却传来一阵锥心的痛意。 “嘶……” 谢均靠在石壁上轻喘着气,看向她,“你受伤了?” “没事,”崔遇棠慢慢坐下来,“只是脚扭了,不碍事的。” 借着微弱的光线,少女隔着鞋袜,轻轻揉按着脚踝,娇媚的小脸微微皱起。 谢均努力保持着清醒,眼神却不自觉飘到少女小巧的绣鞋上。 少女的脚很小,被水色绣鞋包裹得严严实实。 呼吸骤然变重,谢均闭了闭眼,抵御心中愈发痴狂的欲意。 从未尝过情爱之事的人,对此事想象却更多。 少女正专心揉着脚,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 崔遇棠只当方才那一咬已让谢均清醒,此时正在苦恼该如何出去。 细瘦的手腕处突然覆上一抹炙热。 那是谢均的手。 许是这抹热意太过滚烫,少女长长的睫羽如蝴蝶振翅般扇动,浑身微微一颤。 她猝然抬头,对上谢均深沉如墨的眼眸。 “别揉了。”谢均哑声道,“我带你出去。” 崔遇棠闻言有些迟疑。 他们二人刚从方才那般尴尬的处境中脱离出来,且不知珊瑚是否走远,此时由谢均带着她出去,若是被人瞧见…… 她的清白岂不是说不清了吗? 或是猜出她心中所想,谢均走至假山外:“桔梗,带她离开,寻张太医为其医治。” 脚步声响起,崔遇棠抬眸,讶异地看向来人。 竟是一个身着白衣的蒙面女子。 她身形高挑,手上有常年握剑而生出的茧,且脚步沉着有力,应是习武之人。 看来是守护在谢均身边的暗卫。 她心头一跳,不知方才在假山后的所有事情,是否全被此人窥见了? 窥见也无妨,到底是谢均的人,总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既是女子,崔遇棠便不再扭捏,笑着看向她:“麻烦姐姐了。” 桔梗目无波澜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周身气氛冷到极致。 弯下腰背起她时,动作却是轻的。 注意到这一点,崔遇棠更放松了,脸贴着她的肩背,眼睛弯如月牙:“桔梗姐姐,我叫崔遇棠,若是有机会,你能教我习武吗?” 桔梗顿了顿,依旧未答话。 体内药性渐渐散去,谢均额角可见汗珠。 他看了眼她这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面孔,又看见手上清晰的牙痕,不由又想起那只猫来。 声音辨不出喜怒: “当真是性随主人。” 忆起假山后发生的一切,谢均难言地按了按跳动的额角。 那药性实在太烈,否则他定然不会那般失态。 …… 丝丝缕缕细雨落下,润尽万物。 时不时有噼啪雨声落在屋顶,水榭之中,崔阑摸着空瘪的肚子,心情极好地吃了几道珍馐菜肴。 随后她放下筷子,“待会儿雨势就大起来了,还是快些回庄子内避雨罢。” 站起身时,崔阑瞥见敛秋面上盛满担忧,眼中快意一闪而过,“走吧,想必姐姐已经在客房休息了,待宴会结束,我自会去接姐姐一同返家。” 敛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崔阑不再理会她,甩袖离去。 望了一眼踏出水榭的女子背影,敛秋眼神一闪,飞快取出怀中绣帕,将方才崔阑用的筷子顶端一一擦净。 随后才转身跟了出去。 进入芙蕖山庄百花厅后,崔阑在座位上坐了片刻,才瞧见珊瑚匆匆走来。 珊瑚脸上写满不安,她急忙走上前,“郡主,不好了……” 崔阑唇角一勾,猜想崔遇棠已然受难,珊瑚按计划定好的那般前来汇报送人中途崔遇棠走丢一事,而她再将事情闹大,便可引得旁人一同去寻崔遇棠。 届时,所有人都将在芙蕖山庄的客房内,看见那贱人和男人苟合的肮脏场面! 娘说得对,她崔遇棠又没有天眼,哪能运气这么好地躲过第二次! 那药效一旦通过男人得到纾解,中药之人此后便再也离不开情欲,变成一个人尽可欺的肮脏娼妇。 她心中一阵快意,面上却浮现担忧:“怎么了?你如此匆忙,可是姐姐不见了?” 珊瑚一怔,立即点头。 下一瞬,崔阑焦急地站起身来,“我让你将姐姐送去客房休息,你却将人搞丢了,你,你真是无用!” 她声音拔高,厅中不少贵女都看了过来。 珊瑚闻言,反应过来崔阑是误会了,慌张想辩解:“不,不是的,郡主……” “你这刁奴,”崔阑竖眉,伸手掌掴下去,“办了坏事还想狡辩?待回家后,我定要好好惩治你! “先将这办事不力的丫鬟带回马车上去,莫要留在此处丢人现眼!” 响亮的掴耳之声响起,惹得三三两两贵女都围了上来。 珊瑚错愕地抬起脸,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伯府家仆押着带了下去。 贵女们或疑惑或担忧地询问起来。 崔阑面上浮现无措,娥眉蹙起,“如今该如何是好,姐姐失踪,我当然难辞其咎,也不知姐姐现下如何了,是否安好……” 贵女们皆忆起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来。 不由安抚道:“郡主莫慌,我们一道去找,总能快些找到。” 有与谢家相熟的说道:“对,我去寻芙蕖山庄的管事,让他派人去寻,定能快些找到!” 闻言,崔阑目露感激,抬手拭去眼角泪光,道:“多谢各位了。” 她正欲与身旁贵女们一道出门寻人,却在此时发觉体内有一股莫名的热意在上升。 如一缕细小的火苗,自小腹而起,渐渐往上窜,蔓延至胸口脖颈乃至向上时,化为一团热烈的猛火,剧烈地灼烧她的理智。 脑中理智将要被舔舐殆尽时,崔阑才后知后觉,她竟也是中了招! 可是何时…… 她下意识想去思索,脑子里反而愈发混沌,热意升腾之下,她不由伸手拽开严密的衣襟,露出大片雪白来。 身旁贵女看傻了眼:“郡,郡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好热,崔阑抬眼看去,周围人惊诧地看着她,她毫无所觉,一边拉扯着衣襟一边向外走去。 体内的熊熊烈火在燃烧,她亟需一枚解药来浇灭这股火…… “郡主!!” 身后人呼喊她,丫鬟上前拖拽她,但崔阑似是知晓此处没有她要寻的解药,不管不顾地要向外走。 被拖拽得烦了,她干脆将外衣尽数剥去。 拽着衣角的几个丫鬟随着外衣被褪去,纷纷后仰摔倒在地。 崔阑推开大门,看见其中人物,眼前一亮。 好多解药。 身着洁白中衣,面色绯红的少女闯入权贵公子们待着的竹青厅,引得众人哗然。 却见那少女如柔软的蛇鳗一般向前攀附上吕尚书家的贵公子,双手附在其胸前,呵气如兰,话语放肆而柔媚。 尽管大祯民风开放,但这等明目张胆的香艳场景却是极少见的。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贵公子耳根子早已红透,想推开身前人,却也知她是郡主而不敢用力推拒,生怕伤到少女。 待田氏从家仆口中得知消息时,崔阑已一路缠着吕奕到了满夏湖边。 此处雨意萧萧,凉风习习,堪解崔阑心中热意。 被她抱住的吕奕困窘不已,“郡主,您要带我去哪儿……” 崔阑半拖半拽地将他往湖边亭中走去,任由冰凉的雨水扑在面上,动作不停。 她完好的妆面已被雨水冲洗掉大半,发髻散乱而潮湿,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吃人的水鬼一般苍白可怖。 吕奕猝不及防被她推倒在地,眼神所及之处,皆是围观看戏的人群。 只有三两家仆试图上前分开他们二人。 但崔阑似是下定决心,力气极大,双脚环在吕奕腰间,将他牢牢锁住。 “给,给我……”她含糊不清地道。 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桩笑话,吕奕再难忍受,也顾不得身前人是什么身份,当即便使出全力将人推开。 “够了!”他怒道,“郡主当我是什么?当我是那红芜楼供人随意取乐的小倌吗?!” 父亲是当朝户部尚书,他亦饱读诗书,从未做过逾矩之举。 今日崔阑所为,实在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吕奕眼中盛满厌恶。 崔阑被骤然推开,身前凉意消失,她只觉更为焦渴,迫不及待想上前拥他。 吕奕动作极快地躲开,却忘了身后是辽阔的满夏湖。 “扑通”一声,崔阑整个人坠入水中。 第13章 从始至终,郡主并未中过什么药 “郡主——!!” “阑阑!!!” 两道惊呼声重合在一起。 田氏扒开人群,着急地挤了出来,看着傻眼的人群,急忙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郡主救上来!” 愣住的家仆这才跃入湖中,将不断挣扎的崔阑捞了起来。 水榭高台之上,谢均负手而立。 身后人悄无声息地停住。 “人送到了?” 桔梗单膝跪地,答道:“是,张太医正在为崔小姐诊治。” 她顿了顿,又道:“娘娘方才问起您为何未到,属下已按将军所嘱答复。” 谢均点点头,双目冷淡地看着湖边的闹剧。 “桔梗,今日之事,你怎么看?”他示意桔梗站起身,向下看去,发问道。 桔梗注视着湖边那名面色绯红浑身湿透的少女,眸光微动。 这长乐郡主的模样,分明与方才在假山外摇摇晃晃的少女无异。 二人显然都是中了药。 但崔氏大小姐中药时间更为早些,这长乐郡主似是后来中药。 一日之内,佑恩伯府的两名千金接连中药,其中并非巧合可言。 “属下以为,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是扰乱山庄秩序,使谢家声誉受损。” 谢均轻捻指尖,语气听不出起伏,“那你觉得这崔小姐可是无辜?” 赴宴一日,两次往皇后所处之地走。 是有心,还是巧合? 桔梗一顿,垂眸道:“属下不知,此事须得调查清楚之后,方见分晓。” “那么,”谢均收回视线,语气淡淡,“这件事便交由你查清罢。” 桔梗应是,转眼之间,谢均已然离去。 她又看了眼湖边混乱的场面,崔遇棠柔净的笑脸在眼前闪过。 想起假山外少女异常的模样,以及在少女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个丫鬟,桔梗眼神转冷。 不论崔遇棠今日是否有心接近皇后,或是否无辜,单论其身上中的药,若遇见的人不是将军,少女岂不是就要如这长乐郡主一般在人前丢尽脸面,声名俱损? 不对……桔梗思索,当时追着少女的那个丫鬟,分明是有心将她往客房的方向引。 结合崔遇棠中药的表现,她不难猜出那丫鬟的居心是何。 只怕崔遇棠今日要丢的不止是声名脸面,而是身为女子最尊贵的清白。 握紧手中剑鞘,桔梗脚尖一点,消失在原地。 …… 润玉小院内明亮祥和,焚香缕缕自香炉中升起,淡淡的烟雾缭绕在细纱宝帐之间。 帐中人缓缓伸出一只细白如玉的手,便立即有人上前扶住。 任由下人套好鞋履,女子缓步而出,尽管未施粉黛,依旧难掩倾城之色。 乌发濯濯,额间花钿将这副牡丹般的娇艳面容衬出几分尊贵。 她坐在贵妃榻上,一蓝衣奴才恭敬上前:“娘娘。” 此人便是当今的大祯皇后,谢如净。 谢如净举起手边茶盏,轻抿一口润喉后,才不紧不慢地道:“峙衡还未来么?” 那奴才声音尖细,他垂首答道:“娘娘,谢将军想必是有事缠身,一时半会儿还未处理完毕,这才没来看您。 “换做往常,谢将军皆是早早来看您的。将军对娘娘的一腔……” 眼见他要溜须拍马,谢如净制止道:“好了,本宫知晓他的脾性,用不着你在这为他开脱。” 她轻掀眼睑,带着一丝威压,“峙衡行事利落,今日却被事情拖住……难不成芙蕖山庄内,出了什么大事?” 这谢将军所为何事,桔梗并未细说呀!景公公不由擦了擦额上的虚汗。 见他答不上来,谢如净更是疑惑,抬手招来旁人去打听。 那人回来时,满脸慌张:“禀皇后娘娘,山庄内当真出了一件大事!” 谢如净蹙眉,令他上前说清。 听明白来龙去脉后,谢如净眉头紧拧,“在芙蕖山庄内,长乐竟会受此等委屈……” 精致华贵的面容瞬间覆满寒霜。 “速去调查清楚。 “无论佑恩伯那边有什么请求,合情合理的,都允了。” 空中乌云密布,压顶山庄,狂风暴雨袭来,花草随之纷飞抖动,就连湖边青柳都要被狂风连根拔出。 湖面上的朵朵菡萏,已然被风吹得半腰折断,一片狼藉。 水榭内,吕奕面色怪异地站在一旁,中央处,田氏用大氅裹住浑身湿透的崔阑,紧紧抱着她,泪如雨下。 “阑阑,我的女儿啊……” 崔汉匆匆赶到,看见女儿两眼无神的狼狈模样,心下一凉。 “夫人,”他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田氏哭诉道:“伯爷,阑阑她……被恶人害了!!” 她说着,哭声愈发响亮,与水榭外的暴雨交织在一起,扰得人心烦躁。 “这……”崔汉一怔,看向呆滞的女儿,询问道,“阑阑,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崔阑眼神空洞地抬起头来,嘴唇颤抖。 似是认出眼前人是谁,她才哭了出来:“爹!有人给我下了药,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才溺水时的窒息感几乎将她淹没,脑海中零碎的画面不断闪过,但崔阑不愿相信。她更不敢去想,所有见到她那副痴狂模样的人,会如何在背后议论她。 好在所有围观的贵女公子皆已回到山庄之内,不至于让她在此处颜面无存。 从田氏口中得知来龙去脉后,崔汉捏紧拳头,眼神沉怒:“究竟是谁,敢如此大胆害我女儿?!” 田氏擦着泪,建议道:“伯爷,既然是在芙蕖山庄出的事,我们理应找庄内管事帮忙。 “当务之急,便是找来大夫看一看阑阑身子如何,是否有碍。” 崔汉闻言点头,转过身去吩咐下人。 关于中药一事,崔阑记忆模糊,她几乎想不起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而整个宴会里,唯一会害她的人便是崔遇棠。 可珊瑚完成了任务,崔遇棠至今未能寻到…… 她恼怒地咬紧牙关。 难不成是有人要帮那个贱人逃过一劫,这才对她动手的吗?! 不一会儿,芙蕖山庄的管事来了,了解情况后,立刻道:“庄内就有大夫,小的这就去请来,还请佑恩伯和夫人、郡主稍候。” 说完,他又极为妥帖地命人拿来毛毯和干净衣物。 若出事的是旁人,且此事又与他谢家无关的话,管事是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可今日出事的偏偏是皇后眼前的红人,谢家不得不管。且皇后娘娘此刻就在山庄之内,有心帮着这长乐郡主,那他去请的大夫,也须得是目前山庄内资历最深的。 他暗中思忖几分,朝着张太医所处的客房去了。 张太医是宫中太医院的元老人物,此次出行,是为保证皇后的身体康健平安而来。 此时,他刚收起药箱,对着崔遇棠道:“老夫已为小姐行针灸之术,接下来便是敷药,敷药过后,小姐走动时须得小心,回到家后,尽量少走动些,免得碰到伤处。” 崔遇棠坐在椅上,面容平静而柔和,她颔首道:“有劳您了。” 门外响起几声脚步,管事匆匆掀帘而入,“张太医,您快随我走一趟……”他说着,注意到一旁的少女,眼中愕然划过,“崔小姐怎会在此?” 崔遇棠抿了抿嘴,正思考如何回答,张太医便道:“桔梗姑娘路上遇到崔小姐,见崔小姐崴了脚,便将她送到我这里来了。” 管事闻言更是错愕,即便是桔梗送来的,也无法使唤得动张太医。只怕真正命张太医进行医治的,不是谢将军,便是皇后娘娘了。 此刻他无暇思索更多,匆忙点了点头,拉着张太医就要往外走。 “等等,”张太医止步,“去为郡主看病,可是娘娘的吩咐?” 管事随口说出景公公的转述,张太医这才放下心来。 临了出门前,他还不忘回头道:“崔小姐放心,老夫已安排好了人为你敷药,在此处稍等片刻便好。” 崔遇棠温柔笑着回眸,“好,多谢张太医。” 管事和张太医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看来她吩咐敛秋的行动已然完成,只是她方才不在,无法亲眼看见崔阑的一举一动。 轻笑一声,崔遇棠似是想起什么,微勾的唇角渐渐放下。 方才张太医说的娘娘……会是谁? 能够有能力将太医带出宫使唤的人,除了皇室,那便是皇后或者宠妃了。 她眼神一闪,今日是谢家办的菡萏宴,难不成,皇后娘娘在此处? 若是皇后在此,事关崔阑清白,她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屋外突传雷声轰鸣,闪电划过,照亮阴沉的天幕。 崔遇棠看向半遮半掩的门帘外,雨势只大不小。 看来今天,是要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雨了。 另一头,顶着暴雨回到水榭中的管事领着张太医进来,张太医瞧见坐在蒲垫上浑身颤抖的少女,二话不说,提了药箱便上前。 铺好软帕,他以指放在崔阑腕上,静心诊治。 崔汉和田氏的眼神充满担忧。 而一旁,吕奕的眼神不断闪烁,袖中拳头越捏越紧。 若郡主当真是被奸人所害,才那般对待他……那事情结束后,他合该对郡主负责任。 思及此,他眼中闪过愧疚之色,若非是他躲闪,郡主也不会掉入湖中。 但也好在因祸得福,郡主从湖中被捞起来之后,就变得正常了些,若是中了药,那应当是解了药效了。 张太医眉头一皱,却并未说话。 “大夫,”田氏紧张道,“阑阑的身子如何了?可还有药性?” 张太医松开手,沉吟片刻后,断言道:“从始至终,郡主并未中过什么药,体内更是一丝药性都无。” “怎么可能?!”田氏和崔阑异口同声地喊道,声音尖锐刺耳。 第14章 崔小姐,皇后娘娘想见你 崔汉同样蹙紧眉头,“大夫,这绝不可能,你定是诊错了结果。不如,你再重新好好地诊断一次?” 他眼神中满是不信赖,还着重说了“好好地”这三个字。 闻言,张太医平静的面色里多出几分不悦:“这郡主中药一事,可是有了板上钉钉的证据?是有人看见,还是郡主看见,还是已找到了是什么药?” 望见他们三人哑口无言的反应,张太医提起药箱,冷声道:“老夫的诊断结果不会有错,不必再诊了。” 他转身要走。 田氏瞳孔猛然收缩,这可不行!若是今日诊断结果是崔阑并未中药,那对外便无法解释其古怪行为,只会让居心叵测之人胡乱猜测抹黑崔阑…… 到时铺天盖地的议论袭来,只怕是覆水难收,声名难铸了! “你是哪个医馆的庸医?”田氏质问道,“阑阑平时从未像今日这般荒唐行事,一定是被奸人所害,中了药才会这般。 “而你这个庸医却随意诊断,竟说阑阑并未中药!” 她眼睛眯起,指着张太医,“难不成,你这庸医是和那妄图谋害阑阑的奸人是一伙的?!” 说完,田氏立即转向管事:“管事,还请立即查清这庸医的底细,将幕后黑手捉出来! “这样,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毒害阑阑之人!” 张太医在宫中多年,无论是为哪位小主看病医治,都从未遭受过这般恶意的猜测。 他当即气得胡子歪向一旁,“胡说八道!你身为伯夫人,怎敢如此妄议老夫!” 听田氏说完,崔汉亦觉是此理,便向管事道:“管事,这庸医能来到芙蕖山庄,定是有内线安排,还请尽快调查清楚。 “还有,诊断一事事关我女儿清白,绝不能随意交到这等庸医手中。 “我这就修书进宫,请求圣上派来太医,为阑阑证明清白!” 张太医脸都快绿了。 若非不能暴露皇后行踪,他怎会受这等委屈! 他的医术在宫中便是最顶尖的,可这家人对他一口一个庸医叫着,实在是太侮辱人了。 管事站在一旁,眼看佑恩伯一家越闹越烈,心中叹道:当真是无功无绩的小户之家,不过一夕飞黄腾达,便变得这般气焰嚣张。 连此刻身在何处,竟也是不顾了。 管事满脸无奈地贴近崔汉,在他耳旁轻声道出张太医的身份。 崔汉震惊不已地瞪大双眼:“果真?!” 管事点点头。 田氏看着崔汉的反应,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了几分。 “伯爷……?” 深吸一口气,崔汉缓缓平静下来,转而道:“不必再诊了,这位大夫的诊断,不会有错。” 呆滞在原地的崔阑闻言难以置信地尖叫道: “不,他的诊断必是错的! “爹,娘,女儿是无辜的!是有人害我!爹,你快去,快去请太医来……” 她膝行至崔汉身前,拽住他的衣袖不断请求。 张太医脸色愈发难看。 崔汉咬牙,今日这事闹得实在太过难看,既然眼前人是宫中最好的太医,那诊断必然无错。他们方才的一番言论,只怕是早已得罪了这位太医。 虽不知阑阑到底为何会做出那般举动,但……他拉住崔阑,沉声道,“别再闹了,回家吧,阑阑。” 崔阑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爹?” “回家。”崔汉强硬道。 崔阑怔在原地。 那她的清白,她苦心维持已久的好名声……岂不是会在这一日之内烟消云散? 身侧传来一刺眼目光。 崔阑扭头看去,正对上吕奕满是厌恶的眼神。 那眼神好似在说:她原来是个满心淫欲,仗着身份胡作非为的恶毒娼妇! 不!这不该是她的结局,这本该是崔遇棠的结局! “不,我不是!!”崔阑放声尖叫,满目萧然。 轰隆隆—— 雷声轰鸣,细长的闪电划破雨幕,照亮来人如玉面庞。 所有人皆屏住呼吸,飞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此刻自黑暗中走出的皇后,对崔阑来说无疑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谢如净轻抬手臂,示意众人站起,随即看向呆愣的崔阑。 “长乐,为你诊治之人是张太医,他的诊断不会有错。” 闻言,崔阑面如死灰,正欲辩解,却忽闻皇后又道:“此事事关郡主清白,容不得半点纰漏。 “本宫已派人前往搜寻调查,参宴之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若你所言非虚,那痛下毒手之人定会被捉出。” 她今日前来,便是听闻崔阑哭泣的可怜惨状,心有不忍,才破例露了面。 听见皇后愿意为她出面撑腰,崔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连忙跪下感激道:“多谢皇后娘娘!” 百花厅内,景公公尖声道:“今长乐郡主受奸人所害,皇后娘娘慈悲贤德,不忍令郡主蒙受委屈,故下令彻查此事,烦请诸位宾客耐心等候,待搜查结束,那奸人被捉出之时,便可自行离去。” 他鞠了一躬,“有劳诸位了。” 既是皇后的命令,自是无人敢反驳或是违抗,众人皆按着指示一一进行搜身验查。 可在场之人都是汴京内顶尖的权贵,对此举虽不敢有异议,却难免对崔阑心有不满。 “她崔阑真是好大的面子,有皇后撑腰便可对我们所有人进行搜查,这般作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公主呢!” “是呀,而且方才我打听了一番,宫中医术最好的张太医已经为长乐郡主诊治过了,言她根本就没中药!可她非要叫嚣着自己委屈无辜,浪费我们这许多人的时间,当真自私无赖!” “小声些,景公公看过来了……别说了,还是乖乖等着验身完毕,看看结果如何吧。” “哼,皇后娘娘这般相信她,我倒要看看,若是她未遭毒手,又当如何解释!” 百花厅里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众人对崔阑的不满可见一斑,崔遇棠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猜想,如今崔阑定然正满心满眼地期盼着搜查结果,好以证清白。 又或是,崔阑已然怀疑到她的头上,正无比期盼着她落网呢? 只不过,这次定然是要让她失望了。 看着宫女缓缓走来,崔遇棠不躲不避,镇定自如。 从容不迫地迈入屏风之后,任由其搜身。 宫女搜了崔遇棠全身都未发现什么可疑之物,最终却瞧见她系在手掌上的绣帕,目光一顿,询问道:“这是何物?” 崔遇棠垂眸,这是她方才叫敛秋交予自己用来藏毒的那枚绣帕。其中的毒是她特地研制而成,从能令人产生幻觉的草药中提取,无色无味,进入人体后会产生与愉情药一样的效果,却会很快消散,因此无法验出此毒。 此毒珍贵,带来宴会,是为以防万一,若是崔阑用心险恶,她也不会留给其多余的善良。 自是要让崔阑尝一尝她所设计的陷阱的美味。 此刻少女面色镇定,毫不犹豫地取下绣帕,露出掌心的伤口。 “今日不慎擦伤手心,我便取来这软帕包裹。” 宫女一瞧,绣帕中尽是血迹,便拿来银针一验。 毫无反应。 她收回银针,亲自为崔遇棠系回手上,还道:“有劳崔小姐了。 “崔小姐是十三皇子的救命恩人,皇后娘娘一直很想见您,亲自报答您呢。” 崔遇棠目露惊讶,低垂着头以示感激,“多谢皇后娘娘记挂。” 收拾好之后,崔遇棠自屏风后走出,敛秋立刻迎了上来,向她汇报水榭那边的动静。 环视一圈,看来搜查即将结束。 少女敛眸,脚步轻盈,“走罢,既是崔家人,我也合该在现场。” 离开百花厅前,崔遇棠下意识地看向屋顶暗处。 桔梗……或是谢均的暗卫,有在看着她吗? 微勾唇角,她收回视线,向水榭走去。 即便谢均猜出此事是她所为也无妨,他手中亦无证据。 而且,她不信谢均得知真相后,会对她被设计中药一事无所动容。两次接触下来,她渐渐察觉到,谢均的内心,似乎并不像外表这般冷冽。 …… 景公公带着搜查结果回到水榭之中。 崔阑满脸期待地看着,田氏和崔汉也不由期盼结果的宣告。 “回禀娘娘,”景公公一字一句道,“山庄内所有人都已搜查完毕,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若说张太医的诊断是第一记重锤,仍留有余地,那这次兴师动众的搜查则是将崔阑并未受害这一结论死死地钉在了木板之上。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当场让崔阑傻了眼。 “怎么可能?!我……” 皇后轻描淡写地投来一瞥,便让她所有想要叫喊质疑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后背冷汗淋淋,崔阑僵着身子,只觉如坠冰窟。 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搜到……那贱人呢?那贱人被找到了吗?她有被搜查吗? 若是真相就此尘埃落定,往后她该如何在京中权贵面前自处? 眸光一角掠过青绿身影。 她抬起头来,看向隐于水榭屋檐下的那名少女。 崔遇棠在笑。 笑得干净纯良,人畜无害。 她净身独立,好似此间混乱与她无关,只是在单纯的旁观。 崔阑几乎是瞬间红了眼,不顾一切地要扑过去。 “是你!是你做的!是你害了我!!!” 可皇后依然站在她身前不远,崔阑突然暴起直冲,惊吓到一众人,侍卫连忙上前,长枪将她扣押在地。 无人瞧见水榭外的少女又于雨幕中悄然离去。 谢如净眼里写满惊惶,她难以相信崔阑竟会露出如此情态。方才那模样,简直是想要杀了她! “娘娘,您没事吧?”景公公担忧问道。 谢如净抚了抚心口,怀着几分悲悯之意向崔阑看去,“长乐,今日之事真相已然水落石出。 “你的所作所为,令本宫……” 她转过身,似有几分伤怀,不再言语。 谢如净拂袖离去。 身后崔汉和田氏都傻了眼,苦苦地祈求皇后原谅,但他们都心知肚明,今日皇后已是帮足了崔阑,又对崔阑的冲撞之举不予计较,已是足够宽宏大量。 再看一眼昏倒在地面,满身狼狈的女儿,想起今日闹出的丑事和得罪过的人,二人皆是眼前一黑。 崔遇棠刚步入百花厅,就见一宫女上前道:“崔小姐,请随奴来,皇后娘娘想见你。” 第15章 毁了崔阑的清白和名声 少女面露惊讶,一双明亮的杏眸闪了闪,泛着几分期盼的光,交叠的双手却又显出她的紧张无措来。 崔遇棠恰如其分地露出初次受皇后召见的少女模样,那宫女看了她几眼,路上便安抚道:“崔小姐不必担忧,皇后娘娘人美心善,向来待人温和,只要崔小姐行事规矩,便不会有事的。” 从宫女这探出口风,崔遇棠笑了笑,“多谢姐姐提醒。” 看来皇后突然在这时召见她,应当是为了她救下小皇子的报答一事,而非是为她下毒一事。 一路跟着宫女,崔遇棠越走越觉得眼前的路熟悉,待站在润玉小院前,她才后知后觉。 谢均之前就停在距此不远处,应当也是要来见皇后的吧? “崔小姐,请。” 宫女将崔遇棠引至内间,这才缓缓离开。 望着面前这张不同于病重虚弱之时那般苍白的华贵面庞,崔遇棠有一瞬恍惚。 她进宫喂血一月,屡屡得见皇后真容,却可惜只看见了躺在榻上,如将死之人一般的毫无生机。 如今真正看到皇后美丽精致的眉眼间充满了活力,她忽觉喜悦。 只可惜,皇后并不认得她是真正的喂血之人。 少女轻轻敛眸,端庄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谢如净打量着她,眸中尽是暖意,“不必多礼。” 她见少女身姿纤细如湖上青荷,面容却似芙蓉一般娇媚柔软,再加上少女是救了皇子的恩人,她心中喜爱更甚。 “你名为……遇棠?” 崔遇棠垂首点头。 皇后眉眼间可见疲惫,却仍是主动走上前,拉过她的手,语气真挚:“皇儿的事,要多谢你了。 “若没有你奋勇救人,本宫的皇儿,只怕早已殒命。” 崔遇棠眼眸微微睁大,面露惊讶,连忙道:“十三皇子原就是天子血脉,身强福贵,定然不会早早殒命,当会长命百岁。 “臣女不过偶然路过,救下皇子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听见崔遇棠好一番谦逊推辞,谢如净笑道:“不想你小小年纪,场面话却是说得不差。” 虽是调侃,但她心知少女的谦逊并非作假,毕竟当初崔遇棠路过救人时,并不知落水之人便是十三皇子,却仍出手相救,足以见得少女心性善良。 忆起崔遇棠和崔阑同为姐妹,且都对她有恩,谢如净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复杂。 今日崔阑那般模样,叫她难免心寒。而面前的少女乖巧安静,让她生出爱怜之意的同时,又忍不住思考起崔阑说过的话。 当时崔阑告诉她,崔遇棠是命格犯煞之人,这才被送往岭南治病。 这话曾让她生出几分避之不及的心思,直到后来得知小皇子的救命恩人是谁,她才开始对少女产生好奇, 可如今,谢如净心知,那话做不得真。 拉着少女在一旁坐下,谢如净一扫面上疲惫,思索着说:“你救了十三,本宫合该奖赏你。这些日子,本宫已与陛下讨论了一番,奖赏已定。 “这次见面,只是因本宫想见见你,顺便再问一问,你可还有什么想要之物?” 对上这双满怀真挚谢意的凤眸,崔遇棠心头一跳。 她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此时还不是时候说出一切,弟弟尚且还在府中。 压下心头异样,崔遇棠微微笑道:“多谢娘娘厚爱,臣女别无所求,只平日好看一些医书……臣女对宫中太医院内的医书典籍十分感兴趣,不知可有机会借来一阅?” 谢如净闻言一顿,随即点头应允,“若你喜欢,自是可以。不过,你便不好奇陛下为你准备了何等奖赏吗?” “臣女不知,”崔遇棠敛眸,平和道,“无论是什么样的赏赐,皆是浩荡皇恩,臣女能得之已感十分荣幸,自不该多问。” 她话间坦诚,令谢如净一怔。当初崔阑入宫领赏之时,眼中对金银财富和御赐名头的向往已然藏不住,更是在她还未询问之时,便已打听起是何等赏赐来。 而面前少女宠辱不惊,不骄不躁,让她深感欣慰。 “你若有闲暇,待封赏圣旨下后,可多来宫中陪陪本宫。” 谢如净又拉着少女问了些家常,这才放人离开。 崔遇棠行过礼后便准备离去。 却在迈出门槛之时,一眼望见小院门前的那道高挑身影。 她脚步不停,继续在宫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路过那人身侧时,鼻尖嗅到熟悉的乌木香气,少女微微一顿。 “臣女见过将军。” 谢均侧目,视线自她裹了绣帕的手上扫过,不咸不淡地颔首后,擦肩而过。 二人的目光从未交汇在一起,脚步亦没有为对方所驻足,一举一动之间,都像极了初次见面一般规矩疏离。 饶是谁也看不出来,一日之内,这二人之间的距离曾近在咫尺。 大雨已停,天边彩云渐近,带着暖意的光辉洒向大地。 谢如净本是在门前目送少女离开,却不经意看见二人并肩而立错开的这一幕,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若她没看错,她这向来冷心冷情,从不近女色的弟弟,方才竟是多看了那崔家小姐一眼? …… 芙蕖山庄出了大事,接下来的晚间画舫焰火游湖自是办不下去,只得闭门送客。 佑恩伯一家不知是何原因,皆昏倒在地,只得由管事派人护送回去。 此刻崔遇棠刚行至芙蕖山庄大门前,便瞧见一位贵女娉婷走来。 她一眼认出,此人便是今日在人前故意刺激挑起崔阑怒火的那人。 “崔大小姐,”这人笑着道,“今日长乐郡主出此丑事,想必你也不甚开怀。 “毕竟哪有人会连搜查亲姐姐也不放过的?我们被搜查也就罢了,可郡主却并未言明不查崔大小姐的身。 “难不成,郡主是怀疑崔大小姐也有可能动手?” 听她一番挑拨后又试探,崔遇棠知其来意,不动声色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将此人面貌牢记于心。 这人不仅是对崔阑有恶意,似乎对整个崔家都有恶意。她前来挑拨离间,无非就是希望在崔家陷入低谷混乱的时候,内宅起火,闹得家宅不宁。 只是不知,此人到底和崔阑有什么过节纠葛? 李思思见她不露破绽,便猜想崔遇棠比起崔阑要稳重许多,也不再多费口舌,自顾自地离去了。 反正她的目的,只要能看清这崔家姐妹二人的关系如何便足够了。 照之前崔阑的反应而言,崔阑应当是极其不喜自己这个长姐的。不然怎么会连旁人夸赞几句崔遇棠,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呢? 轻哼一声,李思思坐上自家马车走了。 崔遇棠看了一眼,低声嘱咐道:“敛秋,去给那边的乞丐一点钱,让他跟着这辆马车,待晚些时候,让他来伯府后门传信。” 敛秋一一照做。 随后,崔遇棠这才坐上谢家管事安排的马车,悠悠回了伯府。 她直觉李思思与崔阑仇怨不小,定不会看见崔阑吃瘪后就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菡萏宴过后几日,汴京内流言爆发,皆在传长乐郡主生性淫荡,常夜夜笙歌,最是喜好面白小生一类的谣言。 那买通的乞丐报信时称常有贵女出入李侍郎府邸,与李思思相会,崔遇棠这才确信,此事是李思思暗中放出来的消息。 她想要彻彻底底毁了崔阑的清白和名声。 否则就凭当日菡萏宴所知的权贵,还不足以将此事闹到这般大的地步。如今汴京人人皆知,崔阑在菡萏宴上的所作所为,皆是出于天性使然。 即便有人怀疑,有人不信,觉得崔阑那日行为古怪定有异常,但也胜不过逐渐像龙卷风一般席卷全城的流言蜚语。 “原来郡主并非中药,而是天性使然,这才会在菡萏宴上做出那般放荡举动!” “吕公子被长乐郡主冒犯后,直言不接受任何道歉,还放出话,他宁愿终身不娶,也不愿往后再和郡主有什么牵扯。” “长乐郡主一向温柔和善,若没有皇后娘娘出面调查,我还当真以为是误会一场。谁承想,这一下不仅误会解除,还泄露了郡主的爱好和天性啊!” 许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流言爆发后,崔阑便闭门不出。 而皇后答应送给崔遇棠的医书典籍却一箱又一箱地搬来,不仅如此,还附带有好几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佑恩伯府虽深陷流言之中,但有着这些明面上的赏赐,崔汉也不至于觉得面上一点光都没有了。 直到册封郡主和升官的圣旨下来,崔汉更是眉开眼笑。 今日宣旨后,他便是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再也不是作用微乎其微的挂名官员了! 崔家众人跪在地上,迎接圣旨。 崔遇棠面容平静,她只以为是些金银珠宝类的赏赐,不曾想是获封郡主。 如今她与崔阑的身份,称得上是平起平坐。 想来有了这一身份,往后的计划也能实施得顺利些。 前来宣旨的公公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两眼少女,心中啧啧称奇。 一个无功绩的小官能有这么两个女儿,当真是好命。靠着这一两次的救命恩情,崔家得以平步青云,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又无法实现的事情。 一位嘉宁郡主,一位长乐郡主,佑恩伯府何等殊荣! 且他宣旨前才得知,这册封郡主的内容是昨日才添上,而此事又是由皇后促成的。 看来皇后对这崔家大小姐很是满意。 只不过这长乐郡主嘛……公公想起京中流言,扫了崔阑一眼,眼底嫌恶淡淡浮现。 交付圣旨后,公公便离去了。 崔家人满脸喜色。 唯有崔阑面色铁青,眼神阴郁。 第16章 能否博得一旨与谢将军的婚书? 崔汉手拿圣旨,看着上面的字,喜上眉梢。 行至崔遇棠身前时驻足,收起几分喜悦,开口道: “棠姐儿,天家赏赐乃是崔家之福,并不是你一人功劳。 “你切记戒骄戒躁,时时刻刻感念皇恩,莫要一时仗着皇恩,行那等飞扬跋扈的祸事。 “往后你若是能进宫陪着皇后娘娘,也应时刻惦念家中困难,多为家中着想,向皇后娘娘讨些赏赐,也是理所应当。”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许是心情好,对崔遇棠的沉默也多了些容忍,未像之前那般怒声训斥。 崔遇棠随意应了几声是,便想回疏影居。 反正在此处,并没有人是发自内心地为她感到高兴。就如崔汉而言,他只想从她身上榨取剩余价值,供给崔家,更是生怕她斤斤计较,不顾家中,才这般啰嗦。 转身时,田氏却笑着叫住了她。 “棠姐儿,如今你的身份大不一样,为你将来着想,娘特地为你请了礼仪嬷嬷来教导你。”田氏道,“往后你都要好好跟着嬷嬷学习规矩,知道吗?” 田氏这是想用教习礼仪一事监视她? 崔遇棠回身,眼眸一闪,应声道:“好,女儿知道。” 角落的妒恨眼神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她整个人洞穿。 崔遇棠状似不经意地扫去一眼,又毫不在意地收回,转身离去。 好似只当崔阑是片可有可无的落叶,根本不值得她太多注意。 袖中双手不断捏紧,崔阑眼底青黑一片,配着发红的眼眶,更显狼狈。 她郁郁不振几日,听见圣旨的消息时,还以为是皇后娘娘给予她的赏赐,兴冲冲地出来迎接。 谁曾想,竟是册封崔遇棠为嘉宁郡主的圣旨! 这个贱人…… 她虽不知崔遇棠是如何做到毒害她又不被发现的,但她十分确信,那日下毒害她之人,必是崔遇棠无疑! 那道伫立在水榭暗处的身影,勾起她心底最深沉的怒火,让她在皇后娘娘面前失态。 崔遇棠,你真是好心思! 夜晚时分,清菊苑内一片死寂的低压。 “我不吃!”其中人在大发怒火,“都给我滚出去!!” 房门打开,几个丫鬟垂着脑袋捧着被打碎的盘碟,匆匆奔了出来。 面上尽是敢怒不敢言的忿忿之意。 其中一人走时不小心碰到了站在院外的田氏,顿时将满脸情绪收起,躬身道:“夫人。” 田氏露出温婉的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放人离开后,抬脚进了屋子。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她冷声道。 屋内光线昏暗,几盏灯台都被打落,唯有一截极短的蜡烛仍留在烛台之上,火苗随着朔风摇摇欲动。 崔阑坐在冰冷的地上,面容隐在黑暗之中,听见田氏的声音,她微微颤抖,却不说话。 心中气极,田氏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将崔阑的脸抬了起来。 清丽的面容上眼底青黑深沉,唇毫无血色。 “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维持到何时?”田氏沉声问道,“不过是一次中计,你便这般懦弱吗?!” “不过是一次中计……?”崔阑眼里碎光浮现,她回握住田氏的手,嘶声喊道,“对娘来说不过是一次中计,但这毁掉的可是我的清白!我所有的声誉! “原本我轻易就能将那贱人踩在脚下,可今日她却获封郡主,皇后娘娘还送了这么多金银珠宝来,摆明了十分重视她! “她声名鹊起,顺风顺水,我却快被谣言逼疯了!” 话音落,她埋头痛哭起来。 田氏冷冷地开口道:“那贱人聪慧远超你我设想,她能毫发无损地从那宴会中逃脱就足以说明。 “但你别忘了,无论此前发生何事,你仍是郡主,你明白吗? “只要天家未收回封赏,那恩情便一直在!” 那日之后,回到家中,她便劈头盖脸怒骂了崔阑一阵,怪崔阑为何要临时起意,改变计划,才导致出现那样的场面。 可崔阑却说,崔遇棠与谢均有亲密接触,她一怒之下才改变主意,提前动手。后来,中药之后崔遇棠逃脱,她更觉奇怪。 思来想去,终于理清其中关窍。 看来她们都低估了崔遇棠。 “一时流言缠身又如何,待他日寻得机会,不难洗去这一身污秽。 “如今你要做的,便是打起精神,收拾好自己,寻得机会,便多做好名声。” 似是想起什么,田氏又语重心长地道:“婚嫁乃女子的大事。你既然身怀皇后恩情,就该借着这份恩情多接触天潢贵胄,若是能嫁进去,自是能攀上高枝,变成凤凰。 “对那贱人来说,也是一样,她定然亦想着攀高枝嫁权贵。” 言及此,田氏轻笑一声,眸光狠厉:“可只要她崔遇棠还在崔家一日,婚嫁之事,便由不得她做主。” 崔阑闻言,面色一怔,随即带着几分紧张问道:“娘,若我借着皇后恩情,向皇后娘娘求情,能否博得一旨与谢将军的婚书?” 自那日府前见过谢均后,她便再也忘不掉那张脸了。即便是从前见过几面,对她颇有好感的五皇子,她也不再放在心上。 心心念念的,便是能再见谢均,更甚至是,嫁给谢均做新妇。 谢将军……?田氏面色不由带了几分怪异。 对如今的崔阑来说,嫁给谢均的难度比嫁给五皇子还要高出许多。只因谢均是谢家的嫡长孙,肩负着一整个家族的昌盛荣辱,婚娶一事,要考虑的只多不少。 而崔阑已然沾上污点,即便如她安慰的那般能够洗去污秽,也难过谢家人那一关。 尤其是那位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前首辅,当今谢氏家主,谢栋。 相较于谢均,田氏觉得更合适的人选是五皇子。 毕竟曾经,皇后就有为五皇子择选皇子妃的意图,那时,皇后对崔阑也较为满意。 思及此,田氏不由头疼,只好应付崔阑几句,临了时嘱咐道:“这些日子,你莫要再生事端,惹你父亲不快。” 忆起崔汉这些时日对她的态度,崔阑眼神不由黯淡几分。 月明星疏,微风吹拂,竹林梭梭作响。 疏影居里屋内热气氤氲,烟雾缭绕,瑰丽的玫瑰花瓣洒落在奶白的汤浴上,少女褪去里衣,洁白如玉的身子缓缓浸入水中。 敛秋拿来篦子为她梳着头发,声音轻柔:“小姐,那日你为何中了药,却平安无事?” 一只细嫩的脚丫从水中伸出,崔遇棠指了指,笑道:“哪里平安无事了,这不是崴到脚了么?” 发间篦子一顿,敛秋轻叹一声,“小姐,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你若还瞒着奴婢……” 见她面上失落,崔遇棠也不再玩笑,正色道:“好好,我这就告诉你。 “幼时锦舟身弱,常患疾病,母亲带着我们二人,十分辛劳。 “我不愿见到母亲那般……痛苦的神色,便也想做些什么。” 提起旧事,就如同揭开身上长好许久的伤疤,少女垂眸,语气低落。 “为了多拿些药材,我主动去医堂做药童。 “只不过这药童,与寻常药童不同。” 她作为药童,是要尝百草,试百毒。许多次吞下毒药神志不清,又或是流血受伤,再被包扎起来,泡入药浴之中,检验解药是否研制成功。 每每试药,她都要尝尽五脏六腑被啃噬之痛,要一遍又一遍地体验毒发时的痛苦和清除毒药时的剜骨之痛。 正因这试药之人难招,她才得以顺利做了药童。 而后,便能带回许多药材回家,给弟弟煎药治病。 母亲问起,她便说是医堂的人看她可怜,随意丢的些不要的草药。 后来,试的药多了,崔遇棠五感渐渐变得有些麻痹,身体更是对毒药无知无觉了。那医堂大夫检验一二,才惊觉她竟是养成了一身奇血。 能解百毒的血,是个惊天的秘密。 好在那大夫人心不坏,将此事告知母亲后,又为她隐瞒。 听到这,敛秋难掩震惊之意,“小姐……” 崔遇棠握住她发凉的指尖,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可是好好的在这呢。” “有着一身奇血,小姐才能化险为夷,”敛秋思索道,“那为何之前满脸生红斑时,无法自我治愈?” 崔遇棠冷笑道:“因为,田氏并没有下毒,她给我熬煮的是真正的汤药。生长红斑,只是那药的副作用罢了。” 若是在当时下毒,容易被宫里的人发现,无法解释,惹祸上身,田氏这才谨慎行事。 敛秋闻言,点点头,但细想之下便觉出另一事的蹊跷来。 “小姐,那当初皇后重病,其实也是……” 崔遇棠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第17章 方才那位崔家小姐,可入得你眼? “这事我没说,你便也别提。” 天家秘辛,阴谋诡计远比宅院之内还要多,她要做的唯有守口如瓶,保住性命。 见状,敛秋微微瞪大双眼,懂事地点点头。 心中却仍惊涛骇浪。 松开手,崔遇棠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唯余一双明亮的杏眸在水面上。 当初皇帝寻人,却是难寻奇血之时,她便猜到皇后并非重病,而是中了难以治愈的剧毒。这样的毒,多半是由许多毒素混杂在一起,相互抗衡,致伤者不至于一时间就立刻死亡。 但若是单单治其中一种毒,又会使得其他毒素跨过平衡的门槛,令人立即殒命。 所以才需要有她这样能解百毒的奇血。 思及此,崔遇棠轻叹一声,给皇后下毒之人,是想慢慢折磨她至死啊…… 尝过毒试过药的人本就不多,像她这样能够坚忍下来,还克服毒素养成奇血的人少之又少,汴京之内,唯有她一人。 皇后既然对外称病,崔遇棠自不会将中毒的真相说出。 崔遇棠垂眸,沉沉有些倦意时,敛秋又道:“小姐,夫人说为您寻的那礼仪嬷嬷,奴婢打听过了,似乎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那嬷嬷从前是宫里的,出宫后便做起了教人礼仪的活,可旁人皆道她脾性古怪,性格恶劣,已许久没有人请她担任此职了。” 闻言,崔遇棠勉强打起几分精神,不好相与,也在她意料之内。 田氏总不会真心为她好。 只不过,她亦不会轻易如田氏所愿那般,处处受其掣肘。 敛秋为她更衣绞发后,崔遇棠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闭目沉思之时,她倏然想到,与谢均相遇一事。 心中浮现几缕担忧。 但……她不对外说,依谢均的性子,应当也不会说。 如此一来,她便不会与谢均有过多的牵扯。 窗外皎洁月光斜斜照入屋内,少女裹着软被翻了个身。 她知道,出身权贵之家的人总会较旁人有更多的心思,日日沉浸在尔虞我诈之中,单是想一想就让她感到难受。 她只想靠着皇恩步步向上爬,拿到权力后为娘报仇,再将锦舟接出这个家,他们姐弟二人可以自由自在地畅游大好山河。 若到时,遇上一个温柔合意的平民夫君,过着闲居田园的生活,倒也不错…… 睡意袭来,少女卸下满身疲惫,沉沉睡去。 许是因着她睡前所思所想,睡梦中,她竟真的做了一场闲居田园的美梦。 梦中,崔遇棠与弟弟隐居世外,而她极其幸运地遇见了一个高大强壮,对她疼惜有加的温柔夫君。 白日采菊东篱下,夜间温粥写诗,日子快活又自在。 只可惜,梦中的夫君眉目隐在缭绕的烟雾中,她看不真切。 书案旁,夫君正握着她的手,写下行行韵诗。一阵朔风忽而吹过,烟雾散去,鼻尖传来沉沉的乌木香气。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崔遇棠心头一跳,身前人的面容渐渐现出。 他侧目望着她笑,语气温柔又缱绻:“吾妻对此诗可还满意?” 眉如远山,眸似寒星……这分明是谢均的面容! 温意阳光倾洒的被褥间,发丝些微凌乱的少女倏然醒来,满目惊慌。 屋外传来拂冬的声音:“小姐,教习礼仪的嬷嬷来了!” 崔遇棠抚着跳动不安的心口,眨眨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还好只是一场梦。 …… 谢均看着被褥间难得的凌乱和狼藉,一时无言。 他怎会做那样荒唐的梦? 梦中少女在溪边摔倒,将他唤去,待到走近,她却是毫无防备地脱下鞋袜,露出那双小巧的赤足来。 溪边清流濯濯,少女的足浸在水中,白嫩如玉,小巧可爱。 她苦着脸喊他峙衡哥哥,招手让他靠近,随后将脚向前一伸,娇柔道:“峙衡哥哥,我的脚受伤了,你为我揉一揉可好?” 清凉的溪水顺着洁白纤细的脚踝落下,砸在他温热的手心里。 回忆至此,谢均不由按了按钝痛的额角。 若是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梦中的他竟鬼迷心窍地按少女所言,为她揉起脚来。 即使是在梦中,那温软滑嫩的触感犹为真实…… 少女眨着天真无辜的杏眼,像纯稚的幼兽一般看着他,满是依赖和信任。 像是全然不知他心底的晦暗想法。 “将军。” 屋外的声音将谢均拉回现实。 他蹙眉看了眼床榻,将被褥随意卷在一起,沉声道:“何事?” “回将军,桔梗姑娘来了。” “让她去书房候着。” “是。将军,还有一事……” 谢均穿衣的手一顿,“何事?” 门外随从未曾应声,谢均心中有了猜测,推开门扉,一眼便瞧见随从手中那封书信。 如寒霜般的面上瞬间结满了冰。 他略带厌恶地看了一眼,毫不留恋地自其身侧走过。 “将信烧了。往后,那人的书信,无论是谁让你递来的,通通烧掉。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随从捧着那封“烫手山芋”,满脸为难地看着谢均走远。 最终只能化作满腔无奈的幽幽叹息。 谢均行至书房,桔梗已恭敬地等在那。 “将军,属下昨日有所发现。” 自菡萏宴那日接到调查任务后,桔梗便着手调查,当日便在客房内发现了来路不明的男子。 而这男子,正是被安排在珊瑚引崔遇棠所去往的客房处。被桔梗发现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服毒自杀。 随后桔梗层层搜查,都未能从那人或是客房内搜出什么可疑物件,只好带着男子的画像去寻找线索。 可男子无父无母,在汴京内似乎也无亲人,线索就此中断。 直至昨日,她才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绕过桔梗,谢均自顾自在书案前坐下,略一抬眸,示意她继续说。 “将军,请看。”桔梗呈上一枚上好的羊脂暖玉。 这般纯净温亮的品质不多,谢均一眼认出,是皇后所有之物。 但在之前,皇后将此物赠予了长乐郡主——崔阑。 再结合那日少女异样的情态,其中阴谋陷阱已然清楚。 桔梗亦是清楚这一点,犹豫着道:“属下认为,在此事上,崔小姐应当是无辜的。” 若非崔遇棠警醒逃走,等着她的便是陌生男子的猥亵和名声尽毁的结局。 而对皇后一事,至今没有证据指向崔遇棠别有异心。那日两次偶遇,应当是巧合罢了。 谢均手指微曲,轻叩桌面,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你当真这般认为?” “是。”桔梗答道。 轻笑一声,谢均负手而立,“你会这么想,看来她做得很成功。” 桔梗拧眉惑道:“将军此话何解?” “看似孱弱无力的猫儿面对心怀叵测的猎者,以乖软可欺的外表居之,”谢均缓缓道,“可一旦猎者发动攻击,这猫儿便伸出利爪,毫不犹豫地撕破了猎者的喉咙。” 下手极快,极稳,不带一丝犹豫。 桔梗似是猜到什么,“将军是说,那长乐郡主放荡行举一事,是……” 谢均淡淡扫了一眼那枚暖玉,道:“处理了吧,想来,她不需要所谓的证据去指控了。” 且此事与他谢家无关,更与皇后无关,他自是没有帮着崔遇棠的必要。 “出去吧。”谢均道。 说完,他便伸手想要拿起书案边上的狼毫笔,袖管因此上滑,露出藏于底下的那道清晰可见的牙印。 谢均动作一顿,忆起昨夜那荒唐绮丽的梦,眼中暗光划过。 他莫名想起,那日觐见皇后时的场景。 谢如净推来一沓画卷。 “你已及冠二载,却尚未婚娶。祖父上次托人书信予我,让我帮着相看年龄合适、家世清白的女子。 “喏,这些画卷你且一一过目,再告诉我,可有心仪的?” “……怎会一个都没有?这其中皆是汴京内有名有姓的大家闺秀,长相貌美且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不在少数,怎一个都入不了你的眼?” 随后谢如净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 试探性地问他:“那……方才那位崔家小姐,可入得你眼?” “喵~” 院墙外传来一声猫儿轻吟。 回忆被迫中断。 轻掀眼睑,谢均攥紧手中狼毫笔,摒去一切杂乱思绪。 可垂眸纸上,已然书写下一个“棠”字。 谢均深吸一口气,盯着纸上字,眼神冷冽几分。 他当真是被那少女刻意接近的手段乱了几分心神。 以往试图接近他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牙尖嘴利却佯装无害的猫儿…… 也不例外。 第18章 不会有权贵人家愿意考虑她的婚事 “腰背挺直,目视前方。” 前来教习礼仪的桐嬷嬷此刻正拿着笔直戒尺,轻轻拍打在少女的脊背上。 她环视一圈,眉头微蹙。 在田氏找上她之前,她也曾对这崔氏大小姐略有了解,知道其命格犯煞,曾以此为理由向田氏提出加价的要求,但出乎她意外的是,田氏都一一应允了。 接着少女获封嘉宁郡主,惊掉一众人的下巴,桐嬷嬷也因此对崔遇棠有了十足的好奇心。 田氏让她一同教导佑恩伯府内的两位郡主,却暗地里指明了要她特殊待遇,好好教导崔阑,却要对崔遇棠严苛刁难,最好是既耗费了崔遇棠的时间,又让她学无所成,最终只能闹出笑话。 虽有田氏刁难监视的要求在前,但教习数日,无论她如何刁难,仿佛她的厉声斥责只是温风细雨,崔遇棠都如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般岿然不动。 这倒让她对眼前少女多出几分刮目相看来,也生出了些旁的心思。 在汴京多数娇柔贵女之中,崔遇棠是难得的可塑之才。 若她好好教习她,将来崔遇棠能得贵人青睐,最终攀上高枝,那她自然也有着不可或缺的功劳。 此刻少女头顶盛满水的白碗,双手置于小腹处,目视前方,一眨不眨地向前走。 每走一步,那白碗中的水都会荡起层层波澜,却不溢出。 她已然掌控得很好。 只因前几日,这水一旦洒出一星半点,桐嬷嬷手中的小鞭便会毫不留情地招呼下来。 被打中的皮肤会变得刺痛,但那红痕却又很快消散掉,叫人连告状的把柄都没有。 少女不得不更为小心谨慎。 无论桐嬷嬷使出怎样刁难的手段,故意让她受惩罚而又消耗时间,崔遇棠都不曾抱怨过一声。 也是自昨日起,她发觉桐嬷嬷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比如在她练习之时,桐嬷嬷不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撒手不管,不去指导她的错处,只一味惩罚,而是立即纠正她的错处,惩罚也变得轻了些。 微勾唇角,少女额角落下汗珠。 她知道自己押对宝了。 让敛秋拿着银子去向从前宫里的人打听一番,她不难得知桐嬷嬷的曾经经历。 从前在宫中教习礼仪时,桐嬷嬷尚且盛年,满腔衷心,只为学习的宫女小主能学有所成,可后来却惨遭背叛,最终被赶出皇宫。 从此,桐嬷嬷一改温柔的风格,变得严厉无比,亦不再对此职付诸全部的心血。 而她现在真心学习,一心向上爬,自然能引起桐嬷嬷的关注。 “好了,”桐嬷嬷说着,将少女头上的碗取下,眼中多了几分满意,“今日就到这吧。” 崔遇棠眨眨眼睛,平和道:“是,嬷嬷,多谢您的教导。” 桐嬷嬷看了眼院外,轻咳一声,将一支青木镯子套上她的腕间。 随后言道:“明日许夫人寿宴,夫人会带着你与长乐郡主一同前往。 “你们二人都是我的学生,去了秦国公府,可不要丢我的面子。 “这是能够静心养神的青木藤,是我特地为你们二人准备的,能缓解心中紧张。” 少女闻言,眼睛瞬间变得光芒四溢,“多谢桐嬷嬷!” 她举起手,看着这并不光滑反而有些粗糙的镯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桐嬷嬷眼中闪过一抹心虚,临走前,又转过身轻声道:“你的月信约莫这几日到,若是身体不适,记得提前做些准备。” 崔遇棠面上一怔,而后点点头,温柔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嬷嬷。” 犹豫几分,桐嬷嬷不再多言,转身出了疏影居。 而在她身后,少女卸下那副懵懂单纯的面容,看着手上的木藤镯,眼眸一闪。 拂冬上前道:“小姐,既知这桐嬷嬷不是个好心的,那这镯子,还是别戴的好。” 崔遇棠取下镯子,随意转了转,“那怎么行。” 经由前次被她反将一军,田氏定然更为小心,心思更为缜密了些。 想来,她若不戴这枚镯子,田氏定有后招等着她。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随田氏所愿,戴着这枚镯子赴宴。 况且……少女微微眯起眸子,将镯子放在鼻尖,轻嗅片刻。 她这些日子不知疲倦地花时间看书学习,将近疯狂地汲取一切知识,不就是为了能靠着自己有所防范的这一天吗? 这青木藤上的味道十分微妙,似乎是掺了些旁的药草。 崔遇棠吩咐道:“你去打听一番,这次赴宴的人,都有谁。” 那位李侍郎家的千金小姐,会不会去呢? 眸中暗光闪过,少女转身进了卧房。 书案旁的木柜中,早已装满了各类草药。 敛秋候在一旁,将写满礼仪规矩的书拿出,忧心忡忡道:“小姐,奴婢知您对这藤木镯心中有底,可那就这般信任那桐嬷嬷,未免有些大意了。 “单是看她前些日子教您的那些礼仪,微末细节处都是错的,这摆明了是想害您! “她不过这几日态度才好了些,小姐万不可掉以轻心呀!” 这些日子,崔遇棠一边对照着书上的礼仪,一边跟着桐嬷嬷学习,发现了桐嬷嬷故意教习的几个错处。 “她是田氏所派,自然是想害我。”崔遇棠淡淡道,“害我之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唇边笑意冷淡:“桐嬷嬷看我认真好学,发觉我极有潜力,这才转换了想法,想等我鱼跃龙门的那一天,攀附上我,从而获取功劳。 “她倒是想得极好。一边拿着田氏给的银子,一边阳奉阴违地教导我,无论我和崔阑哪一个能有更好的机缘,她都不吃亏。 “只可惜,我既要利用她学习礼仪,还要反制她,当作我得知田氏消息的渠道。 “最终,她只会什么好处也捞不着。 “田氏是满腹恶毒,我亦不会心慈手软。” 少女话中冷冽扑面而来,敛秋不由浑身一抖。 她望着满目冷漠毫无感情的少女,觉出几分陌生来。 虽然她知道小姐一心只为报复崔家人是无错的,可为何此时,满心算计的小姐竟会让她感到有一瞬的害怕呢? 自岭南回京以来,小姐身上的变化,似乎越来越大。她更为聪颖多谋,却也更加冷漠无情了。 “小姐……”敛秋颤声唤道,“若是桐嬷嬷一心转好,衷心待您,那会如何?” 崔遇棠顿了顿,毫不犹豫地说:“无论她如何见风使舵,转向哪一边,我都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你和拂冬,也不要心软。” 心软和善良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崔遇棠如此想到。 她要报仇,自是要摒弃这一切,将满腔仇恨化作烈火,焚尽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多余的善良,只会拖慢她行进的步伐。 沉默一瞬,敛秋思索片刻,终是释然。 “奴婢谨遵小姐命令。” 她看向少女的眸中闪烁着几抹清光。 话虽如此,但小姐在看见那衣衫褴褛的乞丐时,还是伸出了援手。 她始终相信,无论会发生何事,小姐依旧还是那个心地善良的小姐。 另一头,桐嬷嬷赶到清菊苑,见到早已等候在此的田氏。 “夫人,郡主,老奴来迟了。”她赔笑着道歉。 田氏冷冷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那镯子,可给出去了?” “嘉宁郡主已经收下了,看样子十分欢喜,并未有何异样。”桐嬷嬷如实答道。 见崔遇棠那边无甚异样,田氏知问不出什么来,便让桐嬷嬷离去。 “太好了!”一旁的崔阑高兴地转起腕间藤木镯,“桐嬷嬷严苛教导那贱人数日,如今给她送礼,她自是毫无防备,定然欢喜。” 田氏冷声道:“不要掉以轻心。你忘了菡萏宴上发生的事了?” 闻言,崔阑面色变得有几分难看,“女儿自然没忘!” 她又道:“只是那贱人日日研习医书,勘察过这青木藤无毒无害后,自没有什么理由将其摘下。” 随即,崔阑唇角勾出一个狠厉的笑来。 “就算她摘下,娘不是还留有后计吗?” 目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这一次,那贱人必然想不到她们所设计的连环圈套! 只要崔遇棠摘下那木藤镯,几日后,那镯子便会到崔遇棠的“情郎”手中。 私相授受一事,对声名清白的女子而言,无疑是一记重创。 这一条线所有的证人和证据都已准备好,只等崔遇棠上钩。 思及此,崔阑问道:“娘,上一次那个死在芙蕖山庄的男人,无人追查吗?” 田氏不紧不慢地道,“谢家请了衙门的人上门来查,但那人就是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自然查不出什么利害,便只能不了了之。” “什么也没查到吗?”崔阑有些紧张。 田氏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自是如此。怎么,难不成你漏了什么蛛丝马迹不成?” “没,没有。”崔阑低头回道,“女儿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照着娘所说的计划来的。” 她只是在想,前些日子整理时发现皇后娘娘赏赐的那枚羊脂暖玉不见了,会不会与那男人有关? 毕竟和那男人接头之后,她的随身锦囊就消失了。 但既然娘都说什么也没查出来,那她也不必多心了。 思及此,崔阑放下心来。 想起上一次计划的破灭,田氏提醒道:“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沉住气,按计划指定的来,知道么?” 崔阑乖巧地点点头。 田氏这才放下心来,“如此,必能叫那贱人在闺阁比试中身败名裂。 “就算她顶着嘉宁郡主的名头又如何,只要名声毁于一旦,那便不会有权贵人家愿意考虑她的婚事。” 崔阑闻言,面色白了一白,“娘,那我……” “你怕什么。”田氏冷哼道,“有我的安排,这次闺阁比试,你必能得到那许夫人的认可。有了她的担保,你再多行义事,待时间一过,谁会再提起当日之事?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第19章 赴寿宴,危机潜伏 深夜,佑恩伯府祠堂内。 祖母和田氏站在一起,手中皆持香,面朝牌位而立。 虔诚拜过后,二人将手中香一一插入炉中。 祖母声音听不出喜怒:“田氏,近来锦舟的身子时好时坏,为何不请太医来看看? “还有,我听说大夫每每为锦舟看病,你都会屏退旁人,这又是为何?” 闻言,田氏眼底闪过一抹阴狠,她面上却笑意嫣然,“娘,锦舟体虚,大夫看病时理应少些人在身旁,否则岂不是耽误了医治? “至于请太医一事……” 言及此,田氏一顿,面上为难:“您也不是不知,阑阑在菡萏宴上被有心人所害一事,如今刚过月余,只不过刚过了风头,还未完全平静。 “此时阑阑也不好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只得用之前娘娘赏赐的名贵药材为锦舟稳定病情了。 “不过我相信,过段时日,待阑阑重获皇后娘娘信任,便能立即为锦舟请来太医。” 祖母却眉梢一挑,质疑道:“如今棠姐儿亦是郡主,为何由她入宫请太医,你却不同意?” 对上那双极冷的眼眸,田氏委屈道:“棠姐儿不过刚刚封赏,儿媳也是担心在此时贸然求见皇后娘娘,会惹来非议,说棠姐儿是那等挟恩图报之人。 “这才打算让棠姐儿好好学习礼仪,待学好了礼仪,再进宫也不迟。” “挟恩图报?”祖母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既如此,为何当初让崔阑顶替棠姐儿身份进宫领赏时,你却不觉心急?” “那是因为锦舟的性命危在旦夕!”田氏急道,“这才管不了那么多了!” 话音落地,祠堂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祖母静静地审视她一番,看了一眼田氏腕间的佛珠,开口道:“这段时日,你有心悔改,我看在眼里。 “只不过,你既有心向佛,就该虔诚些。 “时刻记住,你做的任何事,老天和佛祖都在看。” 撂下这一句,祖母转身离去,似是认同了田氏的说法。 田氏微微一怔,抚着腕间佛珠,远远望着祖母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手下力度逐渐加大。 眼中恨意如潮水般涌。 噼里啪啦,佛珠丝线断裂,连串的珠子掉落在地。 若非崔汉将这老媪留下,她真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从前还在家乡时,无论她怎么做,都绕不过崔母的强硬,只能一直隐忍。直到她决定逃离家乡,奔赴汴京寻夫,这才有了自己能掌控的一方天地。 可如今崔母不明缘由地找上门来,导致整个家的话语权她只能占很小的一半! 穿堂风呼啸着吹过,祠堂内的烛火摇摇晃晃,映照在田氏充满恨意的眼中。 这一切都是拜崔遇棠所赐! 待到明日赴宴,她定要像毁了崔遇棠母亲那般,亲手毁了她! 翌日清晨,清菊苑不似之前那般热闹,但依旧有着各式各样的仆妇各司其职,为崔阑洗漱穿衣。 崔阑望着铜镜之中自己的模样,眉头紧蹙。 鹅黄色的云锦穿在身上,显出几分少女的活泼娇俏,但过于素净的妆面和首饰却让她不喜。 一旁的仆妇发觉她的情绪不对,立刻开解道:“郡主,这是夫人的吩咐。夫人说,您此次赴宴,最该做的就是低调收敛,莫要成为那众矢之的。” 毕竟有前车之鉴,崔阑只是皱了皱眉,不再任性胡闹,乖乖上了马车。 马车上,崔遇棠不知何时已然安静地坐在其中。 少女美好姝色令崔阑不禁一愣。 饶是她再不喜崔遇棠,也不得不承认崔遇棠的确生了张国色天香的好面孔。 今日崔遇棠穿着由皇后赏赐的锦布衣裙,色泽如月下海棠那般柔美瑰丽,衬得少女如一株美丽芬芳的花朵,单是远观便足以叫人心驰神往。 崔阑不由握紧袖下的手,心中酸涩嫉妒难忍。 她知道,今日这寿宴上最亮眼的,无疑就是眼前风头正盛的崔遇棠了。 前些日子,京中四处流传有关她的流言蜚语,她只能闭不出户,躲避一切让她伤心的谣言,而新获封嘉宁郡主的崔遇棠的名声却是蒸蒸日上。 不止京中权贵在谈论崔遇棠的姣好容貌时,又会谈起其安静娴和的性子,此次赴宴,定有不少权贵子弟会暗中窥视,最终向崔遇棠丢出橄榄枝。 可这本该是属于她的待遇…… 崔阑低着头气恼地想着,丝毫没注意身旁少女的目光已然落在她露出的腕间。 那里也挂着一枚木藤镯。 崔遇棠面容平静,鼻尖轻嗅。 崔阑腕上戴着的那枚木藤镯与她的外表无异,但若是仔细嗅闻,能闻到一丝有差异的味道。 微微泛甜,后劲却是苦涩的香气。 似乎已然超过了草木类别。 这是……酒香? 瞳孔微微收缩,崔遇棠挪开视线,心中已有定论。 此次宴会的主角是秦国公的夫人许氏,乃女中豪杰,一代战将,后受了重伤,上不了战场,皇帝便封赏她为一品诰命夫人。 许夫人回归家宅后相夫教子,行事一丝不苟的性格让她逐渐成为了京中贵女礼仪的典范。 也正是因此,每每许夫人寿宴时中途所进行的闺阁比试,本是助兴娱乐的环节,如今反倒变成了京中贵女礼仪的试宝石,不少贵夫人都会在场观察,以抉择日后的儿媳人选。 换言之,只要是适龄的京中贵女,都会试图在闺阁比试上亮相一番,也方便与日后夫家相看。 到了秦国公府后,崔遇棠静静跟在田氏和崔阑身后,本无意争锋,但近来她声名鹊起,无疑会变成这场宴会的众矢之的。 “许夫人。”田氏笑着在许夫人面前行礼,随后一一介绍身后二人。 许夫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来往宾客。 听见田氏的介绍,她看向其身后的两名少女,在看见崔遇棠时眼睛一亮。 “嘉宁郡主……”许夫人笑着点点头,“往日只在旁人口中听闻,救了十三皇子的崔氏大小姐有多勇敢,今日一见,方知当真是人美心善。” 崔遇棠面上浮现几抹红晕,她规矩行礼,“夫人谬赞,小女不过是偶然遇见,出手相助罢了。换做今日在场的任何一位贵女,想必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许夫人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羞赧却不骄躁,这才是京中贵女该有的模样。 至于少女身后之人…… 她唇边笑意淡了几分,略颔首道:“长乐郡主,如今也越发张开了些,真真是花容月貌。” 虽是夸赞的话语,但崔阑听得出,与许夫人先前客套称赞每一位贵女的话语并无二样。 只是表面的客气话罢了。 她不似上次那般立刻拉下脸,但承受着周围人嘲讽看戏的目光时,面上笑容还是勉强几分。 田氏眼眸闪了闪。 她心知想让崔阑风评好转不是一件能急于求成的事,也就不急于一时,只能慢慢来。 与许夫人闲聊几句,并送上贺礼后,田氏便要带着二人入座。 临走前,崔遇棠莲步轻移,将手中金丝绣制的软帕送上前。 “祝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身体康健,万事顺意。” 对于漂亮话,许夫人早已听得耳朵长茧,但崔遇棠呈上来的软帕却让她眼前一亮。 这软帕上所绣的福兽活泼生动,犹如活物一般真实,足以得见绣制这张软帕的人技艺了得。 “这是你自己绣的?”许夫人拿在手中,爱不释手。 崔遇棠轻笑着回道:“回夫人的话,这是小女请绣娘红袖所绣制的。” 红袖是浮香阁顶尖绣娘,乃京中绣工至上者之中的佼佼者。 见她诚实应答,并不以此居功,许夫人对她更为欣赏。 “多谢嘉宁好心,我很喜欢这份贺礼。” 崔遇棠身后,田氏和崔阑僵着身子面面相觑。 崔阑恼恨自己为何不多想一步,她以为娘准备一份寿礼便已足够,根本不需要她费心,谁知崔遇棠竟如此圆滑,不声不响地提前准备好了寿礼! 看许夫人眼中的满意,旁人不难猜出她对崔遇棠的初次印象定是极为好的。 再行礼时,许夫人却眼尖地看见少女指尖的几处小伤口,不由一怔。 她低头端详着这张软帕,抚摸着那几处略显生疏但已远超一般水平的针脚,会心一笑。 嘉宁郡主谦逊有礼,且不喜在人前刻意显摆夺目,已然十分难得。 入座后,崔遇棠静坐片刻,便有不少贵女围了上来。 之前初次赴宴时,她尚且还有些不适应和紧张,但这次明显游刃有余许多。 面对贵女们好奇的询问,她对答如流。 忽而有贵女问道: “郡主,我家长兄托我问你,你可有意中人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虽男婚女嫁在大祯不是什么禁忌话题,但这般大胆地发问,仍叫许多人不适应。 崔遇棠面上挂着得体的笑,“我还不曾有过意中人。” 她这般大方地回答,诸位贵女也就不再忌讳,纷纷谈论起有关嫁娶一事,说起自己心仪哪样儿郎,皆面泛红霞。 随即有人问起崔遇棠,喜欢何种样貌的郎君。 崔遇棠还未回答,一旁突然传来一道尖锐嗓音:“嘉宁郡主美若天仙,品德高尚,哪会瞧得上寻常世家的子弟?要我说,这天仙,就该天神来配才合适。” 语气中不乏暗讽之意。 柳眉轻蹙,崔遇棠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此人穿着水蓝锦绣衣裙,面容小家碧玉,正站在崔阑身旁。 崔阑状似无辜地眨眨眼睛,制止道:“安小姐,就莫要说这玩笑话来折煞我家阿姊了,她身子不好,若是因此惊扰……” 安苒捂着嘴,惊讶道:“若是嘉宁郡主受惊出了什么事,那我可真是担待不起!” 二人一唱一和,将崔遇棠当作可随意玩弄的玩物一般戏弄,嘲讽之意可见一斑。 崔遇棠眼中冷光闪过。 正在此时,秦国公府家仆上前宣布:“请诸位小姐转至内厅,夫人将举行女红比试。” 第20章 难堪贵女典范,更不符郡主之仪! 闺阁比试自然是比留在这动嘴皮子重要的多,看戏的贵女纷纷向内厅走去。 此次可是来了不少世家夫人,她们其中不乏有小户人家的千金,若是能借此次机会一鸣惊人,不愁嫁不到一个好夫家。 崔遇棠不紧不慢地在拂冬的搀扶下站起身,心中想的却是:若是能在今日讨得许夫人欢心,以此结识更多贵夫人,那她的人脉更广,将来要办事也方便得多。 全然没有对金贵姻缘的向往和想法。 崔阑却是有几分紧张。 今日谢家主母南宫氏也在场。 她不知能不能有机会得到南宫氏的青睐……? 脑中那张清俊高贵的面容一闪而过。 崔阑攥紧了衣摆,掩饰住内心的紧张,从容地向里走。 许夫人寿宴上的闺阁比试只是做趣,并非正规比试,因此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比试种类并不固定。 此次选作女红,也只是随意一考,若无意向的贵女可不参与。 有意参与的贵女一一入座,手边是许家准备好的各式丝线和布料,皆是上乘。 崔遇棠扫了一眼手边丝线,挑选时注意到旁边视线,微微侧头。 似是未曾料想到她会察觉,安苒眸光一闪,转过头去。 许夫人坐在上位,笑意宴宴地望着场下美得各有特色的贵女们,与身旁人感叹道:“今年真是多了许多如花般的生面孔哪。也不知哪家儿郎能有此幸,将花枝摘回家中?” 身旁头发半白,虽年老但仍能看出五官精致的老妇人正是南宫氏。她望着底下的人颔首同意道:“是哪,当真是美得各有特色。各花入各眼,日后会落入谁家,谁知道呢?” 崔遇棠坐的位置离上首不远,依稀听见二人谈话,面上不显,心中却不甚平静。 她知道婚事乃女子大事,可许夫人和南宫氏的这番谈话,却让她心生无力的同时莫名不喜。 她们的话语,好似将在场女子当作可随意任人采摘的花朵一般议论,或者说,更像是在评定每个人的价值。 当初爹将貌美年轻的娘摘入怀中,却未对她悉心呵护,最终花落人殒,可无人言说过爹的过错。 好似男子摘花取花理所当然,花儿却没有能够选择的权利。 略微出身,针尖扎破了手指。 鲜血渗出,滴落在洁白的软布上,唤回崔遇棠的思绪。 可她不愿如此…… 即便艰难,她也不愿将自己当作一朵可任人采撷的柔弱鲜花。 柔软无害的外表下,她将永远藏起自己的利爪。 眸光沉沉,她定住思绪,认真绣制起手下作品。 国公府家仆搬来屏风,隔开各个座位,供各位贵女精心绣制。 几柱香熄灭,时间到了,屏风又一一挪开。 家仆将贵女手中绣帕一一收集。 崔阑看着眼前软帕上几处明显的失误,轻咬下唇,有几分忐忑。 眼见绣帕都呈到许夫人手中,她观察其神色,反倒有了几分自信。 娘曾告诉她,许夫人最喜梅花,为此她苦练一月,不知扎破了多少次手指,才能将那梅花样式绣得传神几分。 许夫人手中那张烟紫绣帕,正是她的。 “你瞧,”许夫人指着绣帕上的梅花说道,“这梅花绣的真是好极了,栩栩如生。” 南宫氏看了看,“的确,只不过手法还有些稚嫩,但能绣出这般形态已然不易。” 许夫人点点头,微笑着抬起头来,拿着帕子问道:“这是哪位小姐绣的?” 崔阑站起来,略一福身,“是小女绣的。” “不错,”许夫人夸赞道,“不曾想长乐郡主年纪尚轻,已能将冬梅绣出如此神韵!” “家母常常教导我,要我勤加练习,贤淑得宜才好。”崔阑答道。 许夫人赞赏地点点头,将手边装着鎏金凤蝶钗的木匣递出,“长乐郡主在此道上亦是佼佼,这钗子,便赠予郡主罢。” 崔阑眼中惊喜划过,提起裙边上前收礼,“多谢许夫人。” 有了此物,便足以证明她是得过许夫人认可的人,在闺仪一块是无可置疑的佼佼者。 就算她现在名声狼藉又如何,只要她还是郡主一天,总会有贵夫人碍于父亲的伯侯身份上门求亲。 只不过,她心中最想的,还是嫁给谢均。 思及谢均,崔阑不由看向身前坐着的少女,袖下修养得宜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她绝不会让崔遇棠的痴心妄想变成现实! 却在此时,坐在上位的许夫人难得睁大眼睛,惊声道:“这山水云雾,怎能绣得恍若画上那般……” 南宫氏好奇地凑过去一看,也惊讶地微微张大嘴,“这是……绝作啊!” 贵女们不由好奇,是谁的作品能得此评价? 只见许夫人询问之时,坐在前边的少女袅袅婷婷站起身,宠辱不惊地道:“是小女拙作,还配不上许夫人这般称赞。” 许夫人连声赞叹,将手中绣帕传入下首之人手中,贵女们轮流看过一遍,皆赞叹不已。 这绣帕上的山水和缭绕的云雾,都好似画上那般动人,跃然其上,叫人不得不惊叹。 崔阑看着这绣帕上卓绝的绣工,面色僵硬,心底嫉恨浮现。 安苒眸中划过一抹怀疑,拿过那绣帕时,站起身,冷声质疑道:“敢问嘉宁郡主,这绣帕样式我曾在浮香阁见过,难不成,这帕子是郡主在浮香阁买来充数的?”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在这人数众多的地方造假,岂不是与当面挑衅许夫人的威严无疑? 想必崔遇棠不会自讨没趣。 众人皆是这个想法,但安苒却看着一声不吭的崔遇棠,心中更为笃定,冷笑一声,道: “浮香阁的那张绣帕,我现在派人去取,很快就能取到。 “只是不知,对此,嘉宁郡主该作何解释呢?” 鱼儿上钩了。崔遇棠面色平静:“这是我方才亲手绣制的,不知安小姐,想让我解释什么?” 安苒面色更冷。 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之前就听阑阑说过自家长姐如何的心机深沉,这次她倒真是见识上了。 这张绣帕几日前她才在浮香阁见过,当时也曾惊叹连连,绝不会记错! 这样拙劣的手法,也亏她崔遇棠做得出来! 她当即就吩咐自己的随从去取。 眼见气氛僵冷,许夫人面上笑意淡淡,望着少女的眸中多了几分探究。 若安苒所说为真,那这嘉宁郡主之前的一切,只怕也只是她伪装出来骗自己的罢了。 崔阑看着好戏,却突觉不对。 田氏的话语犹在耳边,崔遇棠绝不会做这般漏洞百出的举动。 那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犹豫之下,崔阑说道:“许夫人,请相信我阿姊,她绝不会是那类投机取巧之人,其中必然有误会。” 眼见崔阑帮着崔遇棠说话,安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勾起唇角,决定将这火烧的更旺一些。 “长乐郡主,你们同为姊妹,自然向着自家人说话。 “只是在这等丑劣行为面前,你若还分不清是非,真是……” 她摇摇头,眸光一亮,继续道:“我相信长乐郡主的良善,若此事为真,长乐郡主定能分清是非黑白的,是吧?” 崔阑一怔,只好将未说完的话咽下,看了眼崔遇棠后,道:“……自是如此。若姐姐当真做了这样的事,我绝不会再有意庇护。” 她心知安苒这般说,只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在事后捞个言辞公正的好名声。 可事情当真能如此顺利吗? 她心里有些不安。 没一会儿,安家随从带着一女子走入。 “红袖见过许夫人,谢夫人。” 此人正是浮香阁的红袖。 而她手中的木匣内,正装着那张绣着山水云雾的金丝软帕。 待那绣帕展开后,众人一看,当真与安苒说的无异。 这两张绣帕绣工走线无一处不一样,看来都是出自浮香阁中人之手。 眼见真相大白,立即在贵女们之中掀起轩然大波。 “嘉宁郡主,这闺阁比试本就是随意取乐,比不得那般严格的比试,你却造假来蒙骗许夫人,究竟是何居心?” “难不成郡主前边说的无意于哪位世家公子的话是骗人的?这次投机取巧,就是想博得许夫人欢心,随后引得旁人注意?” “无论如何,身为郡主,身份尊贵,应当作为姐妹们的典范,可郡主如此作为,实在有辱闺仪名声!” 众人皆对崔遇棠指指点点。 崔阑咬着下唇,为难地向许夫人求情道:“请夫人见谅,阿姊做错了事,是崔家教导有误,还请夫人莫与她过多计较。” 许夫人脸色已然接近铁青,足见其震怒之色。 反观崔遇棠,面露无奈,水润的杏眸一如既往的平静。 原本正得意的崔阑以为她是无从狡辩的无奈,却隐隐从红袖的面色中察觉出一抹奇怪来。 红袖面上不解,问道:“敢问夫人,寻红袖来所为何事?这两张绣帕……又有何不妥?” 安苒立即道: “这绣帕,可是万分不妥! “嘉宁郡主今日参与这闺阁比试,却行投机取巧之事,试图以这浮香阁的绣帕来蒙骗许夫人,欺骗众人! “行为恶劣难言,难堪贵女典范,更不符郡主之仪!” 与崔遇棠对视一眼,红袖震惊地缓缓道:“可是……这两张绣帕,皆是嘉宁郡主所绣制的啊?” 第21章 她还是掉以轻心了 众人闻言一怔,崔阑亦闻之变色。 怎么可能?! 安苒反驳道:“你莫不是早被嘉宁郡主收买了去?这绣帕分明出自你手,怎么会……” 崔遇棠抬手制止乱局,无奈地开口道:“红袖姑娘,是我学习女红的师父。 “而这两张绣帕,的确都出自我手。 “你在浮香阁见到的这一张,是我绣制之后,师父擅自作主,拿去浮香阁摆放,想以此让人估价,看我的作品价值几何。” 闻言,红袖低下头摸了摸鼻子,有几分赧然。 方才还在指责崔遇棠的贵女们一时哑然。 众人震惊之余,不禁感叹崔遇棠的天赋之高,竟能与向来心高气傲的红袖姑娘学习女红。这是多少人想做都难以做到的事。 红袖眼光刁钻,一向只收有天赋且能耐苦练之人。 南宫氏也未曾想到,如此年轻的少女,竟能有这般静定的心神。 不由多看了崔遇棠两眼。 眼看周围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安苒面色涨红,“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对上崔遇棠带着些许凉意的眼神,安苒突然意识到,这次的事情或许绝不是巧合…… 她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一点,安苒不禁一怔,心底生寒。 是她小看了崔遇棠。 崔阑曾说过,她这长姐心机深沉,绝非等闲之辈。 崔遇棠并未回答她,只淡淡看向许夫人。 许夫人脸色略微缓和,开口道:“红袖,嘉宁所言,是真的吗?” 红袖点点头,自然大方地承认了事实。 她略一转头,眼尖地瞧见被置于桌案一角的烟紫色绣帕,脸色有几分古怪。 南宫氏注意到她的视线,将那枚软帕拿起,询问道:“红袖姑娘,这张绣帕……可有何不妥?” 红袖蹙着眉头:“这绣帕虽并非出自浮香阁,但其样式却是与我阁内前不久被买走的那一张一模一样。 “巧的是,那张冬梅绣帕,也是嘉宁郡主所绣制的。” 崔阑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娘特意买来让她对着绣制的冬梅绣帕,竟是崔遇棠的作品?! 许夫人眼神一闪,想到其中关窍。 今日这冬梅绣帕出自长乐之手,而红袖所言那枚绣帕则是前不久刚刚被买走,怎会如此之巧…… 她从未明显表露过自己爱梅,以免进行闺阁比试时,有贵女借此投机取巧,故意择她所爱来获取更高的名次。 但长乐今日偏偏绣制了一张与浮香阁的无二异的绣帕,摆明了是买通消息,故意想要讨她欢心罢了。 思及此,许夫人看向崔阑的眼神冷淡几分。 那抹冰凉的视线落在身上,让崔阑只觉脚底生寒,浑身僵硬,只得攥紧方才许夫人所赠的木匣愣在原地。 望着全厅内众人的脸色变化,崔遇棠只觉有趣。 这段时日她有意用皇后赏赐的金银珠宝去兑换成有用的消息,这才得知崔阑最好的好朋友名为安苒。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料想这安苒定然也是个不安分的,便心生一计,故意将绣好的帕子留在浮香阁,再传出浮香阁上新货的消息。 安苒被吸引而去,看见那张绣帕,定然会见之难忘,到时在宴上必会攀咬她一口。 整个过程,她算计得最对的,便是人心。 若安苒不刻意想找她的麻烦,这次的难堪也就不会发生,她故意揭穿崔阑提前准备、别有用心一事也就不会成功。 身后的拂冬看见安苒和崔阑难看的面色,心中快意,更觉自家小姐聪明伶俐,行事周全。 早在祖母回京时,小姐就曾提出自己要继续学习女红手艺,便让她找机会去寻了红袖。红袖一看小姐的作品十分有天赋,欣然收她为徒。 只可惜后来夫人安排了桐嬷嬷,在被监视之下,小姐只能趁着每日面见祖母之时,再在侧院与红袖姑娘相会学习。 那卓绝的一针一线,不知耗费了小姐多少的心血。 幸好小姐的娘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才能教会小姐这么多女红技巧,让其天赋得以入了红袖姑娘的眼。 今日这女红比试的魁首,定是小姐无疑! 僵了几息,崔阑才动了动手指,面上笑意勉强,“许夫人,红袖姑娘所说的那绣帕的确是家母今日所购,但我平日只用以对照练习,今日才运用来参与比试。” 顶着许夫人如炬般的目光,崔阑眼神躲闪,不敢与其对视。 她那般解释,旁人自是不觉异常,但许夫人知自己喜梅不过是去年冬岁时多出的爱好,屋内悬挂的几幅梅花图,亦是去年所购置的。 而崔阑所绣制的那枚冬梅图无论是结构还是绣法而言,一针一线过于僵硬,她初看时便有疑虑,不曾想竟真是特意准备而来。 这般费尽心思,实在叫她觉得无趣。 沉沉叹息一声,许夫人失了好兴致,冷声道:“好了。” 厅内窃窃私语的声音停了下来。 数道目光望向上首。 温和的面容不复,许夫人面容冷肃,望向崔遇棠时眼中显现一分温柔和歉意。 “嘉宁郡主,今日误会实让我心中过意不去。 “但不论此,单论你的作品,确是佳作一枚。” 南宫氏在一旁认可地点点头,眼中满是赞赏。 “今日这闺阁比试的魁首,非你莫属。”许夫人道,“将我准备为魁首准备的奖励,赠予崔小姐罢。” 话音落,站在许夫人身后的丫鬟便将那蒙着红绸的奖励呈上。 众贵女羡慕地注视着那道倩影。 玉指纤纤,揭开了那道红绸。 檀木盘之中呈着的,是一个极其耀眼夺目的金枝凤舞东珠头冠。 厅内响起吸气声。 崔阑垂眸望着手中木匣内的金钗,只觉方才这钗上所附带的闪闪金光都在那头冠的映衬下失了色彩。 头冠之上的东珠圆润明亮,泛着五彩的光,金枝上的凤凰通体黄金,璀璨耀眼。 崔遇棠怔了一瞬,随后回过神来,让拂冬收起头冠。 她行礼道:“如此贵重的奖励,多谢许夫人割爱,那小女也就却之不恭了。” 本想随意打发众人的许夫人一愣,似是没想到看着一本正经的崔遇棠还会说玩笑话,勾唇笑了笑,摆摆手道:“嘉宁郡主喜欢就好。” “我累了,”许夫人在仆人搀扶下步出厅堂,“稍后晚宴,还请诸位自便。” 主家发话,贵女们齐齐行礼,目送许夫人离开。 许夫人和南宫氏一走,不少贵女又一改方才刁钻的言辞,亲切地贴上崔遇棠身侧。 “嘉宁郡主当真是心灵手巧,能绣出那般传神之作。郡主快说说,平日是如何练习的?” “郡主,方才许夫人所赠的头冠规格,我瞧着应当是为大婚时准备的。若是郡主有了心上人,成婚那日便可戴着那顶头冠出嫁了。 “郡主这般天仙似的人,就该配这般华丽的头冠!” 她们面上皆是得体亲昵的笑容,完全看不出与之前出言暗讽崔遇棠的是同一人。 拂冬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心中不禁咂舌: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汴京内的贵女,个个都是会变脸好戏的一把好手。 她正发着呆,身前少女却转过身,握住她的手腕,“拂冬,我想起还有一件贺礼落在了马车上,你随我去拿吧。” 可小姐分明只准备了一件礼物……拂冬错愕之时,余光扫过崔遇棠身后几位贵女面庞,顿时会意。 “是,小姐。”她应声道。 崔遇棠松开微蹙的眉头,与诸位贵女一一告别后,与拂冬离开了内厅。 内厅外,刚得知内厅发生何事的李思思正想围上来说话,却被少女一个冷漠的眼刀止在原地。 她本想与崔遇棠言说,崔阑教唆朋友安苒一同算计于她,有心让崔遇棠在人前出丑,不如她们二人联手,让崔阑彻彻底底地滚出汴京。 可崔遇棠的眼神却瞬间打散了她的这个想法。 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影,李思思不由捏紧双拳,快步追了上去。 “嘉宁郡主,怎么走得这般快?”她笑着拦在崔遇棠身前。 崔遇棠被迫止步,定定地看着面前女子。 她本想快步离去,察觉李思思的纠缠意向,这才冷眼相对,希望李思思能自行离去。 却未想到,李思思会纠缠上来。 小腹隐隐作痛,几缕热流顺着腿边滑下。 崔遇棠捂着腹部,眼神更冷,直言道:“让开。” 若被拦在此处太久,她定然无法掩饰身体的异样,到时众人围观,出丑的只会是她。 李思思察觉她面色略有苍白,心中却未气消,一动不动。 “拂冬,”崔遇棠冷声道,“我们走。” 她说着就要绕开李思思。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数道脚步声。 她一眼看见走在人群之间的崔阑。 崔阑已不见方才失落神情,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挑衅。 她还是掉以轻心了。崔遇棠心想。 早在赴宴前,她便已一一查验这木藤镯此前被什么所浸泡,并未查出任何异样。直至在马车上嗅到属于崔阑腕间镯子上的酒香时,她只以为此物的作用是让她神思混乱,从而影响她在闺阁比试上出丑。 却不曾想,这并非这枚镯子真正的用处。 此时崔阑靠近,崔遇棠这才浅浅闻到覆盖在那层酒香之下的怜草味道。 若是此时被人撞见她身下有血,只怕不止是来了月信却毫无准备而闹出笑话这么简单了。 怜草与她腕间木藤镯上的草药相结合,可造成她滑胎的假脉象。 只怕,这才是田氏设局的真正目的。 要怪就怪她自己,还是不够谨慎,竟将这枚镯子留到了现在。 深吸一口气,崔遇棠不再停留,推开阻拦的李思思,快步离开。 崔阑行至她方才站着的地方,看着地上极其细微的血迹,若有所思。 她眼神一闪,面上浮起担忧,“姐姐为何走得这么快?该不会是身体出了什么岔子吧?” 话音落,崔阑便提起裙边追了上去,“不行,我不能看着姐姐出事!” 身后贵女们一怔,面面相觑后也跟随了上去。 唯有李思思呆愣在原地。 行至国公府花园,崔遇棠吩咐道:“拂冬,你与我兵分两路,你去引开那些人,再带上棉布来客房找我。” 拂冬十分紧张,闻言应是,转身去拦人。 崔遇棠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 目前的问题是,她不知国公府客房所在何处,必须找人来问一问。 恰在此时,一位身形高大的小厮将要走过。 少女急忙上前拦住他,“我是前来赴宴的宾客之一,现下身体不适,还请你带我前往客房休息。” 此人身量颇高,崔遇棠微微仰头。 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睛。 第22章 赵曜清究竟是谁? 这双眼睛中清晰闪过一抹惊艳,随即是几分玩味。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神,夹杂着上位者常见的睥睨俯视感。 崔遇棠觉察不对,正要松开抓在那人袖上的手,却被反握住。 瞳孔猛地收缩。 这人竟敢在国公府内握住陌生女子的手! 毫无畏上之心可言,此人绝不会是国公府内的下人。 判断清这一点,崔遇棠冷静下来,试图抽出自己的手,“我突然想起入府时曾有人告知与我,若你繁忙,我可自行寻找。” 她挣了挣,对方的大手却如铁钳一般坚硬牢固,令她无法挣脱。 环视四周,暂时无人,崔遇棠蹙起秀眉,冷声斥道:“放肆!你这般无理,就不怕被主家惩治吗?!” 面前的男子身形高大,除了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外,其余五官均是平平无奇,让她难以认出此人是朝堂之中的哪一位。 却不想被她冷声呵斥,这人不怒反笑,轻轻举起她的手腕,眼神向下看,开口道:“小姐不是要去客房?” 崔遇棠一怔,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果真看见几缕鲜红自腿间蔓延至地面。 难以言说的窘迫瞬间袭满全身。 她涨红了脸,闭口不言。 此人唇边笑意浅淡,“小姐有令,我自是要引你前去的。” 说罢,他便松开了他的手,大步向前迈去。 崔遇棠犹豫一瞬,看了眼四周。 眼下附近不知为何,并没有旁的下人。 她若是不跟着眼前这人走,只怕还未找到客房,就要被跟来的崔阑设计陷害了。 况且,这是国公府,就算这人身份不简单,但谅他也不敢在这国公府内行不轨之事。 定下心神,崔遇棠抬眸,只见那人身高腿长,迈出的步伐很宽,一下就距她有几十步的距离了。 她只好跟了上去。 赵自明余光瞥见少女一路小跑的身影,脚下微微放慢,直至她和自己维持几步远的距离时,才重新恢复正常步速。 崔遇棠打量着身前人的形态,心中不断揣测,脑海中看过的权贵画像一个又一个地闪过,却是无一符合的。 她正思索着,却见男人停下脚步,抬手招来另一边的家仆。 “这位小姐身子不适,带她去客房休息。” 崔遇棠不由讶然。 这人竟然能命令许家的家仆…… 家仆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意外,“嘉宁郡主,这边请。” 崔遇棠跟着他走向回廊的另一头,进了客房内。 赵自明抚摸着下巴,嘉宁郡主?就是那位救了小十三的崔家千金? 他忆起方才少女的焦急情态,和发觉他身份不对的那抹敏锐,玩味地勾起唇角。 她这面上神情,可比那些贯会矫揉造作的贵女们真实得多。 “主子,您原来在这!”一家仆在他身后唤他。 赵自明笑意渐淡,眼神冷了几分,“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找我还有什么事?” 那家仆面上摆着谄媚的笑,搓着手靠近他,“主子,是家中那位想见您,您……” “不见。” 赵自明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路过客房时,少女探究的目光自窗棂处泄出。 微微一顿,赵自明并未回视,径直离去。 方才许家那家仆,唤这人为主子……崔遇棠垂眸思索。 忽闻屋外传来脚步声。 她下意识站起身,眼神警惕。 还好屋外传来的是拂冬的声音:“小姐,是奴婢!” 崔遇棠上前将门打开。 拂冬手中拿着干净的衣裙和棉布。 总算能松口气了。崔遇棠笑了笑,摸摸她带汗的脸颊,“辛苦你了,拂冬。” 在拂冬帮助下处理好后,崔遇棠慢慢穿上新衣裙。 拂冬看她眼神游移不定,猜她在想事情,便道:“小姐不必忧心,二小姐那边奴婢都已应付过去,她暂时定然找不到这来。” 摇摇头,崔遇棠道:“我不是在为此事烦忧。我只是在想……” 方才那位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既帮了她,应当是对她没有恶意,可为何她总觉得惴惴不安呢? 拂冬疑惑,正想追问,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道娇俏声音:“曜清!你为何躲着不见我?” 心头一跳,崔遇棠从窗户看向屋外,并未看见男子身影。 但那道声音,分明是朝着她这个方向喊的。 难不成,他并未走远? 她一时心绪杂乱,正想上前将窗户关上,一道身影就抵在了窗沿边上。 崔遇棠顿时止住脚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身后的拂冬一头雾水,却也学着她的模样不敢乱动。 高大的男子脊背靠在窗边,抱着双手,正视面前的娇俏女子。 声音夹杂着些许无奈:“爻佳,我乔装来国公府是有正事在身,你这般不避讳地喊我的名字,不怕给你父亲招来麻烦?” 崔遇棠脑中闪过一道初入国公府时望见的纤细身影。 国公府三小姐,许爻佳。 只是这“曜清”是谁? 她花钱买来的京中权贵名单上,并无此人姓名。 许爻佳快步走到他身前,叉着腰,气势汹汹:“谁让你几次三番都拒绝见我!” “我不见你,你便自作主张来了?”赵自明摇摇头,“你父亲可不想你与我多接触。” 许爻佳似是气急:“我都不愿听他的,你又何必在意! “赵曜清,幼时的承诺你都忘了吗?你怎么能背信弃义,就这么抛下我不管了? “爹给我选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要,我只要你!” 窗外的身影沉默几分。 崔遇棠渐渐理清屋外人的身份。 赵,可是皇姓。 少女眉头紧锁,正在脑海中搜查此人身份。 赵曜清……当今圣上的那位年纪最小的胞弟,晖亲王赵自明! 她眼中震惊闪过。 传言晖亲王常驻封地琼州,多年未曾返京,怎会突然出现在汴京秦国公府之内? 还偏偏挑在人最多的许夫人寿宴这一日。 其中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隐秘。 崔遇棠抬起手心,其上泛着点点冷汗。 虽不知赵自明为何停留在她屋外,但他这般故意将许爻佳引至此处,多半是别有用心。 让她猜出他的身份,再往下猜他前来汴京的用意,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崔遇棠不解,赵自明图什么? 窗外男子叹息道:“爻佳,你已经长大了。幼时的玩笑话不能当真,这你应当是知道的。 “莫要再胡搅蛮缠了,叫你父亲看见,定然又要罚你。” 许爻佳渐渐红了眼眶,“赵曜清,你这个不守承诺的浑蛋!你要赶我走,我偏不走!” 赵自明面上神情冷淡几分,眼神中的疏远清晰可见。 似是被那抹疏远刺伤,许爻佳咬着下唇,低头匆匆擦了擦眼角,再抬头时换了个语气:“你这次乔装易容丑死了。” “丑吗?”赵自明不以为意,“我觉得还不错。” 许爻佳看了他一会儿,被逗笑后突然心生疑窦,“方才我让小六来找你,你就在这,这么久了,你还在这做什么? “我可是知道,你已经见过父亲了,不该在这里逗留的才对。” 往日赵自明好不容易来一次,都会想方设法地躲着她,绝不会在府里停留这么久。 如此想着,许爻佳狐疑地看向他身后的客房。 但窗户被赵自明的高大身躯挡得严严实实,她并未看见其中姝色亮丽的少女。 赵自明平静地开口:“你若再不走,我往后可真的不再见你了。” “你!”许爻佳连忙收回目光,纠结了一会儿,向后退走。 “那你说话算话,往后可不能在躲着我啦!” 见赵自明轻轻点头,她才满意地跑开。 屋外归于平静。 但对屋内的崔遇棠来说,却是狂风暴雨袭来的前兆。 听了这么一番小女儿情态的痴缠话语,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窗外的赵自明了。 更不知,这男人究竟想做什么。 窗外人缓缓转过身。 低下头,透过窗户看着她,忽而一笑,“嘉宁郡主,你可知,偷听别人说话是极其无礼的行为?” 万万没想到一介亲王会倒打一耙,崔遇棠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赵自明似是很满意她的神情,笑着继续道:“你既然听了赵某的秘密,是不是也该和赵某做个交易? “否则……窃听他人秘密的这件事,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让你跌入万丈深渊哪。 “我想,郡主应当不想见到赵某与你兵戎相见的那副模样吧?” 男人普通的五官中透出几分兴致盎然。 崔遇棠却清晰看见,藏于这副普通皮囊下利益算计的野心。 第23章 我可助你,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小姐……”拂冬咽了咽口水,显然已经慌了神。 崔遇棠不惊不惧,微挑眉尖,反问道:“王爷故意将许三小姐引至此处,又状似不经意地说出自己乔装前往秦国公府一事,不就是想让我听到吗? “既如此,王爷不妨放下所谓威胁我的手段,试试好好与我谈一谈。 “也许,王爷所求正是我所想的呢?” 赵自明眼神一闪,轻笑道:“你当真古怪。” 与王公贵族打交道点头哈腰的人不在少数,敢这般直白和他谈条件的人,她倒是第一个。 他双手撑在窗沿上,如鹰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可我不信你。” 崔遇棠微微一怔,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起。 “倘若国公爷得知嘉宁郡主探听了秦国公府的秘密,将会如何呢?” 他还是选择威胁她。 故意在这附近逗留,将许爻佳引来,在她面前泄露自己的秘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件事—— 赵自明对她有所图。 所以才选择用这般低劣的方式拉她下水。 若是以此进行交易,往后她与赵自明就是一条船上的同盟。 若是她不愿…… 哪怕她如今是郡主之身,对于赵自明、秦国公一类的上位者而言,她弱小如蝼蚁,轻易便能捏死。 而对于赵自明而言,所谓窃听都只是拉她上船的借口,即使她今日并不在此,他某一日临时起意找上她,他亦能找到旁的借口。 既然硬的不行,那她就来软的。 少女眸中泛起晶莹泪光,她祈求地看向他,语气柔软可怜:“我从未想过要窃听王爷的谈话,此次是无心之失,若王爷介意,我在此向王爷道歉,并担保永远不会说出去。 “而且,除了许三小姐的话语之外,我其实并未得知王爷前往秦国公府所为何事,定然不会坏了王爷的大事。 “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豆大泪珠连成线,自洁白柔嫩的面上滑落。 美人哭泣,向来楚楚惹人怜。 赵自明心尖一跳,看着她,却并未说话。 崔遇棠垂眸低声哭了一会儿,发觉面前的男人一言不发,便抬头看他,却发现赵自明眼中满是对她的满意和认可。 她心底不由有些气恼。 看来赵自明今天是不会放过她了。 她像是突然泄了气一般,自暴自弃地拭去眼角泪水,恢复平静的模样,淡淡看向他。 “王爷究竟想做什么,不妨明说。” 赵自明似是觉得有趣,看尽她面上一切神情变化后,才不紧不慢地道:“今日这参宴贵女众多,嘉宁郡主可知她们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崔遇棠蹙起眉头,直觉赵自明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是她想听到的。 “她们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嫁个有权有势的好郎君,后半生能有个依靠,或是凭此荣登金枝,万事不愁。 “而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子,无非就两位,一是陛下,二是当今太子。” 赵自明微勾唇角,眼神中满是算计,“我可助你,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话音落,屋外萧瑟风声拂动绿叶,窸窣作响。 少女垂眸,并未应声。 半晌,崔遇棠抬眸看他,“那王爷想要什么?” “无他,我只想要一位真正的明君登位罢了。” 野心勃勃的话语令崔遇棠心惊。 她万没想到,在这秦国公府之内,赵自明就敢如此大胆将自己所密谋的事情说出。 大概,整个秦国公府都遍布了他的眼线。 他丝毫不怕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传播出去。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没有拒绝的选项。 “好。”崔遇棠平静道,“我答应王爷,若王爷真能助我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我自然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赵自明似是对她的同意毫不意外,点点头道:“既是做交易,那么,你也该将你的秘密交给我了。” 崔遇棠眼神一闪,她可不会轻易信任眼前人,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的秘密交付出去。 脚下摇晃,少女纤弱的身躯一时不稳,向后摔去。 熟能生巧,拂冬稳当地接住了她,面容担忧,“小姐,你没事吧?” 白皙的手指轻轻贴在额头,崔遇棠摇摇头,对着赵自明说道:“王爷,我……咳咳……身子不适,可方才的事,能否日后有机会再进行详谈?” 赵自明眉梢一挑,观少女面色苍白不似作伪,只好道:“既如此,那郡主便好生歇息。待日后,我自会派人联系郡主。” “好……咳咳……多谢王爷。” 窗外脚步渐行渐远。 赵自明走了。 崔遇棠这才从拂冬怀里抬起头来,站起身飞快地关上窗户。 随后暗骂了一句晦气。 她万没想到,为了躲避田氏设下的陷阱,她竟能这般巧合地遇见晖亲王赵自明,且还与其有了交易牵扯。 方才的一番话不过是随口应付,但赵自明的态度显然不是随口说说。 恐怕日后,她不得不照赵自明的心意办事。 若是赵自明想要她死,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罢了。 闭了闭眼,崔遇棠勉强恢复了冷静,后背已然冷汗涔涔。 方才的一切冷静都是她伪装出来的。 她怕若是更为软弱,便无法与赵自明周旋下去。 但现下多虑无用,这件事不一定就是十足的坏事。 她应当应付好眼下的另一桩要事。 既然田氏和崔阑已然铺设好陷阱,挖坑等她跳入,如今她人消失不见,只怕崔阑正满院子找她呢。 “拂冬,我吩咐你拿的药,你可拿来了?” 拂冬将怀中药瓶取出并递上,“小姐,拿来了。” 崔遇棠轻拧瓶塞,将黑色药丸吞入喉中。 …… “郡主,嘉宁郡主究竟去了何处?眼下哪儿都找不到她,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方才我瞧那李小姐气势汹汹,嘉宁郡主的异样,莫不是与她有关?” 几位贵女跟在步履匆匆的崔阑身后,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 身后不远处缀着的李思思皱眉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去了何处,与我有何相干?” 话虽如此,她眼中还是划过一抹心虚。 刚才少女神态有异,她未曾注意,只当崔遇棠不想搭理自己,却未想到少女身子柔弱,极有可能是犯了病。 若是崔遇棠真出了事,不论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她都难辞其咎。 李思思心底忐忑,崔阑亦然。 崔阑叹息道:“阿姊身体向来不好,若是因我疏忽出了什么差错,我只怕良心难安。” 除李思思外,几位参加过菡萏宴的贵女神色有些古怪。 她们微妙地察觉到,崔阑对于崔遇棠的态度好似只是伪装,担忧向来不达眼底,只浮于表面。 几人不由得又想起上一次宴会时,崔阑闹出的丑闻,以及出事前她也曾这般焦急地寻找崔遇棠,最后却是自己出了事。 面面相觑一阵后,几位贵女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无论这崔家姐妹究竟是真友爱还是假情谊,都不妨碍她们这些看客观看乐子。 这两人一前一后成为汴京内最受瞩目的女郎之一,她们若说一分嫉妒都无,那是假的。 唯有想看这二人一同跌落高台的心,是真的。 此时李思思不耐地道:“你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还不如问一问这秦国公府的家仆,可有人见过嘉宁郡主。” 闻言,崔阑点头赞同道:“是该如此。” 她抬手吩咐自己的丫鬟,“珍珠,你去问一问。” 珍珠垂首应是,却在走过一处石砖时惊叫一声。 所有贵女都被吸引去了注意。 众人齐齐上前,瞧见地上几抹暗淡的血迹。 珍珠怔愣道:“这是嘉宁郡主方才站着的地方……” 她们兜兜转转,回到原地,却不曾想会发现这抹血迹。 皆怀疑地看向李思思。 李思思登时慌了神,摆手撇清道:“我可没有做伤害嘉宁郡主的事!” 崔阑面上担忧,却暗中递给珍珠一个眼神。 珍珠立即会意,假意回忆着说道:“小姐,前几日那寻到府上的疯子所说的话,该不会是真的吧……” “慎言!”崔阑竖眉冷声道,“那疯子所说的话,怎能当真?” “可如今嘉宁郡主这血,该如何解释?”珍珠道,“若是身上没有外伤,那必是……” 她抬眼看了一下崔阑的神色,似是觉察不对,立刻垂眸不语。 几位贵女却是被这未言尽的话吊足了胃口。 “长乐郡主,方才所说的那疯子,是什么人?” 崔阑犹豫一瞬,看了看左右,随后道:“前几日有一疯癫男子寻上府来,非要说阿姊怀了他的孩子,他要光明正大地迎娶阿姊。 “可我与娘都知道,这绝对是无稽之谈。阿姊可是清白之身,怎会与外男有染,且还怀了身子?” 闻言,几人下意识地看向地面的暗红血迹,眼中惊愕一闪而过。 难不成嘉宁郡主竟真怀了孕?今日流血,是动了胎气的缘故? 说到最后,她小声道,“这只是意外,并非事实,诸位莫要当真。” 众人心思各异地点点头。 眼看所有人都被她的话引导了思绪,崔阑这才招手让珍珠退下,去询问许家家仆。 没一会儿,珍珠快步回到崔阑身边,“小姐,许家的家仆说,嘉宁郡主似是身子不适,在西边的客房休息呢。” 崔阑蹙眉担忧,随即吩咐道:“你去麻烦许家管事请一位大夫来。” 珍珠退下后,崔阑找到秦国公府家仆,由其带着前往西侧厢房。 贵女们紧随其后。 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数十人,崔阑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 上一次未能实现的计划,这一次她一点不差地实现了。 崔遇棠,你且看着,我是如何瓮中捉鳖,彻底碾碎你的一切心计的! 第24章 为什么你总能轻而易举地看透我! 崔阑领着一众贵女朝客房走来。 拂冬远远瞧见,合上窗户后,走至床边,低声道:“小姐,她们来了。” “好。”崔遇棠轻声答道,随即闭上双眼,佯装昏迷。 少女面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双眉紧蹙,似是痛苦难忍。 待崔阑和贵女们进入房中,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心中对那荒谬之事的猜测又忍不住浮了出来。 “阿姊!”崔阑匆匆走到窗边,眸含热泪,握住崔遇棠冰凉的手。 她将少女的手贴在颊边,试图以此传递热度。 “阿姊,你怎么了……” 崔阑低声哭泣,看样子真是担心坏了。 “诸位请让一让。”一道女子声音传入。 在门外围观的贵女们回头一看,是秦国公府内宅的女医者,便自觉让开了道。 医者步入屋内,看了一眼床上少女无力的状态,开口问道:“嘉宁郡主此前可有得过什么疾病未愈?或是最近可有与什么人接触过?” 否则不该出现这般虚弱的状态。 看起来,少女像是常年缠绵病榻之人。 崔阑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医者有些不耐:“此时为治病救人,还请郡主明说。” 一旁的安苒看不下去了,便道,“请您为嘉宁郡主医治,看看……是不是有滑胎之象?” 医者愕然呆了一瞬,随即严肃神情,将众人赶了出去。 崔阑想要留在屋内,却被无情赶出。 “一切只得待我查明病因后再说,还请诸位小姐莫要胡言乱语,以免坏了嘉宁郡主的清白。” 崔阑咬了咬下唇,摩挲着腕间的木藤镯,心稍微定了定。 这一次的计谋,她笃定崔遇棠会出于谨慎,反倒不会将镯子摘下,这才得以成功。 在两种药草交互作用下,此时大夫诊治,只会诊出崔遇棠滑胎的假脉象。 到时,再让那顶着崔遇棠奸夫身份的男人出现…… 便可让这谎言变成事实。 届时,崔遇棠与外男有染,定会被赶出佑恩伯府,再被褫夺郡主封号,一世流离。 而所有的证据,她都会一一毁掉。 身后传来几位贵女的窃窃私语声。 崔阑心中又恨又爽。 恨的是之前这些人在她出丑之时,亦是这般冷漠议论嘲讽她,将她视为笑柄;爽的则是,如今被议论嘲讽的人,可不是她了。 眼前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医者神情严肃,蹙眉问道:“敢问长乐郡主,嘉宁郡主此前可有过大量失血的时候?” 崔阑一怔,“从未有过……” 医者却笃定道:“那必然是长乐郡主不知。如今嘉宁郡主的情况可不乐观,她如今的状况,是曾经落下的病根并未将养好,现下复发,只怕需要许多药材才能压一压。” 所有人呆在原地。 安苒瞪大眼睛,问道:“难道不是此时失血过多,才出现的症状吗?她……” 似是猜到她要说些什么,女医者的神情更为冷肃,“安小姐慎言,嘉宁郡主依旧是清白之身,并未有滑胎之象。 “如今她身体亏空严重,须得好好补一补,否则极易一觉不醒,就此长眠。” 竟会如此严重。 众贵女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难以置信。 可眼前的女医者是早年跟随许夫人出征的军医,医术了得,她这般笃定自信,大抵不会有差错。 “我现在就去将此事禀告主家,烦请诸位让一让。”女医者说道。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让开一条道路。 崔阑怔怔地看向床榻上尚未苏醒的崔遇棠,心口无措地狂跳。 怎会如此…… 为何诊断出的结果不是滑胎,而是查出了崔遇棠之前喂血时落下的病根? 难不成崔遇棠早就猜到了她的计谋? 不,这绝不可能。若是如此,方才崔遇棠见到她时,就不会跑! “长乐郡主,郡主,郡主?” 有人轻拍她肩侧。 崔阑这才回过神来,面色略带惊惶地勾起微笑,“怎么了?” “嘉宁郡主似乎有些醒神了,大夫让您进去看看她,维持住她的清醒。” “好,好……” 崔阑几乎是僵着身子走进来的。 身后木门缓缓关上,为屋内留下一片寂静的氛围。 拂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近,随后让开位置。 “姐,姐姐……”崔阑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眼神飘忽。 手边突然传来一阵强硬的力道。 她惊的瞬间从凳上站了起来。 面色苍白的少女看似无力,实则强硬地拉着她坐下。 崔遇棠半睁着眼睛,语气低沉:“你怕什么?” 望着少女眼底的冷静和沉着,崔阑只觉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预测和掌控。 面对崔遇棠,她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如今的模样,可是拜你所赐啊。”崔遇棠慢悠悠地道。 崔阑惊得一下甩开她的手,怒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栽赃我!你生病与我有何干!” “栽赃吗?”崔遇棠笑着看向她,“我已经将那枚木藤镯交给大夫了,待她查验成分返回后,你猜她会不会发现你这手镯的端倪?”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崔阑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能轻而易举地看透我!” 哂笑一声,崔遇棠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只重新握住她的手,“妹妹,坐下来陪陪我吧。” 崔阑浑身紧绷,瞬间意识到对方的意图。 她是想让自己强行留下,这木藤镯上的酒香如此明显,那大夫若是闻到,定能看出些什么。 到时候,仅凭这点蛛丝马迹,就足够有心人挖出更多的东西。 不,不行! 她好不容易才拿到许夫人赠予的金钗,好不容易费劲千辛万苦才得到许夫人的认可。 她还要靠着这一次,慢慢将名声找补回来。 崔阑眼眶微红,她还不能在这被发现! 她惊慌地将崔遇棠的手甩开,转身就要向外走。 半推门扇时,身后却传来拂冬的惊呼。 “郡主!” 众人齐齐探头向里看,却只看见少女纤细摔落在地的身影。 再看拂冬愤恨看向崔阑的眼神,她匆匆向外走的步伐,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看来这崔家姐妹,当真不和。 崔阑无暇思索更多,她摘下腕间木藤镯,紧紧藏在袖间,匆匆向外厅走去。 她要去寻田氏。 “长乐郡主不是很关心她的阿姊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方才屋里的声音你没听到?这二人摆明了不和……” 屋内,崔遇棠缓缓躺回床上,安心地闭上眼睛。 她抚摸着腕间的木藤镯,唇角现出一抹淡笑。 方才的话,不过是骗崔阑的。 这木藤镯所泡制的药草成分又多又复杂,哪怕是大夫来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其中关联,更不会像她这般先入为主地代入,能够肯定地得知崔阑其心不轨。 她吞下的药丸具有微毒,能让她暂时陷入与之前在岭南养病时一样的状态。虽然并不能以此揭露顶替身份的真相,但足以让部分人起疑。 而崔阑的慌张表现,则会让人更大胆地猜测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好在,今日之事,总算是能逃过一劫。 崔遇棠叹息一声。 她难以想象,若是当真诊出滑胎的假脉象,接下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看来经由前次,田氏的确变得谨慎许多,亦让她难得大意了一次。 往后,她定要更为小心地走好每一步。 待医者煎药返回后,崔遇棠的面上才逐渐有了血色。 田氏担忧地站在门外,“大夫,棠姐儿可好些了?” “已然无事了。”医者答道,“但往后须得注意静养,莫要过多操劳。我观嘉宁郡主的身子,似是前段时间十分辛劳,休息的时间极少,这才旧疾复发。” 她说着,多看了两眼忧心忡忡的田氏,将要到嘴边的话咽下。 本想询问佑恩伯夫人有关少女病根一事,但眼下人多口杂,还是莫生是非的好。 “多谢您了。”田氏有礼道。 医者客套几句,略一颔首,转身离开。 众贵女眼见无戏可看,纷纷离去。 唯有李思思停在不远处,似在思索。 藏于暗处的眼线将一切收入眼底,脚尖轻点,出现在国公府后门的马车外。 随后将一切转告马车之内端坐的男子。 “哦?”男子轻笑,“真是有趣。” 将一切易容外表褪去后,显露出来的是一副风流不羁的英俊容貌。 一双锐利的凤眸微微眯起,赵自明笑道:“看来,我还真没找错人。” 他虽需要一个猎手,却也需要其有伪装成猎物的本领。 否则,要怎么骗过他那位向来冷静多谋的侄子呢? “尽快将人安插进佑恩伯府内。”赵自明命令道。 他有预感,这位面容姣好、城府颇深的少女,会成为一枚很重要的棋子。 第25章 娘,我要嫁给谢将军! 天色昏黑,星星点缀于夜幕之上,秦国公府内热闹的欢宴结束了。 今日寿宴,许夫人饮多了酒,早早地歇下了。心思各异的宾客们也没了留着的必要,纷纷离去。 “嘉宁郡主今日比试女红时夺得魁首,据说她绣制的帕子山水云雾栩栩如生,只可惜留给了许夫人,我们这些未参与的,倒是无法得见了。” “你若是想看嘉宁郡主的绣品,便去浮香阁看。那红袖姑娘是郡主的师父,还将她的绣品放在了阁内。若是有缘哪,说不定你还能买到呢。” “真的吗?那我可要去看看了……” 几位贵女边笑边向外走,崔阑走在她们身后,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十分不是滋味。 心乱如麻,她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再向前看,面色苍白的少女正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向马车走去。 将要登上马车前,一道声音唤住了少女。 “嘉宁郡主。” 崔遇棠回眸,瞧见是南宫氏,微微一怔。 此刻南宫氏坐在马车里,珠帘轻掀,关怀地向她看来:“郡主身子可好些了?” “已然好多了,”崔遇棠微笑回道,“多谢夫人关心。” 闻言,南宫氏才放下帘子,临了又道:“郡主尚还年轻,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莫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再次道谢后,崔遇棠站在原地,目送谢家的马车离开。 身侧嫉妒的目光犹如实质刺在她的脸上。 她略一侧目,便对上崔阑嫉恨的眼神,微微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走吧,”田氏走过崔阑身侧时提醒道,“莫要在此处露了破绽。” 话语平平,听不出喜怒。 但崔阑却莫名一抖,只得点点头上了马车。 许夫人寿宴过后几日,秦国公府不时就会有家仆上门寻崔遇棠,说是许夫人十分喜欢她的绣品,想用重金同她多买几副。 但崔遇棠自然不会收取许夫人的钱,一件件精致的绣帕就这么无偿送进了秦国公府,许夫人对她也越发喜爱,时不时会派仆人送来新衣。 更有时候,会亲自登门拜访。 “嘉宁何在?”许夫人抿了一口茶,轻笑着问道。 坐在上首的崔汉心情愉悦,眉开眼笑,“夫人稍等,棠姐儿在陪她祖母聊天,我已派人通传,想必她稍后就到。” 许夫人点点头,静心等待。 想起秦国公府送来的各项拜访礼物,崔汉不由得意。 自他升官到御史台以来,不少同僚对他表面客气,背地里却对他嗤之以鼻,他忍受这种情况已久,如今能与秦国公府交好,崔汉顿觉面上光彩,走起路时腰板都挺的更直了些。 屋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崔汉眼前一亮,连带着对崔遇棠的态度都变得好起来。 他温和地招手,“来,棠姐儿,许夫人可是专程来看你的,还不快见礼。” 许夫人忙伸手制止,“佑恩伯这是哪里的话,该我向郡主见礼才是。” 论尊卑亲疏,她并非崔遇棠家中长辈,合该行礼。 但崔遇棠却懂事地半扶起她,柔声道:“夫人在遇棠心中早就是家人一般的存在了,何必拘泥于那些严肃的繁文礼节? 随后行家礼道,“遇棠见过夫人。” 许夫人一怔,面上不显,心中却是舒适不少。 她唤来自己的丫鬟,将带来的礼物呈上。 “这是前不久国公爷在岭南带回的奇药,对身子亏空一类的毛病最有好处,我想着你需要,便为你带来了。” 许夫人说话风轻云淡,但崔遇棠却知这凝结了万千草药于一身的奇药的珍贵,只怕是普通人家劳累数十年也难买一颗。 可许夫人却这样情意地送给了她。 崔遇棠真挚地谢道:“多谢夫人厚礼!” 客气地摇摇头,许夫人拉过她的手,说起近日崔遇棠赠予她的那些绣帕,她有多么满意。 “……你这双巧手,真是人间难寻哪。”许夫人感叹道,“最近浮香阁送来的那些新样式,我都已看不上了,唯有你绣制的,才值得我好好收藏。” 崔遇棠谦虚几句,许夫人亲昵地用手指点她额间,二人瞧着真似一家人那般亲昵。 厅堂门外,端着雪蛤羹的崔阑手早已酸痛,但厅内气氛这般和谐,她不便贸然闯入。 一旁的管事瞧见她这副隐忍模样,心有不忍,上前劝道:“郡主,伯爷有令,许夫人在时,不得任何人打扰。 “此时定是顾念不上您了,您还是先行回去吧。” 崔阑唇角笑意僵硬,她不舍地看了一眼手中熬煮许久的羹汤,犹豫道:“可这是我亲手炖了好久的雪蛤羹…… “只是进去送个羹汤,也不许吗?” 管事面露为难,看了看里边,没说话。 眼见实在无法进去,崔阑叹息道:“那这雪蛤羹,就麻烦管事稍后为我呈上去吧。” 她将手中木盘交给对方,转身离去。 管事端着这沉重的雪蛤羹,望着少女不断甩手的动作,心中怜悯。 自从大小姐回来之后,郡主的面上就很少见到笑容了。 就连伯爷也更为关注大小姐,而非郡主,反倒是常常冷落她。 今日郡主难得有心尽一尽孝道,却被拦在门外。 他不由叹气。 相较于行事规矩、一丝不苟的大小姐,他倒是对真性情的郡主更为喜欢些,只叹这佑恩伯府内,两碗水始终是端不平的。 真性情的崔阑阴沉着脸回到清菊苑,看见昨夜留下的满室狼藉无人打扫,当场就发了脾气。 “你们这些贱婢竟敢偷懒!”她叉腰竖眉怒斥道,“我让你们将屋内打扫干净,为何不洒扫?” 身后传来一道淡淡嗓音。 “是我让她们别打扫的。”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崔阑瞬间清醒,瑟缩的动作像极了怕人的鹌鹑。 “娘……” 较那日信心勃勃不同,田氏原本富态的面容变得清瘦几分,额头的纹路似乎更深了些,眉眼间是遮掩不住的疲惫。 崔阑小心翼翼地走近,试探道:“娘,你还在生气吗?” 却不想田氏冷笑一声。 掴耳声响起。 “娘!”崔阑捂着红肿疼痛的侧脸,目露震惊。 这还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家人掌掴责罚。 田氏冷冷地看着她,似是恨铁不成钢,却又忍不住流露一丝心疼。 “娘,我那日确实是按你说的做了,我没有胡乱行动,也没有更改计划……”崔阑捂着脸哭泣道,“可我什么都做了,那贱人还是毫发无损!” 深深叹息一声,田氏终是不忍,揽过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你既是我的女儿,怎会如此蠢笨?” 崔阑见她不安慰反倒斥责,眼泪涌得更凶了些。 “我,我已经尽力了……” 谁知那贱人是如何看穿她的计划的,还故意骗她,让她在众人面前露出慌乱的一面,使得京中不少人对她议论纷纷。 她已经怕极了京内的流言。 “你!”田氏叹息着摇头,转口道,“那贱人聪颖非凡,自从岭南回来之后,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眼下你祖母有心要为崔锦舟医治,我以毒控制他的手段不能时时使用,只怕崔遇棠名声鹊起的这段时间,她会更为肆无忌惮地压过你。” 崔阑恨得咬牙,“自从秦国公府回来后,那贱人不仅靠绣帕博得了许夫人的欢心,还在京内过得顺风顺水,我不知听到了多少有关她的好话了!” 田氏道:“既如此,那你更不该毫无长进,只懂得在院里发脾气。 “你以为清菊苑的丫鬟每一个都老老实实,绝不会将你的行为传播出去吗? “还是你以为,你砸烂的每一个物件,不会被库房记录在册?还是说,你以为,你每次弄出的动静,都不会被你父亲所知吗?” “我……”崔阑怔住。 “你可知你爹为何近日来不来看你,总是青睐那个贱人?”田氏苦口婆心地道,“你这般任性肆意,恰是他不喜的。” 崔汉向来,最喜欢听话懂事又能给他带来好处的人。这一点,田氏深有体会。 否则他也不会在得知她的身子无法继续生育后,便不再碰她,反而是在外面养着红颜知己了。 她无法为他孕育子嗣,便只能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夫人。 思及此,田氏唇边笑意苦涩几分,她怜惜地摸了摸崔阑的头发,说道:“上一次你虽不是魁首,但也得到了许夫人的礼物和认可,京中权贵皆知。 “这段时日,南地涝灾灾民北上,你若想再博些好名声,便吃些苦,去城外搭设救济棚,行些善事。 “如今,菡萏宴的那些事已然淡了不少,很快所有人都会忘了……皇后娘娘向来宅心仁厚,你若多行善事义举,传到她耳中,她定会更为包容你。” 崔阑听话地点点头。 话锋一转,田氏却道:“待你受召进宫陪伴之时,记得与皇后提起你的婚事,若她有意,定会将五皇子的婚事定在你身上。” 闻言,方才还连连点头的崔阑瞬间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我不要!” 从前她未见过谢均,不知何为心动,才会觉得嫁给彬彬有礼的五皇子是最好的选项。可如今她已然见过更好的,又怎能放下? 而且……倘若她真嫁给了五皇子,那崔遇棠难说不会有嫁给谢均的机会。 单纯是想一想,她都觉得无比难受。 似是未料想到她的反应,田氏有些愕然。 崔阑眼神坚定,“娘,我要嫁给谢将军!” “可谢家……”田氏嘴唇翕动,犹豫不已。 曾经她不够了解谢家,只知谢均是京中骄子,这才鼓励崔阑行动。 但后来,她得知谢均父母的情况,才知谢家是一个多么水深火热的地方。 “阑阑,这事太难……”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崔阑打断。 崔阑眼神阴毒,“娘,我一定会嫁给谢将军的。 “我绝不允许,那蓄谋勾引的贱人嫁入谢家! “若她敢肖想,我定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第26章 以身入局 送走许夫人,崔遇棠面对崔汉,自是无话可说。 崔汉看着她这副有礼却疏远的模样,难免心头一梗。 到底是才接回家六年的女儿,就是不如从小就养在身边的女儿亲近。 对待父亲,怎能这般冷漠? 让阑阑顶替救命之恩,当真没错。 眼前的少女在崔汉眼中,犹如一个随时会扑向他剥皮吸血的白眼狼一般惹人厌。 但她又的确为家中带来了富贵。 心绪复杂,崔汉沉声道:“记住爹教你的话,戒骄戒躁。 “无论往后与哪位王公贵族打交道,都需牢记这一点,更需记住,父母的养育之恩。 “你是崔家的女儿,任何时候都要为崔家着想。” 他又一次提醒她。 似是生怕她违背孝道,做出什么有违人伦的事来。 思及前世,崔汉早已这般提防她,或许是因为他对不起娘,才会这般下意识不信任她。 他生怕她得知真相,最后背叛整个家。 袖中拳头缓缓攥紧。 崔遇棠垂眸,未显露任何情绪,只应声答是。 看她这副模样,崔汉知她不想讨自己欢心,顿觉无趣厌烦,冷声让她自行离开。 有了祖母撑腰,崔遇棠的确没必要与他过多的虚与委蛇,转身便走。 迈入疏影居前,她看了一眼在院外扫拾落叶的丫鬟,眼眸渐深。 这丫鬟名为珠儿,她记得清楚,是从秦国公府回来后的第三天,被送入疏影居的。 珠儿来历不明,崔遇棠也不问,心中已有猜测。 这新来的丫鬟常常一个人行走,与府内任何一个下人的关系都不亲近,且总是担任守夜一职,看起来,她是在监视自己。 只不过与桐嬷嬷不同,桐嬷嬷是为田氏监视她,珠儿却是为了赵自明监视她。 自从那日见过赵自明后,他再也没联系过她。 若是珠儿不来,她还当真以为那日所说的话只是戏言了。 但事实上,赵自明一直在暗中观察,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崔遇棠猜想,应该是赵自明对她一无所知,所以才决定先搞清楚崔家的情况,才好做下一步决定。 可这珠儿已经观察她数日,差不多该有个结果了。 淡淡收回视线,崔遇棠步入房中。 不经意一瞥,桌案上叠起的书本中,一封麻白色的信格外显眼。 今早她出门前,这封信分明还不在这。 拆开信封,其上黑白字迹映入眸中。 看完后,崔遇棠不急不慢地点燃香炉,将信焚尽,直至变成一滩灰烬。 少女看着炉中火焰,若有所思。 书信是赵自明所写,他似乎并不急于要同她交换秘密,而是改为了更直白的威胁。 若是她不按他所说的做,赵自明扬言会毁掉整个崔家。 兴许是这段时日,珠儿所观察到的她,总是会去向祖母和父母请安,表现得孝顺又乖巧。 所有不知她秘密的旁人,都只会觉得她定然心系崔家人,又有谁能想到,她根本就不在乎崔家呢? 甚至,她巴不得赵自明暗中动手脚,毁掉整个崔家。 单是想一想崔汉崩溃的神情,崔遇棠都觉心底舒坦不少。 赵自明定然是觉得她与崔家是共荣辱的一体,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毁掉崔家。 但既然他不知,崔遇棠心生一计。 若是她阳奉阴违,赵自明会对崔家做些什么呢? 她隐隐有些期待。 但又想到信中所交代她办的内容,崔遇棠又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竟是要她在不久后的皇家围猎场上接近太子。 可那日赵自明所说,想要扶持明君上位,这话中之意,分明是不认可当今太子。 否则他也没必要多此一举,想要在太子身边安插进她这个眼线。 赵自明的所谓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不过是诱饵罢了。他兴许是想助其他皇子上位,却又以权势富贵诱她上钩,助他成事,最后再将她像弃子一样舍弃掉。 可他不知道,她从未想过入主宫闱,更未想过要一步登天。 既来之则安之。崔遇棠抽出压在那封信底下的又一张纸片,唤来敛秋,“去按这张纸上所写的置办。” 上面的衣裙样式和妆扮色彩,大概都是按太子所喜的类型安排的。 既已入了这权欲场,她也未必不能试一试。 哪怕她只是一枚能加以利用的棋子,但未必不能搅动风云。 她要以身入局,欺瞒所谓棋手,左右权势。 最后,借此权欲场,行复仇之事。 …… 谢家,家主书房内。 南宫氏正在为谢栋按摩肩侧,二人柔声说着话。 “我近日看你特别宝贝的那枚绣帕,怎的又换了张新的?”谢栋问道。 南宫氏抿唇淡笑,“许夫人又赠了我一张。” 谢栋向来喜欢参与妻子的生活,发掘她的爱好,便问道:“是什么样式的?拿来我瞧瞧。” 闻言,南宫氏将那枚绣着花鸟图的绣帕呈上。 谢栋只看了一眼,便道:“这绣工繁复,绣制这枚帕子的人,定是万里挑一的巧手。” “是呀,”南宫氏笑道,“正是那嘉宁郡主所绣的。” “嘉宁郡主……?”谢栋陷入思索,“说起嘉宁郡主,那日郡主身在国公府,犯了重病一事,我倒是知晓。 “却也觉得古怪。” 从前他们对这崔家长女并不关心,更是毫无接触,却在听闻这名少女曾数日大量失血时,难免心惊,更生疑虑。 南宫氏面容变得严肃几分,“这事,许夫人与我说起过。崔家人只说是嘉宁郡主在岭南时被山中野兽伤了身子,才会落下身体亏空的病根。 “但国公府的大夫却说,嘉宁郡主这病,似乎比在岭南时还要早一些。” 谢栋眸光闪了闪,“若我没记错,那长乐郡主身怀奇血,这才治好了如净的病症。” 南宫氏点点头,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怀疑。 可为何诊出失血亏空之症的人,是崔家长女而非次女? 且那崔阑似乎身体康健,连一丝异样都无。 他们谢家曾因此给崔家送去不少谢礼。 虽有怀疑,但无证据,二老也就不提此事。 谢栋问起另一件事:“峙衡近来如何?” “峙衡像你,依旧恪尽职守,最近汴京四周灾民泛滥,他早已去负责城中防备了。” 谢栋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这小子,让他从边疆回来,是想让他转成文官,他倒好,主动揽职去做。” 边疆战场难免见血,谢均身为谢家独孙,谢家自不能让唯一的血脉陨落在战场上,这才想办法将他召了回来。 南宫氏亦笑,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道:“时铭前些日子,给家中回了信。” 提起“时铭”二字,谢栋温和的面色瞬间消失,转而变成一副冷硬模样。 他冷声道:“休要再提那逆子!” 微微蹙眉,南宫氏笑意苦涩,“培之,时铭是你我的儿,他已离家这般之久,如今生了归家之心,难不成,谢家还要将他拒之门外吗?” 谢栋推开南宫氏放在他肩侧的手,不容拒绝地道:“他既然归隐山尘,逃避俗世,还如何算得上是我谢家之人? “不让他进谢家的门,又有何错?!” 面色看起来已然动了怒。 南宫氏知他对谢恒怀怨已久,便不再多言,默默退下。 她沉默着转过廊桥,却在小花园遇见了谢均。 面上难得多了笑意,南宫氏眉眼温柔,唤道:“峙衡。” 谢均回眸看来,上前尊敬道:“峙衡见过祖母。” 南宫氏摆摆手,看着他额边汗湿的鬓发,心疼道:“你不是才回家休沐一日?怎又要走?” “城外有动乱。”谢均言简意赅。 南宫氏会意,犹豫着道:“你父亲前些日子寄给你的信……你可看了?” 沉默一瞬,谢均面色深沉,几乎是与谢栋同出一辙的冷硬。 “不曾。” “可他……”到底是你父亲。 见他眼神转向一旁,摆明不想谈,南宫氏只得放弃当这个说客。 若说这谢家内最为相像之人,那便是谢栋和谢均这两祖孙了。 而他那决心斩断红尘,行事随和不羁的父亲,谢均倒是与他毫不相像。 南宫氏又想起孙女寄来的信,不由道:“你长姐昨日从宫中来了信,说是有要事与你相商,但你这几日似乎并未看信,她不曾收到你的回信。” 这才让她代为转告。 谢均一顿,随后道:“孙儿知道了,待回来后,便给长姐回信。” 话音落,只留下一道毫不留恋的身影。 “哎……”南宫氏见他走得匆忙,心知是不想再听她继续言说下去,最终只能幽幽叹息一声。 这谢家祖孙,哪一个都不让她省心。 谢均不愿转做文官,大概是还想回赴边疆。 而谢栋不愿让他回去,便催着谢如净替谢均相看京中贵女,希望他早日成亲,安家汴京。 如此一来,谢均在京中也就有了个牵挂。 不会再孑然一身,随心而去。 可忆起谢如净信中所提到的女子,南宫氏更觉头疼。 这长乐郡主于如净有恩,按理说,若是她有心仪的男子,如净身为皇后,合该帮衬一二,为她向皇帝求一纸婚书。 可这长乐郡主心仪的对象,却偏偏是谢均。 “这可如何是好啊……” 金碧辉煌的皇宫之内,华贵的女子亦发出了一样的叹息。 第27章 赐婚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富丽堂皇的凤栖宫内,身着素净白衣的崔阑朝着上首行礼。 “起来吧。” “谢娘娘。” 谢如净单指轻抚额间,望着崔阑明显紧张的神情,语气柔和了些:“长乐,听闻你近日常在城外施粥,不辞辛劳地救助灾民,本宫甚感欣慰。” 崔阑垂着头,腼腆地笑,“这都是臣女应尽之事,算不得辛劳。” “嗯……”谢如净唤她上前,沉吟片刻,随后问道:“你前几日与本宫所说的话,当真发自肺腑?” 崔阑紧张地抬起头,坚定道:“回娘娘的话,臣女是真心爱慕谢将军,绝不敢以此蒙骗娘娘。” 闻言,谢如净唇边的笑淡了几分。 她垂眸不语,似是在思索。 在她最初病愈时,她曾承诺崔阑,若往后对方有了心仪之人,只要是京中子弟,她都会为其求一旨婚书。 后来,她甚至有心撮合五皇子与崔阑同修秦晋之好,亦问过五皇子的意见,他并不反对,可没想到,最后变了心的却是崔阑。 轻轻叹息一声,谢如净抬起头,语气真挚:“长乐,峙衡是本宫的家弟,本宫自是知其本性。 “他向来冷心冷情,若当真与他成了亲,只怕往后他顾不上你的时候可多了去了。 “与其吃这份苦,不如本宫为你与霄儿赐婚,如何?” 似是为表真心,崔阑急忙跪下,“娘娘!我不怕吃苦,更不怕谢将军冷落我! “只要,只要能嫁给谢将军,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将少女从地上扶起。 谢如净眼神复杂地端详她片刻,确认她话语真诚,问道:“倘若本宫告诉你,嫁给峙衡,只能做妾室,你也愿意吗?” “我……”崔阑心头一跳,对上身前人眼底的暗光,犹豫了一瞬。 脚底似是开了个黑漆漆的洞,让她整个人无端地往下坠。 一片茫然中,她看见了崔遇棠娇笑着倚在谢均肩膀的身影,神情恍惚一瞬,崔阑立即道:“我愿意!” 在来求皇后之前,她就与娘谈论过此事,娘说如今她的声名大不如前,且谢氏一族家大业大,断不会与在从政方面毫无作用的佑恩伯府联姻。 即使是同意她嫁入谢府,大抵也只是给个侧室的身份。 但,侧室又如何! 崔阑眼神坚定。 现在谢均虽然还未对她产生情愫,但她坚信,日久生情,她迟早有一天会撬开谢均冷硬的蚌壳,将他的心焐热。 再者,谢均向来不近女色,只要她能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就不怕寻不到机会坐上正妻之位! 男女成婚,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圣旨一赐,她便是谢均身边唯一的女人。 待她为他孕育子嗣,便能…… 短短几息时光,崔阑已然浮想联翩。 见她这幅坚定模样,谢如净知自己身为皇后,自然不能说话不算数,只好道:“此事,本宫会为你向陛下言说,求赐婚书。” 崔阑大喜过望,忙跪下谢恩。 “多谢皇后娘娘!” 待送走崔阑后,谢如净坐在书案边,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信。 祖父让她帮着相看谢均的婚事,可谢均却是对她送去的贵女画像没一个满意的。 现下灾民堆积城外,谢均这才被绊住了手脚。若是汴京一直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只怕不久后谢均就要返回边境。 可祖父希望他继承家业,入朝做文官,而非随时可能会殒命的武将。 如今她答应崔阑,一是为信守承诺,还报恩情,二是为早日定下谢均婚事,完成祖父催促的任务。 只是这崔阑……谢如净仍有思虑。 之前菡萏宴的风波虽已过去,但她仍无法释怀。 “唉……” 叹息声过后,书案烛火随风跃动。 “将此信,送往谢府。” 三日后,赐婚的圣旨分别送往了佑恩伯府和谢府。 不过短短数月,佑恩伯府能屡受皇恩,不少人艳羡不已。 探听消息的人得知是赐婚长乐郡主和骠骑将军的时候,更为震惊。 “这崔家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怎么能这般轻松地平步青云,一路直上?” “哪怕只是个妾室的位置,但京中多少人想要与谢家联姻都被拒绝,这佑恩伯啊,当真好福气。” “但这长乐郡主定了婚事,可嘉宁郡主婚事依然未定吧?” “传言她长得比天仙还美,就是不知,最后会嫁入谁家呢?” 一时间汴京内打听消息的人数不胜数,更有权贵世族上门道贺。 崔汉接着贺礼,自是笑得双眼眯起。 但反观田氏,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 有人上门道贺,崔遇棠并未出去,而是安静地待在疏影居里,趴在池边喂鱼。 少女未施粉黛,纤纤玉指间撒下金黄的饵料,眸中倒映着锦鲤纷纷跃起又落下,美得像一幅画卷。 拂冬抱着采买的药材步入院中,面上有些忿忿不平。 “怎么了?”崔遇棠问道。 拂冬不满地将东西随意一放,抱怨道:“小姐,自从那圣旨赐下来后,清菊苑的那几个丫鬟就时时走过咱们院前,总说些明里暗里嘲讽您的话。 “小姐是能静心不听,奴婢却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敛秋自一旁走过,笑道:“这有什么好气的?你只听到她们故意来煽风点火的话,却没听到京中人对清菊苑那位主子的议论话语呢。” “咦?都说了些什么?”拂冬好奇地凑上前。 “还不是说那位高攀了谢家……”敛秋不急不缓地说着,随后看了一眼池边的少女,忍不住问道,“小姐,您当真不在意吗?” “我?”崔遇棠回眸看来,笑了笑,“我有什么可在意的。 “能拿到这尊赐婚圣旨,是她崔阑的本事。” “靠的才不是她的本事!”拂冬急道,“靠的明明是她抢去的恩情!” 一阵凉风吹过,抚平了少女微勾的唇角。 她似是没了兴致,懒洋洋地从池边撑着手臂站起。 “既然是她抢去的,那也要她能保得住才行。”崔遇棠淡淡道。 崔阑幻想着嫁入谢家便能永远高她一头,这般愚蠢的想法,她不屑于理会。 京中多少人想进入谢家都无法,她却能这般轻易做到,只怕背后的嫉恨不在少数。 若往后崔阑因着这份嫉恨被人陷害,那亦是她咎由自取。 抽回思绪,崔遇棠看向敛秋,“一切可都准备好了?” 敛秋点点头:“一切都已按小姐说的准备好了。” 再过两日,便是前往皇家猎场的日子了。 届时,各类王公贵族才是真正的齐聚一堂,而她的目标——太子,亦会在场。 忆起赵自明信中交代的话,崔遇棠眉梢一挑,看向屋内摆好的几身素锦衣物。 年纪轻轻却不幸病逝的年少玩伴……当真能勾起太子心底的执念吗? …… 夜深时分,谢府花园,池边一角,隐隐可见明亮火光。 面容冷峻的青年半跪在火光前,面无表情地拾起一旁的纸钱往火盆里放。 火焰舔舐上洁白的纸钱,一时间纵起,又随着灰烬落下。 最后,再举起身边的酒杯,将杯中酒缓缓洒下。 身后传来几声脚步。 谢均并未回头。 “峙衡……” 来人是家主谢栋。 他头发早已花白,此刻微眯着眼,看向谢均。 “你又来给你娘烧纸了啊。” 谢均沉默不语,默默将物件一一收起。 “这么多年了,”谢栋叹道,“你还是忘不掉吗?” 拾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顿,谢均眼眸沉沉,“难不成,祖父忘掉了?” “你!”谢栋有些怒气,“你这般同我说话,是在怪我未给她立碑不成?” 这话好似一柄钥匙,缓缓打开了尘封多年的锁,谢均心底的恨意缓缓向上泛出。 他声音冷中带刺:“若非祖父阻拦,娘亲也不会尸骨无存,只得长眠于无人之地。” 略带指责的话语刺痛了谢栋的心,他当即竖眉怒道:“不肖子孙!她是罪臣之女,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给她立碑! “你可知胥氏一族当年犯的可是欺君罔上、私通外敌的罪过! “你千不该万不该再祭奠她,应将她遗忘。我再提醒你一次,她是罪臣之女,是险些害了整个谢家的罪魁祸首!!” 火焰映照在谢均的眸中,越烧越旺。 “她永远都是我娘。” 话语中包含着深深的执念。 一句话彻底堵住了谢栋的怒火,令他如鲠在喉。 他看着谢均冷淡的神色,心有戚戚,悲从心生。 “峙衡,我是为了整个谢家。” 谢均突然道:“祖父,若有一日,那罪臣是我,你也会为了整个谢家不择手段地除掉我吗?” 谢栋没有回答,只是瞬间弯曲下来的脊背,让他看起来苍老了数岁。 抬手拭去眸中泪意,谢栋强硬道:“你今日祭奠,我不与你计较。 “赐婚圣旨一事,我知你心中不愿,但这是圣旨,容不得你我拒绝。 “既然婚约已定,围猎那日,你便多与长乐郡主接触,她毕竟是救了你长姐的恩人。纵使之前闹出过丑闻,但嫁于你做个侧室,还是足够的。” 话音落,谢栋转身离去。 夹杂着万千复杂心绪的话语飘散在风中。 “莫要学你父亲逃避世事。 “我……终有一日会离开人世。 “谢家需要你。” 一句又一句的叮嘱沉沉压在青年肩头,令他有些疲惫。 谢均抬头,透过四四方方的夜幕,看向最遥远的那颗星。 第28章 太子 围猎当日,崔遇棠穿着一身洁白衣装出现在众人面前。 崔阑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奇怪。 往日这贱人不是最喜青绿颜色么?怎今日换了身打扮? 莫不是想在此吸引权贵们的注意吧? 她如此想着,看向崔遇棠的眼神更为嫌恶。 可理智却不得不承认,少女今日这身装扮,不仅犹为适合她,更衬得她如清水一般清澈,却又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长发及腰,轻拢慢拈的云鬓间斜斜插着一支白水梨花簪子,洁白衣装犹如天边皎月,少女面如出水芙蓉,绝尘脱俗。 腰肢由一条洁白束带系住,更显得她身量纤细,轻盈无比。 这般只可远观的美人,往往会更容易勾起人心底的暗欲。 自崔遇棠下马车起,就有无数目光向她望来,或惊艳,或嫉妒,还有……审视。 她微微侧目,那道视线却又消失不见。 一转眼,不少贵女凑上来打招呼。 “嘉宁郡主,今日这身装扮十分衬你。” “郡主,此前可有过围猎经验?若是没有,稍后可与我一同练习。” “嘉宁郡主……” 她柔柔笑着一一应对,身上的疏离感顿时减弱不少。 眼见众贵女围着崔遇棠团团转,崔阑眼中划过一抹嫉恨,但很快又消散开来。 经由许夫人一事,汴京权贵皆知崔遇棠人美手巧,一时间她名声大噪,能夺得众人目光也不奇怪。 崔阑转念一想,她如今已然靠着皇后拿到了赐婚圣旨,既然目的已经达成,折磨崔遇棠的事自然也就不急于一时。 待到她成为真正的将军夫人,迟早有一天将崔遇棠彻底击溃。 她轻哼一声,扭着细腰往扎营的地方去了。 秋日围猎,猎物都被赶到了旗山之中,为了保证安全,扎营的地方相距旗山有一段距离。 此时,王公贵族们一一赶到,营地内热闹非凡。 “谢将军!” 崔阑绕过好几个营帐,才终于在马棚边发现了谢均的身影,着急忙慌地就想跑过去。 她下意识唤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吸引有心人的注意。 暗地里,不少目光向她看来。 可崔阑毫无所觉,她满心满眼都放在那英姿勃发的青年身上,更是没注意到身下枯枝。 身穿的水红云纱衣裙样式繁复,裙摆层层叠叠,一不留神,就挂在了那枯枝上。 她着急向前走,却是被牵扯得划破了衣裙,还险些摔了一跤。 “噗。” 某个角落传来一阵笑声。 崔阑涨红了脸,急忙去扯裙角,却使得口子被划得更大了些。 她眼神闪烁,去看谢均的反应,却见他神色平淡,丝毫没有想上前帮她的意思。 一道身影在她身侧蹲下,轻轻拿开了那根枯枝。 崔阑转头看去,正要道谢:“多谢……” 却在看见崔遇棠微笑的面容时瞬间顿住了。 “妹妹当心些,此地不比府中,不止有断枝枯木,还可能有许多飞虫。”崔遇棠好心提醒道,“穿着这般繁重的衣裙,不便行走。妹妹还是去换一身再来吧。” 她面上笑容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崔阑攥紧手中衣角,只得回以一笑。 “多谢姐姐。” 衣裙被划破,崔阑自知丢脸,没再逗留,只是不甘地看了一眼谢均的方向。 临了走前,还警告性地瞪了一眼崔遇棠。 崔遇棠微微一怔,眸中划过不解,样子颇为无辜。 不少暗中窥视的人明目张胆地望过来。 其中,有一道视线看了她极久。 那人身着玄色衣衫,负手而立,隐隐透出一丝不怒自威的气势。 可他偏又生了一张让人一看便觉如沐春风的精致容貌,此刻温柔如春水般的眼眸静静望着她。 见她回视,他并未收回视线,而是坦然一笑。 霎时间,如湖畔桃花朵朵绽放,令不少贵女脸红心跳。 迟疑一瞬,崔遇棠轻轻颔首,微微一笑。 对方似是一怔,而后亦笑得更温和了些。 随后收回目光,似是毫无察觉地向另一边走去。 太子的面容,她在画像上看过无数次,如今初次得见,她只觉画上没画出半分他的神韵。 太子赵景行,生母是已逝的孝惠仁皇后,向来为人亲和,政事上清廉爱民,颇受好评。 只是不知,为何赵自明却对他不认可? 崔遇棠行至营帐外布置的桌边坐下,轻轻抿了口茶,垂眸思索。 事至如今,她尚且不知赵自明想要扶持的“明主”究竟是谁。 赵自明拿崔家安危来威胁她,试图以此让她乖乖听话,是因为他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不过,她现在的确没有能够与赵自明抗衡的实力,还需蛰伏。 少女静静思索,并未注意到身旁走动的众人已被屏退。 “嘉宁郡主。”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出。 赵景行陡然发声,崔遇棠吓得险些将手中茶杯扔了出去,不由有些窘迫。 忙站起身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赵景行笑了笑,倒是随和地在她对面坐下。 崔遇棠本还犹豫要不要为他斟茶,却见他示意她坐下,随后拿起茶壶,不急不慢地为自己斟了一杯。 他轻抿一口,开口道:“往日时不时能在宫人口中听见有关郡主的言论,今日得见,才知他们所言非虚。” 少女眼眸轻闪,双手紧紧贴在一起,似是有些无措。 “嘉宁郡主花容月貌,的确如天仙下凡。” 这般吹嘘的话语从太子的口中说出,崔遇棠十分不适,“殿下谬赞。” 将茶杯置于指间转了转,赵景行抬眸看她,笑道:“不仅如此,方才初见嘉宁郡主之时,孤竟难得愰了神。 “郡主与孤早年相识的一位故人,极其相像哪。” 心头一跳,崔遇棠避开视线,垂眸淡笑,“是吗?能与殿下的故人有几分相像,是臣女的荣幸。” 赵景行并未说话,摩挲着杯沿,眼神温和,却夹杂着一丝打量。 崔遇棠忽然抬眸,眼神纯净,好奇问道:“不知殿下那位故人今日可有前来?” 转动的茶杯一顿,被放在了桌上。 赵景行眼神一黯,语气平淡:“她已不在人世了。” 少女脊背僵硬,自觉说错了话,连忙要跪下,却又被男子拦住。 赵景行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小臂下方,将她扶起。 “无事,她早已逝去多年,郡主不明此事,不过一问,孤不会生气。” “多谢殿下包容。”少女松了一口气。 “她生前最喜梨花。”赵景行扫了一眼她鬓间发簪,“郡主也喜欢吗?” 崔遇棠点点头:“喜欢的。” 缓缓坐下,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赵景行意味不明地道:“郡主这身装扮与她实在是太过相像,若非今日清醒,只怕孤会误以为还在梦中。” 崔遇棠一怔,抬眸看向他。 那双精致的桃花眼中是温和的笑意,底下却覆着一层薄冰。 她顿时会意,立即将头低下。 赵景行不喜欢她这身打扮。今日屏退旁人来说这一番话,就是想要提醒她。 刻意接近,往往会激起一个人心底最深的警惕。 可崔遇棠要的就是这份警惕。 她猜想,赵景行现在对她甚至有可能是厌恶的。 幼时最好的玩伴逝去,本就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如今却被暗处的敌人当作来引诱他的手段。 他不喜她,情有可原。 “孤还有事,先行一步。”赵景行站起身,“嘉宁郡主,下次再见。” 崔遇棠随之起身,得体地行礼。 望着其远去的身影,她心中有了计较。 虽厌恶她这身装扮,却并未动怒,看来太子并非如表面这般温柔平静,而是一个十足的笑面虎。 今日她踩着他底线出现,他日若是向前一步,不知太子会作何反应呢? 虽然赵自明让她做的是扮演纯稚的少女,温柔关怀太子,借此靠近他。崔遇棠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她故意将所有最像那人的装扮集于一身,引起太子注意,再刻意装作单纯,惹赵景行不快。 待赵自明发现后,定会斥责她办事不力,由此可能会对崔家做些手脚。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就足够了。 但她还不能让太子完全厌恶她。 先是警惕,随后是如出一辙的伪装,再是不设心防地接近,一次又一次在太子底线边缘试探。 既是心底的执念,若她真的想要走近太子身边,就必须想办法让他放下执念,真正认可接受她。 若只是作为一个人的影子出现,崔遇棠心知,这样绝对拿不到赵自明想要的。 动怒也好,要惩罚她也好,只要她能在太子心底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总能滴水石穿,渗进他的内心。 余光望见一道冷漠的目光射来。 崔遇棠轻掀眼帘,对上那双深沉的眼眸。 谢均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眉头轻蹙。 他似乎看见了太子找她说话的那一幕。 歪了歪头,崔遇棠无辜地眨眨眼睛,却见谢均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就好似什么也没看见一般。 第29章 押注 秋风飒爽吹过,旗山皇家猎场周边的五彩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彩色的旗帜翻涌卷起,猎场中央,更换好衣物的王公贵族子弟们早已严阵以待。 他们身着干净利落的劲装,手拿弯月般的弓弩,腰悬利刃,此刻骑在骏马的身上,蓄势待发。 一排整齐的队伍中间,以太子为首,几位成年的皇子分赴两旁,有说有笑。 谢均则骑着枣红良驹,眼眸锐利,墨发高高束起,发尖随风摆动,颇为意气风发。 猎场外设置了一圈观望台,最高的台上,坐着皇帝和皇后,正满意地看向这些青年才俊们。 而其余观望台,不少贵女汇聚在一起,竟是以权贵子弟们的打猎数量展开了打赌。 “我押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能文能武,骑射一课向来满分,此次围猎,定是殿下带回来的猎物最多!” “我押五皇子殿下。若说这骑射之术,五皇子专精此道,曾与太子殿下比试时,不分伯仲。” 贵女们嬉笑着将自己身上最为贵重的首饰押上桌案。 一只细长的手却攥了一颗硕大的东珠放了上来。 东珠明亮生辉,众贵女皆是一愣。 却瞧见这颗东珠的主人崔阑娇笑着道:“我押谢将军赢。” 这枚东珠如此硕大明亮,一看就非寻常货物,定是宫中给的赏赐。 不少贵女心底有些发酸,“长乐郡主出手当真大方……郡主就这么肯定谢将军会赢吗?” 毕竟在场参加围猎的子弟,哪一个不优秀出色,谁又能肯定某人一定会胜出呢? 可崔阑不仅信心满满,还押出了最大的筹码。 众人皆知,她不过是想要借此炫耀提醒,她将来便是嫁进谢府的女人。 “没办法,”崔阑两手一摊,状似无奈,“谢将军是我未来夫婿,我自然不好押其他人赢。若是让谢将军知道我押了其他人,只怕不轻饶我呢。” 说完,她娇羞地掩住面,轻笑出声。 站在崔遇棠身后的敛秋浑身一抖,只觉身上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敛秋心中暗暗道,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与谢将军多么亲密呢。 众贵女亦觉尴尬,都只能讪讪的笑。 “哎,嘉宁郡主,你押哪一位呀?” 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的崔遇棠被点到名字,这才转头看来。 少女站起身,轻扫一眼书案上摆着的木质名牌,纤纤玉指轻点那枚写着“太子”二字的木牌。 “我押太子殿下胜。” “哦?”有人好奇问道,“那郡主以何物抵押?” 崔遇棠思索一阵,将云袖挽起,摘下皓腕上的碧玉镯,面露淡淡不舍。 “就押此物吧。” 众人一瞧,这碧玉镯比之那东珠几乎不遑多让,定是皇后赏赐的稀罕物件。 不过瞧见她面上不舍,有人打趣道:“嘉宁郡主莫不是早已芳心暗许?否则怎么会拿这么贵重的宝贝出来?” “我……”少女面泛红霞,摇了摇头,“我没有,还请诸位嘴下留情,莫要打趣我了。” 她面红耳赤,眼神闪躲,一看便是少女怀春,众人心知肚明,也就不再打探。 “看!快开始了!” 贵女们纷纷围到观望台的边缘,崔遇棠脚步轻动,走了过去。 身着绯紫劲装的太子在人群中显得十分打眼,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眼神瞬间变得柔和。 赵景行勒紧马绳,隐约注意到西边的台子上有人在看他,便回眸看去,恰对上那双水润的杏眸。 他看见少女红唇轻启。 是无声的鼓励。 她就那么柔柔地笑着,一双眼专注地看着他,洁白的身影显得纤细翩然,像极了藏于他心底的那位故人。 心尖传来些微的颤动,赵景行唇边笑意一顿。 他不该如此。 随后,他恢复平常,收回视线,全神贯注在猎场之内。 见太子不再看她,崔遇棠慢慢卸下面上的笑,眼神漫无目的地乱晃。 猝不及防对上那一双极冷的眼眸。 心头一跳,崔遇棠转开视线。 即使谢均如今的面容冷到极致,她却会莫名其妙想起那日在假山洞中,他那双异常灼热的眼眸。 谢均望着观望台,又看了一眼太子的方向,薄唇紧抿。 “谢将军,可是在看你那位未入门的妻子?” 闻言,谢均眼眸轻转,这才看见站在一角的那道水粉身影,正兴冲冲地朝他招手。 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转过头,声音冷硬:“不是。” “那你是在看……” 此人话还未说完,就听见猎场内号角声起。 一声令下,权贵子弟们便如离弦之箭,瞬间散开,身影没入猎场林间。 林间树木繁多,青年们一边驾驭着身下的良驹,一边拉开长弓。 一只矫健的梅花鹿蹦跳闯入视线。 谢均沉肩屏气,手中长弓缓缓打开,弓弦紧绷如满月,瞄准了那只梅花鹿。 嗖—— 一支利箭却先他一步,率先射中梅花鹿脖颈,那鹿儿应声倒地。 “谢将军,承让了!” 五皇子赵霄宇大笑着说道,随后自谢均身旁疾驰而过。 谢均放下弓箭,眸中冷光一闪,并未应答。 随即低伏身子,如蓄势待发的箭矢一般,纵马冲向林间深处。 眼见被超越,赵霄宇面上多了几分不悦,“驾!” 驾马追了上去。 “殿下,那儿有一头野猪!”太子身边的人喊道。 赵景行嘴角噙着得体的笑,轻轻颔首,张弓搭箭,瞄准那只野猪。 可那野猪獠牙外露,双眼通红,发出阵阵嘶吼,似乎不是一支箭矢能够搞定的。 “殿下,我们助你!” 几位年轻的公子一声喝下,纷纷持刀绕到野猪身后,寻时机将其划伤,顺便牵扯它的攻击,使得野猪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赵景行眼下。 赵景行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去!” 那利箭脱弦而出,如流星赶月般直取野猪最柔软的下腹。 野猪吃痛,转身欲逃,却被周围人以利刃了结,瞬间轰然倒地。 众人高声喝彩:“太子神箭!” 看着那头倒地的野猪,听着周围人的奉承,赵景行笑着,眸中笑意却不达眼底。 随着狩猎接近尾声,不少权贵子弟已纷纷从林间骑马而出。 “快看,他们都出来了!”有人激动道,“侍从们正在清点猎物数量,不知今日谁能拔得头筹呢?” 众贵女闻言纷纷望去,面上是如出一辙的紧张。 赵景行骑马自林间出来时,不自觉地望向西边,瞧见那一抹洁白身影,心中却难言地安定几分。 心中安定,唇间笑意却一僵。 那不是她。 他也不该将崔遇棠当成她。 眼中划过一抹痛苦,随后又归于平静。 猎物们被一一摆放在皇帝面前,他听着身边内侍的统计汇报。 听见今日带回猎物最多的是五皇子时,皇帝露出一抹讶异的神情,随后笑道:“好,好!霄儿今年较以往进步不少,朕深感欣慰。” 众人应承着夸赞五皇子,却一边暗中观察太子的反应。 却见赵景行并未面露不悦,依旧笑着道:“孤听闻五皇弟在骑射一课上勤加练习,今日能夺得头筹,亦是理所应当。” 皇帝点点头,大手一挥,“赏!” 赵霄宇淡笑行礼,“多谢父皇!” 观望台上的贵女们听见这一结果,押了旁人的都有些闷闷不乐,只能看着押了五皇子的那几人将桌上首饰一揽怀中。 崔阑却皱眉道:“再等一等!谢将军还没出来呢。”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静声等待。 崔遇棠却是毫不在意输赢,淡淡地看向营地处。 “等等……陛下,谢将军还未从林中出来。”内侍说道。 众人闻言一怔,皆看向树林入口处,却未见青年身影。 赵霄宇眸色转深,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忆起方才围猎时的场景。 谢均常年冷脸,他们二人表面未有不和,但他内心却是将谢均视为必须要超过的敌人的。 就在方才,围猎将结束前,赵霄宇眼见谢均即将猎得最后一头梅花鹿,心下一动,故意提前射箭将那鹿儿吓跑。 谢均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便追随而去。 现下时间已到,就算谢均带回那头梅花鹿,也是做不得数的。 林间入口处隐隐可见谢均身影。 他行至皇帝身前,道歉一番,随后道:“微臣出来晚了,还请陛下见谅。” “哦?峙衡,这可不像你的性子。”皇帝道,“是为何事耽误了?” 皇后也期待地看过来。 谢均抬手招来随从,让他将猎物一一摆好。 内侍清点完毕后,道:“陛下,谢将军所猎与五皇子殿下所猎数量一致。” 意思是,二人打成平手。 却在此时,一道嘹亮的鹰啼声响彻云霄。 众人一惊,只见随从笼子中关着的,竟是一只活生生的海东青! 海东青这类鹰隼体型矫健,飞行速度极快,极其凶猛,却又极其珍贵。若是能猎到一只活的海东青,亦极其不易! 皇帝一怔,站起身探看,“这是白海青……?” “是,陛下。”谢均垂眸道,“方才将要离开前,微臣发现了它,只伤了它的腿部,修养一段时间便会恢复如初。 “微臣愿以此鹰,献给陛下!” 虽然猎到这只海东青时围猎时间已过,但皇帝显然十分喜爱,立即下令赏赐谢均。 在观望台上的崔阑立刻笑出了声,“各位,是我赢了。” 她洋洋得意地朝摆满押注的桌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谢将军和五皇子猎到的猎物数量一致,可谢将军却猎到了难得一见的海东青,孰胜孰负,不必我多言了吧?” 此刻,崔阑面上的骄傲和愉快几乎快溢了出来。 可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本是娱乐押注,她们亦是京中有名有姓的贵女,必不会贪图这点钱财。 所谓赢或输,都只为图一乐罢了。 以往有人押注赢了,那人将所有押注拿去,她们也不见得有何不快。 可今日看见崔阑这副得意神色,众人心底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 贵女们面色各异,互相看了一眼。 方才拿了那些首饰的几位贵女更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押注放了回去。 崔阑率先拿起崔遇棠放着的那枚碧玉镯,套在手上,满意地晃了晃,“姐姐,你这镯子,妹妹就笑纳了。” 崔遇棠面上淡笑,看不出任何破绽,只道:“愿赌服输,既是妹妹赢了,妹妹只管拿去。” 见其退让,崔阑自觉爽快,笑得更肆意了些。 却听见崔遇棠此时道:“只不过,我这还有许多更好的首饰,不知可否与妹妹手中的其他饰品进行交换?” 崔阑闻言,唇边笑意更浓,只要是崔遇棠的,她能得一件便多一分爽快! 这些宫里的赏赐,本就是该独属于她一人的! “好啊。”崔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并未看见暗处的贵女们眼底划过的嫌恶和不屑。 崔遇棠轻勾唇角,让拂冬将装着金贵首饰的妆奁拿来,与崔阑手中的一一交换后,又将那些首饰物归原主。 贵女们面露惊讶,却听她道:“诸位姐妹,赌局不过玩笑,这次是我输了,这些宝贝,便归还给各位吧。” 崔阑顿时愣在原地,看着那些首饰,如鲠在喉。 第30章 遇险 看着贵女们纷纷向崔遇棠道谢,亲昵异常,崔阑自知是被崔遇棠当面摆了一道,不由磨了磨牙。 但她扭头看见数位权贵子弟纷纷走出猎场,眼睛瞬间亮起,提起裙边就奔了下去。 “谢将军!谢将军!” 崔阑急急忙忙奔到谢均身边。 谢均一手牵着马驹,瞧见是她,眼神冷淡,还带着几分不明所以。 似是不知崔阑寻他有何要事。 “何事?” 崔阑心底的快意被他的这份冷淡压退了几分,面上怯怯,“将军,我是来恭喜你在这围猎第一日就拔得头筹……” 谢均却道:“拔得头筹的是五皇子,不是我。” 崔阑一哽,挤出一个笑容,又道:“可将军猎到了那海东青,理应比五皇子殿下多一只猎物。 “而且正是因此,我才能靠着谢将军拿到这么多宝贝呢。 “臣女是来感谢谢将军的。” 话音落,谢均却突然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 崔阑被注视得面上发热,一张清丽脸铺满了红晕,“将,将军……” “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有了。” 崔阑一时没反应过来,见谢均牵着马就走,急忙上前拦住他。 “将军,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你我婚后便是夫妻……” 谢均冷言道:“所以呢?” “所以,所以,”崔阑所有的开心都消散了,她委屈地咬了咬唇,“所以我想在成婚前,与你多些接触,好对彼此多些了解。 “将军不想吗?” 谢均并未回答,但崔阑已然读懂了他的沉默。 她有些不甘。 为何谢均对她如此冷淡? 转瞬,她又想起皇后的话来,重新鼓舞自己一番,道:“谢将军,晚上篝火晚宴时,我再来寻你!” 话罢,崔阑提起裙边跑开了。 谢均甚至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出。 他蹙着眉不解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只不过是一纸婚书,她又何必这般强行接近他? 待到夜深时分,营地内燃起了篝火,世家贵族们围坐两侧,饮酒作乐,欢欣畅然。 崔遇棠只坐了一会儿,便已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席上。 旗山猎场外有一条小溪,她缓步走至溪边,望着夜幕之中高挂的明月,缓缓坐下。 看似是被宴会的吵闹声惊扰。 但她其实是在等人。 忽闻身后传来踩踏在枯叶上的脚步声,少女微微回头。 月光下,温润如玉的青年手持灯笼,向她走来。 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郡主似乎不高兴?” 崔遇棠望着他,摇了摇头。 赵景行眸中浮现一丝无奈,“孤听闻今日郡主以自己心爱之物押注,押在了孤的身上,但孤并未拔得头筹。 “可是因为此事令你丢失了喜爱之物,才这般闷闷不乐?” 更甚至是要逃离宴会,来到这无人的地方。 “我的确有些不快。”崔遇棠如实道,“但并非因殿下未能夺得首名。” 皎洁的月光倾洒在她洁白如玉的面上,更显纯净。 赵景行难得有些好奇,笑着问道:“那是为何?郡主可愿告诉孤?” 却未想到崔遇棠不答反问,“那殿下呢?殿下为何总是笑着,但心里却是不高兴的?” 赵景行不由一怔。 眼前的少女发问他的语气几乎与鸢儿一模一样。 他心下动容,面上却不显,依旧平和地笑着。 “孤并未不快。” “不,”娇柔的少女站起身,仰头看他,一字一句道,“殿下不快乐。” 心中浮起异样,赵景行蹙眉道:“这与郡主无关。” 本就心有怀疑,见崔遇棠试图探询他心底的隐秘,赵景行更是不喜,转身便要离开。 “可是,方才是殿下问我,为何闷闷不乐。”崔遇棠道,“我只是在回答殿下的问题罢了。” 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殿下总是不快乐,我心中不解,故此也跟着不快乐。” 柔和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 赵景行脚下一顿,回身再看时,少女无辜地伫立在原地,水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此时的她,却又与他记忆中的鸢儿毫不相同。 鸢儿向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一旦发现他不愿说,鸢儿便不会再问。 可眼前的少女,却胆大妄为的,想要摸清他的内心。 赵景行眸中冷意乍现,“郡主此番作为……是觉得孤一定会放过你吗?” 少女怔在原地,似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对姣好的秀眉蹙起。 “殿下在说些什么?” “无论郡主所图什么,”赵景行回身欲走,“孤最后一次提醒郡主,莫要做得太过分了。” 他已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了她机会。 “我所图的……不过是想要殿下开心一些。” 少女话中带了泣音。 “失去心爱之物对我而言没什么,只是每当我看见殿下面上的笑,却感知不到任何愉快时,会难免心疼殿下。 “殿下贵为太子,不会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之物,可为何却总是不快乐呢?” 眸中寒冰渐渐散去,赵景行不得不再回身看她。 他实在无法在听见少女哭泣时还冷漠离去。 “你……别哭了。”他走近几步,将手中软帕递出。 瘦弱的肩膀随着哭泣一抽一抽,崔遇棠接过软帕,正欲擦泪时,忽闻耳旁破空声划过。 “嘶……快躲开!”赵景行面色瞬间变得严肃,将她推向一旁,自己则被暗处射来的箭矢伤到了手臂。 “殿下!” 突如其来的暗袭让崔遇棠有些始料未及。 她被推得踉跄向一旁,眼中是赵景行不断流血的伤处。 突然,深沉的夜幕中炸响火花,一道又一道的焰火在黑幕之中炸开,最后归于平静。 “这是营地的求援信号,”赵景行捂着伤口,冷静说道,“旗山脚下有御林军驻守,信号发出后,他们定会疾驰救援。” 他看向少女,揽过她瘦弱的臂膀,“郡主,得罪了。此时你我要做的,便是逃离此处,待到援军到来。” 崔遇棠乖巧地点点头,泪水还挂在眼眶之中,整个人显得惊惶不已。 赵景行此时已顾不上思考少女方才所说的话是真是假,眼下保住性命是最要紧的事情。 周围破空声不断袭来,暗箭自逃窜的二人身旁掠过。 箭簇在月光下寒光一闪,崔遇棠抬头时无意间扫过那一处,发现了藏在暗处的人的身影。 “殿下,小心!” 她用尽全力一推,和赵景行二人双双倒在地上。 赵景行下意识护住身下柔软的身躯,却听见又一道破空声袭来,只得朝另一边滚去。 风声夹杂着衣袂翻飞声落地,几个黑衣蒙面人持剑袭来。 赵景行手边只有一个掉落在地的灯笼,但好在他习武有成,尚能应付。 “殿下……”摔在地上时,崔遇棠吃痛不已,眼下见刺客明面袭来,她不由颤声唤道。 这些人摆明了要取太子的性命! 赵景行一边躲闪着攻击,一边喊道:“你快走!去寻护卫来!” 话音落,没等到回应,赵景行咬着牙放倒一个人后,抬眸一看,方才还趴着的少女已然不在原地了。 声音自远处传来:“殿下,坚持住,我一定带人回来救你!” 崔遇棠提着裙摆,跑得很急,丝毫不敢停下。 身后赵景行一人牵制那几人,她不知能撑多久,但自己也绝不能留在那拖他的后腿。 更何况,赵景行是她要接近的目标,却不是她要保护的对象。 她绝不会为了任何人无辜送出自己的性命。 少女一路往营地的方向跑,脚下绣鞋已被坚硬的石粒磨穿,渗出点点血丝。 不知跑了多久,待看到火光和正在厮杀的护卫,崔遇棠眼尖地跑到护卫长身侧,“太子在溪边遇险!快带人前去营救!” “什么?”护卫长正在包扎伤口,闻言一愣,随即带着数人朝溪边奔去。 崔遇棠站在原地,轻喘着气,看见一片狼藉的营地和四处飞溅的血色,不由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这里依旧不安全,她必须离开此处。 山下的御林军稍后便会上山,她理应往更靠近山下的方向走。 崔遇棠钻进一个营帐中,眼疾手快地拿走一枚火折子,点亮后借着这点微弱的火光从混乱之中逃出。 她不由庆幸,袭击的刺客目标十分明确,且他们似乎人数并不多,无暇针对其他人。 否则她也无法这么轻松地从营地之中逃出。 沿着山路摸索时,她却忽然听见一道女子的惊叫声。 崔遇棠面色一凛,那是崔阑的。 倘若崔阑在附近并且遇险…… 那她也不好逃脱了。 第31章 谢均救了她 夜幕深沉如水,刀剑碰撞的嗡鸣声不绝于耳,夹杂着惊恐的喊叫声,一片人心惶惶。 崔遇棠蹙眉看向崔阑惊叫的方向,就在离她不远处的西边。 此刻惊险,她自是无心再管其他,只想专心逃离此处。 做出判断后,崔遇棠转身要走,却在此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谢将军,我,我好怕……” 崔阑哭泣着说道。 ……谢均竟也在? 她微怔了一下,但想到崔阑早在围猎开始前的那番表现,便迅速意识到应是崔阑主动找上了谢均,只是未料想到会有刺客出现。 这次刺客来的突如其来,不仅能绕过山下的御林军,还能隐藏在山上这么久,定非寻仇而来。 有预谋的突袭……但他们的下手目标会是谁? 少女一边拨开树枝在林间穿梭,一边不断地思索。 越靠近半山腰,厮杀声就越小,她还能听见山下马蹄阵阵的踩踏声。 应当是御林军开始上山了。 急忙赶了这般久的路,她虚弱的身子已有些疲惫不堪,只得以手撑在树干上恢复体力。 汗水自额间落下,崔遇棠抬手拭去,随即回眸向后看。 黑沉沉一片的林间,已然看不见人的身影。 她暂时安全了。 正兀自想着,身后却突传一个极大的力道,将她直直地向下推去。 崔遇棠没有防备,被这一推时只来得及伸出手拽住那人长袖,却只能撕下一段布料后滚下山腰。 满目惊惶之时,她清晰看见了崔阑笑着的脸。 崔遇棠心头一梗,反应过来后及时用手环抱住自己的身子。 山间崎岖不平,她一路滚落,前前后后被数道砾石划伤身上。 少女紧闭的唇角渗出血迹,面色霎时变得苍白无力。 眼看着面前是一株粗大的树,崔遇棠紧闭双眼,将身子抱得更紧了些,试图以此减轻碰撞上时的蛮力和痛苦。 预想中的痛苦没有出现,反倒是身前传来一道属于男子的闷哼声。 似是受了伤。 淡淡的乌木香气飘入鼻尖。 崔遇棠倏然睁开眼睛,发丝凌乱眉间沾血的谢均面容映入眼帘。 方才是谢均跳了下来,在她要撞上大树之前,拦住了她的滚落吗? 水润的杏眸中难得出现一丝真正的怔愣。 “谢将军……”少女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向他看去。 谢均蹙着眉头,撑着树干站起身,向来冷淡的眸光落在她眼中,好似也多出了几分暖意。 即便谢均一声不吭,但崔遇棠还是从他冷汗涔涔的面上觉出他的疼痛,便立刻站起身用自己的半边身子扶着他。 “咳,咳,咳……”少女却突然不可抑止地咳起来,地面可见血花。 她猝然弯下腰惊咳,使得谢均险些没站稳。 他无奈地看着少女苍白的面色,开口道:“先顾好你自己吧。” 崔遇棠有些窘迫,站直身子用绣帕擦净唇角血迹,点了点头。 忆起方才崔阑推她时那张恍若恶魔鬼面的可怖面容,崔遇棠眼神冷了些。 谢均却道:“我都看见了。” “什么?”崔遇棠怔怔转眸看向他。 “我想过她会丢下我离开,却未想到她一介女子会下此狠手。”谢均意味不明地道。 丢下谢均离开……? 崔遇棠又是一怔,接二连三的冲击几乎快让她忘记如何思考。 身后脚步逐渐逼近。 “走!”谢均冷静道。 随即抓过她手腕飞速引入眼前小路之中。 腕间的大手带着温热,崔遇棠感到几分安心。 谢均带着她自一块隔断的石板上跳下,脚下溪水潺潺,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头顶大的石板似是被雷劈断留下,若单是站在石板向下看,只能看见滚滚流过的溪水,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的确是一个躲避的好地方。 但缺点就是,地方过于狭窄,他们二人的身躯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 崔遇棠甚至能感受到紧贴着的那手臂上的肌肉纹路。 “帮我。”谢均哑声道。 突如其来的请求让她一时恍惚,以为回到了那次在假山后的境遇。 不由声音艰涩几分:“谢将军,你还能撑住吗?” 脸前似乎有风在扇动。 崔遇棠下意识去接,只见手中接住的是一块黑色的布料。 显然是刚从衣物上撕扯下来的。 随即,谢均靠着石壁坐下,气息凌乱。 犹豫片刻,崔遇棠眯着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看清了谢均的伤势。 他的左腿似是被利器割伤,一道鲜红又狭长的口子正明晃晃地裸露在外,汩汩地渗着血。 方才谢均竟是一路撑着这般重的伤,带她来到这的。 谢均说的帮他,是指让她帮着包扎伤口。 崔遇棠眼神一软,拿起黑布蹲下,将要为他包扎前,却在怀中袖袋掏着东西。 “……你在找什么?”谢均抿唇问道,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 若是眼前少女想要害他,他立即有取其性命的能力。 但他所受的伤有毒,致使他身体力量渐渐消失,这才不得不将包扎的事情交到少女手中。 他难得表现出信任,莫非眼前人却是要负他吗? 如此想着,谢均不由摸上藏在身后的尖锐石刺。 “找到了!”少女声音欢欣雀跃。 他微微一怔,却见崔遇棠速度极快地将怀中玉瓶拿出,随即那看不清颜色的药粉便落在了他的伤口上。 又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谢均额上挂满冷汗,面露几分痛苦。 但很快,腿上的伤口疼痛之意渐渐散去,他好似对此没有感觉了。 疑惑的目光向崔遇棠投来,她笑了笑,“伤口应当不疼了吧?” 谢均迟疑地点了点头。 “好,”崔遇棠亦点头道,“那我便为你包扎吧。” 她说着,自自己的裙摆边上撕下一块布料,随即用黑布为他包扎止血后,又取出另一瓶药粉洒在洁白的锦布上,最后覆盖在伤处。 看不出她还会医。 谢均如此想着,静静地看着她。 微弱的月光透过林间洒在少女纤细的身影上,他恰好得以看见少女的神色。 她轻咬着唇瓣,面若金纸,显然身子十分不适。 谢均想起方才少女惊咳时唇角溢出的血迹,不由道:“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正在包扎的手微微一顿,少女似是有些惊讶,“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她气息不稳,已然接近气若游丝。 谢均眸光一闪。 会医却治不好自己的病,难不成,京中的大夫也无法医治好吗? 他不由想起探子在秦国公府所探取到的消息。 曾失血过多导致的病根……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眼前少女数日失血? 见谢均并未回答,崔遇棠只好轻声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身子虚弱亏空并非一日两日,而是长久以来,便是她学医之后努力调解解药,却也只能治标不治本。 难以彻底根除掉此病。 思及此,少女眸色变得黯然几分。 却在此时,头上倏然传来几道脚步声。 这几人步履缓慢,且彼此间没有任何交流,明显是前来寻人的刺客。 二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但此时崔遇棠正半蹲在谢均身前,两条腿早已酸软发麻,此刻要她一动不动,其难度不亚于蹲马步。 谢均明显发现了这一点,随即毫不犹豫地大手轻揽少女肩膀,让她不必顾忌地攀在他身上。 崔遇棠一怔,整个人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谢均的身上。 耳旁强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乌木香气几乎充斥了整个鼻尖。 崔遇棠只觉心跳得比方才还要快了些,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轰鸣,几乎盖住了谢均的心跳声。 头顶的几人似乎时间有些,站着探看了一番后,发现脚下是一处小的断壁,便转身离去。 听见离去的脚步声,崔遇棠松了口气,正想站起身,却被身前人的大掌一把按了回去。 她一怔,白嫩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修长的手指抵在她唇间,示意她别说话。 崔遇棠很快反应过来,双手放在谢均的胸膛上,侧耳静听,果然听到一丝异动。 那几人又走回了石板之上。 月光皎洁,但林间树木高大,到底是光线微弱,几人实在看不清,亦未发现任何动静,只得作罢。 刀收入鞘中,几人转身离去。 脚下枯枝发出清脆声响。 又等了片刻,唯有风穿过叶间的梭梭响声和耳边清晰的心跳声,再无旁的声响,崔遇棠这才撑着手臂直起身子。 一张小脸已然变得通红。 谢均依旧淡定,似乎并未在意方才的小插曲。 “刺客来势汹汹,但他们人手并不多,据我观察,目标应该是我和太子,还有……五皇子。” 崔遇棠一惊,未能料想到如此短的时间内谢均就已观察得这般透彻。 “如今御林军赶到,他们定然要快些撤离……”谢均说道,“我们回去吧。” 他眸中冷光沉沉,想来若是谢均没有受伤,此时定然拔剑与人厮杀了。 思及他方才所说的话,崔遇棠问道:“谢将军说长乐郡主独自离开了,是为何?” 按理说,她一介弱女子,自己独自行动定然比跟着谢均危险得多。 且她那般爱慕谢均,理应不会将谢均留下,独自逃跑。 崔遇棠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谢均却闻言冷笑一声。 “长乐郡主往日倒是毫不显露,但是在遇见危机之时,恰是最冷心的那一个。” 随即,谢均将方才的情况缓缓道来。 原来,在篝火晚宴开始之后,崔阑便一直缠着他,半步不离其身侧。 随后,突如其来的袭击开始前,谢均不堪其扰,便想朝山林走,以为崔阑会害怕黑漆漆的树林而退去。 但他并未想到,崔阑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般粘了上来。 紧接着二人一起遇袭,谢均虽未带武器,但常年习武,身手了得,尚能与那些蒙面人过个一招半式。 本想着崔阑也不必做些什么,只要躲在他身后就好,但崔阑却偏偏想要帮他,举起脚边石头就冲了过来。 谢均为了看顾她,不得不为她挡下那关键一击,这才受了小腿上的伤。 “快走。”他是这般与崔阑说的。 崔阑彼时尖叫后却道:“将军,你我未来是夫妻,我怎可在此时抛下你离开……” 但是一道又一道的刀风扫过来,崔阑真切地体会到了临近死亡的恐惧。 如果不跑,她是真的有可能会死的。 她便抛下了谢均,漫无目的地在山中乱跑,丝毫没有想去搬救兵的想法。 不知是不是崔阑命好,没遇到刺客也就罢了,还能在山中恰好遇见她,还将她推下了山。 听完,崔遇棠面色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她是崔阑,只怕在生死关头,会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但,区别在于,她不会对着谢均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谢均讽刺地勾起唇角,他不可避免地承认,在崔阑说要与他共进退时,他内心有一瞬的触动。 但也仅仅就那一瞬。 随后看着崔阑毫不犹豫地跑走,甚至冲着刺客大喊说他们要杀的人不是她的时候,他的心就慢慢变成了一潭死水。 直到看见面前的少女,才缓缓有了知觉。 “走吧。”谢均随意捡起地上的树枝,用以支撑走路。 月光倾洒在他凌厉的下颌角处,竟有一刻显得十分柔和。 第32章 崔阑今天,还死不了 “将军,”崔遇棠上前道,“我扶着你吧。” 谢均顿了顿,抬眸看向她。 少女眼眸真挚,夹杂着一丝感谢,却独独缺少对男女大防的防备。 不止是想到了什么,谢均眼神一转,变得冷了几分。 “不必。” 话罢,便自顾自地向外走去。 崔遇棠一愣,并不明白为何谢均突然变了脸。 难不成是因为方才躲人的时候,她不小心冒犯了他的缘故? 可若如此,谢均早在刚刚就应该表现出不快。 虽不知是为何,但崔遇棠仍旧硬着头皮道歉:“谢将军,方才一时情急,才不得已冒犯将军,实在抱歉。 “算上之前,将军已然救了我两次。往后将军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派人来找我,但凡是我能做到的,定会尽全力。” 谢均脊背挺直,拄着那树枝向前走,闻言略一回眸。 “郡主原来知道那是冒犯?”他抿着唇说道。 崔遇棠一怔,这意味不明的话让她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她试探地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谢均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高挑的背影透出一股子莫名的沉怒。 方才她已然道歉,且躲避刺客时是不得己为之,谢均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崔遇棠也有些不快,便道:“将军不必担心,之前的事情我并未说出,方才的事情我也定会守口如瓶,定然不会传到长乐郡主或是其他人耳中,绝不会引起误会。 “而且,对于我而言,我是女子,自然更看重清白。 “还请谢将军往后与我一般,将此事忘掉,守口如瓶,莫要对外泄漏一丝隐秘。” 谢均脚步一滞。 再回首时,少女已然迈着大步子从他身边走过。 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他。 谢均眼神渐渐蓄满寒冰。 他们早就该划清界限。 紧蹙的眉头缓缓分开,谢均不语,抬脚走在少女身后。 崔遇棠一声不吭地闷头向前走,眼见营地就在眼前,她甚至能瞧见站在营地外两侧驻守的御林军士兵。 正要放下心来,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微弱的求救声。 “救救我……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这道声音很小,气若游丝。 但她依然能分辨得出,这是崔阑的声音。 眉尖一挑,崔遇棠也不去看谢均的反应,兀自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崔阑发出的声音这般虚弱,显然是受了伤。 她倒要看看,有心害人的崔阑,如今是什么境地。 前方有一大片灌木丛,崔遇棠费尽力气钻进去,正欲向前走出一步,却被身后的谢均猛地拽住。 随后狠狠地摔回他的怀中。 坚硬的胸膛一如既往地撞的她身上有些发疼。 “小心些。”谢均冷声道,声音听不出起伏。 崔遇棠转眼看去,这才发现眼前的灌木丛竟是陷阱的掩饰。 在这半人高的灌木丛后,是一个极大的深坑,看起来是用以围猎的陷阱。 崔阑应是一脚踩落,摔在了里面。 “谁在上面?”崔阑求救道,“我是长乐郡主,只要你能救我出去,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崔遇棠眼神渐冷,站在坑洞边缘向下看,“崔阑。”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冷地直呼她大名。 摔在坑洞里的崔阑折了脚,正抽抽噎噎地哭,听见这道声音,她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是你!”崔阑惊叫道,“你怎么没死?!”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崔遇棠身侧缓缓出现另一道高挑的身影。 这身影正是她往日最为迷恋的谢均。 “谢将军……”崔阑彻底愣在了原地。 如今的她身陷险境,但来的人却是仇敌崔遇棠,另一人是她刚刚抛下的未婚夫婿。 她心虚不已,脑中一片混沌。 方才她说的话,谢均听到了吗? 再抬头向上看,崔阑撞进他眼底的一片寒冰,不由浑身一抖。 但事已至此,活着出去最重要。 于是崔阑便哭着道:“将军,我不小心掉了进来,快救我出去……” 谢均微勾唇角,转过身去,“走吧。” 似是未料想到他会如此决绝,崔阑一愣,连忙从坑里爬起来,试图跟着看见他的身影。 “谢将军,我是你未进门的妻子!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 “如果我爹知道的话,他,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话虽如此,崔阑心知肚明谢家和崔家的差距,亦知就算今天谢均毫不留情地走了,也不会如何。 “谢将军,方才我正要返回找人救你,却未想到掉入这陷阱之中……你救救我,好不好?” 谢均回头,冷声道:“返回营地的路,可不是这一条。” 崔阑明显是走了岔路想要躲起来,才会不小心掉进坑洞之中。 崔遇棠只觉好笑,毫不掩饰地道:“方才你独自逃离之后推我落山,可不是这副狼狈模样啊,崔阑。” 闻言,崔阑瞳孔骤然睁大,神情也变得惊慌不已。 “不,不是这样的!”她急忙喊道,“推你的不是我!” “若说这世上众人所为之事,老天爷到底有没有在看……”崔遇棠缓缓道,“我想你就是最好的印证。” “你推我掉落山坡,试图让我死在这里,却没想到自己会误入陷阱。 “我没死成,而你的报应,这不就来了吗?” 面容精致姣好的少女微微一笑,“崔阑,我不会救你的。” 她说着,转身就走。 听见崔遇棠远离坑洞的脚步声,崔阑更为心慌,只得将希望寄托于另一人的身上。 “谢将军,求你相信我,我爱慕你已久,怎会眼睁睁看你陷入险境却什么也不做呢?! “我方才,是,是真的要找人来救你。 “是真的……” 崔阑苦苦哀求。 谢均眼眸转深,依旧不发一言。 此人该不该救,他心中已有判断。 崔阑在此时喊道:“谢均!你不能不救我! “如果没有我,皇后娘娘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不要忘了是谁救了皇后,我可是你姐姐的救命恩人!!”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着,这里面承载着她的全部希望。 崔遇棠站在几步外,看着谢均眸中的挣扎,缓缓攥紧手,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不远处,前来搜寻的御林军士兵举着火把正向此处走来。 或许他们也隐约听见了崔阑的求救声。 崔阑今天,还死不了。 少女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缓缓向营地走去。 走过来的士兵认出她,立即道:“嘉宁郡主! “您平安无事就好,敢问方才可以见到谢将军和长乐郡主的身影?” 崔遇棠面带微笑,声音却冷淡。 “长乐郡主不小心掉入了坑里,你们快去找长的麻绳来救她吧。 “至于谢将军,他正在坑洞外,想办法营救长乐郡主呢。” “多谢郡主!” 两个士兵急急忙忙跑回去招呼援兵。 崔遇棠深吸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笑,缓缓向营地内走去。 这次崔阑推她滚落山坡一事,除了她和谢均,没有其他人看见。 因此,她不能对任何人说。 说了,无人相信,反倒还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而谢均,他既然会对崔阑的说辞犹豫,那就说明他始终记挂着那份救了皇后的恩情。 救命之恩是怎么样都还不完的。 他不会为她作证,是崔阑推了她。 崔遇棠单手环住身子,只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疼。 这一次,她迟早要向崔阑讨回来。 眼前冷光闪过,随即又化为焦急。 她看见了躺在担板上面色青黑的太子。 “殿下!” 少女声音急促,装满了担忧。 第33章 有人来了 营地中央,明亮的篝火早已熄灭,唯余黑中带着火星的炭块留在原地。 布置得宜的营帐被划破数处,帐内灯火被风吹得明明灭灭,躺在担板上受伤的权贵们纱布所包裹的地方渗出丝丝血迹。 不远处,士兵们抬着被草席裹住的尸体,向外运。 这一次被暗袭,伤亡不轻。 但好在帝后因着有人贴身保护,并未受伤。 可太子的情况却迟迟不见好转。 待到谢均一瘸一拐地买入营地内,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满头青丝凌乱、面容沾了泥灰的少女跪坐在太子身边,满目担忧落泪,毫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问的甚至不是自己的伤势,而是太子的。 忆起少女和太子私下相会的那一幕,谢均攥紧了手,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只惦记着目标的崔遇棠根本没注意到谢均的存在,只顾着询问太医有关太子的伤势,得知太子中毒时,微微一怔。 竟又是解不了的毒…… 大概,又是由很多种毒药混合在一起的剧毒。 崔遇棠看向太子。 若说这次刺客是谁派来的,她倒是有一个猜测。 赵自明既然不希望太子能顺利登基,定然是希望他在这次刺杀中死掉的。 既如此……崔遇棠不露痕迹地微勾唇角,她必要将太子救下。 少女擦了擦眼泪,抬脚朝营帐中走去。 营帐内有太医在场,众人只当她想看一看自己身体的受伤情况。 “谢将军!”有太医眼尖地瞧见他受伤,立刻围了过来。 “快快,扶一扶谢将军到帐中来,老夫即刻为您医治。” 谢均并未拒绝。 只是未曾料想,一进营帐,就和匆匆忙忙的少女打了个照面。 崔遇棠莽撞地掀开帘子就要向外跑,险些撞到了搀扶谢均的随从。 几人面面相觑,有些受惊,“嘉宁郡主……” “实在抱歉,”崔遇棠满脸歉意,她指了指手中捧着的药罐,“我急着给太子殿下煎药,冲撞了几位,实在抱歉!” 少女连声道歉,顺便为谢均打起了帘子,让开身子,示意他们快进去。 谢均不咸不淡地看了她手中的罐子一眼,未显露任何情绪。 崔遇棠自然毫不在意,捧着药罐就跑到了宫人们煎药的地方。 她寻了一处最偏僻的炉子,将药罐放上去后,看了看四周。 见无人注意此处,崔遇棠才放心地掏出一把小的匕首,闭了闭眼,在手心划开一道不大的口子。 虚握成拳,鲜红的血液随着白皙的手腕一点一点向下落,最终滴入药罐之中。 做完这一切,崔遇棠飞快收起匕首,用白布将手掌裹住,随后静待一会儿后,带着煎好的药回到了太子身边。 此时太子已经被转移到了营帐内,皇帝正在中心营帐内怒声训斥,皇后谢如净却担忧地等候在太子的营帐外。 见到端着药罐走来的崔遇棠,谢如净一怔,“嘉宁……?” 她看了眼那药罐,“这是什么?” 崔遇棠懂事地福身行礼,随后答道:“这是按太医方子抓的药,说是尝试一下,看能否压制住太子殿下的病情。” 一切过程都在众人眼下发生进行的,崔遇棠自是回答得大方坦荡。 谢如净看了一眼忙得不可开交的太医们,心下了然。 眼下所有人都快乱成一锅粥,若非陛下在场稳定场面,只怕众人都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记得团团转,却做不了任何事。 她观少女面色苍白,唯有一双水润的杏眼十分明亮,便知她定然也受了伤。 “嘉宁,你有心了。”谢如净欣慰道,“太子的情况固然危险重要,但你的身体也一样重要。” 她轻拍少女肩头,“多保重身体。” 崔遇棠点点头,“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好了,进去吧。”谢如净命宫女为她掀开帘子。 崔遇棠从善如流地走了进去。 营帐内不少宫女忙着收拾凌乱掉落的物件,或是捧着擦洗的银盆走入,她稍微安了下心。 至少皇后同意放她进来,定然不是孤男寡女二人共处的场面。 此刻人这么多,她便也当自己是一个宫女好了。 如此想着,崔遇棠在一旁的桌案边将药倒入碗中,又捧着碗走到太子身边。 正在伺候太子洗净面容的宫女认出她,立即行礼道:“奴婢见过嘉宁郡主……” 崔遇棠半蹲下身子,眼里流露出对太子的担忧,随即道:“药煎好了。” 宫女会意,拿过软枕垫在赵景行脖颈后,伸手想要将药碗接过。 药碗悬在空中,昏迷不醒的太子却一把攥住了崔遇棠的手腕。 好在她端的稳,否则这药汁就会全洒在赵景行身上了。 一旁的宫女长大的嘴能塞下一整个苹果。 崔遇棠有些窘迫,将药碗递给她之后,便奋力去扒钳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 好在赵景行尚在昏迷,力气并不大。 被扒开后,赵景行迷蒙地呢喃道:“鸢儿,鸢儿……别走……” 宫女试探地看了崔遇棠两眼。 即便听得清楚,她也只当没听见一般站起身,柔声笑道:“有劳了。” 缓缓向另一个营帐走去。 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很不好。 方才被推下山坡滚落时,不知多少擦伤刮伤在身上,而且惊咳时呕血,已然是伤到了身体根基。 “小姐!”守在营帐外的拂冬立刻来扶她。 “带我去……太医那。”崔遇棠有气无力道。 只能由着敛秋和拂冬扶着她迈入营帐。 打起帘子,李太医瞧见她,便道:“辛苦郡主为太子煎药了。” 崔遇棠摆摆手,虚弱地在软榻上躺下。 为图方便,此处营帐已然用许多道屏风纱帘隔开,一个接着一个的屏风后,都是此次刺客暗袭时受伤的权贵。 她只觉浑身哪儿都在发着疼,五脏六腑更是被搅动一般,翻江倒海。 李太医提着药箱为她诊治,面色肃穆。 花鸟屏风之后,隐隐可见另一人身影。 但崔遇棠此时无暇去想是谁在自己的隔壁,她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手脚渐渐发冷。 少女痛苦地侧过身,纤瘦的身躯蜷缩成一团。 李太医表情凝重,对着敛秋道:“你在此照看好郡主,我立即去抓药。 “郡主不仅受了外伤,还有内伤,且触发了之前的病根,并发在一块,十分严重。” 闻言,敛秋和拂冬的神情瞬间变得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应是。 屏风后,谢均看着那道模糊的影子,随即敛眸思索。 即便受了重伤,也要硬撑着为太子煎药。 看来,她心底最在意的,应当就是太子的生死。 “将军,您的伤口因为处理及时,且未伤及深处,如今已暂无大碍,好好休养便可。” 谢均颔首道:“多谢。” 不一会儿,李太医让下人将煎好的药送来,喂崔遇棠服下。 敛秋担忧地扶着少女的背,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只得将手里的软被裹得更紧了些。 李太医看了看,重新把脉过后,道:“脉象较方才平稳不少。” 他又看向敛秋二人,“如今郡主需要静养,恢复精神,若二位姑娘暂无他事,不如随着老夫去看看其他的伤者吧。” 此次刺杀,死了不少护卫和丫鬟随从,人手实在不够。 敛秋面露犹豫,却听见榻上少女轻声道:“去吧。” 二人这才点点头,转身跟着李太医去了。 侧身背对着他的身影一动不动,谢均看着看着,莫名有些出神。 突然,屏风后的影子快速地动了一圈,随即一张苍白可怜的小脸出现在他眼前。 崔遇棠扒着屏风,笑得开心,说话却是有气无力。 “谢将军,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猝不及防被抓包,谢均一怔,清咳几声后背过身去。 闷声道:“没有。” 崔遇棠漆黑的眸子转了转,笑着问道:“那谢将军为何一直透过屏风看我?” 这一问直接把谢均问住了。 他……为何要看她呢? 似乎是知道隔壁的人是谁之后,他就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此处与民间的医馆没有什么区别,患者伤者都在一处休息养伤,那他又何必想太多关于男女大防的事情? 定了定心神,谢均道:“郡主何来此言?我并没有看你。” 耳根却是泛起淡淡的红色。 崔遇棠掩唇轻笑,看破不说破,默默钻了回去。 好在她进入营帐前,就已吞下许夫人送来的药丸,力气已然恢复许多。 否则方才,她定然没有力气与谢均开玩笑。 闭上眼,崔遇棠静静沉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着谢均那面问道:“长乐郡主呢?” 崔阑不是掉下了坑洞么,怎么谢均在,她却不在? 看样子,好似是那两个士兵去救崔阑的时候,谢均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谢均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不知。” 冷冷淡淡的两个字,透出他内心些微心绪。 崔遇棠不由好奇:“谢将军,长乐郡主一心爱慕你,往后你们二人大婚,便是永生陪伴彼此的夫妻了。 “可你似乎……对长乐郡主并不满意?为什么?” 谢均淡淡的嗓音从屏风的那一头传来。 “永生陪伴,绝无可能。” 他说的斩钉截铁,仿佛是发自肺腑的言论。 随后不论崔遇棠再与他说些什么,谢均都一概不回。 崔遇棠觉得无趣,便又躺了会儿。 睡意深沉之时,屋外怪风呜呜呼啸,她不由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被子。 突然起风,穿堂而过时扑灭了好几根蜡烛,营帐内瞬间变得昏暗许多。 下人快步行走忙碌的声音不绝于耳。 却在此时,崔遇棠听见一声拔剑出鞘的轻微响声。 心中一凛,她缓缓看着屏风后那一闪而过的寒光。 那是谢均拔的剑。 有人来了。 第34章 被逼入绝境 崔遇棠不由有些紧张,攥紧了手边软被,此刻感官无限放大,她似乎也听到了一声古怪轻盈的脚步。 这般轻的脚步,混杂在人群之中,犹为不显。 必是习武之人。 浑身的寒毛都倒立了。 崔遇棠摸索出怀中那枚小匕首,紧紧抓在手中,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些。 若是此人是为行凶而来,此处人来人往,他定然会想办法引起旁人的注意,或是借口合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如此才能完成刺杀后顺利离开。 崔遇棠看了眼屏风后的影子。 谢均朝着她的方向侧着身,那星点般的寒芒正置于榻下。 既然谢均有所察觉,此时不动,应是不想打草惊蛇。 意识到这一点,崔遇棠像是吞了颗定心丸,配合着不再发出动静。 那道古怪的身影缓缓靠近谢均的位置,随后道:“将军,我是来给您送药的。” 声音低沉,似是被人故意压低。 谢均不语,那人走近一步,又道:“将军,您该吃药了……” 崔遇棠屏住呼吸,看着那藏于榻底的寒光显露得更多了些。 似乎是在等这人靠近,随后一击毙命。 却在此时,营帐外传来女子的娇声呼喊:“谢将军,谢将军,你在此处吗?” 随之而来的,是匆匆掀开营帐帘子和有人蹦蹦跳跳进入的声音。 崔遇棠不由咬了咬牙,崔阑偏要在此时破坏好事吗?! 果不其然,那道缓慢接近谢均的身影一僵,他退后一步,有一瞬的犹豫。 眼前剑光一闪,谢均翻身而起,持剑直指那人咽喉。 却在看见此人装扮之时微微一怔。 分明是正常的下人装扮,但此人咽喉处却有着一块不小的金丝软甲,抵住了剑尖。 谢均眼神一冷,收回剑后继续攻去。 此人不断闪躲,掏出双环刀,与谢均相搏。 营帐内的其余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傻了眼。 崔遇棠站起身,喊道:“有刺客!快跑!!” 众人这才四散逃窜。 一瘸一拐跳进来的崔阑看着近在眼前的刺客,面色发白。 怎么会这样?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狠戾的眼睛。 心中生惧,崔阑几乎是瞬间就瘫坐在地,怔怔地望着二人打斗。 崔遇棠看着打斗,明显是谢均更胜一筹,但这人的出招奇快无比,若非谢均战场经验丰富,只怕也要被其用阴招刺伤。 若是再维持下去,稍后御林军便会赶来,此人一旦被抓住,必不会给他自杀的机会。 届时,就能沿着这一条线索追查下去,平息皇帝的怒火。 还好崔阑虽然突然闯入,但是并未太多干扰谢均的计划和行动。 谢均眸中寒星闪亮,手中剑招招致命,身姿矫健如龙,小腿上的纱布却隐隐渗出血迹。 此人眼珠子转了转,眼见打不过,他立刻想到了逃跑。 但眼前谢均不会放过他,他该如何脱身? 崔遇棠注意到此人的动向和看向崔阑的眼神,蹙眉喊道:“谢均,他要劫持……”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惊慌的叫声,刀刃已然横上了崔阑的脖颈。 此人面容被黑纱包裹着,他冷声道:“谢将军,放我离开。” 冰凉的刀尖缓缓碰触上崔阑的脸颊,刮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否则,”他阴笑着道,“你这还未过门的侧室,就会立刻死在我手里!” 面上刺痛,崔阑下意识伸出手抚上伤口,见手上鲜血淋漓,不由放声惨叫。 “谢将军!谢将军……救我,救救我!!” 谢均握紧手中剑柄,冷冷地看着刺客,步步紧逼。 见他不为所动,刺客咬咬牙,将尖利的刀刃横在崔阑颈间,擦出一道血线。 轻蹙眉头,谢均终于止住脚步。 眼见得逞,刺客眼中划过一抹得意。 “看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他押着崔阑一路向后退,直至退出营帐,谢均跟出去后,发现周围并没有人前来支援,这才发觉了古怪。 原来这波人并未远去,而是藏在山中,待到众人放松警惕之时再重新发起进攻。 真是好计谋! 谢均冷笑一声,“你们今日前来,只怕不单单是为了杀我吧?” 刺客也笑,一路退到营帐入口处,手中刀刃动了动。 “谢均,今日我便送你一份大礼!” 眼见那刀刃就要割破崔阑的喉咙,一支利箭精准无误地射中刺客的手掌。 “啊!!”他吃痛之下立即松开了手,刀刃掉落在地。 那支泛着冷光的箭簇穿过了他的手掌,牢牢地固定在他手掌之中,犹如剜心之痛。 刺客眸中冷光一闪,不得不飞速向林中奔逃。 谢均脚尖轻点,想要追上去,却被迎面的崔阑抱住了。 “谢将军,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救下我的!”崔阑哭得我见犹怜,“谢将军,能嫁给你,我真的觉得万分幸运……”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谢均的脸色越来越冷。 谢均一把将她推开,试图继续追上那人。 崔遇棠打起帘子走出来,开口道:“将军,先别追了,如今他们卷土重来,其他营帐内肯定也遇袭了。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应该是先确定皇上和皇后的安全。” 谢均闻言一顿,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收剑朝其他营帐走去。 崔遇棠跟上脚步。 而被狠狠推开的崔阑坐在地上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身影,感到无措和茫然。 谢将军既然救了她,就说明他心中有她! 可为何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开? 再看向那道消失在拐角处的纤细身影,崔阑恨不得将牙咬碎。 难不成是因为那贱人?! 她试图爬起,却因为脚崴了而又摔落在地。 周围黑漆漆一片,阴风四作,崔阑终于意识到害怕,只能哭着求救。 但无人回应。 崔遇棠跟着谢均来到中央的营帐后,才发现此处早已不见帝后的身影,但有着受重伤的御林军士兵。 士兵正在与几个同样伪装成下人模样的刺客缠斗。 谢均微蹙眉头,闪身而上,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几人。 随后来到一个士兵身前,询问道:“皇上和皇后呢?” 那士兵口中溢血,已是命不久矣,断断续续道:“皇上和……娘娘,由常将军护送回京了……” 他口中鲜血渐渐溢出,面容疲惫。 崔遇棠望着,心有不忍。 环视一圈,此处的一片狼藉,皆是拜那些刺客所赐! 若真是赵自明大胆所为,他未免也做的太过火了! 此处有这么多无辜的人,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却在冷漠无情的刀刃下陨落。 草芥人命的人……能扶持出什么明君? 那士兵握住谢均的手,又道:“将军……若你能……见到我爹娘……” “把我的……积蓄,都交给他们。” 言罢,他那双眼眸彻底失去了生息,变得暗沉无光。 谢均沉默地回握住他的手,“我会的,你做的很好。” 好好休息吧。 崔遇棠眸中晶莹乍现,上前将这人的眼睛合上,让他得以瞑目。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却是颤抖无比:“若是常将军护送皇上和皇后娘娘回京,那其余人必然也跟着队伍一起走了,不会在此处逗留。” 更何况,那些王公贵族是比任何一个人都会珍惜生命的存在。 只怕不等皇上下令,便已经有人逃之夭夭了。 谢均点点头,将剑收回鞘中。 “我们也走吧。” 崔遇棠颔首,走出营帐前,临了回眸道:“谢将军。” 谢均不由停下看她。 “战场上战死的士兵,他们的尸骨,会作何处理? “会有人一一带回去吗? “他们的爹娘,他们的妻女……还在家里等他们团聚。” 少女咬着下唇,丝丝鲜血自齿间溢出。 眸间含泪,她明显十分动容。 谢均上过战场,自然知晓战场的残酷。 战场之上,多得是马革裹尸的惨死烈士。 他垂眸,低声应道:“会有人带回去的。” 少女显然是得到了安抚,擦去眼角泪水,便随着他向外走。 砰—— 一声巨响炸开。 眼前瞬间被一片深绿色的烟雾所笼罩。 谢均虽及时屏住呼吸,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部分药粉。 这是能致命的毒雾! 崔遇棠几乎是在接触这毒粉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她看着谢均浑浊的眼神,心道不妙。 好在她身有奇血,还能再撑一会儿。 但谢均,未必就能撑得住。 下定决心,崔遇棠眼疾手快地拿过茶壶,浸湿绣帕,随后不由分说地捂在谢均鼻间。 谢均一怔,却发现少女握住了他的手腕,牵着他向外走。 脚步发虚,他几乎是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少女的肩侧。 不,不行,再这样谁都走不了…… 谢均试图挥开少女的手,想留下断后。 但只是徒劳。 中毒后,他浑身乏力,眼前发黑。 令他未曾料想到的是,中了毒的少女,力气竟然比他还大一些。 直至走到营地背后的那处断崖,能清晰听见底下瀑布冲击在青石上的声音。 “他们在这!!” “快追!” 背后数十人举着刀和火把就冲了过来。 势要取他们二人性命。 神思迷惘之间,谢均似乎听见少女说了些什么。 随后,崔遇棠拽着他,纵身一跃,从断崖上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