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夺恩我送葬,摄政王撑腰不原谅》 第1章 夺她恩荣,囚她至死 除夕夜,黑沉的夜幕之中突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如鹅毛一般洁白。 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上了红灯笼,表示一年喜庆团圆的到来。雪渐渐下大了些,堆积在红彤彤的灯笼上,红白交织,浓郁异常。 崔家大门前,两个丫鬟正站在屋檐内看雪,搓着手,互相嬉闹。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好日子下的雪,一定是个好兆头。” “是呀,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病愈,陛下感念崔家重恩,竟给了这些好赏赐。不仅赏了金银珠宝,还特封老爷为佑恩伯,小姐为长乐郡主。这已经开了个好头了,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些什么……” 二人话音渐渐飘远。 宽敞温暖的里屋内,是一家人言笑晏晏的场景。 四四方方的红木桌边,清丽秀气的少女挽住身旁妇人的手,娇娇地笑着:“娘,你快尝一尝我做的饺子味道如何?” 一旁的佑恩伯崔汉状似不满地道:“阑阑,你怎可如此偏心,不叫爹爹也尝一尝?” 崔阑便娇笑着道:“请最好的爹爹也尝一尝女儿亲手包的饺子!” 一家人互视一眼,转而笑开,满室温馨。 匆匆奔入的仆役打破了这温馨的一幕:“老爷,夫人,大小姐似乎要不行了!” 崔汉一怔,下意识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崔阑及时站起来,满脸担忧道:“爹,快请大夫去看看姐姐吧,若是姐姐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只怕难以安心。” 闻言,崔汉正欲点头应下,田氏却柔声打断道:“老爷,棠姐儿装病,几次三番闹,糊弄我们多少回了?前几次大夫都去过,她压根就没有生病。 “想必,她心中还是不服气的。既是思过,待棠姐儿真正改过后,再好好待她也不迟。 “况大师所言,棠姐儿命格不好,易犯恶煞,若是她又犯下那等骇人错事……” 崔汉犹豫片刻,忆起往日,还是冷眉吩咐道:“不必理会。” 反正她不过是装病,也不会真的死去。 仆妇缓缓退下。 随即,她走过漫长曲折的廊道,最终停在一间破落的客房外。 屋子四周弥漫着阴湿腐烂的臭味,寒风凛冽地透过破洞的窗户向里刮,看不见一丝光亮。 仆妇停在门外,冷声道:“大小姐,你莫要再使那些手段了,老爷和夫人是不会来的。 “与其花这么多心思,还不如老老实实思过,说不定哪一天,夫人就放你出去了。” 她转身离去,边走边咒骂:“大好日子,偏生是我来做这晦气差事! “这晦气鬼还不如死了算了,满口谎言,还以下犯上,意图弑父…… “若是我有这样的白眼狼女儿,定然率先将她赶出家门,何必留在此处碍眼!” 怨怼的声音传入崔遇棠耳中,她缓缓睁开了眼。 借着窗外的些微光亮,她看清了自己生满冻疮、红肿青紫的双手,难言地叹了口气。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单薄的衣衫遮不住周遭的寒凉,只能瑟瑟打颤。 “一月喂血,换来全家荣华富贵……”两行清泪落下,崔遇棠骤然攥紧双手,指甲狠狠掐入肉中,“可到头来,竟是我成了晦气鬼!” 起初,德容兼备、备受爱戴的皇后生了奇病,太医诊出只有奇特异常的血入药才能医治,为此,皇帝满天下寻找,最终确认崔遇棠身有奇血,恰能治病。 崔遇棠为了给皇后治疗奇病,连着一月进宫喂血,落下体虚亏空的病根,时常呕血。 大夫说她的身子若不好好养一养,只怕是活不过三年。家人以为她治病为由,将她送到了遥远的岭南医治,说此地有奇医,更容易养好她的身子。 可当她匆匆赶回家中,才发现小小的官宦之家竟摇身一变,变成了偌大的佑恩伯府。 家人竟是瞒着她,不声不响地夺取了这些恩荣赏赐。 更可恨的是,他们还让崔阑顶替了她皇后恩人的身份—— “遇棠,你是长姐,怎可如此心胸狭窄,与你妹妹算计,更甚至是与我们算计? “若非你身落疾病,我们担心你来去一趟会伤了身体,否则也不会做出让阑阑去顶替身份的决定,这都是为了崔家着想啊! “再说了,锦舟的性命危在旦夕,若非有皇恩的赏赐,我们家小门小户,如何能请得来太医?” 锦舟是与她一同出生的龙凤胎弟弟。 面对父亲的这一番言论,原本怒气冲冲的崔遇棠瞬间缓和了下来。 为了弟弟,崔遇棠不得不忍耐。而崔家人则心安理得地享用起由她的血换来的荣华富贵。 一次偶然,崔遇棠听见田氏院子里的奴仆们在聊天,意外得知了真相。 原来当初田氏在她入宫喂血之前特意熬煮的汤药,便是她入宫前生了红斑的罪魁祸首。 当时她满脸红斑,以免冲撞贵人,不得不蒙面入宫,却不曾想变成了崔阑得以顺利顶替她身份的契机。 否则二人相貌完全不同,想顶替亦是难如登天。 而通过那仆人的谈话,崔遇棠才能窥见一角当年母亲死亡的真相。 母亲竟是被爹活生生气死的。 崔遇棠静静站了一夜,回忆起当初。 她和弟弟出生后,就并未见过父亲,只是每每听见母亲温柔地诉说父亲的好,她们也会心生向往。 “娘,那爹什么时候回来接我们?”年幼的崔锦舟问。 貌美的母亲发间多了几缕银白,眉目可见愁绪,她却笑着道:“你们的爹爹答应过娘,若是考取了功名,定然要回来接我们的……” 崔遇棠道:“娘,三年了,你每年都这么说,可我们从来没见过爹爹回来。” 母亲江月唇边笑意一僵,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宗祠中外公的牌位上。 那年崔遇棠五岁,外公采购商货之时,被马贼所劫,死于非命。原本富裕的江家因死了家主,各房开始争起了家产。江月带着两个孩子,便是想争,也无理去争。 “身为江家之女,本该嫁个好人家来回馈江家,你却带着两个拖油瓶留在江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家里的生意半分帮衬不上!你还嫌不够吗!” “我们可不是爹,不会这么无私地包容你。走走走,去寻你那便宜夫君去!” 母子三人被赶出江家,江月带着姐弟二人艰难地自立门户,做尽了从前从未做过的脏活粗活。 一双白皙细嫩的手,被磨出了道道茧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因着长期吃喝不足,弟弟崔锦舟生了重病,母亲不得不日夜操劳,貌美的脸上多出道道深刻的皱纹。 “娘,我会死吗?”崔锦舟发起高烧,躺在床上,小脸通红,眼神迷蒙。 “不会的,”母亲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娘会挣到买药钱的。” 看着母亲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迈出门,崔遇棠只能躲在透着腐味的被褥里,咬着手臂无声哭泣。 母亲有着自己的尊严,从未想过为奴为妓,却在那一年,不得不出卖美色,换来了救命的药钱。 她脆弱地攥紧手里的钱袋,面对他们姐弟二人时站得很远,似是有些局促不安:“阿棠,你去拿这钱买药,就照大夫单子上的买,我们有钱了。”紧接着,母亲转身出去,“我先去洗洗……” 院中的盥洗声一遍又一遍,夹杂着发了狠般用力的巾布摩擦声。 弟弟睡着后,崔遇棠夜夜听着母亲细微的啜泣声,听着母亲梦魇中唤着父亲的名字,直至入睡。 后来得知崔汉已是九品小官,安家汴京,还有了妻女,母亲才带着她们上了京城。那时,崔遇棠才得知当初的崔汉是拿了江家的钱,才赴京赶考,最终也没考上,还是靠着江家寄过去的钱买了官。 但他却从未告知过江家。 回忆起母亲面色惨白,被仆人从房中抬出来的那一刻,崔汉面色不改地对她们姐弟二人道:“……她突然病发离世,我已然尽力,但终究是无力回天。 “你们都是爹的好女儿,好儿子,往后,便跟着爹生活罢。” 他又牵过田氏的手:“往后,这就是你们的娘。” 爹不但没给过娘一天好日子,还害死了她。 回过神时,崔遇棠已然握着从厨房夺来的菜刀,站在崔汉身前,满眼恨意。 “我要杀了你,为我娘偿命!”她目眦欲裂,拼尽全力冲了过去,举着菜刀朝崔汉砍去。 一刀砍在崔汉的右臂上,血液四溅,伤处深可见骨。 “你疯了!”崔汉惊慌不已,四处躲闪,“快来人,快来人啊,将这个不孝女给我押下去!” 崔遇棠举着菜刀胡乱地砍着,最终不敌一众强壮的家丁,被囚禁在破落的客房之中。 这一囚禁,便是从春到了冬,乃至除夕。 这些时日,除了残羹剩饭会送进来,根本无人来看过她。 而顶替了她恩人身份的崔阑却是能经常入宫陪伴皇后,崔阑还对皇后言之,她之所以会被送往岭南养病,是她命格不好。 久而久之,旁人都当她是厄运的来源,对她避之不及,而家人更是将她的虚弱疾病视为谎言,只当她故意装病。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少女缓缓蜷缩起身子,双唇渐渐发紫。 她还没有为母亲报仇,还没有让这家冷血心肠的人下地狱,她还没能照顾弟弟长大…… 她有着太多的不甘。 屋外寒风凛冽,一阵欢笑声突然传入耳中,崔阑的笑声尤其明显,清脆如铃。 崔遇棠一阵阵呕血,身前脏污的地板均染上了血色。 “娘,我好想你,咳咳,咳……”少女神思迷蒙。 她倏然想到,团圆夜过后,崔阑身为御赐的长乐郡主,将会和皇后所生的五皇子成婚。届时,又将是一片崔家大盛的景色。 可竟与她无关。 屋内,咳嗽声渐止,容貌精致苍白的女子缓缓合上双眼,离神殁去。 她的灵魂飘在空中,看见崔汉站在她被囚禁的房前,双眼有些空洞无神。 一旁的崔阑哭得撕心裂肺,感人肺腑。下人都在说阑小姐真是个有情义的。 最终,崔汉许是为她的死感到几分心痛,眼角溢出几滴泪来。 田氏劝慰道:“老爷,莫要过于伤神了。棠姐儿命数如此,想来是将尽了。 “还是快些按大师所言,焚了她吧。” 方才还流泪的崔汉点点头:“焚了吧,莫要坏了伯府的气运才好……” 他转过身,仆人丢出火把,将整间屋子付之一炬。 崔遇棠飘在半空,内心恨得仿佛要滴血。 她死后,竟是连灵堂都无法设立! 若是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突然,眼前白光闪过,漂浮的灵魂消失不见。 第2章 重生归来,自行改命! 青竹环绕,绿荫森森,汴京京郊处的渊观寺香火不断,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渊观寺前侧是供香客们前来上香祈福的前殿,后院由一口幽深如渊的沉静湖水隔开,常有权贵在此处养身休憩。 湖边假石山错落,桃花朵朵,灿烂芬芳。 后院之中的两名丫鬟皆安静地站立一旁,二人皆有些昏昏欲睡,长得玉雪可爱的小童正在湖边的凉亭内捉蜻蜓,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扑通一声,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惊呼:“小公子!” 显然是有人落了水。 “怎么办……我不会水!”丫鬟惊慌无措。 另一个丫鬟明显冷静些,迅速迈开腿,顺着廊道向外跑,边跑边喊道:“来人!快来人!公子落水了!快来人救救公子!” 话音未落,又一声扑通,一道细瘦的淡青色身影没入湖中,几乎与幽绿的湖水融为一色。 很快,那道身影从水中浮了出来,手中正紧紧攥着那小童的手臂。 湖岸边的丫鬟呆呆地站在原地,听见女子呼唤,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奔了过去。 崔遇棠拽着小童游到岸边,再将小童送到丫鬟手中,自己才慢慢爬上来。 “小公子,小公子……”那名丫鬟哭丧着脸,跪在地上,“是奴的错,是奴疏忽……” 眼见小童的面色发白,崔遇棠沉声打断道:“你若是想救他,就快些找大夫来,而不是在这里哭泣认错。” 丫鬟立时看向她,满是惊慌的眼睛这才有了焦距。她站起来:“对,对,多谢恩人,奴这就去找人!” 丫鬟走后,崔遇棠便不可抑止地弯腰咳了起来,湿润的地面顿时多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随即,崔遇棠身边跟随的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撞见她这副模样,拂冬心疼得直落泪:“小姐身子本就不好,何必要为一个不知是何来历的孩子以身犯险?!” 崔遇棠抬眸看向躺在贵妃椅上紧闭双眼的小童,面色苍白地笑了笑:“我并无大碍。稍后,按我说的做便好。” 她不惜伤损身体也要救的孩子并非寻常人,而是由皇后所出,当今最年幼的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不仅备受皇帝皇后宠爱,还是骠骑将军谢均最疼爱的侄子,最后却因溺水而夭折。 前世,崔遇棠顶着一路的风雨匆匆回到汴京,并不知道途经路上发生了如此大事。 待她得知的时候,小皇子已然殁去,皇后受此打击,整日郁郁寡欢,再次一病不起。而崔阑便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常常进宫照顾陪伴皇后,每每都会带着一大堆赏赐回家。 因此,崔家上下都将崔阑视为宝贝金疙瘩,而崔遇棠却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 后来,崔家为了合理她的死,竟煽动谣言,让所谓大师发言,说是她给皇子带去厄运,这才导致小皇子死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次,她亲手救下小皇子,不仅仅是要打破传她命格不好的谣言,更是要夺去崔阑借此机会进宫领赏的契机! 崔遇棠敛眸,定了定心神。 皇子溺水的这一日,是由谢均带着他前往的渊观寺。 如今弟弟还在崔府,情况不明,若是她只身返回,定然如前世一般不受待见,更是孤立无援。 若是攀附上谢均,又有救皇子的功劳,崔家便不敢如前世那般随意轻慢她,或者将她囚禁关押,说不定还能凭此入宫面圣。 廊道尽头,锦紫官服的一角翩然出现。 来人身高腿长,腰间佩玉,此刻正焦急走来。 远远望去,那人眉如远山,眸如寒星,生得一副俊美无俦的面容,周身气势更是贵气逼人。 这便是当今国舅爷,年纪轻轻却屡创战功的骠骑将军谢均。 崔遇棠心头一跳。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大人物。 一行仆役跟在谢均身后,皆低眉垂首,提着药箱的大夫匆匆上前为小童诊断。 谢均走至她身前,并未看她一眼,眉头微蹙,紧紧地盯着榻上小童。 崔遇棠垂首不语,她浑身湿透,原本飘逸的淡青色衣裙此刻紧紧地贴在身上,婀娜的曲线乍现。 微风一吹,她便瑟瑟发抖。 方才第一个跑出去的丫鬟率先走上前来。 她贴心地拿来一件宽厚的外袍,披在崔遇棠身上:“多谢小姐救了我们公子!” 崔遇棠紧了紧身上衣袍的领口,轻轻摇头:“我偶然路过,不能见死不救,举手之劳罢了。” 大夫诊断片刻,松了口气:“大人,万幸救得及时,小公子并无大碍。” 谢均紧绷的脸微微松动,他轻轻颔首,终于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少女身姿细瘦,满头青丝因浸湿而紧紧地贴在脊背,一张精致娇媚的小脸此刻面色苍白,长长的眼睫处还沾着未落的水珠,显得格外可怜。 “多谢小姐救人之恩,来日谢某必有重谢。”他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寻常香客都在前院上香,姑娘前往后院,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崔遇棠失落道:“我的猫丢了。” 闻言,谢均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话音方落,敛秋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奔了进来。 “小姐,找到阿白了!” 崔遇棠明亮的眼睛顿时变得熠熠生辉,她高兴地接过小猫,嘴中呢喃着:“太好了……” 少女将小猫贴在自己颊边,亲昵地蹭着那柔软的皮毛,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谢均视线落在那只猫上,轻蹙了一下眉头,又很快抚平。 “我的猫找到了,”崔遇棠缓缓道,“便不打扰诸位了。” 崔遇棠作势要走,谢均突然沉声叫住她。 “慢着。” 崔遇棠心下一惊,身形一僵,不由抱紧了怀中小猫,难道被他识破了? 随后,便听身后传来男子清冷沉稳的声音。 “姑娘救了谢某侄儿,若不急于离去,恳请留下,容谢某报答。” 闻言,崔遇棠肩膀微微一松,不动声色道:“只是举手之劳,公子不必……” 话音未落,瘦弱的少女已然晕倒在丫鬟怀中。 谢均一惊,正待上前,那只猫儿却朝他跑来,在他脚边缩成一团,爪子踩在精贵的鞋面上。 他轻皱眉头,将其拎起来正欲丢到一旁,谁料这原本乖巧的猫儿竟毫无征兆地露出利爪—— 冷白如玉的手背赫然多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谢均微挑了下眉。这猫瞧着乖软可欺,骨子里竟是个凶的。 “将军!”跟随的仆从脸色一变。 谢均淡淡扫他一眼,仆从意识到自己失言暴露了谢均的身份,低首面露畏惧之色。 谢均面无表情,将猫儿丢给仆从,淡声吩咐:“恩人的猫,好生照料。” …… 敛秋抱着阿白,担忧地看着躺在榻上的崔遇棠。 心中紧张的同时,不由得想起一月前的事情来。 当时崔遇棠主动捡回一只白猫,她和拂冬还惊讶,毕竟小姐从来不喜欢养小宠,怎么突然就养起了猫? 敛秋悄悄看向门外正在听大夫诊言的谢均,暗想到,一切还真按照小姐所说的那般发生了。 静躺榻上的少女骤然蹙起眉头,痛苦地嘤咛着。 “小姐!”拂冬连忙走上前,“小姐,怎么了?” 崔遇棠做了一个梦。 梦见前世种种,那些欺骗、背叛、陷害的画面在她眼前一幕幕闪过。 不甘和痛苦犹如万根尖锐的锥刺,深深扎在她的心上,几欲流血。 额头冷汗直冒,有人在轻轻摇晃她的肩膀。 崔遇棠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是雕刻精巧的黄梨木帐顶。 她悄然松了口气。 还好她的重生不是梦。 崔遇棠缓缓坐直身子,散乱的发髻间泄下几缕青丝,明亮的双眸中犹有火焰在烧。 既然上天给了她又一次机会,那么这一次,她绝不会放任那家人心安理得地享受荣华富贵。 属于她的,她要通通拿回来! 伤害过算计过她的人,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听见门外脚步,崔遇棠闭了闭眼,平息心中的愤怒。 跟在小童身边的那两个丫鬟走了进来,看见她醒来,都展开笑颜:“崔小姐,您醒了!” 谢均手眼通天,查清她的身份并不难,如此,也省去她一番功夫。 崔遇棠并不意外,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小公子怎么样了?” 闻言,两个丫鬟笑意晏晏:“小公子已然平安无事。此事,奴还要多谢崔小姐!” 她们二人一左一右地分别端着药汤和衣服,面带笑意地服侍她。 在她们眼中,救了十三皇子的崔遇棠和在世佛祖没什么区别。 若是十三皇子今日未能及时获救,只怕她们二人早已成了那陪葬棺木之中的一员了。 思及此,两个丫鬟唇边笑意更浓。随后,二人转告崔遇棠,说是为表谢意,谢将军会亲自送她回家,一路定然平安无虞。 崔遇棠装作刚得知谢均身份那般,讶异地张大嘴巴,故作惶恐道:“怎敢劳烦将军。” 垂眸时,眼底划过一抹暗光。 …… 佑恩伯府内,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自从天子恩赏之后,本是九品芝麻小官的家立时晋升为伯侯之列,原先是尚足温饱,幸福小意,如今却是一步登天,富贵难言。 田氏正在和崔阑一起挑选上好的云锦织布,预计再做几身新衣裳。 “阑阑,我瞧这匹竹青色的不错,”田氏一边说着一边举着布往崔阑身上比划,“恰能衬得你肤色白皙。” 崔阑笑意渐淡,撒娇着推脱道:“娘,我更喜欢那匹鹅黄的。” 她心中难掩嫌恶之意,面上也连带着表现了几分。 当初为劝崔父和田氏同意她的计谋,她费了不少心思。 后来为了顶替身份,她刻意扮作崔遇棠模样许久。 如今见到崔遇棠平日好穿的青绿色,她不仅不喜,更是厌恶。 田氏并未注意到她的情绪转变,点点头道:“那好,那便取那匹鹅黄的送去尚衣阁裁制罢。” 又转过身笑道:“听说谢将军回京了,你得打扮得漂亮些。 “那可是人中龙凤……京中那些贵胄子弟都比不上的。说不准下次皇后娘娘召见,你便能遇上了。 “若能以此入得了谢将军的眼,皇后娘娘念及恩情,定会为你们赐婚,须知恩情易淡,唯有与谢家联姻,才能长久地享受这荣华富贵。” 思及权势昌盛的谢家,再想起画像之上谢均俊美的脸,崔阑已忍不住遐想连篇。不一会儿,整张脸都飘满了红霞。 田氏看见她的小女儿情态,调笑了一番后,似是想到什么,又吩咐丫鬟:“棠姐儿就要回了,也给她做几身新衣。崔家到底与以往不同了,省得让她丢了伯府的脸面。” 在外人眼中,她向来是能两碗水端平的温婉主母。 想起那个贱人,崔阑眼里不禁划过一丝阴毒。 她已在崔遇棠回京途中设下陷阱,等那贱人被玷污后,崔遇棠便是一个被脏了身子的女子! 如此肮脏的身躯怎配得上如今的崔家? 有她崔阑在,崔遇棠便只会永远低她一等! 这时,门房匆匆奔入:“夫人,郡主,大小姐回来了!” 第3章 既是委屈,她便不会受 闻言,崔阑脸色一变:“这么快?” 田氏亦是一愣,只觉崔遇棠回来的不是时候,随即吩咐道:“这吉时还没到,别让她入府,让她先在外面等着,免得坏了伯府的气运。” 崔阑当初费尽心思,特地买通一位大师,让崔汉和田氏都坚信崔遇棠命格不好,跟崔家犯冲,这才将人送到岭南去。如此,才能不妨碍她行顶替恩情这一大事。 这时门房却惊恐道:“可是,送大小姐回来的人,好像是个大官……” 崔阑先是神情一变,但她随即转念一想,那贱人定然是已经遇害,愤恨之下去报官了。崔氏的门房向来没什么见识,口中所说的大官,指不定只是衙门的人罢了。 于是,崔阑眼珠转了转,笑着安抚道:“娘,姐姐定是思家心切,才如此着急回来,咱们快去迎姐姐入府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贱人如今的可怜惨状了! 佑恩伯府大门前,崔遇棠缓缓自马车下来,抬头看了一眼不同于往日的华贵牌匾。 前世,她接到书信后返京,在返程途中的驿站休憩之时,险些被突如其来的贼寇玷污了身子。她拼尽全力用花瓶将人砸晕,最终才逃了出来。 后来,崔遇棠不断收集线索,推测出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崔阑干的好事。她说与崔家人,但却是无一人相信她,只道她是疯了。 如今,她猜测崔阑依然会在她返回途中设下埋伏,只不过,这一世,她径直绕开了那座原本必经的驿站。 想来崔阑应当还不知自己的陷阱落了空。 思及此,崔遇棠缓缓勾起唇角,若是崔阑看见她平安无事,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高大的门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崔阑面带笑意地跨出大门,却在看清崔遇棠模样时一僵。 她怎么会毫发无伤地回到家?! 甚至……还穿上了一身上好的云锦绣裙?! 垂于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崔阑敛下眼中的惊诧,挤出一个笑来:“姐姐可算回来了!爹和娘,还有我,都很想你呢。” 她像以往那般,将友善摆在面前,眼中难以掩饰地露出几分嫉妒。 这样上乘的布料,方才她和娘挑选的那一堆里,都找不出能够与之相比的! 崔遇棠注意到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身上谢均给的衣物,轻笑一声,从容道:“我也很想你们呢。” 此时田氏才悠悠地从崔阑身后走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面上浮现为难的神情:“棠姐儿,家中并不知你会提前返回,此时尚早,还未到吉时。” 田氏顿了顿,又道:“……恐怕只能委屈你在门外稍等一会儿。” 崔遇棠唇边笑意渐淡。 身为崔家的大小姐,她竟是回个家,都要碍着所谓的吉时,不到吉时,便不能进入。 一切,都是因为崔阑捏造的谣言。 既是委屈,她便不会受。 她扫了崔阑一眼,面色不改地道:“娘,可女儿一路风雨颠簸,身子已有些受不住了。”说着,她扶着额头,步子缓慢地要往里走。 敛秋和拂冬一左一右地扶着她。 田氏温婉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缝,她沉声道:“可我说了,吉时未到。若是因此影响了伯府的气运……棠姐儿,你可担待不起。” 即便田氏知道“命格不好,与伯府气运相冲”只不过是捏造出来的谣言,但她无法容忍崔遇棠越过她身为主母的命令,就这么顺利地走进来。 府上的仆人立即拦在主仆三人身前。 敛秋怒道:“你们这些瞎了眼的,竟敢拦在大小姐身前?!还不给我让开!” 见仆人犹如一堵城墙一般,牢牢地钉在原地,她们无法越过一步,敛秋顿时愤愤不平,看向田氏:“夫人,我们小姐身子本来就不好,一路辛劳,好不容易回到家,夫人却是要无理阻拦吗!” 田氏面露伤心,缓声道:“我这是为了伯府着想。” 如今阑阑已是皇后的恩人,她更是偌大的佑恩伯府中唯一的主母,她崔遇棠凭什么跟她叫板! 她有心故意为难,崔遇棠又能奈她如何? 如此想着,田氏眸光中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得意。 崔阑表面上相劝,实则早已勾起了唇角。 就算崔遇棠命大逃过一劫,但今日回府,她可不会让她回得这么轻易! 大门外,一群人僵持不下。 看着崔遇棠越来越冷的一张脸,崔阑心中得意,随意扫了一眼,却发现了停在不远处的华贵马车。 脑中突然响起门房说过的话。 “送大小姐回来的人,好像是个大官……” 崔阑心中一紧,方才她只顾着看崔遇棠,竟忘了这一茬! 她仔细看了一圈,发现崔遇棠身后并没有跟着衙门的人,对那华贵马车中的人物更是疑惑。 被拦在门外,崔遇棠抱着阿白,二话不说就往地上倒,佯装晕倒。 “小姐!!”敛秋和拂冬连声惊呼。 仆人们也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几步。 不远处,马车中的谢均注意到府前的动静,微微蹙起眉头。 今日,他本不欲露面。 但刚刚救了小皇子的恩人被如此对待…… 谢均下了马车,朝着佑恩伯府走去。 崔阑一直注意着马车边的情况,远远看见他走来,一眼就认出此人便是画像上的骠骑将军谢均! 她捂着心口,只觉心中有一万头小鹿在乱撞。 直至谢均走到身前,崔阑面色微红,她理了理衣裙,小声道:“谢将军……” 谢均并未看她一眼。 田氏一愣,斥开其余下人,换上笑脸:“谢将军怎有时间光临寒舍?可是来寻佑恩伯的,还是皇后娘娘有其他的吩咐……”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却发现谢均的视线一差不差地落在昏迷的崔遇棠身上。 “伯夫人,”谢均缓缓道,“为何要将贵府千金拦在门外?” “这……”田氏面色一僵。 她正思索着如何解释,转念一想,崔阑已将崔遇棠命格犯恶煞一事告知皇后,皇后娘娘都知道的事,再告知谢将军也无妨。 于是,田氏便答道:“将军有所不知,棠姐儿她天生命格犯煞,与我伯府内风水气运相冲,更是极易冲撞贵人,将厄运带去贵人身上。正是因此,臣妇才不得不如此做。” 她叹了口气,“确实是委屈棠姐儿了。”又连忙道:“此事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 “谢将军金尊玉体,还是小心些……” 谢均意味不明地道:“给人带去厄运?” “是,谢将军,”田氏道,“臣妇可不敢欺瞒您。” 可谢均的下一句话,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在田氏身上。 “若本将说,崔小姐并非那般命格犯煞之人,相反,还是一个颇有福气,能带来好运之人呢?” 崔阑面上红霞褪去,她惊声道:“怎么可能!” 谢均负手不语。 他身后跟着的下属立即会意,冷声道:“难不成伯夫人和郡主是想说,救了十三皇子性命的恩人,是一个命格犯煞的晦气之人?” “什么?!”田氏和崔阑双双惊呆在原地。 崔遇棠她竟然救了十三皇子?! 若是如此,那谢均就是为了自己侄子的恩人前来,并非为佑恩伯府而来。 回想了之前的自己做的种种都暴露在谢均眼下,且原来的理此刻都变成了无理,母女二人脸色都白了一白。 一想起崔遇棠先自己一步认识了谢均,身份还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子的救命恩人,崔阑就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但如今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崔阑深思之下,担忧的和田氏对视了一眼。 既然崔遇棠与谢将军有交集,那她会不会将自己恩人身份被顶替一事告知他? 田氏亦想到了,连忙道:“既然棠姐儿救了小皇子,那定然是一个有福气的人!想来是臣妇愚昧,听信了那些大师占卜的谗言,才会有此误会。” 她回过身去命令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大小姐送进府里去!快去传大夫来,给大小姐看看!” 她必须趁着崔遇棠昏倒先稳住她,免得她醒来之后在谢均面前胡说八道,给崔家招来杀身之祸。 忙碌好一番,田氏才笑着问:“方才实在是误会,既然谢将军如此说,那定然错不了。 “谢将军若无公务,可要进来坐下喝杯茶?” 闻言,崔阑满是期待地望了过来。 谢均敛眸,淡声道:“不必了,谢某还有要事在身。” “谢将军慢走!”田氏忙道。 望着谢均走远的身影,崔阑眼中难掩失落:“娘……” 田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安慰道:“没事,你是皇后面前的熟人,还怕往后见不着谢将军吗?” 她贴近崔阑,低声道:“如今崔遇棠不一样了,我们必须好好和她‘谈谈’。” 崔阑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双手紧握成拳。 就算崔遇棠能攀上谢均又怎样?她就不信,有她在,崔遇棠还能轻举妄动。 只要崔锦舟还在崔家一日,她便永远能以此软肋拿捏住崔遇棠! 第4章 初回府,质问渣爹,田氏暗中威胁 崔遇棠闭目躺在床上,耳边传来崔汉与大夫的谈话声。 “棠姐儿的病如何了?” “伯爷,贵千金缠绵病榻已久,此番回京辗转风雨,怕是不好受的。如今,还需好好休养。 “老夫虽无能让贵千金彻底根除病根,但也能保证贵千金的身体此时能安然无虞。” 大夫转身离开。 听见身旁脚步声渐近,崔遇棠适时地睁开眼睛,撞进崔汉带着几分愧疚的眼神里。 “……爹?” 崔汉怔了一怔,满怀关心地看向她,“棠儿,你醒了。身体可有何处不适?” 崔遇棠眨眨眼睛,一双迷蒙的杏眼瞬间盈满泪光,将落不落。贝齿轻咬唇瓣,惨白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她竟是在无声哭泣。 这一幕看得崔汉心疼不已,“棠儿乖,你已经回到家了。往后,爹定然好好照顾你,不再叫你受一丝委屈。” 但下一瞬,他的满腔好话都被崔遇棠的一句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爹,为什么要让妹妹顶替我的身份入宫领赏?”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皆是变了脸色。 好在仆人提前被田氏赶了出去,而大夫也去了外间写药方。 应当是无人听见。 崔汉声音有几分颤抖:“棠儿,此事……并非你想的那般。” 不同于前世的那般强硬,崔汉的态度明显要软和很多。 他苦涩地叹息道:“你不知,当时锦舟命悬一线,险些就要踏入了鬼门关。 “若不是阑阑愿意冒着欺君的风险进宫领赏,带回医术精湛的太医,只怕锦舟当真要殁了去。 “棠儿,爹知你心中有怨,有所不满也是理所应当。但,我们是一家人。 “既是自家人,那些赏赐终归还是我们崔家的,谁去领赏也都一样……” 他缓声说着,崔遇棠的视线慢慢挪到他身后的田氏母女二人身上。 与前世的说辞一样,皆是崔锦舟命在旦夕,崔家不得已而为之。 这般情有可原,便是她想动怒,好似都找不到指责的理由。 但她前世回家后,却连弟弟的一面都没见过。 崔遇棠眸中冷光划过。 看来,是有人故意让锦舟命悬一线,这才不得不进宫领赏。 幽冷的目光一闪而过,崔阑莫名地脊背一寒。 那眼神,就好似她被人看穿了一般。 崔阑立即轻声啜泣起来:“都怪我,都是我不好,若非我将那江湖骗子带回家中,姐姐也不会被认为是命格犯煞的不幸之人,便不会让姐姐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晶莹的泪珠簌簌落下,“扑通”一声,崔阑跪在地上,一路膝行至床边。 她握着崔遇棠的手,哭得浑身发颤:“姐姐,是我顶替了你的身份,是我的错,你若是生气,那便气我好了! “爹和娘他们只是想救锦舟哥哥罢了,你千万别怪他们…… “对,对,你若是怪我,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说着,崔阑握着崔遇棠的手腕,就要将那只手往自己脸上扇去—— 却未能如她所愿。 崔遇棠本就是装晕,早在渊观寺时,谢均派来的大夫就已经给她熬过药汁,如今她的身子并非看上去那般虚弱无力。 崔遇棠飞快地抽出手,冷淡地瞥她一眼,沉默不语。 见状,崔汉只当她怨气未消,又喋喋不休地解释了一番,大意是她不该心胸狭隘与家人斤斤计较等等,诸如此类。 崔遇棠只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对上那双如深潭般平静的眸子,崔汉心里感到怪异极了。 一股无名火蹭地窜了起来,他竖眉怒道:“我言尽于此!若非那江湖骗子蒙骗了我们一家人,我又怎么会同意让阑阑做这等危险之事? “而你不但不考虑家人的处境之艰难,还为这一点小事与我们怄气! “你若是还执着于斤斤计较,如此心胸狭隘,那便回岭南去!明明都是一家人,有何可计较的?!” 话罢,崔汉拂袖而去,负手站在外间。 有人唱了黑脸,立即就会有人唱白脸。 田氏扶起跪地的崔阑,缓缓靠近崔遇棠。 她嘴角噙着抹笑意,手轻轻落在崔遇棠的颊边,温柔地抚摸着。 “棠姐儿,你父亲他到底是心疼你的,是为了你好,你莫要为此动气。”田氏怜爱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随即俯身贴在她耳畔道:“前些日子,锦舟的身子好了些。可不知为何……” 崔遇棠感觉鬓边一疼,耳边传来轻微的“啪”声响。 抬眼看去,田氏手中正揪着那几缕刚刚扯落的青丝,眼神幽暗:“昨日,锦舟又犯起了病。而且,较以往都严重些。 “你说,这样反反复复的病,何时才能治好?会不会,明日便因病死掉了?” 藏在被褥下的双手死死地拽住身下软被,崔遇棠垂眸,敛去眸中怒火。 田氏满意地望着她额角跳动的青筋,将那几缕头发随意一扔,笑道:“不过,有阑阑在,请来太医看一看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来,定能如之前一般,化险为夷。”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只是有一事,会容易坏了锦舟的生机。 “阑阑如今的郡主身份,其背后承担着欺君之罪。若是这事让外人,或是天家的人知道,只怕不仅仅是锦舟的命,就连全府上上下下百口人的性命,都要瞬间灰飞烟灭。 “棠姐儿,此事只能委屈你,瞒下此事,千万别告知他人……尤其是谢将军。好吗?” 田氏眸中柔光闪烁,语气平和。 看似是在询问,实则崔遇棠根本没有拒绝的选择。 田氏,崔阑,她们是在赤裸裸地拿锦舟来威胁她。 什么太医,根本不是医好崔锦舟的关窍。 她们母女二人牢牢地握着崔锦舟的性命,想让他生便生,让他死便死。 如此,才能威胁到她。 再次抬眼,崔遇棠笑得天真烂漫,仿佛不谙世事:“好,就听娘的。娘让棠儿怎么做,棠儿便怎么做。” “真乖。”田氏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娘,”崔遇棠忍着心中怒意,平静开口,“我想见一见锦舟。” 闻言,田氏飞快地隔着珠帘瞟了一眼外间的那道身影,转而道:“待你病好一些,娘亲自带你去看锦舟。” 言下之意,她如今是见不到崔锦舟了。 家宅内向来是田氏打理,大事小事一并由她说了算,崔汉乐得当甩手掌柜,很少过问家中事。 而今田氏这般说,崔遇棠在府内没有帮手,处处受其掣肘,要见到崔锦舟,只怕是没那么容易。 崔遇棠静静垂下眼,“好,都听娘的。” 崔阑不屑地瞥了崔遇棠一眼。 不过如此。 外间的崔汉注意着里间的母女友爱场面,感到十分欣慰。 他正准备迈入内间,再叙几句体己话,却不想在这时听见崔遇棠问道:“娘,那往后我住在哪儿?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客房吧?” 崔汉下意识环视四周,这才想起来未给崔遇棠安排住所一事。 如今崔遇棠的表现足够乖巧,也是时候为她寻一处合适的住所了。 如此想着,崔汉拿来府中地图,打起帘子走了进去。 “来,”他爽朗笑道,“我佑恩伯府之大,不会连女儿的住所都无法安排!棠儿,你且看看,你喜欢哪一个院子?” 田氏一怔,却也不好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地形图到了崔遇棠手上。 崔遇棠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处道:“爹,我喜欢这个院子……叫,疏影居。” 崔阑面色一僵,攥紧指尖。 那正是她居住的院子,规格仅次于家主和主母共同居住的主院。疏影居不仅占地广阔,更是设有湖泊梅树竹林等等美景。 崔阑不由得咬了咬牙,她可不愿将此院拱手相让! “棠姐儿,疏影居如今是阑阑居住,”崔汉略有为难道,“你再挑一挑其他的院子可好?” 指尖一顿,崔遇棠又在那张地图上看了一圈,面露失落。 似乎并未有其他中意的院子。 “阑阑为救锦舟冒着风险进宫,这才得了这些封赏,以及这座家宅。”崔汉缓缓道,“况皇后娘娘病愈之时,阑阑几乎每日都会进宫去照料皇后,辛苦难言。 “这疏影居是这家宅内依湖而建,最独特的一间屋子,阑阑既住了,不便腾挪。 “不如你便住那晨露院,如何?” 崔阑常常进宫,与皇后相熟,更是经常带着一堆赏赐回家,崔家人早就将她视为金疙瘩,一棵活的摇钱树。 再加上崔阑向来温婉,是亲人身边的一朵解语花,全府上下无人不喜她。 而崔遇棠却是十岁后才归家,与崔汉本就不亲厚。 如今崔汉自然不愿委屈崔阑,将疏影居让给她。 但如果没有她进宫喂血,这偌大的佑恩伯府,从何而来?更遑论独特美丽的疏影居了。 眼见气氛僵持,田氏劝道:“棠姐儿,这晨露院也是极好的院子。住在哪,其实都差不多的。 “若你喜欢看窗景,西主院的西厢房外栽着几株玉梨海棠,也是个好地方。 “而且,住在主院,也方便娘常去照料你。如何?” 崔遇棠抬眸看去。 若是她不答应去住晨露院,便是要逼她去住主院,时时刻刻待在田氏的监视之下。 第5章 争宅院,祖母回京,肃清家风 若是前世无依无靠的她,只怕是会在这威胁之下答应下来。 但崔遇棠重活一世,回到家中便是要争上一争的。 “多谢娘的好意,我想在这客房多住几日,有时间了便去院中逛逛,到时候再选一个最喜欢的住所。”崔遇棠婉拒道。 崔汉不满她的执拗,语气掩不住的烦躁:“你不过刚刚返家,便所求如此之多,丝毫不考虑父母的难处,如此作为…… “仅仅是一个院子罢了,也值得你这般惦念吗?” 崔遇棠抿唇,未曾松口。 这一次,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要拿回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崔汉被她气得忍不住破口大骂,此事不了了之。 一连几日,崔遇棠依旧住在客房之内,也未曾有人提起让她更换住所一事,像是忘了一般。 崔遇棠一步不让,崔阑思索一番,决定以退为进。 反正爹爹不会委屈她,让她将院子让给崔遇棠的。 饭桌上,待崔汉和田氏用完餐后,崔阑提议道:“爹,娘,我得到的一切本就该是姐姐的,如今她这般喜欢那疏影居,那我让给姐姐吧。” 见她这般懂事,崔汉叹气道:“唉,若是棠姐儿有你这般乖巧懂事就好了! “不过刚刚返家,便是好一般斤斤计较。若是这么轻易地如了她的愿,后续还不知要恃宠而骄到什么程度!” 反观崔阑,自己的委屈辛苦半点不说,还主动想方设法地为父母分担压力。 “可姐姐总住在客房也不好,”崔阑又道,“若是让旁人知道姐姐回家连一处自己的住所都没有,又不知该说多少闲话了。” 思索之下,崔汉选择再和崔遇棠谈一次。 “……棠儿,各个院子之间各有好处,只要是在家中,住在何处不一样呢?”他苦口婆心道,“住在哪儿都一样,疏影居与晨露院所差的不过是那一星半点的地盘,你又何必要锱铢必较?” 崔遇棠面无表情:“可妹妹说她愿意让给我,爹和娘为何不允呢?而且,若是住哪都一样,且妹妹同意的情况下,为何不能换呢?” 崔汉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对上那双倔强的眼睛,恍惚间好似看见了另一个眉眼相似的女子。 当日,他好言好语劝她做平妻之时,江月也是这般倔强地看着他,半步不让。 崔汉不由得感到失望,这对母女当真相像极了。 “爹,妹妹已经顶替了我的身份,夺去了我本该有的恩荣赏赐,”崔遇棠冷声道,“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院子,便这般让爹为难吗?” 崔汉眼底闪过一丝内疚,他几欲松口,可想起崔遇棠强硬的态度和崔阑咽下委屈的相让,他转头说出另一个理由:“如今阑阑贵为郡主,你虽为长姐,身份却是没她尊贵的。 “你若是住的比郡主还要好,难免惹人非议啊! “不如便按照夫人所说,你搬来主院西厢房居住,也好和父母多走动。” 他一声令下,不留拒绝的余地。 崔汉转身离去的背影冷得像柄锋利的刀。 轻倚门框,崔遇棠淡淡收回视线。 回身进屋,她从容不迫地拿起笔,在“疏影居”三个字上画了个圈。 日近黄昏之时,门房匆匆闯入书房,惊到了正在头疼的崔汉。 “教过你的规矩都忘了吗?!何事值得这般大呼小叫的?” 门房咽了咽口水,有些慌张:“老爷,府外有人来访……” “哦?何人?”崔汉立即问道,脑中已然从皇后娘娘身边内侍想到那一日来的谢均。 门房却道:“是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她自称是,是您的母亲。” 此话犹如滚滚天雷一般劈在崔汉的脑袋上,他怔愣地瞪大眼睛:“谁?!” …… 火烧云缓缓在天幕之上铺开,舔舐最后一点昏黄的光亮。 佑恩伯府前,一位裹着发巾的朴素老媪正拄着拐杖等候。她面色蜡黄,双眼泛着些微混浊之色,一身粗布衣衫站在富丽堂皇的伯府门前,显得格格不入。 “他还没来么?” 门边站着的两个下人互视一眼,尴尬地摇摇头。 这位老媪虽然穿着最低等的粗布麻衣,但眉眼间依稀可见与伯爷相似之处,因此在未确定她身份的情况下,无人敢轻举妄动。 老媪轻哼一声:“他倒是长本事了,将我独自留在家中也就罢了,如今我千里迢迢来到汴京,他竟还不快点出门迎接?!” 一番话让下人们心中猜测连连。 自崔汉获封佑恩伯后,便对外称老母已逝,如今老媪上门自称是他的母亲,也不怪门房会如此惊慌。 隔着高大的红漆木门,老媪眼尖地看见崔汉身影,粗声喊道:“牛娃!还不快过来接娘进去!” 众人吓了一跳。 崔汉脚步一顿,面如菜色地理了理凌乱的袖袍,随即又面色如常地走过来。 一路上,顶着众多门外打量的目光,崔汉将老媪接了进来。 老媪冷着一张脸进了待客的前厅。 崔汉立即将所有下人斥退。 老媪随意坐下,目光冷淡地看着崔汉殷勤地为她倒茶。 “哼……”老媪缓缓拿起手边的茶杯,轻抿一口,“京城里的茶,的确是要比参县的好喝。” 参县,正是崔汉的故乡。 崔汉讪讪地点头,面对向来强硬的母亲显露出几分尊畏。 “娘,您怎突然只身来了汴京?这路途遥远,您也不提前告知儿子一声,若是您出了个三长两短,那我真是……” 老媪斜他一眼,不耐地打断道:“你会如何?会痛哭流涕,还是会感谢老天开眼,让你彻底甩了我这个累赘?” 崔汉一惊,连忙道:“娘,您怎能这么想儿子?我绝无此意!” 放下茶杯,老媪站起身,在厅内踱步。她时不时抚摸一下精致的花瓶,又或是昂贵的屏风。 “呵,崔家难得出了个能做官的。”老媪讽道,“只可惜,和他爹一样,是个狼心狗肺的劣等货色。” 自从做了佑恩伯后,崔汉很少在人前像以往般点头哈腰,更别提这般直白的辱骂了。他当即握紧了拳,脸色青青白白。 但这是他母亲,无论从宗法还是亲情上来说,他只能弯着腰挨骂。 崔汉憋屈地低头站着。 老媪性格强硬,说话直白,一打开骂人的阀子,那些话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止不住地滚落。 “牛娃,你爹没钱却好赌,害得我们母子半生漂泊。 “我不惜辛劳地将你养大,却没想到,你是这般回馈我的。” 老媪站在他身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鸦有反哺之义,羊尚有跪乳之恩。 “连鸟兽都懂反哺,人若不孝,岂不闻者心寒?!” 她气愤难忍,方才故意在众人面前直呼崔汉幼时贱名,亦是想给他难堪。 却不想崔汉突然抬头回以怒视,随后愤愤不平道:“当初我要进京赶考,是娘逼着我成婚! “如今我已然做了官,可这和娘有半分关系吗?!还不是我一路靠着自己走到今天! “既然娘当初不支持我考官,如今又何必来质问我?!” 当初崔汉想要赴京赶考之时,崔母极不赞同,为了田氏家中的几亩良田,强行留下崔汉,勒令他与农户之女田氏结婚。 崔汉成婚后不甘如此,想尽办法逃离家乡,半道遇上出身商贾富裕之家的江月,与其有了一段露水姻缘。 后他买官成功,田氏竟主动找上门来,称他若是抛弃发妻,便将此事告上衙门。 刚做了官的崔汉自然不愿白白痛失官职,便带着田氏来到汴京。 他本想着接年迈老母一同入京,可田氏劝他,九品小官的俸禄并不高,况老母身强力壮,便是留在家乡也无妨。 崔汉同意过后,却在飞黄腾达获封佑恩伯时,主动做出决定—— 当初崔母险些害得他错失做官的机缘,如今他也没必要带崔母入京。况且,他贵为伯侯,若是有一个粗鄙不知礼数的平民母亲,只怕会惹人耻笑。 崔母被他这一番言论气得面色发白,抖着嘴唇伸手就打了过去! “你,你,你这个不孝子!!” 若是往年,唯唯诺诺的崔汉定然不敢反抗她。 可此处没有外人,崔汉心中愤恨,毫不犹豫地伸手挥开了她。 这一下力度极大,直将崔母推得向后倒去。 手中拐杖掉落,崔母惊慌失措地伸出手:“牛娃!救——” 崔汉却不动如钟地站在原地,眼神紧盯着崔母身后雕刻尖锐的桌台。 袖下手指微微颤动,最终还是紧握成拳。 若是母亲在此刻摔死,也能免得他许多麻烦。 反正,他对外所言,家母已逝。届时就对外说明,今日来的,不过是个家乡故交的疯妇罢了。 权贵众多的汴京内,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可不少见。 他自信这番说辞能过关。 只要今日没人看见这一幕就行。 却不想,下一瞬门边飞快奔入一道淡青色身影:“祖母——!” 崔遇棠眼疾手快地拽过崔母的手,使力改变方向后,让自己垫在下面,接住了崔母。 崔汉脸色僵硬,再一看,门边许多下人明显听见了方才崔遇棠的惊呼声,纷纷侧头探看。 他沉声喝道:“都给我退到院子外面去!” 崔遇棠将崔母扶起,担忧地问道:“祖母,您没事吧?” 崔母眼神怔愣空洞,好似还沉浸在崔汉那一道冷漠的视线之中,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棠姐儿?”崔母扭头看她。 崔遇棠点点头:“是我,祖母,孙女在这。” 崔母惊悸地看着身后那处尖利的桌台四角,只觉四肢发软,眸中忍不住溢出泪来。 方才崔汉是真的想让她死!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这般待她,她怎能不寒心! 她似是想清楚了什么,握住崔遇棠的手站直身子,转头拭去眼泪,眼神更冷了几分。 一切都是因为田氏这个心机深沉的毒妇!才将她的好儿子变成这副模样! 对上崔母的视线,崔汉只觉如芒在背。 有崔遇棠的那一声呼喊,只怕整个伯府上下,都会瞬间知道崔母的身份。 那他便不能如此轻快地除掉她了。 必须得想别的办法圆回此事。 他快步上前,想扶崔母坐下,却被其一把推开。 “滚!”崔母冷声道,“只要我还是你娘一天,甭管你是伯侯还是天子,你都不得不敬我几分! “去把田氏那个毒妇给我叫来! “我今日,就要在此为老崔家,肃清家风!” 第6章 渣爹忘恩负义,祖母强势掌权 崔汉被推的一个趔趄,气急道:“娘!你……” 但对上气焰正盛的母亲,他心中不免生出了退缩之意。 只好沉声叫来管家,将田氏唤来。 “祖母,我扶您坐下。”崔遇棠道。 崔母一改冷肃脸色,紧蹙的眉头松开,转过身点点头。 缓缓坐下,崔母不禁想到,若非崔遇棠及时出现救了她,只怕她早已命殒当场。 于是崔母侧头看着自己的孙女,眼里浮现怜爱之色,“我的乖孙女……”她伸出手抚摸着崔遇棠的脑袋,却又一顿:“你的身子本就不好,方才又受此重压,如今可有哪处不适?” 刚才的重压好在只有一瞬,崔遇棠虽然体虚,但尚能承受。 可面对崔母,她还是轻轻咳了几声,“咳,咳咳……孙女没事,祖母不必担心,只要您没事就好。” 崔母见她脸色苍白,心疼又欣慰,眸中喜爱更甚,“棠姐儿,你也坐下。” 微微一顿,崔遇棠望向上首的崔汉,见他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表示默认,她这才坐了下来。 望见祖母面上镇定,实则袖中颤抖的手,崔遇棠感到有几分心酸。 前世,祖母曾给予过她最后一丝温情。 当时她喂血一月,落下病根送往岭南之时,除了两个丫鬟,身边无人照料。岭南常年湿热,让她十分不适,反倒加重了病情。 拂冬和敛秋一边要忙着打理小院,一边要忙着请大夫煎药,还要照顾她,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总会出现纰漏。有几次,崔遇棠咳血到晕倒,一刻钟后才被发现。 好在后来有祖母照料她。 那一整个夏季,她都是与祖母一起度过的。 若是没有祖母,她能不能在岭南活下来都不好说,更别提之后回到汴京了。 祖母离开前,崔遇棠曾询问她的来由,以及去向。 祖母只道:“崔汉那小子以为我身在参县,路途遥远,消息闭塞。 “殊不知,他领受皇恩成为佑恩伯一事早从汴京传到了参县,我又岂能不知。 “顺便,还知道了他们让你独自前往岭南治病一事。” 她慈爱的目光递过来:“我人老了,可也想为小辈们做些什么。你到底是我的亲孙女,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在岭南举步维艰地活着…… “如今你身体好了些,也能适应这岭南的气候了,那我也是时候回去管管家中那几亩地了。” 崔遇棠一怔,张嘴想问祖母为什么不去汴京,却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许多。 冷心冷血的崔汉自以为是地欺瞒祖母,以为这桩事永远不会败露。殊不知,眼明心清的祖母早就看清了一切。 她看穿了崔汉自私冷漠的真面目,却仍是远远地配合他。 因此,崔遇棠读懂了祖母的母爱,未将自己身份被顶替一事告知她。即便告知,祖母或许未必会帮她。 但重生一世,崔遇棠却是想清楚了许多,当即修书送往参县,将事情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祖母。 顺便在信中多处诉诸亲情,祖母重视亲情,哪怕不会帮着她与崔汉作对,但至少会心疼她。 再者,崔遇棠花了仅剩不多的银子,用以雇人向祖母传递田氏相劝蛊惑崔汉忘恩负义的信息。 只要祖母愿意来到汴京,那原本独自掌权的田氏便无法继续独大,而对崔汉来说,祖母将会是一个大难题。 崔遇棠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长袖遮住眸中暗光。 如今祖母已然来到汴京,就说明其心中是在意她这个孙女的不公遭遇的,而方才祖母口中怒骂田氏毒妇,亦说明她想传递的信息已经一字不落地传到了祖母耳中。 戏台已然摆好,就待田氏登场了。 田氏是临时被叫过来的,走得很急,头上的金簪玉钗微微松动,显得发髻有些凌乱。而崔阑跟在她身后,匆匆步入。 一进门,田氏就瞧见坐在左侧的崔母,不由面色一僵。随即,她上前福身,柔声道:“娘,您来了。我和老爷前些时日还谋划着,何时去接您入京呢……”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掌风已然掀过。 啪! 田氏笑着的脸被打偏向地面,迅速地红肿起来。 正想行礼的崔阑被吓得僵在原地。 “娘……?”田氏捂着脸,眸中泪光闪烁。 崔汉恼怒地上前,将她护在身后,质问道:“娘,您今日前来不仅在人前让儿子丢尽脸面,现在更是无理掌掴儿媳。 “即便您是长辈,也不能这般无理行事!” 崔母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盯着他。 这一盯,让崔汉莫名想起方才崔母摔倒时的场景,他心虚几分,语气也弱了些:“娘,您今日这……到底怎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崔母会突然来到汴京?又为何要在人前给他难堪,人后为难田氏? 难不成,他所做的一切,母亲都知道了? 思及此,崔汉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离崔母最近的崔遇棠。 对上其审视的目光,崔遇棠不躲不避。 一双秀眉轻轻蹙起,似是对今日这出闹剧忧心极了,满脸都写着惊讶。 叫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说了,”崔母声音冷如冰,“今日就是为肃清家风而来。” 拄着拐杖站起身,崔母走至上首,俯视着他们二人。 “田氏虽为家妻,却品行不端,以下犯上,蛊惑我儿抛弃老母,行那等忘恩负义之事,是与不是?” 田氏一愣,忙道:“不,我从未……” 又是“啪”的一声响,田氏的另一边脸也被祖母打得高高肿起。 “你还想狡辩?还不认错?!”祖母怒声道。 此刻的祖母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却是在场无一人能比的。就好似,她才是那真正出身于伯侯之家的贵女。 崔遇棠眼里一闪而过钦佩之意。 祖母气势凛然,面色阴沉如水。 田氏白着脸就跪了下来,“儿媳认错。” 见她承认,祖母的脸色才缓和些。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从你私自逃出家中的那一日,我便知道,你定是寻崔汉去了。 “至于后来,一封家信都无……我也不难猜出你们二人的小心思。” 祖母坐在高位上,轻嗤一声:“呵,我是老了,可人还不傻,眼睛尚且明亮。 “封赏之前,崔家不过小官之家,你们夫妻二人觉得我是个累赘,不愿接我进京。 “至于后来,则是你这个毒妇挑拨,我这个儿子愚蠢凉薄,你们二人共同出面宣布,家中老母已逝! “如此不孝不义之举,也亏你们二人能做得出来!” 说到最后,祖母面上浮现几丝黯然神色。 一位辛劳半生的老人听见自己的儿子儿媳亲口说出她的死讯,其心中该是多么悲凉。 眼见事情全然暴露,崔汉也不得不跪下来,痛哭流涕,磕头认错:“娘,是儿子鬼迷心窍,一时间听信了这个毒妇所言,才会如此。娘,儿子错了!!” 厅内一片寂静,唯余砰砰的坚硬响声。 田氏跪伏在地,听着崔汉的所谓忏悔,心中发冷。 丈夫顺着母亲的话如此说,显然是要让她来承担最大的错误。但她的一切终究还是丈夫给的,她无可反抗。 “祖母,”崔阑突然道,“我娘不是这样的人,您定然是被小人蛊惑,这其中必有误会!” 她陡然发言,祖母视线才落到她身上。 似是想起了什么,祖母拧眉道:“你便是崔阑?” 崔阑心头一跳,不好的预感缓缓升起。 “当初崔家领受皇恩之时,我便得知棠姐儿被送往岭南治病,还前去看望过她。 “崔氏千金喂血救了皇后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乃至我在参县都收到了消息。 “可为何,落下病根的人是棠姐儿,而封赏郡主的人却是崔阑?” 崔汉猛然抬起头,“娘,这……” 对上其凌厉的视线,他心中一颤。 今日娘回到家中,身份已然被众人所知,他不得再做不敬之举。再者,娘似乎是铁了心要插手家中之事。 只怕他现在编造谎言,没多时就要被母亲揭穿。 崔汉闭了闭眼,挣扎着将顶替身份一事的真相说出。 祖母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一双混浊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崔阑。 崔阑却觉得这视线犹如针刺一般,让她浑身不自在。 “棠姐儿,”祖母叹气道,“你上前来。” 崔遇棠乖乖走了上去。 却不想,祖母一把抱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泪水滴落肩头,缓缓渗入衣物之下。 祖母泣道:“傻孩子,你既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当初在岭南之时,为何不告诉祖母?” 崔遇棠被这热意惊得忍不住呆了一下,“祖母……” 祖母抚摸着她的脑袋,慈爱道:“祖母如今既然知道了,便不会坐视不理。” 对上那双坚定的眼眸,崔遇棠眼眶渐渐泛酸。 她想过许多种祖母收到信后的反应,祖母或许会心疼她,暗中帮她,又或者会为了整个崔家对此事闭口不谈。 可独独没想到,祖母不仅隐下了她写信告知真相一事,还当着崔家人的面直截了当地揭开这件事。 担忧母亲犯傻,崔汉急道:“娘,这事的确是委屈了棠姐儿,但此事已然板上钉钉,如今阑阑就是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 “而且阑阑是为救锦舟,为救您的孙子才不得不这么做的! “您若是将此事告诉外人,只会为整个崔家招来抄家灭族之祸!” 闻言,祖母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我自是清楚,此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可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该将棠姐儿的委屈当作小事!难道,崔阑是你的女儿,棠姐儿就不是吗?!” 崔遇棠眼神一闪,祖母会默认瞒下此事,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崔家和祖母,到底是连成一体的。祖母是崔家妇,许多时候,都得从整个家族的利益来考虑事情。 若是顶替身份一事泄出,整个崔家都得完蛋。 她不怪祖母。 如今崔家内有人愿意为她撑腰,已然不枉她重生后的悉心准备。 崔汉眼神闪烁,摸了摸鼻子,点头道:“是,娘说得对,是儿子疏忽,一直以来都忽视了棠姐儿的委屈。往后,我定然好好弥补她。” 话虽如此,他的眼中却看不见几分认真和上心。 祖母便道:“往后府内事务,不得由田氏一人管理,无论要做什么决定,都必须说与我听。至于弥补棠姐儿的事,我也自有定夺。” 田氏震惊地抬起头来,咬着牙道:“娘,您年事已高,这些家宅琐事,还是由儿媳为您分担吧。” 祖母冷冷地斜她一眼,不由分说地道:“你作为儿媳,品行不端一事应当受到惩罚。由此,如何能放心让你一人掌管整个崔家?” 第7章 夺回疏影居,祖母撑腰,求见亲弟 田氏面色一白,看了眼崔汉的神情,只好沉默应下。 母亲的强硬,崔汉心知肚明,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愿将此事闹大,只好道:“娘,之前是儿子错了,但‘家母已逝’这件事,众人皆知,您的身份……只怕是要做些变动。” 话罢,他眼睛上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崔母神色。 崔遇棠也在静静看着祖母。 祖母眼神黯淡,叹息道:“唉。说罢,往后我该以什么身份自处?” “儿子认为,”崔汉思索道,“娘往后应以养母身份出面。” 如此一来,之前“家母已逝”的事情依旧不变,也好将今日之事自圆其说。 “养母……”祖母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面上看不出喜怒。 崔汉忐忑道:“娘以为如何?这是儿子目前能想出最好的法子了。 “若是不如此,今日事只怕无法圆说。毕竟您回来的时候,闹了那一番大动静。” 他有意提醒祖母初回府时的“口不择言”,让他在下人们面前丢尽了脸面。这样,祖母或许会感到几分愧疚。 似是忆起进府之时故意给的难堪,祖母语气放软:“那便如此吧。” 崔遇棠默默垂眸。 看来,祖母这是为了崔家,为了家和万事兴,又一次做出了让步。 话音落下,此事一槌定音。 因田氏犯下过错,祖母将其罚去跪崔家祠堂三夜,短时间内不得插手家中大事。 祖母被安置在较为僻静的东主院之中,众人离开前,她独独留下了崔遇棠。 “棠姐儿,”祖母温柔地握住崔遇棠的手,“许久不见,你受苦了。我初返家中,对你的事了解得还不太多,你为我说说罢。” 崔遇棠回握住她的手,将自己从岭南返回汴京一路所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在听见崔遇棠救了小皇子之时,祖母难掩讶异,随后道:“既是如此,那你当真是崔家的福星啊! “若没有你,这佑恩伯的名头便赐不下来。崔家能得以平步青云,多半仰赖的是你的功劳。 “而今你亦是小皇子的救命恩人,往后定有更多的福禄来到我崔家。” 祖母欣慰地笑着,问道:“棠姐儿,你想要什么补偿,都说与我听听。祖母定会为你做主,不叫你白受这天大的委屈。” 崔遇棠便道:“回祖母,我归家这些时日,一直居于客房,如今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称心如意的住所罢了。” “崔汉真是不像话!”祖母怒道,“将小女儿金尊玉贵地养着奉着,却对大女儿的事这么不上心!” 第一次见到被养得珠圆玉润的崔阑时,她便心有不满,崔遇棠身子病弱无力,却是无人关怀。 她转眼看来,又道:“棠姐儿且放心,祖母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天色已晚,崔遇棠陪着祖母用了饭后便走了。 疏影居内,田氏和崔阑僵着脸色面面相觑。 崔阑难以置信地道:“娘,难不成爹当真要把我的院子给那个贱人?!” 田氏用膏药涂抹面上的红肿,闻言叹气道:“你那祖母今日如此强硬,你不是不知。 “出于孝道,你爹怎可忤逆她? “再说了,那崔遇棠如今还是小皇子的救命恩人,他们母子二人都将其视为崔家的福星,便是一间院子,给了又如何。” 听到这,崔阑气得面色涨红:“福星?!她崔遇棠就是一个实打实的灾星!爹怎么能听信祖母的片面之词! “不行,我不要搬出去!我去找爹说上一说,他定然不舍让我委屈的!” 她蹭的站起来,就要跑出去。 田氏拦住了她,秀眉蹙起:“我教了你这么多心计本事,到头来,却是连那崔遇棠都比不过。” 崔阑愣在原地,眸泛泪光:“娘,你这是在说我不如她?我可是您亲手教养长大的亲女儿! “怎么她一回来,又是福星又得喜爱,连您也要为她说话吗?!” 她不甘地咬紧下唇,豆大泪珠往下掉。 田氏无奈道:“今日祖母突然返京,还知晓这么多事,你不觉得其中有蹊跷?” “娘,你是说……?” “我怀疑,这其中有那小贱人的手笔,”田氏攥紧手中膏药,眼中狠厉渐现,“可她偏偏今日不显山不露水,一丝破绽都没露。 “若当真是她做的,那她在岭南的这段时间,倒是变化了很多。 “不仅变得沉稳,而且更善于心计了。” 闻言,激动的崔阑才慢慢平静下来。她咬牙道:“娘,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让她占尽好处吗?” 田氏皱眉道:“如今这疏影居,你爹既已放话让你腾挪出去,便是改不了的。 “不如你主动些,还能落得个大方相让的好名声。” 她望向娇纵的女儿,欲言又止:“而且,你对你爹……”还是不够了解。 崔汉那人面善心冷,换做往常,不生是非之时便会好好对待妻女。 但若是出了些什么事,只要是有关崔家利益一事,崔汉便不会像之前那般好说话了。 他满心满眼想的,只有他的利益名声,为此,崔汉更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崔阑哭着去求,也是无济于事。 崔阑疑惑道:“娘,你说爹怎么了?” 田氏咽下未言尽的话,想着让女儿对父亲多些亲近也是好的,便转而道: “一处院子罢了,如今给她,也要看她拿不拿得住。 “她想让崔锦舟活着,那就注定处处受我们牵制。 “你又何必心急,与她在此时争抢,惹你父亲不快?” 翌日,更换院子的消息便传到了崔遇棠耳朵里。 拂冬兴致颇高地收拾东西:“小姐,有崔老太太在,往后,便有人为你撑腰了!” 敛秋却是好奇道:“话说,这老太太似乎只是寻常平民,不曾想还有这般霸气的时候。” 那样子,当真有一家主母的气势! 闻言,崔遇棠折叠衣服的手一顿,她朝二人招了招手,“你们过来。” 拂冬和敛秋凑近,她便低声道:“在大祯未一统天下前,乱世纷争,祖母的祖上可是出生草莽。” 或许是祖母自幼所受教育不同,才将她的性子塑成这般直白强硬。 看着拂冬和敛秋惊讶地张大嘴巴,崔遇棠不由好笑,催促道:“好了,动作快些,搬去疏影居后,我还要去给祖母请安。” 行李一件一件搬进了疏影居,崔遇棠抬头看着这处别有雅致的居所,心中有所触动。 前世还未被囚禁之前,她曾多次路过疏影居,每次远远看着,便能看见其中穿着华贵,笑容幸福的崔阑。 当时崔遇棠还相信所谓亲情,即便最好的一切都是崔阑拥有,那也是情有可原。 思及此,她自嘲地一笑。 将送来的小丫鬟和仆役安排好后,崔遇棠片刻不停留,立即前往了东主院。 “伯爷当真是柔善心肠,只不过是一个幼年喂养的乳娘找上门来,也好好地接进了府里,还当做自己亲娘一般对待。” “是呀,换做其他人,只怕是早将这蛮不讲理的粗妇赶出去了!伯爷一家都是至善之人……不,唯有大小姐不是。” “大小姐一回到家中就吵着要疏影居,还好郡主心性善良又大方,将疏影居让了出来,否则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东主院外的角落传来几个丫鬟的闲话声。 崔遇棠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这几人,都是田氏手底下的丫鬟。一直以来田氏独大,她手底下的奴仆们多少都沾了些趾高气昂的脾性,这已不是第一次私下议论府中内事了。 就连前世的她得知真相,也是从这些奴仆们口中听闻的。 田氏害她满脸生红斑,算计她一事,她迟早要讨回来。 垂下眸子,崔遇棠面色不改,进了主院。 如今当务之急,是去见一见锦舟。 主院前厅宽敞明亮,祖母正站在正中央,由着下人为她量身尺寸。 她瞧见崔遇棠,莞尔一笑:“棠姐儿来了。” 崔遇棠端正福身行礼。 祖母微微一愣,随即伸手拉过她,命令下人道:“来,给棠姐儿也量量尺寸,届时让那边多制几身新衣裳。” 拿着软尺的下人迟疑一瞬,眼中一闪而过轻蔑之色,随后还是应声答是。 待量完尺寸后,祖母拉着崔遇棠坐下,慈爱地问道:“你今日应当已经搬进疏影居了,如何?可还满意?” “自是满意的,”崔遇棠笑容明媚,“多谢祖母。” 祖母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瘦弱的胳膊,“你这孩子,生病还没好,应当多休息,不必急着来看我。” 崔遇棠笑着点点头,犹豫着开口道:“祖母,如今锦舟病重,可否让我去看看他?” 闻言,祖母心生诧异,“为何要询问我的意见?难不成……有人不让你去见锦舟?” 微微垂眸,崔遇棠唇边笑容变得苦涩,“我生病未愈,娘担忧我将病气传给锦舟,便让我病好了再去。 “可我实在担忧他,哪怕只是远远地隔着窗户看一眼,我也能放心些。” 又是田氏的命令。 祖母眸色转深,拉起她的手,“走罢,我与你一起去看看锦舟。有我在,她不敢拦。” 她倒要看看,那毒妇阻拦这姐弟二人相见,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第8章 姐弟相见 崔锦舟住在较为僻静的梅亭苑,距主院较远。 在崔遇棠的记忆里,自从她们姐弟二人跟着父亲生活之后,她就很少能见到弟弟了。 弟弟作为崔家的独子,哪怕崔汉之前只是一个小官,也十分重视对崔锦舟的培养。因此常常将他带到书房,让他学习读书,更是请了专门的夫子。 再后来,崔遇棠命格犯煞的谣言传开,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免不祥传给崔锦舟,还是田氏从中作梗,家中已有意让她们姐弟二人分开,难以见面。 崔遇棠对田氏的谋划心知肚明,分明是想离间她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和关系。 可她们二人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舍弃掉的。 即便许久未见,崔遇棠坚定地相信,弟弟心中也一定记挂着自己。 走到梅亭苑门前,便有下人拦路:“哎,大小姐,您不能进去。夫人有吩咐……” 还不待他说完,祖母便已干脆利落地将他一把推开,竖眉直视道:“擦干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现在崔家真正管事的人是谁。” 下人一个踉跄跌到在地,他愤恨地看过来,却又在对上祖母视线之时躲避。 “是,是小的冒犯了,老太太,大小姐,请进。”他迅速改了口风。 崔遇棠神色平淡,扶着祖母走了进去。 清晰听见身后那下人的低声唾骂:“不过是一个见有利可图便寻上门来的乳娘罢了,若非伯爷给她脸面,如今只怕是要拖着一个年迈的残躯在外漂泊! “一拿到掌事权便这般嚣张,往后还得了! “哼,夫人迟早有一天会将这老媪赶出去的……” 眼神一闪,崔遇棠细细端详身旁老太太的神色。 祖母明显也听到那人低语,但她神色不改,只当耳旁风一般。 心中有了猜测。 崔汉用养母之名将祖母留了下来,自己挣了个和善孝顺的好名声,而田氏却暗中指使手底下的奴仆散播流言,暗指祖母其心不善,是为了佑恩伯府的荣华富贵才寻上门来的。 然而崔汉虽明面上看着不管闲暇家事,实则却是对田氏种种行为的默许。想来,他定然还对祖母怀恨在心。 想到这,崔遇棠冷然一笑。 这二人,还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手边传来温热,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崔遇棠回眸看去。 祖母淡淡道:“几只害虫罢了,不必为此烦扰。我会一一将他们赶尽杀绝,为崔家肃清家风。” 她话中是毫不掩饰的自信和坚定。 低下头,崔遇棠回道:“是。” 穿过回廊,来到崔锦舟屋外,屋外站着两个小丫鬟,瞧着较为乖巧。 屋内静谧无声,阳光自窗棂倾洒进去,崔遇棠顺着光线看去,依稀能看见床榻上的人的一角身影。 “锦舟的病如何了?”祖母发问。 门口其中一个丫鬟答道:“世子的病已然好转,但需静养,大夫说不得有人声嘈杂的打扰。” 世子……崔遇棠微微一怔。 她这时才想起,因着她喂血救下的皇后是极受爱戴之人,皇帝十分看重皇后的性命,就连恩赐伯侯之位时,都颁布的世袭圣旨。 崔家因着她,获得这天大的荣誉。 无实功实绩的崔家获此殊荣,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完全将她抛之脑后。好似她的一切付出,都比不过崔阑的几句温声软语。 除了弟弟,她觉得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配享受这些荣誉。 “棠姐儿,你可是有何处不适?”祖母担忧地看来,“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崔遇棠回过神来,平复心潮,笑了笑:“无事,许是今早活动得多了些,身子有些乏了。” “如此……”祖母点点头。 恰在此时,安静的里间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温润声音:“外面的人是谁?是……姐姐吗?” 两个丫鬟脸色一变。 她们侍候世子起居这么久,皆认为他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交谈,就连面对伯爷和夫人也都是只有尊敬,没有更多的亲近。 可方才那句话中,字里行间的微微颤抖,似乎都在流露出此人的思念和复杂心绪。 “姐姐,是你吗?” 眼眶渐渐湿润,崔遇棠声音艰涩:“锦舟,是我。” “太好了……”里间的人气若游丝,却还是坚持说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咳咳,我好想你。” 重生以来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崔遇棠扶着门框,泣不成声。 自重活以来,她心中有过许多种想法,前世那暗无天日的囚禁将她折磨得心神俱碎,险些没了再来一次的勇气,更是难以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复仇。 她要平平安安地将弟弟接出来,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要让这家狼心狗肺的人全都下地狱。 还好崔锦舟还在,他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更是她的希望,她能得以看见前路的曙光。 她不再隐忍,改掉软弱的毛病,坚强自立地计划好一切,回到家中。 在田氏拿着崔锦舟性命威胁她时,崔遇棠其实是怕的。 她不愿弟弟作为牵制她的工具,一直倍受折磨。 如今听到崔锦舟的话语,心底的恐惧和焦虑都如洪水泄堤一般倾泻而出,淹没了她所有的冷静。 望着身形瘦弱的少女泪如雨下,祖母满是心疼,连忙上前扶她,“好了好了,没事,锦舟没事……” 祖母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崔遇棠慢慢冷静下来,走到窗棂边,望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弟弟,温柔道:“锦舟,好好养病。一切都会没事的,我……” 她原想说她会处理好一切,但身边有两个来路不明的丫鬟,崔遇棠改口道:“我往后还会来看你的。” 崔锦舟努力抬起脸,清俊的面上扬起一抹笑,“好,我知道,姐姐。” 二人隔着狭小的缝隙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崔遇棠敛下眸中所有情绪,不论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田氏和锦舟说了什么,锦舟依然相信她。 如今她虽不能单独和锦舟相处,但她总会找到机会。 “祖母,”崔遇棠用帕子擦净面上的泪,满足地笑了笑,“既然锦舟无事,我也就放心了,我们回去吧。” 在这个地方待得越久,越容易被田氏捏住把柄。 她虽借着祖母的权力能得以越过田氏见到锦舟,但若是因此惹来田氏不满,导致加大毒害崔锦舟的手段力度,那将得不偿失。 最主要的是,她如今还无法确定田氏对于锦舟的想法。 锦舟是崔氏独子,可不是田氏的亲生子,她定然无法视他如己出,更有可能记恨他。但另一方面,田氏又不得不仰赖这崔家唯一的未来,来博取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所以田氏故意让崔锦舟病弱,借此来控制他。 崔遇棠担忧的是,若是自己行动频繁,被田氏发现,只怕那疯女人会连锦舟的命也不顾了。 “棠姐儿……?” 收起思绪,崔遇棠看向祖母,“怎么了?” 祖母眼神复杂,“你今日出神次数很多,可是有心事?” “没,没有……”崔遇棠低下头,眼神闪躲。 她这般古怪,让本就心中生疑的祖母更加确信了她有事瞒着自己。 而且,还是与田氏有关的事。 想起姐弟俩曾经的经历,祖母不由心生怜悯。 全是崔汉造的孽啊…… 思及此,她也不再逼问崔遇棠,只问道:“锦舟是何时生的病?” 崔遇棠抿了抿唇,“就在我回京的前一天。” 祖母眼神一闪,看来这件事绝不是巧合。 难不成是田氏担心棠姐儿会将顶替一事说出,才如此作为吗? 崔遇棠能感觉身边人的气场逐渐变得冷冽起来。 “好,我知道了。”祖母道,“你且回去好好休息吧,锦舟会没事的。” 目送祖母返回东主院后,崔遇棠面上的无措渐渐消失。 田氏谋害崔氏独子一事,她至今还没有找到证据,因此无法贸然与祖母说。但,她可以让祖母生出怀疑。 崔锦舟是崔氏独子,事关崔家未来的命脉,祖母自会重视。有祖母的庇护,田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毒害他了。 “咳,咳咳……”身子陡然一软,仿佛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干,崔遇棠摔倒在地。 弯曲的脊背不断颤抖,直至有人将她扶起。 “小姐!”拂冬担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您的病还没好,可是今日去见世子,心情波动太大了些?” 坐到床榻上,崔遇棠缓缓道:“或许是吧。” 拂冬眸中浮现泪光:“小姐,世子毕竟是世子,他的处境只会比你好,不会比你差的。 “小姐应当多珍惜自己的身子,莫要思虑过重。” 接过手帕,崔遇棠将嘴角血迹擦掉,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知道,可我……无法确定。田氏不会再生育,但锦舟于她而言,终究是一个不稳定的隐患。 “若是哪一日生了变故,我担心她……” 闻言,拂冬眼神逐渐变得黯淡。 身为崔遇棠的心腹,她对崔家内的恩怨亦是清楚明白,也能理解崔遇棠的愁思。 望着手帕上的血迹,崔遇棠缓声道:“如今锦舟暂时无事,我便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向上爬。 “我这孱弱的身子只会影响我的行动,我必须尽快治好。” 拂冬思索片刻,说道:“小姐,之前谢将军在府前说您救的是小皇子,这件事全府上下都知道。若您需要药和大夫,奴婢想伯爷是不会反对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想来伯夫人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至少在明面上,田氏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与她作对。 但作为对这具身体最了解的人,崔遇棠自知寻常大夫是医不好的。否则她也不会在岭南磋磨一年之久,身体却毫无变化。 缓缓起身,她推开半敞的窗户,向北方向眺看。 “这府里的大夫和药,是医不好我的。”崔遇棠道,“而汴京内最好的医者,就在那威严耸立的皇宫之内。” 她必须以小皇子的救命之恩,来为自己博取更多的机会,治好这副孱弱的身体。 以及,以此接近皇后。 计划步步实施成功,接下来,便是如何进入那皇宫之内了。 第9章 她恨不得现在就将此药用在崔遇棠身上 清菊苑里一阵噼啪打砸声,不少仆人纷纷像白鹅那般伸长脖子,探头观看。 只见穿着金粉纱裙的崔阑满脸怒容,正将桌上新摆好的花瓶一扫而落。 漂亮易碎的花瓶接触地面的那一刻,瞬间分崩离析。 一如她此刻崩溃的内心。 脚边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丫鬟,正无声哭泣。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崔阑怒道,“来送请帖的人当真是这么说的?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也受邀参宴!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编造来骗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丫鬟的肩膀,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丫鬟看着眼前目眦欲裂的崔阑,觉得十分陌生,且恐怖。 肩膀处传来的痛感叫她畏惧,她不得不求饶道:“郡主,那人当真是这么说的,奴婢怎敢骗您……求您,求您饶了奴婢吧……” 对上丫鬟眼中清晰可见的恐惧,崔阑眼神瞬间变得清明几分。 她立刻松开了丫鬟的肩膀。 眼见桎梏松开,丫鬟跪在地上砰砰地磕着头,“多谢郡主饶命,多谢郡主饶命……” 崔阑面色僵硬:“你出去吧。” 她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珊瑚,去拿些补偿给她罢,事要做得圆满,莫要有纰漏。” 珊瑚心领神会,笑着带走了那名丫鬟。 眼见珊瑚领着人走出,院外的仆人不敢再看,像乌龟般将脑袋缩了回去。 却仍是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从前可没见过郡主这副模样,她向来温柔和善,今日怎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还不是因为大小姐回府之后将疏影居抢走了,哪怕郡主心地再善良,也会有委屈的吧。 “今日那谢家送请帖的人还特意嘱咐了,要大小姐也同去赴宴。 “郡主做了这么多才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睐,可大小姐什么都没做,就能直接收到谢家的邀请。” 发问的那人反驳道:“可大小姐救了小皇子!” “嘁,你要是命好,撞见小皇子落水,你会不救?”另一人讽道。 路过时,珊瑚一个眼刀飞过去,冷声道:“你们若有闲心在这嚼口舌,不如随我去做些有用的事情。” 围着说话的几人讪讪离去。 满目疮痍的室内,崔阑坐在书案边,支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 “太好了,”敛秋喜悦地靠近正在看书的崔遇棠,笑道,“小姐,这谢家年年都办的菡萏宴,向来只宴请有名有姓的权贵,寻常臣民根本进不去。 “但这一次,谢家特意邀请了小姐呢!” 拂冬亦是喜上眉梢,摸着下巴说道:“奴婢看呀,定然是小姐之前救了小皇子,皇后娘娘想用母家的身份来报答小姐。” 她蹦蹦跳跳,来到崔遇棠身边,“小姐,届时要些什么赏赐才好?” 是名医?还是数不尽的财宝?最好要像崔阑次次领赏的那般豪华才好。 拂冬已然浮想联翩,却见崔遇棠不动如钟地坐着,修长洁白的手指慢慢翻开下一页。 她纳罕道:“小姐,您不开心吗?” 崔遇棠翻书的手一顿,将书放下,才道:“开心。” 可她面容平静,实在看不出有哪一处开心的样子。 敛秋和拂冬面面相觑,似是明白她定然又在思虑,便不说话了。 如今崔遇棠心内的确有众多事情要想。 上辈子的经历和遭遇教会了她何为一步错,步步错。 每一步棋,她都要走得小心谨慎。 在她成功拿回院子之后,崔阑定然心中生恨,但这不是最要紧的,最关键的是在崔阑身后一直教导她的那个满腹心机的女人——田氏。 此时谢家邀她共同赴宴,田氏绝不会无动于衷。 可问题就在于,田氏对她动手的途经实在是太多,崔遇棠无法处处提防。 轻轻叹息一声,手指轻叩桌面,崔遇棠自顾自思索道:“皇后……” 对了,皇后是从崔阑口中听到她命格犯煞的谣言,如今得知她救下小皇子,心中会怎么想呢? 还不待她思索完,阿白飞速地跃上她的膝上,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 敛秋上前将它抱走,“阿白,你又调皮了!上回你可是挠了人家谢将军的手,这回又想干嘛……” 谢均……崔遇棠微微一怔。 脑中浮现出谢均那张冷淡的俊脸,崔遇棠眼神一闪,心中有了计较。 做好打算后,她不再思虑,拾起手边医书,静静看了起来。 门边敛秋抱着猫,看了里间一眼,随后将门关上。 她轻抚着手下绒毛,感叹道:“小姐变了很多……” 总是心事重重,但也沉稳了不少。 拂冬也道:“是呀,毕竟小姐这一路走来,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回到家,必定是要……”她看了一眼四周,默默噤声。 她们二人在崔家还不是佑恩伯府之前入的府,便一直陪伴在崔遇棠身边,对她的处境和遭遇十分清楚。 在陪伴崔遇棠于岭南养病之时,更是看见了这个少女的无数脆弱时刻。 敛秋想起那个雷声轰鸣的雨夜,似乎就在那时,原本娇弱可欺的小姐就变了个模样。 彼时她听见小姐在屋内咳嗽,便冲了进去,却不曾想小姐一把抱住她,已是一副泪流满面的模样。 “太好了,敛秋,”小姐抚摸着她的脸,泣不成声,“你没死……” 她当时只以为小姐是做了噩梦,脑子有些不清醒,却被小姐接下来说的话所震惊。 小姐说崔家人让她奔赴岭南养病,是为让崔阑顶替她的恩人身份,全家人领赏,将她隔绝在外。 小姐还说,她要做一件很艰难的事,问她和敛秋愿不愿意陪着她。 收回思绪,敛秋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阳光正斜斜地打在上面,金黄璀璨。 “当然是愿意的,小姐。”她和拂冬都这么回答了。 当初她与妹妹拂冬被赌鬼父亲卖到人贩子手中,好不容易借着动荡混乱才逃出生天,却又险些被饿死在寒冷的漫天大雪里。 她永远都记得,是那个身形瘦弱的小姐,艰难地扶着她们,将她们带回了崔家。 然而崔家家主不愿收留她们姐妹二人,还是小姐跪着求了许久,又承诺日后少支开销,崔家才勉强同意了下来。 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所以哪怕小姐醒来时的样子十分古怪,她也没有多问一句。 只要小姐还是小姐就好。 …… 菡萏宴当日,一大早,整个清菊苑就热闹了起来。 自崔阑获封长乐郡主后,出行用度已然不同以往,需要做许多准备。 但院外叽叽喳喳,院内却安静无声。 门外等着众多妆娘、仆妇,皆一脸纳闷地看向站在门口的珊瑚。 “这……郡主还未晨起么?” 珊瑚面色有些不自然,随后道:“大家再稍等片刻。” 众人虽疑惑,但看珊瑚不打算解释原因,也无人再问了。 而屋内,满头凌乱青丝的崔阑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眼底青黑一片,下颌处更是有一道清晰的红痕。 她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 每每入夜,等待着她的便是整晚不停的噩梦。 梦中,爹娘不再宠爱她,反而称她为灾星,而崔遇棠却是夺走了她的郡主之位,享尽一切荣华富贵和众人称誉。 哪怕娘安慰她不过是梦而已,崔阑却是难以忘怀。 更是因此,夙夜难寐,醒来时还不小心划伤了下颌角。 她对镜抚摸着红痕,面容有一瞬的扭曲。 这一切全拜崔遇棠所赐! 凭什么那贱人出现后,旁人的视线会不自觉地看向崔遇棠,而非她? 凭什么那些赏赐和恩荣即将落在崔遇棠身上,而非她?! 崔遇棠的出现打破了她平静幸福的生活,还妄图夺走她的一切!甚至是超越她! 她绝不允许! 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好不容易让所有人都看到她。 可崔遇棠却回来了。 不仅躲过了她设下的陷阱,还安安稳稳地回到家中,并且夺走了她的院子。 而且,今天,崔遇棠就要去往菡萏宴了。 她却束手无策! 指甲剐蹭桌板的声音越发尖利,镜中崔阑红了眼的模样称得上可怖。 屋外嘈杂声突然安静了下来,门被人推开。 “我不是说了,”崔阑怒道,“在外等候,不许让人进入吗!” 身后一片寂静。 忽闻道:“阑阑。” 是娘的声音。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见田氏眼底藏不住的失望,一时间有些慌张:“娘,我,我……” 门再次合上。 田氏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冷冽:“你如今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当初谋算顶替一事时,你且还算冷静沉着。可为何,一得到这郡主之位后,便越发焦躁了呢? “娘可不是这么教你的……你若是再这样烦躁下去,只怕不消几日,你性情大变的事情便会传遍整个汴京。” 话虽如此,田氏却清楚崔阑会乱了阵脚的原因。 崔阑从小娇养着长大,在崔遇棠未出现前,一直饱受宠爱。只有崔遇棠出现后,她才产生了危机感。 而她称得上顺风顺水的人生却突然出现了偏差,连续一两次的计划落空让她感到挫败。 崔阑不由得捏紧了手指,“可,可是娘,那贱人今日便要与我们一同去菡萏宴了,我们又不能奈她如何……” “谁说不能了,”田氏冷哼一声,“拿好这个。” 她说着,甩出一个精致的玉瓶,落到崔阑手心。 随即,贴在崔阑耳边,说清玉瓶的效用。 崔阑捏着玉瓶,瞪大眼睛,面上流露出一抹兴奋:“娘,那菡萏宴人多眼杂,真的可以吗?” 田氏笑道,“要的就是人多眼杂。 “她崔遇棠有本事躲过第一次,难不成还能有本事躲过第二次? “只要她在众目睽睽下失了清白,即便她是小皇子的救命恩人,也再难翻身,只会被你永远踩在脚底!” 肩膀微微颤抖,崔阑心中澎湃不已,她恨不得现在就将此药用在崔遇棠身上! “好了,”田氏轻拍她肩膀安抚,“好好梳妆打扮一番。今日,你必定还是那宴会上夺目耀眼的女郎。” 第10章 共赴菡萏宴,惊人姝色惹人注目 待崔遇棠走到府门前时,发现崔汉、田氏和崔阑三人已共同携手站在了门前。 崔阑面上笑容一如前世那般娇柔可爱,眼神中洋溢着幸福的光。 崔遇棠淡淡收回视线,上前行礼道:“爹,娘,女儿来晚了。” 崔汉闻言,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当场发作,“既来了,便走吧。” 此次前往菡萏宴,她需和崔阑共乘一辆马车,以显得姐妹友顺。 马车已然悠悠上路,朔风吹起帘子时,道路两侧的人能堪堪窥见一角。 崔阑注意着脸面,坐得端正,面上没显露多余的情绪。 她这般淡定,反倒叫崔遇棠心中有底。 看来她猜得不错,田氏定然是嘱咐了崔阑一番,并且崔阑亦知如何针对她的计划。 但崔阑从小娇养长大,脾性难免外露。前些日子清菊苑的吵闹她也略有耳闻,这便足以说明今日崔阑的沉稳是假象。 只要是假象,她就有戳穿的机会,找到崔阑的破绽,而后随机应变。 崔遇棠定了定心神,这次菡萏宴前往宾客皆是权贵,她最好别出差错。 二人一路无话,相安无事到了目的地。 谢家作为汴京第一世家,背靠皇后,家大业大,坐拥不止一座府邸。而这次举办菡萏宴的府邸便选在了满夏湖畔的芙蕖山庄。 芙蕖山庄占地广阔,湖边设下亭台水榭,雕梁画舫,以供宾客赏荷作诗,菡萏宴由此得名。 据传,谢家主母南宫氏素来爱荷,又喜热闹,谢均的祖父谢栋迎娶其后,为博佳人欢心,便举办了这菡萏宴,后来就成了谢家年年必办的宴会之一。 刚踏入芙蕖山庄,便有人将这些故事一一抛了出来,来此的宾客皆会随着上边的介绍夸赞起谢栋的爱妻之心。 崔遇棠跟在崔阑身后,看似平静,实则耳朵竖起,将这些信息收集了个遍。 她有些好奇,为何如今的谢家家主是谢均的祖父?谢均的父亲去了哪里?好似……鲜少听闻有关谢均之父的消息。 她静静沉思,崔阑那边却热闹了起来。 今日为了艳压群芳,崔阑穿着金丝滚边的桃红云锦织衣,梳着娇俏的双蝶髻,头上错落簪着金钗玉珠,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闪烁明亮。 她本就生得清丽纯净,在这鲜艳之色的衬托下,少女明媚动人,如枝头桃花一般引人注目。 即便四周有不少贵女,但崔阑被娇养出来的高傲和金贵都显得更胜一筹。在场人之中,她贵为郡主,名头最响。 她在人群中极其打眼,再加上崔阑得皇后喜爱,不少贵女纷纷拥上前与她打招呼。 “郡主今日真美!”有人赞叹道。 “许久不见,郡主又漂亮了许多!” 崔阑微勾唇角,眼中得意一闪而过。 光线明亮,她一行一步之间发上步摇随之摆动,明艳娇媚,直叫人看花了眼。 水榭外的不少公子纷纷侧目,看呆了去。 崔阑环视一圈,心中得意更甚,抚着腕间玉镯正要开口,却在此时察觉出一丝异样。 身前围了一圈的贵女,水榭之外的公子们,他们的视线似乎越过了她,落在别处。 她笑意一僵,他们在看谁? 循着那些视线,崔阑转过头去,恰看见身姿纤细曼妙的少女正在弯腰轻抚湖上青荷,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山间仙灵一般清雅纯然。 若说崔阑今日是明艳到极致,那么崔遇棠则是素雅到极致。 她穿着一身简单素净的松石绿轻纱衣裙,没有华丽的金线镶边,更没有繁复的花纹图饰,却显得格外灵动飘逸,让人眼前一亮。 她肤色冷白似雪,唇不点而朱,一双水润的杏眼潋滟生波—— 让人不由感叹,这是天赐的好皮囊。 虽没有崔阑明艳,却如同湖上生长着的天然去雕饰的荷花一般,灵动至极。 崔阑身形一僵,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他们竟是在看崔遇棠。 所有人的注意力却全被这贱人夺了过去! 她不由想到:当初娘给这贱人下药时,就该让这贱人永生永世都满脸红斑! 崔阑恨恨地咬紧牙关,面上的笑容险些要维持不住。 似乎才注意到周围视线,崔遇棠收回轻抚荷花的手,抬眼看来。 “妹妹,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可是身体何处不适?” 众人这才将视线转回崔阑身上。 崔阑面上笑意更为勉强,她应对着周围人的询问,想强装镇定,却还是被有心人看出。 “这位便是先前在岭南养病的崔大小姐吧?”一贵女说道,“郡主,从前还真不知道,你有一位容貌胜似天仙的姐姐。佑恩伯当真是好福气哪。” 周围人附和着将崔遇棠夸赞了一遍,崔阑的神色更为难看,若非开宴时间到,只怕她真会当场发作。 崔遇棠多看了两眼那站出来挑事的贵女。 故意挑拨刺激崔阑,看来此人和崔阑有过节。 她还得多谢此人,为她挑起崔阑心底怒气,如此一来,崔阑极有可能气急败坏之下提前行动,露出最关键的破绽。 崔遇棠隔着长廊的纱帘望向对岸的水榭,目光细细探寻着那道高挑的身影,却是一无所获。 看来谢均不在此处。 “走罢,”崔阑不耐地蹙眉看她,“随我入座。” 这菡萏宴既是赏荷宴,亦是一处巨大的权贵交流会。崔汉和田氏都同其他官员一样,入座山庄内。 而外场的水榭亭台,则布置给年轻的贵女公子们入座。 大祯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因此在水榭之上,只用了数道屏风间隔开男女座位。若有心探看,隔着那若隐若现的屏风,依旧能看出对面所坐之人是谁。 她与崔阑同出佑恩伯府,座位自是在一块的。 入座后,崔遇棠不动声色地眼神巡视。 她入府装晕醒来后,听拂冬所说,崔阑看谢均的眼神十分异常,满是少女心事藏不住。 如今崔阑在暗她在明,没有情报探子的情况下,激怒崔阑让她提前动作,是最好的预防手段。 而谢均,便是她寻的一枚钓饵,诱崔阑上钩。 崔遇棠特意打听过,每年菡萏宴谢均都会出席,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好在没一会儿,她便在水榭外看见了那一抹玄色身影。 是谢均。 崔遇棠端坐片刻,随后捂着肚子向崔阑低声道:“妹妹,我可能是吃坏了肚子,我……” 不待她说完,崔阑便嫌恶道:“那你快去,莫要在这出糗!”丢的可是佑恩伯府的脸面! 洁白的面上浮现淡淡红霞,崔遇棠站起身,带着敛秋,绕过廊道走了出去。 走出回廊后,她面色恢复如常,脚步缓缓放慢。 拐角处,崔遇棠留心看了一眼侧后方。 果然看见了一抹桃红身影闪过。 绕过几道回廊,崔遇棠循着记忆向前走,经过一处拐角时,捂着心口,似是有些虚弱。 身子直直向前倒去。 敛秋急忙喊道:“小姐!!” 伸手想去拽住崔遇棠,却只触到她的一片衣角。 少女如同一只折翼的青色蝴蝶缓缓坠落。 好在下一瞬,崔遇棠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心头一跳,崔遇棠紧闭双眼,知道自己赌赢了。 谢均身后跟着的随从皆瞪大双眼。 他们跟随将军多年,自知谢均脾性,向来冷心冷情,从未对人以示好感,更别提与其他女子有过如此近的接触了。 这还是第一次。 少女的腰肢纤细柔软,不盈一握,谢均几不可见地微蹙眉头,又很快抚平。 敛秋连忙上前扶起崔遇棠。 谢均视线一扫,少女面色苍白,唇瓣血色尽失。 “咳咳……”崔遇棠弯腰轻咳。 像一尊脆弱的花瓶。脑中想法一闪而过,谢均抿唇不语。 崔遇棠抬眸,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开口道:“多谢谢将军。” 她看向谢均玄色锦衣上清晰可见的褶皱,面颊微红,“臣女冒犯了将军,还望将军见谅。” “崔姑娘没事就好。”谢均言简意赅,并不与她计较。 见此,崔遇棠便打算离开,不再打扰。 却听见谢均问道:“今日菡萏宴,宾客皆在那水榭之上,不知崔姑娘走到此处……是为寻什么?” 当然是为了寻他,但此话只能在心里说,崔遇棠面上无辜:“我只是出来更衣的,并非为了寻什么。” 她顿了顿,笑道:“阿白乖乖待在府里,并不用我出来寻。” 谢均想起那只看似乖巧实则不然的猫,又看了一眼她,意味不明。 “那么,”崔遇棠行礼后道,“打扰将军实在抱歉,臣女这就回宴上去。” 望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走远,随从看了眼谢均的神色,试探问道:“将军,可要派人调查崔小姐?” 早在渊观寺时,手底下的人便已将崔遇棠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毫无遗漏。彼时没有什么差错,想来如今亦然。 谢均便道:“不必。” 他慢条斯理地抚平褶皱,回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院。 只是这两次遇见,实在太过巧合。 “查一查庄里的下人,看看是谁漏了消息。” 两个随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了那小院一眼,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是,将军。” 那不起眼的小院内,金尊玉贵的皇后娘娘正在其中。 此事除了谢家内部的人和少数宫里的人,再无旁人知晓。 难不成那崔家小姐是得了消息,为了见皇后娘娘特意前来? 她是救了小皇子不假,谢家和皇后娘娘自会想法子报答她。但今天皇后在此处的消息全面封闭,她若是为见皇后而来,难免让人怀疑别有用心。 而且,将军最厌恶的便是那等用心不良的沽名钓誉之人。 随从收回思绪,眨眨眼睛,只觉谢均身边气场冷冽许多。 第11章 孤男寡女共处 水榭之中,崔阑状似平静地坐在原位,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藏于袖下的双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一幕,她简直气得要发疯! 即便她能常常进宫见皇后,但见过谢均的次数不过寥寥! 而那贱人不仅能见到谢均,还与其这般亲密地接触…… 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崔阑想起方才崔遇棠的反常,倏地一顿。 不对,那贱人分明是故意去寻谢将军的! 她想做什么?难不成那贱人一样对谢将军有意? “你,也,配……”崔阑咬牙切齿地独自低语。 谢均乃是人中龙凤,汴京中一等一的世家贵胄,那贱人也敢肖想?! 她握紧双手,无意间触碰到袖中玉瓶。 崔阑立刻将那玉瓶取了出来,视线扫过周围。 玉瓶中装着的,是足以让人丧失理智的重度愉情药。 而由于天空阴云密布,谢家更改了宴会流程,将场地统一挪到了山庄之中。 宾客渐渐四散而去,水榭之中只剩她一人了。 崔阑心跳如擂鼓轰鸣,她不由得犹豫起来。 如今流程更改,娘安排好的计划不知还能不能顺利进行……崔遇棠定然不会知晓更换场地一事,因此她必定会回到水榭之中。 若是在山庄内,动起手来只怕会更麻烦。 她应当见机行事。 犹豫一瞬,崔阑打开了玉瓶。 水榭外的高台上,崔遇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根据崔阑之前的手段,她不难猜出玉瓶中装的是什么。 返京路上一计不成,便在这宾客众多的地方再施一计。 崔遇棠眼神发冷,这分明是要让她的名声就此葬在这,永无翻身之地! 田氏啊田氏……你当真心狠如蛇蝎! 她们母女二人这般心狠手辣,就莫要怪她不留余地! 她唤来敛秋,在其身边耳语。 敛秋听完,惊道:“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我们,我们不如直接走掉……” 崔遇棠点点头,显然胸有成竹,“照我说的做便好,如今来不及同你解释原因,但我不会有事的。” 话音落,她便抬脚往水榭走去。 敛秋握紧拳头,定住心神后跟了上去。 乌黑发沉的天空中闪电一闪而过,朔风卷着凉意不断往水榭之中送,颇有股风雨欲来之意。 “妹妹,”崔遇棠唤道,“我回来了。” 她继而坐下,环视一圈后问道:“此处的人呢?怎么都不在这了?” 崔阑抬眸看向她,随即又挪开视线,道:“谢家瞧见将下大雨,担心这水榭中会被淋湿,便换了地方。 “我,我担忧你不知这件事,特意在此等候,以便告知。”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紧张。 佯装未察,崔遇棠将站起身:“这样,多谢妹妹,那我们快走吧,稍后真下了雨,就不好走了。” “等等!”崔阑下意识拉住她的袖角,对上崔遇棠疑惑的视线时又松开手,强装镇定道,“这谢家酿的特制果酒十分甘甜,你若不尝一尝,当真可惜。” 崔遇棠道:“可我身体虚弱,不适饮酒。” 似是在等着她这句话般,崔阑极快地接上:“是我疏忽了。但你方才身子不适,如今想必胃中空虚极为难受,不如吃块糕点填填肚子吧。” 说着,她指了指桌面上的桃花糕。 秀眉轻蹙,崔遇棠不语,但面上显露出纠结。 许是因着拒绝了第一次的缘故,她不再推辞,笑着从中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待轻轻咀嚼下了肚,崔遇棠才道:“味道不错。” 崔阑紧盯的视线这才有了变化。 “我脚有些发麻,等一等再走吧。” 崔遇棠并未拒绝。 静候一会儿后,崔遇棠身子已然有些摇摇晃晃。 “我的头好晕,好热……好热……” 少女芙蓉面上覆满红霞,樱红的唇泛着柔润的水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令人忍不住生出采撷之意。 见状,崔阑道:“珊瑚,快带姐姐去谢家为宾客提前准备好的客房休息。” “是。”珊瑚应声,与其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敛秋想上前扶起崔遇棠,却被几个丫鬟隔开,她焦急不已,想要拨开身前人。 崔阑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有珊瑚陪着,姐姐不会有事的。况且,你也不认识去往客房的路罢?” 敛秋正想争辩,闻言却无话可说。 “好好在这陪着我吧。”崔阑笑道。 二人望着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身影,一人眼神担忧,一人充满愉悦。 客房近在眼前,窗后一道男子身影一闪而过。 轻倚着珊瑚的手臂,崔遇棠暗中瞥了她一眼,随后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心口处。 “我好难受……”少女步伐摇晃。 突然,她用力推开身边人,脚步凌乱地向前跑去。 被推开的珊瑚一怔,惊叫一声吼连忙想追上去。 头的确有些昏沉,看来这药的药效不轻,崔遇棠用手锤了锤额角,匆匆拐过几个角落。 她必须甩开珊瑚。 呼吸逐渐变得沉重,就连眼神也多了几分迷惘。 崔遇棠咬紧牙关,不顾身后叫喊,继续向前跑。 直到撞到一个铁壁般的存在。 小巧的琼鼻撞得发红。 崔遇棠后退几步,吃痛地捂住鼻子,眼中泪光现出。 那座“铁壁”缓缓转过身来,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时,平静的眼神中泛起一丝波澜。 谢均垂眸看向她,少女杏眸蓄满晶莹水意,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殷红的唇瓣随着呼吸张张合合。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 他转而看向身后不远的小院,微蹙眉头,“你……” 崔遇棠眨眨眼睛,泪珠连线般坠下,听见身后呼喊声,她面色一变。 顾不得是否冒犯,伸手便将谢均拽到了一旁的假山石篱之后。 脚边流水无声清淌而过。 此处位置狭窄,她几乎是紧贴着谢均的胸口而站,二人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身前柔软触感十分清晰。 谢均眉头皱得更紧了。 “嘘。”崔遇棠竖起一指,放在唇边,又指了指假山外。 外面传来焦急却又轻微的呼喊声。 来人显然十分着急,却又担忧将动静闹大,这才压低声音。 她抬眸看向谢均,做了一下口型。 你和我,不宜出现在外人面前。 也不知谢均看没看懂,她又继续:会有误会。 二人沉默片刻,谢均突然道:“放开。” 崔遇棠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拽着谢均的手没松开,便连忙放开了手。 谢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向后退。 崔遇棠以为他是想出去,不由急着伸出手去拽他。 谢均轻快地躲开。 柔嫩的手心剐蹭到尖锐的山石,瞬间割开一道鲜红的口子。 假山外脚步声渐近,珊瑚的呼喊声愈发清晰,谢均薄唇轻启—— 下一瞬却被少女用手堵住了嘴。 带着铁锈气味的液体沾染在唇边。 他眼神一变,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薄怒。 少女祈求地看向他,水亮的眼眸如幼兽般温软纯净。 谢均微微一怔。 撇过头去,轻轻擦了一下唇角。 假山后一时静谧无声。 “跑哪里去了……”珊瑚嘀咕着快步走远。 崔遇棠此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胡乱跳动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 方才中药之时,她的心都没跳得这么剧烈。 若是今日被人发现她与谢均私会,以谢家的狠毒劲,若是不想让她嫁入,有的是法子毁掉她。 在计划未完成之前,她可不能沾染这样难处理的是非。 轻抚心口,崔遇棠静静站了一会儿,感受体内药性的退散。 还好,这药她也能解。 “多谢将军,”崔遇棠感激道,“今日是臣女冒犯了将军,他日我必定……” 话未说完,她便察觉到身前人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谢均靠在石壁上,面容被阴影笼罩,看不真切。 “……将军?”崔遇棠一怔,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连晃几下,谢均都毫无反应,唯有炙热的鼻息喷洒在受伤的手心。 有些痒。 崔遇棠正想收回手随意包扎一下,下一瞬却被一股强硬的力度向前拽去。 “啊——” 她小声轻呼。 谢均锁着她的手腕,握在身前,眼神晦暗不明,夹杂着一抹欲色。 唇角处,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崔遇棠猜出他的异常极有可能来自何处,不由睁大眼睛。 谢均不会是舔了她的血吧! 那血中必然带着残留未解的药性,而谢均并没有她这身能解百毒的奇血。 如今孤男寡女共处,谢均为人秉性如何她虽不知,却能感觉到身前人强烈的压迫感。 “将军,”崔遇棠抵住他越靠越近的身子,如连环炮一般飞快说道,“你听我说,你现在中了药,但你摄入的药量不多,想来坚持一会儿,便能自行分解消散掉。 “如今你要做的,就是冷静……” 鼻尖甜香浓郁,谢均沉沉望着那张不断张合的小嘴,只觉聒噪。 他下意识靠了过去。 第12章 崔阑中药 一张俊脸突然放大在眼前,崔遇棠向后退去。 腰间倏然多了只坚硬的手臂。 左手失了桎梏,眼见不妙,崔遇棠立即伸出手,抵在唇前。 谢均温软的嘴唇在手背上留下一道炽热的印记。 崔遇棠只觉手心似有蚂蚁在啃噬,底下有烈火在灼烧,她不由得虚握了一下手心。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侧,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她整个人被迫紧紧贴在谢均身上,几乎严丝合缝。 甚至能透过完好的锦衣,感受到底下坚硬的肌肉和热意。 眼神闪过一抹惊慌。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超过她的预想! 但她不能在此处与谢均有什么,即便发生了什么,她和谢均都心知肚明,是因为药效而非其他,谢家也不会认可她。 到时,她的清白声誉就全都毁了。 心跳飞快,她回过神来,用尽全力想要将其推开。 谢均一动不动,眼眸更为晦暗。 他只觉身前人的眼鼻口无一处不长的完美精致,令他喜悦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要靠近,获得更多。 谢均伸出手,想来触碰她。 崔遇棠一急,张嘴咬在他的手上。 “谢均,你冷静些!” 手上吃痛,谢均似乎找回了些理智,眼神清明的同时松开了她。 腰间力道一失,少女整个人不可抑止地向后倒。 她伸手去摸旁边的石头,堪堪站稳,脚踝却传来一阵锥心的痛意。 “嘶……” 谢均靠在石壁上轻喘着气,看向她,“你受伤了?” “没事,”崔遇棠慢慢坐下来,“只是脚扭了,不碍事的。” 借着微弱的光线,少女隔着鞋袜,轻轻揉按着脚踝,娇媚的小脸微微皱起。 谢均努力保持着清醒,眼神却不自觉飘到少女小巧的绣鞋上。 少女的脚很小,被水色绣鞋包裹得严严实实。 呼吸骤然变重,谢均闭了闭眼,抵御心中愈发痴狂的欲意。 从未尝过情爱之事的人,对此事想象却更多。 少女正专心揉着脚,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 崔遇棠只当方才那一咬已让谢均清醒,此时正在苦恼该如何出去。 细瘦的手腕处突然覆上一抹炙热。 那是谢均的手。 许是这抹热意太过滚烫,少女长长的睫羽如蝴蝶振翅般扇动,浑身微微一颤。 她猝然抬头,对上谢均深沉如墨的眼眸。 “别揉了。”谢均哑声道,“我带你出去。” 崔遇棠闻言有些迟疑。 他们二人刚从方才那般尴尬的处境中脱离出来,且不知珊瑚是否走远,此时由谢均带着她出去,若是被人瞧见…… 她的清白岂不是说不清了吗? 或是猜出她心中所想,谢均走至假山外:“桔梗,带她离开,寻张太医为其医治。” 脚步声响起,崔遇棠抬眸,讶异地看向来人。 竟是一个身着白衣的蒙面女子。 她身形高挑,手上有常年握剑而生出的茧,且脚步沉着有力,应是习武之人。 看来是守护在谢均身边的暗卫。 她心头一跳,不知方才在假山后的所有事情,是否全被此人窥见了? 窥见也无妨,到底是谢均的人,总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既是女子,崔遇棠便不再扭捏,笑着看向她:“麻烦姐姐了。” 桔梗目无波澜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周身气氛冷到极致。 弯下腰背起她时,动作却是轻的。 注意到这一点,崔遇棠更放松了,脸贴着她的肩背,眼睛弯如月牙:“桔梗姐姐,我叫崔遇棠,若是有机会,你能教我习武吗?” 桔梗顿了顿,依旧未答话。 体内药性渐渐散去,谢均额角可见汗珠。 他看了眼她这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面孔,又看见手上清晰的牙痕,不由又想起那只猫来。 声音辨不出喜怒: “当真是性随主人。” 忆起假山后发生的一切,谢均难言地按了按跳动的额角。 那药性实在太烈,否则他定然不会那般失态。 …… 丝丝缕缕细雨落下,润尽万物。 时不时有噼啪雨声落在屋顶,水榭之中,崔阑摸着空瘪的肚子,心情极好地吃了几道珍馐菜肴。 随后她放下筷子,“待会儿雨势就大起来了,还是快些回庄子内避雨罢。” 站起身时,崔阑瞥见敛秋面上盛满担忧,眼中快意一闪而过,“走吧,想必姐姐已经在客房休息了,待宴会结束,我自会去接姐姐一同返家。” 敛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崔阑不再理会她,甩袖离去。 望了一眼踏出水榭的女子背影,敛秋眼神一闪,飞快取出怀中绣帕,将方才崔阑用的筷子顶端一一擦净。 随后才转身跟了出去。 进入芙蕖山庄百花厅后,崔阑在座位上坐了片刻,才瞧见珊瑚匆匆走来。 珊瑚脸上写满不安,她急忙走上前,“郡主,不好了……” 崔阑唇角一勾,猜想崔遇棠已然受难,珊瑚按计划定好的那般前来汇报送人中途崔遇棠走丢一事,而她再将事情闹大,便可引得旁人一同去寻崔遇棠。 届时,所有人都将在芙蕖山庄的客房内,看见那贱人和男人苟合的肮脏场面! 娘说得对,她崔遇棠又没有天眼,哪能运气这么好地躲过第二次! 那药效一旦通过男人得到纾解,中药之人此后便再也离不开情欲,变成一个人尽可欺的肮脏娼妇。 她心中一阵快意,面上却浮现担忧:“怎么了?你如此匆忙,可是姐姐不见了?” 珊瑚一怔,立即点头。 下一瞬,崔阑焦急地站起身来,“我让你将姐姐送去客房休息,你却将人搞丢了,你,你真是无用!” 她声音拔高,厅中不少贵女都看了过来。 珊瑚闻言,反应过来崔阑是误会了,慌张想辩解:“不,不是的,郡主……” “你这刁奴,”崔阑竖眉,伸手掌掴下去,“办了坏事还想狡辩?待回家后,我定要好好惩治你! “先将这办事不力的丫鬟带回马车上去,莫要留在此处丢人现眼!” 响亮的掴耳之声响起,惹得三三两两贵女都围了上来。 珊瑚错愕地抬起脸,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伯府家仆押着带了下去。 贵女们或疑惑或担忧地询问起来。 崔阑面上浮现无措,娥眉蹙起,“如今该如何是好,姐姐失踪,我当然难辞其咎,也不知姐姐现下如何了,是否安好……” 贵女们皆忆起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来。 不由安抚道:“郡主莫慌,我们一道去找,总能快些找到。” 有与谢家相熟的说道:“对,我去寻芙蕖山庄的管事,让他派人去寻,定能快些找到!” 闻言,崔阑目露感激,抬手拭去眼角泪光,道:“多谢各位了。” 她正欲与身旁贵女们一道出门寻人,却在此时发觉体内有一股莫名的热意在上升。 如一缕细小的火苗,自小腹而起,渐渐往上窜,蔓延至胸口脖颈乃至向上时,化为一团热烈的猛火,剧烈地灼烧她的理智。 脑中理智将要被舔舐殆尽时,崔阑才后知后觉,她竟也是中了招! 可是何时…… 她下意识想去思索,脑子里反而愈发混沌,热意升腾之下,她不由伸手拽开严密的衣襟,露出大片雪白来。 身旁贵女看傻了眼:“郡,郡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好热,崔阑抬眼看去,周围人惊诧地看着她,她毫无所觉,一边拉扯着衣襟一边向外走去。 体内的熊熊烈火在燃烧,她亟需一枚解药来浇灭这股火…… “郡主!!” 身后人呼喊她,丫鬟上前拖拽她,但崔阑似是知晓此处没有她要寻的解药,不管不顾地要向外走。 被拖拽得烦了,她干脆将外衣尽数剥去。 拽着衣角的几个丫鬟随着外衣被褪去,纷纷后仰摔倒在地。 崔阑推开大门,看见其中人物,眼前一亮。 好多解药。 身着洁白中衣,面色绯红的少女闯入权贵公子们待着的竹青厅,引得众人哗然。 却见那少女如柔软的蛇鳗一般向前攀附上吕尚书家的贵公子,双手附在其胸前,呵气如兰,话语放肆而柔媚。 尽管大祯民风开放,但这等明目张胆的香艳场景却是极少见的。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贵公子耳根子早已红透,想推开身前人,却也知她是郡主而不敢用力推拒,生怕伤到少女。 待田氏从家仆口中得知消息时,崔阑已一路缠着吕奕到了满夏湖边。 此处雨意萧萧,凉风习习,堪解崔阑心中热意。 被她抱住的吕奕困窘不已,“郡主,您要带我去哪儿……” 崔阑半拖半拽地将他往湖边亭中走去,任由冰凉的雨水扑在面上,动作不停。 她完好的妆面已被雨水冲洗掉大半,发髻散乱而潮湿,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吃人的水鬼一般苍白可怖。 吕奕猝不及防被她推倒在地,眼神所及之处,皆是围观看戏的人群。 只有三两家仆试图上前分开他们二人。 但崔阑似是下定决心,力气极大,双脚环在吕奕腰间,将他牢牢锁住。 “给,给我……”她含糊不清地道。 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桩笑话,吕奕再难忍受,也顾不得身前人是什么身份,当即便使出全力将人推开。 “够了!”他怒道,“郡主当我是什么?当我是那红芜楼供人随意取乐的小倌吗?!” 父亲是当朝户部尚书,他亦饱读诗书,从未做过逾矩之举。 今日崔阑所为,实在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吕奕眼中盛满厌恶。 崔阑被骤然推开,身前凉意消失,她只觉更为焦渴,迫不及待想上前拥他。 吕奕动作极快地躲开,却忘了身后是辽阔的满夏湖。 “扑通”一声,崔阑整个人坠入水中。 第13章 从始至终,郡主并未中过什么药 “郡主——!!” “阑阑!!!” 两道惊呼声重合在一起。 田氏扒开人群,着急地挤了出来,看着傻眼的人群,急忙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郡主救上来!” 愣住的家仆这才跃入湖中,将不断挣扎的崔阑捞了起来。 水榭高台之上,谢均负手而立。 身后人悄无声息地停住。 “人送到了?” 桔梗单膝跪地,答道:“是,张太医正在为崔小姐诊治。” 她顿了顿,又道:“娘娘方才问起您为何未到,属下已按将军所嘱答复。” 谢均点点头,双目冷淡地看着湖边的闹剧。 “桔梗,今日之事,你怎么看?”他示意桔梗站起身,向下看去,发问道。 桔梗注视着湖边那名面色绯红浑身湿透的少女,眸光微动。 这长乐郡主的模样,分明与方才在假山外摇摇晃晃的少女无异。 二人显然都是中了药。 但崔氏大小姐中药时间更为早些,这长乐郡主似是后来中药。 一日之内,佑恩伯府的两名千金接连中药,其中并非巧合可言。 “属下以为,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是扰乱山庄秩序,使谢家声誉受损。” 谢均轻捻指尖,语气听不出起伏,“那你觉得这崔小姐可是无辜?” 赴宴一日,两次往皇后所处之地走。 是有心,还是巧合? 桔梗一顿,垂眸道:“属下不知,此事须得调查清楚之后,方见分晓。” “那么,”谢均收回视线,语气淡淡,“这件事便交由你查清罢。” 桔梗应是,转眼之间,谢均已然离去。 她又看了眼湖边混乱的场面,崔遇棠柔净的笑脸在眼前闪过。 想起假山外少女异常的模样,以及在少女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个丫鬟,桔梗眼神转冷。 不论崔遇棠今日是否有心接近皇后,或是否无辜,单论其身上中的药,若遇见的人不是将军,少女岂不是就要如这长乐郡主一般在人前丢尽脸面,声名俱损? 不对……桔梗思索,当时追着少女的那个丫鬟,分明是有心将她往客房的方向引。 结合崔遇棠中药的表现,她不难猜出那丫鬟的居心是何。 只怕崔遇棠今日要丢的不止是声名脸面,而是身为女子最尊贵的清白。 握紧手中剑鞘,桔梗脚尖一点,消失在原地。 …… 润玉小院内明亮祥和,焚香缕缕自香炉中升起,淡淡的烟雾缭绕在细纱宝帐之间。 帐中人缓缓伸出一只细白如玉的手,便立即有人上前扶住。 任由下人套好鞋履,女子缓步而出,尽管未施粉黛,依旧难掩倾城之色。 乌发濯濯,额间花钿将这副牡丹般的娇艳面容衬出几分尊贵。 她坐在贵妃榻上,一蓝衣奴才恭敬上前:“娘娘。” 此人便是当今的大祯皇后,谢如净。 谢如净举起手边茶盏,轻抿一口润喉后,才不紧不慢地道:“峙衡还未来么?” 那奴才声音尖细,他垂首答道:“娘娘,谢将军想必是有事缠身,一时半会儿还未处理完毕,这才没来看您。 “换做往常,谢将军皆是早早来看您的。将军对娘娘的一腔……” 眼见他要溜须拍马,谢如净制止道:“好了,本宫知晓他的脾性,用不着你在这为他开脱。” 她轻掀眼睑,带着一丝威压,“峙衡行事利落,今日却被事情拖住……难不成芙蕖山庄内,出了什么大事?” 这谢将军所为何事,桔梗并未细说呀!景公公不由擦了擦额上的虚汗。 见他答不上来,谢如净更是疑惑,抬手招来旁人去打听。 那人回来时,满脸慌张:“禀皇后娘娘,山庄内当真出了一件大事!” 谢如净蹙眉,令他上前说清。 听明白来龙去脉后,谢如净眉头紧拧,“在芙蕖山庄内,长乐竟会受此等委屈……” 精致华贵的面容瞬间覆满寒霜。 “速去调查清楚。 “无论佑恩伯那边有什么请求,合情合理的,都允了。” 空中乌云密布,压顶山庄,狂风暴雨袭来,花草随之纷飞抖动,就连湖边青柳都要被狂风连根拔出。 湖面上的朵朵菡萏,已然被风吹得半腰折断,一片狼藉。 水榭内,吕奕面色怪异地站在一旁,中央处,田氏用大氅裹住浑身湿透的崔阑,紧紧抱着她,泪如雨下。 “阑阑,我的女儿啊……” 崔汉匆匆赶到,看见女儿两眼无神的狼狈模样,心下一凉。 “夫人,”他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田氏哭诉道:“伯爷,阑阑她……被恶人害了!!” 她说着,哭声愈发响亮,与水榭外的暴雨交织在一起,扰得人心烦躁。 “这……”崔汉一怔,看向呆滞的女儿,询问道,“阑阑,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崔阑眼神空洞地抬起头来,嘴唇颤抖。 似是认出眼前人是谁,她才哭了出来:“爹!有人给我下了药,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才溺水时的窒息感几乎将她淹没,脑海中零碎的画面不断闪过,但崔阑不愿相信。她更不敢去想,所有见到她那副痴狂模样的人,会如何在背后议论她。 好在所有围观的贵女公子皆已回到山庄之内,不至于让她在此处颜面无存。 从田氏口中得知来龙去脉后,崔汉捏紧拳头,眼神沉怒:“究竟是谁,敢如此大胆害我女儿?!” 田氏擦着泪,建议道:“伯爷,既然是在芙蕖山庄出的事,我们理应找庄内管事帮忙。 “当务之急,便是找来大夫看一看阑阑身子如何,是否有碍。” 崔汉闻言点头,转过身去吩咐下人。 关于中药一事,崔阑记忆模糊,她几乎想不起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而整个宴会里,唯一会害她的人便是崔遇棠。 可珊瑚完成了任务,崔遇棠至今未能寻到…… 她恼怒地咬紧牙关。 难不成是有人要帮那个贱人逃过一劫,这才对她动手的吗?! 不一会儿,芙蕖山庄的管事来了,了解情况后,立刻道:“庄内就有大夫,小的这就去请来,还请佑恩伯和夫人、郡主稍候。” 说完,他又极为妥帖地命人拿来毛毯和干净衣物。 若出事的是旁人,且此事又与他谢家无关的话,管事是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可今日出事的偏偏是皇后眼前的红人,谢家不得不管。且皇后娘娘此刻就在山庄之内,有心帮着这长乐郡主,那他去请的大夫,也须得是目前山庄内资历最深的。 他暗中思忖几分,朝着张太医所处的客房去了。 张太医是宫中太医院的元老人物,此次出行,是为保证皇后的身体康健平安而来。 此时,他刚收起药箱,对着崔遇棠道:“老夫已为小姐行针灸之术,接下来便是敷药,敷药过后,小姐走动时须得小心,回到家后,尽量少走动些,免得碰到伤处。” 崔遇棠坐在椅上,面容平静而柔和,她颔首道:“有劳您了。” 门外响起几声脚步,管事匆匆掀帘而入,“张太医,您快随我走一趟……”他说着,注意到一旁的少女,眼中愕然划过,“崔小姐怎会在此?” 崔遇棠抿了抿嘴,正思考如何回答,张太医便道:“桔梗姑娘路上遇到崔小姐,见崔小姐崴了脚,便将她送到我这里来了。” 管事闻言更是错愕,即便是桔梗送来的,也无法使唤得动张太医。只怕真正命张太医进行医治的,不是谢将军,便是皇后娘娘了。 此刻他无暇思索更多,匆忙点了点头,拉着张太医就要往外走。 “等等,”张太医止步,“去为郡主看病,可是娘娘的吩咐?” 管事随口说出景公公的转述,张太医这才放下心来。 临了出门前,他还不忘回头道:“崔小姐放心,老夫已安排好了人为你敷药,在此处稍等片刻便好。” 崔遇棠温柔笑着回眸,“好,多谢张太医。” 管事和张太医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看来她吩咐敛秋的行动已然完成,只是她方才不在,无法亲眼看见崔阑的一举一动。 轻笑一声,崔遇棠似是想起什么,微勾的唇角渐渐放下。 方才张太医说的娘娘……会是谁? 能够有能力将太医带出宫使唤的人,除了皇室,那便是皇后或者宠妃了。 她眼神一闪,今日是谢家办的菡萏宴,难不成,皇后娘娘在此处? 若是皇后在此,事关崔阑清白,她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屋外突传雷声轰鸣,闪电划过,照亮阴沉的天幕。 崔遇棠看向半遮半掩的门帘外,雨势只大不小。 看来今天,是要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雨了。 另一头,顶着暴雨回到水榭中的管事领着张太医进来,张太医瞧见坐在蒲垫上浑身颤抖的少女,二话不说,提了药箱便上前。 铺好软帕,他以指放在崔阑腕上,静心诊治。 崔汉和田氏的眼神充满担忧。 而一旁,吕奕的眼神不断闪烁,袖中拳头越捏越紧。 若郡主当真是被奸人所害,才那般对待他……那事情结束后,他合该对郡主负责任。 思及此,他眼中闪过愧疚之色,若非是他躲闪,郡主也不会掉入湖中。 但也好在因祸得福,郡主从湖中被捞起来之后,就变得正常了些,若是中了药,那应当是解了药效了。 张太医眉头一皱,却并未说话。 “大夫,”田氏紧张道,“阑阑的身子如何了?可还有药性?” 张太医松开手,沉吟片刻后,断言道:“从始至终,郡主并未中过什么药,体内更是一丝药性都无。” “怎么可能?!”田氏和崔阑异口同声地喊道,声音尖锐刺耳。 第14章 崔小姐,皇后娘娘想见你 崔汉同样蹙紧眉头,“大夫,这绝不可能,你定是诊错了结果。不如,你再重新好好地诊断一次?” 他眼神中满是不信赖,还着重说了“好好地”这三个字。 闻言,张太医平静的面色里多出几分不悦:“这郡主中药一事,可是有了板上钉钉的证据?是有人看见,还是郡主看见,还是已找到了是什么药?” 望见他们三人哑口无言的反应,张太医提起药箱,冷声道:“老夫的诊断结果不会有错,不必再诊了。” 他转身要走。 田氏瞳孔猛然收缩,这可不行!若是今日诊断结果是崔阑并未中药,那对外便无法解释其古怪行为,只会让居心叵测之人胡乱猜测抹黑崔阑…… 到时铺天盖地的议论袭来,只怕是覆水难收,声名难铸了! “你是哪个医馆的庸医?”田氏质问道,“阑阑平时从未像今日这般荒唐行事,一定是被奸人所害,中了药才会这般。 “而你这个庸医却随意诊断,竟说阑阑并未中药!” 她眼睛眯起,指着张太医,“难不成,你这庸医是和那妄图谋害阑阑的奸人是一伙的?!” 说完,田氏立即转向管事:“管事,还请立即查清这庸医的底细,将幕后黑手捉出来! “这样,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毒害阑阑之人!” 张太医在宫中多年,无论是为哪位小主看病医治,都从未遭受过这般恶意的猜测。 他当即气得胡子歪向一旁,“胡说八道!你身为伯夫人,怎敢如此妄议老夫!” 听田氏说完,崔汉亦觉是此理,便向管事道:“管事,这庸医能来到芙蕖山庄,定是有内线安排,还请尽快调查清楚。 “还有,诊断一事事关我女儿清白,绝不能随意交到这等庸医手中。 “我这就修书进宫,请求圣上派来太医,为阑阑证明清白!” 张太医脸都快绿了。 若非不能暴露皇后行踪,他怎会受这等委屈! 他的医术在宫中便是最顶尖的,可这家人对他一口一个庸医叫着,实在是太侮辱人了。 管事站在一旁,眼看佑恩伯一家越闹越烈,心中叹道:当真是无功无绩的小户之家,不过一夕飞黄腾达,便变得这般气焰嚣张。 连此刻身在何处,竟也是不顾了。 管事满脸无奈地贴近崔汉,在他耳旁轻声道出张太医的身份。 崔汉震惊不已地瞪大双眼:“果真?!” 管事点点头。 田氏看着崔汉的反应,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嚣张的气焰顿时弱了几分。 “伯爷……?” 深吸一口气,崔汉缓缓平静下来,转而道:“不必再诊了,这位大夫的诊断,不会有错。” 呆滞在原地的崔阑闻言难以置信地尖叫道: “不,他的诊断必是错的! “爹,娘,女儿是无辜的!是有人害我!爹,你快去,快去请太医来……” 她膝行至崔汉身前,拽住他的衣袖不断请求。 张太医脸色愈发难看。 崔汉咬牙,今日这事闹得实在太过难看,既然眼前人是宫中最好的太医,那诊断必然无错。他们方才的一番言论,只怕是早已得罪了这位太医。 虽不知阑阑到底为何会做出那般举动,但……他拉住崔阑,沉声道,“别再闹了,回家吧,阑阑。” 崔阑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爹?” “回家。”崔汉强硬道。 崔阑怔在原地。 那她的清白,她苦心维持已久的好名声……岂不是会在这一日之内烟消云散? 身侧传来一刺眼目光。 崔阑扭头看去,正对上吕奕满是厌恶的眼神。 那眼神好似在说:她原来是个满心淫欲,仗着身份胡作非为的恶毒娼妇! 不!这不该是她的结局,这本该是崔遇棠的结局! “不,我不是!!”崔阑放声尖叫,满目萧然。 轰隆隆—— 雷声轰鸣,细长的闪电划破雨幕,照亮来人如玉面庞。 所有人皆屏住呼吸,飞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此刻自黑暗中走出的皇后,对崔阑来说无疑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谢如净轻抬手臂,示意众人站起,随即看向呆愣的崔阑。 “长乐,为你诊治之人是张太医,他的诊断不会有错。” 闻言,崔阑面如死灰,正欲辩解,却忽闻皇后又道:“此事事关郡主清白,容不得半点纰漏。 “本宫已派人前往搜寻调查,参宴之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若你所言非虚,那痛下毒手之人定会被捉出。” 她今日前来,便是听闻崔阑哭泣的可怜惨状,心有不忍,才破例露了面。 听见皇后愿意为她出面撑腰,崔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连忙跪下感激道:“多谢皇后娘娘!” 百花厅内,景公公尖声道:“今长乐郡主受奸人所害,皇后娘娘慈悲贤德,不忍令郡主蒙受委屈,故下令彻查此事,烦请诸位宾客耐心等候,待搜查结束,那奸人被捉出之时,便可自行离去。” 他鞠了一躬,“有劳诸位了。” 既是皇后的命令,自是无人敢反驳或是违抗,众人皆按着指示一一进行搜身验查。 可在场之人都是汴京内顶尖的权贵,对此举虽不敢有异议,却难免对崔阑心有不满。 “她崔阑真是好大的面子,有皇后撑腰便可对我们所有人进行搜查,这般作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公主呢!” “是呀,而且方才我打听了一番,宫中医术最好的张太医已经为长乐郡主诊治过了,言她根本就没中药!可她非要叫嚣着自己委屈无辜,浪费我们这许多人的时间,当真自私无赖!” “小声些,景公公看过来了……别说了,还是乖乖等着验身完毕,看看结果如何吧。” “哼,皇后娘娘这般相信她,我倒要看看,若是她未遭毒手,又当如何解释!” 百花厅里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众人对崔阑的不满可见一斑,崔遇棠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猜想,如今崔阑定然正满心满眼地期盼着搜查结果,好以证清白。 又或是,崔阑已然怀疑到她的头上,正无比期盼着她落网呢? 只不过,这次定然是要让她失望了。 看着宫女缓缓走来,崔遇棠不躲不避,镇定自如。 从容不迫地迈入屏风之后,任由其搜身。 宫女搜了崔遇棠全身都未发现什么可疑之物,最终却瞧见她系在手掌上的绣帕,目光一顿,询问道:“这是何物?” 崔遇棠垂眸,这是她方才叫敛秋交予自己用来藏毒的那枚绣帕。其中的毒是她特地研制而成,从能令人产生幻觉的草药中提取,无色无味,进入人体后会产生与愉情药一样的效果,却会很快消散,因此无法验出此毒。 此毒珍贵,带来宴会,是为以防万一,若是崔阑用心险恶,她也不会留给其多余的善良。 自是要让崔阑尝一尝她所设计的陷阱的美味。 此刻少女面色镇定,毫不犹豫地取下绣帕,露出掌心的伤口。 “今日不慎擦伤手心,我便取来这软帕包裹。” 宫女一瞧,绣帕中尽是血迹,便拿来银针一验。 毫无反应。 她收回银针,亲自为崔遇棠系回手上,还道:“有劳崔小姐了。 “崔小姐是十三皇子的救命恩人,皇后娘娘一直很想见您,亲自报答您呢。” 崔遇棠目露惊讶,低垂着头以示感激,“多谢皇后娘娘记挂。” 收拾好之后,崔遇棠自屏风后走出,敛秋立刻迎了上来,向她汇报水榭那边的动静。 环视一圈,看来搜查即将结束。 少女敛眸,脚步轻盈,“走罢,既是崔家人,我也合该在现场。” 离开百花厅前,崔遇棠下意识地看向屋顶暗处。 桔梗……或是谢均的暗卫,有在看着她吗? 微勾唇角,她收回视线,向水榭走去。 即便谢均猜出此事是她所为也无妨,他手中亦无证据。 而且,她不信谢均得知真相后,会对她被设计中药一事无所动容。两次接触下来,她渐渐察觉到,谢均的内心,似乎并不像外表这般冷冽。 …… 景公公带着搜查结果回到水榭之中。 崔阑满脸期待地看着,田氏和崔汉也不由期盼结果的宣告。 “回禀娘娘,”景公公一字一句道,“山庄内所有人都已搜查完毕,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若说张太医的诊断是第一记重锤,仍留有余地,那这次兴师动众的搜查则是将崔阑并未受害这一结论死死地钉在了木板之上。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当场让崔阑傻了眼。 “怎么可能?!我……” 皇后轻描淡写地投来一瞥,便让她所有想要叫喊质疑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后背冷汗淋淋,崔阑僵着身子,只觉如坠冰窟。 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搜到……那贱人呢?那贱人被找到了吗?她有被搜查吗? 若是真相就此尘埃落定,往后她该如何在京中权贵面前自处? 眸光一角掠过青绿身影。 她抬起头来,看向隐于水榭屋檐下的那名少女。 崔遇棠在笑。 笑得干净纯良,人畜无害。 她净身独立,好似此间混乱与她无关,只是在单纯的旁观。 崔阑几乎是瞬间红了眼,不顾一切地要扑过去。 “是你!是你做的!是你害了我!!!” 可皇后依然站在她身前不远,崔阑突然暴起直冲,惊吓到一众人,侍卫连忙上前,长枪将她扣押在地。 无人瞧见水榭外的少女又于雨幕中悄然离去。 谢如净眼里写满惊惶,她难以相信崔阑竟会露出如此情态。方才那模样,简直是想要杀了她! “娘娘,您没事吧?”景公公担忧问道。 谢如净抚了抚心口,怀着几分悲悯之意向崔阑看去,“长乐,今日之事真相已然水落石出。 “你的所作所为,令本宫……” 她转过身,似有几分伤怀,不再言语。 谢如净拂袖离去。 身后崔汉和田氏都傻了眼,苦苦地祈求皇后原谅,但他们都心知肚明,今日皇后已是帮足了崔阑,又对崔阑的冲撞之举不予计较,已是足够宽宏大量。 再看一眼昏倒在地面,满身狼狈的女儿,想起今日闹出的丑事和得罪过的人,二人皆是眼前一黑。 崔遇棠刚步入百花厅,就见一宫女上前道:“崔小姐,请随奴来,皇后娘娘想见你。” 第15章 毁了崔阑的清白和名声 少女面露惊讶,一双明亮的杏眸闪了闪,泛着几分期盼的光,交叠的双手却又显出她的紧张无措来。 崔遇棠恰如其分地露出初次受皇后召见的少女模样,那宫女看了她几眼,路上便安抚道:“崔小姐不必担忧,皇后娘娘人美心善,向来待人温和,只要崔小姐行事规矩,便不会有事的。” 从宫女这探出口风,崔遇棠笑了笑,“多谢姐姐提醒。” 看来皇后突然在这时召见她,应当是为了她救下小皇子的报答一事,而非是为她下毒一事。 一路跟着宫女,崔遇棠越走越觉得眼前的路熟悉,待站在润玉小院前,她才后知后觉。 谢均之前就停在距此不远处,应当也是要来见皇后的吧? “崔小姐,请。” 宫女将崔遇棠引至内间,这才缓缓离开。 望着面前这张不同于病重虚弱之时那般苍白的华贵面庞,崔遇棠有一瞬恍惚。 她进宫喂血一月,屡屡得见皇后真容,却可惜只看见了躺在榻上,如将死之人一般的毫无生机。 如今真正看到皇后美丽精致的眉眼间充满了活力,她忽觉喜悦。 只可惜,皇后并不认得她是真正的喂血之人。 少女轻轻敛眸,端庄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谢如净打量着她,眸中尽是暖意,“不必多礼。” 她见少女身姿纤细如湖上青荷,面容却似芙蓉一般娇媚柔软,再加上少女是救了皇子的恩人,她心中喜爱更甚。 “你名为……遇棠?” 崔遇棠垂首点头。 皇后眉眼间可见疲惫,却仍是主动走上前,拉过她的手,语气真挚:“皇儿的事,要多谢你了。 “若没有你奋勇救人,本宫的皇儿,只怕早已殒命。” 崔遇棠眼眸微微睁大,面露惊讶,连忙道:“十三皇子原就是天子血脉,身强福贵,定然不会早早殒命,当会长命百岁。 “臣女不过偶然路过,救下皇子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听见崔遇棠好一番谦逊推辞,谢如净笑道:“不想你小小年纪,场面话却是说得不差。” 虽是调侃,但她心知少女的谦逊并非作假,毕竟当初崔遇棠路过救人时,并不知落水之人便是十三皇子,却仍出手相救,足以见得少女心性善良。 忆起崔遇棠和崔阑同为姐妹,且都对她有恩,谢如净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复杂。 今日崔阑那般模样,叫她难免心寒。而面前的少女乖巧安静,让她生出爱怜之意的同时,又忍不住思考起崔阑说过的话。 当时崔阑告诉她,崔遇棠是命格犯煞之人,这才被送往岭南治病。 这话曾让她生出几分避之不及的心思,直到后来得知小皇子的救命恩人是谁,她才开始对少女产生好奇, 可如今,谢如净心知,那话做不得真。 拉着少女在一旁坐下,谢如净一扫面上疲惫,思索着说:“你救了十三,本宫合该奖赏你。这些日子,本宫已与陛下讨论了一番,奖赏已定。 “这次见面,只是因本宫想见见你,顺便再问一问,你可还有什么想要之物?” 对上这双满怀真挚谢意的凤眸,崔遇棠心头一跳。 她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此时还不是时候说出一切,弟弟尚且还在府中。 压下心头异样,崔遇棠微微笑道:“多谢娘娘厚爱,臣女别无所求,只平日好看一些医书……臣女对宫中太医院内的医书典籍十分感兴趣,不知可有机会借来一阅?” 谢如净闻言一顿,随即点头应允,“若你喜欢,自是可以。不过,你便不好奇陛下为你准备了何等奖赏吗?” “臣女不知,”崔遇棠敛眸,平和道,“无论是什么样的赏赐,皆是浩荡皇恩,臣女能得之已感十分荣幸,自不该多问。” 她话间坦诚,令谢如净一怔。当初崔阑入宫领赏之时,眼中对金银财富和御赐名头的向往已然藏不住,更是在她还未询问之时,便已打听起是何等赏赐来。 而面前少女宠辱不惊,不骄不躁,让她深感欣慰。 “你若有闲暇,待封赏圣旨下后,可多来宫中陪陪本宫。” 谢如净又拉着少女问了些家常,这才放人离开。 崔遇棠行过礼后便准备离去。 却在迈出门槛之时,一眼望见小院门前的那道高挑身影。 她脚步不停,继续在宫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路过那人身侧时,鼻尖嗅到熟悉的乌木香气,少女微微一顿。 “臣女见过将军。” 谢均侧目,视线自她裹了绣帕的手上扫过,不咸不淡地颔首后,擦肩而过。 二人的目光从未交汇在一起,脚步亦没有为对方所驻足,一举一动之间,都像极了初次见面一般规矩疏离。 饶是谁也看不出来,一日之内,这二人之间的距离曾近在咫尺。 大雨已停,天边彩云渐近,带着暖意的光辉洒向大地。 谢如净本是在门前目送少女离开,却不经意看见二人并肩而立错开的这一幕,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若她没看错,她这向来冷心冷情,从不近女色的弟弟,方才竟是多看了那崔家小姐一眼? …… 芙蕖山庄出了大事,接下来的晚间画舫焰火游湖自是办不下去,只得闭门送客。 佑恩伯一家不知是何原因,皆昏倒在地,只得由管事派人护送回去。 此刻崔遇棠刚行至芙蕖山庄大门前,便瞧见一位贵女娉婷走来。 她一眼认出,此人便是今日在人前故意刺激挑起崔阑怒火的那人。 “崔大小姐,”这人笑着道,“今日长乐郡主出此丑事,想必你也不甚开怀。 “毕竟哪有人会连搜查亲姐姐也不放过的?我们被搜查也就罢了,可郡主却并未言明不查崔大小姐的身。 “难不成,郡主是怀疑崔大小姐也有可能动手?” 听她一番挑拨后又试探,崔遇棠知其来意,不动声色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将此人面貌牢记于心。 这人不仅是对崔阑有恶意,似乎对整个崔家都有恶意。她前来挑拨离间,无非就是希望在崔家陷入低谷混乱的时候,内宅起火,闹得家宅不宁。 只是不知,此人到底和崔阑有什么过节纠葛? 李思思见她不露破绽,便猜想崔遇棠比起崔阑要稳重许多,也不再多费口舌,自顾自地离去了。 反正她的目的,只要能看清这崔家姐妹二人的关系如何便足够了。 照之前崔阑的反应而言,崔阑应当是极其不喜自己这个长姐的。不然怎么会连旁人夸赞几句崔遇棠,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呢? 轻哼一声,李思思坐上自家马车走了。 崔遇棠看了一眼,低声嘱咐道:“敛秋,去给那边的乞丐一点钱,让他跟着这辆马车,待晚些时候,让他来伯府后门传信。” 敛秋一一照做。 随后,崔遇棠这才坐上谢家管事安排的马车,悠悠回了伯府。 她直觉李思思与崔阑仇怨不小,定不会看见崔阑吃瘪后就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菡萏宴过后几日,汴京内流言爆发,皆在传长乐郡主生性淫荡,常夜夜笙歌,最是喜好面白小生一类的谣言。 那买通的乞丐报信时称常有贵女出入李侍郎府邸,与李思思相会,崔遇棠这才确信,此事是李思思暗中放出来的消息。 她想要彻彻底底毁了崔阑的清白和名声。 否则就凭当日菡萏宴所知的权贵,还不足以将此事闹到这般大的地步。如今汴京人人皆知,崔阑在菡萏宴上的所作所为,皆是出于天性使然。 即便有人怀疑,有人不信,觉得崔阑那日行为古怪定有异常,但也胜不过逐渐像龙卷风一般席卷全城的流言蜚语。 “原来郡主并非中药,而是天性使然,这才会在菡萏宴上做出那般放荡举动!” “吕公子被长乐郡主冒犯后,直言不接受任何道歉,还放出话,他宁愿终身不娶,也不愿往后再和郡主有什么牵扯。” “长乐郡主一向温柔和善,若没有皇后娘娘出面调查,我还当真以为是误会一场。谁承想,这一下不仅误会解除,还泄露了郡主的爱好和天性啊!” 许是受了极大的打击,流言爆发后,崔阑便闭门不出。 而皇后答应送给崔遇棠的医书典籍却一箱又一箱地搬来,不仅如此,还附带有好几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佑恩伯府虽深陷流言之中,但有着这些明面上的赏赐,崔汉也不至于觉得面上一点光都没有了。 直到册封郡主和升官的圣旨下来,崔汉更是眉开眼笑。 今日宣旨后,他便是正三品的御史大夫,再也不是作用微乎其微的挂名官员了! 崔家众人跪在地上,迎接圣旨。 崔遇棠面容平静,她只以为是些金银珠宝类的赏赐,不曾想是获封郡主。 如今她与崔阑的身份,称得上是平起平坐。 想来有了这一身份,往后的计划也能实施得顺利些。 前来宣旨的公公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两眼少女,心中啧啧称奇。 一个无功绩的小官能有这么两个女儿,当真是好命。靠着这一两次的救命恩情,崔家得以平步青云,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又无法实现的事情。 一位嘉宁郡主,一位长乐郡主,佑恩伯府何等殊荣! 且他宣旨前才得知,这册封郡主的内容是昨日才添上,而此事又是由皇后促成的。 看来皇后对这崔家大小姐很是满意。 只不过这长乐郡主嘛……公公想起京中流言,扫了崔阑一眼,眼底嫌恶淡淡浮现。 交付圣旨后,公公便离去了。 崔家人满脸喜色。 唯有崔阑面色铁青,眼神阴郁。 第16章 能否博得一旨与谢将军的婚书? 崔汉手拿圣旨,看着上面的字,喜上眉梢。 行至崔遇棠身前时驻足,收起几分喜悦,开口道: “棠姐儿,天家赏赐乃是崔家之福,并不是你一人功劳。 “你切记戒骄戒躁,时时刻刻感念皇恩,莫要一时仗着皇恩,行那等飞扬跋扈的祸事。 “往后你若是能进宫陪着皇后娘娘,也应时刻惦念家中困难,多为家中着想,向皇后娘娘讨些赏赐,也是理所应当。”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许是心情好,对崔遇棠的沉默也多了些容忍,未像之前那般怒声训斥。 崔遇棠随意应了几声是,便想回疏影居。 反正在此处,并没有人是发自内心地为她感到高兴。就如崔汉而言,他只想从她身上榨取剩余价值,供给崔家,更是生怕她斤斤计较,不顾家中,才这般啰嗦。 转身时,田氏却笑着叫住了她。 “棠姐儿,如今你的身份大不一样,为你将来着想,娘特地为你请了礼仪嬷嬷来教导你。”田氏道,“往后你都要好好跟着嬷嬷学习规矩,知道吗?” 田氏这是想用教习礼仪一事监视她? 崔遇棠回身,眼眸一闪,应声道:“好,女儿知道。” 角落的妒恨眼神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她整个人洞穿。 崔遇棠状似不经意地扫去一眼,又毫不在意地收回,转身离去。 好似只当崔阑是片可有可无的落叶,根本不值得她太多注意。 袖中双手不断捏紧,崔阑眼底青黑一片,配着发红的眼眶,更显狼狈。 她郁郁不振几日,听见圣旨的消息时,还以为是皇后娘娘给予她的赏赐,兴冲冲地出来迎接。 谁曾想,竟是册封崔遇棠为嘉宁郡主的圣旨! 这个贱人…… 她虽不知崔遇棠是如何做到毒害她又不被发现的,但她十分确信,那日下毒害她之人,必是崔遇棠无疑! 那道伫立在水榭暗处的身影,勾起她心底最深沉的怒火,让她在皇后娘娘面前失态。 崔遇棠,你真是好心思! 夜晚时分,清菊苑内一片死寂的低压。 “我不吃!”其中人在大发怒火,“都给我滚出去!!” 房门打开,几个丫鬟垂着脑袋捧着被打碎的盘碟,匆匆奔了出来。 面上尽是敢怒不敢言的忿忿之意。 其中一人走时不小心碰到了站在院外的田氏,顿时将满脸情绪收起,躬身道:“夫人。” 田氏露出温婉的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放人离开后,抬脚进了屋子。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她冷声道。 屋内光线昏暗,几盏灯台都被打落,唯有一截极短的蜡烛仍留在烛台之上,火苗随着朔风摇摇欲动。 崔阑坐在冰冷的地上,面容隐在黑暗之中,听见田氏的声音,她微微颤抖,却不说话。 心中气极,田氏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将崔阑的脸抬了起来。 清丽的面容上眼底青黑深沉,唇毫无血色。 “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维持到何时?”田氏沉声问道,“不过是一次中计,你便这般懦弱吗?!” “不过是一次中计……?”崔阑眼里碎光浮现,她回握住田氏的手,嘶声喊道,“对娘来说不过是一次中计,但这毁掉的可是我的清白!我所有的声誉! “原本我轻易就能将那贱人踩在脚下,可今日她却获封郡主,皇后娘娘还送了这么多金银珠宝来,摆明了十分重视她! “她声名鹊起,顺风顺水,我却快被谣言逼疯了!” 话音落,她埋头痛哭起来。 田氏冷冷地开口道:“那贱人聪慧远超你我设想,她能毫发无损地从那宴会中逃脱就足以说明。 “但你别忘了,无论此前发生何事,你仍是郡主,你明白吗? “只要天家未收回封赏,那恩情便一直在!” 那日之后,回到家中,她便劈头盖脸怒骂了崔阑一阵,怪崔阑为何要临时起意,改变计划,才导致出现那样的场面。 可崔阑却说,崔遇棠与谢均有亲密接触,她一怒之下才改变主意,提前动手。后来,中药之后崔遇棠逃脱,她更觉奇怪。 思来想去,终于理清其中关窍。 看来她们都低估了崔遇棠。 “一时流言缠身又如何,待他日寻得机会,不难洗去这一身污秽。 “如今你要做的,便是打起精神,收拾好自己,寻得机会,便多做好名声。” 似是想起什么,田氏又语重心长地道:“婚嫁乃女子的大事。你既然身怀皇后恩情,就该借着这份恩情多接触天潢贵胄,若是能嫁进去,自是能攀上高枝,变成凤凰。 “对那贱人来说,也是一样,她定然亦想着攀高枝嫁权贵。” 言及此,田氏轻笑一声,眸光狠厉:“可只要她崔遇棠还在崔家一日,婚嫁之事,便由不得她做主。” 崔阑闻言,面色一怔,随即带着几分紧张问道:“娘,若我借着皇后恩情,向皇后娘娘求情,能否博得一旨与谢将军的婚书?” 自那日府前见过谢均后,她便再也忘不掉那张脸了。即便是从前见过几面,对她颇有好感的五皇子,她也不再放在心上。 心心念念的,便是能再见谢均,更甚至是,嫁给谢均做新妇。 谢将军……?田氏面色不由带了几分怪异。 对如今的崔阑来说,嫁给谢均的难度比嫁给五皇子还要高出许多。只因谢均是谢家的嫡长孙,肩负着一整个家族的昌盛荣辱,婚娶一事,要考虑的只多不少。 而崔阑已然沾上污点,即便如她安慰的那般能够洗去污秽,也难过谢家人那一关。 尤其是那位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前首辅,当今谢氏家主,谢栋。 相较于谢均,田氏觉得更合适的人选是五皇子。 毕竟曾经,皇后就有为五皇子择选皇子妃的意图,那时,皇后对崔阑也较为满意。 思及此,田氏不由头疼,只好应付崔阑几句,临了时嘱咐道:“这些日子,你莫要再生事端,惹你父亲不快。” 忆起崔汉这些时日对她的态度,崔阑眼神不由黯淡几分。 月明星疏,微风吹拂,竹林梭梭作响。 疏影居里屋内热气氤氲,烟雾缭绕,瑰丽的玫瑰花瓣洒落在奶白的汤浴上,少女褪去里衣,洁白如玉的身子缓缓浸入水中。 敛秋拿来篦子为她梳着头发,声音轻柔:“小姐,那日你为何中了药,却平安无事?” 一只细嫩的脚丫从水中伸出,崔遇棠指了指,笑道:“哪里平安无事了,这不是崴到脚了么?” 发间篦子一顿,敛秋轻叹一声,“小姐,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你若还瞒着奴婢……” 见她面上失落,崔遇棠也不再玩笑,正色道:“好好,我这就告诉你。 “幼时锦舟身弱,常患疾病,母亲带着我们二人,十分辛劳。 “我不愿见到母亲那般……痛苦的神色,便也想做些什么。” 提起旧事,就如同揭开身上长好许久的伤疤,少女垂眸,语气低落。 “为了多拿些药材,我主动去医堂做药童。 “只不过这药童,与寻常药童不同。” 她作为药童,是要尝百草,试百毒。许多次吞下毒药神志不清,又或是流血受伤,再被包扎起来,泡入药浴之中,检验解药是否研制成功。 每每试药,她都要尝尽五脏六腑被啃噬之痛,要一遍又一遍地体验毒发时的痛苦和清除毒药时的剜骨之痛。 正因这试药之人难招,她才得以顺利做了药童。 而后,便能带回许多药材回家,给弟弟煎药治病。 母亲问起,她便说是医堂的人看她可怜,随意丢的些不要的草药。 后来,试的药多了,崔遇棠五感渐渐变得有些麻痹,身体更是对毒药无知无觉了。那医堂大夫检验一二,才惊觉她竟是养成了一身奇血。 能解百毒的血,是个惊天的秘密。 好在那大夫人心不坏,将此事告知母亲后,又为她隐瞒。 听到这,敛秋难掩震惊之意,“小姐……” 崔遇棠握住她发凉的指尖,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可是好好的在这呢。” “有着一身奇血,小姐才能化险为夷,”敛秋思索道,“那为何之前满脸生红斑时,无法自我治愈?” 崔遇棠冷笑道:“因为,田氏并没有下毒,她给我熬煮的是真正的汤药。生长红斑,只是那药的副作用罢了。” 若是在当时下毒,容易被宫里的人发现,无法解释,惹祸上身,田氏这才谨慎行事。 敛秋闻言,点点头,但细想之下便觉出另一事的蹊跷来。 “小姐,那当初皇后重病,其实也是……” 崔遇棠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第17章 方才那位崔家小姐,可入得你眼? “这事我没说,你便也别提。” 天家秘辛,阴谋诡计远比宅院之内还要多,她要做的唯有守口如瓶,保住性命。 见状,敛秋微微瞪大双眼,懂事地点点头。 心中却仍惊涛骇浪。 松开手,崔遇棠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唯余一双明亮的杏眸在水面上。 当初皇帝寻人,却是难寻奇血之时,她便猜到皇后并非重病,而是中了难以治愈的剧毒。这样的毒,多半是由许多毒素混杂在一起,相互抗衡,致伤者不至于一时间就立刻死亡。 但若是单单治其中一种毒,又会使得其他毒素跨过平衡的门槛,令人立即殒命。 所以才需要有她这样能解百毒的奇血。 思及此,崔遇棠轻叹一声,给皇后下毒之人,是想慢慢折磨她至死啊…… 尝过毒试过药的人本就不多,像她这样能够坚忍下来,还克服毒素养成奇血的人少之又少,汴京之内,唯有她一人。 皇后既然对外称病,崔遇棠自不会将中毒的真相说出。 崔遇棠垂眸,沉沉有些倦意时,敛秋又道:“小姐,夫人说为您寻的那礼仪嬷嬷,奴婢打听过了,似乎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那嬷嬷从前是宫里的,出宫后便做起了教人礼仪的活,可旁人皆道她脾性古怪,性格恶劣,已许久没有人请她担任此职了。” 闻言,崔遇棠勉强打起几分精神,不好相与,也在她意料之内。 田氏总不会真心为她好。 只不过,她亦不会轻易如田氏所愿那般,处处受其掣肘。 敛秋为她更衣绞发后,崔遇棠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闭目沉思之时,她倏然想到,与谢均相遇一事。 心中浮现几缕担忧。 但……她不对外说,依谢均的性子,应当也不会说。 如此一来,她便不会与谢均有过多的牵扯。 窗外皎洁月光斜斜照入屋内,少女裹着软被翻了个身。 她知道,出身权贵之家的人总会较旁人有更多的心思,日日沉浸在尔虞我诈之中,单是想一想就让她感到难受。 她只想靠着皇恩步步向上爬,拿到权力后为娘报仇,再将锦舟接出这个家,他们姐弟二人可以自由自在地畅游大好山河。 若到时,遇上一个温柔合意的平民夫君,过着闲居田园的生活,倒也不错…… 睡意袭来,少女卸下满身疲惫,沉沉睡去。 许是因着她睡前所思所想,睡梦中,她竟真的做了一场闲居田园的美梦。 梦中,崔遇棠与弟弟隐居世外,而她极其幸运地遇见了一个高大强壮,对她疼惜有加的温柔夫君。 白日采菊东篱下,夜间温粥写诗,日子快活又自在。 只可惜,梦中的夫君眉目隐在缭绕的烟雾中,她看不真切。 书案旁,夫君正握着她的手,写下行行韵诗。一阵朔风忽而吹过,烟雾散去,鼻尖传来沉沉的乌木香气。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崔遇棠心头一跳,身前人的面容渐渐现出。 他侧目望着她笑,语气温柔又缱绻:“吾妻对此诗可还满意?” 眉如远山,眸似寒星……这分明是谢均的面容! 温意阳光倾洒的被褥间,发丝些微凌乱的少女倏然醒来,满目惊慌。 屋外传来拂冬的声音:“小姐,教习礼仪的嬷嬷来了!” 崔遇棠抚着跳动不安的心口,眨眨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还好只是一场梦。 …… 谢均看着被褥间难得的凌乱和狼藉,一时无言。 他怎会做那样荒唐的梦? 梦中少女在溪边摔倒,将他唤去,待到走近,她却是毫无防备地脱下鞋袜,露出那双小巧的赤足来。 溪边清流濯濯,少女的足浸在水中,白嫩如玉,小巧可爱。 她苦着脸喊他峙衡哥哥,招手让他靠近,随后将脚向前一伸,娇柔道:“峙衡哥哥,我的脚受伤了,你为我揉一揉可好?” 清凉的溪水顺着洁白纤细的脚踝落下,砸在他温热的手心里。 回忆至此,谢均不由按了按钝痛的额角。 若是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梦中的他竟鬼迷心窍地按少女所言,为她揉起脚来。 即使是在梦中,那温软滑嫩的触感犹为真实…… 少女眨着天真无辜的杏眼,像纯稚的幼兽一般看着他,满是依赖和信任。 像是全然不知他心底的晦暗想法。 “将军。” 屋外的声音将谢均拉回现实。 他蹙眉看了眼床榻,将被褥随意卷在一起,沉声道:“何事?” “回将军,桔梗姑娘来了。” “让她去书房候着。” “是。将军,还有一事……” 谢均穿衣的手一顿,“何事?” 门外随从未曾应声,谢均心中有了猜测,推开门扉,一眼便瞧见随从手中那封书信。 如寒霜般的面上瞬间结满了冰。 他略带厌恶地看了一眼,毫不留恋地自其身侧走过。 “将信烧了。往后,那人的书信,无论是谁让你递来的,通通烧掉。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随从捧着那封“烫手山芋”,满脸为难地看着谢均走远。 最终只能化作满腔无奈的幽幽叹息。 谢均行至书房,桔梗已恭敬地等在那。 “将军,属下昨日有所发现。” 自菡萏宴那日接到调查任务后,桔梗便着手调查,当日便在客房内发现了来路不明的男子。 而这男子,正是被安排在珊瑚引崔遇棠所去往的客房处。被桔梗发现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服毒自杀。 随后桔梗层层搜查,都未能从那人或是客房内搜出什么可疑物件,只好带着男子的画像去寻找线索。 可男子无父无母,在汴京内似乎也无亲人,线索就此中断。 直至昨日,她才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绕过桔梗,谢均自顾自在书案前坐下,略一抬眸,示意她继续说。 “将军,请看。”桔梗呈上一枚上好的羊脂暖玉。 这般纯净温亮的品质不多,谢均一眼认出,是皇后所有之物。 但在之前,皇后将此物赠予了长乐郡主——崔阑。 再结合那日少女异样的情态,其中阴谋陷阱已然清楚。 桔梗亦是清楚这一点,犹豫着道:“属下认为,在此事上,崔小姐应当是无辜的。” 若非崔遇棠警醒逃走,等着她的便是陌生男子的猥亵和名声尽毁的结局。 而对皇后一事,至今没有证据指向崔遇棠别有异心。那日两次偶遇,应当是巧合罢了。 谢均手指微曲,轻叩桌面,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你当真这般认为?” “是。”桔梗答道。 轻笑一声,谢均负手而立,“你会这么想,看来她做得很成功。” 桔梗拧眉惑道:“将军此话何解?” “看似孱弱无力的猫儿面对心怀叵测的猎者,以乖软可欺的外表居之,”谢均缓缓道,“可一旦猎者发动攻击,这猫儿便伸出利爪,毫不犹豫地撕破了猎者的喉咙。” 下手极快,极稳,不带一丝犹豫。 桔梗似是猜到什么,“将军是说,那长乐郡主放荡行举一事,是……” 谢均淡淡扫了一眼那枚暖玉,道:“处理了吧,想来,她不需要所谓的证据去指控了。” 且此事与他谢家无关,更与皇后无关,他自是没有帮着崔遇棠的必要。 “出去吧。”谢均道。 说完,他便伸手想要拿起书案边上的狼毫笔,袖管因此上滑,露出藏于底下的那道清晰可见的牙印。 谢均动作一顿,忆起昨夜那荒唐绮丽的梦,眼中暗光划过。 他莫名想起,那日觐见皇后时的场景。 谢如净推来一沓画卷。 “你已及冠二载,却尚未婚娶。祖父上次托人书信予我,让我帮着相看年龄合适、家世清白的女子。 “喏,这些画卷你且一一过目,再告诉我,可有心仪的?” “……怎会一个都没有?这其中皆是汴京内有名有姓的大家闺秀,长相貌美且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不在少数,怎一个都入不了你的眼?” 随后谢如净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 试探性地问他:“那……方才那位崔家小姐,可入得你眼?” “喵~” 院墙外传来一声猫儿轻吟。 回忆被迫中断。 轻掀眼睑,谢均攥紧手中狼毫笔,摒去一切杂乱思绪。 可垂眸纸上,已然书写下一个“棠”字。 谢均深吸一口气,盯着纸上字,眼神冷冽几分。 他当真是被那少女刻意接近的手段乱了几分心神。 以往试图接近他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牙尖嘴利却佯装无害的猫儿…… 也不例外。 第18章 不会有权贵人家愿意考虑她的婚事 “腰背挺直,目视前方。” 前来教习礼仪的桐嬷嬷此刻正拿着笔直戒尺,轻轻拍打在少女的脊背上。 她环视一圈,眉头微蹙。 在田氏找上她之前,她也曾对这崔氏大小姐略有了解,知道其命格犯煞,曾以此为理由向田氏提出加价的要求,但出乎她意外的是,田氏都一一应允了。 接着少女获封嘉宁郡主,惊掉一众人的下巴,桐嬷嬷也因此对崔遇棠有了十足的好奇心。 田氏让她一同教导佑恩伯府内的两位郡主,却暗地里指明了要她特殊待遇,好好教导崔阑,却要对崔遇棠严苛刁难,最好是既耗费了崔遇棠的时间,又让她学无所成,最终只能闹出笑话。 虽有田氏刁难监视的要求在前,但教习数日,无论她如何刁难,仿佛她的厉声斥责只是温风细雨,崔遇棠都如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般岿然不动。 这倒让她对眼前少女多出几分刮目相看来,也生出了些旁的心思。 在汴京多数娇柔贵女之中,崔遇棠是难得的可塑之才。 若她好好教习她,将来崔遇棠能得贵人青睐,最终攀上高枝,那她自然也有着不可或缺的功劳。 此刻少女头顶盛满水的白碗,双手置于小腹处,目视前方,一眨不眨地向前走。 每走一步,那白碗中的水都会荡起层层波澜,却不溢出。 她已然掌控得很好。 只因前几日,这水一旦洒出一星半点,桐嬷嬷手中的小鞭便会毫不留情地招呼下来。 被打中的皮肤会变得刺痛,但那红痕却又很快消散掉,叫人连告状的把柄都没有。 少女不得不更为小心谨慎。 无论桐嬷嬷使出怎样刁难的手段,故意让她受惩罚而又消耗时间,崔遇棠都不曾抱怨过一声。 也是自昨日起,她发觉桐嬷嬷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比如在她练习之时,桐嬷嬷不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撒手不管,不去指导她的错处,只一味惩罚,而是立即纠正她的错处,惩罚也变得轻了些。 微勾唇角,少女额角落下汗珠。 她知道自己押对宝了。 让敛秋拿着银子去向从前宫里的人打听一番,她不难得知桐嬷嬷的曾经经历。 从前在宫中教习礼仪时,桐嬷嬷尚且盛年,满腔衷心,只为学习的宫女小主能学有所成,可后来却惨遭背叛,最终被赶出皇宫。 从此,桐嬷嬷一改温柔的风格,变得严厉无比,亦不再对此职付诸全部的心血。 而她现在真心学习,一心向上爬,自然能引起桐嬷嬷的关注。 “好了,”桐嬷嬷说着,将少女头上的碗取下,眼中多了几分满意,“今日就到这吧。” 崔遇棠眨眨眼睛,平和道:“是,嬷嬷,多谢您的教导。” 桐嬷嬷看了眼院外,轻咳一声,将一支青木镯子套上她的腕间。 随后言道:“明日许夫人寿宴,夫人会带着你与长乐郡主一同前往。 “你们二人都是我的学生,去了秦国公府,可不要丢我的面子。 “这是能够静心养神的青木藤,是我特地为你们二人准备的,能缓解心中紧张。” 少女闻言,眼睛瞬间变得光芒四溢,“多谢桐嬷嬷!” 她举起手,看着这并不光滑反而有些粗糙的镯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桐嬷嬷眼中闪过一抹心虚,临走前,又转过身轻声道:“你的月信约莫这几日到,若是身体不适,记得提前做些准备。” 崔遇棠面上一怔,而后点点头,温柔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嬷嬷。” 犹豫几分,桐嬷嬷不再多言,转身出了疏影居。 而在她身后,少女卸下那副懵懂单纯的面容,看着手上的木藤镯,眼眸一闪。 拂冬上前道:“小姐,既知这桐嬷嬷不是个好心的,那这镯子,还是别戴的好。” 崔遇棠取下镯子,随意转了转,“那怎么行。” 经由前次被她反将一军,田氏定然更为小心,心思更为缜密了些。 想来,她若不戴这枚镯子,田氏定有后招等着她。 与其如此,还不如就随田氏所愿,戴着这枚镯子赴宴。 况且……少女微微眯起眸子,将镯子放在鼻尖,轻嗅片刻。 她这些日子不知疲倦地花时间看书学习,将近疯狂地汲取一切知识,不就是为了能靠着自己有所防范的这一天吗? 这青木藤上的味道十分微妙,似乎是掺了些旁的药草。 崔遇棠吩咐道:“你去打听一番,这次赴宴的人,都有谁。” 那位李侍郎家的千金小姐,会不会去呢? 眸中暗光闪过,少女转身进了卧房。 书案旁的木柜中,早已装满了各类草药。 敛秋候在一旁,将写满礼仪规矩的书拿出,忧心忡忡道:“小姐,奴婢知您对这藤木镯心中有底,可那就这般信任那桐嬷嬷,未免有些大意了。 “单是看她前些日子教您的那些礼仪,微末细节处都是错的,这摆明了是想害您! “她不过这几日态度才好了些,小姐万不可掉以轻心呀!” 这些日子,崔遇棠一边对照着书上的礼仪,一边跟着桐嬷嬷学习,发现了桐嬷嬷故意教习的几个错处。 “她是田氏所派,自然是想害我。”崔遇棠淡淡道,“害我之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唇边笑意冷淡:“桐嬷嬷看我认真好学,发觉我极有潜力,这才转换了想法,想等我鱼跃龙门的那一天,攀附上我,从而获取功劳。 “她倒是想得极好。一边拿着田氏给的银子,一边阳奉阴违地教导我,无论我和崔阑哪一个能有更好的机缘,她都不吃亏。 “只可惜,我既要利用她学习礼仪,还要反制她,当作我得知田氏消息的渠道。 “最终,她只会什么好处也捞不着。 “田氏是满腹恶毒,我亦不会心慈手软。” 少女话中冷冽扑面而来,敛秋不由浑身一抖。 她望着满目冷漠毫无感情的少女,觉出几分陌生来。 虽然她知道小姐一心只为报复崔家人是无错的,可为何此时,满心算计的小姐竟会让她感到有一瞬的害怕呢? 自岭南回京以来,小姐身上的变化,似乎越来越大。她更为聪颖多谋,却也更加冷漠无情了。 “小姐……”敛秋颤声唤道,“若是桐嬷嬷一心转好,衷心待您,那会如何?” 崔遇棠顿了顿,毫不犹豫地说:“无论她如何见风使舵,转向哪一边,我都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你和拂冬,也不要心软。” 心软和善良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崔遇棠如此想到。 她要报仇,自是要摒弃这一切,将满腔仇恨化作烈火,焚尽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多余的善良,只会拖慢她行进的步伐。 沉默一瞬,敛秋思索片刻,终是释然。 “奴婢谨遵小姐命令。” 她看向少女的眸中闪烁着几抹清光。 话虽如此,但小姐在看见那衣衫褴褛的乞丐时,还是伸出了援手。 她始终相信,无论会发生何事,小姐依旧还是那个心地善良的小姐。 另一头,桐嬷嬷赶到清菊苑,见到早已等候在此的田氏。 “夫人,郡主,老奴来迟了。”她赔笑着道歉。 田氏冷冷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那镯子,可给出去了?” “嘉宁郡主已经收下了,看样子十分欢喜,并未有何异样。”桐嬷嬷如实答道。 见崔遇棠那边无甚异样,田氏知问不出什么来,便让桐嬷嬷离去。 “太好了!”一旁的崔阑高兴地转起腕间藤木镯,“桐嬷嬷严苛教导那贱人数日,如今给她送礼,她自是毫无防备,定然欢喜。” 田氏冷声道:“不要掉以轻心。你忘了菡萏宴上发生的事了?” 闻言,崔阑面色变得有几分难看,“女儿自然没忘!” 她又道:“只是那贱人日日研习医书,勘察过这青木藤无毒无害后,自没有什么理由将其摘下。” 随即,崔阑唇角勾出一个狠厉的笑来。 “就算她摘下,娘不是还留有后计吗?” 目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这一次,那贱人必然想不到她们所设计的连环圈套! 只要崔遇棠摘下那木藤镯,几日后,那镯子便会到崔遇棠的“情郎”手中。 私相授受一事,对声名清白的女子而言,无疑是一记重创。 这一条线所有的证人和证据都已准备好,只等崔遇棠上钩。 思及此,崔阑问道:“娘,上一次那个死在芙蕖山庄的男人,无人追查吗?” 田氏不紧不慢地道,“谢家请了衙门的人上门来查,但那人就是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自然查不出什么利害,便只能不了了之。” “什么也没查到吗?”崔阑有些紧张。 田氏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自是如此。怎么,难不成你漏了什么蛛丝马迹不成?” “没,没有。”崔阑低头回道,“女儿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照着娘所说的计划来的。” 她只是在想,前些日子整理时发现皇后娘娘赏赐的那枚羊脂暖玉不见了,会不会与那男人有关? 毕竟和那男人接头之后,她的随身锦囊就消失了。 但既然娘都说什么也没查出来,那她也不必多心了。 思及此,崔阑放下心来。 想起上一次计划的破灭,田氏提醒道:“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沉住气,按计划指定的来,知道么?” 崔阑乖巧地点点头。 田氏这才放下心来,“如此,必能叫那贱人在闺阁比试中身败名裂。 “就算她顶着嘉宁郡主的名头又如何,只要名声毁于一旦,那便不会有权贵人家愿意考虑她的婚事。” 崔阑闻言,面色白了一白,“娘,那我……” “你怕什么。”田氏冷哼道,“有我的安排,这次闺阁比试,你必能得到那许夫人的认可。有了她的担保,你再多行义事,待时间一过,谁会再提起当日之事?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第19章 赴寿宴,危机潜伏 深夜,佑恩伯府祠堂内。 祖母和田氏站在一起,手中皆持香,面朝牌位而立。 虔诚拜过后,二人将手中香一一插入炉中。 祖母声音听不出喜怒:“田氏,近来锦舟的身子时好时坏,为何不请太医来看看? “还有,我听说大夫每每为锦舟看病,你都会屏退旁人,这又是为何?” 闻言,田氏眼底闪过一抹阴狠,她面上却笑意嫣然,“娘,锦舟体虚,大夫看病时理应少些人在身旁,否则岂不是耽误了医治? “至于请太医一事……” 言及此,田氏一顿,面上为难:“您也不是不知,阑阑在菡萏宴上被有心人所害一事,如今刚过月余,只不过刚过了风头,还未完全平静。 “此时阑阑也不好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只得用之前娘娘赏赐的名贵药材为锦舟稳定病情了。 “不过我相信,过段时日,待阑阑重获皇后娘娘信任,便能立即为锦舟请来太医。” 祖母却眉梢一挑,质疑道:“如今棠姐儿亦是郡主,为何由她入宫请太医,你却不同意?” 对上那双极冷的眼眸,田氏委屈道:“棠姐儿不过刚刚封赏,儿媳也是担心在此时贸然求见皇后娘娘,会惹来非议,说棠姐儿是那等挟恩图报之人。 “这才打算让棠姐儿好好学习礼仪,待学好了礼仪,再进宫也不迟。” “挟恩图报?”祖母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既如此,为何当初让崔阑顶替棠姐儿身份进宫领赏时,你却不觉心急?” “那是因为锦舟的性命危在旦夕!”田氏急道,“这才管不了那么多了!” 话音落地,祠堂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祖母静静地审视她一番,看了一眼田氏腕间的佛珠,开口道:“这段时日,你有心悔改,我看在眼里。 “只不过,你既有心向佛,就该虔诚些。 “时刻记住,你做的任何事,老天和佛祖都在看。” 撂下这一句,祖母转身离去,似是认同了田氏的说法。 田氏微微一怔,抚着腕间佛珠,远远望着祖母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手下力度逐渐加大。 眼中恨意如潮水般涌。 噼里啪啦,佛珠丝线断裂,连串的珠子掉落在地。 若非崔汉将这老媪留下,她真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从前还在家乡时,无论她怎么做,都绕不过崔母的强硬,只能一直隐忍。直到她决定逃离家乡,奔赴汴京寻夫,这才有了自己能掌控的一方天地。 可如今崔母不明缘由地找上门来,导致整个家的话语权她只能占很小的一半! 穿堂风呼啸着吹过,祠堂内的烛火摇摇晃晃,映照在田氏充满恨意的眼中。 这一切都是拜崔遇棠所赐! 待到明日赴宴,她定要像毁了崔遇棠母亲那般,亲手毁了她! 翌日清晨,清菊苑不似之前那般热闹,但依旧有着各式各样的仆妇各司其职,为崔阑洗漱穿衣。 崔阑望着铜镜之中自己的模样,眉头紧蹙。 鹅黄色的云锦穿在身上,显出几分少女的活泼娇俏,但过于素净的妆面和首饰却让她不喜。 一旁的仆妇发觉她的情绪不对,立刻开解道:“郡主,这是夫人的吩咐。夫人说,您此次赴宴,最该做的就是低调收敛,莫要成为那众矢之的。” 毕竟有前车之鉴,崔阑只是皱了皱眉,不再任性胡闹,乖乖上了马车。 马车上,崔遇棠不知何时已然安静地坐在其中。 少女美好姝色令崔阑不禁一愣。 饶是她再不喜崔遇棠,也不得不承认崔遇棠的确生了张国色天香的好面孔。 今日崔遇棠穿着由皇后赏赐的锦布衣裙,色泽如月下海棠那般柔美瑰丽,衬得少女如一株美丽芬芳的花朵,单是远观便足以叫人心驰神往。 崔阑不由握紧袖下的手,心中酸涩嫉妒难忍。 她知道,今日这寿宴上最亮眼的,无疑就是眼前风头正盛的崔遇棠了。 前些日子,京中四处流传有关她的流言蜚语,她只能闭不出户,躲避一切让她伤心的谣言,而新获封嘉宁郡主的崔遇棠的名声却是蒸蒸日上。 不止京中权贵在谈论崔遇棠的姣好容貌时,又会谈起其安静娴和的性子,此次赴宴,定有不少权贵子弟会暗中窥视,最终向崔遇棠丢出橄榄枝。 可这本该是属于她的待遇…… 崔阑低着头气恼地想着,丝毫没注意身旁少女的目光已然落在她露出的腕间。 那里也挂着一枚木藤镯。 崔遇棠面容平静,鼻尖轻嗅。 崔阑腕上戴着的那枚木藤镯与她的外表无异,但若是仔细嗅闻,能闻到一丝有差异的味道。 微微泛甜,后劲却是苦涩的香气。 似乎已然超过了草木类别。 这是……酒香? 瞳孔微微收缩,崔遇棠挪开视线,心中已有定论。 此次宴会的主角是秦国公的夫人许氏,乃女中豪杰,一代战将,后受了重伤,上不了战场,皇帝便封赏她为一品诰命夫人。 许夫人回归家宅后相夫教子,行事一丝不苟的性格让她逐渐成为了京中贵女礼仪的典范。 也正是因此,每每许夫人寿宴时中途所进行的闺阁比试,本是助兴娱乐的环节,如今反倒变成了京中贵女礼仪的试宝石,不少贵夫人都会在场观察,以抉择日后的儿媳人选。 换言之,只要是适龄的京中贵女,都会试图在闺阁比试上亮相一番,也方便与日后夫家相看。 到了秦国公府后,崔遇棠静静跟在田氏和崔阑身后,本无意争锋,但近来她声名鹊起,无疑会变成这场宴会的众矢之的。 “许夫人。”田氏笑着在许夫人面前行礼,随后一一介绍身后二人。 许夫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来往宾客。 听见田氏的介绍,她看向其身后的两名少女,在看见崔遇棠时眼睛一亮。 “嘉宁郡主……”许夫人笑着点点头,“往日只在旁人口中听闻,救了十三皇子的崔氏大小姐有多勇敢,今日一见,方知当真是人美心善。” 崔遇棠面上浮现几抹红晕,她规矩行礼,“夫人谬赞,小女不过是偶然遇见,出手相助罢了。换做今日在场的任何一位贵女,想必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许夫人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羞赧却不骄躁,这才是京中贵女该有的模样。 至于少女身后之人…… 她唇边笑意淡了几分,略颔首道:“长乐郡主,如今也越发张开了些,真真是花容月貌。” 虽是夸赞的话语,但崔阑听得出,与许夫人先前客套称赞每一位贵女的话语并无二样。 只是表面的客气话罢了。 她不似上次那般立刻拉下脸,但承受着周围人嘲讽看戏的目光时,面上笑容还是勉强几分。 田氏眼眸闪了闪。 她心知想让崔阑风评好转不是一件能急于求成的事,也就不急于一时,只能慢慢来。 与许夫人闲聊几句,并送上贺礼后,田氏便要带着二人入座。 临走前,崔遇棠莲步轻移,将手中金丝绣制的软帕送上前。 “祝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身体康健,万事顺意。” 对于漂亮话,许夫人早已听得耳朵长茧,但崔遇棠呈上来的软帕却让她眼前一亮。 这软帕上所绣的福兽活泼生动,犹如活物一般真实,足以得见绣制这张软帕的人技艺了得。 “这是你自己绣的?”许夫人拿在手中,爱不释手。 崔遇棠轻笑着回道:“回夫人的话,这是小女请绣娘红袖所绣制的。” 红袖是浮香阁顶尖绣娘,乃京中绣工至上者之中的佼佼者。 见她诚实应答,并不以此居功,许夫人对她更为欣赏。 “多谢嘉宁好心,我很喜欢这份贺礼。” 崔遇棠身后,田氏和崔阑僵着身子面面相觑。 崔阑恼恨自己为何不多想一步,她以为娘准备一份寿礼便已足够,根本不需要她费心,谁知崔遇棠竟如此圆滑,不声不响地提前准备好了寿礼! 看许夫人眼中的满意,旁人不难猜出她对崔遇棠的初次印象定是极为好的。 再行礼时,许夫人却眼尖地看见少女指尖的几处小伤口,不由一怔。 她低头端详着这张软帕,抚摸着那几处略显生疏但已远超一般水平的针脚,会心一笑。 嘉宁郡主谦逊有礼,且不喜在人前刻意显摆夺目,已然十分难得。 入座后,崔遇棠静坐片刻,便有不少贵女围了上来。 之前初次赴宴时,她尚且还有些不适应和紧张,但这次明显游刃有余许多。 面对贵女们好奇的询问,她对答如流。 忽而有贵女问道: “郡主,我家长兄托我问你,你可有意中人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虽男婚女嫁在大祯不是什么禁忌话题,但这般大胆地发问,仍叫许多人不适应。 崔遇棠面上挂着得体的笑,“我还不曾有过意中人。” 她这般大方地回答,诸位贵女也就不再忌讳,纷纷谈论起有关嫁娶一事,说起自己心仪哪样儿郎,皆面泛红霞。 随即有人问起崔遇棠,喜欢何种样貌的郎君。 崔遇棠还未回答,一旁突然传来一道尖锐嗓音:“嘉宁郡主美若天仙,品德高尚,哪会瞧得上寻常世家的子弟?要我说,这天仙,就该天神来配才合适。” 语气中不乏暗讽之意。 柳眉轻蹙,崔遇棠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此人穿着水蓝锦绣衣裙,面容小家碧玉,正站在崔阑身旁。 崔阑状似无辜地眨眨眼睛,制止道:“安小姐,就莫要说这玩笑话来折煞我家阿姊了,她身子不好,若是因此惊扰……” 安苒捂着嘴,惊讶道:“若是嘉宁郡主受惊出了什么事,那我可真是担待不起!” 二人一唱一和,将崔遇棠当作可随意玩弄的玩物一般戏弄,嘲讽之意可见一斑。 崔遇棠眼中冷光闪过。 正在此时,秦国公府家仆上前宣布:“请诸位小姐转至内厅,夫人将举行女红比试。” 第20章 难堪贵女典范,更不符郡主之仪! 闺阁比试自然是比留在这动嘴皮子重要的多,看戏的贵女纷纷向内厅走去。 此次可是来了不少世家夫人,她们其中不乏有小户人家的千金,若是能借此次机会一鸣惊人,不愁嫁不到一个好夫家。 崔遇棠不紧不慢地在拂冬的搀扶下站起身,心中想的却是:若是能在今日讨得许夫人欢心,以此结识更多贵夫人,那她的人脉更广,将来要办事也方便得多。 全然没有对金贵姻缘的向往和想法。 崔阑却是有几分紧张。 今日谢家主母南宫氏也在场。 她不知能不能有机会得到南宫氏的青睐……? 脑中那张清俊高贵的面容一闪而过。 崔阑攥紧了衣摆,掩饰住内心的紧张,从容地向里走。 许夫人寿宴上的闺阁比试只是做趣,并非正规比试,因此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比试种类并不固定。 此次选作女红,也只是随意一考,若无意向的贵女可不参与。 有意参与的贵女一一入座,手边是许家准备好的各式丝线和布料,皆是上乘。 崔遇棠扫了一眼手边丝线,挑选时注意到旁边视线,微微侧头。 似是未曾料想到她会察觉,安苒眸光一闪,转过头去。 许夫人坐在上位,笑意宴宴地望着场下美得各有特色的贵女们,与身旁人感叹道:“今年真是多了许多如花般的生面孔哪。也不知哪家儿郎能有此幸,将花枝摘回家中?” 身旁头发半白,虽年老但仍能看出五官精致的老妇人正是南宫氏。她望着底下的人颔首同意道:“是哪,当真是美得各有特色。各花入各眼,日后会落入谁家,谁知道呢?” 崔遇棠坐的位置离上首不远,依稀听见二人谈话,面上不显,心中却不甚平静。 她知道婚事乃女子大事,可许夫人和南宫氏的这番谈话,却让她心生无力的同时莫名不喜。 她们的话语,好似将在场女子当作可随意任人采摘的花朵一般议论,或者说,更像是在评定每个人的价值。 当初爹将貌美年轻的娘摘入怀中,却未对她悉心呵护,最终花落人殒,可无人言说过爹的过错。 好似男子摘花取花理所当然,花儿却没有能够选择的权利。 略微出身,针尖扎破了手指。 鲜血渗出,滴落在洁白的软布上,唤回崔遇棠的思绪。 可她不愿如此…… 即便艰难,她也不愿将自己当作一朵可任人采撷的柔弱鲜花。 柔软无害的外表下,她将永远藏起自己的利爪。 眸光沉沉,她定住思绪,认真绣制起手下作品。 国公府家仆搬来屏风,隔开各个座位,供各位贵女精心绣制。 几柱香熄灭,时间到了,屏风又一一挪开。 家仆将贵女手中绣帕一一收集。 崔阑看着眼前软帕上几处明显的失误,轻咬下唇,有几分忐忑。 眼见绣帕都呈到许夫人手中,她观察其神色,反倒有了几分自信。 娘曾告诉她,许夫人最喜梅花,为此她苦练一月,不知扎破了多少次手指,才能将那梅花样式绣得传神几分。 许夫人手中那张烟紫绣帕,正是她的。 “你瞧,”许夫人指着绣帕上的梅花说道,“这梅花绣的真是好极了,栩栩如生。” 南宫氏看了看,“的确,只不过手法还有些稚嫩,但能绣出这般形态已然不易。” 许夫人点点头,微笑着抬起头来,拿着帕子问道:“这是哪位小姐绣的?” 崔阑站起来,略一福身,“是小女绣的。” “不错,”许夫人夸赞道,“不曾想长乐郡主年纪尚轻,已能将冬梅绣出如此神韵!” “家母常常教导我,要我勤加练习,贤淑得宜才好。”崔阑答道。 许夫人赞赏地点点头,将手边装着鎏金凤蝶钗的木匣递出,“长乐郡主在此道上亦是佼佼,这钗子,便赠予郡主罢。” 崔阑眼中惊喜划过,提起裙边上前收礼,“多谢许夫人。” 有了此物,便足以证明她是得过许夫人认可的人,在闺仪一块是无可置疑的佼佼者。 就算她现在名声狼藉又如何,只要她还是郡主一天,总会有贵夫人碍于父亲的伯侯身份上门求亲。 只不过,她心中最想的,还是嫁给谢均。 思及谢均,崔阑不由看向身前坐着的少女,袖下修养得宜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她绝不会让崔遇棠的痴心妄想变成现实! 却在此时,坐在上位的许夫人难得睁大眼睛,惊声道:“这山水云雾,怎能绣得恍若画上那般……” 南宫氏好奇地凑过去一看,也惊讶地微微张大嘴,“这是……绝作啊!” 贵女们不由好奇,是谁的作品能得此评价? 只见许夫人询问之时,坐在前边的少女袅袅婷婷站起身,宠辱不惊地道:“是小女拙作,还配不上许夫人这般称赞。” 许夫人连声赞叹,将手中绣帕传入下首之人手中,贵女们轮流看过一遍,皆赞叹不已。 这绣帕上的山水和缭绕的云雾,都好似画上那般动人,跃然其上,叫人不得不惊叹。 崔阑看着这绣帕上卓绝的绣工,面色僵硬,心底嫉恨浮现。 安苒眸中划过一抹怀疑,拿过那绣帕时,站起身,冷声质疑道:“敢问嘉宁郡主,这绣帕样式我曾在浮香阁见过,难不成,这帕子是郡主在浮香阁买来充数的?”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在这人数众多的地方造假,岂不是与当面挑衅许夫人的威严无疑? 想必崔遇棠不会自讨没趣。 众人皆是这个想法,但安苒却看着一声不吭的崔遇棠,心中更为笃定,冷笑一声,道: “浮香阁的那张绣帕,我现在派人去取,很快就能取到。 “只是不知,对此,嘉宁郡主该作何解释呢?” 鱼儿上钩了。崔遇棠面色平静:“这是我方才亲手绣制的,不知安小姐,想让我解释什么?” 安苒面色更冷。 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之前就听阑阑说过自家长姐如何的心机深沉,这次她倒真是见识上了。 这张绣帕几日前她才在浮香阁见过,当时也曾惊叹连连,绝不会记错! 这样拙劣的手法,也亏她崔遇棠做得出来! 她当即就吩咐自己的随从去取。 眼见气氛僵冷,许夫人面上笑意淡淡,望着少女的眸中多了几分探究。 若安苒所说为真,那这嘉宁郡主之前的一切,只怕也只是她伪装出来骗自己的罢了。 崔阑看着好戏,却突觉不对。 田氏的话语犹在耳边,崔遇棠绝不会做这般漏洞百出的举动。 那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犹豫之下,崔阑说道:“许夫人,请相信我阿姊,她绝不会是那类投机取巧之人,其中必然有误会。” 眼见崔阑帮着崔遇棠说话,安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勾起唇角,决定将这火烧的更旺一些。 “长乐郡主,你们同为姊妹,自然向着自家人说话。 “只是在这等丑劣行为面前,你若还分不清是非,真是……” 她摇摇头,眸光一亮,继续道:“我相信长乐郡主的良善,若此事为真,长乐郡主定能分清是非黑白的,是吧?” 崔阑一怔,只好将未说完的话咽下,看了眼崔遇棠后,道:“……自是如此。若姐姐当真做了这样的事,我绝不会再有意庇护。” 她心知安苒这般说,只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在事后捞个言辞公正的好名声。 可事情当真能如此顺利吗? 她心里有些不安。 没一会儿,安家随从带着一女子走入。 “红袖见过许夫人,谢夫人。” 此人正是浮香阁的红袖。 而她手中的木匣内,正装着那张绣着山水云雾的金丝软帕。 待那绣帕展开后,众人一看,当真与安苒说的无异。 这两张绣帕绣工走线无一处不一样,看来都是出自浮香阁中人之手。 眼见真相大白,立即在贵女们之中掀起轩然大波。 “嘉宁郡主,这闺阁比试本就是随意取乐,比不得那般严格的比试,你却造假来蒙骗许夫人,究竟是何居心?” “难不成郡主前边说的无意于哪位世家公子的话是骗人的?这次投机取巧,就是想博得许夫人欢心,随后引得旁人注意?” “无论如何,身为郡主,身份尊贵,应当作为姐妹们的典范,可郡主如此作为,实在有辱闺仪名声!” 众人皆对崔遇棠指指点点。 崔阑咬着下唇,为难地向许夫人求情道:“请夫人见谅,阿姊做错了事,是崔家教导有误,还请夫人莫与她过多计较。” 许夫人脸色已然接近铁青,足见其震怒之色。 反观崔遇棠,面露无奈,水润的杏眸一如既往的平静。 原本正得意的崔阑以为她是无从狡辩的无奈,却隐隐从红袖的面色中察觉出一抹奇怪来。 红袖面上不解,问道:“敢问夫人,寻红袖来所为何事?这两张绣帕……又有何不妥?” 安苒立即道: “这绣帕,可是万分不妥! “嘉宁郡主今日参与这闺阁比试,却行投机取巧之事,试图以这浮香阁的绣帕来蒙骗许夫人,欺骗众人! “行为恶劣难言,难堪贵女典范,更不符郡主之仪!” 与崔遇棠对视一眼,红袖震惊地缓缓道:“可是……这两张绣帕,皆是嘉宁郡主所绣制的啊?” 第21章 她还是掉以轻心了 众人闻言一怔,崔阑亦闻之变色。 怎么可能?! 安苒反驳道:“你莫不是早被嘉宁郡主收买了去?这绣帕分明出自你手,怎么会……” 崔遇棠抬手制止乱局,无奈地开口道:“红袖姑娘,是我学习女红的师父。 “而这两张绣帕,的确都出自我手。 “你在浮香阁见到的这一张,是我绣制之后,师父擅自作主,拿去浮香阁摆放,想以此让人估价,看我的作品价值几何。” 闻言,红袖低下头摸了摸鼻子,有几分赧然。 方才还在指责崔遇棠的贵女们一时哑然。 众人震惊之余,不禁感叹崔遇棠的天赋之高,竟能与向来心高气傲的红袖姑娘学习女红。这是多少人想做都难以做到的事。 红袖眼光刁钻,一向只收有天赋且能耐苦练之人。 南宫氏也未曾想到,如此年轻的少女,竟能有这般静定的心神。 不由多看了崔遇棠两眼。 眼看周围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身上,安苒面色涨红,“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对上崔遇棠带着些许凉意的眼神,安苒突然意识到,这次的事情或许绝不是巧合…… 她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一点,安苒不禁一怔,心底生寒。 是她小看了崔遇棠。 崔阑曾说过,她这长姐心机深沉,绝非等闲之辈。 崔遇棠并未回答她,只淡淡看向许夫人。 许夫人脸色略微缓和,开口道:“红袖,嘉宁所言,是真的吗?” 红袖点点头,自然大方地承认了事实。 她略一转头,眼尖地瞧见被置于桌案一角的烟紫色绣帕,脸色有几分古怪。 南宫氏注意到她的视线,将那枚软帕拿起,询问道:“红袖姑娘,这张绣帕……可有何不妥?” 红袖蹙着眉头:“这绣帕虽并非出自浮香阁,但其样式却是与我阁内前不久被买走的那一张一模一样。 “巧的是,那张冬梅绣帕,也是嘉宁郡主所绣制的。” 崔阑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娘特意买来让她对着绣制的冬梅绣帕,竟是崔遇棠的作品?! 许夫人眼神一闪,想到其中关窍。 今日这冬梅绣帕出自长乐之手,而红袖所言那枚绣帕则是前不久刚刚被买走,怎会如此之巧…… 她从未明显表露过自己爱梅,以免进行闺阁比试时,有贵女借此投机取巧,故意择她所爱来获取更高的名次。 但长乐今日偏偏绣制了一张与浮香阁的无二异的绣帕,摆明了是买通消息,故意想要讨她欢心罢了。 思及此,许夫人看向崔阑的眼神冷淡几分。 那抹冰凉的视线落在身上,让崔阑只觉脚底生寒,浑身僵硬,只得攥紧方才许夫人所赠的木匣愣在原地。 望着全厅内众人的脸色变化,崔遇棠只觉有趣。 这段时日她有意用皇后赏赐的金银珠宝去兑换成有用的消息,这才得知崔阑最好的好朋友名为安苒。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料想这安苒定然也是个不安分的,便心生一计,故意将绣好的帕子留在浮香阁,再传出浮香阁上新货的消息。 安苒被吸引而去,看见那张绣帕,定然会见之难忘,到时在宴上必会攀咬她一口。 整个过程,她算计得最对的,便是人心。 若安苒不刻意想找她的麻烦,这次的难堪也就不会发生,她故意揭穿崔阑提前准备、别有用心一事也就不会成功。 身后的拂冬看见安苒和崔阑难看的面色,心中快意,更觉自家小姐聪明伶俐,行事周全。 早在祖母回京时,小姐就曾提出自己要继续学习女红手艺,便让她找机会去寻了红袖。红袖一看小姐的作品十分有天赋,欣然收她为徒。 只可惜后来夫人安排了桐嬷嬷,在被监视之下,小姐只能趁着每日面见祖母之时,再在侧院与红袖姑娘相会学习。 那卓绝的一针一线,不知耗费了小姐多少的心血。 幸好小姐的娘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才能教会小姐这么多女红技巧,让其天赋得以入了红袖姑娘的眼。 今日这女红比试的魁首,定是小姐无疑! 僵了几息,崔阑才动了动手指,面上笑意勉强,“许夫人,红袖姑娘所说的那绣帕的确是家母今日所购,但我平日只用以对照练习,今日才运用来参与比试。” 顶着许夫人如炬般的目光,崔阑眼神躲闪,不敢与其对视。 她那般解释,旁人自是不觉异常,但许夫人知自己喜梅不过是去年冬岁时多出的爱好,屋内悬挂的几幅梅花图,亦是去年所购置的。 而崔阑所绣制的那枚冬梅图无论是结构还是绣法而言,一针一线过于僵硬,她初看时便有疑虑,不曾想竟真是特意准备而来。 这般费尽心思,实在叫她觉得无趣。 沉沉叹息一声,许夫人失了好兴致,冷声道:“好了。” 厅内窃窃私语的声音停了下来。 数道目光望向上首。 温和的面容不复,许夫人面容冷肃,望向崔遇棠时眼中显现一分温柔和歉意。 “嘉宁郡主,今日误会实让我心中过意不去。 “但不论此,单论你的作品,确是佳作一枚。” 南宫氏在一旁认可地点点头,眼中满是赞赏。 “今日这闺阁比试的魁首,非你莫属。”许夫人道,“将我准备为魁首准备的奖励,赠予崔小姐罢。” 话音落,站在许夫人身后的丫鬟便将那蒙着红绸的奖励呈上。 众贵女羡慕地注视着那道倩影。 玉指纤纤,揭开了那道红绸。 檀木盘之中呈着的,是一个极其耀眼夺目的金枝凤舞东珠头冠。 厅内响起吸气声。 崔阑垂眸望着手中木匣内的金钗,只觉方才这钗上所附带的闪闪金光都在那头冠的映衬下失了色彩。 头冠之上的东珠圆润明亮,泛着五彩的光,金枝上的凤凰通体黄金,璀璨耀眼。 崔遇棠怔了一瞬,随后回过神来,让拂冬收起头冠。 她行礼道:“如此贵重的奖励,多谢许夫人割爱,那小女也就却之不恭了。” 本想随意打发众人的许夫人一愣,似是没想到看着一本正经的崔遇棠还会说玩笑话,勾唇笑了笑,摆摆手道:“嘉宁郡主喜欢就好。” “我累了,”许夫人在仆人搀扶下步出厅堂,“稍后晚宴,还请诸位自便。” 主家发话,贵女们齐齐行礼,目送许夫人离开。 许夫人和南宫氏一走,不少贵女又一改方才刁钻的言辞,亲切地贴上崔遇棠身侧。 “嘉宁郡主当真是心灵手巧,能绣出那般传神之作。郡主快说说,平日是如何练习的?” “郡主,方才许夫人所赠的头冠规格,我瞧着应当是为大婚时准备的。若是郡主有了心上人,成婚那日便可戴着那顶头冠出嫁了。 “郡主这般天仙似的人,就该配这般华丽的头冠!” 她们面上皆是得体亲昵的笑容,完全看不出与之前出言暗讽崔遇棠的是同一人。 拂冬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心中不禁咂舌: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汴京内的贵女,个个都是会变脸好戏的一把好手。 她正发着呆,身前少女却转过身,握住她的手腕,“拂冬,我想起还有一件贺礼落在了马车上,你随我去拿吧。” 可小姐分明只准备了一件礼物……拂冬错愕之时,余光扫过崔遇棠身后几位贵女面庞,顿时会意。 “是,小姐。”她应声道。 崔遇棠松开微蹙的眉头,与诸位贵女一一告别后,与拂冬离开了内厅。 内厅外,刚得知内厅发生何事的李思思正想围上来说话,却被少女一个冷漠的眼刀止在原地。 她本想与崔遇棠言说,崔阑教唆朋友安苒一同算计于她,有心让崔遇棠在人前出丑,不如她们二人联手,让崔阑彻彻底底地滚出汴京。 可崔遇棠的眼神却瞬间打散了她的这个想法。 望着少女远去的身影,李思思不由捏紧双拳,快步追了上去。 “嘉宁郡主,怎么走得这般快?”她笑着拦在崔遇棠身前。 崔遇棠被迫止步,定定地看着面前女子。 她本想快步离去,察觉李思思的纠缠意向,这才冷眼相对,希望李思思能自行离去。 却未想到,李思思会纠缠上来。 小腹隐隐作痛,几缕热流顺着腿边滑下。 崔遇棠捂着腹部,眼神更冷,直言道:“让开。” 若被拦在此处太久,她定然无法掩饰身体的异样,到时众人围观,出丑的只会是她。 李思思察觉她面色略有苍白,心中却未气消,一动不动。 “拂冬,”崔遇棠冷声道,“我们走。” 她说着就要绕开李思思。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数道脚步声。 她一眼看见走在人群之间的崔阑。 崔阑已不见方才失落神情,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挑衅。 她还是掉以轻心了。崔遇棠心想。 早在赴宴前,她便已一一查验这木藤镯此前被什么所浸泡,并未查出任何异样。直至在马车上嗅到属于崔阑腕间镯子上的酒香时,她只以为此物的作用是让她神思混乱,从而影响她在闺阁比试上出丑。 却不曾想,这并非这枚镯子真正的用处。 此时崔阑靠近,崔遇棠这才浅浅闻到覆盖在那层酒香之下的怜草味道。 若是此时被人撞见她身下有血,只怕不止是来了月信却毫无准备而闹出笑话这么简单了。 怜草与她腕间木藤镯上的草药相结合,可造成她滑胎的假脉象。 只怕,这才是田氏设局的真正目的。 要怪就怪她自己,还是不够谨慎,竟将这枚镯子留到了现在。 深吸一口气,崔遇棠不再停留,推开阻拦的李思思,快步离开。 崔阑行至她方才站着的地方,看着地上极其细微的血迹,若有所思。 她眼神一闪,面上浮起担忧,“姐姐为何走得这么快?该不会是身体出了什么岔子吧?” 话音落,崔阑便提起裙边追了上去,“不行,我不能看着姐姐出事!” 身后贵女们一怔,面面相觑后也跟随了上去。 唯有李思思呆愣在原地。 行至国公府花园,崔遇棠吩咐道:“拂冬,你与我兵分两路,你去引开那些人,再带上棉布来客房找我。” 拂冬十分紧张,闻言应是,转身去拦人。 崔遇棠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 目前的问题是,她不知国公府客房所在何处,必须找人来问一问。 恰在此时,一位身形高大的小厮将要走过。 少女急忙上前拦住他,“我是前来赴宴的宾客之一,现下身体不适,还请你带我前往客房休息。” 此人身量颇高,崔遇棠微微仰头。 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睛。 第22章 赵曜清究竟是谁? 这双眼睛中清晰闪过一抹惊艳,随即是几分玩味。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神,夹杂着上位者常见的睥睨俯视感。 崔遇棠觉察不对,正要松开抓在那人袖上的手,却被反握住。 瞳孔猛地收缩。 这人竟敢在国公府内握住陌生女子的手! 毫无畏上之心可言,此人绝不会是国公府内的下人。 判断清这一点,崔遇棠冷静下来,试图抽出自己的手,“我突然想起入府时曾有人告知与我,若你繁忙,我可自行寻找。” 她挣了挣,对方的大手却如铁钳一般坚硬牢固,令她无法挣脱。 环视四周,暂时无人,崔遇棠蹙起秀眉,冷声斥道:“放肆!你这般无理,就不怕被主家惩治吗?!” 面前的男子身形高大,除了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外,其余五官均是平平无奇,让她难以认出此人是朝堂之中的哪一位。 却不想被她冷声呵斥,这人不怒反笑,轻轻举起她的手腕,眼神向下看,开口道:“小姐不是要去客房?” 崔遇棠一怔,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果真看见几缕鲜红自腿间蔓延至地面。 难以言说的窘迫瞬间袭满全身。 她涨红了脸,闭口不言。 此人唇边笑意浅淡,“小姐有令,我自是要引你前去的。” 说罢,他便松开了他的手,大步向前迈去。 崔遇棠犹豫一瞬,看了眼四周。 眼下附近不知为何,并没有旁的下人。 她若是不跟着眼前这人走,只怕还未找到客房,就要被跟来的崔阑设计陷害了。 况且,这是国公府,就算这人身份不简单,但谅他也不敢在这国公府内行不轨之事。 定下心神,崔遇棠抬眸,只见那人身高腿长,迈出的步伐很宽,一下就距她有几十步的距离了。 她只好跟了上去。 赵自明余光瞥见少女一路小跑的身影,脚下微微放慢,直至她和自己维持几步远的距离时,才重新恢复正常步速。 崔遇棠打量着身前人的形态,心中不断揣测,脑海中看过的权贵画像一个又一个地闪过,却是无一符合的。 她正思索着,却见男人停下脚步,抬手招来另一边的家仆。 “这位小姐身子不适,带她去客房休息。” 崔遇棠不由讶然。 这人竟然能命令许家的家仆…… 家仆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意外,“嘉宁郡主,这边请。” 崔遇棠跟着他走向回廊的另一头,进了客房内。 赵自明抚摸着下巴,嘉宁郡主?就是那位救了小十三的崔家千金? 他忆起方才少女的焦急情态,和发觉他身份不对的那抹敏锐,玩味地勾起唇角。 她这面上神情,可比那些贯会矫揉造作的贵女们真实得多。 “主子,您原来在这!”一家仆在他身后唤他。 赵自明笑意渐淡,眼神冷了几分,“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找我还有什么事?” 那家仆面上摆着谄媚的笑,搓着手靠近他,“主子,是家中那位想见您,您……” “不见。” 赵自明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路过客房时,少女探究的目光自窗棂处泄出。 微微一顿,赵自明并未回视,径直离去。 方才许家那家仆,唤这人为主子……崔遇棠垂眸思索。 忽闻屋外传来脚步声。 她下意识站起身,眼神警惕。 还好屋外传来的是拂冬的声音:“小姐,是奴婢!” 崔遇棠上前将门打开。 拂冬手中拿着干净的衣裙和棉布。 总算能松口气了。崔遇棠笑了笑,摸摸她带汗的脸颊,“辛苦你了,拂冬。” 在拂冬帮助下处理好后,崔遇棠慢慢穿上新衣裙。 拂冬看她眼神游移不定,猜她在想事情,便道:“小姐不必忧心,二小姐那边奴婢都已应付过去,她暂时定然找不到这来。” 摇摇头,崔遇棠道:“我不是在为此事烦忧。我只是在想……” 方才那位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既帮了她,应当是对她没有恶意,可为何她总觉得惴惴不安呢? 拂冬疑惑,正想追问,却听见屋外传来一道娇俏声音:“曜清!你为何躲着不见我?” 心头一跳,崔遇棠从窗户看向屋外,并未看见男子身影。 但那道声音,分明是朝着她这个方向喊的。 难不成,他并未走远? 她一时心绪杂乱,正想上前将窗户关上,一道身影就抵在了窗沿边上。 崔遇棠顿时止住脚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身后的拂冬一头雾水,却也学着她的模样不敢乱动。 高大的男子脊背靠在窗边,抱着双手,正视面前的娇俏女子。 声音夹杂着些许无奈:“爻佳,我乔装来国公府是有正事在身,你这般不避讳地喊我的名字,不怕给你父亲招来麻烦?” 崔遇棠脑中闪过一道初入国公府时望见的纤细身影。 国公府三小姐,许爻佳。 只是这“曜清”是谁? 她花钱买来的京中权贵名单上,并无此人姓名。 许爻佳快步走到他身前,叉着腰,气势汹汹:“谁让你几次三番都拒绝见我!” “我不见你,你便自作主张来了?”赵自明摇摇头,“你父亲可不想你与我多接触。” 许爻佳似是气急:“我都不愿听他的,你又何必在意! “赵曜清,幼时的承诺你都忘了吗?你怎么能背信弃义,就这么抛下我不管了? “爹给我选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要,我只要你!” 窗外的身影沉默几分。 崔遇棠渐渐理清屋外人的身份。 赵,可是皇姓。 少女眉头紧锁,正在脑海中搜查此人身份。 赵曜清……当今圣上的那位年纪最小的胞弟,晖亲王赵自明! 她眼中震惊闪过。 传言晖亲王常驻封地琼州,多年未曾返京,怎会突然出现在汴京秦国公府之内? 还偏偏挑在人最多的许夫人寿宴这一日。 其中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隐秘。 崔遇棠抬起手心,其上泛着点点冷汗。 虽不知赵自明为何停留在她屋外,但他这般故意将许爻佳引至此处,多半是别有用心。 让她猜出他的身份,再往下猜他前来汴京的用意,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崔遇棠不解,赵自明图什么? 窗外男子叹息道:“爻佳,你已经长大了。幼时的玩笑话不能当真,这你应当是知道的。 “莫要再胡搅蛮缠了,叫你父亲看见,定然又要罚你。” 许爻佳渐渐红了眼眶,“赵曜清,你这个不守承诺的浑蛋!你要赶我走,我偏不走!” 赵自明面上神情冷淡几分,眼神中的疏远清晰可见。 似是被那抹疏远刺伤,许爻佳咬着下唇,低头匆匆擦了擦眼角,再抬头时换了个语气:“你这次乔装易容丑死了。” “丑吗?”赵自明不以为意,“我觉得还不错。” 许爻佳看了他一会儿,被逗笑后突然心生疑窦,“方才我让小六来找你,你就在这,这么久了,你还在这做什么? “我可是知道,你已经见过父亲了,不该在这里逗留的才对。” 往日赵自明好不容易来一次,都会想方设法地躲着她,绝不会在府里停留这么久。 如此想着,许爻佳狐疑地看向他身后的客房。 但窗户被赵自明的高大身躯挡得严严实实,她并未看见其中姝色亮丽的少女。 赵自明平静地开口:“你若再不走,我往后可真的不再见你了。” “你!”许爻佳连忙收回目光,纠结了一会儿,向后退走。 “那你说话算话,往后可不能在躲着我啦!” 见赵自明轻轻点头,她才满意地跑开。 屋外归于平静。 但对屋内的崔遇棠来说,却是狂风暴雨袭来的前兆。 听了这么一番小女儿情态的痴缠话语,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窗外的赵自明了。 更不知,这男人究竟想做什么。 窗外人缓缓转过身。 低下头,透过窗户看着她,忽而一笑,“嘉宁郡主,你可知,偷听别人说话是极其无礼的行为?” 万万没想到一介亲王会倒打一耙,崔遇棠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赵自明似是很满意她的神情,笑着继续道:“你既然听了赵某的秘密,是不是也该和赵某做个交易? “否则……窃听他人秘密的这件事,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让你跌入万丈深渊哪。 “我想,郡主应当不想见到赵某与你兵戎相见的那副模样吧?” 男人普通的五官中透出几分兴致盎然。 崔遇棠却清晰看见,藏于这副普通皮囊下利益算计的野心。 第23章 我可助你,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小姐……”拂冬咽了咽口水,显然已经慌了神。 崔遇棠不惊不惧,微挑眉尖,反问道:“王爷故意将许三小姐引至此处,又状似不经意地说出自己乔装前往秦国公府一事,不就是想让我听到吗? “既如此,王爷不妨放下所谓威胁我的手段,试试好好与我谈一谈。 “也许,王爷所求正是我所想的呢?” 赵自明眼神一闪,轻笑道:“你当真古怪。” 与王公贵族打交道点头哈腰的人不在少数,敢这般直白和他谈条件的人,她倒是第一个。 他双手撑在窗沿上,如鹰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可我不信你。” 崔遇棠微微一怔,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蜷起。 “倘若国公爷得知嘉宁郡主探听了秦国公府的秘密,将会如何呢?” 他还是选择威胁她。 故意在这附近逗留,将许爻佳引来,在她面前泄露自己的秘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件事—— 赵自明对她有所图。 所以才选择用这般低劣的方式拉她下水。 若是以此进行交易,往后她与赵自明就是一条船上的同盟。 若是她不愿…… 哪怕她如今是郡主之身,对于赵自明、秦国公一类的上位者而言,她弱小如蝼蚁,轻易便能捏死。 而对于赵自明而言,所谓窃听都只是拉她上船的借口,即使她今日并不在此,他某一日临时起意找上她,他亦能找到旁的借口。 既然硬的不行,那她就来软的。 少女眸中泛起晶莹泪光,她祈求地看向他,语气柔软可怜:“我从未想过要窃听王爷的谈话,此次是无心之失,若王爷介意,我在此向王爷道歉,并担保永远不会说出去。 “而且,除了许三小姐的话语之外,我其实并未得知王爷前往秦国公府所为何事,定然不会坏了王爷的大事。 “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豆大泪珠连成线,自洁白柔嫩的面上滑落。 美人哭泣,向来楚楚惹人怜。 赵自明心尖一跳,看着她,却并未说话。 崔遇棠垂眸低声哭了一会儿,发觉面前的男人一言不发,便抬头看他,却发现赵自明眼中满是对她的满意和认可。 她心底不由有些气恼。 看来赵自明今天是不会放过她了。 她像是突然泄了气一般,自暴自弃地拭去眼角泪水,恢复平静的模样,淡淡看向他。 “王爷究竟想做什么,不妨明说。” 赵自明似是觉得有趣,看尽她面上一切神情变化后,才不紧不慢地道:“今日这参宴贵女众多,嘉宁郡主可知她们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崔遇棠蹙起眉头,直觉赵自明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是她想听到的。 “她们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嫁个有权有势的好郎君,后半生能有个依靠,或是凭此荣登金枝,万事不愁。 “而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子,无非就两位,一是陛下,二是当今太子。” 赵自明微勾唇角,眼神中满是算计,“我可助你,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话音落,屋外萧瑟风声拂动绿叶,窸窣作响。 少女垂眸,并未应声。 半晌,崔遇棠抬眸看他,“那王爷想要什么?” “无他,我只想要一位真正的明君登位罢了。” 野心勃勃的话语令崔遇棠心惊。 她万没想到,在这秦国公府之内,赵自明就敢如此大胆将自己所密谋的事情说出。 大概,整个秦国公府都遍布了他的眼线。 他丝毫不怕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传播出去。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没有拒绝的选项。 “好。”崔遇棠平静道,“我答应王爷,若王爷真能助我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我自然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赵自明似是对她的同意毫不意外,点点头道:“既是做交易,那么,你也该将你的秘密交给我了。” 崔遇棠眼神一闪,她可不会轻易信任眼前人,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的秘密交付出去。 脚下摇晃,少女纤弱的身躯一时不稳,向后摔去。 熟能生巧,拂冬稳当地接住了她,面容担忧,“小姐,你没事吧?” 白皙的手指轻轻贴在额头,崔遇棠摇摇头,对着赵自明说道:“王爷,我……咳咳……身子不适,可方才的事,能否日后有机会再进行详谈?” 赵自明眉梢一挑,观少女面色苍白不似作伪,只好道:“既如此,那郡主便好生歇息。待日后,我自会派人联系郡主。” “好……咳咳……多谢王爷。” 窗外脚步渐行渐远。 赵自明走了。 崔遇棠这才从拂冬怀里抬起头来,站起身飞快地关上窗户。 随后暗骂了一句晦气。 她万没想到,为了躲避田氏设下的陷阱,她竟能这般巧合地遇见晖亲王赵自明,且还与其有了交易牵扯。 方才的一番话不过是随口应付,但赵自明的态度显然不是随口说说。 恐怕日后,她不得不照赵自明的心意办事。 若是赵自明想要她死,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罢了。 闭了闭眼,崔遇棠勉强恢复了冷静,后背已然冷汗涔涔。 方才的一切冷静都是她伪装出来的。 她怕若是更为软弱,便无法与赵自明周旋下去。 但现下多虑无用,这件事不一定就是十足的坏事。 她应当应付好眼下的另一桩要事。 既然田氏和崔阑已然铺设好陷阱,挖坑等她跳入,如今她人消失不见,只怕崔阑正满院子找她呢。 “拂冬,我吩咐你拿的药,你可拿来了?” 拂冬将怀中药瓶取出并递上,“小姐,拿来了。” 崔遇棠轻拧瓶塞,将黑色药丸吞入喉中。 …… “郡主,嘉宁郡主究竟去了何处?眼下哪儿都找不到她,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方才我瞧那李小姐气势汹汹,嘉宁郡主的异样,莫不是与她有关?” 几位贵女跟在步履匆匆的崔阑身后,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 身后不远处缀着的李思思皱眉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去了何处,与我有何相干?” 话虽如此,她眼中还是划过一抹心虚。 刚才少女神态有异,她未曾注意,只当崔遇棠不想搭理自己,却未想到少女身子柔弱,极有可能是犯了病。 若是崔遇棠真出了事,不论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她都难辞其咎。 李思思心底忐忑,崔阑亦然。 崔阑叹息道:“阿姊身体向来不好,若是因我疏忽出了什么差错,我只怕良心难安。” 除李思思外,几位参加过菡萏宴的贵女神色有些古怪。 她们微妙地察觉到,崔阑对于崔遇棠的态度好似只是伪装,担忧向来不达眼底,只浮于表面。 几人不由得又想起上一次宴会时,崔阑闹出的丑闻,以及出事前她也曾这般焦急地寻找崔遇棠,最后却是自己出了事。 面面相觑一阵后,几位贵女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无论这崔家姐妹究竟是真友爱还是假情谊,都不妨碍她们这些看客观看乐子。 这两人一前一后成为汴京内最受瞩目的女郎之一,她们若说一分嫉妒都无,那是假的。 唯有想看这二人一同跌落高台的心,是真的。 此时李思思不耐地道:“你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找,还不如问一问这秦国公府的家仆,可有人见过嘉宁郡主。” 闻言,崔阑点头赞同道:“是该如此。” 她抬手吩咐自己的丫鬟,“珍珠,你去问一问。” 珍珠垂首应是,却在走过一处石砖时惊叫一声。 所有贵女都被吸引去了注意。 众人齐齐上前,瞧见地上几抹暗淡的血迹。 珍珠怔愣道:“这是嘉宁郡主方才站着的地方……” 她们兜兜转转,回到原地,却不曾想会发现这抹血迹。 皆怀疑地看向李思思。 李思思登时慌了神,摆手撇清道:“我可没有做伤害嘉宁郡主的事!” 崔阑面上担忧,却暗中递给珍珠一个眼神。 珍珠立即会意,假意回忆着说道:“小姐,前几日那寻到府上的疯子所说的话,该不会是真的吧……” “慎言!”崔阑竖眉冷声道,“那疯子所说的话,怎能当真?” “可如今嘉宁郡主这血,该如何解释?”珍珠道,“若是身上没有外伤,那必是……” 她抬眼看了一下崔阑的神色,似是觉察不对,立刻垂眸不语。 几位贵女却是被这未言尽的话吊足了胃口。 “长乐郡主,方才所说的那疯子,是什么人?” 崔阑犹豫一瞬,看了看左右,随后道:“前几日有一疯癫男子寻上府来,非要说阿姊怀了他的孩子,他要光明正大地迎娶阿姊。 “可我与娘都知道,这绝对是无稽之谈。阿姊可是清白之身,怎会与外男有染,且还怀了身子?” 闻言,几人下意识地看向地面的暗红血迹,眼中惊愕一闪而过。 难不成嘉宁郡主竟真怀了孕?今日流血,是动了胎气的缘故? 说到最后,她小声道,“这只是意外,并非事实,诸位莫要当真。” 众人心思各异地点点头。 眼看所有人都被她的话引导了思绪,崔阑这才招手让珍珠退下,去询问许家家仆。 没一会儿,珍珠快步回到崔阑身边,“小姐,许家的家仆说,嘉宁郡主似是身子不适,在西边的客房休息呢。” 崔阑蹙眉担忧,随即吩咐道:“你去麻烦许家管事请一位大夫来。” 珍珠退下后,崔阑找到秦国公府家仆,由其带着前往西侧厢房。 贵女们紧随其后。 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的数十人,崔阑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 上一次未能实现的计划,这一次她一点不差地实现了。 崔遇棠,你且看着,我是如何瓮中捉鳖,彻底碾碎你的一切心计的! 第24章 为什么你总能轻而易举地看透我! 崔阑领着一众贵女朝客房走来。 拂冬远远瞧见,合上窗户后,走至床边,低声道:“小姐,她们来了。” “好。”崔遇棠轻声答道,随即闭上双眼,佯装昏迷。 少女面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双眉紧蹙,似是痛苦难忍。 待崔阑和贵女们进入房中,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心中对那荒谬之事的猜测又忍不住浮了出来。 “阿姊!”崔阑匆匆走到窗边,眸含热泪,握住崔遇棠冰凉的手。 她将少女的手贴在颊边,试图以此传递热度。 “阿姊,你怎么了……” 崔阑低声哭泣,看样子真是担心坏了。 “诸位请让一让。”一道女子声音传入。 在门外围观的贵女们回头一看,是秦国公府内宅的女医者,便自觉让开了道。 医者步入屋内,看了一眼床上少女无力的状态,开口问道:“嘉宁郡主此前可有得过什么疾病未愈?或是最近可有与什么人接触过?” 否则不该出现这般虚弱的状态。 看起来,少女像是常年缠绵病榻之人。 崔阑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医者有些不耐:“此时为治病救人,还请郡主明说。” 一旁的安苒看不下去了,便道,“请您为嘉宁郡主医治,看看……是不是有滑胎之象?” 医者愕然呆了一瞬,随即严肃神情,将众人赶了出去。 崔阑想要留在屋内,却被无情赶出。 “一切只得待我查明病因后再说,还请诸位小姐莫要胡言乱语,以免坏了嘉宁郡主的清白。” 崔阑咬了咬下唇,摩挲着腕间的木藤镯,心稍微定了定。 这一次的计谋,她笃定崔遇棠会出于谨慎,反倒不会将镯子摘下,这才得以成功。 在两种药草交互作用下,此时大夫诊治,只会诊出崔遇棠滑胎的假脉象。 到时,再让那顶着崔遇棠奸夫身份的男人出现…… 便可让这谎言变成事实。 届时,崔遇棠与外男有染,定会被赶出佑恩伯府,再被褫夺郡主封号,一世流离。 而所有的证据,她都会一一毁掉。 身后传来几位贵女的窃窃私语声。 崔阑心中又恨又爽。 恨的是之前这些人在她出丑之时,亦是这般冷漠议论嘲讽她,将她视为笑柄;爽的则是,如今被议论嘲讽的人,可不是她了。 眼前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医者神情严肃,蹙眉问道:“敢问长乐郡主,嘉宁郡主此前可有过大量失血的时候?” 崔阑一怔,“从未有过……” 医者却笃定道:“那必然是长乐郡主不知。如今嘉宁郡主的情况可不乐观,她如今的状况,是曾经落下的病根并未将养好,现下复发,只怕需要许多药材才能压一压。” 所有人呆在原地。 安苒瞪大眼睛,问道:“难道不是此时失血过多,才出现的症状吗?她……” 似是猜到她要说些什么,女医者的神情更为冷肃,“安小姐慎言,嘉宁郡主依旧是清白之身,并未有滑胎之象。 “如今她身体亏空严重,须得好好补一补,否则极易一觉不醒,就此长眠。” 竟会如此严重。 众贵女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难以置信。 可眼前的女医者是早年跟随许夫人出征的军医,医术了得,她这般笃定自信,大抵不会有差错。 “我现在就去将此事禀告主家,烦请诸位让一让。”女医者说道。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让开一条道路。 崔阑怔怔地看向床榻上尚未苏醒的崔遇棠,心口无措地狂跳。 怎会如此…… 为何诊断出的结果不是滑胎,而是查出了崔遇棠之前喂血时落下的病根? 难不成崔遇棠早就猜到了她的计谋? 不,这绝不可能。若是如此,方才崔遇棠见到她时,就不会跑! “长乐郡主,郡主,郡主?” 有人轻拍她肩侧。 崔阑这才回过神来,面色略带惊惶地勾起微笑,“怎么了?” “嘉宁郡主似乎有些醒神了,大夫让您进去看看她,维持住她的清醒。” “好,好……” 崔阑几乎是僵着身子走进来的。 身后木门缓缓关上,为屋内留下一片寂静的氛围。 拂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近,随后让开位置。 “姐,姐姐……”崔阑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眼神飘忽。 手边突然传来一阵强硬的力道。 她惊的瞬间从凳上站了起来。 面色苍白的少女看似无力,实则强硬地拉着她坐下。 崔遇棠半睁着眼睛,语气低沉:“你怕什么?” 望着少女眼底的冷静和沉着,崔阑只觉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预测和掌控。 面对崔遇棠,她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如今的模样,可是拜你所赐啊。”崔遇棠慢悠悠地道。 崔阑惊得一下甩开她的手,怒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栽赃我!你生病与我有何干!” “栽赃吗?”崔遇棠笑着看向她,“我已经将那枚木藤镯交给大夫了,待她查验成分返回后,你猜她会不会发现你这手镯的端倪?”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崔阑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能轻而易举地看透我!” 哂笑一声,崔遇棠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只重新握住她的手,“妹妹,坐下来陪陪我吧。” 崔阑浑身紧绷,瞬间意识到对方的意图。 她是想让自己强行留下,这木藤镯上的酒香如此明显,那大夫若是闻到,定能看出些什么。 到时候,仅凭这点蛛丝马迹,就足够有心人挖出更多的东西。 不,不行! 她好不容易才拿到许夫人赠予的金钗,好不容易费劲千辛万苦才得到许夫人的认可。 她还要靠着这一次,慢慢将名声找补回来。 崔阑眼眶微红,她还不能在这被发现! 她惊慌地将崔遇棠的手甩开,转身就要向外走。 半推门扇时,身后却传来拂冬的惊呼。 “郡主!” 众人齐齐探头向里看,却只看见少女纤细摔落在地的身影。 再看拂冬愤恨看向崔阑的眼神,她匆匆向外走的步伐,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看来这崔家姐妹,当真不和。 崔阑无暇思索更多,她摘下腕间木藤镯,紧紧藏在袖间,匆匆向外厅走去。 她要去寻田氏。 “长乐郡主不是很关心她的阿姊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方才屋里的声音你没听到?这二人摆明了不和……” 屋内,崔遇棠缓缓躺回床上,安心地闭上眼睛。 她抚摸着腕间的木藤镯,唇角现出一抹淡笑。 方才的话,不过是骗崔阑的。 这木藤镯所泡制的药草成分又多又复杂,哪怕是大夫来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其中关联,更不会像她这般先入为主地代入,能够肯定地得知崔阑其心不轨。 她吞下的药丸具有微毒,能让她暂时陷入与之前在岭南养病时一样的状态。虽然并不能以此揭露顶替身份的真相,但足以让部分人起疑。 而崔阑的慌张表现,则会让人更大胆地猜测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好在,今日之事,总算是能逃过一劫。 崔遇棠叹息一声。 她难以想象,若是当真诊出滑胎的假脉象,接下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看来经由前次,田氏的确变得谨慎许多,亦让她难得大意了一次。 往后,她定要更为小心地走好每一步。 待医者煎药返回后,崔遇棠的面上才逐渐有了血色。 田氏担忧地站在门外,“大夫,棠姐儿可好些了?” “已然无事了。”医者答道,“但往后须得注意静养,莫要过多操劳。我观嘉宁郡主的身子,似是前段时间十分辛劳,休息的时间极少,这才旧疾复发。” 她说着,多看了两眼忧心忡忡的田氏,将要到嘴边的话咽下。 本想询问佑恩伯夫人有关少女病根一事,但眼下人多口杂,还是莫生是非的好。 “多谢您了。”田氏有礼道。 医者客套几句,略一颔首,转身离开。 众贵女眼见无戏可看,纷纷离去。 唯有李思思停在不远处,似在思索。 藏于暗处的眼线将一切收入眼底,脚尖轻点,出现在国公府后门的马车外。 随后将一切转告马车之内端坐的男子。 “哦?”男子轻笑,“真是有趣。” 将一切易容外表褪去后,显露出来的是一副风流不羁的英俊容貌。 一双锐利的凤眸微微眯起,赵自明笑道:“看来,我还真没找错人。” 他虽需要一个猎手,却也需要其有伪装成猎物的本领。 否则,要怎么骗过他那位向来冷静多谋的侄子呢? “尽快将人安插进佑恩伯府内。”赵自明命令道。 他有预感,这位面容姣好、城府颇深的少女,会成为一枚很重要的棋子。 第25章 娘,我要嫁给谢将军! 天色昏黑,星星点缀于夜幕之上,秦国公府内热闹的欢宴结束了。 今日寿宴,许夫人饮多了酒,早早地歇下了。心思各异的宾客们也没了留着的必要,纷纷离去。 “嘉宁郡主今日比试女红时夺得魁首,据说她绣制的帕子山水云雾栩栩如生,只可惜留给了许夫人,我们这些未参与的,倒是无法得见了。” “你若是想看嘉宁郡主的绣品,便去浮香阁看。那红袖姑娘是郡主的师父,还将她的绣品放在了阁内。若是有缘哪,说不定你还能买到呢。” “真的吗?那我可要去看看了……” 几位贵女边笑边向外走,崔阑走在她们身后,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十分不是滋味。 心乱如麻,她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再向前看,面色苍白的少女正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向马车走去。 将要登上马车前,一道声音唤住了少女。 “嘉宁郡主。” 崔遇棠回眸,瞧见是南宫氏,微微一怔。 此刻南宫氏坐在马车里,珠帘轻掀,关怀地向她看来:“郡主身子可好些了?” “已然好多了,”崔遇棠微笑回道,“多谢夫人关心。” 闻言,南宫氏才放下帘子,临了又道:“郡主尚还年轻,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莫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再次道谢后,崔遇棠站在原地,目送谢家的马车离开。 身侧嫉妒的目光犹如实质刺在她的脸上。 她略一侧目,便对上崔阑嫉恨的眼神,微微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走吧,”田氏走过崔阑身侧时提醒道,“莫要在此处露了破绽。” 话语平平,听不出喜怒。 但崔阑却莫名一抖,只得点点头上了马车。 许夫人寿宴过后几日,秦国公府不时就会有家仆上门寻崔遇棠,说是许夫人十分喜欢她的绣品,想用重金同她多买几副。 但崔遇棠自然不会收取许夫人的钱,一件件精致的绣帕就这么无偿送进了秦国公府,许夫人对她也越发喜爱,时不时会派仆人送来新衣。 更有时候,会亲自登门拜访。 “嘉宁何在?”许夫人抿了一口茶,轻笑着问道。 坐在上首的崔汉心情愉悦,眉开眼笑,“夫人稍等,棠姐儿在陪她祖母聊天,我已派人通传,想必她稍后就到。” 许夫人点点头,静心等待。 想起秦国公府送来的各项拜访礼物,崔汉不由得意。 自他升官到御史台以来,不少同僚对他表面客气,背地里却对他嗤之以鼻,他忍受这种情况已久,如今能与秦国公府交好,崔汉顿觉面上光彩,走起路时腰板都挺的更直了些。 屋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崔汉眼前一亮,连带着对崔遇棠的态度都变得好起来。 他温和地招手,“来,棠姐儿,许夫人可是专程来看你的,还不快见礼。” 许夫人忙伸手制止,“佑恩伯这是哪里的话,该我向郡主见礼才是。” 论尊卑亲疏,她并非崔遇棠家中长辈,合该行礼。 但崔遇棠却懂事地半扶起她,柔声道:“夫人在遇棠心中早就是家人一般的存在了,何必拘泥于那些严肃的繁文礼节? 随后行家礼道,“遇棠见过夫人。” 许夫人一怔,面上不显,心中却是舒适不少。 她唤来自己的丫鬟,将带来的礼物呈上。 “这是前不久国公爷在岭南带回的奇药,对身子亏空一类的毛病最有好处,我想着你需要,便为你带来了。” 许夫人说话风轻云淡,但崔遇棠却知这凝结了万千草药于一身的奇药的珍贵,只怕是普通人家劳累数十年也难买一颗。 可许夫人却这样情意地送给了她。 崔遇棠真挚地谢道:“多谢夫人厚礼!” 客气地摇摇头,许夫人拉过她的手,说起近日崔遇棠赠予她的那些绣帕,她有多么满意。 “……你这双巧手,真是人间难寻哪。”许夫人感叹道,“最近浮香阁送来的那些新样式,我都已看不上了,唯有你绣制的,才值得我好好收藏。” 崔遇棠谦虚几句,许夫人亲昵地用手指点她额间,二人瞧着真似一家人那般亲昵。 厅堂门外,端着雪蛤羹的崔阑手早已酸痛,但厅内气氛这般和谐,她不便贸然闯入。 一旁的管事瞧见她这副隐忍模样,心有不忍,上前劝道:“郡主,伯爷有令,许夫人在时,不得任何人打扰。 “此时定是顾念不上您了,您还是先行回去吧。” 崔阑唇角笑意僵硬,她不舍地看了一眼手中熬煮许久的羹汤,犹豫道:“可这是我亲手炖了好久的雪蛤羹…… “只是进去送个羹汤,也不许吗?” 管事面露为难,看了看里边,没说话。 眼见实在无法进去,崔阑叹息道:“那这雪蛤羹,就麻烦管事稍后为我呈上去吧。” 她将手中木盘交给对方,转身离去。 管事端着这沉重的雪蛤羹,望着少女不断甩手的动作,心中怜悯。 自从大小姐回来之后,郡主的面上就很少见到笑容了。 就连伯爷也更为关注大小姐,而非郡主,反倒是常常冷落她。 今日郡主难得有心尽一尽孝道,却被拦在门外。 他不由叹气。 相较于行事规矩、一丝不苟的大小姐,他倒是对真性情的郡主更为喜欢些,只叹这佑恩伯府内,两碗水始终是端不平的。 真性情的崔阑阴沉着脸回到清菊苑,看见昨夜留下的满室狼藉无人打扫,当场就发了脾气。 “你们这些贱婢竟敢偷懒!”她叉腰竖眉怒斥道,“我让你们将屋内打扫干净,为何不洒扫?” 身后传来一道淡淡嗓音。 “是我让她们别打扫的。”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崔阑瞬间清醒,瑟缩的动作像极了怕人的鹌鹑。 “娘……” 较那日信心勃勃不同,田氏原本富态的面容变得清瘦几分,额头的纹路似乎更深了些,眉眼间是遮掩不住的疲惫。 崔阑小心翼翼地走近,试探道:“娘,你还在生气吗?” 却不想田氏冷笑一声。 掴耳声响起。 “娘!”崔阑捂着红肿疼痛的侧脸,目露震惊。 这还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家人掌掴责罚。 田氏冷冷地看着她,似是恨铁不成钢,却又忍不住流露一丝心疼。 “娘,我那日确实是按你说的做了,我没有胡乱行动,也没有更改计划……”崔阑捂着脸哭泣道,“可我什么都做了,那贱人还是毫发无损!” 深深叹息一声,田氏终是不忍,揽过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你既是我的女儿,怎会如此蠢笨?” 崔阑见她不安慰反倒斥责,眼泪涌得更凶了些。 “我,我已经尽力了……” 谁知那贱人是如何看穿她的计划的,还故意骗她,让她在众人面前露出慌乱的一面,使得京中不少人对她议论纷纷。 她已经怕极了京内的流言。 “你!”田氏叹息着摇头,转口道,“那贱人聪颖非凡,自从岭南回来之后,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眼下你祖母有心要为崔锦舟医治,我以毒控制他的手段不能时时使用,只怕崔遇棠名声鹊起的这段时间,她会更为肆无忌惮地压过你。” 崔阑恨得咬牙,“自从秦国公府回来后,那贱人不仅靠绣帕博得了许夫人的欢心,还在京内过得顺风顺水,我不知听到了多少有关她的好话了!” 田氏道:“既如此,那你更不该毫无长进,只懂得在院里发脾气。 “你以为清菊苑的丫鬟每一个都老老实实,绝不会将你的行为传播出去吗? “还是你以为,你砸烂的每一个物件,不会被库房记录在册?还是说,你以为,你每次弄出的动静,都不会被你父亲所知吗?” “我……”崔阑怔住。 “你可知你爹为何近日来不来看你,总是青睐那个贱人?”田氏苦口婆心地道,“你这般任性肆意,恰是他不喜的。” 崔汉向来,最喜欢听话懂事又能给他带来好处的人。这一点,田氏深有体会。 否则他也不会在得知她的身子无法继续生育后,便不再碰她,反而是在外面养着红颜知己了。 她无法为他孕育子嗣,便只能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夫人。 思及此,田氏唇边笑意苦涩几分,她怜惜地摸了摸崔阑的头发,说道:“上一次你虽不是魁首,但也得到了许夫人的礼物和认可,京中权贵皆知。 “这段时日,南地涝灾灾民北上,你若想再博些好名声,便吃些苦,去城外搭设救济棚,行些善事。 “如今,菡萏宴的那些事已然淡了不少,很快所有人都会忘了……皇后娘娘向来宅心仁厚,你若多行善事义举,传到她耳中,她定会更为包容你。” 崔阑听话地点点头。 话锋一转,田氏却道:“待你受召进宫陪伴之时,记得与皇后提起你的婚事,若她有意,定会将五皇子的婚事定在你身上。” 闻言,方才还连连点头的崔阑瞬间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我不要!” 从前她未见过谢均,不知何为心动,才会觉得嫁给彬彬有礼的五皇子是最好的选项。可如今她已然见过更好的,又怎能放下? 而且……倘若她真嫁给了五皇子,那崔遇棠难说不会有嫁给谢均的机会。 单纯是想一想,她都觉得无比难受。 似是未料想到她的反应,田氏有些愕然。 崔阑眼神坚定,“娘,我要嫁给谢将军!” “可谢家……”田氏嘴唇翕动,犹豫不已。 曾经她不够了解谢家,只知谢均是京中骄子,这才鼓励崔阑行动。 但后来,她得知谢均父母的情况,才知谢家是一个多么水深火热的地方。 “阑阑,这事太难……”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崔阑打断。 崔阑眼神阴毒,“娘,我一定会嫁给谢将军的。 “我绝不允许,那蓄谋勾引的贱人嫁入谢家! “若她敢肖想,我定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第26章 以身入局 送走许夫人,崔遇棠面对崔汉,自是无话可说。 崔汉看着她这副有礼却疏远的模样,难免心头一梗。 到底是才接回家六年的女儿,就是不如从小就养在身边的女儿亲近。 对待父亲,怎能这般冷漠? 让阑阑顶替救命之恩,当真没错。 眼前的少女在崔汉眼中,犹如一个随时会扑向他剥皮吸血的白眼狼一般惹人厌。 但她又的确为家中带来了富贵。 心绪复杂,崔汉沉声道:“记住爹教你的话,戒骄戒躁。 “无论往后与哪位王公贵族打交道,都需牢记这一点,更需记住,父母的养育之恩。 “你是崔家的女儿,任何时候都要为崔家着想。” 他又一次提醒她。 似是生怕她违背孝道,做出什么有违人伦的事来。 思及前世,崔汉早已这般提防她,或许是因为他对不起娘,才会这般下意识不信任她。 他生怕她得知真相,最后背叛整个家。 袖中拳头缓缓攥紧。 崔遇棠垂眸,未显露任何情绪,只应声答是。 看她这副模样,崔汉知她不想讨自己欢心,顿觉无趣厌烦,冷声让她自行离开。 有了祖母撑腰,崔遇棠的确没必要与他过多的虚与委蛇,转身便走。 迈入疏影居前,她看了一眼在院外扫拾落叶的丫鬟,眼眸渐深。 这丫鬟名为珠儿,她记得清楚,是从秦国公府回来后的第三天,被送入疏影居的。 珠儿来历不明,崔遇棠也不问,心中已有猜测。 这新来的丫鬟常常一个人行走,与府内任何一个下人的关系都不亲近,且总是担任守夜一职,看起来,她是在监视自己。 只不过与桐嬷嬷不同,桐嬷嬷是为田氏监视她,珠儿却是为了赵自明监视她。 自从那日见过赵自明后,他再也没联系过她。 若是珠儿不来,她还当真以为那日所说的话只是戏言了。 但事实上,赵自明一直在暗中观察,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崔遇棠猜想,应该是赵自明对她一无所知,所以才决定先搞清楚崔家的情况,才好做下一步决定。 可这珠儿已经观察她数日,差不多该有个结果了。 淡淡收回视线,崔遇棠步入房中。 不经意一瞥,桌案上叠起的书本中,一封麻白色的信格外显眼。 今早她出门前,这封信分明还不在这。 拆开信封,其上黑白字迹映入眸中。 看完后,崔遇棠不急不慢地点燃香炉,将信焚尽,直至变成一滩灰烬。 少女看着炉中火焰,若有所思。 书信是赵自明所写,他似乎并不急于要同她交换秘密,而是改为了更直白的威胁。 若是她不按他所说的做,赵自明扬言会毁掉整个崔家。 兴许是这段时日,珠儿所观察到的她,总是会去向祖母和父母请安,表现得孝顺又乖巧。 所有不知她秘密的旁人,都只会觉得她定然心系崔家人,又有谁能想到,她根本就不在乎崔家呢? 甚至,她巴不得赵自明暗中动手脚,毁掉整个崔家。 单是想一想崔汉崩溃的神情,崔遇棠都觉心底舒坦不少。 赵自明定然是觉得她与崔家是共荣辱的一体,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毁掉崔家。 但既然他不知,崔遇棠心生一计。 若是她阳奉阴违,赵自明会对崔家做些什么呢? 她隐隐有些期待。 但又想到信中所交代她办的内容,崔遇棠又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竟是要她在不久后的皇家围猎场上接近太子。 可那日赵自明所说,想要扶持明君上位,这话中之意,分明是不认可当今太子。 否则他也没必要多此一举,想要在太子身边安插进她这个眼线。 赵自明的所谓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不过是诱饵罢了。他兴许是想助其他皇子上位,却又以权势富贵诱她上钩,助他成事,最后再将她像弃子一样舍弃掉。 可他不知道,她从未想过入主宫闱,更未想过要一步登天。 既来之则安之。崔遇棠抽出压在那封信底下的又一张纸片,唤来敛秋,“去按这张纸上所写的置办。” 上面的衣裙样式和妆扮色彩,大概都是按太子所喜的类型安排的。 既已入了这权欲场,她也未必不能试一试。 哪怕她只是一枚能加以利用的棋子,但未必不能搅动风云。 她要以身入局,欺瞒所谓棋手,左右权势。 最后,借此权欲场,行复仇之事。 …… 谢家,家主书房内。 南宫氏正在为谢栋按摩肩侧,二人柔声说着话。 “我近日看你特别宝贝的那枚绣帕,怎的又换了张新的?”谢栋问道。 南宫氏抿唇淡笑,“许夫人又赠了我一张。” 谢栋向来喜欢参与妻子的生活,发掘她的爱好,便问道:“是什么样式的?拿来我瞧瞧。” 闻言,南宫氏将那枚绣着花鸟图的绣帕呈上。 谢栋只看了一眼,便道:“这绣工繁复,绣制这枚帕子的人,定是万里挑一的巧手。” “是呀,”南宫氏笑道,“正是那嘉宁郡主所绣的。” “嘉宁郡主……?”谢栋陷入思索,“说起嘉宁郡主,那日郡主身在国公府,犯了重病一事,我倒是知晓。 “却也觉得古怪。” 从前他们对这崔家长女并不关心,更是毫无接触,却在听闻这名少女曾数日大量失血时,难免心惊,更生疑虑。 南宫氏面容变得严肃几分,“这事,许夫人与我说起过。崔家人只说是嘉宁郡主在岭南时被山中野兽伤了身子,才会落下身体亏空的病根。 “但国公府的大夫却说,嘉宁郡主这病,似乎比在岭南时还要早一些。” 谢栋眸光闪了闪,“若我没记错,那长乐郡主身怀奇血,这才治好了如净的病症。” 南宫氏点点头,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怀疑。 可为何诊出失血亏空之症的人,是崔家长女而非次女? 且那崔阑似乎身体康健,连一丝异样都无。 他们谢家曾因此给崔家送去不少谢礼。 虽有怀疑,但无证据,二老也就不提此事。 谢栋问起另一件事:“峙衡近来如何?” “峙衡像你,依旧恪尽职守,最近汴京四周灾民泛滥,他早已去负责城中防备了。” 谢栋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这小子,让他从边疆回来,是想让他转成文官,他倒好,主动揽职去做。” 边疆战场难免见血,谢均身为谢家独孙,谢家自不能让唯一的血脉陨落在战场上,这才想办法将他召了回来。 南宫氏亦笑,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道:“时铭前些日子,给家中回了信。” 提起“时铭”二字,谢栋温和的面色瞬间消失,转而变成一副冷硬模样。 他冷声道:“休要再提那逆子!” 微微蹙眉,南宫氏笑意苦涩,“培之,时铭是你我的儿,他已离家这般之久,如今生了归家之心,难不成,谢家还要将他拒之门外吗?” 谢栋推开南宫氏放在他肩侧的手,不容拒绝地道:“他既然归隐山尘,逃避俗世,还如何算得上是我谢家之人? “不让他进谢家的门,又有何错?!” 面色看起来已然动了怒。 南宫氏知他对谢恒怀怨已久,便不再多言,默默退下。 她沉默着转过廊桥,却在小花园遇见了谢均。 面上难得多了笑意,南宫氏眉眼温柔,唤道:“峙衡。” 谢均回眸看来,上前尊敬道:“峙衡见过祖母。” 南宫氏摆摆手,看着他额边汗湿的鬓发,心疼道:“你不是才回家休沐一日?怎又要走?” “城外有动乱。”谢均言简意赅。 南宫氏会意,犹豫着道:“你父亲前些日子寄给你的信……你可看了?” 沉默一瞬,谢均面色深沉,几乎是与谢栋同出一辙的冷硬。 “不曾。” “可他……”到底是你父亲。 见他眼神转向一旁,摆明不想谈,南宫氏只得放弃当这个说客。 若说这谢家内最为相像之人,那便是谢栋和谢均这两祖孙了。 而他那决心斩断红尘,行事随和不羁的父亲,谢均倒是与他毫不相像。 南宫氏又想起孙女寄来的信,不由道:“你长姐昨日从宫中来了信,说是有要事与你相商,但你这几日似乎并未看信,她不曾收到你的回信。” 这才让她代为转告。 谢均一顿,随后道:“孙儿知道了,待回来后,便给长姐回信。” 话音落,只留下一道毫不留恋的身影。 “哎……”南宫氏见他走得匆忙,心知是不想再听她继续言说下去,最终只能幽幽叹息一声。 这谢家祖孙,哪一个都不让她省心。 谢均不愿转做文官,大概是还想回赴边疆。 而谢栋不愿让他回去,便催着谢如净替谢均相看京中贵女,希望他早日成亲,安家汴京。 如此一来,谢均在京中也就有了个牵挂。 不会再孑然一身,随心而去。 可忆起谢如净信中所提到的女子,南宫氏更觉头疼。 这长乐郡主于如净有恩,按理说,若是她有心仪的男子,如净身为皇后,合该帮衬一二,为她向皇帝求一纸婚书。 可这长乐郡主心仪的对象,却偏偏是谢均。 “这可如何是好啊……” 金碧辉煌的皇宫之内,华贵的女子亦发出了一样的叹息。 第27章 赐婚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富丽堂皇的凤栖宫内,身着素净白衣的崔阑朝着上首行礼。 “起来吧。” “谢娘娘。” 谢如净单指轻抚额间,望着崔阑明显紧张的神情,语气柔和了些:“长乐,听闻你近日常在城外施粥,不辞辛劳地救助灾民,本宫甚感欣慰。” 崔阑垂着头,腼腆地笑,“这都是臣女应尽之事,算不得辛劳。” “嗯……”谢如净唤她上前,沉吟片刻,随后问道:“你前几日与本宫所说的话,当真发自肺腑?” 崔阑紧张地抬起头,坚定道:“回娘娘的话,臣女是真心爱慕谢将军,绝不敢以此蒙骗娘娘。” 闻言,谢如净唇边的笑淡了几分。 她垂眸不语,似是在思索。 在她最初病愈时,她曾承诺崔阑,若往后对方有了心仪之人,只要是京中子弟,她都会为其求一旨婚书。 后来,她甚至有心撮合五皇子与崔阑同修秦晋之好,亦问过五皇子的意见,他并不反对,可没想到,最后变了心的却是崔阑。 轻轻叹息一声,谢如净抬起头,语气真挚:“长乐,峙衡是本宫的家弟,本宫自是知其本性。 “他向来冷心冷情,若当真与他成了亲,只怕往后他顾不上你的时候可多了去了。 “与其吃这份苦,不如本宫为你与霄儿赐婚,如何?” 似是为表真心,崔阑急忙跪下,“娘娘!我不怕吃苦,更不怕谢将军冷落我! “只要,只要能嫁给谢将军,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将少女从地上扶起。 谢如净眼神复杂地端详她片刻,确认她话语真诚,问道:“倘若本宫告诉你,嫁给峙衡,只能做妾室,你也愿意吗?” “我……”崔阑心头一跳,对上身前人眼底的暗光,犹豫了一瞬。 脚底似是开了个黑漆漆的洞,让她整个人无端地往下坠。 一片茫然中,她看见了崔遇棠娇笑着倚在谢均肩膀的身影,神情恍惚一瞬,崔阑立即道:“我愿意!” 在来求皇后之前,她就与娘谈论过此事,娘说如今她的声名大不如前,且谢氏一族家大业大,断不会与在从政方面毫无作用的佑恩伯府联姻。 即使是同意她嫁入谢府,大抵也只是给个侧室的身份。 但,侧室又如何! 崔阑眼神坚定。 现在谢均虽然还未对她产生情愫,但她坚信,日久生情,她迟早有一天会撬开谢均冷硬的蚌壳,将他的心焐热。 再者,谢均向来不近女色,只要她能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就不怕寻不到机会坐上正妻之位! 男女成婚,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圣旨一赐,她便是谢均身边唯一的女人。 待她为他孕育子嗣,便能…… 短短几息时光,崔阑已然浮想联翩。 见她这幅坚定模样,谢如净知自己身为皇后,自然不能说话不算数,只好道:“此事,本宫会为你向陛下言说,求赐婚书。” 崔阑大喜过望,忙跪下谢恩。 “多谢皇后娘娘!” 待送走崔阑后,谢如净坐在书案边,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信。 祖父让她帮着相看谢均的婚事,可谢均却是对她送去的贵女画像没一个满意的。 现下灾民堆积城外,谢均这才被绊住了手脚。若是汴京一直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只怕不久后谢均就要返回边境。 可祖父希望他继承家业,入朝做文官,而非随时可能会殒命的武将。 如今她答应崔阑,一是为信守承诺,还报恩情,二是为早日定下谢均婚事,完成祖父催促的任务。 只是这崔阑……谢如净仍有思虑。 之前菡萏宴的风波虽已过去,但她仍无法释怀。 “唉……” 叹息声过后,书案烛火随风跃动。 “将此信,送往谢府。” 三日后,赐婚的圣旨分别送往了佑恩伯府和谢府。 不过短短数月,佑恩伯府能屡受皇恩,不少人艳羡不已。 探听消息的人得知是赐婚长乐郡主和骠骑将军的时候,更为震惊。 “这崔家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怎么能这般轻松地平步青云,一路直上?” “哪怕只是个妾室的位置,但京中多少人想要与谢家联姻都被拒绝,这佑恩伯啊,当真好福气。” “但这长乐郡主定了婚事,可嘉宁郡主婚事依然未定吧?” “传言她长得比天仙还美,就是不知,最后会嫁入谁家呢?” 一时间汴京内打听消息的人数不胜数,更有权贵世族上门道贺。 崔汉接着贺礼,自是笑得双眼眯起。 但反观田氏,眉宇间却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 有人上门道贺,崔遇棠并未出去,而是安静地待在疏影居里,趴在池边喂鱼。 少女未施粉黛,纤纤玉指间撒下金黄的饵料,眸中倒映着锦鲤纷纷跃起又落下,美得像一幅画卷。 拂冬抱着采买的药材步入院中,面上有些忿忿不平。 “怎么了?”崔遇棠问道。 拂冬不满地将东西随意一放,抱怨道:“小姐,自从那圣旨赐下来后,清菊苑的那几个丫鬟就时时走过咱们院前,总说些明里暗里嘲讽您的话。 “小姐是能静心不听,奴婢却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敛秋自一旁走过,笑道:“这有什么好气的?你只听到她们故意来煽风点火的话,却没听到京中人对清菊苑那位主子的议论话语呢。” “咦?都说了些什么?”拂冬好奇地凑上前。 “还不是说那位高攀了谢家……”敛秋不急不缓地说着,随后看了一眼池边的少女,忍不住问道,“小姐,您当真不在意吗?” “我?”崔遇棠回眸看来,笑了笑,“我有什么可在意的。 “能拿到这尊赐婚圣旨,是她崔阑的本事。” “靠的才不是她的本事!”拂冬急道,“靠的明明是她抢去的恩情!” 一阵凉风吹过,抚平了少女微勾的唇角。 她似是没了兴致,懒洋洋地从池边撑着手臂站起。 “既然是她抢去的,那也要她能保得住才行。”崔遇棠淡淡道。 崔阑幻想着嫁入谢家便能永远高她一头,这般愚蠢的想法,她不屑于理会。 京中多少人想进入谢家都无法,她却能这般轻易做到,只怕背后的嫉恨不在少数。 若往后崔阑因着这份嫉恨被人陷害,那亦是她咎由自取。 抽回思绪,崔遇棠看向敛秋,“一切可都准备好了?” 敛秋点点头:“一切都已按小姐说的准备好了。” 再过两日,便是前往皇家猎场的日子了。 届时,各类王公贵族才是真正的齐聚一堂,而她的目标——太子,亦会在场。 忆起赵自明信中交代的话,崔遇棠眉梢一挑,看向屋内摆好的几身素锦衣物。 年纪轻轻却不幸病逝的年少玩伴……当真能勾起太子心底的执念吗? …… 夜深时分,谢府花园,池边一角,隐隐可见明亮火光。 面容冷峻的青年半跪在火光前,面无表情地拾起一旁的纸钱往火盆里放。 火焰舔舐上洁白的纸钱,一时间纵起,又随着灰烬落下。 最后,再举起身边的酒杯,将杯中酒缓缓洒下。 身后传来几声脚步。 谢均并未回头。 “峙衡……” 来人是家主谢栋。 他头发早已花白,此刻微眯着眼,看向谢均。 “你又来给你娘烧纸了啊。” 谢均沉默不语,默默将物件一一收起。 “这么多年了,”谢栋叹道,“你还是忘不掉吗?” 拾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顿,谢均眼眸沉沉,“难不成,祖父忘掉了?” “你!”谢栋有些怒气,“你这般同我说话,是在怪我未给她立碑不成?” 这话好似一柄钥匙,缓缓打开了尘封多年的锁,谢均心底的恨意缓缓向上泛出。 他声音冷中带刺:“若非祖父阻拦,娘亲也不会尸骨无存,只得长眠于无人之地。” 略带指责的话语刺痛了谢栋的心,他当即竖眉怒道:“不肖子孙!她是罪臣之女,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给她立碑! “你可知胥氏一族当年犯的可是欺君罔上、私通外敌的罪过! “你千不该万不该再祭奠她,应将她遗忘。我再提醒你一次,她是罪臣之女,是险些害了整个谢家的罪魁祸首!!” 火焰映照在谢均的眸中,越烧越旺。 “她永远都是我娘。” 话语中包含着深深的执念。 一句话彻底堵住了谢栋的怒火,令他如鲠在喉。 他看着谢均冷淡的神色,心有戚戚,悲从心生。 “峙衡,我是为了整个谢家。” 谢均突然道:“祖父,若有一日,那罪臣是我,你也会为了整个谢家不择手段地除掉我吗?” 谢栋没有回答,只是瞬间弯曲下来的脊背,让他看起来苍老了数岁。 抬手拭去眸中泪意,谢栋强硬道:“你今日祭奠,我不与你计较。 “赐婚圣旨一事,我知你心中不愿,但这是圣旨,容不得你我拒绝。 “既然婚约已定,围猎那日,你便多与长乐郡主接触,她毕竟是救了你长姐的恩人。纵使之前闹出过丑闻,但嫁于你做个侧室,还是足够的。” 话音落,谢栋转身离去。 夹杂着万千复杂心绪的话语飘散在风中。 “莫要学你父亲逃避世事。 “我……终有一日会离开人世。 “谢家需要你。” 一句又一句的叮嘱沉沉压在青年肩头,令他有些疲惫。 谢均抬头,透过四四方方的夜幕,看向最遥远的那颗星。 第28章 太子 围猎当日,崔遇棠穿着一身洁白衣装出现在众人面前。 崔阑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奇怪。 往日这贱人不是最喜青绿颜色么?怎今日换了身打扮? 莫不是想在此吸引权贵们的注意吧? 她如此想着,看向崔遇棠的眼神更为嫌恶。 可理智却不得不承认,少女今日这身装扮,不仅犹为适合她,更衬得她如清水一般清澈,却又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长发及腰,轻拢慢拈的云鬓间斜斜插着一支白水梨花簪子,洁白衣装犹如天边皎月,少女面如出水芙蓉,绝尘脱俗。 腰肢由一条洁白束带系住,更显得她身量纤细,轻盈无比。 这般只可远观的美人,往往会更容易勾起人心底的暗欲。 自崔遇棠下马车起,就有无数目光向她望来,或惊艳,或嫉妒,还有……审视。 她微微侧目,那道视线却又消失不见。 一转眼,不少贵女凑上来打招呼。 “嘉宁郡主,今日这身装扮十分衬你。” “郡主,此前可有过围猎经验?若是没有,稍后可与我一同练习。” “嘉宁郡主……” 她柔柔笑着一一应对,身上的疏离感顿时减弱不少。 眼见众贵女围着崔遇棠团团转,崔阑眼中划过一抹嫉恨,但很快又消散开来。 经由许夫人一事,汴京权贵皆知崔遇棠人美手巧,一时间她名声大噪,能夺得众人目光也不奇怪。 崔阑转念一想,她如今已然靠着皇后拿到了赐婚圣旨,既然目的已经达成,折磨崔遇棠的事自然也就不急于一时。 待到她成为真正的将军夫人,迟早有一天将崔遇棠彻底击溃。 她轻哼一声,扭着细腰往扎营的地方去了。 秋日围猎,猎物都被赶到了旗山之中,为了保证安全,扎营的地方相距旗山有一段距离。 此时,王公贵族们一一赶到,营地内热闹非凡。 “谢将军!” 崔阑绕过好几个营帐,才终于在马棚边发现了谢均的身影,着急忙慌地就想跑过去。 她下意识唤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吸引有心人的注意。 暗地里,不少目光向她看来。 可崔阑毫无所觉,她满心满眼都放在那英姿勃发的青年身上,更是没注意到身下枯枝。 身穿的水红云纱衣裙样式繁复,裙摆层层叠叠,一不留神,就挂在了那枯枝上。 她着急向前走,却是被牵扯得划破了衣裙,还险些摔了一跤。 “噗。” 某个角落传来一阵笑声。 崔阑涨红了脸,急忙去扯裙角,却使得口子被划得更大了些。 她眼神闪烁,去看谢均的反应,却见他神色平淡,丝毫没有想上前帮她的意思。 一道身影在她身侧蹲下,轻轻拿开了那根枯枝。 崔阑转头看去,正要道谢:“多谢……” 却在看见崔遇棠微笑的面容时瞬间顿住了。 “妹妹当心些,此地不比府中,不止有断枝枯木,还可能有许多飞虫。”崔遇棠好心提醒道,“穿着这般繁重的衣裙,不便行走。妹妹还是去换一身再来吧。” 她面上笑容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崔阑攥紧手中衣角,只得回以一笑。 “多谢姐姐。” 衣裙被划破,崔阑自知丢脸,没再逗留,只是不甘地看了一眼谢均的方向。 临了走前,还警告性地瞪了一眼崔遇棠。 崔遇棠微微一怔,眸中划过不解,样子颇为无辜。 不少暗中窥视的人明目张胆地望过来。 其中,有一道视线看了她极久。 那人身着玄色衣衫,负手而立,隐隐透出一丝不怒自威的气势。 可他偏又生了一张让人一看便觉如沐春风的精致容貌,此刻温柔如春水般的眼眸静静望着她。 见她回视,他并未收回视线,而是坦然一笑。 霎时间,如湖畔桃花朵朵绽放,令不少贵女脸红心跳。 迟疑一瞬,崔遇棠轻轻颔首,微微一笑。 对方似是一怔,而后亦笑得更温和了些。 随后收回目光,似是毫无察觉地向另一边走去。 太子的面容,她在画像上看过无数次,如今初次得见,她只觉画上没画出半分他的神韵。 太子赵景行,生母是已逝的孝惠仁皇后,向来为人亲和,政事上清廉爱民,颇受好评。 只是不知,为何赵自明却对他不认可? 崔遇棠行至营帐外布置的桌边坐下,轻轻抿了口茶,垂眸思索。 事至如今,她尚且不知赵自明想要扶持的“明主”究竟是谁。 赵自明拿崔家安危来威胁她,试图以此让她乖乖听话,是因为他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不过,她现在的确没有能够与赵自明抗衡的实力,还需蛰伏。 少女静静思索,并未注意到身旁走动的众人已被屏退。 “嘉宁郡主。”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出。 赵景行陡然发声,崔遇棠吓得险些将手中茶杯扔了出去,不由有些窘迫。 忙站起身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赵景行笑了笑,倒是随和地在她对面坐下。 崔遇棠本还犹豫要不要为他斟茶,却见他示意她坐下,随后拿起茶壶,不急不慢地为自己斟了一杯。 他轻抿一口,开口道:“往日时不时能在宫人口中听见有关郡主的言论,今日得见,才知他们所言非虚。” 少女眼眸轻闪,双手紧紧贴在一起,似是有些无措。 “嘉宁郡主花容月貌,的确如天仙下凡。” 这般吹嘘的话语从太子的口中说出,崔遇棠十分不适,“殿下谬赞。” 将茶杯置于指间转了转,赵景行抬眸看她,笑道:“不仅如此,方才初见嘉宁郡主之时,孤竟难得愰了神。 “郡主与孤早年相识的一位故人,极其相像哪。” 心头一跳,崔遇棠避开视线,垂眸淡笑,“是吗?能与殿下的故人有几分相像,是臣女的荣幸。” 赵景行并未说话,摩挲着杯沿,眼神温和,却夹杂着一丝打量。 崔遇棠忽然抬眸,眼神纯净,好奇问道:“不知殿下那位故人今日可有前来?” 转动的茶杯一顿,被放在了桌上。 赵景行眼神一黯,语气平淡:“她已不在人世了。” 少女脊背僵硬,自觉说错了话,连忙要跪下,却又被男子拦住。 赵景行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小臂下方,将她扶起。 “无事,她早已逝去多年,郡主不明此事,不过一问,孤不会生气。” “多谢殿下包容。”少女松了一口气。 “她生前最喜梨花。”赵景行扫了一眼她鬓间发簪,“郡主也喜欢吗?” 崔遇棠点点头:“喜欢的。” 缓缓坐下,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赵景行意味不明地道:“郡主这身装扮与她实在是太过相像,若非今日清醒,只怕孤会误以为还在梦中。” 崔遇棠一怔,抬眸看向他。 那双精致的桃花眼中是温和的笑意,底下却覆着一层薄冰。 她顿时会意,立即将头低下。 赵景行不喜欢她这身打扮。今日屏退旁人来说这一番话,就是想要提醒她。 刻意接近,往往会激起一个人心底最深的警惕。 可崔遇棠要的就是这份警惕。 她猜想,赵景行现在对她甚至有可能是厌恶的。 幼时最好的玩伴逝去,本就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如今却被暗处的敌人当作来引诱他的手段。 他不喜她,情有可原。 “孤还有事,先行一步。”赵景行站起身,“嘉宁郡主,下次再见。” 崔遇棠随之起身,得体地行礼。 望着其远去的身影,她心中有了计较。 虽厌恶她这身装扮,却并未动怒,看来太子并非如表面这般温柔平静,而是一个十足的笑面虎。 今日她踩着他底线出现,他日若是向前一步,不知太子会作何反应呢? 虽然赵自明让她做的是扮演纯稚的少女,温柔关怀太子,借此靠近他。崔遇棠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她故意将所有最像那人的装扮集于一身,引起太子注意,再刻意装作单纯,惹赵景行不快。 待赵自明发现后,定会斥责她办事不力,由此可能会对崔家做些手脚。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就足够了。 但她还不能让太子完全厌恶她。 先是警惕,随后是如出一辙的伪装,再是不设心防地接近,一次又一次在太子底线边缘试探。 既是心底的执念,若她真的想要走近太子身边,就必须想办法让他放下执念,真正认可接受她。 若只是作为一个人的影子出现,崔遇棠心知,这样绝对拿不到赵自明想要的。 动怒也好,要惩罚她也好,只要她能在太子心底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总能滴水石穿,渗进他的内心。 余光望见一道冷漠的目光射来。 崔遇棠轻掀眼帘,对上那双深沉的眼眸。 谢均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眉头轻蹙。 他似乎看见了太子找她说话的那一幕。 歪了歪头,崔遇棠无辜地眨眨眼睛,却见谢均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就好似什么也没看见一般。 第29章 押注 秋风飒爽吹过,旗山皇家猎场周边的五彩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彩色的旗帜翻涌卷起,猎场中央,更换好衣物的王公贵族子弟们早已严阵以待。 他们身着干净利落的劲装,手拿弯月般的弓弩,腰悬利刃,此刻骑在骏马的身上,蓄势待发。 一排整齐的队伍中间,以太子为首,几位成年的皇子分赴两旁,有说有笑。 谢均则骑着枣红良驹,眼眸锐利,墨发高高束起,发尖随风摆动,颇为意气风发。 猎场外设置了一圈观望台,最高的台上,坐着皇帝和皇后,正满意地看向这些青年才俊们。 而其余观望台,不少贵女汇聚在一起,竟是以权贵子弟们的打猎数量展开了打赌。 “我押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能文能武,骑射一课向来满分,此次围猎,定是殿下带回来的猎物最多!” “我押五皇子殿下。若说这骑射之术,五皇子专精此道,曾与太子殿下比试时,不分伯仲。” 贵女们嬉笑着将自己身上最为贵重的首饰押上桌案。 一只细长的手却攥了一颗硕大的东珠放了上来。 东珠明亮生辉,众贵女皆是一愣。 却瞧见这颗东珠的主人崔阑娇笑着道:“我押谢将军赢。” 这枚东珠如此硕大明亮,一看就非寻常货物,定是宫中给的赏赐。 不少贵女心底有些发酸,“长乐郡主出手当真大方……郡主就这么肯定谢将军会赢吗?” 毕竟在场参加围猎的子弟,哪一个不优秀出色,谁又能肯定某人一定会胜出呢? 可崔阑不仅信心满满,还押出了最大的筹码。 众人皆知,她不过是想要借此炫耀提醒,她将来便是嫁进谢府的女人。 “没办法,”崔阑两手一摊,状似无奈,“谢将军是我未来夫婿,我自然不好押其他人赢。若是让谢将军知道我押了其他人,只怕不轻饶我呢。” 说完,她娇羞地掩住面,轻笑出声。 站在崔遇棠身后的敛秋浑身一抖,只觉身上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敛秋心中暗暗道,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与谢将军多么亲密呢。 众贵女亦觉尴尬,都只能讪讪的笑。 “哎,嘉宁郡主,你押哪一位呀?” 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的崔遇棠被点到名字,这才转头看来。 少女站起身,轻扫一眼书案上摆着的木质名牌,纤纤玉指轻点那枚写着“太子”二字的木牌。 “我押太子殿下胜。” “哦?”有人好奇问道,“那郡主以何物抵押?” 崔遇棠思索一阵,将云袖挽起,摘下皓腕上的碧玉镯,面露淡淡不舍。 “就押此物吧。” 众人一瞧,这碧玉镯比之那东珠几乎不遑多让,定是皇后赏赐的稀罕物件。 不过瞧见她面上不舍,有人打趣道:“嘉宁郡主莫不是早已芳心暗许?否则怎么会拿这么贵重的宝贝出来?” “我……”少女面泛红霞,摇了摇头,“我没有,还请诸位嘴下留情,莫要打趣我了。” 她面红耳赤,眼神闪躲,一看便是少女怀春,众人心知肚明,也就不再打探。 “看!快开始了!” 贵女们纷纷围到观望台的边缘,崔遇棠脚步轻动,走了过去。 身着绯紫劲装的太子在人群中显得十分打眼,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眼神瞬间变得柔和。 赵景行勒紧马绳,隐约注意到西边的台子上有人在看他,便回眸看去,恰对上那双水润的杏眸。 他看见少女红唇轻启。 是无声的鼓励。 她就那么柔柔地笑着,一双眼专注地看着他,洁白的身影显得纤细翩然,像极了藏于他心底的那位故人。 心尖传来些微的颤动,赵景行唇边笑意一顿。 他不该如此。 随后,他恢复平常,收回视线,全神贯注在猎场之内。 见太子不再看她,崔遇棠慢慢卸下面上的笑,眼神漫无目的地乱晃。 猝不及防对上那一双极冷的眼眸。 心头一跳,崔遇棠转开视线。 即使谢均如今的面容冷到极致,她却会莫名其妙想起那日在假山洞中,他那双异常灼热的眼眸。 谢均望着观望台,又看了一眼太子的方向,薄唇紧抿。 “谢将军,可是在看你那位未入门的妻子?” 闻言,谢均眼眸轻转,这才看见站在一角的那道水粉身影,正兴冲冲地朝他招手。 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转过头,声音冷硬:“不是。” “那你是在看……” 此人话还未说完,就听见猎场内号角声起。 一声令下,权贵子弟们便如离弦之箭,瞬间散开,身影没入猎场林间。 林间树木繁多,青年们一边驾驭着身下的良驹,一边拉开长弓。 一只矫健的梅花鹿蹦跳闯入视线。 谢均沉肩屏气,手中长弓缓缓打开,弓弦紧绷如满月,瞄准了那只梅花鹿。 嗖—— 一支利箭却先他一步,率先射中梅花鹿脖颈,那鹿儿应声倒地。 “谢将军,承让了!” 五皇子赵霄宇大笑着说道,随后自谢均身旁疾驰而过。 谢均放下弓箭,眸中冷光一闪,并未应答。 随即低伏身子,如蓄势待发的箭矢一般,纵马冲向林间深处。 眼见被超越,赵霄宇面上多了几分不悦,“驾!” 驾马追了上去。 “殿下,那儿有一头野猪!”太子身边的人喊道。 赵景行嘴角噙着得体的笑,轻轻颔首,张弓搭箭,瞄准那只野猪。 可那野猪獠牙外露,双眼通红,发出阵阵嘶吼,似乎不是一支箭矢能够搞定的。 “殿下,我们助你!” 几位年轻的公子一声喝下,纷纷持刀绕到野猪身后,寻时机将其划伤,顺便牵扯它的攻击,使得野猪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赵景行眼下。 赵景行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去!” 那利箭脱弦而出,如流星赶月般直取野猪最柔软的下腹。 野猪吃痛,转身欲逃,却被周围人以利刃了结,瞬间轰然倒地。 众人高声喝彩:“太子神箭!” 看着那头倒地的野猪,听着周围人的奉承,赵景行笑着,眸中笑意却不达眼底。 随着狩猎接近尾声,不少权贵子弟已纷纷从林间骑马而出。 “快看,他们都出来了!”有人激动道,“侍从们正在清点猎物数量,不知今日谁能拔得头筹呢?” 众贵女闻言纷纷望去,面上是如出一辙的紧张。 赵景行骑马自林间出来时,不自觉地望向西边,瞧见那一抹洁白身影,心中却难言地安定几分。 心中安定,唇间笑意却一僵。 那不是她。 他也不该将崔遇棠当成她。 眼中划过一抹痛苦,随后又归于平静。 猎物们被一一摆放在皇帝面前,他听着身边内侍的统计汇报。 听见今日带回猎物最多的是五皇子时,皇帝露出一抹讶异的神情,随后笑道:“好,好!霄儿今年较以往进步不少,朕深感欣慰。” 众人应承着夸赞五皇子,却一边暗中观察太子的反应。 却见赵景行并未面露不悦,依旧笑着道:“孤听闻五皇弟在骑射一课上勤加练习,今日能夺得头筹,亦是理所应当。” 皇帝点点头,大手一挥,“赏!” 赵霄宇淡笑行礼,“多谢父皇!” 观望台上的贵女们听见这一结果,押了旁人的都有些闷闷不乐,只能看着押了五皇子的那几人将桌上首饰一揽怀中。 崔阑却皱眉道:“再等一等!谢将军还没出来呢。”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静声等待。 崔遇棠却是毫不在意输赢,淡淡地看向营地处。 “等等……陛下,谢将军还未从林中出来。”内侍说道。 众人闻言一怔,皆看向树林入口处,却未见青年身影。 赵霄宇眸色转深,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忆起方才围猎时的场景。 谢均常年冷脸,他们二人表面未有不和,但他内心却是将谢均视为必须要超过的敌人的。 就在方才,围猎将结束前,赵霄宇眼见谢均即将猎得最后一头梅花鹿,心下一动,故意提前射箭将那鹿儿吓跑。 谢均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便追随而去。 现下时间已到,就算谢均带回那头梅花鹿,也是做不得数的。 林间入口处隐隐可见谢均身影。 他行至皇帝身前,道歉一番,随后道:“微臣出来晚了,还请陛下见谅。” “哦?峙衡,这可不像你的性子。”皇帝道,“是为何事耽误了?” 皇后也期待地看过来。 谢均抬手招来随从,让他将猎物一一摆好。 内侍清点完毕后,道:“陛下,谢将军所猎与五皇子殿下所猎数量一致。” 意思是,二人打成平手。 却在此时,一道嘹亮的鹰啼声响彻云霄。 众人一惊,只见随从笼子中关着的,竟是一只活生生的海东青! 海东青这类鹰隼体型矫健,飞行速度极快,极其凶猛,却又极其珍贵。若是能猎到一只活的海东青,亦极其不易! 皇帝一怔,站起身探看,“这是白海青……?” “是,陛下。”谢均垂眸道,“方才将要离开前,微臣发现了它,只伤了它的腿部,修养一段时间便会恢复如初。 “微臣愿以此鹰,献给陛下!” 虽然猎到这只海东青时围猎时间已过,但皇帝显然十分喜爱,立即下令赏赐谢均。 在观望台上的崔阑立刻笑出了声,“各位,是我赢了。” 她洋洋得意地朝摆满押注的桌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谢将军和五皇子猎到的猎物数量一致,可谢将军却猎到了难得一见的海东青,孰胜孰负,不必我多言了吧?” 此刻,崔阑面上的骄傲和愉快几乎快溢了出来。 可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本是娱乐押注,她们亦是京中有名有姓的贵女,必不会贪图这点钱财。 所谓赢或输,都只为图一乐罢了。 以往有人押注赢了,那人将所有押注拿去,她们也不见得有何不快。 可今日看见崔阑这副得意神色,众人心底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 贵女们面色各异,互相看了一眼。 方才拿了那些首饰的几位贵女更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押注放了回去。 崔阑率先拿起崔遇棠放着的那枚碧玉镯,套在手上,满意地晃了晃,“姐姐,你这镯子,妹妹就笑纳了。” 崔遇棠面上淡笑,看不出任何破绽,只道:“愿赌服输,既是妹妹赢了,妹妹只管拿去。” 见其退让,崔阑自觉爽快,笑得更肆意了些。 却听见崔遇棠此时道:“只不过,我这还有许多更好的首饰,不知可否与妹妹手中的其他饰品进行交换?” 崔阑闻言,唇边笑意更浓,只要是崔遇棠的,她能得一件便多一分爽快! 这些宫里的赏赐,本就是该独属于她一人的! “好啊。”崔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并未看见暗处的贵女们眼底划过的嫌恶和不屑。 崔遇棠轻勾唇角,让拂冬将装着金贵首饰的妆奁拿来,与崔阑手中的一一交换后,又将那些首饰物归原主。 贵女们面露惊讶,却听她道:“诸位姐妹,赌局不过玩笑,这次是我输了,这些宝贝,便归还给各位吧。” 崔阑顿时愣在原地,看着那些首饰,如鲠在喉。 第30章 遇险 看着贵女们纷纷向崔遇棠道谢,亲昵异常,崔阑自知是被崔遇棠当面摆了一道,不由磨了磨牙。 但她扭头看见数位权贵子弟纷纷走出猎场,眼睛瞬间亮起,提起裙边就奔了下去。 “谢将军!谢将军!” 崔阑急急忙忙奔到谢均身边。 谢均一手牵着马驹,瞧见是她,眼神冷淡,还带着几分不明所以。 似是不知崔阑寻他有何要事。 “何事?” 崔阑心底的快意被他的这份冷淡压退了几分,面上怯怯,“将军,我是来恭喜你在这围猎第一日就拔得头筹……” 谢均却道:“拔得头筹的是五皇子,不是我。” 崔阑一哽,挤出一个笑容,又道:“可将军猎到了那海东青,理应比五皇子殿下多一只猎物。 “而且正是因此,我才能靠着谢将军拿到这么多宝贝呢。 “臣女是来感谢谢将军的。” 话音落,谢均却突然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 崔阑被注视得面上发热,一张清丽脸铺满了红晕,“将,将军……” “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有了。” 崔阑一时没反应过来,见谢均牵着马就走,急忙上前拦住他。 “将军,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你我婚后便是夫妻……” 谢均冷言道:“所以呢?” “所以,所以,”崔阑所有的开心都消散了,她委屈地咬了咬唇,“所以我想在成婚前,与你多些接触,好对彼此多些了解。 “将军不想吗?” 谢均并未回答,但崔阑已然读懂了他的沉默。 她有些不甘。 为何谢均对她如此冷淡? 转瞬,她又想起皇后的话来,重新鼓舞自己一番,道:“谢将军,晚上篝火晚宴时,我再来寻你!” 话罢,崔阑提起裙边跑开了。 谢均甚至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出。 他蹙着眉不解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只不过是一纸婚书,她又何必这般强行接近他? 待到夜深时分,营地内燃起了篝火,世家贵族们围坐两侧,饮酒作乐,欢欣畅然。 崔遇棠只坐了一会儿,便已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席上。 旗山猎场外有一条小溪,她缓步走至溪边,望着夜幕之中高挂的明月,缓缓坐下。 看似是被宴会的吵闹声惊扰。 但她其实是在等人。 忽闻身后传来踩踏在枯叶上的脚步声,少女微微回头。 月光下,温润如玉的青年手持灯笼,向她走来。 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意:“郡主似乎不高兴?” 崔遇棠望着他,摇了摇头。 赵景行眸中浮现一丝无奈,“孤听闻今日郡主以自己心爱之物押注,押在了孤的身上,但孤并未拔得头筹。 “可是因为此事令你丢失了喜爱之物,才这般闷闷不乐?” 更甚至是要逃离宴会,来到这无人的地方。 “我的确有些不快。”崔遇棠如实道,“但并非因殿下未能夺得首名。” 皎洁的月光倾洒在她洁白如玉的面上,更显纯净。 赵景行难得有些好奇,笑着问道:“那是为何?郡主可愿告诉孤?” 却未想到崔遇棠不答反问,“那殿下呢?殿下为何总是笑着,但心里却是不高兴的?” 赵景行不由一怔。 眼前的少女发问他的语气几乎与鸢儿一模一样。 他心下动容,面上却不显,依旧平和地笑着。 “孤并未不快。” “不,”娇柔的少女站起身,仰头看他,一字一句道,“殿下不快乐。” 心中浮起异样,赵景行蹙眉道:“这与郡主无关。” 本就心有怀疑,见崔遇棠试图探询他心底的隐秘,赵景行更是不喜,转身便要离开。 “可是,方才是殿下问我,为何闷闷不乐。”崔遇棠道,“我只是在回答殿下的问题罢了。” 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殿下总是不快乐,我心中不解,故此也跟着不快乐。” 柔和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 赵景行脚下一顿,回身再看时,少女无辜地伫立在原地,水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此时的她,却又与他记忆中的鸢儿毫不相同。 鸢儿向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一旦发现他不愿说,鸢儿便不会再问。 可眼前的少女,却胆大妄为的,想要摸清他的内心。 赵景行眸中冷意乍现,“郡主此番作为……是觉得孤一定会放过你吗?” 少女怔在原地,似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对姣好的秀眉蹙起。 “殿下在说些什么?” “无论郡主所图什么,”赵景行回身欲走,“孤最后一次提醒郡主,莫要做得太过分了。” 他已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了她机会。 “我所图的……不过是想要殿下开心一些。” 少女话中带了泣音。 “失去心爱之物对我而言没什么,只是每当我看见殿下面上的笑,却感知不到任何愉快时,会难免心疼殿下。 “殿下贵为太子,不会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之物,可为何却总是不快乐呢?” 眸中寒冰渐渐散去,赵景行不得不再回身看她。 他实在无法在听见少女哭泣时还冷漠离去。 “你……别哭了。”他走近几步,将手中软帕递出。 瘦弱的肩膀随着哭泣一抽一抽,崔遇棠接过软帕,正欲擦泪时,忽闻耳旁破空声划过。 “嘶……快躲开!”赵景行面色瞬间变得严肃,将她推向一旁,自己则被暗处射来的箭矢伤到了手臂。 “殿下!” 突如其来的暗袭让崔遇棠有些始料未及。 她被推得踉跄向一旁,眼中是赵景行不断流血的伤处。 突然,深沉的夜幕中炸响火花,一道又一道的焰火在黑幕之中炸开,最后归于平静。 “这是营地的求援信号,”赵景行捂着伤口,冷静说道,“旗山脚下有御林军驻守,信号发出后,他们定会疾驰救援。” 他看向少女,揽过她瘦弱的臂膀,“郡主,得罪了。此时你我要做的,便是逃离此处,待到援军到来。” 崔遇棠乖巧地点点头,泪水还挂在眼眶之中,整个人显得惊惶不已。 赵景行此时已顾不上思考少女方才所说的话是真是假,眼下保住性命是最要紧的事情。 周围破空声不断袭来,暗箭自逃窜的二人身旁掠过。 箭簇在月光下寒光一闪,崔遇棠抬头时无意间扫过那一处,发现了藏在暗处的人的身影。 “殿下,小心!” 她用尽全力一推,和赵景行二人双双倒在地上。 赵景行下意识护住身下柔软的身躯,却听见又一道破空声袭来,只得朝另一边滚去。 风声夹杂着衣袂翻飞声落地,几个黑衣蒙面人持剑袭来。 赵景行手边只有一个掉落在地的灯笼,但好在他习武有成,尚能应付。 “殿下……”摔在地上时,崔遇棠吃痛不已,眼下见刺客明面袭来,她不由颤声唤道。 这些人摆明了要取太子的性命! 赵景行一边躲闪着攻击,一边喊道:“你快走!去寻护卫来!” 话音落,没等到回应,赵景行咬着牙放倒一个人后,抬眸一看,方才还趴着的少女已然不在原地了。 声音自远处传来:“殿下,坚持住,我一定带人回来救你!” 崔遇棠提着裙摆,跑得很急,丝毫不敢停下。 身后赵景行一人牵制那几人,她不知能撑多久,但自己也绝不能留在那拖他的后腿。 更何况,赵景行是她要接近的目标,却不是她要保护的对象。 她绝不会为了任何人无辜送出自己的性命。 少女一路往营地的方向跑,脚下绣鞋已被坚硬的石粒磨穿,渗出点点血丝。 不知跑了多久,待看到火光和正在厮杀的护卫,崔遇棠眼尖地跑到护卫长身侧,“太子在溪边遇险!快带人前去营救!” “什么?”护卫长正在包扎伤口,闻言一愣,随即带着数人朝溪边奔去。 崔遇棠站在原地,轻喘着气,看见一片狼藉的营地和四处飞溅的血色,不由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这里依旧不安全,她必须离开此处。 山下的御林军稍后便会上山,她理应往更靠近山下的方向走。 崔遇棠钻进一个营帐中,眼疾手快地拿走一枚火折子,点亮后借着这点微弱的火光从混乱之中逃出。 她不由庆幸,袭击的刺客目标十分明确,且他们似乎人数并不多,无暇针对其他人。 否则她也无法这么轻松地从营地之中逃出。 沿着山路摸索时,她却忽然听见一道女子的惊叫声。 崔遇棠面色一凛,那是崔阑的。 倘若崔阑在附近并且遇险…… 那她也不好逃脱了。 第31章 谢均救了她 夜幕深沉如水,刀剑碰撞的嗡鸣声不绝于耳,夹杂着惊恐的喊叫声,一片人心惶惶。 崔遇棠蹙眉看向崔阑惊叫的方向,就在离她不远处的西边。 此刻惊险,她自是无心再管其他,只想专心逃离此处。 做出判断后,崔遇棠转身要走,却在此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谢将军,我,我好怕……” 崔阑哭泣着说道。 ……谢均竟也在? 她微怔了一下,但想到崔阑早在围猎开始前的那番表现,便迅速意识到应是崔阑主动找上了谢均,只是未料想到会有刺客出现。 这次刺客来的突如其来,不仅能绕过山下的御林军,还能隐藏在山上这么久,定非寻仇而来。 有预谋的突袭……但他们的下手目标会是谁? 少女一边拨开树枝在林间穿梭,一边不断地思索。 越靠近半山腰,厮杀声就越小,她还能听见山下马蹄阵阵的踩踏声。 应当是御林军开始上山了。 急忙赶了这般久的路,她虚弱的身子已有些疲惫不堪,只得以手撑在树干上恢复体力。 汗水自额间落下,崔遇棠抬手拭去,随即回眸向后看。 黑沉沉一片的林间,已然看不见人的身影。 她暂时安全了。 正兀自想着,身后却突传一个极大的力道,将她直直地向下推去。 崔遇棠没有防备,被这一推时只来得及伸出手拽住那人长袖,却只能撕下一段布料后滚下山腰。 满目惊惶之时,她清晰看见了崔阑笑着的脸。 崔遇棠心头一梗,反应过来后及时用手环抱住自己的身子。 山间崎岖不平,她一路滚落,前前后后被数道砾石划伤身上。 少女紧闭的唇角渗出血迹,面色霎时变得苍白无力。 眼看着面前是一株粗大的树,崔遇棠紧闭双眼,将身子抱得更紧了些,试图以此减轻碰撞上时的蛮力和痛苦。 预想中的痛苦没有出现,反倒是身前传来一道属于男子的闷哼声。 似是受了伤。 淡淡的乌木香气飘入鼻尖。 崔遇棠倏然睁开眼睛,发丝凌乱眉间沾血的谢均面容映入眼帘。 方才是谢均跳了下来,在她要撞上大树之前,拦住了她的滚落吗? 水润的杏眸中难得出现一丝真正的怔愣。 “谢将军……”少女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向他看去。 谢均蹙着眉头,撑着树干站起身,向来冷淡的眸光落在她眼中,好似也多出了几分暖意。 即便谢均一声不吭,但崔遇棠还是从他冷汗涔涔的面上觉出他的疼痛,便立刻站起身用自己的半边身子扶着他。 “咳,咳,咳……”少女却突然不可抑止地咳起来,地面可见血花。 她猝然弯下腰惊咳,使得谢均险些没站稳。 他无奈地看着少女苍白的面色,开口道:“先顾好你自己吧。” 崔遇棠有些窘迫,站直身子用绣帕擦净唇角血迹,点了点头。 忆起方才崔阑推她时那张恍若恶魔鬼面的可怖面容,崔遇棠眼神冷了些。 谢均却道:“我都看见了。” “什么?”崔遇棠怔怔转眸看向他。 “我想过她会丢下我离开,却未想到她一介女子会下此狠手。”谢均意味不明地道。 丢下谢均离开……? 崔遇棠又是一怔,接二连三的冲击几乎快让她忘记如何思考。 身后脚步逐渐逼近。 “走!”谢均冷静道。 随即抓过她手腕飞速引入眼前小路之中。 腕间的大手带着温热,崔遇棠感到几分安心。 谢均带着她自一块隔断的石板上跳下,脚下溪水潺潺,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头顶大的石板似是被雷劈断留下,若单是站在石板向下看,只能看见滚滚流过的溪水,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的确是一个躲避的好地方。 但缺点就是,地方过于狭窄,他们二人的身躯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 崔遇棠甚至能感受到紧贴着的那手臂上的肌肉纹路。 “帮我。”谢均哑声道。 突如其来的请求让她一时恍惚,以为回到了那次在假山后的境遇。 不由声音艰涩几分:“谢将军,你还能撑住吗?” 脸前似乎有风在扇动。 崔遇棠下意识去接,只见手中接住的是一块黑色的布料。 显然是刚从衣物上撕扯下来的。 随即,谢均靠着石壁坐下,气息凌乱。 犹豫片刻,崔遇棠眯着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看清了谢均的伤势。 他的左腿似是被利器割伤,一道鲜红又狭长的口子正明晃晃地裸露在外,汩汩地渗着血。 方才谢均竟是一路撑着这般重的伤,带她来到这的。 谢均说的帮他,是指让她帮着包扎伤口。 崔遇棠眼神一软,拿起黑布蹲下,将要为他包扎前,却在怀中袖袋掏着东西。 “……你在找什么?”谢均抿唇问道,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 若是眼前少女想要害他,他立即有取其性命的能力。 但他所受的伤有毒,致使他身体力量渐渐消失,这才不得不将包扎的事情交到少女手中。 他难得表现出信任,莫非眼前人却是要负他吗? 如此想着,谢均不由摸上藏在身后的尖锐石刺。 “找到了!”少女声音欢欣雀跃。 他微微一怔,却见崔遇棠速度极快地将怀中玉瓶拿出,随即那看不清颜色的药粉便落在了他的伤口上。 又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谢均额上挂满冷汗,面露几分痛苦。 但很快,腿上的伤口疼痛之意渐渐散去,他好似对此没有感觉了。 疑惑的目光向崔遇棠投来,她笑了笑,“伤口应当不疼了吧?” 谢均迟疑地点了点头。 “好,”崔遇棠亦点头道,“那我便为你包扎吧。” 她说着,自自己的裙摆边上撕下一块布料,随即用黑布为他包扎止血后,又取出另一瓶药粉洒在洁白的锦布上,最后覆盖在伤处。 看不出她还会医。 谢均如此想着,静静地看着她。 微弱的月光透过林间洒在少女纤细的身影上,他恰好得以看见少女的神色。 她轻咬着唇瓣,面若金纸,显然身子十分不适。 谢均想起方才少女惊咳时唇角溢出的血迹,不由道:“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正在包扎的手微微一顿,少女似是有些惊讶,“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她气息不稳,已然接近气若游丝。 谢均眸光一闪。 会医却治不好自己的病,难不成,京中的大夫也无法医治好吗? 他不由想起探子在秦国公府所探取到的消息。 曾失血过多导致的病根……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眼前少女数日失血? 见谢均并未回答,崔遇棠只好轻声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身子虚弱亏空并非一日两日,而是长久以来,便是她学医之后努力调解解药,却也只能治标不治本。 难以彻底根除掉此病。 思及此,少女眸色变得黯然几分。 却在此时,头上倏然传来几道脚步声。 这几人步履缓慢,且彼此间没有任何交流,明显是前来寻人的刺客。 二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但此时崔遇棠正半蹲在谢均身前,两条腿早已酸软发麻,此刻要她一动不动,其难度不亚于蹲马步。 谢均明显发现了这一点,随即毫不犹豫地大手轻揽少女肩膀,让她不必顾忌地攀在他身上。 崔遇棠一怔,整个人几乎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谢均的身上。 耳旁强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乌木香气几乎充斥了整个鼻尖。 崔遇棠只觉心跳得比方才还要快了些,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轰鸣,几乎盖住了谢均的心跳声。 头顶的几人似乎时间有些,站着探看了一番后,发现脚下是一处小的断壁,便转身离去。 听见离去的脚步声,崔遇棠松了口气,正想站起身,却被身前人的大掌一把按了回去。 她一怔,白嫩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修长的手指抵在她唇间,示意她别说话。 崔遇棠很快反应过来,双手放在谢均的胸膛上,侧耳静听,果然听到一丝异动。 那几人又走回了石板之上。 月光皎洁,但林间树木高大,到底是光线微弱,几人实在看不清,亦未发现任何动静,只得作罢。 刀收入鞘中,几人转身离去。 脚下枯枝发出清脆声响。 又等了片刻,唯有风穿过叶间的梭梭响声和耳边清晰的心跳声,再无旁的声响,崔遇棠这才撑着手臂直起身子。 一张小脸已然变得通红。 谢均依旧淡定,似乎并未在意方才的小插曲。 “刺客来势汹汹,但他们人手并不多,据我观察,目标应该是我和太子,还有……五皇子。” 崔遇棠一惊,未能料想到如此短的时间内谢均就已观察得这般透彻。 “如今御林军赶到,他们定然要快些撤离……”谢均说道,“我们回去吧。” 他眸中冷光沉沉,想来若是谢均没有受伤,此时定然拔剑与人厮杀了。 思及他方才所说的话,崔遇棠问道:“谢将军说长乐郡主独自离开了,是为何?” 按理说,她一介弱女子,自己独自行动定然比跟着谢均危险得多。 且她那般爱慕谢均,理应不会将谢均留下,独自逃跑。 崔遇棠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谢均却闻言冷笑一声。 “长乐郡主往日倒是毫不显露,但是在遇见危机之时,恰是最冷心的那一个。” 随即,谢均将方才的情况缓缓道来。 原来,在篝火晚宴开始之后,崔阑便一直缠着他,半步不离其身侧。 随后,突如其来的袭击开始前,谢均不堪其扰,便想朝山林走,以为崔阑会害怕黑漆漆的树林而退去。 但他并未想到,崔阑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般粘了上来。 紧接着二人一起遇袭,谢均虽未带武器,但常年习武,身手了得,尚能与那些蒙面人过个一招半式。 本想着崔阑也不必做些什么,只要躲在他身后就好,但崔阑却偏偏想要帮他,举起脚边石头就冲了过来。 谢均为了看顾她,不得不为她挡下那关键一击,这才受了小腿上的伤。 “快走。”他是这般与崔阑说的。 崔阑彼时尖叫后却道:“将军,你我未来是夫妻,我怎可在此时抛下你离开……” 但是一道又一道的刀风扫过来,崔阑真切地体会到了临近死亡的恐惧。 如果不跑,她是真的有可能会死的。 她便抛下了谢均,漫无目的地在山中乱跑,丝毫没有想去搬救兵的想法。 不知是不是崔阑命好,没遇到刺客也就罢了,还能在山中恰好遇见她,还将她推下了山。 听完,崔遇棠面色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她是崔阑,只怕在生死关头,会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但,区别在于,她不会对着谢均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谢均讽刺地勾起唇角,他不可避免地承认,在崔阑说要与他共进退时,他内心有一瞬的触动。 但也仅仅就那一瞬。 随后看着崔阑毫不犹豫地跑走,甚至冲着刺客大喊说他们要杀的人不是她的时候,他的心就慢慢变成了一潭死水。 直到看见面前的少女,才缓缓有了知觉。 “走吧。”谢均随意捡起地上的树枝,用以支撑走路。 月光倾洒在他凌厉的下颌角处,竟有一刻显得十分柔和。 第32章 崔阑今天,还死不了 “将军,”崔遇棠上前道,“我扶着你吧。” 谢均顿了顿,抬眸看向她。 少女眼眸真挚,夹杂着一丝感谢,却独独缺少对男女大防的防备。 不止是想到了什么,谢均眼神一转,变得冷了几分。 “不必。” 话罢,便自顾自地向外走去。 崔遇棠一愣,并不明白为何谢均突然变了脸。 难不成是因为方才躲人的时候,她不小心冒犯了他的缘故? 可若如此,谢均早在刚刚就应该表现出不快。 虽不知是为何,但崔遇棠仍旧硬着头皮道歉:“谢将军,方才一时情急,才不得已冒犯将军,实在抱歉。 “算上之前,将军已然救了我两次。往后将军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派人来找我,但凡是我能做到的,定会尽全力。” 谢均脊背挺直,拄着那树枝向前走,闻言略一回眸。 “郡主原来知道那是冒犯?”他抿着唇说道。 崔遇棠一怔,这意味不明的话让她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她试探地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谢均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高挑的背影透出一股子莫名的沉怒。 方才她已然道歉,且躲避刺客时是不得己为之,谢均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崔遇棠也有些不快,便道:“将军不必担心,之前的事情我并未说出,方才的事情我也定会守口如瓶,定然不会传到长乐郡主或是其他人耳中,绝不会引起误会。 “而且,对于我而言,我是女子,自然更看重清白。 “还请谢将军往后与我一般,将此事忘掉,守口如瓶,莫要对外泄漏一丝隐秘。” 谢均脚步一滞。 再回首时,少女已然迈着大步子从他身边走过。 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他。 谢均眼神渐渐蓄满寒冰。 他们早就该划清界限。 紧蹙的眉头缓缓分开,谢均不语,抬脚走在少女身后。 崔遇棠一声不吭地闷头向前走,眼见营地就在眼前,她甚至能瞧见站在营地外两侧驻守的御林军士兵。 正要放下心来,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微弱的求救声。 “救救我……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这道声音很小,气若游丝。 但她依然能分辨得出,这是崔阑的声音。 眉尖一挑,崔遇棠也不去看谢均的反应,兀自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崔阑发出的声音这般虚弱,显然是受了伤。 她倒要看看,有心害人的崔阑,如今是什么境地。 前方有一大片灌木丛,崔遇棠费尽力气钻进去,正欲向前走出一步,却被身后的谢均猛地拽住。 随后狠狠地摔回他的怀中。 坚硬的胸膛一如既往地撞的她身上有些发疼。 “小心些。”谢均冷声道,声音听不出起伏。 崔遇棠转眼看去,这才发现眼前的灌木丛竟是陷阱的掩饰。 在这半人高的灌木丛后,是一个极大的深坑,看起来是用以围猎的陷阱。 崔阑应是一脚踩落,摔在了里面。 “谁在上面?”崔阑求救道,“我是长乐郡主,只要你能救我出去,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崔遇棠眼神渐冷,站在坑洞边缘向下看,“崔阑。”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冷地直呼她大名。 摔在坑洞里的崔阑折了脚,正抽抽噎噎地哭,听见这道声音,她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是你!”崔阑惊叫道,“你怎么没死?!”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崔遇棠身侧缓缓出现另一道高挑的身影。 这身影正是她往日最为迷恋的谢均。 “谢将军……”崔阑彻底愣在了原地。 如今的她身陷险境,但来的人却是仇敌崔遇棠,另一人是她刚刚抛下的未婚夫婿。 她心虚不已,脑中一片混沌。 方才她说的话,谢均听到了吗? 再抬头向上看,崔阑撞进他眼底的一片寒冰,不由浑身一抖。 但事已至此,活着出去最重要。 于是崔阑便哭着道:“将军,我不小心掉了进来,快救我出去……” 谢均微勾唇角,转过身去,“走吧。” 似是未料想到他会如此决绝,崔阑一愣,连忙从坑里爬起来,试图跟着看见他的身影。 “谢将军,我是你未进门的妻子!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 “如果我爹知道的话,他,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话虽如此,崔阑心知肚明谢家和崔家的差距,亦知就算今天谢均毫不留情地走了,也不会如何。 “谢将军,方才我正要返回找人救你,却未想到掉入这陷阱之中……你救救我,好不好?” 谢均回头,冷声道:“返回营地的路,可不是这一条。” 崔阑明显是走了岔路想要躲起来,才会不小心掉进坑洞之中。 崔遇棠只觉好笑,毫不掩饰地道:“方才你独自逃离之后推我落山,可不是这副狼狈模样啊,崔阑。” 闻言,崔阑瞳孔骤然睁大,神情也变得惊慌不已。 “不,不是这样的!”她急忙喊道,“推你的不是我!” “若说这世上众人所为之事,老天爷到底有没有在看……”崔遇棠缓缓道,“我想你就是最好的印证。” “你推我掉落山坡,试图让我死在这里,却没想到自己会误入陷阱。 “我没死成,而你的报应,这不就来了吗?” 面容精致姣好的少女微微一笑,“崔阑,我不会救你的。” 她说着,转身就走。 听见崔遇棠远离坑洞的脚步声,崔阑更为心慌,只得将希望寄托于另一人的身上。 “谢将军,求你相信我,我爱慕你已久,怎会眼睁睁看你陷入险境却什么也不做呢?! “我方才,是,是真的要找人来救你。 “是真的……” 崔阑苦苦哀求。 谢均眼眸转深,依旧不发一言。 此人该不该救,他心中已有判断。 崔阑在此时喊道:“谢均!你不能不救我! “如果没有我,皇后娘娘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不要忘了是谁救了皇后,我可是你姐姐的救命恩人!!”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着,这里面承载着她的全部希望。 崔遇棠站在几步外,看着谢均眸中的挣扎,缓缓攥紧手,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不远处,前来搜寻的御林军士兵举着火把正向此处走来。 或许他们也隐约听见了崔阑的求救声。 崔阑今天,还死不了。 少女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缓缓向营地走去。 走过来的士兵认出她,立即道:“嘉宁郡主! “您平安无事就好,敢问方才可以见到谢将军和长乐郡主的身影?” 崔遇棠面带微笑,声音却冷淡。 “长乐郡主不小心掉入了坑里,你们快去找长的麻绳来救她吧。 “至于谢将军,他正在坑洞外,想办法营救长乐郡主呢。” “多谢郡主!” 两个士兵急急忙忙跑回去招呼援兵。 崔遇棠深吸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笑,缓缓向营地内走去。 这次崔阑推她滚落山坡一事,除了她和谢均,没有其他人看见。 因此,她不能对任何人说。 说了,无人相信,反倒还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而谢均,他既然会对崔阑的说辞犹豫,那就说明他始终记挂着那份救了皇后的恩情。 救命之恩是怎么样都还不完的。 他不会为她作证,是崔阑推了她。 崔遇棠单手环住身子,只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发疼。 这一次,她迟早要向崔阑讨回来。 眼前冷光闪过,随即又化为焦急。 她看见了躺在担板上面色青黑的太子。 “殿下!” 少女声音急促,装满了担忧。 第33章 有人来了 营地中央,明亮的篝火早已熄灭,唯余黑中带着火星的炭块留在原地。 布置得宜的营帐被划破数处,帐内灯火被风吹得明明灭灭,躺在担板上受伤的权贵们纱布所包裹的地方渗出丝丝血迹。 不远处,士兵们抬着被草席裹住的尸体,向外运。 这一次被暗袭,伤亡不轻。 但好在帝后因着有人贴身保护,并未受伤。 可太子的情况却迟迟不见好转。 待到谢均一瘸一拐地买入营地内,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满头青丝凌乱、面容沾了泥灰的少女跪坐在太子身边,满目担忧落泪,毫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问的甚至不是自己的伤势,而是太子的。 忆起少女和太子私下相会的那一幕,谢均攥紧了手,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只惦记着目标的崔遇棠根本没注意到谢均的存在,只顾着询问太医有关太子的伤势,得知太子中毒时,微微一怔。 竟又是解不了的毒…… 大概,又是由很多种毒药混合在一起的剧毒。 崔遇棠看向太子。 若说这次刺客是谁派来的,她倒是有一个猜测。 赵自明既然不希望太子能顺利登基,定然是希望他在这次刺杀中死掉的。 既如此……崔遇棠不露痕迹地微勾唇角,她必要将太子救下。 少女擦了擦眼泪,抬脚朝营帐中走去。 营帐内有太医在场,众人只当她想看一看自己身体的受伤情况。 “谢将军!”有太医眼尖地瞧见他受伤,立刻围了过来。 “快快,扶一扶谢将军到帐中来,老夫即刻为您医治。” 谢均并未拒绝。 只是未曾料想,一进营帐,就和匆匆忙忙的少女打了个照面。 崔遇棠莽撞地掀开帘子就要向外跑,险些撞到了搀扶谢均的随从。 几人面面相觑,有些受惊,“嘉宁郡主……” “实在抱歉,”崔遇棠满脸歉意,她指了指手中捧着的药罐,“我急着给太子殿下煎药,冲撞了几位,实在抱歉!” 少女连声道歉,顺便为谢均打起了帘子,让开身子,示意他们快进去。 谢均不咸不淡地看了她手中的罐子一眼,未显露任何情绪。 崔遇棠自然毫不在意,捧着药罐就跑到了宫人们煎药的地方。 她寻了一处最偏僻的炉子,将药罐放上去后,看了看四周。 见无人注意此处,崔遇棠才放心地掏出一把小的匕首,闭了闭眼,在手心划开一道不大的口子。 虚握成拳,鲜红的血液随着白皙的手腕一点一点向下落,最终滴入药罐之中。 做完这一切,崔遇棠飞快收起匕首,用白布将手掌裹住,随后静待一会儿后,带着煎好的药回到了太子身边。 此时太子已经被转移到了营帐内,皇帝正在中心营帐内怒声训斥,皇后谢如净却担忧地等候在太子的营帐外。 见到端着药罐走来的崔遇棠,谢如净一怔,“嘉宁……?” 她看了眼那药罐,“这是什么?” 崔遇棠懂事地福身行礼,随后答道:“这是按太医方子抓的药,说是尝试一下,看能否压制住太子殿下的病情。” 一切过程都在众人眼下发生进行的,崔遇棠自是回答得大方坦荡。 谢如净看了一眼忙得不可开交的太医们,心下了然。 眼下所有人都快乱成一锅粥,若非陛下在场稳定场面,只怕众人都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记得团团转,却做不了任何事。 她观少女面色苍白,唯有一双水润的杏眼十分明亮,便知她定然也受了伤。 “嘉宁,你有心了。”谢如净欣慰道,“太子的情况固然危险重要,但你的身体也一样重要。” 她轻拍少女肩头,“多保重身体。” 崔遇棠点点头,“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好了,进去吧。”谢如净命宫女为她掀开帘子。 崔遇棠从善如流地走了进去。 营帐内不少宫女忙着收拾凌乱掉落的物件,或是捧着擦洗的银盆走入,她稍微安了下心。 至少皇后同意放她进来,定然不是孤男寡女二人共处的场面。 此刻人这么多,她便也当自己是一个宫女好了。 如此想着,崔遇棠在一旁的桌案边将药倒入碗中,又捧着碗走到太子身边。 正在伺候太子洗净面容的宫女认出她,立即行礼道:“奴婢见过嘉宁郡主……” 崔遇棠半蹲下身子,眼里流露出对太子的担忧,随即道:“药煎好了。” 宫女会意,拿过软枕垫在赵景行脖颈后,伸手想要将药碗接过。 药碗悬在空中,昏迷不醒的太子却一把攥住了崔遇棠的手腕。 好在她端的稳,否则这药汁就会全洒在赵景行身上了。 一旁的宫女长大的嘴能塞下一整个苹果。 崔遇棠有些窘迫,将药碗递给她之后,便奋力去扒钳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 好在赵景行尚在昏迷,力气并不大。 被扒开后,赵景行迷蒙地呢喃道:“鸢儿,鸢儿……别走……” 宫女试探地看了崔遇棠两眼。 即便听得清楚,她也只当没听见一般站起身,柔声笑道:“有劳了。” 缓缓向另一个营帐走去。 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很不好。 方才被推下山坡滚落时,不知多少擦伤刮伤在身上,而且惊咳时呕血,已然是伤到了身体根基。 “小姐!”守在营帐外的拂冬立刻来扶她。 “带我去……太医那。”崔遇棠有气无力道。 只能由着敛秋和拂冬扶着她迈入营帐。 打起帘子,李太医瞧见她,便道:“辛苦郡主为太子煎药了。” 崔遇棠摆摆手,虚弱地在软榻上躺下。 为图方便,此处营帐已然用许多道屏风纱帘隔开,一个接着一个的屏风后,都是此次刺客暗袭时受伤的权贵。 她只觉浑身哪儿都在发着疼,五脏六腑更是被搅动一般,翻江倒海。 李太医提着药箱为她诊治,面色肃穆。 花鸟屏风之后,隐隐可见另一人身影。 但崔遇棠此时无暇去想是谁在自己的隔壁,她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手脚渐渐发冷。 少女痛苦地侧过身,纤瘦的身躯蜷缩成一团。 李太医表情凝重,对着敛秋道:“你在此照看好郡主,我立即去抓药。 “郡主不仅受了外伤,还有内伤,且触发了之前的病根,并发在一块,十分严重。” 闻言,敛秋和拂冬的神情瞬间变得忧心忡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应是。 屏风后,谢均看着那道模糊的影子,随即敛眸思索。 即便受了重伤,也要硬撑着为太子煎药。 看来,她心底最在意的,应当就是太子的生死。 “将军,您的伤口因为处理及时,且未伤及深处,如今已暂无大碍,好好休养便可。” 谢均颔首道:“多谢。” 不一会儿,李太医让下人将煎好的药送来,喂崔遇棠服下。 敛秋担忧地扶着少女的背,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只得将手里的软被裹得更紧了些。 李太医看了看,重新把脉过后,道:“脉象较方才平稳不少。” 他又看向敛秋二人,“如今郡主需要静养,恢复精神,若二位姑娘暂无他事,不如随着老夫去看看其他的伤者吧。” 此次刺杀,死了不少护卫和丫鬟随从,人手实在不够。 敛秋面露犹豫,却听见榻上少女轻声道:“去吧。” 二人这才点点头,转身跟着李太医去了。 侧身背对着他的身影一动不动,谢均看着看着,莫名有些出神。 突然,屏风后的影子快速地动了一圈,随即一张苍白可怜的小脸出现在他眼前。 崔遇棠扒着屏风,笑得开心,说话却是有气无力。 “谢将军,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猝不及防被抓包,谢均一怔,清咳几声后背过身去。 闷声道:“没有。” 崔遇棠漆黑的眸子转了转,笑着问道:“那谢将军为何一直透过屏风看我?” 这一问直接把谢均问住了。 他……为何要看她呢? 似乎是知道隔壁的人是谁之后,他就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此处与民间的医馆没有什么区别,患者伤者都在一处休息养伤,那他又何必想太多关于男女大防的事情? 定了定心神,谢均道:“郡主何来此言?我并没有看你。” 耳根却是泛起淡淡的红色。 崔遇棠掩唇轻笑,看破不说破,默默钻了回去。 好在她进入营帐前,就已吞下许夫人送来的药丸,力气已然恢复许多。 否则方才,她定然没有力气与谢均开玩笑。 闭上眼,崔遇棠静静沉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着谢均那面问道:“长乐郡主呢?” 崔阑不是掉下了坑洞么,怎么谢均在,她却不在? 看样子,好似是那两个士兵去救崔阑的时候,谢均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谢均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不知。” 冷冷淡淡的两个字,透出他内心些微心绪。 崔遇棠不由好奇:“谢将军,长乐郡主一心爱慕你,往后你们二人大婚,便是永生陪伴彼此的夫妻了。 “可你似乎……对长乐郡主并不满意?为什么?” 谢均淡淡的嗓音从屏风的那一头传来。 “永生陪伴,绝无可能。” 他说的斩钉截铁,仿佛是发自肺腑的言论。 随后不论崔遇棠再与他说些什么,谢均都一概不回。 崔遇棠觉得无趣,便又躺了会儿。 睡意深沉之时,屋外怪风呜呜呼啸,她不由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被子。 突然起风,穿堂而过时扑灭了好几根蜡烛,营帐内瞬间变得昏暗许多。 下人快步行走忙碌的声音不绝于耳。 却在此时,崔遇棠听见一声拔剑出鞘的轻微响声。 心中一凛,她缓缓看着屏风后那一闪而过的寒光。 那是谢均拔的剑。 有人来了。 第34章 被逼入绝境 崔遇棠不由有些紧张,攥紧了手边软被,此刻感官无限放大,她似乎也听到了一声古怪轻盈的脚步。 这般轻的脚步,混杂在人群之中,犹为不显。 必是习武之人。 浑身的寒毛都倒立了。 崔遇棠摸索出怀中那枚小匕首,紧紧抓在手中,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些。 若是此人是为行凶而来,此处人来人往,他定然会想办法引起旁人的注意,或是借口合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如此才能完成刺杀后顺利离开。 崔遇棠看了眼屏风后的影子。 谢均朝着她的方向侧着身,那星点般的寒芒正置于榻下。 既然谢均有所察觉,此时不动,应是不想打草惊蛇。 意识到这一点,崔遇棠像是吞了颗定心丸,配合着不再发出动静。 那道古怪的身影缓缓靠近谢均的位置,随后道:“将军,我是来给您送药的。” 声音低沉,似是被人故意压低。 谢均不语,那人走近一步,又道:“将军,您该吃药了……” 崔遇棠屏住呼吸,看着那藏于榻底的寒光显露得更多了些。 似乎是在等这人靠近,随后一击毙命。 却在此时,营帐外传来女子的娇声呼喊:“谢将军,谢将军,你在此处吗?” 随之而来的,是匆匆掀开营帐帘子和有人蹦蹦跳跳进入的声音。 崔遇棠不由咬了咬牙,崔阑偏要在此时破坏好事吗?! 果不其然,那道缓慢接近谢均的身影一僵,他退后一步,有一瞬的犹豫。 眼前剑光一闪,谢均翻身而起,持剑直指那人咽喉。 却在看见此人装扮之时微微一怔。 分明是正常的下人装扮,但此人咽喉处却有着一块不小的金丝软甲,抵住了剑尖。 谢均眼神一冷,收回剑后继续攻去。 此人不断闪躲,掏出双环刀,与谢均相搏。 营帐内的其余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傻了眼。 崔遇棠站起身,喊道:“有刺客!快跑!!” 众人这才四散逃窜。 一瘸一拐跳进来的崔阑看着近在眼前的刺客,面色发白。 怎么会这样?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狠戾的眼睛。 心中生惧,崔阑几乎是瞬间就瘫坐在地,怔怔地望着二人打斗。 崔遇棠看着打斗,明显是谢均更胜一筹,但这人的出招奇快无比,若非谢均战场经验丰富,只怕也要被其用阴招刺伤。 若是再维持下去,稍后御林军便会赶来,此人一旦被抓住,必不会给他自杀的机会。 届时,就能沿着这一条线索追查下去,平息皇帝的怒火。 还好崔阑虽然突然闯入,但是并未太多干扰谢均的计划和行动。 谢均眸中寒星闪亮,手中剑招招致命,身姿矫健如龙,小腿上的纱布却隐隐渗出血迹。 此人眼珠子转了转,眼见打不过,他立刻想到了逃跑。 但眼前谢均不会放过他,他该如何脱身? 崔遇棠注意到此人的动向和看向崔阑的眼神,蹙眉喊道:“谢均,他要劫持……”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惊慌的叫声,刀刃已然横上了崔阑的脖颈。 此人面容被黑纱包裹着,他冷声道:“谢将军,放我离开。” 冰凉的刀尖缓缓碰触上崔阑的脸颊,刮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否则,”他阴笑着道,“你这还未过门的侧室,就会立刻死在我手里!” 面上刺痛,崔阑下意识伸出手抚上伤口,见手上鲜血淋漓,不由放声惨叫。 “谢将军!谢将军……救我,救救我!!” 谢均握紧手中剑柄,冷冷地看着刺客,步步紧逼。 见他不为所动,刺客咬咬牙,将尖利的刀刃横在崔阑颈间,擦出一道血线。 轻蹙眉头,谢均终于止住脚步。 眼见得逞,刺客眼中划过一抹得意。 “看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他押着崔阑一路向后退,直至退出营帐,谢均跟出去后,发现周围并没有人前来支援,这才发觉了古怪。 原来这波人并未远去,而是藏在山中,待到众人放松警惕之时再重新发起进攻。 真是好计谋! 谢均冷笑一声,“你们今日前来,只怕不单单是为了杀我吧?” 刺客也笑,一路退到营帐入口处,手中刀刃动了动。 “谢均,今日我便送你一份大礼!” 眼见那刀刃就要割破崔阑的喉咙,一支利箭精准无误地射中刺客的手掌。 “啊!!”他吃痛之下立即松开了手,刀刃掉落在地。 那支泛着冷光的箭簇穿过了他的手掌,牢牢地固定在他手掌之中,犹如剜心之痛。 刺客眸中冷光一闪,不得不飞速向林中奔逃。 谢均脚尖轻点,想要追上去,却被迎面的崔阑抱住了。 “谢将军,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救下我的!”崔阑哭得我见犹怜,“谢将军,能嫁给你,我真的觉得万分幸运……”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谢均的脸色越来越冷。 谢均一把将她推开,试图继续追上那人。 崔遇棠打起帘子走出来,开口道:“将军,先别追了,如今他们卷土重来,其他营帐内肯定也遇袭了。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应该是先确定皇上和皇后的安全。” 谢均闻言一顿,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收剑朝其他营帐走去。 崔遇棠跟上脚步。 而被狠狠推开的崔阑坐在地上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身影,感到无措和茫然。 谢将军既然救了她,就说明他心中有她! 可为何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开? 再看向那道消失在拐角处的纤细身影,崔阑恨不得将牙咬碎。 难不成是因为那贱人?! 她试图爬起,却因为脚崴了而又摔落在地。 周围黑漆漆一片,阴风四作,崔阑终于意识到害怕,只能哭着求救。 但无人回应。 崔遇棠跟着谢均来到中央的营帐后,才发现此处早已不见帝后的身影,但有着受重伤的御林军士兵。 士兵正在与几个同样伪装成下人模样的刺客缠斗。 谢均微蹙眉头,闪身而上,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几人。 随后来到一个士兵身前,询问道:“皇上和皇后呢?” 那士兵口中溢血,已是命不久矣,断断续续道:“皇上和……娘娘,由常将军护送回京了……” 他口中鲜血渐渐溢出,面容疲惫。 崔遇棠望着,心有不忍。 环视一圈,此处的一片狼藉,皆是拜那些刺客所赐! 若真是赵自明大胆所为,他未免也做的太过火了! 此处有这么多无辜的人,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却在冷漠无情的刀刃下陨落。 草芥人命的人……能扶持出什么明君? 那士兵握住谢均的手,又道:“将军……若你能……见到我爹娘……” “把我的……积蓄,都交给他们。” 言罢,他那双眼眸彻底失去了生息,变得暗沉无光。 谢均沉默地回握住他的手,“我会的,你做的很好。” 好好休息吧。 崔遇棠眸中晶莹乍现,上前将这人的眼睛合上,让他得以瞑目。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却是颤抖无比:“若是常将军护送皇上和皇后娘娘回京,那其余人必然也跟着队伍一起走了,不会在此处逗留。” 更何况,那些王公贵族是比任何一个人都会珍惜生命的存在。 只怕不等皇上下令,便已经有人逃之夭夭了。 谢均点点头,将剑收回鞘中。 “我们也走吧。” 崔遇棠颔首,走出营帐前,临了回眸道:“谢将军。” 谢均不由停下看她。 “战场上战死的士兵,他们的尸骨,会作何处理? “会有人一一带回去吗? “他们的爹娘,他们的妻女……还在家里等他们团聚。” 少女咬着下唇,丝丝鲜血自齿间溢出。 眸间含泪,她明显十分动容。 谢均上过战场,自然知晓战场的残酷。 战场之上,多得是马革裹尸的惨死烈士。 他垂眸,低声应道:“会有人带回去的。” 少女显然是得到了安抚,擦去眼角泪水,便随着他向外走。 砰—— 一声巨响炸开。 眼前瞬间被一片深绿色的烟雾所笼罩。 谢均虽及时屏住呼吸,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部分药粉。 这是能致命的毒雾! 崔遇棠几乎是在接触这毒粉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她看着谢均浑浊的眼神,心道不妙。 好在她身有奇血,还能再撑一会儿。 但谢均,未必就能撑得住。 下定决心,崔遇棠眼疾手快地拿过茶壶,浸湿绣帕,随后不由分说地捂在谢均鼻间。 谢均一怔,却发现少女握住了他的手腕,牵着他向外走。 脚步发虚,他几乎是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少女的肩侧。 不,不行,再这样谁都走不了…… 谢均试图挥开少女的手,想留下断后。 但只是徒劳。 中毒后,他浑身乏力,眼前发黑。 令他未曾料想到的是,中了毒的少女,力气竟然比他还大一些。 直至走到营地背后的那处断崖,能清晰听见底下瀑布冲击在青石上的声音。 “他们在这!!” “快追!” 背后数十人举着刀和火把就冲了过来。 势要取他们二人性命。 神思迷惘之间,谢均似乎听见少女说了些什么。 随后,崔遇棠拽着他,纵身一跃,从断崖上跳下。 第35章 吻 “你相信我吗?” 奇怪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坠入水中之中,巨大的冲击力让谢均有片刻清醒。 耳边是水浪的翻涌声,几乎要将脑海里的那道声音淹没。 他被浪潮推来推去,浑身乏力的同时,感觉心口一阵钝痛。 谢均很快感觉到窒息。 翻涌的巨浪就要将他淹没。 谢均察觉到手上仍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在牵引着他。 身穿白衣的少女缓缓游出,行至他身前,拽着他的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似是在对什么事情下定决心。 谢均眼神迷离,只觉眼前人面容犹如画中神女。 但他眼前画面越来越模糊,趋近于黑暗,胸口疼痛的感觉愈发扩大。 极为不妙。 随后少女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贴近他,鼻尖贴着他的,不含任何旖旎地印下一个吻。 她在给他渡气。 即使理智上知晓少女在做些什么,谢均却仍是不可抑止地怔住了。 崔遇棠看着谢均怔愣的眼睛,顾不得其他,只能一味渡气,眼神闪躲。 发觉这双眼睛中的光芒越来越微弱,崔遇棠意识到他体内毒素极有可能在扩散,毫不犹豫地咬破自己的手指,放入谢均口中。 带着腥气和铁锈气味的液体流入口中。 谢均眼前已然一片漆黑,他几乎是下意识含住了少女的手指。 潮浪拍打声之中,少女轻柔的嗓音在呼唤他,“谢均,保持清醒……” 但下一瞬,他的意识就归入了一片迷茫。 早在到营地之时,崔遇棠就已观察过周围环境,听见断崖之下潺潺的瀑布声,大胆猜测其下有水流。 所以才会在被逼入绝境时,拽着谢均的手,一跃而下。 好在她赌赢了。 如今在汹涌的浪潮中沉沉浮浮,想要维持平衡已然不易,这已经消耗了她的大半体力,她必须尽快上岸。 但谢均昏了过去…… 崔遇棠有一瞬的犹豫。 若在此时带着谢均上岸,成功与否先不说,她极有可能会在这湍急的水流之中耗尽所有力气,被彻底淹没。 好不容易重生一世,她想活着。 犹豫几分,她看向谢均难得一见的脆弱面容,心底软了几分。 她摔落山坡时,在身后接住她为她当垫背的人,自然值得她尝试去救一救。 打定主意后,崔遇棠艰难地抽出谢均腰间系带,将他紧紧地捆在自己的背后。 随后,破釜沉舟,在较为平静的水流处用尽全力朝岸边划。 若非那药效奇好,她只怕早和谢均一起淹死在了河里。 这实在是棋行险招。 好在,她最后成功带着谢均上了岸。 谢均身量高,身板厚实,一身锦布衣袍沾了水沉重得十分累赘。 待到上了岸,崔遇棠已然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 顾不得身下是否有泥沙,也顾不得此刻四仰八叉的姿势是否会影响女子声誉。 她已然累到极致。 身旁传来轻轻的响声。 崔遇棠微微一怔,回过头去,一柄泛着寒霜的剑横在了她颈间。 她向下一瞥,这正是谢均别在腰间的那把剑。 再顺着光亮的剑身向上看。 手持长剑的谢均面色冷酷,带着几分警惕,他发问道:“你是谁?” 崔遇棠不由一怔,抬眸看见谢均那双毫无光泽的眼睛,瞬间明了。 “谢将军,是我,崔氏遇棠。” 听见她的声音,谢均手中剑轻颤,随后他飞快收起了剑。 沉默片刻,谢均道:“这是哪儿?” 崔遇棠看了看四周,满是枯叶和高耸入云的树。 她也不晓得如今身在何处。 只好道:“方才一时情急,为了逃命,我拽着你跳下了断崖。” 闻言,谢均脑中闪过那道奇怪的声音。 与此刻少女轻柔的声线重合。 中了毒之后,他被少女拽着向前跑,在断崖前,他眼神模糊早已看不清,却清晰听见少女的声音。 “你相信我吗?” 随后崔遇棠便拉着他跳下断崖。 之后的记忆里,只有汹涌澎湃的潮水,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此刻他的眼前像是隔了一层浓厚的迷雾,叫他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 崔遇棠慢悠悠地站起身,将方才松绑了的系带重新捆在谢均的手腕上,再和自己的捆在一起。 谢均虽看不清,却仍是皱起了眉头,“你……” 似是猜出他想说些什么,崔遇棠飞快道:“你现在体内余毒未清,所以才导致你短暂地失明了。 “跟着我走吧。” 少女抬手擦了擦面上的水,仰头向上看。 密集的树林之后,看不见耸立的高山。 刺客突袭两次,折腾了一晚上,此刻天光渐亮,隐隐可见眼前小路。 崔遇棠心中有些忐忑,但她不知若她和谢均一直停留在此处,御林军是否能找到他们? 所以,出路还是要靠自己寻。 少女自顾自地向前走,身后青年浑身湿透,沉默地跟着。 谢均虽看不清崔遇棠的样子,但对发生的事情已然了解,除了掉入水下后的记忆模糊外,他清晰记得那深绿色的毒雾爆开时的模样。 单单是不小心地吸入一丝,他的体内便有了变化。 可为何,眼前少女却毫发无伤?好似根本没受到药效的作用一般。 按理说,这般毒性剧烈的药粉,其中所用的药草定然金贵,刺客在逃命之时扔出,便是想借这釜底抽薪的最后一招,将他们二人扼杀在原地。 可以说,如果没有崔遇棠,他们二人的命早该交代在旗山上了。 崔遇棠拨开眼前杂草树枝,发现身后人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不由回头看了看。 见他神色不明,但一双薄唇却是毫无血色。 她驻足,谢均却脚步未停。 直至察觉到少女停下了脚步,谢均才停下,一双眼落在她身上,却没有焦距。 “怎么了?” 崔遇棠想了想,“是我疏忽了。刚从河里劫后逃生,又中了毒,浑身湿透再加上身体不适……此刻赶路实在有些不妥。” 她似是愧疚地摸了摸鼻子。 她身怀奇血,能够免除毒素的痛苦,但谢均明显体内还有残留的毒素,她不能不顾他。 还不待谢均说些什么,崔遇棠便道:“我去拾些木头来生火,你在此处等我。” 她一番话说得自然又流畅,好似谢均此刻才是需要照顾的那个人。 话罢,少女便利落地解开缠在二人手腕间的系带,飞快地走开了。 谢均方伸手,只来得及抓住系带的一角。 不由怔在原地。 但他此刻的确看不清眼前事物,留在原地休息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乎,谢均便坐下调息,等待崔遇棠回来。 不一会儿,身侧传来脚步声,却有些沉重。 谢均犹豫地问道:“嘉宁郡主……?是你吗?” 他下意识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来。 一片模糊中,一道洁白的身影隐隐现出。 他好似能看清一些了。 少女轻柔的声音传来,却有些异样:“是我,我回来了。 “谢将军,你在军中待过,应该是会生火的吧?” 谢均点点头,“会。” “那便劳烦你将火生起来吧。” 崔遇棠如此说着,将干柴堆在一起,轻拽谢均手腕,让他能触碰到那些木柴。 随后便坐在一边,清理着手臂上的伤口。 她本是想着边寻干木,边找一找能用的药草,毕竟,谢均还有伤在身。 若到时他问起是如何解毒的,她也好以医术和药丸解释。 在一处坡下看见了几棵止血的药草,崔遇棠同样看见了湿滑的青石,但心想谨慎一些应当无事。 却不想采药时不慎跌落,险些滚入荆棘丛中。 还好她怀中抱着的干木拦在了那。 但左边的手臂还是被重重荆棘刺伤,几支利刺扎入皮肉中。 拔出来时,又牵连出鲜红的血肉。 崔遇棠有意不叫谢均发觉,唯恐他得知后心生愧疚,便一直咬着牙拔刺。 最后,再将那好不容易摘来的止血药草,用在自己的身上。 眼前火光一现。 原本干枯的柴木,冒起点点火星,最终燃烧成一片。 温暖的热意让崔遇棠忍不住想靠近些。 她下意识看向坐在对面的谢均。 他眼眸低垂,面无表情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都多了几分人情味。 身上衣裙繁复,若是能够脱下来用火烘一烘,穿在身上也不会太难受。 崔遇棠思索着,在火堆面前搭起晾晒的架子,脱下衣裙前,走到谢均面前,晃了晃手。 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道模糊晃动的影子,谢均脊背一僵,面上不显。 随后就听见身侧传来一道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待到少女重新走回对面的位置,谢均才慢慢抬起头。 隔着朦胧的迷雾,他看见少女窈窕的身姿,在火光照耀下格外清晰。 此刻看不见,却突然望见如此明显的轮廓。 谢均心尖一跳,立刻将目光收回。 面前传来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 随后那洁白带着点泥污的外衣,便披在了木架上。 谢均撇过头,沉默着时不时将一块干柴扔入火中。 他不由庆幸火光明亮,掩盖了他面上的淡淡绯红。 片刻后,他低沉着嗓音问道:“嘉宁郡主,可否告知在下,是如何解的毒?” 清风缓缓吹过,却毫无回应声。 谢均略有疑惑地转过头,却见那外衣遮挡之后的身影已然蜷成一团,窝缩在地上。 眼前画面渐渐变得愈发清晰。 他站起身,缓步走过去,“郡主?” 却在看见眼前一幕时怔在原地。 仅着单薄中衣的少女静静侧躺着,面容平和恬静。 谢均一时间竟忘了挪动脚步。 待看到少女肩侧那逐渐向外渗出血丝的伤处时,目光一顿,眸色渐深。 她救了他,却并未以此说事或是索取回报。 反而她受伤了,仍旧一声不吭。 谢均不由忆起方才生火时,少女那边传来的窸窣动静和难忍的闷哼声。 再看树下一角,沾满鲜血的利刺正静静躺在那儿。 心底生出触动,谢均眸中好奇渐渐增多。 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让她能忍下这么多痛苦? 他亏欠她的,往后他定会慢慢还回来。 谢均敛眸,静静走回原位,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第36章 反制 不知睡了多久,待到日光最浓的时候,崔遇棠缓缓醒来。 她睡眼惺忪地拿过挂在木架上的外衣,向身上一披。 却意外察觉到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 崔遇棠穿衣的动作一顿,回眸看去时,谢均状似无事地看向另一边。 仿佛方才的视线,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崔遇棠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几眼,飞快穿好衣物,随后道:“将军,既然已经休整完毕,我们尽快赶回京城吧。” 提起正事,谢均的神色冷肃几分。 他轻轻点头,随即拿起放在树下的剑,向前走去。 “我已经找到了出路,跟我走吧。” 听见他命令,崔遇棠下意识遵从,走了几步之后才察觉不对。 谢均找到出去的路了……那不正说明,他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了? 那她方才大意穿衣的时候,他岂不是也看见了? 一张白嫩的小脸霎时变得通红。 “怎么还不走?”谢均站在前方问道。 崔遇棠垂首不语,紧紧跟在谢均身后。 待走了很长一段路后,谢均才开口道:“再爬过前面的山坡,就能下山了。” 崔遇棠点点头,打量着他的神色。 酝酿着问道:“谢将军对这次刺杀,幕后主使是谁,可有头绪?” 谢均闻言回眸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崔遇棠笑了笑,“只是担心和好奇罢了。” 惊险过后,不止是她,那些权贵会想起这个问题的人不在少数。 谢均并未追问,只是答道:“从他们的进攻手段和人数来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他们目标明确,除了帝后外,最先集中攻击的便是我、五皇子、太子等人,其次便是朝廷内的一二品官员。 “不过此时不好妄下定论,只有调查,才能得知结果。” 他会如此平静地将这些分析说给她听,倒是让崔遇棠感到些微惊讶。 对上谢均坦然自若的眼神,崔遇棠敛去眸中思绪,又问道:“在谢将军和我逃离前,长乐郡主是一人独处,谢将军就不担心她吗?” 谢均一顿,回眸看她,眸中情绪沉浮,看不真切。 他似是在探究她问出这话时的想法。 “若是当时御林军护送帝后和太子等人离开,自然也会带上长乐郡主,断不会遗忘她。” 崔遇棠闻言,轻轻颔首,不再言语。 谢均又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当回到京中,崔遇棠方知谢均说的不假,御林军果真护送崔阑回到了崔家。 而此次围猎之中出现刺客一事极大地触怒了皇帝,他下令严查,掘地三尺也要将行凶之人找到。 原本热闹的围猎不得不终止,一切佳话都被出现刺客的恐慌盖过。 崔阑经此一事,几乎是被吓破了胆子,更是每每忆起谢均的态度时,心中怒气更甚。 每当此时,她便会暗中寻崔遇棠的麻烦。 不是在院子里放毒蛇毒虫,就是指使桐嬷嬷尽力刁难。 崔遇棠一面平静地应对着,适当寻崔汉或是祖母告状,崔阑也难免吃瘪。 但追查刺客一事却是许久都没有动静,皇帝不由震怒,下令罢免了一众官员,若非崔家对皇后有恩,只怕崔汉的职务也要受到影响。 一日,信鸽飞入疏影居内。 拂冬将密信取下,递到崔遇棠面前。 少女较之前面色更为红润了些,似是将养的不错。 她缓缓展开信封,看着其中内容,轻蹙眉头。 赵自明信中未提太子保下一命的事情,只说明了太子会在明日作常服打扮,入民间体察民情。 而许夫人会在明日邀请她一同出门游玩,到时便会有遇见太子的机会。 赵自明让她把握好这次机会。 还扬言,这次若是未能成功和太子更进一步,他便会对崔汉的官职下手。 收起信,崔遇棠轻挑眉头。 信中丝毫未提太子大病初愈一时,要么是赵自明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要么便是她还不够得他信任,他未将这件事说出。 但赵自明让她接近太子……似乎也并非为了取太子的性命。 如今她是愈发想不明白赵自明的计划了。 他要扶持的明君,究竟是谁? “不好了不好了!”敛秋匆匆奔入屋内,神色慌张。 崔遇棠回眸,“怎么了?” 敛秋急忙道:“小姐,大门外来了个疯子,一直叫嚣着小姐辜负了他的情意,狠心落胎……让他失去了他的孩子。” 她边说着边打量少女神色。 若是旁人,只怕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会瞬间被气得不行,但少女只是淡淡地抬眸,好像在说,就这个? 敛秋有些懵了,“小姐,他这样胡乱造谣,摆明了是要玷污您的名声,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着急有什么用,”崔遇棠缓缓道,“难不成我贵为郡主,还要屈尊降贵地跑到大门外和他理论,然后自证清白吗?” 她若是着急自证清白,只怕场面会变得更加混乱。 不论这人所图什么,只要看见她有了反应,定然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稳定,会更为猖獗地造谣。 “那……我们怎么也不做吗?”敛秋恨的咬牙切齿。 这样胡乱造谣,败坏女子声誉清白的人,最是可恶! 崔遇棠将手中信烧掉,勾唇一笑:“这样的人,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你找人跟着他,看他离开后去往何处,有没有和人达成交易。 “若是有……” 少女托着下巴想了想,眼前一亮,“你将崔阑送到我院中,用来膈应我的那些老款首饰拿给他。 “他若是为钱,自然是谁的钱越多,越能成为他的雇主。 “明日,你便让他跟着我出门,在闹市之中将此事闹大。” 敛秋一惊,“小姐,这是为何?” “他若是受人指使,我不难猜出是谁要他这么做的。 “她们不是想让我自证清白吗? “明天,在人最多的地方,我亲自将这件事情闹大。 “到时候,自会有人为我出头。” 少女微微一笑,志在必得地拿出妆奁。 其中都是崔阑和田氏送来的所谓“礼物”。 只不过数量实在太多,崔遇棠料想她们二人自己应当都快记不清了。 翌日上午,许夫人果然如信中所言,如约而至。 许夫人看着她的眼神,也渐渐有了变化。 从最初毫不加以掩饰的喜欢,到现在带着几丝审视和思考的眼神,明显是受赵自明指使来的。 她或许在想,为什么她能入得了赵自明的眼。 崔遇棠静静垂眸,但她并不知,许夫人对赵自明的计划知道几何,又是否清楚她接近太子之后的用意。 “如此,我便带着嘉宁郡主走了。”许夫人笑着同崔汉说道。 崔汉笑得温和,临了交代崔遇棠道:“棠姐儿,陪着许夫人在这京城内好好逛一逛。 “莫要得意忘形,在外忘了礼数。” 他较为含蓄地埋下一句,暗中提醒崔遇棠莫要因许夫人的亲近而变得骄躁。 崔遇棠懂事地点点头,“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眼神一闪,许夫人看了看崔汉,又亲昵地拉过少女的手,笑道:“佑恩伯怕不是想多了,嘉宁一向知书懂礼,绝不会做那些冒犯人的事。” 崔汉满意地点点头,随意客套了几句,将许夫人送至门边。 却在门外看见一道意外的身影。 崔阑紧紧攥着双手,头微微低垂,小心翼翼地抬眸叫道:“爹,许夫人……” 许夫人看见她的时候一怔,下意识攥紧了少女的手。 崔遇棠不露痕迹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将目光放回崔阑身上。 崔阑会出现在这,无非是获得了消息,急匆匆地想来一同前往。 但这次许夫人找她一同出门游玩,并非如此轻易,而是有任务要完成,若是带着崔阑,只怕处处受限。 崔汉蹙起眉头,“阑阑,你怎么在这?” 崔阑试探道:“爹,我已多日未曾同娘一起出门了。 “我看着许夫人和姐姐这样子,是要出门游玩吧? “能否……带上我一起?” 她略带腼腆地笑了笑,看起来无害又纯净。 许夫人唇角笑意一僵,看了眼崔汉,“这……” 又委婉道:“今日前来,我只乘了一辆马车来,这马车不大,若是坐下三人,怕是……” 崔阑眼睛一亮,立刻道:“许夫人,我可乘自家马车跟着你们!如此可好?” 见她眼神极为渴望,崔汉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好为着她又说了几句好话。 许夫人嘴角笑意淡了些,只得答应下来,“那好吧。” 看见崔阑欣喜若狂的神情,崔遇棠缓缓勾唇笑了。 第37章 这世上真的会有两个如此相似的人吗 坐在马车内,珍珠不满地向崔阑道:“郡主,许夫人今日的态度就不像是会重视您的样子,咱这么跟出来,岂不是自取其辱?” 闻言,崔阑狠狠地斜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她今日若是不跟来,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许夫人和那贱人越来越亲近? 这叫她如何能忍? 更何况,那日在旗山上,谢将军和这贱人一同失踪,御林军搜寻许久都未曾找到,最后还是谢将军府里的人送那贱人回了家。 她简直难以想象,她不在的那段时间内,这贱人和她的未婚夫婿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而且……分明谢均是她的未婚夫婿,为何他对她总是冷眼相待,对那贱人却是要温和不少…… 如此想着,崔阑眼眶泛红,满目仇恨之色。 珍珠被她这般神色吓到,低下头讪讪不敢说话。 前方的马车在珍宝阁外停了下来,身穿云白流苏裙的少女缓缓自马车上走下,不少周围民众看呆了眼。 “这是谁?” “你竟识不得?这可是崔家长女,如今的嘉宁郡主呀!” “传言她一直貌美姝丽,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所言非虚啊!” 众人纷纷赞叹,少女悄然红了耳根。 许夫人瞧见了,以绣帕掩住唇,轻笑道:“嘉宁,这里的百姓都在夸赞你天生丽质,貌美如花呢,你要不要回应一下?” 她是故意调笑崔遇棠。 崔遇棠配合着立刻羞红了脸,“夫人莫要打趣我了!” 她连忙挽过许夫人的手,“夫人,我们快些进去罢,掌柜的可要等急了。” 许夫人笑着轻拍她的手,二人一道步入珍宝阁中。 崔阑刚下马车想凑上前说话,就看见二人言笑晏晏地走了进去,连半分眼神都没留给她。 她不由气极,提起繁琐的裙边,小碎步跟着走了进去。 一旁的民众有些讶异,“这不是长乐郡主吗?” “是呀,看来今日是崔氏二女同许夫人一道出门游玩,这崔氏门楣当真耀眼……” 却也有人注意到崔阑被抛下一事,议论纷纷。 崔阑不去听外头的议论声,端着笑意凑近正在挑选头钗的许夫人。 “呀,这支青鸟鸾凤头钗碧绿耀金交织,我看着十分衬夫人今日这身装扮呢。” 许夫人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锦袍衣裙,闻言面上多了几分笑,不由拿起那枚头钗靠近鬓发间比了比。 珍宝阁掌柜连忙拿过铜镜放在许夫人面前,笑着夸赞道:“长乐郡主眼光真是极好的,这可是我新招的一批工匠制出的新款式,处处精致,毫无瑕疵。 “我瞧着,这钗子正适合夫人这般……” 站在楼梯拐角,崔遇棠一言不发地看着一楼这二人围着许夫人拍马屁,无所谓地笑了笑,便要转身向上走。 却被崔阑倏然叫住:“诶,长姐这是要去哪?” 她回眸看来,恰对上许夫人意味深长的眼神。 二人对视一眼,崔遇棠笑道:“我听闻这珍宝阁二楼置有许多奇石玩物,便想来看看。” 崔阑闻言抿唇笑了笑,一脸天真地道:“我也想去看看。” 说着,她便要抬脚跟上。 许夫人看了一眼崔遇棠,淡笑着将崔阑拉住。 “方才你为我挑选的首饰,都甚合我心意,长乐郡主,你且在此陪着我吧。” 崔阑脚步一顿,心下有了计较。 这贱人既然不来亲近许夫人,那就是给了她机会,这样的机会,她可不愿错失! 当即便笑着转回头来,陪着许夫人继续挑选。 收到许夫人暗示的眼神,崔遇棠轻轻颔首,转身上了二楼。 珍宝阁建在汴京内最繁华的地段,整栋楼皆充斥着一股古香古色的富丽气味,摆放奇石玩物的二楼更是有别具一格的装潢风采。 崔遇棠看了一眼放在展架上的灵璧石,静静地欣赏。 拂冬跟在身后,低垂着头。 突然,身侧传来一阵脚步声,少女抬眸望去。 却意外瞧见一张俊朗非凡的面容。 是太子赵景行。 崔遇棠眸中适当地浮现几丝惊讶,“殿下……?” 不同往日,赵景行身穿灰黄布衣,看着似乎与在珍宝阁内就事的其他小厮并无不同。 但单单只是一身布衣,也被他这张不同旁人的脸衬出几分非凡来。 一股子清贵气质淡淡往外溢。 赵景行微微抬手,唇角是清浅的微笑。 “不必多礼,孤……我有要事在身,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少女略微张大嘴巴,讶异地打量了他一番,才会意地笑道:“原来是这样。” 她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那我应当称你为……景行?” 赵景行一怔,唇边笑意渐浓,“倒是不必以此相称。唤我阿砚便好。” 崔遇棠眼底划过一丝疑惑,随即反应过来。 太子赵景行,字颂砚。 “那阿砚如今是这珍宝阁里的小厮么?” 赵景行轻笑,“正是。” “那么,阿砚,你可为我做些推荐么?” 赵景行一怔,撞进少女戏谑的眼眸中,不由失笑。 反正,他要去考察的下一站据此不远,就陪她玩玩也无妨。 更何况,他正好有话想要问她。 崔遇棠本是玩笑话,却不想赵景行反倒十分认真地为她介绍起珍宝阁二楼的奇石来。 她仔细听了听,发现赵景行对这些摆放在此处的奇石和玩物都有了解。 若是寻常客人,只怕真的要以为赵景行就是此处的小厮了。 对着她方才看的那块灵璧石,赵景行介绍几句后,眼眸向下扫过少女专注的神情,微微一顿。 “怎么了?”崔遇棠发觉他中断,不由问道。 赵景行看着她,眸色转深,“我听闻太医说,那日在旗山受袭,我身中剧毒,是嘉宁郡主为我煎的药。” “是我。” 崔遇棠端详他的神色,忐忑道:“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赵景行神情放松了些,“只是太医诊断我身受剧毒,仅靠带去旗山的药材,根本无法根除毒素。 “开的药方,也不过是用其他药材来压下这毒性罢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那日我喝下那药之后,竟在回到东宫前,毒素就已清除了大半。 “虽然他们都说什么天龙血脉,皇恩庇佑一类的话,但我自然是不信的。 “如今,只是想问一问郡主,对此事可有什么头绪?” 少女眼睫轻闪,“我什么也不知道。那药是太医亲手交给我的,我只不过帮了个小忙罢了。” 见她躲闪的反应,赵景行更加笃定心中的想法,面上却是不显。 只意味深长道:“原来郡主也什么都不知道吗?那此事……当真蹊跷。 “看来,还得让他们继续查下去。 “否则,不知真相,我心难安。” 崔遇棠抬起脸,柔声道:“阿砚何必纠结这么多?只要你能平安无事,不就好了吗?” 她白皙精致的面容微微上仰,正十分专注地看着他,似要望进他的眼睛里。 那双水润的眸子中,带着几分真挚的关心。 赵景行不由一怔,眸子轻敛。 脑海中响起他醒过来时,身旁太医所说的话。 “殿下,您醒了?!” 太医的面容有欣喜,但更多的是震惊。 就好似,他不该在这时醒来那般。 太医震惊后将事情与他娓娓道来。 听到是崔遇棠亲手为他煎的药时,赵景行眉头不可抑止地蹙起。 她怎会…… 随后太医便道:“殿下,臣陪在您身边多年,看过您身边多少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大多,都是为您的权势而来。 “然而,臣观这嘉宁郡主不同。她看见您受伤中毒时的担忧,绝不是假的…… “如今您骤然苏醒,想来郡主若是得知此事,定然会欣喜不已。” 赵景行蹙眉疑惑,又听见随着出行的丫鬟说道:“是呀,郡主亲手为您送来了药,但殿下却……” 丫鬟突然噤声。 “说。” 丫鬟只好又道,“殿下却抓住了郡主的手,似乎,似乎有些冒犯。” 回想起这些事,赵景行不由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起初见少女时,他对她这一身与鸢儿极为相似的装扮而产出怀疑,随后在树林里少女的那段陈白,仍未能消除他的所有疑虑。 可俗言道,患难见真情,若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少女还能展现出关心和做出行动,他是否应当……信任她一些? 赵景行垂眸兀自想着,神色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眼前一双白皙的小手一闪而过。 崔遇棠轻轻晃了晃手,吸引来赵景行的注意后,展开一个纯稚的笑容,“阿砚又在想些什么?” 她拿手比划着他蹙起的眉头,“总是这样蹙眉,一张俊脸都要皱成苦瓜脸了。” 这声“阿砚”,她唤的语气轻柔又亲昵,仿佛两个人相识了许久一般。 再忆起鸢儿稚嫩如春花的面庞,赵景行抿了抿唇角,“郡主是否也喜欢食凉瓜酿,饮桂花酒?” 崔遇棠眼睛亮了亮,“这凉瓜酿若是有好的厨子做,那好滋味足以比肩宫内佳肴,我自是喜欢的。 “至于那桂花酒嘛……” 还不待少女说完,赵景行面色飞速转冷,结满寒霜。 “够了!!” 他怒声道。 这还是崔遇棠第一次见赵景行发怒。 或许是因着他往日的春风拂面,此刻的冻结寒霜,反倒叫人极为不适。 少女肩膀一颤,眸中溢出水光,“阿砚……不,殿下,怎么了?可是我说错话了?” 赵景行向前一步,垂眸定定地看着她,“鸢儿生前最喜穿白衣云袖,最喜梨花,笑起来总似天边云霞一般纯稚。 “而你,嘉宁郡主。自打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心生古怪。 “这世上,当真会有两个毫不相识的人如此相似吗?” 他的眼神仿佛带着化不开的冰,凛冽又伤人。 第38章 有人闹事生非 少女被逼的步步后退,最终腰间抵在陈放奇石玩物的桌案边沿,再也没了退路。 她目露惊惶,满是无措,“不,不是……殿下,您究竟想说什么?” 赵景行一字一句,沉声道:“而方才,我说起鸢儿最喜欢食饮的两样食物,你仍旧要说你与鸢儿一样。 “如此行为,不是刻意为之,你叫我怎么相信?!” 屋内沉寂一瞬。 崔遇棠眸中蓄满莹泪,将落不落,倔强地直视他。 “原来……殿下便是这般想我的吗?” 瞥见那双眼睛的时候,赵景行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他抿唇不语。 “原来是这样……” 堂内回荡着少女的喃喃,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自嘲。 看了眼赵景行复杂的神色,崔遇棠心知差不多了,便抬手拭去眼角泪水。 柔声道:“可殿下,凉瓜酿,我是喜欢的。但我此生从未饮酒,对那桂花酒的滋味更是半点不知晓,如何得来的喜欢?” 赵景行身影一僵。 便听少女继续道:“怕是殿下以为我居心不良,先入为主地揣测我吧?” “你!”赵景行回眸看去,却在看见那双带着凉意的眸子时一怔。 崔遇棠眼眶微红,却仍是笑着道:“方才说的话,是臣女大胆妄议,还请殿下宽恕。 “既然殿下是这般想我的,那我自不该留在殿下眼前,碍了您的眼。” 她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洁白的衣袂随风飘起,传出一丝甜香。 这抹香气,让赵景行猝然回过神来。 早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心中便已生出了一抹后悔。 他知晓,或许这一切只是巧合,或许他不该这般践踏少女的真心。 但心底的疑虑积压已久,每当看见少女,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鸢儿来。 一切也许都是他先入为主的自我猜测,但他心底,不愿再如此了。 所以,他选择说出来,试探少女的反应。 哪怕是像方才一样,大吵一顿也好。 总是能将话说开的。 他如此想着,伸出手想去拉过少女,指尖却只蹭到一片轻飘飘的衣角。 崔遇棠转身离去的背影决绝笃然,她没有回头的打算。 藏于袖下的指尖轻轻蜷起。 崔遇棠忆起方才不经意的那一瞥,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那日刺客与谢均缠斗时,她一直在旁观察,果真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些刺客虽然都身着随从的衣物,扮作自己人混入其中,但他们之间既然要有交流,自然便有信物。 那日,她清楚看见了,那刺客挂在刀末端的一个极小的木牌。 那木牌上雕刻的花纹虽然一闪而过,但她还是牢牢记在了脑海中。 今日却在太子指间的玉戒上看见了那个花纹。 这一切绝非巧合。 崔遇棠定了定心神,将一切乱绪藏于心底,缓缓走下了楼。 即便合上了木门,楼上的些微声响还是穿到了崔阑的耳中。 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楼上是谁? 那贱人难不成是和珍宝阁的小厮吵起来了? 一道曼妙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许夫人,我看好了。” 许夫人闻言抬眸看来,敏锐地发现了少女眼角处的薄红,只笑道:“好好,那嘉宁也来挑一挑吧,我与长乐郡主挑选的差不多了。” 崔遇棠点点头,走上前,看起了银盘中摆好的饰品。 崔阑瞧了瞧她,心生疑虑,面上牵起一个笑,故意道:“我方才好似听见楼上有人争吵,可是这阁内谁得罪了姐姐?” 拿起钗子的手一顿,崔遇棠笑意浅淡,“我在楼上一切安好,并没有妹妹说的这桩事。想来此地人多口杂,妹妹莫不是听见了楼外的吵闹声,听错了罢?” “可姐姐这眼眶红的……像是哭了一场。” 崔遇棠面色一僵,看向许夫人。 许夫人面上笑了笑,调解道:“我也没听见什么吵闹声,应是长乐你听错了。嘉宁这眼角的红……是不是脂粉沾水化落了?” “应该是的。”崔遇棠答道。 见这二人一唱一和,就是不承认楼上的动静,崔阑有些不满,眼珠子转了转。 “这楼上不知有什么东西,我也想去瞧一瞧。 “夫人,正巧你我都选完了,不如一道去看看?” 许夫人本就对崔阑故意跟上来的举动不满,方才也不过是为了拖住她而给几分笑脸,见崔阑此时不依不饶,非要探寻一番,面色已有些不好看。 她勉强笑了笑,“我对那楼上的奇珍异石并不好奇,长乐郡主若是想看一看,便让掌柜的陪着你去吧。” 崔阑哪能听不出许夫人的推辞之意,只好讪讪作罢。 眸底暗光闪过,崔阑暗中勾起唇角。 即便她不知楼上是什么人,但方才闹出来的动静足以在接下来的大戏之中,再添一把火。 她如此想着,也就乖巧不应声,默默地陪在一旁,看着崔遇棠挑选首饰。 许夫人面上是笑着的,但眼底却露出一丝担忧来。 方才楼上的动静她自是听见了,王爷此次设计的谋划当真能实现吗? 太子……好似十分不喜崔遇棠。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二楼,在心底叹息。 崔氏长女,心灵手巧,她的确喜欢。 只是不知何时,王爷竟看中了她,择她作为棋子。 也是苦了遇棠了。 许夫人如此想着,看向崔遇棠的眼神更为怜惜。 楼上,赵景行摩挲着落空的掌心,心底滋味复杂难言。 “殿下,车马已备好,可出发了。”随从道。 赵景行点了点头,将要跟随其从侧门出去时,却在此时听见珍宝阁门外爆发一阵极大的动静。 似是有人在争吵闹事。 今日出宫体察民情,他的目的是监察京内的各个商户经营情况,探查有无与从政官员勾结的乱象。 除此之外,不宜出现在人前。 但忆起方才那道落寞决绝而去的身影,赵景行不由心尖揪起。 随从见他在门前停住了脚步,神色晦暗不明,只得问道:“殿下,可是有何不妥?” 赵景行抬起头来,面上恢复温润模样,笑了笑道:“孤忆起珍宝阁还有一事未明,你等且在此处候着,我去去就来。” 随从只得点头应下。 赵景行抬步重回二楼,透过窗柩向外一看,便瞧见一个形容散乱的男子正站在珍宝阁门前叫嚣。 他口中喊的是:“嘉宁郡主,你怎可如此狠心! “当初您与我一道共赴极乐的时候,可没有这般冷血心肠! “谁曾想,你竟能狠心落掉你我的孩子!你若是想攀附权贵,也该早同我说,何必酿成这般惨剧!” 这男子直言不讳,满嘴都是关于崔遇棠的控诉。 赵景行皱起眉头,眼底的寒意几乎就要突破眼眸中温柔的假象。 此人口中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相信。 那纯净美好的少女,既然敢于直面他的怀疑,又怎会是这人口中说的那般不堪! 他攥紧拳头,置于窗沿边,唤出自己的暗卫。 正待动作时,却见一道清瘦身影出了门,不躲不避地站在了那男子面前。 赵景行眼神一动。 崔遇棠站在门前台阶上,那男子瞧见她浓丽姝色,不由一顿。 反应过来后,立即声嘶力竭道:“崔遇棠!你这个背信弃义的贱人!你怎可这般无情……”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少女冷冷地道:“你若对自己说的话无愧于心,那我们大可对簿公堂,看看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崔遇棠面容平静而冷淡,与他的癫狂失态形成鲜明对比。 一开始还猜测议论纷纷的民众们纷纷安静下来,心中各自有了计较。 这嘉宁郡主坦坦荡荡,看着就不像是那男子口中做出丑事的人。 更何况,人家贵为郡主,怎会看得上他一介平民? 众人看向男子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鄙夷和不屑。 他胡乱攀咬的样子,像极了路边的疯狗。 男子后背冷汗涔涔,想起昨日找上自己的那人,突然跪了下来。 “我,我方才所说都是胡言乱语……” 见情势急转直下,崔阑在一旁得意的神色瞬间被焦急盖过,但她身为崔遇棠的妹妹,自然不能在外帮着外人说崔遇棠的小话。 只得看着干着急。 她设计这一桩,本是想让崔遇棠污名满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却没想到这人会在收了钱之后突然巨变。 众人都傻了眼,看着这男子泪流满面地跪地哭嚎。 “嘉宁郡主,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我上有老下有小,这么做是情非得已啊! “您若愿意饶过我,小人立刻将安排我这么做的人的身份信息奉上。 “您,您大可去寻那人,将他传至公堂上,定他的罪!” 崔阑唇角的笑意瞬间僵住。 第39章 为她出头 形容几近癫狂的男子哭得眼泪鼻涕挂了满脸,民众看着恶心,转过头去。 崔阑自然也看着不适,但她心中慌乱,不得不开口道:“你这人之前随意攀咬我姐姐,如今说是别人指使你做的,恐怕也只是转移自己罪责的借口罢了! “旁人认不得你,我可是认得你的。这段时日你一直在佑恩伯府外大放厥词,将一切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不如好好再想一想,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若你口中所说是假,有人指使也是假,我们定然不会心慈手软,会立即将你扭送官府。到时,等着你的是什么,可就不得而知了。” 跪在地上的男子微微一愣,抬头看见她那张清丽面容,眼中错愕一闪而过。 顿时明白了崔阑话中之意。 她是在提醒威胁他,若是将雇主供出,只怕他也难逃杀身之祸。 男子立即低下头,浑身颤抖。 许夫人瞧着眼前这一幕,混迹内宅多年的她哪能看不出什么猫腻。 方才这长乐郡主在听见楼上动静的时候就十分不对劲,似乎是有心要找出嘉宁的错处。 如今更是在这人当面闹事求饶的时候,有意引导其改变言辞。 怕不是……她心虚吧? “是是是,”男子跪地磕头求饶,“是小人有眼无珠,认错了人!” 说罢,这人眼珠子转了转,站起身就撕扯自己的衣衫,面上挂着憨傻的笑容。 “娘子,娘子,你在哪儿? “我们的孩子呢?孩子在哪儿? “娘子,娘子,我来啦……” 他疯疯癫癫地说着话,两眼无神,只顾着傻笑。 周围人顿时议论起来。 “这原来是个疯子啊……” “那嘉宁郡主当真是命不好,出门还能摊上这么一桩倒霉事。” 眼看此人装疯卖傻就要从人群中逃出去,崔遇棠眉头轻拧,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珍宝阁二楼的窗户。 若是他不出面,即便她将人扭送官府,没有证据,也无法定任何人的罪。 只能是一个疯了的傻子的胡言乱语罢了。 届时必定有人会说,她堂堂郡主,难道要因为一个疯子的几句闲言碎语就不饶人了吗? 众人瞧崔遇棠面容冷淡,似乎不欲再纠结此事。 “这嘉宁郡主也是个好心的,我瞧着这人就不像是个傻子,感觉像是事情败露之后故意装出来的!她不跟他计较,反倒是大发慈悲放过了此人啊!” “是啊,我瞧着也不像……只是可怜了嘉宁郡主一介闺阁女子,竟被人如此破坏名誉。” 人群中有几人轻轻叹息。 站在窗柩旁的赵景行将一切收入眼底。 身后的随从提醒道:“殿下,若是再不去,只怕是要误了时辰……”接下来的一系列行程也会被延误。 赵景行轻蹙眉头,双手负于身后,紧握成拳。 方才少女面上神情他一点不落地看进了眼里,她虽然表面上看着平静,但眼底透露出的委屈和愤怒却是一点不少。 此人方才分明是故意攀咬上她的。 再结合长乐郡主所言,此人定然是早有预谋,否则也不会早早地就在佑恩伯府外叫嚣,如今更是追到了珍宝阁来。 今日若是就此情意放过这人,只怕是后患无穷。 而那少女…… 无论崔遇棠对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他能够解毒一事与她定然脱不开干系,是她救了他的话,她的心意更是真挚难言。 他眸光一闪,心中已有定夺。 而此时楼下,崔阑看着那人将将要跑到人群外,心中不忿的同时想出一个好主意。 她叉着腰,气势凌人: “你若还敢来胡乱攀咬我长姐,我定然饶不了你这等无耻宵小! “在场各位都给我听好了,我是长乐郡主,若谁将今日之事胡乱传播,造成我长姐声名受损,那便是与整个佑恩伯府为敌!” 说罢,她眼中得意一闪而过。 既能在人前立一个爱护长姐的好形象,又能让众人将此事铭记于心,迟早会让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 崔阑看了一眼珍珠,又看了一眼楼上,眉头轻撇。 珍珠立即会意,附和道: “谁敢欺负我家郡主,就是与整个佑恩伯府为敌! “今日有人在阁内欺负了嘉宁郡主,已然受了惩罚,若是谁敢再胡乱攀咬,定然与那人一个下场!” 她故意提起珍宝阁二楼内发生动静一事。 民众虽然不了解此事来龙去脉,但她们要的就是旁人对此事一知半解,如此才能有更大的想象空间。 许夫人眉头皱起,显然十分不认可,“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莫要无中生有!” 这看起来忠心护主的丫鬟,也不是个善茬。 她怜悯地看了一眼身处非议漩涡中心的少女,知她现在是说多错多,但不说便只能让这件事由着民众们多猜测。 此时,人群外却突然爆发了争执。 只见那仓皇逃离的男子,被几个身穿劲装的黑衣男子押下,周围人纷纷退却。 “你,你们是谁!”男子喊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京城内胡乱抓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众人皆惊,却不愿离去,反倒看得更起劲了些。 崔阑一怔,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温润的声音。 “长乐郡主方才所言,有人‘欺负’嘉宁郡主,难不成说的是在下?” 赵景行端着一贯的温和笑意走了出来。 扫过崔阑时,眼神却是冷的。 还没弄清什么情况,崔阑却莫名一僵。 这身穿布衣的人,这张脸……此人是太子! 许夫人瞧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怔住了,连忙拉着崔遇棠行礼。 “臣妇许氏,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行的是庄严大礼,赵景行轻轻颔首,“免礼。” 崔阑反应过来后立即行礼,却迟迟未等到太子的回话。 只得一个劲地屈身在那儿。 民众得知来人是太子后更为震惊。 太子怎么会穿着这身衣裳出现在这? 赵景行淡淡看了一眼崔阑,轻笑道:“郡主莫不是未听见孤的疑问?” 他眼神温和,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向崔阑的周身渗去。 崔阑不敢不答,额间挂上冷汗,立即道:“听,听见了。方才我所言之人,并非太子殿下……” “哦?”赵景行似笑非笑,摩挲着指尖,“可方才在这珍宝阁楼上,只有孤和嘉宁郡主二人。若长乐郡主说的不是孤,还会是谁呢?” 屈着的腰传来阵阵酸痛之意,崔阑却不敢懈怠,维持着姿势,心中叫苦不迭。 “这,这是……是臣女记错了。”她连忙道,抬起的眸子露出一分祈求。 赵景行敛眸,但笑不语。 旁人皆低垂着头,心中不断揣测太子的用意。 唯有紧随太子而来的随从对此事心知肚明,暗中多看了两眼崔遇棠。 这嘉宁郡主的确天生姝丽,与鸢儿姑娘的长相完全不相同,难不成,殿下最近转了性子,喜欢这样容貌的美人? 见气氛僵滞,许夫人不由上前道:“殿下可听臣妇一言?” 赵景行颔首。 许夫人便道:“想来长乐郡主只是忧心长姐,这才一时糊涂记错了事,方才所言亦是胡言乱语,还望殿下宽容大量。” 她心知,太子出现在这,为的就是崔遇棠。 但以太子一向温和的作风来看,眼下他未回应崔阑,便是不想予以回应,却定然不愿将此事闹僵。 天家作风向来恩威并施,没有单独与哪个臣子家树敌的道理。 即便她并不心疼崔阑,但也不得不出来递上这个台阶。 闻言,赵景行继而颔首,“免礼吧。” 崔阑这才僵着酸痛的腰站直身子。 一扫人群中各异的神色,赵景行看着那疯癫的男子,开口道:“孤偶然路过,却听闻有人恶意攀咬嘉宁郡主。 “若今日之事没个水落石出,只怕嘉宁郡主的清白难以分明。 “为此,孤想问问你,是要从实招来,还是要孤派人将你扭送官府?” 那男子惊愕地瞪大眼睛,神色满是慌乱。 最初给他钱让他办事的雇主,不过是让他去府前大喊大叫,不必闹出个结果,只需要让那些无人回应的流言蜚语传至京中各处便好。 随后又有人找上他,给了他许多值钱的首饰,让他今日跟着马车来到珍宝阁外,要他将事情弄得越大越好。 还交代了他,若是被人拷问,便将那些首饰呈出。 他虽不解,若他呈出,这后来的雇主身份岂不是要被戳穿? 但此刻保全性命自然是第一要事,他连忙跪地俯身道:“太太太太子殿下!此事小人是无辜的! “是有人威逼利诱小人,让小人故意这么做的!” 赵景行面上没了笑意,“可有证据?” “有有!” 黑衣护卫自此人身上搜查一番,果真找到了好几样还未来得及典当的金银首饰。 护卫将那些证据呈上。 赵景行只轻瞥了一眼,“送去搜查来历。” 护卫退下,那男子立即感恩戴德地跪在地上,笑得涕泪横流,“多谢太子殿下大恩大德饶过小人,殿下果真宽容大量……” 话未说完,赵景行淡笑道:“将此人押送官府,仔细审问。” 这人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哭喊着被拖了下去。 崔阑顿时后背冷汗连连,但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此时那人还未招供,她又从何解释? 解释不了,只能回家之后找爹解决此事了! 只是不知……太子下的令,爹能否从中斡旋一二?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太子,却发现对方的眼神正难言地落在一旁的崔遇棠身上。 少女面容安静,垂着眸子,仿佛对方才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崔阑心中疑惑,太子分明是为她出头,怎么这贱人还一副不甚欢喜的模样? 许夫人用手肘轻碰了碰崔遇棠,眼睛却看向太子,“多谢殿下为嘉宁讨回公道。这孩子就是单纯心善,面对那样的恶意陷害,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赵景行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少女,知她心中仍有委屈,这一次的帮助,恐怕在她心底也算不得什么。 二人之间流淌着一股难言的寂静。 崔遇棠倒是没什么,许夫人却有些抓肝挠肺,忙提醒她道:“嘉宁,还不快谢过太子殿下。” 少女淡淡抬眸,望向他的眼神中没有喜色,也没有愤怒。 崔遇棠平静道:“多谢殿下为臣女证明清白。” 说完,便又低垂下头。 随从看了一眼,只觉这嘉宁郡主真是不识好歹!殿下不惜为她拖延之后的行程也要帮她证明清白,可她却这般冷淡。 只怕,殿下是要动气了。 可所有人都未曾料想到,赵景行只不过轻轻笑了一声,并未怪罪冷淡的少女,只道:“若郡主当真感谢,不如此物,便赠予孤罢。” 崔遇棠微微一怔,还不带反应过来,赵景行便已顺手牵羊地拿走了她身侧的玉梨绣帕。 少女面上浮起红云,有些不知所措。 赵景行亦知此刻许多人在场,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可他却难得想要随心所欲一次。 他想要看见少女除了冷淡以外的任何反应,发怒也好,羞愤也好,只要不是将他当作一个陌生人一般对待就好。 赵景行以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孤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许夫人瞧着二人这副模样,心中暗暗勾起唇角。 看来,王爷的计划,当真成了! 第40章 要见她的人……是谢均? 谢府书房内,烛火明明灭灭。 谢均坐在书案后,听着桔梗的汇报,眼神晦暗不清。 桔梗观察着他的神色,缓缓道:“将军,太子为嘉宁郡主出头一事,京内权贵皆知。 “旁人皆道太子心悦嘉宁郡主,更有甚者言之,嘉宁郡主恐会成为日后的太子妃。” 烛火的光影照在谢均如刀削般的侧脸,照出几分冷冽。 他似乎对此事并不上心,“桔梗,你应当知晓,我只想听见有用的信息。” 桔梗垂头应是。 谢均又道:“旗山刺客袭击一事,大理寺还未查出什么线索么?” “旗山一事,其中复杂难言,那些刺客训练有素,被抓到的不仅仅是吞毒自杀,还会有同伴留下善后。”桔梗皱起眉头答道。 善后。 指的便是刺客死去后,尸体及其身上的所有一切物件,都会被其他刺客用火彻底烧掉,付之一炬。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这次刺杀,不成功便不会活着回去。 五皇子受了伤,太子中了毒,连他也险些死在那些人手下…… 思及此,谢均不由又想起埋于心底的疑问。 那日崔遇棠分明也中了毒,她的毒是怎么解的?而他,又是怎么解的? 这一切都与那少女息息相关,其中必有蹊跷。 至于最近京中盛传的有关她和太子的佳话……他没必要知晓。 “明日便是最后期限,”谢均靠在椅背上,眼神思索,“大理寺也该给出个答案了。” …… 距与许夫人出游已过去数日,但京中对她和太子的言论却愈演愈烈。 每每思及此,崔遇棠不由有些头疼。 事情虽然按她料想的到了这一步,但她却未想到“人言可畏”这四个字。 如今,她在旗山动乱之下救了太子,也救了谢均。 不仅仅是让他们二人欠她一份恩情,更是能够让他们二人心中生出疑惑。 这一点点的蹊跷,足以成为日后为她证明真相的导火索。 崔阑顶替她身份这一事,终有一天瞒不过。 “郡主。”拂冬在屋外敲门。 崔遇棠上前将门打开,让她走进来,“如何?” 拂冬将门合上,低声贴在她耳畔: “郡主,奴婢打听清楚了,今日上朝时,大理寺给出的结论是山匪。 “恐怕,此事并未查清。” 但因着皇帝给的期限将到,大理寺也顾不得这么多,只能将查到的证据和线索统统呈上,最后再找一个倒霉的人背锅,去汇报这一结果。 不必再问,崔遇棠也能猜到皇帝的反应,该是如何的滔天之怒。 若刺客袭击一事是由赵景行主导……那查不出什么线索,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她不明白,让人如春风拂面一般的笑面虎太子做这般危险的事,所图是什么? 这看似平静的朝堂,内里却是一阵又一阵的腥风血雨啊。 “那被带走的那人,”崔遇棠抬眸问道,“如何了?” 当日赵景行为她出头,将那作乱之人带走,至今还未有个结果。 也不知今日,会不会有新消息。 闻言,拂冬脸色有些古怪,低声道:“那人身上带的分明都是清菊苑那位的东西,但官府却没查出来路,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如此崔遇棠也不意外,思索道:“大概是崔汉找人做的手脚。” 只是不知,崔阑在崔汉那儿,将如何自处? 但一想到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崔遇棠自嘲地笑笑,只觉自己多心了。 事已至此,看来只有那人会被惩罚,而崔阑绝不会有事了。 “郡主!”敛秋推开了门,满脸喜色,“许夫人来了!” 许夫人……崔遇棠眸底划过一抹暗色。 如今许夫人再来佑恩伯府寻她,对她而言,可就较以往不同了。 许夫人再次拜访,往往是带着赵自明的任务。 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前厅见过许夫人后,许夫人便亲切地将崔遇棠拉至一旁,悄声道:“我知你在府里的处境有难处,这次来,便是想帮一帮你。” 崔遇棠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夫人……” 许夫人怜惜地看着她,就像在看自己的女儿一般。 “那日在珍宝阁,从长乐对你的态度和反应,我便知晓了,你们二人的关系,并不如表面这般好。 “我观你周围,也就只有敛秋和拂冬这两个合心意的丫头。 “但有靠得住的人在内宅之中帮衬,此事事关重要。” “可是,”崔遇棠犹豫道,“这宅中奴仆人选一向是夫人做主。” 许夫人眸光一亮,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下心来。 “放心,一切我皆有安排。” 崔遇棠眸中尽是感激之色,“那便有劳夫人了。” 垂眸时,她心中思索:应该是赵自明想要在她身边安插人手,以便后续的监督和行动。 但此事对她来说,未必只有害而无利。 崔遇棠开口道:“夫人,据我所知,这可靠的家仆一般是世家中常驻的代代家仆,又或是去牙行挑一些年纪较小的仆人,这样也方便调教。 “若是此次,当真能有新的家仆入我的院子,可否能让我自己挑选?” 闻言,许夫人唇边笑意一僵,微不可察的打量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自是可以。不过你年纪小,尚且看不清人心,这选人一事,便让齐嬷嬷陪着你去吧。” “多谢夫人!” 于是,许夫人转身便进了前厅。 厅内,崔汉高坐上首,眉目愉悦地品着茶。见许夫人步入,便起身迎接:“许夫人。” 许夫人笑着走近。 崔汉微微拧眉道:“许夫人,棠姐儿不过一介小辈,您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同我说。” “并非佑恩伯想的那般。”许夫人道,“我只是看嘉宁身边没有几个知心人,便想着帮她张罗张罗,寻些可靠的家仆来。” “这……”崔汉愣了一瞬,“怎好麻烦许夫人。” 佑恩伯府内皆是田氏选过的家仆,对崔家忠心耿耿,若是让棠姐儿独自选奴,岂不是给了她翅膀变硬的机会? 棠姐儿回家后便不怎么亲近他这个父亲,此时获荣变成郡主,享封邑后,难不成还要让她独自选家仆,自立门户? 崔汉眼底的担忧清晰可见,许夫人笑了笑,便道:“这选家仆一事,虽并非必需,但嘉宁如今贵为郡主,身边就两个知心的丫鬟随着,似乎也有些不太像样。” 她看了一眼门外的少女身影,故意压低声音,缓缓道:“而且,近来太子对嘉宁如此上心在意,佑恩伯也应当对嘉宁多上心一些…… “选来几个懂事的家仆,也能多帮衬嘉宁一些。 “再说了,不过几个奴仆罢了,还能翻了天不成?” 崔汉眸中光亮闪过,思索后便点头道:“好,那便依许夫人所言,为棠姐儿选些合心意的家仆吧。” 这疏影居,的确人手不多,真正照料棠姐儿的,也不过是拂冬和敛秋那两个丫头罢了。 如今太子看重棠姐儿,他也应当更好地培养她,让她能够有担得起太子妃之责的样子。 此事有崔汉同意,崔遇棠自然没了后顾之忧,当即便跟着齐嬷嬷去了牙行挑选。 看着齐嬷嬷挑的几个人,崔遇棠对这安排心知肚明,知他们便是赵自明安排的人。 但赵自明安排了人,她也必须培养自己的亲信,为将来离开崔家做准备。 牙行多的是各形各色的奴仆,崔遇棠一时犹豫,不知从何下手。 身旁却传来一女子声音,“郡主,我家主人有请。” 少女缓缓转过身去,眼前人,赫然是在菡萏宴上,背着她去见李太医的桔梗。 崔遇棠一怔。 若是桔梗在此,那要见她的人,不就是……谢均? 第41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崔遇棠看了眼正在给几个奴仆办契证的齐嬷嬷,又转头看向桔梗,秀眉轻蹙:“找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她与谢均不过有几面之缘,其中可能牵扯了些什么,但无论如何,她此刻并不想与他有更多的接触。 桔梗姿势不变,依旧道:“我家主人有请。” 看来,她要么不知道谢均要做什么,要么就是不会在这同她明说。 崔遇棠心下明了,面上丝毫不露,维持着一贯的温柔笑意,缓缓道:“恕我难以从命。” 言罢,转身便要回到齐嬷嬷身边去。 桔梗不由一怔,望着她的背影,“郡主……” 牙行的长廊又长又直,两侧的烛台光焰照在少女的面上,只显出半张柔笑着的脸,好似还是如以前那般和和气气。 但桔梗却莫名觉得,少女看着还是那副柔静模样,其实是有心性脾气的。 如今她再去拦,只怕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桔梗只好作罢,转身入了牙行内室,上了二楼。 屋内明亮澄净,与下边微弱昏暗的环境简直是天差地别。 头戴玉冠的青年身着一袭蓝锦衣袍,长身玉立在书架前,面容是一贯的冷漠。 见她独自回来,几不可见地挑起眉头,“她呢?” 上前行礼,桔梗道:“主子,属下无能,郡主她……不愿前来。” 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 谢均眉头微蹙,“为何?” “……属下不知。” 手中书卷重重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桔梗抬眸去看,青年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情。 语气亦是听不出任何起伏:“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桔梗乖乖退下,重回一楼,却见少女已和齐嬷嬷一同站在了马车边,似是要返回了。 既是要返程,那想来将军与郡主是无法见面了。 正如此想着,身旁却划过一阵带着乌木气味的风。 桔梗错愕抬头,恰看见面容冷峻的青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崔遇棠正踩着矮凳要上马车,却瞥见身前向她递出手的齐嬷嬷神情一变,眼神古怪地看着她身后。 她身后是有什么东西不成? 崔遇棠缓缓转过身去,就瞧见如一块坚硬铁石般伫立不动的谢均,正站在距她身后不远处,幽幽地望着她。 她吓了一跳,放在齐嬷嬷掌心的手都抖了一抖,“谢将军?” 谢均越过她,看向齐嬷嬷,沉声道:“菡萏宴时,郡主有物品落在芙蕖山庄忘了拿,今日碰巧遇见,不如随我将物件取回。 “劳烦嬷嬷在此稍等片刻。” 说罢,他不由分说看向少女,“还请郡主随我来一趟。” “这……”齐嬷嬷满眼讶异,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巡视。 任谁来都能听得出,所谓崔遇棠在芙蕖山庄落了东西,偶然遇见送回,不过是借口一桩。 谢均贵为谢家独子,出类拔萃的存在,怎会对谁的遗失物品上心?再者,即便正落下了东西,也该由谢府的家仆送到佑恩伯府上,这特地来寻人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这谢将军要见郡主,是有旁的目的。 她面上不显,心中暗暗记下。 崔遇棠看着眼神沉沉的谢均,只觉不宜在此处将事情闹大,只好向齐嬷嬷道:“实在抱歉,还得劳烦嬷嬷等我一会儿。” 见她应下,齐嬷嬷自是不好说些什么,笑着应声道:“无事无事,老奴便在此处等候郡主,不着急的。” 崔遇棠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跟着谢均走回了牙行。 一双秀眉蹙起,眼神间也尽是疑惑。 谢均究竟想做什么? 他定然不会不知,在此处公然邀约见他,会惹来多大的非议。 眼帘低垂,敛去眸中思虑,崔遇棠暗想到,事已至此,只能先看看谢均究竟要做什么,再尽快出来了。 只见谢均身高腿长,走得快,步子迈得大,她一不留神,那人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拐角处。 左右两侧分别有一道木质楼梯。 崔遇棠犹豫之下,身旁擦过一道小厮身影。 只听此人低声道:“谢将军在左侧的屋内。” 随后,一张略显粗糙的纸条塞入了她手中。 心中一凛,崔遇棠连忙回头去看擦肩而过的那人,却只看到一片匆匆闪过的灰色衣角。 再低头一看,纸条上赫然写的是—— 去见他,等我来信。 今日齐嬷嬷带着她来牙行一事,崔遇棠并未想过能瞒过赵自明的耳目,只是未曾料想,他竟是要将谢均与她私下的谈话也归入计划的一部分吗? 等他回信……信上大抵会与她问起今日相谈之事。 少女缓缓攥紧指尖,将那纸条揉成一团,藏在袖中。 只不过,回答与否,是她的事情。 崔遇棠踏上左侧的楼梯,步入屋内。 谢均瞧见她,示意桔梗将门关上。 桔梗将门关上时,少女上前拉住她的手腕,笑了笑道:“这……我与谢将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只怕不大好吧?” 长身玉立的青年闻言,冷淡的眼神扫过她,眉头微微蹙起。 二人一同坠崖时,她对待他那般平和,倒是不见提男女大防一事。而且,她与太子私谈之时,怎的也不提起? 偏生这时候提起来了。 桔梗看了眼谢均的神色,见他默认,便沉默着留了下来。 少女这才转过身去,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谢均,询问道:“不知谢将军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冷淡的面容中难得现出一抹忧思,谢均沉沉望向她,下颌紧绷,“郡主今日前往牙行挑选奴仆,是谁的意思?” 崔遇棠一怔,随后道:“这是崔家内宅之事,我想,与谢将军并无关系吧?” 言下之意,他不该多问,也不该多管。 谢均却道:“我想,是秦国公府的许夫人的意思吧?” “那又如何?”崔遇棠的柳眉蹙得更紧了些,眼里写满不解。 “许夫人与佑恩伯并无亲缘关系,如此关心郡主,郡主就不怕其中有陷阱吗? “还是说,郡主与秦国公府,早就是这般密不可分的关系了?” 他口中所指,已然跳脱今日挑选奴仆一事,是在直接地问她,和秦国公府的关系。 想来,这就是谢均今日找她的目的。 探清她与秦国公府之间的关系……他对她,究竟是担忧,还是怀疑? 轻掀眼帘,崔遇棠掩住眸底暗光,面上惊讶,夹杂着几分不解。 “将军此言何意? “我与许夫人在其寿宴上相识,之后许夫人喜欢我的绣品,这才常常来寻我。 “当然,我只是与许夫人交好罢了,与国公爷根本没说上几句话。” 崔遇棠轻咬唇瓣,眼眸中含了一丝愠怒,“今日前来挑选奴仆,的确是许夫人的主意。 “但她是为了我好,也并无什么恶意和坏心,难不成谢将军总是这般,不熟悉一个人,便可以随意揣测他人用意吗?” 眼眸划过一抹深思,谢均张了张唇,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又闭上了嘴。 与少女含着几分怒气的眼神对上,谢均终是开口道:“你知不知道,秦国公府的人是……” 他顿了顿,“而你与他们交好,这件事,对你来说,没什么益处。” 临了,谢均不再解释,转过身去,摆摆手道:“桔梗,送郡主回去吧。” 桔梗被夹在这几乎凝滞的氛围之中,恨不得立即走掉,闻言立刻将崔遇棠送了出去。 回到屋中时,发觉谢均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似是心情不佳。 桔梗想了想,硬着头皮问道:“将军是不是怀疑……郡主与那位有关系?” 在此前的调查中,谢均身边的探子便已打探到晖亲王与秦国公府之间的关系,似乎只深不浅。 如今晖亲王的耳目常安插在秦国公府的下人之间,尚不清楚其目的是何,但不好好在封地待着,私自回京,与臣子结党,已是异端。 而许夫人偏又与嘉宁郡主走得很近,她想,或许将军正是在担忧这一点,害怕少女被牵扯进去。 喀嚓一声,指尖把玩的圆润玉石应声碎裂。 屑粉轻飘飘散在空中,落到地上,沉寂无声。 谢均沉默片刻,而后道:“调遣两名暗卫守在佑恩伯府外,若是嘉宁郡主出府,便紧随其身侧护佑。 “若有异动,随时告知我。” 少女是如何解毒的疑惑,他还未解开;眼下又在调查晖亲王一事上,少女与其或许有了牵扯,他不得不去弄明白。 …… 待齐嬷嬷将那些奴仆的契证交到她手里,崔遇棠面上才多了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些人之中,除了赵自明要安插进来的,也有她亲自挑选的两三个武婢。 “嬷嬷慢走。”崔遇棠笑着同齐嬷嬷告别。 齐嬷嬷临上马车前,看了看她,突然道:“郡主小心些,这路可得慢慢行,莫要伤着自己了。” 崔遇棠回视,听见这意味深长的一番话,面色不改,“好,多谢嬷嬷。” 带着几个奴仆回到院子里,交给敛秋和拂冬安置后,她便去了厅堂。 听管事的说,今日有家宴。 自她回家以来,一向是崔汉和田氏、崔阑一起用饭,祖母不愿与他们一同用餐,总是一个人在主院内。而她呢,更是不用说了,早已习惯被排斥在外。 只是今天年不年节不节的,为何会有家宴? 她可不觉得崔汉会善心大发,突然要拉着她与一家人亲近。 崔遇棠走近厅堂,便听见其中人的欢声笑语。 崔阑一贯的撒娇声,她已经习惯,只是这其中,却多了一道清亮的嗓音。 “……这段时间辛苦娘了,我的病不好治,娘一定费了很多心思吧?” 瞳孔微微张大,崔遇棠迈入的脚步顿在原地。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坐在黄梨木餐桌边,那道清瘦的身影。 “锦舟?” 一家人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崔汉看向她,笑着招呼道,“棠姐儿,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 “是呀,”崔阑站起身,奔向她后,按着她的双肩,将她推了进来,“姐姐快坐下!” 面容清俊的少年郎脸色稍显苍白,一双与她极其相似的眼睛正望着他。 “姐姐。”崔锦舟温柔地笑着。 被迫推着坐到桌边,崔遇棠眸中难掩震惊之意,再看向田氏温和的笑脸,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心尖。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42章 失踪 祖母坐在桌案边,亦笑着望过来,眼中满是慈爱,“棠姐儿,想必你还不知,如今锦舟的病已然大好。 “今日这家宴啊,既是为庆祝锦舟病体康健,亦是为你娘今日的辛苦作份嘉奖。” 崔遇棠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面上柔声笑着,“是吗?锦舟的身体,这么些年了,时好时坏的。娘可是找了哪处有名的大夫来医治的?” 田氏眸底暗光一闪,和煦地回道:“不过是偶然得遇的民间大夫罢了,恰好他对锦舟的病颇有了解,这才治好了些根本。” “原来是这样……”少女思索着点点头,复又抬眸问道,“为锦舟医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府中无人同我说?” 气氛静了一瞬。 田氏抿着笑意,“近日府里事情繁多,先前你不是又害了病,这才未告知你,娘是怕你胡思乱想,忧思郁结,容易影响养病。” 她面上从容,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崔遇棠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崔汉不悦地压下:“行了!家宴是用来庆祝的,不是让你在这一个劲问东问西的! “好端端的,平白说这些做什么?只要锦舟能好好的,不就行了?” 一旁的崔阑得了田氏眼色,立即笑眯眯地拉开椅子,坐在崔遇棠身边,安抚道:“是呀,姐姐,只要锦舟哥哥平安无事就好。 “我们快用饭吧!” 对上祖母饱含深意的一瞥,崔遇棠知自己方才乱了阵脚,也就沉默着不再说话。 丫鬟们捧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步入厅内,如鱼游水一般丝滑而过,有序地将菜点一一摆上。 待到祖母发话后,一家人这才拿起了筷子。 崔遇棠拿起筷子,看着略显安静的崔锦舟,心绪复杂。 旁人不知,她难道还不知晓吗? 从前世至今,田氏一直毒害锦舟,用这样的手段控制他,让他无法翻出其手掌心的同时,也让锦舟不得不听她的话。 可如今,田氏却为锦舟解了毒,这是为什么? 她难道就不怕自己带着锦舟一走了之,便没了后顾之忧,大可将崔阑顶替皇恩欺君一事报上? 思绪重重,面前空荡荡的白瓷釉碗中却突然多了一夹鲜嫩多汁的鱼肉。 崔遇棠一怔,抬头看来,恰巧对上崔锦舟含着温意的眼神。 只一瞬,崔锦舟便转过头去,从善如流地为祖母、崔汉、田氏一一夹了菜,口中说着体己话。 最后,才在崔阑渴望的眼神下,为她也夹了菜。 他表现得滴水不漏,好似完全不知田氏的阴谋一般。 思及此,崔遇棠不由心下一沉。 她险些忘了,如今知晓田氏真正谋算和恶毒之人,唯有她一个。 就连祖母也是她想办法引起其对田氏的怀疑之后,才对其心计有了一星半点的了解,但这明显远远不够。 那长期深受田氏毒手的锦舟呢?他表现得这般孝顺温敬,似乎对田氏并无怨恨之心。 他若是不知晓,往后,不信她,该怎么办? 她不由抓紧了手中的筷子。 那鲜嫩的鱼肉也在这力度下被瞬间捏碎在碗中。 一顿家宴,尽是上好的佳肴,崔遇棠却吃得食不知味,连最后离开厅堂时,整个人都像丢了神魂一般。 重生一世,她最在意的便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亲弟弟崔锦舟。如今意识到他极有可能难以相信她的话语,与她一同站在田氏的对立面,崔遇棠心中便难以安定,更是涌出一股无限的恐慌来。 在疏影居内沉坐片刻后,崔遇棠心中郁结难解,她不想再去管赵自明安插进来的那些耳目的试探,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乎,她缓步独行,走到了小花园中。 偌大的佑恩伯府,连四四方方的檐角都是宽阔的,看见的夜空和星星似乎也更多一些。 少女坐在园中亭内,向外仰头望着这漫天繁星,眸中愁绪如水一般静静流淌。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呢喃道:“娘……” 几声窸窣的脚步声传来。 “姐姐,是我。” 似是为防吓到她,崔锦舟贴心地道出了身份。 崔遇棠未能想到会在这时见到他。 她以为,田氏会像往常一般用手段将他囚在屋内,当然,旁人自然看不出那是囚禁。 崔锦舟手中拿着一件外袍,轻轻披在她肩上,眼神柔和又明亮,“姐姐,夜深有风,还是多穿一些的好,免得着凉受了风寒。” 分明只是一件不轻不重的外袍,披在崔遇棠身上时,好似带了一股温意的暖流,沿着她的心脉静静流淌。 许久未能得到亲人的关怀,崔遇棠心绪翻动,不由鼻尖一酸。 “锦舟……” 清俊的少年眉眼间有几分母亲的影子,这更让崔遇棠感到伤怀。 崔锦舟在她身侧缓缓坐下,询问道:“姐姐,今日在家宴上,我瞧着你,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可是有什么心事?” 姐弟二人多年未见,这般亲昵的坐在一起说话,崔遇棠还以为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久到要等到她有一天有足够的实力和人脉基础,久到她能够独当一面的那一天。 如今突然实现了,她心中没有愉快,只有满满的惴惴不安。 “锦舟,”崔遇棠犹豫着道,“你的病……当真好了?” 崔锦舟一怔,笑着点点头,“自然。” 眸中思虑闪过,崔遇棠不由分说拿过他的一只手腕,随后三指搭上,静心诊脉。 “姐姐,你什么时候会的医术……”崔锦舟惊讶道。 转眼见少女十分认真,他也就不再说话打扰。 崔遇棠静心诊了一会儿,眉头越蹙越紧。 待她将手放下,崔锦舟反倒紧张起来,“姐姐,你怎么这副神色?莫不是,我的病还没好全?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与他想的正相反,崔遇棠摇了摇头,道:“并非。你的病,的确在往好的趋势走。” “那姐姐为何愁眉不展?” “我……”崔遇棠看了他一眼,敛眸沉默。 正是因为崔锦舟多年卧病突然好转,才让她心中难以安宁。 她猜不透田氏究竟想要做什么。 被风吹凉的指尖传来一股暖意。 崔锦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姐姐,你我同出一胎,是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如果有什么事,我希望你同我说,好吗?” 见崔遇棠面露踌躇,少年安抚地笑了笑,又道:“无论你要说的是什么事情,我都会听的,姐姐。当年发生的事情……我一点也没忘。” 崔遇棠一惊,抬眸时恰对上少年眸中一闪而过的暗光。 月明星稀,小花园内凉风徐徐吹过,只听得到树叶沙沙作响。 环视四周,确认无人后,崔遇棠才缓缓开口:“你卧病这些年,可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异常?”崔锦舟有些错愕。 “关于我们现在的‘娘’,你觉得她怎么样呢?” 崔锦舟闻言,垂眸思索片刻,随后抬眸定定地看着她,“姐姐,自娘走后,你和我回到爹的身边,跟着爹生活。 “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久,我记得,我就很少能见到你了。 “起初我也有过疑虑,但现在的‘娘’对我的态度,说不上格外热心,但对我肯定是极好的。 “无论是我生病,还是我心情不佳,她都会陪着我。所以,我实在察觉不出她有什么异样。” 果然。 崔遇棠眸子一黯。 田氏这般心机深沉的女人,自然不止会在外人面前做戏,就连崔锦舟面前,她一边对其加以毒手,一边不露破绽地待他极好。 身在局中之人,最难察觉做局者的别有用心。 “若我说……她是一直害你卧病在床的那个人,你可相信?”少女嗓音清凉如水,带着一抹试探。 崔锦舟愣了片刻,随即警惕地看向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姐姐,此事,你可有把握?” “我虽然还未能找到关键证据,但此事,已是八九不离十。”崔遇棠道,“你是崔家独子,田氏不能让你死,却又不想你脱离控制,往后不同她亲近,更担心你背弃她,毁掉她后半生唯一能仰仗的信念。 “否则,你又怎么会病好起来时,无端的又恶化了呢? “若说没有人为,她为何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我进宫请太医呢?” 她知话不宜过多,说完后,便静静等着崔锦舟的反应。 崔锦舟面色越来越冷肃,他脑中思绪杂乱,忆起从前田氏待他时的亲和温暖,他难以相信这些话。 可告诉他这些的人,却是这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最不会害他的人。 “我相信你,姐姐。”崔锦舟定定地道,“你之后可是有什么计划?若是可以,我随时都能配合你。” 崔遇棠眼睛一亮,柔声笑了,“你愿信我,那我们就一定能破开重重阻碍。” 无论田氏想要做什么,如今她能够顺利与锦舟连上线,那之后的事情,便也不会太难。 谁曾想,第二日,府里就传来了噩耗。 天刚蒙蒙亮,拂冬就急着敲响了崔遇棠的房门。 “郡主,郡主,大事不好了!” 崔遇棠朦胧之中被惊醒,披着外衣就推开了门,“怎么回事?” “世子,世子他……他消失了!!” 第43章 母凭子贵 秋日晨间的凉气瞬时扑面而来,崔遇棠一张柔美的小脸立时覆满了寒霜,“你说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拂冬急忙道:“昨夜府里的下人分明看见世子回了梅亭苑,可今晨,夫人想带着世子去渊观寺上香拜佛,府里的人这才发现世子消失不见了!” 崔遇棠蹙起眉头,“府里值守的门房呢?难道他们也没见到世子的身影?” “没有!”拂冬满脸惊慌,“此事已然惊动了全府上下,昨夜值守的门房、守在梅亭苑外的仆役都没有任何印象,伯爷已经派人去报官了!” 昨夜她才刚刚在家宴上看见身体康健的崔锦舟,今日一大早,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从府里消失不见了? 绝无可能。 只能是人为,或者说,就是田氏所为。 少女微微眯起眼,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院内外走动的人的身影。 这些人中一部分是她院中的仆役,夹杂着她昨日带回来的人,眼神或惊慌或探究;而院外走过的那些身影看似匆匆,实则不少视线在暗中向她这瞥来。 明明身在崔家,崔遇棠却有一种掉入豺狼虎豹之中的感觉。 田氏是豺狼,那赵自明便是虎豹。 如今她已然与太子取得了更进一步的发展,赵自明定然要对她做下一步的安排,更何况昨日与谢均见面一事,她还未收到他的来信。 而田氏这一头,她尚且不明对方想要做什么,此刻十分被动。 太多的事情,偏偏堆到了一起。 少女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镇定下来。 即便此刻眼前有再多的艰难险阻,她也必须要一一应对。 崔遇棠开口问道:“爹在哪儿?” “伯爷此刻正在前厅。” “替我梳洗更衣罢。” 话罢,少女披着单薄的外衣转身进了屋,拂冬紧随其后。 院门外那几道窥视的视线这才没了踪影。 关上门和窗户,崔遇棠贴在一处窗户的缝隙处向外看,确定那些暗中窥探的人走了之后,这才转过身来,对拂冬道:“昨日我领进府来,除了那三个年纪较小的武婢外,其余人都是晖亲王安插进来的眼线。 “我虽对这些人不能如何,但他们监视我的同时,我也必须看住他们。 “你继续让敛秋带人盯着,若这其余三人有什么异动,随时同我说。” 赵自明的人进了佑恩伯府,无疑引狼入室。但她就是想利用这一点,将崔家本就不清澈的水面弄得更浑浊一些。 拂冬严肃着小脸点点头,“是,小姐。” 待到梳洗更衣完毕后,崔遇棠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前厅。 前厅外,已经跪了一地的人。 崔遇棠轻扫一眼,看出他们都是梅亭苑的下人。 蹙眉不语,少女满脸焦急地进了厅内。 “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汉闻言看向来人,眉宇间满是烦躁和戾气,“官府的人还没来,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还未从睡梦中醒来,便被惊扰,随后得知这个坏消息,他忙得焦头烂额,看见匆匆赶来的少女,下意识就朝她发了怒气。 一旁的祖母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轻咳两声,崔汉这才堪堪将嘴里的怒言止住。 崔遇棠顾不得这些,又奔去祖母身边,“祖母,这,这……” 少女白皙的额间渗出点点冷汗,祖母看在眼里,安抚她道:“棠姐儿,此事虽还不明了,但眼下只能静候,等官府的人上门调查,再去寻人了。” “我知道,”崔遇棠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可是这么大的一个人了,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这事情实在是太蹊跷了……” 闻言,老妇人混浊的眼里闪过一抹深思,她显然也对这次的事情十分意外,并且心中抱有怀疑。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耐心地安抚着少女。 “爹,我好担心锦舟哥哥……”崔阑泪眼汪汪地坐在椅子上,“他不会有事的吧?” 崔汉叹息一声,安抚道:“不会有事的。” 实则内心犹如擂鼓,惴惴不安。 这可是他崔家唯一的独子! 哪怕他在外养了不少青红外室,但出于名声考虑,每每他离去,都会赐那些女子避子汤,更是无子嗣可言。 他以为,崔锦舟如今渐渐长大,总有一天便会挑起肩上大梁,为崔家操劳振兴。可谁曾想,那一天还未到来,崔锦舟便失踪了! 官府的人姗姗来迟,先后询问了门房和下人一番,最后那领头的衙役看向崔汉,尊敬问道:“伯爷,您可知世子昨日的具体行踪?比如他最后一处出现在哪儿,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又是谁?” 崔汉想了想,道:“便是那梅亭苑的下人所说,最后一处出现的地方,自然是回到了梅亭苑啊!” 衙役面色有些古怪,田氏看了一眼,擦着泪凑过来,“可是有何处不妥?” 那衙役便道:“方才那些下人所言,皆是世子自家宴回到院中后,又离开了梅亭苑,随后实在是太晚,守夜的人都有了困意,迷迷糊糊的,也没注意到世子究竟有没有回院子里。” 随着衙役的声音响起,跪在地上的梅亭苑的下人们头埋得更低了些,神情皆布满畏惧,生怕被崔汉责罚。 他们原先只想着搪塞过去,就说世子昨夜回到了梅亭苑,再静待一会儿,实在找不到人了再上报家主。但谁知夫人非要来寻世子,这才将府里翻了个底朝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闹到报官这一步。 果不其然,崔汉狠狠地剜了那些人一眼,转过头时,面上又挂上了担忧的慈父面孔。 “这些人定是担心受责罚才想着搪塞过关,”崔汉道,“可如今没有了证人,这锦舟去了何处……我也不知晓。” 厅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低迷。 崔遇棠则是在衙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一直紧紧地盯着哭泣的崔阑看。 崔阑被盯得有些发毛,不由朝田氏靠了靠,随后哽咽着道:“娘,我昨夜,好似看见了锦舟哥哥去了何处……” 几人纷纷扭头朝她看来,“何处?” 还不待她回答,崔遇棠便抢先一步,坦荡道:“我想,昨夜最后一个见到锦舟的人,便是我了。 “昨夜我在小花园中散步,无意间遇见了锦舟,我们姐弟便在园中聊了片刻,随后各自散去了。” 看着少女这副轻飘飘说出来的神色,崔汉不由心头火气,眼里都多了两分怒气,“那你为何不早说!” 衙役制住他,上前问道,“那……敢问嘉宁郡主,可有亲眼看见世子回了梅亭苑,或是去了哪处?” 崔遇棠摇摇头,“不曾。” 她复又看向愤怒的崔汉,道:“爹,我方才不说,难道不是因为这些下人撒的谎,导致我以为锦舟回到了梅亭苑,可谁知事实却是没有。 “我是被他们误导了,才未将此事第一时间托出。 “在我看来,锦舟和我昨夜一见之后,便回到了梅亭苑,其余的,我并不知啊!” 少女眸中含着委屈,让崔汉稍稍的醒了醒神。 一旁的田氏眸光闪了闪,拉过崔遇棠的手,“唉,你也别同你父亲生气,他亦是着急坏了,才会这般。” 有了台阶,崔汉的面色才不至于这么难看。 此处有外人在,若是被随意传出去,说他易怒暴躁,常迁怒于女儿,那可就不好了。 衙役见状,便派人取来纸笔记下后,回话道:“既如此,府内找不到世子的踪迹,我们也只好派人张贴告示,先在城内搜寻了。” “多谢。”崔汉道。 他面容哀切,知道寻人的难度,担忧崔锦舟凶多吉少。 官府的人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人走之后,崔汉似是卸去了所有精力,颓然地坐在椅上,半支着头,愁眉不展。 “唉……” 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声响起。 厅内无论站着的下人还是跪地的,皆低垂着脑袋,不敢触怒他半分。 这沉闷的气氛中,他终究还是爆发了。 啪!! 精致的青瓷茶盏被摔在地上,其中一片茶盏碎片险险擦过管事的额角,一条细长的血线登时露出。 管事急忙跪下,连声道歉,“伯爷,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不好!是老奴看管不力,才会让这些蠢货没看好院子,还报了假消息,都是老奴的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咬着牙自扇耳光。一时间厅内噼啪声作响。 “你的确是有错!”崔汉站起来指着他,怒目圆瞪,“你可知那是谁?是佑恩伯世子,是我崔家唯一的血脉! “平日便叫你好好关照他,如今人不见了,你在这里跪着认错,有什么用?! “还有这些欺上罔下的贱奴!通通发卖了去!” 怒声响彻整个厅堂,随即便是下人们哀嚎求饶的哭声。 “不要啊,伯爷,伯爷……” 哀叫声在耳边连连响起,强壮的家丁将人一一拖了出去,耳边顿时清净不少。崔遇棠静静看着这乱幕,等待着田氏的下一步动作。 “伯爷……”田氏双眼通红,将手放在崔汉肩上,安抚道,“莫要动怒,仔细伤着身子。” 崔汉却一把将她的手挥开,“伤着身子又何妨?我这崔家唯一的血脉就要断在这了,你让我怎么不动怒?!” “这,这……”田氏嗫嚅道,“您还有我,还有阑阑,还有棠姐儿……” 闻言,崔汉抬起头来,细细审视了两个女儿一番,轻轻呵了一声。 或嘲讽,或悲哀。 “不过是两个女儿家,能做些什么? “能挑得起我这佑恩伯府的大梁吗?” 田氏贴在他耳边,低声道,“您忘了,阑阑的未婚夫婿是谢将军。待阑阑嫁过去后,谢将军必不会对伯府不管不顾的。” 她言下之意,是让谢家帮衬崔家,甚至说是最坏的情况下,如果崔锦舟真的找不回来了,那由谢均来代理管理崔家,也未尝不可。 崔汉眸中怒色一顿,划过一抹思虑,“可阑阑毕竟是妾……” “妾又如何?”田氏道,“只要阑阑日后有孕,那可是谢家的子嗣,母凭子贵,定能登上正妻之位。” 第44章 晖亲王约见 崔汉怔住,随后道:“那你此时说这些作甚?还有大半年才到婚期。” 即便是想有子嗣,也都是成婚后的事情了。 田氏眼珠子转了转,轻声道:“妾身有个想法,若是趁着现在,咱们直接让这件事板上钉钉,在婚前就逼迫谢家不得不将正妻之位给阑阑,往后不就万事无忧了?” 崔汉眼里闪过犹豫,他终究还是不放心这样有风险的事情,更何况,官府的消息今天刚放出,未必就寻不着人了。 田氏自是知晓他在想什么,缓缓站起身,眼睛上挑着看向崔遇棠,缓缓道:“不过,此刻也未必要思虑这么多。 “我觉得官府的人定会找到锦舟的,你说呢?棠姐儿。” 那一双含满算计和利益的眼里迸射出精光,丝丝缕缕的寒意往崔遇棠骨子里钻。 她知道,田氏这句话,明面上听不出什么问题,实则暗中就是在向她示威。 崔锦舟就是她藏起来的,又能如何? 田氏就是想以此事牵扯住她,让她不能做出更越轨的行为来。 想来,是前些日子太子对她青睐一事,传到了田氏耳朵里,她便连慈母也不装了,干脆和她撕破这一层遮掩着的布。 崔遇棠嘴角扯出笑意,声音温柔:“我觉得,锦舟自然会平安无事的。” 这段时间内,无论田氏和崔阑想要做些什么,她都不能插手,或是暗中算计。 除非,她能提前找到锦舟在哪儿。 可看着田氏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崔遇棠不由感到心慌。 回到疏影居,摊开攥紧许久的掌心,其上冷汗遍布,指甲掐出的红痕清晰可见。 敛秋心疼地望过来,用软帕沾了水为她擦净,“小姐,您近来身子刚好些,此时这般动气伤了身子,亏损的是咱自个儿啊。” 崔遇棠垂眸,神色冷得像块化不开的冰。 她一字一句沉声道:“我步步相让,是为周旋。她倒好,竟真动起了让外人取代崔家独子的心思。” 方才田氏与崔汉耳语时,她不着痕迹地挪了几步,时不时能听见几句谈话,便知晓田氏的算计。 她这是听多了京中的流言蜚语,真以为赵景行对她有意,有可能迎娶她为太子妃,才动了歪心思。 拂冬将门窗实实在在地关上,回身道:“那小姐,如今该怎么办?” 少女轻咬唇瓣,思绪发散。 现在官府派人去张贴告示,去城中寻人,多半都不会有什么结果。 既然人是她田氏藏起来的,想必人多半就藏在家中……或者田氏私买的外宅里。 但若是有外宅,田氏定然藏着掖着,不叫任何人知道,更不会让崔汉知晓。 现下她处处受制,该如何是好? 敛秋和拂冬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浓重的担忧。 忽然,紧闭的窗户外传来几声轻响,有些像啄木鸟用鸟喙啄木头的声音。 崔遇棠蹙着眉头走过去,将窗户推开,便看见那一只白白胖胖的信鸽。 她早已习惯,见怪不怪地将那绑在信鸽脚上的密信拿下。 看了一番后,眸中思索闪过,紧拧的眉头渐渐松开。 “敛秋,去向祖母请示一声,我要出门采买些祈福的物品。”崔遇棠道。 敛秋虽不解,但还是迅速去办了。 祖母入京后最喜欢吃斋念佛,想必她借着采买祈福物品的缘由,定能成功出了这佑恩伯府。 想了想,崔遇棠又道:“拂冬,你去将那三个武婢找来。” 拂冬唤来那三个武婢,三人个头不算高,但身板挺直,眼神明亮,瞧着便是从小练武的好苗子。 崔遇棠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眼里流露出几分怜爱。 她从身后拿出三份红绸锦囊,分别给了三个女孩。 “我知道你们三人自小便没了父母,被看上后才走上成为武婢的道路,”崔遇棠柔声道,“这锦囊里,是我能给你们的,最宝贵的东西。 “如果你们愿意为我效劳,跟在我身边,我会找人教你们读书习字,更不会限制你们想学的东西。 “如果……你们不愿意跟随我,也不必同我打招呼,拿着这枚锦囊,便可以远走高飞了。” 三人迟疑地对视一眼,接过了那枚锦囊。 打开一看,三人齐齐吸了口气,眼中满是震惊。 这精致的红绸锦囊中,并没有什么珍奇珠宝,而是几张边缘泛黄的草纸。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她们几人的生辰来历,以及何时卖到牙行,又是何时到了这佑恩伯府的。 这是她们的奴契。 崔遇棠将奴契交给她们,意味着她们随时可以自行离开,全看个人选择。 撕掉这奴契,她们便是自由之身。 三人没有什么正经名字,入牙行时便随手起的贱名。 小花,小草,小石。 其中小石僵硬地看了那奴契片刻,咬咬牙,拿了出来,顶着崔遇棠凝视的眸光,将那奴契狠狠撕碎。 奴契被撕破成条条破落的长串,最终又在她手中化为渣粉。她撕得很干脆,也很彻底。 看来小石对这奴契非常痛恨。崔遇棠心想。 她并未说话,不急不缓地看向另外两个人。 小花和小草看了看她,拿着奴契的手都有些颤抖。 突然,二人跪了下来,齐齐求饶道:“郡,郡主,小石她年纪最小,还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吧……” 女孩声音颤抖,掺杂着几分畏惧。 崔遇棠一怔,将二人扶起,认真地看着她们:“为什么要跪下来求我?” “因为,因为……”小草咬着牙道,“从前买了我们三人的,也有像您这样,将奴契交还给我们的。 “当时,我们都选择了离开,可还没走出那府门多远,就又被牙行的人捉回去痛打了一顿。 “那人买我们,又将奴契还给我们,不过是取乐罢了……之后,我们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 小花接着道:“我们虽不知您究竟是出于好心还是取乐,但,小石的行为的确冲动,还请您高抬贵手,绕过她吧!” 二人眼泪涟涟,唯有小石站在一旁,满脸抗拒,眼中斥满戾气。 闻言,崔遇棠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伸出手拂去二人泪水。 轻声道:“我既然说了不会为此惩罚你们,那我便不会这么做。 “小石撕了这奴契,那她便可以走了。” 三人皆是一怔。 “只不过……”崔遇棠缓缓道,“你们走了之后,可有想过自己去哪儿?身无分文,上何处谋生?” 小石涨红了脸,咬着牙道:“我们会武艺,可以上街头卖艺的!” “卖艺。”崔遇棠轻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并无嘲讽,反倒怜悯更甚。 “这是一条很难的出路啊…… “世道艰险,你们三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彼此,可你们谁也无法保证,不会有人再次将你们捉了去,卖进牙行。” 小石眼神黯淡几分,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崔遇棠慢悠悠地摸了摸三个人的脑袋,笑着道:“你们不必急于一时做决定,我给你们时间。 “在我这,你们可以吃饱饭,学到东西,更可以在将来的某一天,有了立身之本时,随时离开。 “好好考虑吧。” 话罢,少女起身便要离开。 小花叫住了她,“郡主!” 崔遇棠回眸看去。 女孩眼中闪着明亮璀璨的光,她希冀道:“您真的会这么做吗?” “会。” “那您……什么都不图的话,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崔遇棠笑了笑,“我并非什么也不图,我需要的,便是你们在我身边的这段时间,好好保护我,或者,做好我的贴身亲信。” 话音落,她似一阵轻柔的风,缓缓推开房门,将三人留在屋内,转身向外走。 此时敛秋已然回来,她上前道:“郡主,事情已经办妥了,马车就在府前等着呢。” 崔遇棠点点头,拿过拂冬手里的常青色披风,披在身上,系好带子。 拂冬跟在身后,问道:“可是郡主,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见‘他’。” 敛秋拂冬闻言,立即会意。 竟是要见晖亲王。 “可是,郡主,周围的眼线太多,会不会有危险?”敛秋担忧道。 崔遇棠却淡淡道:“他身为棋手,若是不能纵观整个棋局,将有害的棋子一一拔除吃掉,那他也不配坐在这棋桌上了。” 佑恩伯府的马车悠悠上了路,最终在闹市之中的荟萃楼前停下。 少女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微微仰头一看,恰对上二楼靠窗座位边,那双如鹰一般锋利的眼睛。 崔遇棠勾唇一笑,他倒是大胆,竟敢约她在这人多手杂的地方相见。 不过,他既然约了,她便不会不来。 若是没有晖亲王的帮助,她又该如何顺利拿到自己想要的呢? 少女敛眸,莲步轻移,进了荟萃楼。 第45章 兴许他真可以为她实现 荟萃楼坐落于嘈杂的闹市之中,此处鲜少有权贵往来,一向都是提供给平民百姓或是前来走镖的镖客。而赵自明选在这相见,是以在这人来人往之中,掩人耳目。 明白他的想法后,崔遇棠一路以袖掩面,缓步上了二楼,在窗边的隔间内找到了赵自明。 男人的相貌与上次相见时不同,虽还是那般平平无奇的长相,但这一次下颌角方正,长满胡茬,看起来饱经沧桑。 他悠悠然地倚窗而坐,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闹市中来来往往的小贩、商人、平民、农户……看任何一个人时,眼神都毫无波澜,好似只是不经意地看看,但仔细看去,他眼底却藏着一抹极为幽深的暗光。 隔间的木门敞开着,一看便知是为她准备。崔遇棠也不扭捏,带着敛秋入座,让拂冬关上门留在外面。 听见声响,赵自明缓缓回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毫不惊讶,似觉无趣地笑了一声:“呵,你倒是见到什么都不害怕。” 崔遇棠将披风解下,一张柔嫩的小脸因走动而显出几分红润。她看了赵自明一眼:“这样不好么?” “好……”赵自明依旧笑着,“却也不好。你这般模样,太过无趣。” 少女轻掀眼帘,睨了他一眼:“我此番前来,可不是为王爷取乐来的。王爷有何要事,烦请速速说来。” 男人一袭玄色衣装,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别样的异彩,他模样懒散,垂眸不语。 赵自明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螓首蛾眉,翦水秋瞳,十足十的好相貌,再加上她的沉稳和心计谋略,他竟难得生出一种棋子将要脱手之感。 敛眸须臾,他看着一本正经的少女,开口道:“我交代你的事,你办得很好。接下来,我会继续派人给你送信,若是太子那边有行动,便会叫你一同前往。” 崔遇棠闻言,挑眉道:“若是如此,王爷大可继续传信于我,何必约我到此一见?” 伸手拉下窗边竹帘,大片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只有几缕光透过缝隙打在桌案上。 赵自明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约你来此,是想问另外一件事。我听闻,你去牙行挑选奴隶之时,遇见了谢均? “他特地亲自出面要见你,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那似笑非笑的眸光落在少女身上,含着满满的逼迫意味。 对于赵自明的问题,崔遇棠毫不意外,早在来之前,她便已猜测过赵自明的目的和想法,如今看来,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与赵自明是利益交易的关系,可既然是交易,那便不能只有她出力,赵自明却拿一个所谓的最尊贵的地位吊着她。 她可不是傻子。崔遇棠唇边笑意褪去,凝眸对上他的视线:“我想,这件事,与王爷无关。而我也没有那个必要,把这件事说给王爷听罢?” 话音落,少女一捞身边的披风,起身便想往外走。 赵自明难得怔在原地,回过神后立即拦她,“……你可知这样做的下场?” 他定定地看着少女,眸中闪过一丝愠怒。 崔遇棠回眸时,将他那抹愠怒收入眼底,毫不意外。 传言道,这位天子胞弟,潇洒风流、行事不羁的晖亲王向来不喜过问政事,在行事上也向来随和,从不刁难或为难任何人,更极少因此与他人有冲突。 但若是如此,岂不是和来找她的目的相悖? 因此崔遇棠猜测,所谓潇洒不羁只是赵自明的伪装,包括他主动回到封地,除必要的年节外皆不回京一类的行为,都是为瞒天过海,欺瞒天家的眼线。 他哪是随和,分明是行棋时毫不考虑棋子的感受,而棋子也不敢驳斥他罢了。正因如此,也更用不上所谓刁难或是为难。 可如今,她这般毫不掩饰地违逆他,定能激起他心底的怒气。 察觉自己的异常被少女发现,赵自明半垂着眸,笑了笑,再抬起头时,笑容是一贯的无所谓。 “嘉宁郡主,你我如今是在交易,既是交易,你想要什么,不妨与我说说?” 赵自明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她的意思。 与谢均的谈话不是不能说,只是他必须给出她想要的。 只不过,她这一次试探,是要看赵自明是退让周旋,还是用崔家来威胁她。 既然是前者,那必然不是为了给她面子,而是忌惮谢均。 崔遇棠稍稍挑眉,没想到谢均一个不参与朝政的将军,能让他如此忌惮。还是说,他忌惮的,其实是谢均身后庞大的谢家? 思及谢均胞姐是皇后这层关系,崔遇棠眸色渐深。 她从善如流地回身落座,将披风放在一旁,面上是一贯温和的笑:“齐嬷嬷从牙行调了三个仆役,入了我的院子。” 赵自明面上笑意淡了淡,“嗯?” 崔遇棠继续道:“这三个人,都是王爷的人吧?”不待赵自明回答,又道:“既然是王爷的人,想必这佑恩伯府内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王爷的眼睛。 “那么,我弟弟失踪一事,想必王爷已经知道了?” 话止于此,赵自明明白她的意思,眉心微拧:“你想让我帮你找回你弟弟?” “是,王爷。”崔遇棠道,“这便是我心中所想。” 锐利的眼眸中渐渐凝聚出风暴,赵自明看向她,沉声道:“若是找不回来呢?” “找不回来,我自然不会将我与谢将军的谈话托出。”崔遇棠自然地答道。 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捏紧,赵自明陷入沉思。 崔遇棠想了想,又道:“但谢将军与我的谈话,左右不过那几句罢了,也未谈及什么皇家秘辛,更没有什么对王爷有用的信息。 “王爷既能在秦国公府和佑恩伯府内安插眼线,想来在谢府内安插些人手也不难。 “若是王爷不愿帮我,那便自己打听一段时间,想必也能从谢府里捞出话来。” 她越是将与谢均的谈话说得轻飘飘,好似没有任何重量,他便越不得不在意。 哪怕谢均真的没和她说什么,她也要用这个机会诈一下赵自明,否则谁来帮她寻锦舟? 赵自明拧眉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好似这是一个重要的抉择。 望着赵自明思索时眸光明明灭灭,崔遇棠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她之所以这么问,便是想试探赵自明,看看以他的能力,到底能不能在谢府内安插眼线。 如今看来,是不能。 谢家对于赵自明而言好比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任他想尽什么办法都无法撬动一丝一毫,便只能主动来找她这个不经意间溜进去的小飞虫,探知那一星半点的消息。 而赵自明也并不确定,那日谢均与她所说,究竟有没有他想要的消息。 崔遇棠垂眸,亦陷入思索。 那日在珍宝阁,她无意间发现太子与刺客有关一事,还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如今,她刚刚迈入这盘棋局,必须一点一点摸清各个阵营的动向。这般隐秘的信息,她只能藏于心底,绝不能叫赵自明知道。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赵自明多半也不知道那日的刺客与太子有关,还极有可能是太子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这其中,太子想要什么? 动乱?叛变?还是试探?又或者,借机将五皇子和谢均斩于马下? 状似无意地玩弄着手指,崔遇棠心中大概有了个总结。 赵自明要推举明君上位,而他不认可太子,现他又要想办法套取谢均的消息,说明他要扶持的人,必然不是谢均。 再者,他姓赵,自然要推崇皇家正统血脉。 那唯一合适的人选,便只有在朝堂中颇有盛名的五皇子了。 五皇子又是谢均胞姐所出,若赵自明真心想扶持五皇子,理应与谢家是一头才对。但他偏偏站在了谢均的对立面。 这说明……谢家,大概是支持太子登基的。可皇后呢?太子是前皇后所生,谢如净对此又作何想法?这些事情,还需要她慢慢得到消息,才能理清。 理顺其中关系,崔遇棠觉得脑中打通了很多关窍,面对赵自明时也知道该用什么来拿捏他。 他越是在意谢均,那与谢均的往来,便越能用来作她的筹码。 “好,”赵自明定定地道,“我答应你,会为你找寻你弟弟的下落。但是活是死,我可决定不了……” 话音未落,崔遇棠便斩钉截铁道:“必须是活着的崔锦舟!” 她坚定的眸光好似在说,若不是活着的,她便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他。 赵自明不由眉头一挑,玩味地笑了笑,她这副模样,还真像一只倏然伸出利爪的猫儿。 他微微一笑,道:“在此之前,你得先告诉我,谢均与你所说的话,‘重量’值几何?” 他说着,拿过几只摆在一旁的空茶盏,放在少女面前。 忆起谢均说的短短几句话,崔遇棠垂眸,面上不见丝毫心虚,缓缓将一旁的茶壶拎起。 随后,不紧不慢地倒入每个茶盏之中。 每一个,都倒入了八九分满的茶水。 “这便是那些话的‘重量’。”她静静地看着他,眸光里含了几分探究。 赵自明摩挲着指尖,应允道:“既如此,这件事,我应下了。” 崔遇棠将茶壶放回桌面,心里也不自觉松了口气。 总算是顺利解决了这件事。 她方才突然想到,赵自明如此顺她心意,除了忌惮谢家外,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他不清楚谢均与她的关系究竟如何。 若是她“弃暗投明”,站到谢均的一边,即便只是小小一个棋子,也能给他增添出好多不必要的麻烦。 赵自明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该如何让麻烦最少。 而且,她方才提起崔锦舟失踪一事时,特地观察了赵自明的神情。 一般而言,找个人对他来说不难,但他第一反应却是,找不到会如何?是以说明,他的眼线早已捕捉到崔锦舟失踪的信息,只是搜寻起来,对他而言有些难度。 对赵自明都有难度,崔遇棠不敢去想,崔锦舟如今究竟身在何处,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祈祷他的平安。 “对了,”崔遇棠抬眸道,“还有一事,我想王爷可能愿意听一听。” 赵自明挑眉:“什么事?” 崔遇棠缓缓将田氏说与崔汉的计谋道出。 赵自明眸中闪过一抹惊讶,“……这佑恩伯夫人,倒还真是大胆。” 连算计谢均,让二人生米煮成熟饭,再让崔阑母凭子贵的想法,都说出来了。 只不过,她与他说这件事,是想做什么? 望向少女的眼神露出一缕审视。 崔遇棠抿着笑站起身,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还恭敬:“既然事情谈完了,那还请王爷莫要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臣女先走一步,告辞。” 她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让赵自明一怔,连带着那抹审视的眸光都未能收回来,少女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他不由有些失笑。 骨节分明的手将竹帘缓缓拉起,阳光再次照进来。 赵自明低头看着少女乘上马车的身影,忽然想到: 若她一直这般乖巧,愿意配合着他将大计完成,他原先用来诱骗她上船的诱饵——兴许他真可以为她实现。 第46章 登门谢府 待上了马车后,崔遇棠面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面容冷肃,看向拂冬,开口道:“方才让你去采买的祈福用品和礼物,都买好了吗?” 拂冬同样一脸认真:“都买好了。” “好,”崔遇棠吸了一口气,试图消弭心中的紧张感,“敛秋,你与我换衣裳。” 敛秋揪着衣襟,面上有几分薄红,“郡主,奴婢的衣裳恐有尘灰,还是……” “那拂冬和我换。”崔遇棠不容置疑道。 拂冬一愣,和敛秋相视一眼,知道自己劝不动崔遇棠,只好乖乖将衣服脱下。 将衣服换好后,崔遇棠又重新扎了个丫鬟的发髻,再用颜色偏暗沉的脂粉摸在脸上,整个人活脱脱像普通的侍女一般。 只不过,不能细看,细看之下,便会发现她五官精致,不似寻常丫鬟,定能发现破绽。 崔遇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便用螺子黛在面上点了几个黑痣,才看起来和谐不少。 纤纤玉手挑起帘子一角,她向外看了一眼:“快到谢府了吧?” 敛秋紧张道:“就快到了。” 拂冬穿着崔遇棠的锦衣云裳,肩背僵硬地坐在主位,有些忐忑地道:“郡主,要不还是算了吧,就由奴婢去送吧。 “您打扮成这副模样进去,还是太危险了。 “若是被谢府的人抓到,或是被外人看穿,那京中关于您的流言还不得沸沸腾腾啊?” 崔遇棠伸出手放在她肩侧,安抚地拍了拍:“无事,你要相信我。” 见谢均,她必须亲自去,这桩买卖才能做得通。 随着车夫的一声“到了”,崔遇棠定住心神,和敛秋一同下了马车。 待到谢府辉煌端严的大门前,便有行事规矩的门房上前来问:“请问二位是京中哪户大人家里的?此次前来,可是为送礼?” 他半低着头,没有丝毫让人不适的胡乱打量或是轻视,单单看了崔遇棠手里精致的礼盒,便已猜测出来意。 敛秋腹诽道:若是其他权贵世家的门房,只怕眼睛都长在了头顶,哪会这般有规矩。 崔遇棠压着声音回道:“我们是佑恩伯府的侍女,此次是奉嘉宁郡主的命令前来,特为感谢谢将军来的。 “郡主还有交代,这赠礼,必须由奴婢亲自交到谢将军手中。” 门房恍然大悟:“是来寻谢将军的呀,劳烦二位稍等片刻,小的去问问就来。” “多谢您了。” 门房推辞着笑了笑,先将她们二人引入台阶上。 没一会儿,便有人传来了信,门房这才道:“二位请随我走。” 门房将二人领到谢均书房外,指了指:“谢将军就在里面。” “多谢。” 崔遇棠垂着头,捧着礼盒,等站在书房外的仆人传话,里头的人应声后,才走进去。 心中不由感叹,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就是多。 谢均的书房明亮宽敞,两排厚重结实的高大书架陈列着一应俱全的书籍,精致的鎏金花鸟灯台摆在一旁,照得整个屋子毫无一点暗处。 崔遇棠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瞧见谢均正埋首在书案后,清了清嗓子道:“奴婢是嘉宁郡主派来送礼的,对谢将军之前的帮助,郡主十分感谢……” 较为熟悉的声音让谢均一顿,笔下多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墨点,他提起笔,从书卷间抬起头来,看清来人,不由怔愣。 崔遇棠学着侍女的模样,挪着小步子走到离他书案边只有两步的距离停住,垂着头道:“这是郡主的礼物,交代了要奴婢务必亲手送到您手里。” 漆黑的瞳孔闪过一抹笑意,谢均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嘴角轻轻提起。 如今少女这副模样,面上暗黄的肤色再配上这胡乱点的几颗黑痣,像极了刚从地里干完活的农户。 见谢均不应声,崔遇棠蹙起眉,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就瞧见他噙在嘴角的笑意。崔遇棠以为他嘲笑自己这身装扮,被脂粉遮住的面颊浮起淡淡红晕,她咬牙切齿道:“……这礼物,务必由您亲自收下,旁边不得有外人在。” 谢均知她不快,便将唇角笑意一收,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陪在一旁的侍从这才关上门出去。 谢均那双眸子似深潭般看不清情绪,他开口道:“你打扮成这副模样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 忆起上一次与少女见面,还是在牙行,且谈的十分不愉快,他不由轻轻蹙起眉头。 崔遇棠显然也想起了这一点,眼底多了几分羞赧。她将礼盒放在桌边,正色道:“此次前来,是为助将军逃过陷阱,也是为我自己的所求而来。” 话音落,屋内无声,落针可闻。 敛秋更是被这寂静的氛围吓到一动不敢动,站在墙角,假装自己是个听不懂人话的木头。 她心中十分担忧,若是谢将军不相信郡主,或是不愿意帮郡主,那该怎么办? 难不成全都要仰仗那个不怀好意的晖亲王? 好在,不过须臾,谢均便道:“说来听听。” 如今是她有事相求,但她也有重要的信息给谢均。想到这,崔遇棠摒弃了心底的几分忸怩,直言道:“我妹妹崔阑,与谢将军有婚约。 “但她的位份,不过一介侧室。所以家母并不满意这个身份,便想出计谋,要对谢将军下手,再让崔阑母凭子贵。” 她说的有几分隐晦,但想必谢均定能听得明白。只不过,谢均虽然听懂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所以呢?” 他又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些什么?” 他这样的反应实属在崔遇棠意料之外,她不由怔愣几分,一时哑然。 回过神后,崔遇棠磕磕绊绊地道:“我……那个,这件事是针对你来的,我告知你,便是想让你提前做好提防和应对的准备。” 说完,她又试探地看了谢均几眼,难不成谢均早就知道此事?但他又并非赵自明,不会做那等在旁人家中安插眼线的低劣手段,怎会知晓呢? 可无论她如何强调,谢均都面无表情,只问道:“我知晓了。所以,你的所求,是什么?” 对上那双深沉的眼睛,崔遇棠竟有一瞬的错觉,只觉自己整个人要被吸入其中,心不由漏跳一拍。 她撇开视线:“家弟失踪了……我想请你,帮我找一找他。” 早在去见赵自明之前,她就想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她绝不能只交到一个人手上去做。赵自明周身利益牵扯复杂,难保他不会为了其他利益而将她这面的利益舍弃掉。 而谢均,是她更有把握的一方。 她救过小皇子,更救过谢均。按理说,他发自内心帮助她的概率,会更大一些。 “好。”谢均倒是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一有消息,我便会派人到府上通知你。” 崔遇棠摇摇头,“这件事,只需单独通知我一个人就好。” 谁知府里的下人谁是田氏的心腹,或是被田氏抢先得知她发现了锦舟的踪迹,定会立时反应过来,再将人藏起。 少女今日特地乔装来见他,谢均已然猜出一二,承诺道:“好,我会照你说的帮你,若有消息,第一时间让我的人私下通知你。” 听见这掷地有声的承诺,崔遇棠才觉心上悬挂的大石终于落下,拍在心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犹豫片刻,崔遇棠问道:“你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你就不怕其中有阴谋陷阱,极有可能将自己牵扯进去吗?” 谢均看了她一会儿,眸中思绪沉沉,“你救了我一命,我理应报答。” 他如此答道。 这般的回答,让崔遇棠心中的担忧顿时抹去几分。 她难得雀跃起来,“多谢谢将军伸出援手!往后,你若有难,我也定会帮你的!” 敛秋贴着墙角,悄悄看了一眼,却发现谢均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柔光,心中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她总感觉,不仅仅是为报救命之恩,谢将军答应得这般干脆,就好像是……无论郡主说什么,他都会应下。 第47章 谢氏家主 出了书房,崔遇棠只觉扑在面上的风都没这么寒凉了,倒是透着一股徐徐飘来的柔和味道。 只是,走出院子没几步,她就被人叫住了。 “站住。”这道声音苍老而威严。 崔遇棠肩背一僵,缓缓转过身去,瞥见那人面容,惊得顿时低下头来。 此人虽年迈,但身着华丽云纹锦衣,绝非寻常人士。 按年岁算,他应当就是谢家家主,谢均的祖父,谢栋。 谢栋眉眼间与谢均有几分相似,皆生了一副远山眉,眼睛沉沉地看着人时,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如此时,谢栋蹙着眉看她:“你是哪来的?在府里,我可从未见过你这号人物。” 他观少女身量纤细窈窕,而穿在她身上的这套服饰,虽是京中侍女一贯的制服,却显得有些不太合身,透出几分宽松来。 崔遇棠只好压着嗓子答道:“回大人的话,奴婢是佑恩伯府的侍女,为给谢将军送礼而来。” “哦?”谢栋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居院,却会错了意,“是长乐郡主派你来的罢?” 如今两家有婚约,他会往崔阑的身上想,倒也不奇怪。 但如今崔遇棠乔装承丫鬟进入谢府,可不能在这时掉链子。 若是被人发现她打扮成侍女的模样,还顶着送礼给谢均的名头进的府,只怕这流言蜚语一夜之间就能传遍整个京城。 崔遇棠忙垂下头,硬着头皮道:“是嘉宁郡主让奴婢来的。” 谢栋怔了一瞬。 趁着谢栋没回过神来时,她便转身想走:“奴婢还有要紧事……” 却又被谢栋叫住:“慢着。嘉宁郡主……让你来给峙衡送礼?” 眼中满是怀疑。 他观少女形容有异,面色渐渐冷沉下来。 这女子虽是一副丫鬟打扮,但行礼方式和世家训练出来的家奴完全不同,甚至带着一丝僵硬。 莫不是谁派来的探子? 谢栋出身名门望族,行事规矩,事事都有礼仪教养,就连家里的奴仆都是形矩规步,从未有过任何逾越的地方;正因此,他又怎么会知道出身小官小户之家的崔氏家仆,行事向来没有这般规矩。 而崔遇棠模仿的便是平日见过的奴仆模样,失几分分寸倒也正常,只是未料想谢栋会从这方面看出端倪。 “前些日子,谢将军帮了我家郡主,郡主便特意嘱咐我等登门道谢送礼。”崔遇棠缓缓道。 少女瞧着端庄镇定,实则心底砰砰直跳。周围的风穿林叶声,好似都不如她此时的呼吸声重。 身前人久久没出声。 随即是一道冷冽肃然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谢栋见她一直低头,遮掩面容,心有疑虑。 “你这般遮遮掩掩,是为如何?!”他震声道。 跟在后边的敛秋看了看崔遇棠,又看了看谢栋,心中焦急不已。 若是被这谢氏家主认出,传出郡主扮作丫鬟入谢府的消息,那外人不得误会郡主与谢将军有私情吗? 更何况,谢将军还是郡主的未来妹夫。 敛秋有些忍不住,正想上前拦住谢栋,让崔遇棠先走,却见少女缓缓出声。 “奴婢面容丑陋,恐吓到大人……” 如今崔遇棠这样的肤色,的确让人一看便知不大会是个美人,也有几分说服力。 可谢栋纹丝不动,大有今日必须将她的身份查出来,否则便不罢休之感。 他静静地站在那,单是眼神的威压,就已经叫崔遇棠手脚发冷,额间生出冷汗来。 见少女不动,谢栋拧着眉心向前走了几步,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祖父。” 略一回眸,便瞧见清风霁月般的矜贵青年立在他身后。 祖孙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一副冷冰冰的棺材脸,面上什么表情都无。 但谢栋看着谢均长大的,自是对他的心性很了解,如今在这时特意从书房出现制止,想必这婢女对谢均来说,是有些不同的。 谢栋挑了挑眉头,等待谢均的下文。 谢均敛眸,轻声道:“祖父,她们二位的身份经过我校验,的的确确是佑恩伯府内的侍女,而非祖父想的那般不怀好意。 “且……她们二人还有要事在身,祖父就莫要再阻拦了。” 有他出面担保,谢栋自然是打消了大半的怀疑,但同时也不由对他的态度多了几分兴趣。 挑起的眉梢动了动,他轻抚胡须,面上多了几分笑意。 笑呵呵地道:“走吧,走吧。” 见状,崔遇棠连忙拉着敛秋走了,头也不回,也不敢回。 望着二人走远的身影,谢均才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转过身便想回书房去。 谢栋一挑眉,拦住他,眼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峙衡,此事你是不是应当向我解释解释?” “解释?”谢均甫一回首,声音淡淡,“方才都已解释清楚了。” 谢栋一看,便知这小子又想浑水摸鱼蒙混过关,但今日他偏要弄清楚。 “方才那姑娘当真是佑恩伯府的侍女?” “嗯。” “那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谢栋紧紧地盯着他。 脚下步子一顿,谢均面露无奈,“不过是一个侍女罢了,能有什么关系?祖父不是找我有事吗?还是莫要在此处胡乱猜想了。” 身后脚步声加快,谢栋竟是难得不顾规行矩步拦在他身前,面容也不似方才那般温和,反而多了几分冷肃。 “峙衡,祖父只是老了,但人还活着,眼尚且清明。 “方才那姑娘身上有诸多疑点,否则我不会将人拦下。 “但我知有你担保,想来她不会是什么对谢家图谋不轨之人,更有可能是你熟悉的人。” 说到这,谢栋蹙起眉头:“但正因如此,我才更加看重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你与长乐郡主有婚约在身,若是与其他女子不清不白,岂不是辱没谢家门楣,更是将崔家的脸面踩在脚下!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知你心性,更不希望你在这时候犯错,受外人指点!” 天空飘过几朵阴沉的乌云,将唯一的光亮遮罩住,浮在谢府上空,好似一张巨大的口,深不见底,要将其中一切尽数吞噬。 谢均垂眸,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好似对谢栋所说的一切反应平平。 “孙儿知道了。” 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背影是一贯的清冷孤寂。 谢栋定定地看了会儿,口中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这个孙子,他最了解。 看着最无波澜的时候,实则心中是计较的。 就连应答时的语气,都多了几分冷意。 可明明从前,在峙衡幼年时,他也曾露出过鲜活少年的模样啊……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做什么事情都将想法藏在心底。 大概是,自从峙衡的父母接连出事后,他才慢慢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吧。 秋风萧瑟吹过,头顶的乌云接连聚在一起,似有大雨之兆。 谢栋缓缓收回视线,想起谢均的状态,知道此时不宜与他商谈正事,便转身离去了。 …… 崔遇棠坐回马车上时,手还是冷的。 拂冬瞧见她们二人,急得瞬间围上来,关切道:“小姐,事情可办成了?” 敛秋望了一眼神思不属的少女,点头道:“办成了。” 只是郡主的状态,似乎并不是很好。 一想到方才若是没有谢均出现,之后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崔遇棠就忍不住心惊肉跳,好半晌才平静下来。 崔遇棠定定看向拂冬:“田氏的人可有跟出来?” 拂冬紧张地看了一眼马车外,随后点点头。 “好,”崔遇棠道,“将衣服换回来,若有人问起,你便承认是你与敛秋一同进的谢府。” 反正真正进去的人是谁,除了谢栋和谢均,崔家的人必然查不到。 马车骨碌碌地上了路,转眼回到了崔家。 佑恩伯府内,一片低沉的气氛蔓延开来。 人人都知,世子失踪一事,对伯爷的影响最大。 单是知道消息起,佑恩伯便已食难下咽,坐立难安,总是会向仆人问起官府的消息。 但整个崔家上下,除了崔汉和不知情的人外,崔遇棠已是心知肚明。 既是田氏做的手脚,她敢在这时候动手,那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单单是官府的简单搜查,定然什么消息也没有。 日月轮换,天空的明月不过挂了一会儿,便被漫天的乌云遮罩,淅沥沥下起雨来。 崔遇棠多加了件厚些的外裳,站在崔汉书房外,敲响了房门。 “谁?”从里边传出来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和愁思。 “是我。”少女敛眸答道。 崔汉似是愣了一下,随后让崔遇棠进了屋。 屋内仅仅只点了一盏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光线微弱,仅仅照亮了书案的一角。 而屋外风雨声不绝,夹杂着雨丝的冷风簌簌灌入,吹起桌面上的书卷,洇湿了不少纸页。 崔汉颓废地坐在书案后,眉目隐在暗处,神情看不真切。 他是为崔锦舟的失踪感到焦心极了,在风雨来时,连窗户都没关上。 崔遇棠行礼时,崔汉甚至连半分眼神都未放在她身上。 他声音极轻:“何事?” 见他态度冷淡,崔遇棠也不恼,转身走至窗边,将窗户关上。 窗柩处传来“吱呀”一声,将所有风雨隔绝在外。 一时间,屋内只听得见雨点拍打在屋檐的声音。 崔汉被这一动静唤回神思,不经意地看向少女,神色恍惚。 “月儿……”他喃喃道。 第48章 主谋就在府中? 眼前这道立在窗边的身影,娉婷袅袅,温婉得像是一位故人。 一位他以为他早就忘了的故人。 崔遇棠面带微笑,回过身子,“爹,什么月儿?” 她笑得无辜纯净,好似不知崔汉口中“月儿”指的是谁。 崔汉眨了眨眼,似是回过神来,苦笑道:“你忘了?月儿……便是你的母亲,江月。” 少女淡然地点点头,依旧立在窗边,“爹为何突然提起娘的名字?” 崔汉一怔,复又看向她,这才找到了原因。 平日里,他享受于伯府的富贵,享受于同僚们的追捧,享受于外室的仰慕和喜爱。无论何时,他都是想不起来江月这个人的。 江月此人,像水中柔和的倒影,如梦似幻,当他想起来,伸出手去触碰之时,那道身影往往也就幻灭了。 可今日少女身穿淡栗黄色衣衫,长发披散下来的模样,当真像极了她母亲。 彼时他还年少,意气风发,决心抛弃身后一切只身奔往汴京赶考。可不料中途遇见马匪,将他身上的盘缠一扫而空,他试图抢回,那些马匪却将他打伤,丢在了路边。 若不是遇见了江月,只怕他早就成了路边的一具荒尸了。 江月是富贵商贾家的小姐,自崔汉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便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悸动。除了对她本人的悸动,更多的悸动,则是来源于她背后的财富。 那时崔汉就整日冥思苦想,如何才能让江家愿意帮助他,给他些钱,助他上京赶考。 当他看见江月羞赧看向他的眼神时,崔汉霎时间明白了。 情爱一事,不过镜花水月,他向来不在意。待哄好了江月,得了美娇娘,又拿到了钱财,他这才喜滋滋地上路。 崔汉本想着等考中官名后,便和江家永不来往,若是让人知道他赶考全靠的算计别人家的钱财,他这脸面也无了。 可谁曾想,天不如人愿,他落选了。于是,崔汉不得不再次写信去往江家,求他们让人送钱进京,他要买官。 起初崔汉是忐忑的,不过一次露水姻缘,江家会给他钱吗? 可江家不但给了,还给的不少,足以让他买一个安家汴京的官职。 当时崔汉并未细想,可如今想来,定是瞒着他怀了身孕的江月劝说了江家家主,这才会回信给他。 只可惜……他知道的太晚,而江月又太贪心,给一个平妻之位仍不满足,要求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世上哪有这般美好的故事?崔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谁知向来温柔的江月,竟大发雷霆,最终活生生心生怒怼积压而死。 思及此,崔汉眸色黯然几分,再看向少女时,语气不由柔和起来:“棠姐儿,你来寻爹,可是有何要事?” 崔遇棠点点头,“爹,女儿今日出门采买祈福用品时,便一直在思索,锦舟为什么会失踪?” 她话中的用词有些奇怪,崔汉轻蹙眉头:“你说的是……‘为什么’?” “对,”崔遇棠摸着下巴,认真道,“我想了许久,分明前一天锦舟病情好转,他与我们和和乐乐的用了家宴,按理说,他怎么样都不会自行离府的。 “锦舟卧病在床已久,书院那边许久未去,他更不会因朋友的临时呼唤而离开府上。 “再者,即便要离开,他向来恪守有礼,绝不会不知会家人一声。” 听罢,崔汉眉头蹙得更深了几分,“的确如此,那你究竟是想说什么?” 少女不语,莲步轻移,走近几步,站在他的书案前,定定道:“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自你入朝为官以来,你一向与人为善,没什么仇家,更不会因朝政而树立什么政敌。 “那此时,你我都知锦舟绝不是自己离家,而是被人害了或是带走了……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崔汉闻言,眼神中闪过怔愣。 他只顾着寻人,却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起初,他只觉事情也许没这么严重,但当搜集整个府上下都未找到人时,他才将此事报官。 如今锦舟失踪不见,他的确该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谁会带走锦舟? 可正如崔遇棠所说,他一向待人和善,从未与任何人发生过极严重的争执,即便是与同僚之间发生摩擦碰撞,他都会秉持着互不冒犯的原则一笑了之。 既如此,这人选,在他脑中,当真成了个迷。 见崔汉已被引入她的思维中,崔遇棠又道:“而且,锦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府里又时刻有这么多下人巡视守着,他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便什么踪迹都没了呢? “单单是不知他最后踪迹这一点,就很奇怪。您瞧,无论我今日去了哪儿,您都会从下人那知道的吧?” 崔汉沉思着点点头。 眼睛一亮,崔遇棠继续道:“所以,我怀疑……使锦舟失踪一事的背后主使,极有可能就是府里的人。” “什么?!”崔汉一惊,站起身来。 脑中电光火石一闪,他不得不思考起崔遇棠所说的可能性。 崔汉在屋内来回踱步,焦急的脚步声几乎掩盖过了屋外的雨声。 “难道是哪个家仆……”他思考着说道。 却被少女斩钉截铁地打断:“”若是家仆,他怎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掌握府里每个下人的动向,让此事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同时还顺利办成? “这将近一手遮天的能力,怎么可能会在一个普通的家仆手上?” 她意有所指的话语让崔汉脑中霎时闪过一道身影。 瞳孔骤然收缩,崔汉难以置信地一拍桌案,“绝不可能!你莫要再胡乱猜测了!” 但脑中的记忆却像潮水一般倒灌进来,他清晰地回想起家宴过后发生的事情。 当晚,他心情愉悦,便决定在宿在府内。 以往,他都是独居书房,很少回到主院内休息,唯独这一次,他回去了。 而田氏也难得精心打扮了一番,看向他时眼神渴望:“老爷,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求您,赐给我一个儿子吧。” 许是灯光过于柔和,将田氏面上苍老的痕迹遮掩了大半,他望着她清丽的面容,一时情难自禁。 但崔汉没忘记之前大夫的诊断,便问她:“可是,当初大夫说,你生下阑阑后身子亏损,已经……” 田氏满含柔情地捂住他的嘴,“老爷,我去请了一副求子符回来,听说是大师开过光的,极为灵验。” 虽是幻想,但崔汉不忍揭穿,还是如了她的愿。 可谁知,事后田氏未曾餍足,反倒要求他经常回主院休息,话中语气,好似对生子一事极为迫切。 难不成……崔汉顿时寒毛倒立。 锦舟失踪前,她便已缠着自己想要为崔家添子嗣,而在锦舟失踪之时,田氏虽面有担忧,但下一瞬却和他谈起了阑阑的婚事。 其中古怪,不言而喻。 看着崔汉神情来回转变,崔遇棠静站一旁,默然不语。 半晌,崔汉似是想清楚了,但做出的决定却不是彻查整个府内,而是对着崔遇棠道:“今日你所说的话,不过是妄自揣测的胡言乱语,出了这个门后,再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崔遇棠一如进屋之时的那般平静:“是。” 她不问为什么,也不恼怒崔汉不相信她的说辞。 毕竟田氏执掌崔家数年,在他眼里向来是和善温柔的好主母,怎会一朝生了异心,对他的独子下手呢? 况且田氏平日待崔锦舟不薄,旁人根本无法看出其对崔锦舟有任何一点不满,就更别说是崔汉了。 “老爷,你在里面吗?”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以及田氏带着笑意的婉转声音。 崔汉神色复杂地看了少女一眼,“你先回去休息吧。” 出门时,田氏意料之外与崔遇棠打了个照面,原本温柔如水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田氏蹙起眉头盯着她:“你怎么会在这儿?” 崔遇棠面容平静,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我不过是想来找爹说说话……难道不可以吗?” 田氏眉心紧拧,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瞥见身后那道含着打量意味的目光时,顿时住了嘴。 她险些忘了,这是在崔汉的书房外,她必须戴着慈母的面具。 尽管心中不屑,田氏还是笑意盈盈地目送崔遇棠离开了。 待转身进了屋之后,她迫不及待地让贴身婢女将食盒放在桌上,同时笑道:“我听闻老爷这一日都没吃什么东西,我便去小厨房蹲了一份百合莲子粥来,现在应当还是温热的,老爷尝一尝?” 若是以往,崔汉即使不饿,但在看见这食盒上覆着的一层雨水便会心软下来,顺着田氏的意将这份粥吃掉。 可今日,在听了崔遇棠的一番分析后,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脑海里的想法挥去。 于是乎他定定地看着那碗粥,面色却让人捉摸不透。 田氏见他一言不发,唇边笑意一僵:“老爷,怎么了……” 她不由紧张地咬了咬嘴唇。 今夜她特意看见下了雨,才来送的粥,为的就是想让崔汉心软,同时在他最难过的时候抚慰一番,定能博得更多的宠爱。 可谁知,一进来,崔汉便是这副冷漠神色。 她想起方才擦肩而过时捕捉到的少女脸上的那一抹笑意,眸中冷光闪过。 下一瞬,崔汉突兀开口道:“夫人,你说这拐走锦舟的人,有没有可能就在府中?” 田氏心一惊,急忙抬起头来,恰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第49章 她敢攀附权贵,她就敢让崔锦舟死! 崔汉的目光阴冷尖锐,像是发现了猎物的头狼,正紧紧地盯着她。 田氏哪能想到一日之间,本还颓废不已的夫君下一瞬就怀疑到自己的头上,只得面上惊讶,讪讪道:“老爷,您这意思是……” 她试探地看了一会儿崔汉面上的神情,见其眼神虽冷,但面上神情还是趋于平静,提心吊胆的心放下几分。 设计使崔锦舟失踪一事,田氏自认做得天衣无缝,饶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找不出证据和错漏来。因此被崔汉询问时,她也只是心惊了一瞬,面上并未流露出慌乱。 是以崔汉只短暂地怀疑了一瞬,桌案上放着的百合莲子粥清香扑鼻,温热的气雾氤氲升起,软化了他的眼眸。 崔汉卸下防备,接过田氏手里的瓷勺,在粥中搅了一搅,又冲她温和地笑。 望见他用起了粥,田氏心安不少,嘴角勾起贤惠的笑容。 待一碗粥见了底,崔汉夸赞道:“你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啊!” 这碗阴沉雨夜送来的热粥,彻底抚慰了他冰冷的五脏庙。 在他最失落寂寥之时有人陪伴,这已是这个家存在的最大意义了。崔汉坐在椅上,抬眸端详着田氏的面容。 自他还在家乡时,因父母媒妁嫁给他的女子,如今已不是芳华年岁,清丽的面容上依稀可见皱纹斑点,但她面上的笑意却始终如一,温温柔柔的笑着,抚慰了他冰冷的心。 崔汉不由得握住了田氏的手,心中感叹:这可是跟随他十多年的妻子,无论如何,心中那些没有证据的猜测,还是不能直接往她身上放。 否则,岂不是太伤人了么? 田氏柔柔地笑着,取出绣帕为他擦嘴,顺口问道:“老爷方才说拐走锦舟的人,有可能在府里……可是官府那边查出了什么线索不成?” 闻言,崔汉有些郁郁,连带着脸色都阴沉几分:“无事,你就当我今夜说的是胡话,别往心上去。” “可这事关锦舟……”田氏犹豫着道。 随即对上崔汉含着凉意的眼神,她放下的心复又提起。 看来崔汉还未完全信任她。 可他们到底夫妻一场,相处这十多年来,她一心一意为崔家着想,从未做过损害崔家利益之事,他怎能就这么不相信她了呢? 田氏暗自攥紧指尖,定是那小贱人来时说了些什么,才会让崔汉突然间对她生起了怀疑。只是不知道,这怀疑到底有几分…… 若是崔汉一再怀疑到底,暗中调查,那她也必须做些行动了。 心中思绪如浪潮一般翻涌,再难平静,田氏面上却是笑得温柔:“我知道了,一切任凭老爷安排。” 崔汉颔首,身后突然贴上柔软带着香气的躯体,田氏满怀柔情地贴在他颈边:“今夜落雨,老爷便宿在府内吧。” 她声音轻柔,带着莫名的诱惑:“主院卧房内,妾身都已布置好了。” 崔汉沉沉的目光扫过来,同样笑着应道:“好,那便依你。” 与昨夜一样的柔情下,掩盖着他怀疑的眸光。 田氏身子不宜生育一事,并非近日所知,而是长达十多年的确定消息。这十多年间,田氏最初也有过尝试,最终都心灰意冷,又恐惹他厌烦,便不再强求。 他本以为她早已忘记此事,安安稳稳地与他过日子,却不想,这几日她一反常态,提出想要子嗣的想法。 若她当真是为了争夺家族继承权而故意害了锦舟这个非她亲生的儿子,转头想用自己的腹生子来取而代之,他决不轻饶。 黑暗中,田氏满脸幸福,却未想到身旁的男人早已因猜忌而动了杀心。 雨点轻轻打落在竹林间,疏影居内唯有主卧灯火通明,衣着单薄的少女站在木架前,望着刚脱下来的栗黄色衣衫,不知在想些什么。 …… 日子过了三天,官府那边仍无头绪,崔汉下颌处的胡茬一节又一节地冒出,让他看着沧桑不少。 清菊苑内,崔阑看着田氏手边黑漆漆的那一碗药汁,眉心紧拧。 田氏却好似习惯,不以为意地含着甘草,将那碗气味古怪、入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黑乎乎的药汁顺着她唇边溢出一丝,又滑落滴在她华丽的深红色衣裙上,晕开一片污渍。 崔阑叹息一声,不满地道:“娘,我们就非得如此吗?” “有什么问题?”田氏喝完苦涩的药,依旧面不改色,拾起一旁堆成小山一样高的蜜饯放入口中。 指着那一盘满满当当的蜜饯,崔阑道:“娘,你的身子亏损,再难有孕是事实。您如今喝这么多补药,苦的是您,难道光吃这些个蜜枣便能好了吗? “既是无法确定之事,我们为什么要冒险去做呢…… “待我嫁入谢家,一切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口中苦涩的滋味和腻人的甜味在打架,田氏饮下一口清茶,定定望向她,面无表情道:“你要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崔阑双手抱胸,面露忿忿,道:“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但锦舟哥哥一事,当真有必要吗?” 说到这,她压低了声音:“他可是崔家唯一留存的香火,爹有多重视他,娘你不是不知道。这般铤而走险,若是一朝败露,岂不是功亏一篑? “既然娘有办法能让我与谢将军先生米煮成熟饭,那何必出此下策?” 崔阑说着,面上渐渐浮现出不解。 或者说,在田氏给崔锦舟用了解药,让他病好之后,她就已经开始不解了。 以她所知的看来,早在崔锦舟回到崔家没几年,娘便开始对他用药,想让他病便让他病,想让他好好的便好好的,不仅能将崔锦舟的性命拿捏在手中,还能让外人以为,她娘待崔锦舟是真心的好。 可在得知太子对崔遇棠有不一样的青睐那日时,田氏就突然改了主意,一连几日用了解药,这才让崔锦舟的病情有所好转,才有那一日欢乐愉快的家宴。 当时崔阑极为不解,自崔遇棠回家后,她一路结识权贵,获封郡主,已与她能平起平坐,而崔锦舟则是她们唯一能握在手里威胁崔遇棠不轻举妄动的筹码,结果田氏却舍弃了他,甚至是要毁掉他。 如此想着,崔阑也问了出来:“娘,不如将崔锦舟找回来吧。爹这段时间的样子,你不是没看见。 “而且,他可是我们唯一能捏在手里的筹码,若没了他,我们怎么牵制那贱人?” 她与谢均的成婚还有大半年时间,她可不想中途出什么意外! 但田氏执掌崔家多年,绝非冲动之人,这一次的计划,也是她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便听得田氏道:“那贱人近日来的风头无两,你也看在眼里,难不成你就这般无动于衷,能够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好下去?” 田氏冷哼一声:“呵,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外室之女,若非我点头,她怎么可能会以嫡女的身份留在崔家? “当日她从岭南返京,你我都低估了她,她不仅能逃开陷阱,还能将你踩在脚下,玩得团团转。我用崔锦舟的性命威胁她,却未想到她表面乖巧,私底下却蓄意勾引太子,妄图以此攀上高枝。 “即便她碍着崔锦舟,不将你顶替她恩人身份一事托出,但她这般肆意妄为,竟妄想攀上太子,如何能容忍?!” 田氏想的清楚,在她以崔锦舟性命威胁崔遇棠时,崔遇棠不过受此牵制,不会将崔阑顶替她身份一事说出,但不代表崔遇棠会在其他事情上乖乖妥协。 既然她不听话,就莫要怪她心狠…… 而且祖母回京后,常常盯着梅亭苑那边,她要动什么手脚,都不太方便。 什么崔氏独子,只要她能再有生孕,诞下子嗣后,崔氏独子就该是她腹中的孩子! 思及此,田氏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温柔地露出一个微笑,仿佛她就是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正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田氏一番话将崔阑说得哑口无言,她顿了顿,才道:“但您也说,爹前些日子,对您有怀疑……” 闻言,田氏似是毫不畏惧的轻嗤一声,“那小贱人没有证据,便只能在她父亲面前搬弄是非。 “几分怀疑罢了,她会搬弄是非,也要看能不能抓得住证据。” 崔阑看着她眸光中闪过的光亮,清楚明白那是一道怎样骇人的利光,刹那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由瞪大眼睛道:“娘,你该不会已经把崔锦舟……送过去了吧?” 对于田氏的计划,她一知半解的同时,却也知道那地方是个多么险恶之地,穷凶极恶之徒汇聚一堂,若是崔锦舟当真被送了进去,只怕是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望着面前妇人和善的笑容,崔阑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母亲如此心狠手辣,背上寒毛一立。 田氏笑了笑,眸中狠厉闪过:“那倒没有,不过是转移了个地方罢了。” 否则近来崔汉对她有心提防,那小贱人又在寻人暗中调查,若是当真被抓住什么把柄,她简直是吃力却不讨好。 田氏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当即便将关押崔锦舟的地方换了一遍,又将之前的线索抹净。 唇边笑意渐敛,田氏看向崔阑,认真道:“事已至此,与其关心崔锦舟,你不如多想一想,如何能叫谢家答应你的邀约。 “皇后娘娘那边,你也该多下功夫。即便她嫁入后宫,但到底还是谢家的人,对你的关心,只多不少,你也不该让她失望。 “若是此事能成,那崔锦舟也就没了活着的必要。若此事不成……” 眸中暗光一闪,“那崔遇棠也该知道,她弟弟的性命,究竟捏在谁的手里。” 她若再敢那般肆意妄为,攀扯权贵,就休要怪她冷酷无情! 第50章 红枫阁 静谧的疏影居内,唯有仆人洒扫院子时发出的轻微声音。 几日的连绵下雨,如今雨过天晴,万事万物都透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崔遇棠坐在书案边静静地看书,门前出现一道活泼的少女身影。 那少女身姿挺立,轻盈地捧着一束鲜嫩的蓝楹花走了进来。 她还未凑近书案,那端坐着的盈盈少女便已转过头来,轻笑着看了她一眼。 “小石,你又去树上摘花了。”崔遇棠毫不意外,笑着接过那束花。 小石吐了下舌头,“奴婢想将最好的送给郡主。” 崔遇棠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睛看着手中的花,说出的话却刻意压低了声音:“福安、顺喜、康禄,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这三人皆是齐嬷嬷当日选进她府里的人,也是赵自明安插在她身边明晃晃的眼线。而这几人都被她安置到外院做些杂活,并不让他们接触到内院的生活。 毕竟她能容忍赵自明在她身边的人动手脚,但若无必要,她也不会给这些人多余的地位和机会。 小石长着一张圆润的娃娃脸,笑起来时会露出几颗尖尖的虎牙,看着满满稚气,容易叫人丢失警惕。也正因此,崔遇棠才将监视那三人的任务交给了她。 看了外边一眼,小石亲昵地贴在她身边,眼睛也盯着那捧蓝楹花看,装作在谈论花朵一般:“顺喜和康禄近日没有特殊动向,倒是福安,总是会去夫人的院子里蹭一蹭采买任务,跟着一道出门买东西,从中捞些油水。” 闻言,崔遇棠点点头,又笑着道:“这花儿真好看,你有心了。”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小石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待小石走后,院外那几道窥视的视线才终于随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崔遇棠让拂冬将花放在花瓶内,随后便埋首书案中。 可书案上摆着的早已不是医书,而是汴京地图,上面被少女用笔墨勾勾点点地做了记号,这都是她搜集线索排查之后剩下的几个地方。 这几日她过于忧心弟弟下落,本就纤瘦的身子如今更如弱柳扶风一般纤细。 崔遇棠紧紧盯着地图上几个地点,脑中思索着,今日是锦舟失踪的第四天,无论是赵自明,还是谢均,都没有给她传来过一个好消息。 去见了赵自明的那一天,她不仅见了谢均,还去寻了崔汉。而她去寻崔汉说的那些话,也并非为了让崔汉真正对田氏动真格。 种下怀疑这颗种子,便是她的真正目的。 除了找赵自明和谢均帮助,借此惊动田氏,田氏定会转移目标,若是她花钱收买的探子能够打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那便已足够。 而她,则在这剩下的范围内继续搜寻,定能找到重要的线索。 忆起少年患病时苍白的面容,崔遇棠心中一酸。 锦舟……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郡主,”门外走来一位面生的丫鬟,手中托盘端着一份药食,“这是根据您近来的身子调理而制的药食。” 崔遇棠看了一眼那份药食,眸光一闪,“端进来罢。” “是。”丫鬟点点头,行事从容规矩地步入屋内,将托盘放在书案边,便随之离去。 这婢女倒是眼生得紧,好似从未在这府上见过。崔遇棠略一挑眉,拿起勺子搅动了几下热气腾腾的药食,手上动作倏地一顿。 一角不易被人察觉的纸尖从碗底漏了出来。 少女看了看四周,看似随意地吩咐道:“敛秋,将门关上,我要午休了。” 待房门关上后,崔遇棠才敢在这处处都是监视的屋内取出那张纸。 其上字迹笔走游龙,凌厉有力,她单是一看,便能知晓这是谁的字迹。 是谢均的。 崔遇棠心中略微有些惊讶,谢均在朝中虽不是文职,但其字迹一定能被许多人认出,可他却这般毫不忌讳地亲自写信,将锦舟的消息告知她,该是有多信任她? 还是说,因为之前她向他透露了田氏策划的阴谋,他这才对她如此信任? 可一想到她说出那计谋时,谢均波澜不惊的神情,并非对此有所预见,而是他自信他足够警惕。 既如此,他不是为了感谢她,而是真的发自内心的信任她。 思及那日在牙行时谢均问她的话,崔遇棠知道他定然知晓晖亲王暗中行动的部分细节,才会那般询问她。 可此时已不是该思索这些的时候,崔遇棠掐断回忆,将目光重新定在信上。 信上所言,谢均派出去的人追查到一处来往行人特别多的旅店,发觉此处的人行迹鬼祟,正想进一步调查之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那伙人常驻的屋内早已空空如也,唯一留下的,便是崔锦舟挣扎时撕破的衣角。 看到这时,少女已然红了眼睛,眸中含泪。 若信中写的是真的,那锦舟还活着。 可这也恰恰说明,他定然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信中最后写到,那些押送崔锦舟的人都已消失在京城内,似是将他转交给其他人后,那些人便纷纷转离了京城。至今,仍无任何能指向田氏的证据。 崔遇棠恨恨地将手心攥紧,连带着那封完好的信都攥出褶皱来。 站在香炉前,少女静静望着逐渐被火焰吞噬消失的信,心中已有定论。 谢均能查到的东西,赵自明多半也能查到,但为何他还未写信给她? 再结合小石观察的那三人行径,均无特殊异常行为,崔遇棠猜测,赵自明有毁约的想法。 也许是察觉谢均与她关系深浅不一般,也许是为她此前大胆要挟而产生不满。 既然赵自明靠不住,她自然可以选择更为信任她的谢均。 只是……若她再去寻谢均,未免有些不便。上次乔装险些被谢氏家主发现端倪,这次她决不能再冒险了。 此时,敛秋正趁着她沉思的时候整理书案一边较为凌乱的书卷,将托盘移开时,金铁落地叮啷声响起。 “……咦?”敛秋看着地上那一块扁扁的铁牌,“这是什么?” 崔遇棠亦是一怔,随即将铁牌捡起,上面清晰地刻着三个大字——红枫阁。 这红枫阁是何处?她回京这般长的时间内,已将世族权贵的名字认了个大差不差,也将他们经常游走的京中地点记了个遍,唯独对着红枫阁没有印象。 手中铁牌沉沉,分量不轻,其两边攀附着蝴蝶纹路,精致异常,不似名牌,倒像是一块价值不菲的工艺品。 若它的材质用的是金子,只怕要更胜一筹。崔遇棠如此想着,也渐渐理清了这块铁牌的用处。 多半是用来自证身份,才得以进入红枫阁。 崔遇棠看了眼那碗药食,忆起那面生的丫鬟,知晓这一切都是谢均准备的。 只是,她仍有些犹豫。 谢均如此信任她,按理说,她也该像他一般信任回去,但临了这时,她仍难以放下心中的警惕。 天子脚下,皇城之内,多的是自私自利的权贵豪绅,谁与谁见面,都得看看其背后的利益牵扯。而谢均却无理由地信任她,反倒让崔遇棠心里有几分不安。 敛秋凑过来看了看那铁牌,“郡主,这是哪儿?我们要去吗?” 可脑中一闪而过的少年身影,和幼年时在她身后唤“姐姐”的小玉团子,崔遇棠便知这一趟,她即便提防,但也必须去。 比起赵自明,谢均更没有害她的理由。 她与谢均向来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清清白白的,有什么好怕的。 “要去。”崔遇棠斩钉截铁道。 她看了紧闭的木门一眼,又道:“但不是现在。” 她这院中有赵自明的人,也有田氏安插的人,单单靠三个初长成的武婢,是难以掩人耳目的。 就像她以采买祈福物品出门的那一日,田氏定然也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只不过会有赵自明的耳目帮着阻拦,她查不真切罢了。 但如今她要避开的是田氏耳目,就必须选在大多人都休息的夜晚。 即便有家仆守夜,但足以凭此避开大部分视线。 至于赵自明,他知道也无妨,毁约的人是他,又不是她。 打好主意后,崔遇棠将计划告知敛秋,让她做好准备。 这次计划,若想更妥当,应是安稳几天后再出发。 但一想到锦舟的性命岌岌可危,她便没了这安稳的念头。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一定要把人带回来! 而这……少女的视线落到铁牌上。 红枫阁,究竟是什么地方? 第51章 这么晚了,棠姐儿要去哪儿? 崔遇棠命拂冬花了不少银子向外打听,这才打听清楚红枫阁是京郊一处寥落的酒馆,正处于北城门外不远处,虽然寥落,但凭着来往行人的歇脚用餐,也还是存活到了今日。 闻言,崔遇棠不由得蹙了蹙眉头,这红枫阁外表看来,只是一座有十多年历史的酒馆,可这又和锦舟失踪一事有何关系呢? “小姐,一切都准备好了。”敛秋的话语声将崔遇棠思绪唤回。 站在窗前,黑沉的夜幕中高悬着一轮明月,少女垂眸道:“启程。” 轻飘飘的一句话,其中却包含着十足的决心。 无论红枫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无论谢均让她去那儿是为什么,她都必须一探究竟。 选在深夜出门,佑恩伯府内只有几处小路上亮着照明的灯笼,其余地方一概黑暗,大多数人都已陷入了美梦之中。 而对于赵自明选来的那三人眼线,为以防万一,崔遇棠让小石给他们下了迷药,不到明日中午,只怕都醒不来。 一切准备就绪,少女接过婢女递来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亲自提起一盏纸灯,沿着小路慢慢向侧门靠近。 侧门外,便是准备就绪的马车。 夜深风凉,轻轻吹动少女手中的灯笼,使得里面的光亮一明一灭,摇摇晃晃。 崔遇棠走的步子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脚步声,由于提前做好了调查府内家仆动向的事情,一路畅通无阻,无人阻拦。 制式精贵的红漆木门就在眼前,这一次出行,她只带了敛秋一人,留下了拂冬时刻在府内传递信息。 她做的事事谨慎,也不觉得出行一事会夭折在这儿。 却未料想到,一道幽幽的沙哑声音响起:“棠姐儿。” 这带着几丝干哑的声音让主仆二人浑身一激灵,皆惊惶地回过头去。 只见仅仅披了身单薄外衣的老媪正站在不远处,面容隐在黑暗中,一双混浊却尚且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们二人。 崔遇棠目露几分意外,遮挡在兜帽底下的小脸微微仰起,她看向老媪:“祖母。” 崔老夫人所站的地方恰是另一条通往侧门的小径上,只是那小径上的灯笼恰巧被风刮落,掉在地上破落不已。 敛秋有些担忧:“郡主……” 老夫人深夜出现在此处,绝非偶然,但态度如何,叫人无法分辨。 崔遇棠轻吸一口气,示意敛秋不必担忧后,提着灯笼行至老媪身前,恭敬问道:“祖母,夜深了,您怎在此?” 微弱的光线照亮崔老夫人的面容,苍老的面容上似乎多了许多疲惫。 寒风拂过,崔老夫人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外衣,看向少女:“这么晚了,棠姐儿要去哪儿?” 她不答反问,眸中不见波澜,崔遇棠却有了几分猜测。 祖母大概不是来拦她的。 崔遇棠便如实道:“既然祖母问了,那孙女也不与您撒谎。 “自锦舟失踪后,我便一直在想谁会加害于锦舟,思来想去,发现极有可能是崔家中人行事,便告知了父亲,但父亲……并不相信。 “官府查了几日,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身为锦舟的姐姐,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危险却什么也不做? “所以我便花了银子,找了人打探消息,总算是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所以,”崔老夫人道,“你是为验证那些消息,才选择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出府吗?” “是。”少女沉声答道,随即低下头来,似是在等待宣判。 沉吟片刻,崔老夫人看着少女稚嫩的面庞,那眉眼间的倔强,与她父亲不像,应是像极了那位她从未见过的江家小姐。 叹息一声,温暖的手抚上少女额头,崔老夫人道:“夜深了,如此寒凉,你的身子向来不好,何必要冒险去做?” 崔遇棠垂眸不语。 她与崔锦舟是亲姐弟,亲情笃厚,她绝不会见死不救。崔老夫人看清这一点,不再劝她,只道:“这几日,你父亲和我都十分担忧锦舟下落,我也知晓你父亲费了心力搜寻人,或许,他不是不信你……只是他身为一家之主,实在有太多的难言之苦。 “事已至此,我不求你体谅你父亲,我知你行事向来谨慎,你与祖母说说,这次出去,可有把握?” 她又看了少女身后的敛秋一眼:“你只身一人,就带了这毫无还手能力的丫鬟,叫我如何放心。” 崔遇棠一怔,眼眸中浮现动容,“祖母……” 既然崔老夫人这般说,便是不会阻拦她出行一事。 如今担忧,也只是怕她遭遇危险。 看来陷害崔锦舟一事的主谋是谁,她与祖母心中应当都有一个不谋而合的想法。 “请祖母放心,”崔遇棠眼神坚定,“这次出行,看似我身边就有一个婢女,实则我已选了两名技艺不错的武婢在暗中行保护之事。 “这次获得的消息极为可贵,若是我能早一点往下查出更多的线索,便有希望早一日救出锦舟!” 崔老夫人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小手炉,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眸色复杂几分。转而将那手炉放入少女微凉的指尖上,说道:“你既如此说了,我不会拦你。 “我也十分希望锦舟能早一日获救,他可是我唯一的独孙哪。 “若你此次真能找到线索,在伯府内,有任何需要祖母帮忙的,尽管来找我说。” 祖孙二人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地流过一抹暗光。 那道暗光,蕴藏着平静水面下极大的风暴。 崔遇棠心知肚明,祖母此话,是在说若她能够找到田氏陷害的证据,在这伯府内,她定然不会偏袒田氏,而是帮着她惩处田氏。 无论能不能做到,祖母已然是明着站在她这一边。崔遇棠不可谓不感动。 “是,”手炉的温度渐渐传到手心,崔遇棠感觉整颗心都热了起来,“多谢祖母!” 临了,崔老夫人亲自将她送到侧门外,开口提点道:“好在如今府内大小事务都需经过我手,你派人想安排一辆马车的事情,虽收买了管事,但他对崔家忠心耿耿,自然就传到我这来了。 “好在我拦下了这个消息,今夜独自前来,便是想看看你究竟想瞒着家中做些什么。 “你年纪尚小,能做得这么多事情已然不易,但勿要将旁人想得太简单,行事上还需更为谨慎。就如管事这人,他明面上看着贪财,实际上是跟随你父亲多年的老奴了,怎会为一点钱财就隐瞒可疑的消息不报呢? “只要这崔家一日在你父亲手里,他便一日是管事的主子。你呀,莫要只想用金钱办事,收买人心一事,可没这么简单。” 祖母所说的一番话犹如深秋时节的一捧凉水,兜头浇下,让崔遇棠彻底清醒过来,也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过于自信。 的确,人心易变不假,但是她将人都想得太过单一,收买人心,绝不是靠着金钱就能做到的。 正如田氏院子中那些忠心耿耿的家仆,她们未必不知道田氏的险恶和崔阑的意气妄为,但田氏为人处世上,极少有能让人诟病的地方,如此才让那些家仆相信她是一个值得信赖和追随的主母。 崔遇棠醍醐灌顶后感激道:“多谢祖母提点。” 崔老夫人面色被风吹得有几分发白,她慈爱地看着少女,“去吧,早些回来。” 眸中一丝遗憾闪过,若她还是如崔遇棠这般的少年时候,定然也会为亲眷不畏险难地去拼一把。正因如此,即便知道深夜出行弊端颇多,但她还是让少女去了。 毕竟,有些事情试一试,未尝不可。 再说回崔遇棠这头,告别祖母后,马车由小花驾驶,疾驰奔往京郊。 敛秋坐在马车内,仍心有余悸:“郡主,奴婢还以为咱们定是要败露了,这事也完不成了。” 却换来一个清脆的叩指敲在脑门上。 “哎哟!”敛秋捂着微红的额头轻呼。 崔遇棠看了她一眼,“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败露,我们行事光明磊落,只是为防那类小人发觉罢了。” 少女说话时意气风发,再搭配上身上的黑色斗篷,看着就如流连于市井江湖间的大侠一般。 敛秋望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浮现笑容,崔遇棠这才收敛了大开大合的气势,心中叹息一声。 方才若是她敢在祖母面前说一个错字,只怕这崔家家仆已然持着棍棒将她押去祠堂了。 既无证据,那便只是妄想揣测。她身为崔氏长女,却因妄想揣测家中主母陷害独子而深夜出行,此事若是说出去,那便是天大的笑话。 好在,返京前她便已在祖母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此时倒也不怕祖母不帮着她。 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少女垂眸定定地看着手心的纹路,轻握了下拳。 “郡主,到了。”马车缓缓停下,小花轻声道。 小花坐在辕板上扯着缰绳,眼睛却下意识看向路边不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楼宅。 第52章 让她也尝一尝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 京郊人烟稀少,深夜时分,赶路途经此处的行人更是寥寥。在一片漆黑中,唯有红枫阁散发出明亮的光彩。 这栋三层高的小酒馆就这么立在那儿,离得近了,还能听见里边传来悠扬的歌声。 唱歌之人歌喉嘹亮宽阔,唱出的词曲也并非京中官话,倒像是从北地来的牧民。 崔遇棠驻足门前,听了一会儿这阵歌声,便见半开的大门后有人伸出脑袋来瞧她。 是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 她额心点着花钿,水润的猫儿眼波光潋滟,此刻正顶着一张貌美的小脸好奇地看着她。 这女子美貌惊人,一副深邃的五官便足以知其不是中原人的身份。 饶是看惯了自家主子美貌的敛秋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却疑惑更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会有如此姝丽的美人在这? 崔遇棠微微一怔,正要道情来意,便见那女子眼睛一亮,急忙拽着她的手拉入堂中:“快进来快进来,外边风大,寒着呢!” 这女子长着一副外域长相,但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地地道道的京中官话。 敛秋见自家主子被拽了进去,急忙跟上。 一踏入红枫阁内,暖意便直耸耸地往身上窜。这楼内和外面简直是天差地别,外边寒风呼啸刮过,吹低一片野草,可这屋内却让人恍若身处初春时节,甚至热得人心中有些燥意。 刚从寒凉的环境中转到这般温暖的地方,崔遇棠面上忍不住浮出几点汗珠,她抬手擦了擦汗,恰被女子看见。她看了会儿四周,恍然大悟道:“嗨呀,我都忘了,地炉里的火烧得太旺了,的确是热了些。” 说完,她又殷勤地凑上来,要为崔遇棠褪去外衣。 崔遇棠后退一步,拒绝道:“不必了。”又道:“我此次深夜拜访,不是为了饮酒或是住宿,是为了……” “嘘。”面容昳丽的女子以手抵唇,压低声音道:“此地不宜相谈,跟着我走,我带你们去能说话的地方。” 崔遇棠一怔,但忆起对方看见自己时那副毫无惊讶或是好奇的神色,瞬间明白了些什么。想来,谢均早已安排好一切,不论她何时来,此处的人都会认出她。 既如此,此处就不会是与锦舟失踪有关的场所,只怕是谢均在京中的一部分势力。 为弄清一切,崔遇棠并未多言,跟着女子一同走入内堂,接着,又从后厨的暗道里进入了地下。 地下长廊干净清整,看来常常有人通行。石壁两侧悬挂着明亮的灯火,崔遇棠看了看,略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看似朴素寥落的红枫阁下,竟有如此乾坤。 跟在身后的敛秋却是有些害怕,无论是早年流落在外吃苦,还是进入崔家后陪在崔遇棠身边,她都不曾见过这般阴森的场景,身子早已瑟瑟发颤。 走在最前面的女子笑着道:“我名阿勒,郡主如此唤我便好,不必拘谨。” 她声音婉转轻盈,倒是驱散了不少身处地下的萧条感。 崔遇棠颔首道:“阿勒,此处是什么地方?” 既然已经带她入了地下,这红枫阁的秘密也是时候揭晓了。 身穿轻薄红衣的阿勒转过身来,神情娇俏似少女:“此处是我家主子一手创办的情报流转中心之意,京内及四周城池的消息都会汇聚此处,再一一以此为枢纽,传向其余地方。 “简而言之呢,你要找的人,他的消息,也在这。” “锦舟?!”崔遇棠微微睁大眼睛,急切地抓住她的手,“你们找到他了吗?” 阿勒一愣,对上少女掀起巨浪的双眸,摇头道:“还未曾。郡主,请冷静些。” 她目光向下,落在崔遇棠死死攥着她手臂而发白的指尖上。 崔遇棠自知失态,退回一步,“抱歉。” 望着少女黯然的神色,阿勒也不愿再卖关子,收起了几分嬉闹,道:“虽然还未找到你弟弟在哪儿,但目前已经有了头绪。 “你于主子有救命之恩,对我们这些下属而言,是极为重要的来宾,我们绝不会怠慢你。 “而主子让你来着,是说你若得知消息,绝不会坐在家中什么也不做,与其看着你冒险,不如让你亲自参与其中,做出决策。” 阿勒说这话时,似是回忆着别人说的什么话,才说出的。 崔遇棠忆起那清冷矜贵的青年,好似眼前浮现出那人说出这些话的模样。 她倒也没想到,谢均会是这么一个细心的人。 的确,以她的性子得知崔锦舟下落何处,有什么危险,她都定会排除万难想方设法去救他。但她缺少人手,更无京中人脉相助,贸然行动说不定只会枉送性命。 可谢均……竟这般放心,将自己的亲信交予她指使。 崔遇棠望着屋内一排又一排陈列着的书架,其上摆放着不同年日的书卷,应该都是京中大大小小的情报。 曾经这些消息,她需要花重金才能买来一星半点,可今日,这些情报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她眼前。 垂于身侧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崔遇棠面容镇静,道:“锦舟的消息是哪一日的?” 阿勒闻言立即上前,为她翻找出日期恰为一日之前的书卷,摆在一旁的书案上。 崔遇棠看着那份书卷,轻轻坐在椅上,看了起来。 瞧见这一幕,阿勒懂事地为她关上门,“郡主,若有其他的事情,尽管吩咐。” 书案后的少女并未抬头,闻言轻轻颔首。 阿勒关门前无端想到:这副镇定从容的模样,倒真与主子办事时的情态有些相像。 身旁却突然窜出一道人影,那人八卦着问道:“诶,阿勒,里边那是什么人?她怎么能进主子才能进的主屋?还有那乌木椅,可是主子命人重金打造的,从树上砍下来的木头,再一气呵成雕刻而成,主子向来最宝贝那椅子了,从不让别人碰,她怎么就轻易坐了上去?” 阿勒被他吓了一跳,抚着心口骂了几句外域的话,随后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只留下满头雾水的阿蓝。 阿勒不由得腹诽:这傻子阿蓝也不好好想一想,能进得了主屋,能坐主子的椅子的人,当然是有主子允许的。她也曾好奇这嘉宁郡主是个怎么样的人,竟能让主子刮目相看,破例让她一个外人进到如此隐秘的地方。 为此,她还询问过谢均,但谢均却说,嘉宁郡主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这番作为,就是为了报恩。 思及此,阿勒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可她总觉得,主子对这郡主的态度……好似不只是救命恩人这般简单。 毕竟当时他曾说:“无论她想要做什么,只要不涉及京中其他权贵或是谢家,便都随她去。若是……有拿不准的问题,便来问我。” 阿勒甚至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错愕,以及谢均面上流露出的淡淡在意。 但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罢了。阿勒收回视线。 主子已经和长乐郡主定下婚约,总不能将这姐妹二人都迎娶入府吧?谢家,不会答应的。 屋内,崔遇棠坐在桌前,看着书卷中探子调查到的记录,再看到最后时,眉头紧锁,满脸冰寒。 田氏……你当真是好心计! 看完后,崔遇棠闭了闭眼,担忧的泪水却不住地从眼角溢出。 她本以为,田氏突然要害锦舟,是为威胁她,不让她与太子过多往来的手段;可却没想到,田氏如今是真动了要杀害锦舟的心思。 调查情报中写着,那些人带走锦舟连夜转移后,唯有一人因逃离京城时流连花巷,这才落网。而从那人口供得知,转送崔锦舟到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距京城极远的斐城。 斐城是西邻边境的一个小城,亦是大祯与西域来往交通的重要枢纽之一,来往行商者颇多,乃鱼龙混杂之地,想在那儿找一个人,十分困难。 而更为严峻的是,这人口供只说出了地点,但却不知晓幕后黑手,如今已经自缢于监牢内,死无对证了。 若是如此,她便无法以此作为证据找上田氏,而是必须靠自己想办法努力营救出崔锦舟。 崔遇棠握紧了手,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掐得发白。 “阿勒。”她轻声唤道,声音中却带着隐忍的沙哑。 门被轻轻推开,身着红衣的阿勒出现在门外,她望向少女,觉察她神色严肃,也自觉将面上笑容收起。 “郡主,有何吩咐?” 崔遇棠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目光冷冽:“他说,这里的人任凭我差遣,是吗?” “是。” “那么,我要求派武力最高强之人,现在即刻起程,为我追回崔锦舟。这样,能办到吗?”崔遇棠颤抖着声音说道,眼神中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阿勒微微一怔,但想起谢均的嘱托,弯腰行礼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郡主……”敛秋望着崔遇棠满脸冰寒的小脸,也不禁为崔锦舟感到无比的担忧。但眼下,她更担心少女会因此事磋磨了自己的身子,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崔遇棠转头,知她所想,安慰几句后,恢复平静的神情。 “敛秋,我们该走了。” 她必须在天亮之前回到佑恩伯府,待谢均的人手将崔锦舟找回,她必要让田氏尝一尝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 第53章 内应 秦国公府,一处不起眼的别院内。 赵自明猛然从噩梦中惊醒,眼中布满了红血丝,满脸憔悴。 “主子,您醒了!”守在一旁的暗卫出现,惊喜道。 赵自明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看了他一眼,倏然想起些什么,问道:“我这次发病,睡了多久?” “主子,已过去两天了……中途您醒来过,但大夫说您必须吃了药静养,于是我们便为您服了药。” “那件事可有消息了?”赵自明问道。 暗卫知他说的是调查崔锦舟下落一事,心中不免紧张几分:“有了。” “可有人写信去佑恩伯府告知她?” 暗卫怔愣片刻:“……并未。” “为何不去?!”赵自明冰冷的眸光扫来,那名暗卫瞬间跪在了地上。 他满头大汗:“主子,以往各类事项都需获得您的首肯,您之前只说让下属们去调查,但将这消息告知嘉宁郡主……还得您首肯才行。” 那道冰冷的视线犹如一柄锋利的剑悬在他的头顶,叫他半点不敢抬起头来。 须臾,那道视线才缓缓收回。 赵自明眼神复杂,面上似笑非笑:“本王一向信守承诺,却不想这一次,却是背弃了她。” 暗卫看了看他的神情,犹豫着道:“主子行事光明磊落,与嘉宁郡主解释一番,想来郡主会理解的。” 他细细观察着赵自明的神情,却没想到赵自明唇边的笑下一瞬就消失了,眼神变得晦暗难言。 随即似是想到些什么,赵自明近似呢喃地低语:“她那样贯会伪装自己的猫儿,得知我背弃盟约,定会张牙舞爪。说些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话音落,伴随一声无可奈何的轻笑。 暗卫跟随晖亲王已久,知他放荡不羁的外表只是伪装,明白自己主子真实模样便是喜怒不定的,如今他这般发自内心的轻松愉悦,倒让暗卫感到错愕不已。 赵自明收敛了笑,轻瞥他一眼,“下去吧。” 暗卫退下后,赵自明这才捂着疼痛不已的心口闷咳,唇边溢出几抹血丝。 他这副残躯,还能撑到几时……? 眼下初病愈,但他却莫名想起那眼神倔强的少女来。 “主子,国公想见您。”外间响起随从的声音。 赵自明轻轻蹙眉,取出怀中的药丸,吞下一粒后,才道:“我知道了,让他来吧。” 但眼下,比起崔遇棠,更重要的是眼前的事。 秦国公的人说有了那日旗山之上刺客身份的线索,不知是真是假。 拧眉深思须臾,赵自明开口道:“派人写信将崔锦舟的失踪线索写给她。” “是。” …… 从红枫阁返回佑恩伯府,回到时夜色依然昏沉,无人发现。 “郡主,快歇息吧。”敛秋心疼地看着少女发白的面色。 崔遇棠褪去外衣,轻轻点了点头,安抚地一笑:“无事,你也快去休息吧。” 敛秋又看了她几眼,这才缓缓退出了内间。 卸下满身疲惫躺在床上,崔遇棠全无睡意,脑中所想皆是之后的计划。 谢均那头发现了崔锦舟的线索,却并未做出下一步,一是谢均不愿对此事多管,二是担忧行事草率反而让她白白奔劳,这才将如何做的选择权交到了她手中。 如今她派人继续去追寻崔锦舟下落,若是能将他带回,就算手中没有田氏作恶的实际证据,她也一定会叫田氏付出代价。 如此想着,少女躺在柔软的被褥上,轻轻翻了个身,沉沉的睡意缓缓席卷而来。 却在她一脚即将踏入梦乡之时,微微亮的窗外传来一阵响声。 那一听,便知是赵自明送来的信鸽在叨窗户。 崔遇棠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蹙起眉头,走到窗边,再将窗户狠狠推开。 发泄着心中的怒气和不满。 那肥肥胖胖的信鸽扑腾着翅膀飞了一会儿,又在微亮的天光下飞进了屋里,毫不客气地踩上茶桌,将头伸进那放着凉茶的茶盏之中。 一套下来行云流水,崔遇棠默默将窗户关上,坐在凳子旁看着它。 这圆滚滚的小家伙,如此不怕人,霸王行径,只怕是与主人有关。 崔遇棠暗自腹诽,也不赶走它,径自取下那白鸽脚上的信筒。 展开其中信纸,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崔锦舟失踪后的消息。但由于是谢均的人手抓到了最后一个未能逃窜出京城的同谋,是以这信上写的消息全是崔遇棠已知的,而且还不如她已知的。 而在信的最后,则给出了太子下一次布衣出宫的时间,需要崔遇棠前去相遇并产生接触。 少女面色冷冰冰的,将那信纸随意攥起,扔进了香炉中点燃,随后被子一卷,躺回了床上。 无论赵自明为何没有及时将这迟滞了两日的消息交给她,她都不在意,既然现在他的消息对她来说无用,她自然也没必要继续与他合作下去。 田氏的所作所为已然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她以为她不再像上一世那般隐忍想让,试着去争一争,能叫田氏知些好歹,懂得进退。谁料田氏卑鄙无耻,心狠手辣到要直接对崔锦舟下手。 因此这一次,即便赵自明要因她不听话行动而怪罪于她,她也无所畏惧,让他随意对崔家下手吧,反正这个家中,也没有她在乎的人了。 脑海中闪过一道苍老的身影,崔遇棠闭着眼,眉心轻拧。对于祖母,她还是要好好护着她的。 睡意袭来,少女沉沉睡去。 这一睡,时间便来到了正午,外头日光正好,但温暖的阳光只照洒在佑恩伯府内,却温暖不了任何人的心。 只要崔锦舟一日没找到,整个崔家内部就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 “郡主,”拂冬将困顿十足的少女扶起,坐在一旁为她梳发,“今日官府有人上门,似是来传报案情的。” 崔遇棠眼皮耷拉着,整个人看起来很没精神,闻言微微掀起眼帘:“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吗?” “这次,不一样了。”拂冬低声道:“官府的人来时向门房报的是,他们有了些关于世子的线索。” 闻言,崔遇棠瞬间坐直身子,半睁着的眼睛里都多了些光彩。 “速速为我梳妆。” 以田氏的性子,她绝不会泄露一丝一毫的线索出去,平白被人捉住把柄。但这次官府来报时却是有了线索,崔遇棠必要去看看,究竟是谁给出的线索。 到了前厅,正巧撞见官府的衙役往外走。 看来事情已经向崔汉禀完了。崔遇棠敛眸,莲步轻移,行至主座下,“女儿见过父亲,母亲。” 待崔汉回声让她坐下后,崔遇棠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崔汉的脸色。 崔汉面上忧愁不减,而田氏一如既往地眉头紧锁,满脸担忧,看不出丝毫慌乱。 崔遇棠不着痕迹地收回打量的视线,看来这次来传报的消息,极有可能是无关紧要的,并不能以此找到崔锦舟,也不能以此威胁到田氏。 她蹙着眉,提声询问:“爹,方才那衙役来说了些什么?可是有锦舟的下落了?” 崔汉转头,对上少女期冀的目光,微微叹息:“的确是有了些消息,但是还没找到锦舟在哪。” 少女眸中适时浮现紧张:“那可是快要找到了?” 崔汉摇头:“不过是调查清楚,你弟弟为何会在那一夜之间消失。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府内出了内应,与那流连京城作案的江洋大盗做了配合,这才避开耳目,将锦舟带了出去。 “但官府调查到的线索差不多也就到此中断了,那些大盗已然流窜逃离京城,再无线索可循了。” 崔遇棠心头一跳,这明显就是假线索,但是会是谁报到官府去的?此人一定位高权重,能将这假消息传到官府之中,又让官府弄假成真,告知到崔家来。 此人目的明显,便是想打草惊蛇,让府中的幕后主谋知道官府已然有了线索,再趁其慌乱之下将主谋一网打尽。 可这人,会是谁呢?难不成是谢均? 她还未完全想清楚,看了眼田氏平静的面色,又向崔汉问道:“可是,若真是为非作歹的江洋大盗,应是为财物而来,掳走锦舟,也应当与我们交换钱财赎人才对。”绝不会这么多日了一点风波都没有。 这一点崔汉也想到了,他颇为头疼地摇摇头:“可调查的确是这样,除非是那些大盗起了别的歹心,要用锦舟去交换其他的财物……” 崔遇棠心惊之下直接站起身,满脸焦急:“爹,若是这样,官府更该派更多的人去找了,否则锦舟岂不是命在旦夕?!” 崔汉无奈地点头:“棠姐儿,你莫着急,此事我已委托官府的人去办了。” 少女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田氏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拿着绣帕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 该死的!这官府哪来的消息? 她分明已然挥洒了重金出去,那些人合该早就离京了才对,而且她雇佣的人都是流窜多地的赌徒,怎么就变成了江洋大盗? 即便现在还没有被捉到证据或是把柄,但田氏心中却莫名惴惴不安。 厅外传来几声木棍敲击地板的声音。 众人皆知那是拄着拐杖的崔老夫人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崔老夫人面色淡淡,身形较往日消瘦不少,她从善如流地坐在崔汉让开的主位上,开口道:“比起找人,如今,不更应该在府内搜寻一番,将那个害我孙子的内应找出来么?” 第54章 证据 不显凌厉却让人脊背发颤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尤其是在看到田氏时,崔老夫人的视线微微一顿,多了些意味深长的感觉。 田氏微微低下头,攥紧绣帕的手心已经沾满了冷汗。 既然崔老夫人发声,那身为崔氏家主的崔汉便不能坐视不理。 “是,是。”崔汉抚着下巴应声,眉头紧锁,“这人吃我崔家的,用我崔家的,却帮着外人谋害我崔家独子!忘恩负义,其心可诛! “既然人就在府内,定当好好搜查!” 话音落,他便召来了管事,准备彻查一番。 而崔阑却在这时姗姗来迟,发髻衣衫都有些散乱。 她面色发白地闯进来,看着站了一圈的家仆们,不解道:“爹,你弄这么大阵仗,是要做什么?” 崔阑形容散乱,就连扎好的发髻旁都掉下几缕碎发,眼底更是有一片掩不住的青黑。崔汉看着她,皱起眉头:“阑阑,你近日来都未主动给家中长辈请安,今日又这般散漫,你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你这副模样,实在不像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话音落,崔阑微白的面色却瞬间浮起红晕,她支支吾吾站在原地,绞着双手,说不出话来。 为了之后的计划,她这段时间都在闺阁中练习柔媚之术,以便到时能一举俘获谢均的心。 但这样的话在众人面前,崔阑自是没脸道出,只听她吞吞吐吐道:“我,我近日身子有些不适,再加上锦舟哥哥失踪,我寝食难安,这才没照顾好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女儿知错,还请父亲责罚。” 少女乖乖地低下头来,崔汉盯着少女乌黑的发顶看了一会儿,无奈地摇摇头:“你呀,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学不会照顾自己呢?” 他一想到崔阑也是为崔锦舟失踪一事忧心,便不忍责罚,随意说了几句,就让她坐下了。 崔阑看了看田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娘,这么多人在这……是要做什么?” 对上崔汉投来的眼神,田氏勉强笑了笑,柔声道:“今日官府的衙役前来送消息,虽还不知你哥哥下落,但对掳走你哥哥的人已经有了些猜测。 “你爹寻这么多家仆出来,便是为在府里好好搜查一番。” “什么?!”崔阑惊讶地张大嘴巴,指着那些家仆道:“竟是要搜查咱们自家人?!” 随即她愤愤不平地看向崔汉:“爹,锦舟哥哥是被贼人掳去,此刻不去抓贼人,却在这搜查自家人,这么做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 站在厅内的家仆们把头埋低,不敢发言。 崔汉不满地蹙起眉:“你怎这般小家子气,若无确切消息,你爹我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说完,他似是不愿再搭理无理取闹的崔阑,放声吩咐下去,将各个院子搜查一遍。 “爹,可是……”崔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田氏拉住,对上其颜色,她只好乖乖闭嘴,内心却忐忑不已。 领到命令的家仆们纷纷离去,却有几人迟疑地顿住了脚步:“伯爷,这……主院也需搜查吗?” 主院住的人只有崔氏夫妇和崔老夫人,且不说这几人是否会下手毒害自家的孩子,单是去搜查,就已让这几个家仆感到腿软。 若是没搜出些什么还好,若是搜出些东西来……那这佑恩伯府只怕是要闹翻天了。到时,谋害自己孩子的消息将会在京城漫天飞散,众口铄金,颇为恐怖啊! 崔遇棠安静地坐着,看了眼崔汉,却没想到他还没说话,一旁就传来一道庄重肃穆的声音:“搜。” 几个家仆愣了一愣,转过头去,便瞧见那端坐椅上气势威严的崔老夫人,沉着声音又说了一遍:“搜!” “是,是!”几人一激灵,急忙退了出去。 “慢着,”崔老夫人唤道,“不止是要搜,这府里任何一处,都要搜得干干净净,仔仔细细。” 家仆们忙应道:“是!”随后才纷纷退了出去。 有了崔老夫人的发令,他们便是有些怕,但也只得老老实实地搜查起来。 却不想,坐着的田氏都未露惊慌,但崔阑面色却白了一白:“娘,我的屋里……” 她悄声贴在田氏耳边说话,但此刻前厅内就剩他们几人,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颇为明显。崔汉很快看了过来:“阑阑,你屋里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田氏自是知晓崔阑屋内不会有关于崔锦舟失踪一事的罪证,能被搜出来的东西,不过是这几日她交给崔阑的媚术本子罢了。这些东西不会将崔阑与崔锦舟失踪一事牵扯上,即便是被搜出来,也不过受些非议,面上不太好看罢了。知道这件事的家仆,她都可一一处理掉,总不会让这件事从佑恩伯府内泄露出去。 如此想着,田氏安抚性地拍了拍崔阑的手。崔阑眼神惊慌,强装镇定,低着头道:“没,没有……” 崔汉欲言又止,但想起一会儿搜查结束便能见真章,也就不再多问,只坐到崔老夫人下首的位置,静静喝起茶来。 原本他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忐忑不定,崔遇棠那一夜在他书房内说的话在他心头不断萦绕,久久不散。为此,他总下意识地观察起田氏的所作所为和其面部神情变化,却又怕自己无端的揣测伤了她,心中纠结不已,无法确定。 可今日官府带来的消息是得知那些人在崔家内有人内应,即便崔老夫人不要求搜查,他也会顺水推舟将这件事查清楚,也好解了他心中这么久以来的困惑和焦灼。 只是不知,若一会儿的结果当真如棠姐儿所说,那他该如何是好? 一边是陪伴他十多年的妻子,一边是他唯一的儿子……不,不对。若是田氏真起了谋害子嗣的心,已是罪大恶极,他绝不能轻易绕过她! 如此想着,崔汉看向田氏的眼神莫名多了几分冰冷。 田氏依旧面不改色,定定地坐着,实则心中早已多了几分慌乱。 崔遇棠拧着眉头安静地坐着,眸中满是担忧,崔老夫人看了,心中心疼更甚。 众人各怀心思地坐了片刻,便见搜查的家仆们一一上前禀告搜查的结果。 不出意料,在其他的院子中都没搜出什么可疑之物,即便是有些不明所以的物件,呈上来之后,那人都能说得出这物件的用途。唯独在崔阑的清菊苑之中,搜出了几本没有书封的书籍。 崔汉眼神疑惑:“这是什么?” 崔阑面色更白了些,耳根却是红的,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说明了她内心的焦急。但看着田氏不动如钟,她也不好贸然动作引起怀疑,只得眼睁睁看着崔汉拿起其中一本书,随后翻开。 越往下看,崔汉的眼神越严肃。 “东西都放在这,”崔汉沉声道,“先下去吧。” 他下令屏退众人,看着手中的书却一言不发,越发叫崔阑心中焦灼起来。 田氏眸色中却浮现几缕疑惑,那些媚术之书,只需看一两眼便知其内容,崔汉不会不知道这些书对崔阑名声的影响,怎会端着看这么久? 好似有古怪。 崔遇棠莹润的杏眸看了一眼崔阑,唇角露出一个不动声色的微笑。 漫长的沉默中,崔阑沉不住气了,站起身,满脸羞愤道:“爹,别看了,你手中拿的是我的书,是我为谢……”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掌风就已扑面而来。 “混账!”崔汉眼神发狠地怒斥道。 这一巴掌极为用力,直将崔阑掌掴地扑向一边,额头磕在圆润的桌角上,面颊和额角都不约而同地红肿起来。 “爹……?”崔阑声音颤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满是对他行为的不解。 即便她看了不合闺阁典仪该看的书,父亲也不至于如此气愤,甚至当着旁人的面掌掴她吧?! 思及此,崔阑眼眶红红地看向“旁人”崔遇棠,似是觉得她做了什么古怪,才会让崔汉这般愤怒。 田氏发觉不对,上前拦住怒气满满的崔汉,忙问道:“老爷,发生什么事了?这书可有什么……” 话音未落,又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崔汉红着眼睛,怒道:“你这个贱妇!若非你教导,阑阑怎敢干这些事情!! “枉我念在你我夫妻多年,不忍调查,却未想到,你会回馈我这样一份大礼!” 田氏被打得也懵了,捂着红肿的脸颊坐在地上。 攥在手中的书被崔汉狠狠丢下,正抛在田氏手边。 两行清泪落下,田氏顾不得抹去那些眼泪,忙捡起手边的书,翻开看了几页,眼睛瞬时瞪大。 怎么可能?! 这些密信和银票……怎么会被夹在这本书里?!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连书都捧不住。 这些足以证明崔锦舟失踪一事与阑阑相关的证据,到底是如何出现在这些书中的?! 几乎是一瞬间,田氏想到了什么,转眼向坐在一旁的少女看去,眼中满是震惊和恨意。 第55章 如何报复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崔汉的怒斥声回荡在整个厅堂之内,叫人莫名胆寒。 崔阑一脸茫然地看着崔汉和田氏,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看见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崔阑顾不得仪态不堪,膝行至田氏身边,再将那本书拿过。 待看清其中夹着的东西时,崔阑眼睛瞪大:“不,爹,这些不是我的东西!” 崔汉蹙紧眉头,面色阴沉如水,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眼中满是怀疑和怒火。 崔老夫人察觉出几分不对,站起身从那几本书中选了一本,甫一打开,夹在其中的密信便如纸蝶般纷纷飘落。 “这是……”崔老夫人满脸错愕,随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拿起其中一封密信,上面将转移地点和计划写得清清楚楚,若说崔阑与此事没有一点干系,她自是不信。但崔阑有着田氏教导,不会愚蠢到将这么重要的信物留存下来。 思及此,崔老夫人看了一眼坐在后面不动声色的少女,眸中疑虑闪过。 几步走到崔阑身前,崔老夫人将那密信展开,问道:“崔阑,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从你的书中发现的信。 “你贵为郡主,住在清菊苑内,只怕没几个有胆量的敢独自踏足你的地方。若你说此物并非你所有,那为何会在这书中?” 说着,崔老夫人扫了一眼那书本上不堪入目的字句,脸色严肃:“况且,这也不是你一个闺阁女子该看的书册。实在是……有失体统!” 即便她祖上出生草莽,乱世之中打打杀杀,但家族教育和熏陶却也让崔老夫人知道何时该做何事。身为草莽英杰之时,自是为拯救民众于水火,可不拘小节;但如今世道安定,家族昌盛,身为家族内有名的女眷,自是要时时刻刻注意言行举止,以免被人捉住把柄,传出去无端添了笑料,反叫家族蒙羞。 如今崔阑房中搜出这般不堪的书目,而且她还是一个未出嫁的闺阁女子,若是那些有心的家仆看见了,今日这出笑话,只怕都已传遍街坊邻里了。 崔老夫人实在难以认同这般的行为,更是不解,狠狠地剜了田氏一眼。 这毒妇打的什么主意,当她老婆子眼花了看不清?分明就是想让崔阑学习这书中媚术,借此将未婚夫婿牢牢绑在身边,真是不堪! 崔阑看着展在眼前的书信,上面的字她每一个都认识,可连起来读出的句子却让她震惊不已。 这可是交代了崔锦舟被拐一事诸多细节的信!母亲掌控此事,她连半分力都没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信? 只能是有人陷害她! 而如今,前厅内一片混乱,散落的密信和银票,满脸怒容的崔汉,慌张的田氏……唯有一人,不受这件事任何影响。 崔阑当即挺直了身子,提声道:“爹,我是被冤枉的!这些东西不属于我,我根本从未见过,这些……分明是有人要害我!” 眉头紧拧,崔汉道:“你贵为郡主,这府中谁会有这个胆子害你?” 崔阑张了张嘴,本想直接说出崔遇棠的名字,却无意间瞥见那少女唇边似有似无的笑意,瞬间一怔。 还好娘教过她,万事必要小心些,千万不能着了这贱人的道! 前段时日父亲待她极好,崔遇棠此刻定然有恃无恐,等着她说出是这贱人害的,如此一来,她就当真落入这贱人的陷阱里了! 于是,停顿后,崔阑稍微冷静了一些,转口说道:“爹,既然官府来报的消息是府中有内应,而那人要害锦舟哥哥,便是要害整个崔家,他是想让整个崔家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既如此,他定然藏好了身份,想看着我们崔家人内部混乱,故意以此陷害于我,如此便能成功挑拨离间。 “爹,你可不能上了那贼人的当!女儿是无辜的!” 坐在她身后的崔遇棠看了她散乱的青丝一眼,眸中划过一抹讶异。这崔阑,倒也是吃过两回亏的人了,知道做事该谨慎些。 少女微微敛眸,置身事外。不过,今日崔阑下场如何,都不影响她接下来的计划。 崔汉闻言,沉吟片刻,似觉崔阑说得有道理,且他本就对突然发生的这件事持有怀疑态度。在他心中,崔阑一直是家中最乖巧的解语花,怎会做出陷害锦舟的事情来? 冷凝的气氛这才终于缓和了些。崔老夫人拧眉半晌,终是将那封信重重拍在书案上,一言不发。 但崔汉能读懂其想法,大概还是希望他能将此事彻查,毕竟,这可是搜查到目前浮出水面的唯一线索。只不过,这线索的确不一定是崔阑所有之物。 见他眼中卸下几分怀疑,田氏这才颤巍巍地扶着桌案站起身子,泪眼婆娑地道:“老爷,您可以不信妾身,但您不能不信阑阑啊!” 她垂眸落泪,眼底却闪过狠辣的暗光。此次事发,她已然想清楚,无非是崔遇棠故意陷害,想让崔汉亲手将阑阑送进官府审问,受牢狱之苦。 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田氏复又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凄楚,“阑阑是你我多年来悉心培养的好孩子,她心性善良纯真,老爷难道连这也不信吗? “即便是有了线索,也不该就这么着急的一锤定音,这岂不是着了那贼人的道? “他定是想让老爷亲手将阑阑扭送至官府,看着崔家上蹿下跳,闹得个鸡犬不宁。这贼人实在心狠,老爷绝不能放过他! “但,阑阑贵为长乐郡主,之前在菡萏宴上一事便已声名受损,若是这一次,老爷再将她送到官府,那阑阑这清白名声……都不必要了!” 她字字句句铿锵有力,言语中满是真情流露,崔汉听后,面上不无动容。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来回踱步思索。 田氏说得对,如今真想尚且不明,他若是就这般草率地将阑阑送去官府,一是对崔家、阑阑的声名无益,二是只怕会伤了阑阑的心。 方才因动怒而扇过的两巴掌的画面犹在脑海中,此时崔阑只觉手心火辣辣的,一时间站住了脚,背对着母女二人,面上闪过一抹愧疚。 而正对着他的崔遇棠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柳眉轻蹙,上前轻声道:“爹,我觉得娘说得对,事情到了这个紧要关头,既然我们能有关于锦舟的线索,那便是最好。 “但这些东西,万万不可交到官府手上,若是交了,妹妹往后在京中该如何自处?爹总不能让妹妹一辈子躲在家乡,不再返京了吧?” 听着少女轻柔的嗓音规劝,崔汉面色好转许多,他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 在田氏和崔阑错愕愤然的眼神中,崔遇棠恍若未察,看了一眼那敞开在地上的书册,面露赧然,继续道:“爹方才动怒,也是因为妹妹看了些不该看的东西。我想妹妹年纪尚小,不过是出于好奇看看罢了,爹也要顾念身子,莫要动怒。”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崔汉的肩背,已是给了对方极大的台阶。 崔汉此刻心中才觉得如释重负,否则他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母女二人委屈的眸光。 崔汉转过身,看着仍在地上哭泣的崔阑,眉头一松:“好了,起来吧。” “爹,呜呜呜……”崔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站起来,语气委屈道:“女儿知错了,再也不会因为好奇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册了。” “知错便好。”崔汉负手说道,又瞥了一眼田氏面上的红肿,“我将阑阑交到你手中看照,你却如此疏忽,若是当真学坏了,做出些不知好歹的事来,我定要重重罚你!” 田氏抹着泪认错:“是妾身的错。” 如此一来,之前的闹剧好似飞快地收了场。 崔老夫人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些密信和银票,又看了一眼崔汉身旁的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此刻有些怀疑,之前的纵容,究竟是对,还是错。 为何她看不清棠姐儿的心底,究竟是意欲何为呢? 今日这一闹,即便崔汉相信了这些证据,也很难将崔阑扭送官府。毕竟,伤的可是自家的颜面。 而且锦舟还未找到,那便不能立刻定了崔阑的罪。 她身为崔家内宅如今的掌权人,自是要以大事为先,若是崔汉真要将崔阑扭送官府,她也会规劝几分。崔家的荣耀和名声,可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只是……今日这件事,到底与棠姐儿有没有关系? 崔遇棠站在崔汉的身旁轻声安抚,面容平静,虽有几分担忧,但却未露出过任何一丝恶意。 田氏敛着眉,面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看着就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可怜主母,让人生出几分怜悯之意。可看着可怜的主母,此刻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好好报复一番面前的少女。 第56章 崔家,不会再有她 这小贱人,倒真是心计手段颇多,见陷害阑阑不成,便站出来为其说话,博得崔汉好感,实在可恶! 枉她算尽一切,却是未能想到是自己身边人出了叛徒!若非她院中有人为崔遇棠传递信息,这贱人绝不会得知阑阑正在读些禁书,也不会抓住这次机会故意陷害。 既然这小贱人如此不避讳地迎了上来,她若不做些什么,岂不叫她失望? 田氏眼底阴冷划过,抬起脸时,却又是一副我见犹怜的神情。 可她浑然不知,崔遇棠的目的根本不是让崔阑被捉去官府,而是打乱田氏的阵脚,将这怀疑的种子埋入土里,待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田氏便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而这一次激怒田氏,必能让她打算收敛的手脚又活络起来。崔遇棠不露痕迹地微勾唇角,只要田氏敢对她下手,那她便能让田氏彻底死无葬身之地。 接下来,便是静待阿勒那边的消息了。 思及此,崔遇棠又想起另一件事来:谢均表面上是一介武将,实则背地里早在京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安置打造了情报处。他费尽心力收集情报,却又不参政,是想做些什么? 或者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藏在暗处?毕竟,对于谢均的谋划,她仍旧一无所知。 若想真正以一颗棋子的身份深入局中,搅动风云,只怕单单是靠近太子还不够,这谢家的消息,她也必须调查清楚。 敛下眸底暗光,少女表面看着乖乖巧巧,单是站在原地不动,微风吹拂发丝时,便让人心中生出仰仙之感。当真是美矣。 而相较之下,本就形容散乱的崔阑顶着半边红肿的脸颊,嘴角染着淤青,看着狼狈至极。崔阑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盯着风姿夺目的少女,眸中恨意渐深。 这出闹剧最后草草收场,崔汉听取田氏的意见,将那几个搜查清菊苑的下人发卖出府,又给了他们家人一些安置金,以堵住他们的嘴,为免他们将崔阑读了房中媚术一类的书之事道出。 而那些线索,本该继续往下调查,但无奈不能告知官府,否则既无法交代来处,又容易将事情牵扯闹大,崔汉头疼不已。 又过两日,秦国公府内,原本满脸笑意的赵自明听完下属所说的话,面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说什么?”他似是不相信地重复了一遍,“她没有去?” “是,主子。”下属跪地答话道,“而且,嘉宁郡主这几日,似乎与谢家的人有所往来。” 屋内安静半晌,赵自明皱着眉道:“我让你送去的信,你可送去了?” 他特地交代让下属将崔锦舟的消息和太子的消息一并送去,想来若崔遇棠懂得感恩,也该好好装扮一番去见太子。 可谁知,下属禀的信息却是,崔遇棠足不出户,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 下属答道:“送去了。” 赵自明眉心蹙得更紧,既然收到了信却不愿按他说的做,还与谢家的人有了往来……她究竟想做些什么? 屋内又是一片沉寂,正当这下属想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赵自明开口道:“看来,她这是对我给出的消息不满。 “既如此……我记得崔氏家主目前在御史台吧?” “正是。” “那便派些人去,好好教一教这崔氏家主,该如何以身作则,教育子女。” 话罢,赵自明未曾易容的英俊面庞浮起一丝轻佻的笑,好似说出的话如聊日常一般平淡。但身前的下属却知道,王爷极少动用自己的力量插手政事,即便是做,也只是在暗中做。 这一次却让人明面去警告崔氏家主,说明主子已经动了怒。 下属不敢再想,连忙应了声退下。 “慢着。”临了出门前却又被赵自明唤住。 赵自明轻浮的神情中出现一抹犹豫,却又转瞬即逝,“没什么,下去吧。” 下属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乖乖退下。 屋内九盏灯台亮如白昼,赵自明眼神飘在半空中,神色难辨喜怒。 他想起少女那日与他谈判时的游刃有余,心中却不由得想到:难不成是她弟弟失踪一事过于紧急,她无法分心去做其他,这才未去见太子的? 若是如此,他倒也能理解。 毕竟从太子手中获取情报动向,于他而言是大计,于崔遇棠而言却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她对此不甚上心,倒也不足为奇。 但,不乖的猫儿,可是要受到惩罚的。赵自明唇边漾开一抹轻笑。 待惩罚过后,他再亲自去会一会这牙尖嘴利的猫儿,看她作何反应。 只不过……赵自明眉头微微蹙起,她怎会和谢家的人联络上了? 据探子所言,好似联络的只是寻常家仆,还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正因过于正常,他才会起疑心。 谢家与崔家虽有一层联姻的关系在,但联姻的对象是崔遇棠的妹妹而非她本人,她与谢家联络这么多干什么? 不解的问题多了去了,赵自明往往不会亲自去找出答案,他只需静候,等待手底下的人为他将答案挖掘出来。 …… 夜色深凉如水,弯月高挂空中,清冷的月光落在小花园中少女的身上,显出十足的寂寥来。 “锦舟……”她喃喃道。 暗处,隐在一处花丛后的婢女心砰砰直跳,攥着手中的细长竹筒,紧紧盯着园中那道瘦弱的背影。 竹筒之中,隐隐传来几分活物的震动。 见那道背影站起身,婢女被吓得面色发白,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便将竹筒打开,把里边的东西狠狠抛了出去。 郡主,奴婢只是听命而为,你可莫要记恨奴婢! 她心中暗念着逃开,不敢看接下来的一幕。 只见那竹筒之中飞出一条细长的黑蛇,尖利的毒牙在月色照耀下泛着诡异的寒光。 听见身后不远处那道匆匆奔逃声,崔遇棠才收起面上的柔弱,冷声道:“小石,小草,动手。” 声音淡淡而冰凉,似乎对此事颇有把握。 两道坚挺的身影一露,一人毫不费劲将黑蛇抓起,另一人则将刚才窜逃的那名丫鬟抓了回来。 黑蛇被关在琉璃瓶内,疯狂朝瓶口吐着信子,发出寒气。 那名丫鬟刚跑出小花园一步便被人捉回,她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小石双手反绑在身后捉了过来。眼下看见面容沉静的少女,她不由瞪大双眼,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嘴里却塞进了一个布团。 “有什么话,”崔遇棠轻笑一声,“等着待会儿说吧。” “唔……唔唔!!唔!”作恶的丫鬟满眼慌张,甚至害怕得溢出泪来。 即使还没弄清崔遇棠为何能这么顺利地捉住她,她已然想到事情失败的后果——她的父母亲人的性命,可都被夫人攥在了手里啊! 如今事发,若是此事败露,夫人定不会饶了她的! 与其全家覆灭,倒不如只死她这一条命!若她死了,夫人定然会记念她的恩情。 如此想着,本还慌乱不已、心如死灰的丫鬟眼里突然迸发出一阵奇异的精光,她挣扎着就要朝一旁的石柱冲去。 好在小草反应得快,及时将她拽了回来。 看见她这副样子,崔遇棠哪能猜不出此人定是被田氏威胁了:“她想自尽,拦着她。小石,搜一遍身。”以防身上藏着能够自尽的毒物。 田氏行事向来恩威并施,玩得一手好心计,既对手底下的人宽容大方,同时也在需要他们办事的时候,用他们最在乎的东西来威胁他们。 这丫鬟一想到身上藏着的自尽毒药也要被搜出,更为绝望,呜咽地挣扎起来。 崔遇棠不管她,径直看向从暗处走出来的小花,问道:“那边……人可带回来安置好了?” 话语中带着一丝担忧。 小花点点头,崔遇棠思索片刻,又道:“我向阿勒所说的提议,那人可应允了?” “奴婢不知,”小花答道,“阿勒姑娘还未传话回来。” 少女好看的细眉稍稍拢起,随即抚平,“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抬头看了一眼隐在云雾后的弯月,好似在隔着这遥远的星空与某位故人对话。 须臾后,崔遇棠眼神坚定,抬步走在前面:“好了,将所有人召来前厅吧。” 夜深时分,崔老夫人正在祠堂内念经祈福,突然被下人叫来,满脸疑惑,心中更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见前厅内并无其他下人,只有几位主子身旁的贴身随从,她更为疑惑。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 而再看见崔汉等人与她如出一辙的茫然,崔老夫人问道:“棠姐儿,你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崔遇棠走过来扶她入座,“祖母稍安勿躁,待人到齐后,我自会说个清楚。” 崔老夫人环视一圈,家中只有崔阑未到了。 众人等了几息,崔阑才一脸不满地进来:“这么晚了,姐姐把所有人都叫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若是没有,岂不是平白扰了我们的好梦么?” 崔遇棠但笑不语,抬手示意小石将人押进来。 同样是匆匆赶来的田氏身着单薄外衫,不知是今夜寒凉,还是内心古怪作祟,她望着少女嘴角的笑意,便觉身上发冷。 待小石将那作恶的丫鬟径直押上,往前厅中央一丢,众人脸色各异。 田氏看着那丫鬟惊恐的眼神,手下已紧紧攥着扶手,脸色发白。 这是…… 她猛地看向崔遇棠,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贱人怎么会毫发无损地坐在这,她让人放的可是足以害了性命的剧毒蛇! 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田氏更是不由自主的浑身发颤。 如今崔遇棠平安无事,而这丫鬟又被捉了过去……情形不容乐观。 但,她手中可是捏着这丫鬟父母家人的性命,只要这人敢说一个错字,她便会让她的家人死!这丫鬟,定然不敢! 思及此,田氏松开了些手,垂眸不语,面上缓缓恢复平静。 崔遇棠将一切收入眼底,笑了笑。 就在今日,她会将田氏的一切计谋彻底粉碎,让她做的美梦彻底破灭!崔家,不会再有这个人出现。 第57章 她逃不掉了 “棠姐儿,”崔汉不明所以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丫鬟,“这是怎么了?” 他认出这名丫鬟是主院的,似乎时不时会出入田氏身边的院子,应当是田氏身边的人,怎被抓来此处跪着了? 看着这一幕,崔汉忍不住皱了下眉。 若是这丫鬟犯了偷窃一类的错事,棠姐儿也不该将人这么就押来,在这么晚的时候惊动众人。 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崔老夫人心中有数,并不觉得这丫鬟犯了寻常错事。 果然,下一秒,崔遇棠眸中浮现一层浅浅的泪光。她轻声道:“爹,娘,这府中贼人实在恶毒,如今竟向对女儿下手了!” 小草捧着那枚装着黑蛇的琉璃瓶走出,崔遇棠伸手一指,两行眼泪落下:“这便是我将这丫鬟押来的原因,她竟是受贼人指使,妄图在佑恩伯府内加害于我! “若非许夫人那日好意,为女儿买下了几名武婢,只怕女儿如今已命丧黄泉了……” 说罢,她掩着面,低声哭泣,又哽咽着说:“爹,这贼人实在猖狂,竟敢在佑恩伯府内动手,想来他下一步,便是要对我们崔家其他人下手了。 “如此狠毒,如此嚣张……爹,女儿好怕!” 小草站在一旁,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闻言,崔汉看着少女梨花带雨的模样,眸光扫过那黑漆漆的长蛇,心中不由胆寒。 一时间,厅内只剩下少女低声啜泣的声音。 崔老夫人向来见不得孩子哭,便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好生安抚:“好孩子,别怕,别怕……这贼人如此嚣张,你爹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今天,必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她话中颇有一股不差到底变不罢休的意味。 田氏默默握紧了双手,崔阑本不知此事,可看见自己母亲这副神态,怎能不知是谁计划出的事情,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娘定然是为上一次崔遇棠试图陷害她一事报复,可放出毒蛇咬死人这么大的事情,娘怎么能不和她商量一声! 如今,如今可怎么办! 她眼珠子焦虑地滴溜溜转着,崔汉看在眼里,心中寒意更甚。 从官府传来的消息得知府内有内应,此人是害了锦舟的凶手;再到从崔阑房中搜出线索和证据;如今那人的毒爪更是明晃晃地伸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了! 这人当真是想让崔家不乱不死不罢休啊!! 若是今日这丫鬟得手了,棠姐儿没了性命,下一个要害的会是谁? 此刻,崔汉身处自家的厅堂之中,却觉周身寒意凉凉,看见的每一个人都极有可能是陷害针对崔家的凶手! 他再也不能心慈手软了。崔汉寒着脸看向跪地流泪的那个丫鬟,命令道:“将她口中的布条拿出来,我要亲自审!” 说罢,他一掀衣袍,在座位上坐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个丫鬟。 可还未来得及问出口,那丫鬟便泪流不止,突然一动—— “她要咬舌,阻止她!”崔遇棠飞快地道。 小石迅速钳住她的下巴,这才避免了惨剧发生。 崔汉一怔,望着那丫鬟求死不能的痛苦眼神,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不过是盘问几句话而已,怎么就叫这人萌生出了死志?只怕这丫鬟背后,被人威胁了。 这贼人,当真是猖狂至极!心中的寒意退散后,崔汉眼中凝着冷意,质问道:“方才棠姐儿所说,是你带着这黑蛇去小花园,要加害于她的?” 行恶的丫鬟只顾着流泪,满眼绝望,口中断断续续道:“救命,救命……饶了奴婢吧,求您饶了奴婢……” 崔老夫人抚着少女一颤一颤的脊背,不满地看了崔汉一眼。 如此明显的事实,有三个武婢在场,难不成还能是棠姐儿自搭戏台唱的戏吗? 被瞥了一眼,崔汉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随即正色道:“既如此,是谁指使你的?!你这吃里扒外的贱奴,若是不说,我可就动用家法了!” 他身影震响如雷,跪着的丫鬟浑身一抖,咬着牙,眼神微微飘向坐在一旁的田氏。 但瞥见田氏凉飕飕的眼神,她顿时又将视线收回,闷声哭泣。 见她不说,崔汉眉头一皱,扬起手,准备用家法来审问。 “祖母,”埋在崔老夫人怀中的少女擦了擦泪,“我有些话想说。” 崔老夫人怜爱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崔遇棠站起身,微红的眼睛望向那丫鬟,沉声道:“你我无冤无仇,我相信害我并非出自你本意,你是被人胁迫,你才不得已而为之。 “那人兴许以你的家人性命来威胁你做这件事,所以你想着绝不能将那人身份供出,对吗?” 那丫鬟闻言微微一怔,瞬间低下头来,肩膀瑟瑟发抖。 “可你若真的这么做,那个人便会放过你的家人吗?”崔遇棠继续道,“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你竟妄想她会念在你为他守口如瓶感恩,而后放过你的家人? “你觉得,这可能吗?” 少女面上露出一个残酷的笑。 丫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目光从她身上挪至田氏身上,眼看田氏面色铁青,手下的扶手几乎要被捏碎,她颤抖着开口:“奴婢,奴婢……” 见她动摇,崔遇棠趁热打铁:“今日之事既已败露,你只不过是被威胁的,并未真正毒害于我。 “若你好好地将事情主谋说出来,心善的伯爷定会饶你一命。 “而那贼人被捉后,便再也不能将你的家人如何。” 那丫鬟眼神飘忽不定,似是要做最后的抉择。 “奴婢知道了……”她咽了下口水,畏惧地道:“那人便是府中的……” “伯爷!!”田氏忽而大声喊道。 暖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却照不出一丝温暖的颜色,尽是泛着冷意的惨白。 崔汉被她吓了一跳,回首狐疑道:“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那丫鬟见田氏看她,顿时又止住了声。田氏扯出一个笑来:“伯爷,这么晚了,既然这丫鬟有可能是被威胁的,而我们又不知贼人此时在何处。 “若是草率地让她说出贼人身份,那贼人却加害于她的家人,岂不是白白害了人家性命? “不如将她移送官府,让官府的人派人保护她家人,再询问也不迟。” 她面上看着无异,但声线却是颤抖的。 阅历丰富的崔老夫人早已看出了端倪,悲哀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崔汉拧着眉,虽有怀疑,但也在考虑田氏所说的话。 却没想到,此时崔遇棠突然道:“此事娘不必担忧,早在捉到这人的时候,我便已派了会武的家丁去守护这丫鬟的家人。” 因此,这丫鬟现在,根本就是有恃无恐,大可将主谋身份托出。 “什么……?”田氏眼神怔怔,后又转变成慌乱,“不,不,可是……” 她今夜诸多古怪,崔汉看在眼里,心中那个怀疑的种子渐渐发芽。 真相近在眼前,他自不会强硬按着这块遮挡真相的帘布而退却。崔汉不再理会田氏,冷眼看着那丫鬟,沉声道:“既如此,你的家人不会有危险,若你在此时将真凶身份托出,我以佑恩伯发身份和荣誉向你承诺,即便是受到牵连,但你不会有性命之忧,包括你的家族。” 跪地的丫鬟愣了一愣,呆在原地片刻没说话,似是在确认崔汉说此话的真假。但崔汉毕竟是一介伯侯,且又有这么多人看着,没有骗她的理由。 思及此,丫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定定地道:“伯爷,这黑蛇是用来陷害嘉宁郡主的,而这主使之人,就是夫人!” 此话一出,田氏望着崔汉越来越失望的眼神,面色逐渐灰败,身子险些站不稳,摇摇晃晃栽倒在凳子上。 “你胡说!”崔阑怒声站起,“你这贱婢,怎可血口喷人!!我娘才不是这样的人!” 她面色略白地走到崔汉身边,仰头看他的神情,却发现是一片冷硬的寒冰,心顿时犹如坠入深渊一般直落落地向下坠。 “爹……”崔阑摇着头,眸中已有泪光,哽咽着道:“你知道的,娘不是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害姐姐呢?而且,而且,娘肯定也不是害锦舟哥哥的主谋,娘平时待哥哥多好啊!” 见崔汉不为所动,崔阑着急地拽住他的袖子摇晃,“爹,你说句话呀,娘不是这样的人,今夜之事肯定另有隐情……” 可即便她声音再软,眼泪再多,都难以叫人信服。只因田氏在听见丫鬟道出真凶身份的那一刻,面上便已露颓然之色。若她根本没做亏心事,此事应当是与崔阑一样的神情才对。 崔汉紧抿着唇,黑漆漆的眸子里酝酿着滔天的怒火,他想要将这股怒火压在心底,可耳边崔阑的求情劝说声实在聒噪,吵得他不堪其扰—— “够了!!!” 崔汉怒声斥责,推开了崔阑,几步行至田氏身前,高高在上的、不含任何感情地俯视着她:“田氏,这下人指认之事,你可承认?” “娘……”崔阑眼睛一眨,眼泪簌簌滑落。她咬着唇,不停地朝田氏摇头。 田氏的目光却没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那毫发无伤,此刻优雅平静的少女身上。崔遇棠眼角仍带些许红印,她目光坚定地望着崔汉,好似一切都任凭崔汉处置,她绝无怨言。 对于崔遇棠而言,田氏是她明面上的亲生母亲,无论田氏出于何种理由要害她,她都没有继续加深仇恨的理由。既然事情已水落石出,那便合理处置就好,没必要将家丑外扬。 至少在外人看来,崔遇棠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但田氏却不这么认为。此刻她看见的少女眸光平静地落在自己身上,就好似不知何时藏在身后的利箭已经上弦,只等着贯穿她的心口。 崔遇棠根本没想过放过她。田氏心中一冷,早在此女手眼通天,能及时得知她院中消息,将证据线索塞在书中陷害阑阑时,她就该想到。 她不该这么莽撞地要报复于她,如此一来,倒是着了她的计了。 而崔遇棠遇险后与崔汉和崔老夫人说的是,要害她的人就是藏在家中的贼子。若此时田氏一口否认,崔汉也定然不会就此了之,还会继续调查,她难逃一劫;若她承认…… 她逃不掉了。 第58章 世子回京了? 今夜与其说是她在设计陷害崔遇棠,不如说是她掉入了崔遇棠守株待兔的陷阱。 田氏将目光收回,仰面看着眼前这位与她朝夕共处十多年的男人,眸中泪光闪烁:“老爷……” 崔汉面色很冷,重复着又问了一遍:“田氏,你可承认?” 咬了咬唇瓣,田氏顺着木凳滑落在地,跪地认错:“是妾身一时迷了心智,才会对棠姐儿下手,求老爷原谅。” 她如今已无扭转乾坤的希望,只能寄希望于主动认错,求来崔汉宽恕。即便内宅事务由崔老夫人掌管,但整个崔家的家主还是崔汉,那他就始终掌握着这家中每一个人的生杀大权。 譬如现在,若是他发言要将田氏扭送官府,她自然也无可反抗。 田氏能想得通,但崔阑却想不通,她忙上前拦在崔汉面前,说道:“爹,娘定是被歹人所害,和那个丫鬟一样被威胁了,才会认罪。娘是无辜的! “爹,此事,此事再好生调查一番,也不迟的……” 她还未说完,忽闻身后传来一道极其威严的声音:“崔阑,如此大事,岂容你插嘴指点?” “我!”崔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田氏拉着一道跪下,双双垂头,面色颓然。 崔老夫人狠狠地一拄手中拐杖,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见她老人家要起身,崔遇棠连忙过去扶她,却也被她轻轻拂开。 看来崔老夫人今夜为此事气得不轻。 她走至田氏身前,凌厉道:“田氏,你为何要毒害棠姐儿?” “妾身是一时糊涂……”田氏忙道。 但这说法糊弄不了崔老夫人,她不满地蹙起眉头,面上已见怒色:“事已至此,你还想用这样的话来糊弄老身吗?! “之前你唆使牛娃随你一起遮掩老身还活着的消息,这也就罢了。可今日,你却将这歪心思动到崔家的长女身上来,田氏啊田氏……你究竟是何居心?! “自你嫁入崔家以来,我自认崔家绝不曾亏欠过你什么,而你却百般积虑做的一切都是要毁掉这个家,你简直是……罪无可恕!!” 说到最后,崔老夫人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是被气狠了。 崔汉见状,也上前逼问道:“你若还不说是为何,难不成是想去官府同里边的大人说吗?” 他目光凛凛,言下之意却是想将这件事关上门来处理,并没有想要报官的想法。 虽然此前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在崔家内使坏的定是那贼人,但如今得知毒害棠姐儿的是田氏,他却难以相信她是害了锦舟的那贼人。 这期间,兴许没有什么关联。 “妾身,妾身……”田氏梨花带雨,眼眶通红,“妾身不过是嫉恨老爷近来如此关照棠姐儿,却冷落了阑阑,心中不平,这才……出此下策。” 她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抵全是因近来崔汉对待两个女儿态度的不公平而心生不满,并未说出真正的原因。 但这个理由或许崔汉会信,崔遇棠和崔老夫人却不见得有几分相信。崔遇棠更是在听见她所说之话的时候心中不断冷笑。 上一世和这一世,最初的时候,若是她没有提前设计救下小皇子,若是她不曾步步为营接近权贵跻身更高的地位,这崔汉会待她好么?当然不会。 而这份不平,却无人为她鸣怨。 她当然知道田氏突发想害她性命是为何,只不过其中涉及崔锦舟被拐一事的隐秘,田氏不愿提及,想就此糊弄过去。 也要看她答不答应。崔遇棠缓缓上前一步,眸光有些失望:“娘,当真是如此吗?” 原本安静的少女突然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她。 崔遇棠不躲不避,抚摸着脸颊,似是在回忆旧事:“娘,当初我进宫为皇后喂血之前,您曾给我熬煮了补身体根基的汤药,您可还记得?” 闻言,田氏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毫无血色,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无法打断崔遇棠。 一滴经营的泪珠自眼角滑落,少女捂脸哭泣:“娘,曾经我不相信,可后来我无意间从你的丫鬟闲谈之中听闻,这才得知我当初满脸生红斑,不得不蒙面进宫,原来全是拜您所赐。 “若您说嫉恨父亲近日来待我比待妹妹好,那为何之前便已在妹妹颇得宠爱之时暗下毒手? “只怕,娘当时就想好了,要如何让妹妹顶替我的身份入宫领赏吧。” 此言一出,崔汉瞳孔微微收缩,眼中闪过一抹心虚。崔老夫人却是愣了一瞬,随即难以置信地道:“你这毒妇……这可是真的?!你当真这么久以前就开始谋划针对棠姐儿了?” 田氏畏畏缩缩地趴在地上,咬着牙道:“妾身……只是想把最好的给阑阑罢了。” 她心中暗想:只要今日她承认这个错事,将一切都归咎于嫉妒棠姐儿的待遇上,那便不会牵扯到锦舟一事。 反正崔锦舟目前毫无下落和线索,谁也无法站出来指认她。 如此想着,田氏又扯着崔汉的衣角哭泣:“老爷,夫君,妾身实在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犯下此等错事! “如今妾身已然知错,无论老爷怎么罚我,妾身都认了。 “往后,妾身定然会与棠姐儿好好弥补一番……” 话未说完,门外却传来门房的声音:“伯爷,有要事……” 崔汉看了一眼大门外静谧的黑夜,蹙着眉走出去:“什么事?” 门房听见里边又哭又闹的动静,却一点不敢抬起头看,只低着头答道:“伯爷,府前来了好些人,似乎是谢将军的下属,他们说有急事见您。” 崔汉一怔,这么晚了,能是什么要事? “谢将军本人未曾前来?” “未曾。” 崔汉眉头紧皱,又问道:“那他们可曾说明是什么急事?为何要在这大半夜的来伯府?” “也不曾说。” 站着思索了一会儿,毕竟是顶着谢均名头来的人,崔汉觉得还是去接见一番比较好,正想主动去看看,不曾想却瞧见不远处几道身影趁着黑夜而来。 崔汉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回头望了望凌乱的厅内,急忙挥手叫人处理干净,免得家丑外泄落了面子。 门房也怔愣地看着那几道身影,又瞧了一眼崔汉不太好看的脸色,心里叫苦不迭。 他分明让这几人在门外稍候,怎的就自己进来了? 那几人上前,身影显露在明亮处,领头的说道:“伯爷,深夜来扰,实则抱歉。但现下有急事禀告,便顾不得太多礼数,还请伯爷海涵。” 崔汉闻言,面色稍缓,应承地回了几句话后,问起几人来意。那人继续道:“小的是在谢将军麾下从事的,近日巡逻时在斐城破获了一起案子,在其中发现了佑恩伯世子,谢将军嘱咐我等报官后一路护送世子回京。” 他说得过于流畅,以至于崔汉根本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呆呆地闪过那几个字,面上怔愣。 片刻后,崔汉呼吸有些紊乱,颤抖着手问道:“你适才说,世子……回京了?” “正是。”这人抱拳道,“但世子之前受了伤,体内还有余毒未清,状态并不是很好。此刻正在门外的马车里,小的担心耽搁太久会影响世子伤病情况,这才强行进了府,还请伯爷包容。” 眼前这情况已将崔汉本就混沌的脑子搅成一团,他眼中闪着泪光,笑着道:“不不,多谢各位,还劳烦诸位替我谢过谢将军。若没有他,只怕世子难以好好地回到家中啊!” “伯爷不必劳心,我等自会转达。眼下还是世子最重要,伯爷快请人将世子接入吧。” “好好,好……”崔汉笑着应声,嘴角的笑意却有一瞬凝滞。 他忆起,这几人初到府前时,情况危急却没有立刻告诉他是送了锦舟回来,而这人方才说的话……他说,他们已经报官了? 崔汉忙拦着问道:“几位稍等,方才说,锦舟一事已经报官?可是有什么新线索不成?还是那贼人已经伏诛了?” 领头的微微一愣,随即道:“在斐城,那些人作恶的证据已经收集完毕,而这些证据……皆指向您的夫人。 “就连世子的证词也是说,是家中母亲对他下的毒手,还说这毒……早在之前便已经给他下了。” 崔汉顿时愣在原地,一副难以相信自己耳朵的神情。 若是如此,他方才想掩盖的家丑,岂不是要闹到官府,甚至是更大的地方去? 闹得沸沸扬扬,他崔家脸面往哪搁? 精致的木门旁,面容柔美的少女站在门后,只露出半点衣角,眼眸幽深如寒潭。 第59章 无望的乞求 看着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崔锦舟,崔遇棠即使知道他经过谢均手底下的医师诊治已无大碍,但还是免不了揪起了心,提着裙边就飞奔了过去。 晶莹的泪珠随着少女奔跑的脚步而洒落空中,留下一道美丽的透亮划线。 “锦舟,锦舟……”崔遇棠抚摸着他苍白的面颊,拂开几缕碎发,终于得见崔锦舟明亮璀璨的双眼,“我是姐姐,你没事了,锦舟……” 崔锦舟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少女满含热泪的样子,他轻轻颔首,干裂的嘴唇轻轻吐出几个字:“姐姐,别哭,我没事……咳咳,咳……” 可话还未说完,他便弓着背咳了起来,唇边溢出点点血迹。 少女顿时面露惊慌,急忙叫人去唤医师。 灯火通明的屋内瞬间忙碌了起来,下人不停地奔走,与前些日子的死气沉沉大不相同。 但分明是寻回了世子的好日子,为何伯爷瞧着一点也不高兴呢?有下人看着崔汉深沉的面色,不由得想到。 如今已近卯时,再过不久,待天明之后,官府的人便会寻上门来带走田氏。到那时,崔家的家丑将再也无法遮住,而是会赤裸裸地暴露在每个人的视野之下,沦为全京城的谈资和笑柄。 崔汉每每思及此,心中愁绪更甚,面上全无一点找回儿子的欢喜。 原本刚得知消息时仅有的那一点欢喜,也因为得知田氏是主谋而瞬间破灭了。 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女人,怎会一日之间突然生出这么多恶毒的谋划?竟是要谋害他的独子,妄想再与他有一个孩子,从而替代世子的位置? 送走谢均的人之后,崔汉并未立刻对田氏处置,而是满眼失望地看着她,随后便让人去将崔锦舟接了进屋。 因着暂时没有处置,田氏在家中还能坐享几个时辰的主母之位,不知其中事情的下人们见了她依旧称她一声“夫人”。但这在田氏看来,却是莫大的讽刺。 她嫁给崔汉,夫君无能,丢下母亲和妻子执意去往京城赶考,结果最后能踏上这康庄大道,全凭外室家中钱财,实在是可笑! 而她筹谋半生,本想着能为女儿铺好一切道路,却不想崔遇棠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此刻,她虽还穿着锦衣,却也知之后的下场。田氏慢慢走向坐在厅内的崔汉身边,颤抖着开口:“老爷……” 她眨眨眼睛,红肿的眼睛里瞬间落下一行清泪,“老爷,妾身这一切,都是为了您,为了阑阑,为了崔家啊! “你现在怎么能如此冷漠,连一句话都不与我说了? “和时是妻子,出了事,便要将我弃之如敝履吗?” 田氏嗓子早已哭得干哑,此刻嘶哑的声音配上哭诉,实为难听。 不少路过厅内的下人纷纷暗中侧目,有些不明缘由。 崔汉瞥见这一幕,又看见跪在自己身侧的田氏,恼怒道:“你这毒妇!竟敢毒害我崔家独子,想断了我崔家唯一的血脉,本就是其心可诛!何来的弃之如敝履?! “你跪在这求我怜惜,你当初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未想过会有今日这一天! “你自以为聪明绝顶,能够将一切事情瞒在地底,能够欺瞒我一辈子是吗?!” “不,不是的!老爷,我……”田氏哭着去攀他的膝盖,眼中浮着淡淡的期冀。 她哭得头发散乱,衣衫褶皱遍起,已失了作为一个主母的风度。 崔汉猛地将她推开,怒声道:“你口口声声为了崔家,但实际上你都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 “谋害锦舟,谋害棠姐儿……这些事情,你全都是想给你安稳的后半生铺路! “既如此,何来可怜一说?我不会可怜你,更不会放过你。官府的人马上就来了,你还是少费些力气吧。” 田氏愣愣地双手撑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仰慕陪伴多年的男人,竟是这般冷漠无情地对待她。 即便她是有错,她做尽了恶事,但在这最后关头,他竟是连一句怜惜都做不到吗? 难不成,她这付出的十多年情意,终究还是付诸东流了? 一颗又一颗晶莹的豆大泪珠落下,啪嗒拍在地上,晕出一层水花。 厅外的下人们纷纷被崔汉的言语惊到,难以相信平时温婉亲人的主母竟是这么一个恶毒的人。 此刻崔汉已顾不得这么多,反正待天明,这些事情全京城都会知道,崔家的下人知道,那又如何。 “爹,”崔遇棠打起帘子迈入厅内,“锦舟的伤情已经安稳了,他说他有话想对您说。” 崔汉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疲惫地撑起身子,转而向内室走去。 田氏怔愣地跪在地上,双目已流不出一滴泪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冷漠的少女瞥了她一眼,而后离去。 这本不该如此的……她怔然地想到。 前夜谋害崔遇棠,她计划好了一切,唯独没想到那丫鬟会被如此轻易地捉到。可此事上栽了也罢,她尚且能接受。 但令她不解的是,为何偏偏在今夜,还是谢均的手下找到了崔锦舟?将崔锦舟送回,而又在这之前报了官,一切都如此顺利,好像就是要在今夜将她送进去一般。 田氏心头一跳,脑中一闪而过方才少女冷淡的那一瞥,其中眼神包含着轻蔑和恨意,她瞬间明白了许多。 难不成这小贱人早与谢均有所勾结,她不仅搭上了太子,还与谢均关系匪浅,这才使得谢均出手帮她? 而这贱人今夜引她入局,先是让她在崔汉面前辩无可辩,抱有一丝希望的时候,让谢均的人瞒着消息将崔锦舟带回,彻底定了她的死局。 一想到他们三人在内室之中极有可能说的话,田氏心中就一阵阵发冷。她并非官宦之女,身后无依无靠,若是到了官府,只能依靠崔锦舟的口供来定量刑责。 她此前明面上待崔锦舟不薄,若是加以柔情,他说不定会放过她…… 可怜如田氏,在崔汉接见谢均手底下的人的时候,她并未听见其中人说崔锦舟指控她的那一句话。 于是乎,她疯了一般抬脚狂奔,跟进了内室之中,便见崔汉拉着崔锦舟的手,眸中含着的并非眼泪,而是怒意。 那是她最熟悉的怒意,几乎是在田氏踏入的一瞬间,崔汉就蕴着那股怒意朝她看来,滔天的怒火几乎将她整个人焚烧殆尽。 田氏愣在原地,面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锦舟,娘来看你了……” 她身为一家主母,崔锦舟的母亲,怎能不第一时间来看他,而是去求崔汉,真是糊涂了。 崔锦舟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抿着唇转过头去,一副不想交谈的模样。 田氏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锦舟,你这是何意?”她走上前,又道:“娘知你这次被贼人掳去吃尽了苦头,心中定有很多苦楚,你若是难受,不妨像往日一样都说与娘听。” 此刻田氏的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暗光,夹杂着一丝疯狂和野心。 崔遇棠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暗中摇了摇头。 没想到事已至此,田氏竟然还心存幻想地想通过感化崔锦舟来获得宽恕,从而减轻自己的罪行。她这么做,只是徒劳,还会让崔汉和崔锦舟对她的仇恨更上一层楼。 早在那日与崔锦舟花园洽谈时,她便已将田氏极有可能暗中下毒控制他这一猜测说出,因为崔遇棠知道,说与崔汉他未必会信,但说与崔锦舟,他定然是相信她的。 因此无论有没有证据,在崔锦舟遇害的第一时间,他便轻易想到:能这么熟悉佑恩伯府的结构构造,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将他带出崔家的人,除了田氏,还能有谁? 再联想到自己卧病在床多年,其中关窍已然连通。 田氏自他姐弟入门的第一天起,就从未想过要好好待他们! 思及此,崔锦舟含着恨意的目光射向田氏:“娘说笑了,若非娘下此毒手,锦舟怎会落入贼人之手呢?” 田氏面色一白,想去触碰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锦舟,你,你在说些什么?你是被贼人掳走,这与娘并无干系啊……” 她满脸怔愣,似是不明白,又看向崔汉。 崔汉不耐与她演戏,直接道:“你还在这装模作样的有何意义?谢将军的手下早已说明,此次在斐城端了贼窝之时,发现了关于你的证据。而锦舟指控是你所为,已是板上钉钉。 “你在这装出一副无辜神情,便能掩盖此前的一切罪过吗?” 田氏面露恍然,怪不得,怪不得方才崔汉便如此确定地责骂她谋害锦舟,原来是他早就知道了。 但即便如此,田氏仍旧不死心,眼里浮现一抹慌乱。 若是这次被官府带走,她兴许再也见不到天日了。田氏忙拉住崔锦舟的手,乞求道:“锦舟,娘平日待你不薄,这次只是误会,你听娘说,娘都可以给你解释……只要你原谅娘,好不好? “娘知道你最喜欢那竹灵居的墨砚,稍后便去为你取来,如何? “待你伤好之后,娘再为你寻你最喜欢的东西来,好好地补偿你,可好?” 她攥着他的手很紧,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锦舟,原谅娘吧……” 崔锦舟却好似被什么肮脏的东西沾上了一样,面露嫌恶地将她的手甩开:“你不是我娘,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你既然为了你的野心你的私欲陷害于我,就该知道若是有朝一日被发现,该是什么样的后果! “如今再来求我,你不觉得晚了吗?!等着你的,只有暗无天日的牢狱!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田氏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稳,眼中疯狂浮现。 她看着一屋子的“家人”,嫉恨难言:“你们,你们姓崔,崔家人最是狼心狗肺! “崔汉,我曾经陪伴你从官落到如今伯侯,扪心自问,做的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对不起崔家的!可你今日却要这般不顾念往昔情意,将我送进那大牢之内! “而你,崔锦舟,你虽非我腹生子,但我处处记着你的爱好,总是将最好的拿给你,你可知这不是母爱,那什么是爱! “而你,崔遇棠……自你生病以来,我多次照拂,可你却勾结外人来陷害于我,究竟是何居心!你水性杨花,勾三搭四,实在难堪郡主尊荣,我要去找皇后娘娘,我要找娘娘揭发你!” 第60章 田氏落网 田氏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愤怒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娘说总是把最好的给我,”崔锦舟冷笑着抬眸,“那之前为控制我给我下的毒,也是为我好吗?” 如今田氏摆出这一副被人背叛了的贤妻良母形象,着实令人作呕。 似是未能料想到崔锦舟知道此事,田氏瞳孔骤然收缩,“你……”怎么会知道。 “够了!!”崔汉终于难以忍受着混乱的场面,开口道:“来人,将这毒妇关起来,待官府的人上门,便将这毒妇交给官府!” 说罢,他似是觉得不够,走到一旁的桌案边,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篇声情俱茂的休书。 休书一纸被狠狠仍在田氏的脚边,崔汉厌烦道:“此女已被休弃,往后再不是我崔家妇,到时候官府的人来了,便将此一并交给他们吧。” 田氏被人架住,已无了主母的形象和地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喊道:“崔汉!!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妻子,你说过我们要荣辱与共,你怎么可以就这么将我舍弃了?!” 尖声的嘶吼声几乎要冲破人的耳膜。 崔汉更是厌恶地捂住了耳朵,怒声道:“还不快将她拉出去!” 田氏最终被下人押着关进了柴房。 此时天色微亮,所有人面上都见疲色。 “锦舟。”一道慈爱的声音响起。 崔锦舟微微一怔,看向来人,“祖母。” 崔老夫人见他想要起身行礼,连忙制止,“不必行礼了,你如今有伤在身,还是好好休养吧。” 崔锦舟笑着点点头,面色依旧苍白。 但崔老夫人也是一夜未睡,面色也有些不太好看,透着浓重的疲惫。崔遇棠发现了这一点,忙扶着她坐在椅上:“适才不是劝祖母先休息么?怎的没去?” 崔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愧疚一闪而过:“今夜闹了这般大的事情,眼看天都要亮了,可我这心里啊……始终憋着事情,难以入眠。 “你和锦舟的幼年,我未曾参与,也没有给予过什么帮助。可以说,我是一个很不称职的长辈。 “可我本想着,待我到了京城后,事态会不会好转一些,可结果却是我的孙儿险些沦为他人的婢子,甚至是丢了性命……” 说到这,崔老夫人愧疚地落下几滴泪来,晨光透过窗柩倾洒在这位老人的身上,透露出几分辛酸。 崔汉看着,心中愧疚更是难以言表,独自转身离开。 崔遇棠拍着祖母的脊背轻声安抚,余光注意到崔汉转身的背影,眸光轻闪。 送走祖母后,整个屋内只剩下了崔遇棠姐弟和几个下人。 崔遇棠摆摆手,将所有下人屏退。 “姐姐,”崔锦舟望着她,笑了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崔遇棠微微一怔,忆起方才医师上药时,崔锦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她几乎能瞬间想到当时这些血淋淋的伤口给崔锦舟带来了多少痛苦。 哭得发红的眼眶再次盈满了泪,崔遇棠轻声道:“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田氏也不会过激至此,做出这样的事来。” 如果她不曾招摇与太子搭上线,兴许田氏就不会…… 或许是看穿了她在想些什么,崔锦舟安慰道:“姐姐,这并不是你的错。 “起初,我也以为她是真心待我好,可当你说明,我才发现这么久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既然她从一开始就不认同我们姐弟俩,即使后面再怎么做,终究是无法讨得她的欢心的。” 这样的事情只会因为田氏的恶意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崔遇棠一怔,拭去眼角泪水。崔锦舟却在这时问:“姐姐与那……谢将军,是什么关系?” 少年那双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崔遇棠竟莫名红了耳根,她摸着微热的耳朵,撇开视线:“不过是有过几面之交的友人罢了……或许,连友人也算不上。” “怎会?”崔锦舟轻轻一笑,“他既然愿意帮你找人,那定然极为重视姐姐。” “此前,我曾救过他性命。”崔遇棠解释着说。 崔锦舟却道:“这一路上,他的属下对我关照颇多,不仅处处询问和听取我的建议,更是时时刻刻将你这边的消息汇报于我,生怕我受了委屈或是担心你。 “这般细心程度,我想单是他的属下也做不出来的吧?此事,定然是那谢将军在暗中指使。 “而且,我还听说,派人来寻我是姐姐的主意,而定在今日回府也是姐姐的主意,那谢将军完全没有插手其中之事。若他不重视姐姐,怎会如此放心将自己的人拿给你用?” 说到这,少年眼中浮现几缕戏谑的光,“他莫不是心仪姐姐罢?” “怎会!”这一声,崔遇棠却是径直从椅子上站起身,整张小脸都红了起来。 无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未曾经过情爱,更是从未想过要在这毫无根基之时与谁有情爱上的牵扯。因此在面对晖亲王或是太子之时,她都只抱着要以身入局,获取权力的这么一个想法,从未妄想过飞上高枝变凤凰。 而谢均……许是想起什么,崔遇棠摸了摸红透的脸颊,慢慢冷静下来:“他与崔阑有婚约。” 如今崔汉既已休了田氏,想来即便是流言蜚语也伤不了崔家多少,那些无尽的唾骂和鄙视只会流向在牢狱之中的田氏。既如此,谢家也不会轻易想要废除这一旨由皇上钦定的婚约。 她与谢均,只会是利用交易的关系。崔遇棠定了定心神,又坐下来,放轻声音道:“接下来,田氏入狱,我便要着手下一步行动了。 “如今在京城内,我与晖亲王、太子都有些接触,还有那秦国公府的许夫人,依着他们的人脉,我想寻个合适的理由建立暗中的势力,倒也不是难事。 “我会寻可靠会武的人守着你,待我料理好一切,便将你接出府中。你我姐弟二人,不再做这崔家的附庸。” 崔锦舟带笑的面容渐渐变得严肃几分,认真听完,他忧心道:“姐姐,你我从我接触过太多世家权贵,你这般贸然接近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危险自是有,但崔遇棠心知自己已经敲开太子心中尘封的那扇大门,趁此机会结交人脉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太子现在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欺负。 于是崔遇棠便道:“放心吧,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温暖和煦的阳光缓缓从窗户透入,屋内姐弟二人相视一笑,眸中满是对对方的信赖和亲近。 崔锦舟睡着后,崔遇棠贴心地为他拉下遮光的帘子,缓步走出。 她目的明确地走到大门不远处,便见崔阑哭着去拽已被衙役抓住的田氏的手。 “娘,娘,你别走……”崔阑红着眼推搡官府的人,“你们这些人,怎能不问是非就胡乱捉人!我娘没做那些事,一切是另有阴谋,你们快去查啊!” 田氏满脸灰败,望着女儿哭泣的狼狈模样,眼尖地瞥见站在不远处袅袅婷婷的少女身影。她咬咬牙,恨声道:“崔阑!别哭了!” 崔阑顿时愣在原地,那些被她推搡的衙役这才站直了身子。 “娘……”崔阑面上滑下两行清泪。 田氏眸中冷淡,开口道:“娘错了便是错了,今日之事你不要插手。往后在崔家,每一步都需行得谨慎些,莫要像娘一样做这么多糊涂事。” 她微微眯起眼盯着崔阑,崔阑怔愣片刻,娘是提醒她不要再试图去谋划怀上谢均子嗣一事了吗? 可这件事都准备了一大半,怎能说放弃就放弃…… 如今娘要被官府捉去,她孤身一人在崔家,如何斗得过那贱人? “阑阑,”田氏眸光柔软下来,泪光闪烁,“记住娘的话,好好活着,要记得孝顺你爹和祖母,不要再小孩子脾性,胡乱惹是生非了。” 她是在提醒崔阑,一定要稳住崔汉对她的宠爱。有了家主的偏爱,在崔家,她便不会受欺负。 崔阑咬着唇瓣点点头,最终只能无力地看着母亲被人带走。 心中的支柱在一点点碎裂,少女无力地摔落在地,眼前一黑。 “郡主!”珍珠紧忙去扶她,“来人,快找大夫来!” 远远的,崔遇棠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眼底暗光划过。 崔阑,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她要一步步,夺回属于她的东西。 之前故意在各个权贵场所露面时放出的疑惑,是时候将其点燃了。 少女缓缓勾唇一笑,胸有成竹地离开了。 第61章 皇后的怀疑 荟萃楼熟悉的隔间内,隐匿了真实面容的高大男子倚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我以为嘉宁郡主兴许不会再来了。” “为何?”坐在对面一脸平静的崔遇棠反问道。 赵自明笑了笑,眸光中冷冽划过:“郡主既未照我所言的做,我想这约定便是废除了,既如此,我便也如之前所言的那般对郡主背后的大树动手了。” 崔遇棠举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长袖掩住半边面容:“我以为,这毁去盟约的,是晖亲王殿下您自己吧?” 她心知赵自明所说的对她背后的大树动手,指的是崔家,他近日以来的确也有对崔汉所在的御史台做些动作,崔汉今日回家都满面愁容,压力巨大的样子。 然而崔遇棠并不在意他会对崔家如何,更是乐见其成。 自田氏被捕已过去五日,这京城内关于佑恩伯崔家的流言传播得沸沸扬扬,近日来更是未有减缓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因此,崔汉身上的重担一日比一日沉重,时不时在朝堂之上,还要接受皇帝的诘问或是同僚的反讽,面上已无好颜色。 赵自明自是知晓这件事,但此刻他并未去问,而是就着少女的话继续道:“我?” 话罢,似是觉得有趣,赵自明轻笑一声:“呵,郡主何出此言?” 一道清脆的声音落下,崔遇棠将茶杯定定地放在桌上,眸光不躲不避地看向赵自明:“王爷明明早就得到了关于我弟弟的消息,却迟迟未见来信。 “我等得心灰意冷,自然是以为王爷不愿再与我继续交易,约定已毁。 “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对王爷的命令视而不见呢?” 赵自明略一挑眉,他早就料想到这牙尖嘴利的猫儿会在此事上与他做些文章,但此事说来,的确是他疏忽大意,未曾料想到会突然发病,延误了消息的传递。 如今缘由自是与她说不得,赵自明便松口道:“的确如郡主所说,当时是我没能处理好此事,但并非有意为之,自然也没有毁约的意思。 “既然郡主还愿意约见我,那想必是也做好了继续交易的打算吧?” 话音落,少女面上浮现一丝笑意,“没错。” 赵自明心中莫名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但想起这件事是自己理亏,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道:“郡主想要什么?” 之前对方允诺告知他其与谢均的谈话,他尚且未了解,如今又要许诺给这猫儿好处,他怎有一种自己掉进陷阱的感觉?赵自明如此腹诽道。 崔遇棠勾唇笑了笑:“想来王爷定然知晓崔家所发生的事情,或许会觉得骇人听闻,又或许无动于衷,毕竟这于王爷而言只不过是旁人的家务事,自然不必上心。 “可对我而言,却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家中主母意图谋害我和弟弟,我为自保,自然要多做准备。 “如今前来,便是想以自己所知之事与王爷做交换,望王爷能帮着我买些人手,建立归心堂。” “归心堂?”赵自明眉头微拧,“这是什么地方?” “这并不是一个建立好了的地方,只不过是小女子想以此建造一间医舍掩人耳目,到时再将弟弟接出崔家,如此我们便可安全不少。”崔遇棠垂眸缓声说道。 但其后带着弟弟离开京城一事她并未说出,在此时与赵自明做交易,她便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 赵自明沉思片刻,最后看向她,眸中带着一抹探究:“仅此而已?” 只是招募些可靠的人手,他自然有门道,此事不难。他只是没想到,本以为会狮子大开口的少女却只提出了这么一个小要求。 “是的。”崔遇棠答道,“只要王爷答应这个条件,我便将此前对谢将军的了解尽数说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不过,其中消息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可就不敢保证了。 “好,”赵自明应道,“只要郡主真的做到,那本王自可许诺你,人手一事,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本王都可为你寻来。” “一言为定!” 少女将桌上两只茶盏斟满,再次举起茶杯,向着赵自明敬了一礼。 赵自明微微一怔,略有失笑,也拿过茶盏一饮而尽。 几日后,崔遇棠便足不出户,让手底下的人散播出她身犯旧疾、重病不起的消息。 崔家一连传出两件大事,叫京城众人唏嘘不已。 “这佑恩伯夫人田氏,竟干出这等心狠手辣的事来,真是叫人不解!” “可不是嘛……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她怎能对自己的一对子女做出这般恶毒的事?又是放蛇谋害性命,又是设计将独子拐走,闹得整个伯府鸡飞狗跳的,偏偏她自己面上还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我可听闻她向来都是以和善著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虎毒不食子,那是对自己的孩子。今日宫外的留言你没听说吗?都在传这嘉宁郡主和世子啊,并非这田氏所生,所以她才狠心下毒手,为的就是给长乐郡主铺路!” “啊?这是真是假,若真是如此,那另外一桩传言,岂不是也是……” “这崔家的秘密,可真不少。” 朱红的宫墙下,两个宫女正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并未注意到身后慢慢接近的一列人。 “咳咳。”内侍轻咳几声提醒,这两人才反应过来。 猛地一回头,却瞧见面色难看至极的崔阑。 二人双双一惊,忙跪在地上,先是请安后又求饶。崔阑将她们的议论声收入耳中,心中早已怒气满满,却还是面上露出笑意,宽恕了这二人。 如今娘在牢狱之中,恐怕再难有见天日的时候,她必须按照娘的嘱托谨言慎行,不能再如以往那般鲁莽了。 绕过这小插曲后,内侍将她引见至皇后面前方才退下。 见了那座上金枝玉叶的人儿,崔阑急忙恭敬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 隔着一层轻薄的纱帐,谢如净端详着她的面色,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便问道:“怎的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有何处不适?” 说起这时,她便不自觉想起崔氏长女嘉宁郡主犯了旧疾重病不起一事,眼中浮现淡淡担忧。同时对身为她救命恩人的崔阑也怀着同样的担忧。 崔阑摇摇头,勉强勾出一个笑来:“回娘娘的话,臣女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来时匆忙了些,有些体力不支罢了。” 谢如净轻轻颔首,白皙的素手将纱帐掀起,露出洁白姣好的面容来。她从容地坐到崔阑对面,开口道:“许久不见,本宫听闻佑恩伯府近来发生了不少事,你可还安好?” 崔阑小心翼翼地抬眸,瞧见皇后眼底那抹真心实意的担忧,这才放下心来:“臣女尚且安好。” 说罢,她似是担心谢如净问起什么不该问的,立即低下头,面露哀伤之色:“只是臣女的母亲一时糊涂,犯下许多错事,虽说她已经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可臣女心中始终难安。 “娘所做的错事,臣女绝不认可,自也不会怜悯她。只是,只是觉得有些难过罢了。” 她眸中露出如小兽一般的受伤颜色,让人看见便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 谢如净不由得轻蹙眉头,安抚道:“不必为此伤怀,本宫对此事并不了解,不便多言。但你只需知道,若你并未做什么亏心事,那便不必有所负担。” 崔阑抹着眼泪点点头。 似是想起什么,谢如净问道:“本宫听闻你的长姐近来又犯了旧疾,如今怎么样了?可有好一些?” 崔阑眼神中闪过一抹惊慌,强装镇定道:“姐姐她的确犯了旧疾,可那疏影居内已经好几天没传出消息了,所以我也不知……” 看见谢如净眼中的疑惑,崔阑只好改口道:“我虽不知姐姐究竟如何,但我时常去询问为她诊治的大夫,只说是还没到药石难医的地步。” 若是在方才说出她根本不知道崔遇棠病情如何的话,只怕皇后便要怀疑她对崔遇棠是否有真情。 忆起入宫时撞见的那两个宫女口中的话,心头一跳。就连宫里的人都知道了有关崔家的各种流言和揣测,足以见得这些流言传播之广之深。 倘若有朝一日,真让外人知晓崔遇棠和崔锦舟并非田氏所生,只怕又要掀起一阵流言热潮。 崔阑不由得握紧了手,修剪得宜的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京城内这些看似和善的权贵们,实则最喜欢在背地里看别人家的热闹,她崔家的事情,竟也值得他们百般品味推敲! 这些背地里落井下石看好戏的人,若是有一天她崔阑能够捏住他们的把柄,必要将他们那些背地里的丑恶也捅出来! “如此便好,”谢如净道,“稍后你随本宫身边的侍女去太医院,请一名太医去佑恩伯府上,为嘉宁医治。” 崔阑笑着应下。 抬眸看了她一眼,谢如净沉吟须臾,压住眼底的一抹怀疑,状似无意地问道:“嘉宁所犯这旧疾,是否当日在秦国公府所被诊出的旧疾?” 秦国公府当日的事情闹得不大也不小,恰巧谢如净有所耳闻,更是对崔遇棠血气亏空过多而致的旧疾感到疑惑。 若是大量失血,血气亏空落下病根,这人更应当是面前的崔阑,而非在岭南的崔遇棠。 而且……早在芙蕖山庄见到那少女之时,谢如净便觉得她有些莫名的熟悉。 再看面前的崔阑,早已不穿那青绿色的衣衫,改而穿金粉色的衣裙,可见她十分喜爱这等鲜艳活泼的色彩,而非那清新自然的颜色。若是一个人心性不变,也难以在一瞬之间改变喜欢了许多年的事物。 谢如净的怀疑,便是从得知秦国公府那日的事情开始,慢慢种下的。 崔阑闻言手心冷汗渗出,断断续续道:“臣,臣女并不了解。此事还是家父更为知晓,待归家后,臣女定去问问他。” 该死的!她本就怀疑那小贱人在这时闭门不出只是装病,没想到竟给她带来了这么大的一个隐患! 好在皇后娘娘看起来对此事并不了解,她还有能辩驳的空间。 闻言,谢如净也未追问,就好像这件事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提及的那般。 “之前你与本宫说的,本宫都记在心里。”谢如净道,“家中长辈,也一直很想亲自见见你。” 崔阑面上一喜,急忙应承下来。 定下婚约的双方以家宴的名义互相约见相看是常事,崔阑常常写信入宫给皇后,为的就是能再见谢均一面。 这一次,她定要用之前准备好的手段将其真心俘获……再借由此,登上正妻之位。 “臣女告退。”崔阑盈盈福身,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整个人沉稳不少。 如今看来,倒是与田氏有几分相似之处。 第62章 自立门户 见过赵自明后,崔遇棠在称病的前一天,特地派人给谢均送去了不少谢礼。 并非明面,而是暗中送进去的。 此时,谢均正看着那摆了一地满满当当的礼物,皱起了眉。 “她可还有说些什么?” 桔梗一怔,立即将崔遇棠送来的信递上。 谢均展开信笺,越往下看,那眉头皱得越紧,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 桔梗不敢去揣测他的心思,只得垂首等待下一个命令。 “就照她说的去做吧。”谢均沉声将一张纸递给她。 桔梗怔愣着接过,信上写着崔遇棠所需的一众资材和人手。 “……嘉宁郡主这是想要自立门户吗?” 这纸上写着的,足以用来建设一个中型规模的医舍了。 谢均走到那些礼物旁,随手拿起一枚泛着银光的长剑,端详着看了看,口中却道:“照我说的做便好。” 言下之意便是别多问。 桔梗会意,将那张纸收起来,随后立即去办了。 屋内只剩谢均一人,他将长剑放下,注意到角落有一个紧锁的盒子,转而打开。 其中却是数张叠在一起的信纸。 谢均摊开阅读,发现上面写的竟是秦国公府与晖亲王勾结一事,瞳孔骤然收缩。 攥着纸张的一角不自觉发力,谢均蹙眉思索,他还以为崔遇棠信中所说的感谢不过是这些礼物,未能想到其中还有如此私密的情报。 甚至将晖亲王何日去的秦国公府都标注了出来。 这对谢家来说,极为重要。 谢均眸色渐深,他忆起少女柔美的面庞,心中暗想到:她终于开始信任他了么…… 又过一月,京中新开张了一家归心堂医舍,其中医师医术精湛价格合理,不少民众纷纷向往之。更有传言称,归心堂内有着从前流连四海不返京的几位奇医,医术了得。 崔遇棠在谢均和晖亲王的双重助力下办好了医舍,暗中自立门户,随后又以为崔锦舟治好病的理由将他送进了归心堂内,彻底与崔家隔绝开来。 这短短一月,崔汉被朝堂之中有人暗中上谏针对他一事忙得焦头烂额,不止是勤勤恳恳工作,更是多次上书澄清自己的清白,直到最近,这股趋势才稍缓。 因此,他对崔遇棠将崔锦舟送到归心堂去养病一事并无意见,更是对崔遇棠满意许多。 从前他只觉得崔阑是最最听话贴心的女儿,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家中更为成熟稳重的女儿,竟是崔遇棠。 不仅能陪着祖母,还能料理许多家中小事,让一切变得井井有条,尽管京城内流言蜚语不少,但崔遇棠却是成功地管住了家中家仆的嘴,不再让他们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可今日,崔汉好不容易舒缓些的眉头却又紧紧皱起。 饭桌上,一旁的崔阑都看得有些不解:“爹,为何今日下朝后,你便是这一副严肃神情?难不成是朝廷里出了什么大事?” 尾音稍稍压低,议论朝中政事,她也只敢在这家中说一说了。 崔汉摇了摇头,若是朝中政事,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与他无关,他更不会关心所谓家国会出什么乱子。一旦出现能让他烦心的事情,那便是牵扯到他自身,更甚至是崔家的事情。 饭桌上没有正在养病的姐弟俩,只有崔阑和崔老夫人在他身侧,闻言,崔老夫人亦疑惑地看向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崔汉苦着脸叹气:“唉,今日下朝时,竟有几位同僚在旁敲侧击地打探当初喂血救皇后娘娘一事,想问些细节,好在我察觉不对,一一都挡了回去。 “而这几人啊,明面上看着不站队,实际上都是与谢家颇有往来的官员。 “他们这般明里暗里地打听,分明就是想确认喂血救皇后娘娘的,到底是不是阑阑。” 其中细节更是问到了当初喂血时,崔阑的状态和家中人的情况,这摆明了就是想看看入宫的那蒙面女子,究竟是不是崔阑。 崔阑闻言心惊不已:“这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怎么会有人突然问起?”而且,还是与谢家有关系的人。 她不由得咬紧下唇,与谢均相见的家宴就在数日后不久,她可不愿在这时出了岔子。更何况这顶替身份一事本就是欺君,若是被揭发,整个崔家都要完蛋。 崔老夫人虽不曾接触过朝政,却更知晓人心,她凉凉地道:“只怕不是突然问起,而是蓄谋已久了吧?” 说这话时,那双略带浑浊的眼睛挑起看向崔汉。 崔汉自知瞒不住母亲,便承认道:“其实,早在一月前,便有御史台同僚暗中向我打听。误以为他只是奉承,便随便答了几句。 “可后来问我的人越来越多,且调查得似乎越来越仔细,我这才发觉不对。” “什么?!”崔阑惊得手中筷子都落下了,猛地站起身,“爹,你可有说了什么不妥的话?” “你急什么!”崔汉不满她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我从政多年,若是什么话都往外说,这崔家早就不在了。” 他虽然没有说出什么关键,但就怕那些人循着他的话语一一去印证调查。 纸,是包不住火的。 崔老夫人皱起眉头,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放下手中筷子,沉思着说道:“既与谢家有关系,多半便是与皇后娘娘有关系。 “那些人既然不怕你知晓他们与谢家有关,那足以说明是皇后娘娘明着要调查清楚这件事,确认恩人身份的真伪。 “只是不知,如今谢家调查到了哪一步,毕竟已有这么久的时间了……若是被找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怕崔家难保。” 言罢,崔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崔阑急道:“怎么会这样!若是,若是被查出来,该怎么办?” 不急不慢地瞟她一眼,崔老夫人疲乏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不仅那田氏是个不安生的,整个崔家就没有一个安生过日子的人。 “当初既是棠姐儿喂血救的皇后,这份殊荣终究会落在崔家身上,你们又何必非要顶替代之? “如今闹出这样的事,你们当初便该早早想好后路。” 崔老夫人心中自然也不想崔家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但事已至此,她只是一介内宅妇人,做不得什么。 真正要想办法去应对的,是崔汉和崔阑这二人。 她说到最后,已是有了悔叹之心,更是不解崔汉当初的决定。 听了这一番话,崔汉面色阴沉如水。 他当初听信田氏的话语,觉得崔遇棠归家不过几年,极容易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而且,当初喂血之时,他便暗中敲打过崔遇棠,若是可以,应当为家族多讨些赏赐。 崔遇棠却是婉拒了,只道这天家赏赐一切全凭皇帝和皇后做主,哪是她能说了算的。 她眼中,没有一丝对家族奉献的渴望和支持。 崔汉便应允了让崔阑顶替其身份一事,只是不想会在这时出了岔子。 “事已至此,还是好好理顺一下线索,莫要走漏了什么证据。”崔汉无奈道。 朝堂之内比他有能力的人多的是,他根本无法左右哪位大人的决定,更无法阻止谢家的人暗中调查。 只是千思百想,他仍旧不明白是何时在皇后面前漏的破绽,竟会引得皇后生疑。 崔阑却是想起见皇后的那一日,谢如净状似无意问起她的那些话。 话里话外,不就是在怀疑她身份的真假吗? 而且既是谢家有参与的调查,那说明谢家家主定然是知情的,很有可能和谢如净一同怀疑她的身份。 崔阑缓缓坐下,却觉如坐针毡,脑中急速地思考着是否有什么遗漏的证据。 想来想去,当初知道这件事的不过田氏身边几个亲信的奴仆,并没有什么文字类的实证。 既如此……少女眸中闪过一抹狠辣。 她就该学着娘一样,斩草除根。 第63章 追杀 京城,归心堂内。 半掩着的竹门后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姐姐,现下情况如何了?” “你莫忧心,你的身子刚刚大好,还不宜思虑过重。”柔和的女声应道,“现下我已点燃了那导火索,就待皇后娘娘那边……是何反应了。”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屋内面容精致柔美的女子微微侧头,勾唇一笑:“鱼儿上钩了。” “小花,将她捉进来。” 随即屋外传来几声动静,像是二人在缠斗,很快又归于宁静。 脚步声响起,小花押着那丫鬟走了进来。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还不待崔遇棠问什么,这丫鬟立即跪下求饶,眉目间满是畏惧,似是对自己所做之事的危险程度有清晰的认知。 “奴婢不过是被要挟前来,若是,若是郡主愿放奴婢一条生路,奴婢定将背后之人托出,绝不敢欺瞒郡主!” 闻言,崔遇棠微挑眉头,似是觉得有趣:“我还什么都没问,你便不打自招了么?” 如此心急,不知这背后之人在谋划什么? 被捉住的丫鬟身穿归心堂的药童衣衫,看不出是哪边的人派来的。只见她眸中闪过慌乱,畏畏缩缩地抖着肩膀,急忙道:“郡主……郡主聪慧多谋,即便奴婢再撒谎掩盖也是无济于事,倒还不如直接承认窃听一事,想来,想来郡主这般菩萨心肠的人,定然会绕过奴婢的。” 屋内沉寂半晌,床榻上面容苍白的少年侧过脑袋,也朝她投来目光。 这丫鬟察觉到,见崔遇棠不为所动,又哭着朝崔锦舟喊道:“世子,世子,奴婢早就仰慕世子贤名,知世子是饱读诗书的有才儿郎。 “奴婢当真是受人胁迫才不得已为之,还请世子明察! “只要,只要世子愿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奴婢定不会隐瞒的!还请,还请世子相信奴婢……” 话罢,她用泪光盈盈的双眸注视着崔锦舟,似乎在期望他能够对此心软。 可崔锦舟清俊的面庞上是与其姐姐同出一辙的冷淡,他清凌凌的眼神看向崔遇棠:“姐姐,是否要听她说一说?” 丫鬟不由得一愣,她并未想到这姐弟二人之间,崔锦舟竟如此相信崔遇棠,又连忙将期望的眼神投向少女。 崔遇棠轻笑一声,眸中深沉看不清情绪:“那你便说说,你是谁派来窃听的?” 这丫鬟面上一喜,却没有如蒙大赦的放松感,倒是从善如流的立即道:“奴婢是谢府的下人,主事的挟持了奴婢的亲眷作为威胁,令奴婢特地来此窃听,说是要打听清嘉宁郡主所在归心堂的这段时日有没有异动……” 她话语不似方才那般断断续续,反而极为流畅,更进一步地印证了崔遇棠心中猜想。 这丫鬟特地提起“谢家”,便是想让她将猜疑转到谢家身上,这背后之人,是想让她与谢均生出嫌隙么? 只不过,这手段看似高明,实则低劣。只要是经历过生死大关的人,都能一眼看出这丫鬟面上的畏惧并非真情流露,而是故意伪装。为的,就是引诱她上钩,听信这丫鬟口中所言,便误以为是谢家派来探听消息的人。 而在得手后,这丫鬟本就不害怕,说话时眼中的精光更是多得能溢出来。 但是,还有一点……崔遇棠看向她长满茧子的双手,想起方才屋外传来的缠斗声音。 小花小石小草是她的人,她对她们的武力自然有一个十分清晰的认知,即便几人现在不断练习还在进步,但论武力,定是打不过常年习武之人的。 而这丫鬟,明显是常年习武,手上的茧子粗糙坚硬,不是一日两日便可养成的。 她却没逃脱,而是让小花将她捉了进来,再在她面前演上这么一通,难不成真就只为了让她相信那荒谬的谎言? 不对,这其中有蹊跷。崔遇棠眉头一皱,这丫鬟为何毫无畏惧? 难不成是…… 跪地的丫鬟仍柔顺地垂眉低声说着话,并未注意到崔遇棠的眼神,而此时窗外风声大作,树叶撞在一起窸窣作响,叫人听不清旁的声响。 但崔遇棠心底却莫名的一寒。上一世在生死边缘徘徊时的警醒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今日这一切,定有什么大事埋在水面下。 于是乎,少女面色不改,定定地看了这丫鬟两眼,随即淡漠地收回视线:“小花,将她送出去吧。”随即,她垂在身侧的手暗中比了个手势,小花会意,眼神变得警惕几分,押着那丫鬟正要送出门外。 忽然,一阵劲风袭来,那丫鬟竟是趁她看周围的间隙,猛然挣脱被擒住的双手,立即朝小花出手! 小花面色冷寒,偏头躲了过去,随即只身与那女子打斗起来,一招一式,拳拳到肉,但崔遇棠看着,小花已然落了下风。 好在小石和小草一直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的屏风后候着,见状立刻出手帮忙,才将那女子擒住。 窗外风声更盛,一时间穿风打叶声不绝于耳,已是风雨欲来之意。崔遇棠眼神冰冷,咬牙道:“传我命令,速速离开此地!” 除了这名丫鬟外,其他的地方一定还有别的照应和埋伏,否则这丫鬟绝对不会只身一人入了她的地盘还这么嚣张,毫无畏惧。 小花小石闻言点点头,小草则留下将那女子用麻绳五花大绑后才跟随上来。 好在崔遇棠在寻医舍地址时,便看中了这栋楼地下暗室的结构,改造一番后,已有密道通往地下,作为逃生的路径。 方才那丫鬟动手,定是察觉她警觉到了,这才提前出手,否则四周除了树叶作响声再无杂音,说明时候未到。 崔遇棠一边匆匆地跑着,一边在心里思索着这些人的出手时机。 也许是等在她每日离开归心堂的那一刻,到时她应当会将这丫鬟押回去,那时候他们便可里应外合,将她的去路彻底断绝,让她求生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所以此时,她还有一刻的逃生机会! 方才还躺在床上佯装重病的崔锦舟也不得不穿衣起身,随着姐姐奔逃。经过这段时间的医治,他的病情已然大好,身子都利索了不少,此刻跑起来竟是一时将崔遇棠甩在了身后。 崔遇棠从楼梯一路向下,面上平静,手心里却全是冷汗。归心堂结构有三层楼,而他们方才就在顶楼,如今沿着顶楼一路向下,能看见来寻医的平民百姓,也能看见许多药童小厮的动向。 崔锦舟在前,小花小石伴着崔遇棠在后,几人风风火火地向下走,若是有心人看见了,定能察觉其中异样,是以崔遇棠如此提心吊胆。 她担忧若是被发现,那些埋伏在四周的人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来,不仅仅是要追杀她,更有可能伤及其余无辜的民众。 思及此,崔遇棠眸中冷光闪过,她竟是没想到,崔阑会在得知谢家的暗中调查后,只因着这么一点的风吹草动,就狗急跳墙,不惜买来杀手也要杀了她。 有了几分田氏心狠手辣的影子,却还远没有田氏做事时那般思虑周全。难道崔阑就从未想过,若是她身死在这闹市之中,大庭广众之下总会有人目击此事,到时官府调查,她能全身而退吗? 崔遇棠无奈地在心底摇了摇头,脚下却不停地向下走,直至走到了一楼,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她轻轻拉过身前崔锦舟的广袖,低声道:“慢些。” 此时一楼距大门最近,极有可能有眼线在门外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是太招摇显眼,只怕方才的想法立刻就要变为现实。 小花小石有意护在她两侧,一行人慢慢向一楼后方的房间走去。 暗室的入口,就在此处。 崔遇棠蹙起眉头,回身看了一眼,身后人来人往,但她果真看见了几人似有若无朝这边投来的视线。 不会有错,这些人一定就是杀手。 见她抬眸往来,那几人的目光不再游移不定的遮掩,反倒集中朝她看来。 甚至,抬步跟了上来。腰间寒光一闪而过。 惊悚的收回视线,顾不得许多,崔遇棠两步并做三步带着几人推开那扇门,随后飞快向前跑:“快走,他们追上来了!” 第64章 求助 崔锦舟卧病许久,即便病体大好,但还是虚弱的,且他从未习过武,与那些人对上毫无胜算。他知道如今唯有快些跑才是不拖累姐姐的选择,便大步跟上。 小草在此时跟了上来,想将门关上,门外却被那几人伸手抵住。 小花急忙回头唤她,小草却道:“你们带着郡主快走!我在这抵挡一阵!” 崔遇棠回眸去看,蹙眉道:“他们本不欲在这时出手,如今只不过是为了追赶我们罢了,定然不敢在这归心堂内动手的。小花,你留下与小草拖住他们,小石跟我走,出去后立即去报官。” 她心思缜密,一时间就让有些慌乱的三人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应声响应。 暗室通道狭长,身后已传来争执的声音,但并未有刀剑拔出鞘的锋利碰撞声,崔遇棠稍稍安了心。看来她分析的没错,至少在这归心堂内,这些人不敢明晃晃地动手,谁也不敢拿一时的冲动来赌往后的余生安平。 于是乎崔遇棠带着崔锦舟和小石,从暗室窜出,绕到出口处。 出口外便是一间破落的宅屋,是崔遇棠当时改造时特地选的“暗门”,若是真在归心堂有危险发生,或是出了什么意外,便可走这条通道离开归心堂。 只是未曾想到,不过短短数日,这危险却不期而至了。 环视一圈,周围人烟稀少,只有零丁几个人行走在路上,崔遇棠短暂地松了口气。 “姐姐,那些是什么人?”跟着跑了一路的崔锦舟有些气喘吁吁。 崔遇棠蹙紧眉头,抚着下巴思索道:“那些人绝不是谢府派来的,且不说谢府势力如何庞大,单是想灭杀我这等渺小蝼蚁,便不需这么明显的手段。 “想杀我的人,定是崔阑无疑。” 之前在那个丫鬟跪地求饶的时候,崔遇棠就已察觉到她眸中凶光一闪而过,心知对方极有可能便是冲着她来的。 否则在这京城之中,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特地花费重金买来杀手取她性命。而需要花钱才能买到杀手,便说明这幕后之人没有自己的势力,如谢均或是晖亲王,身边都有武力高强的亲信,绝不会需要雇佣这些人。 经过此前对田氏的验证,崔锦舟知道她说的只会是真,便道:“可她若是在这时急匆匆对姐姐下手,为的什么呢?” 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杀掉她的理由……崔遇棠脑海中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骤然而生:“看来她是急于毁掉那些证据。” “证据……?”崔锦舟微微一怔,“姐姐所说的,难道是她顶替身份一事?” “正是。”崔遇棠点点头,侧脸避开行人视线,“之前我已让流言在京中散开,对于这喂血之恩身份一事,想来不止皇后存疑,谢家、秦国公那边也都有疑惑,才会下手暗中调查数日。 “如今越挖越深,处处细节正在对照考证,而崔阑那边并不知谢家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自然心乱如麻,急着要将各种遗漏的证据铲除。 “对她而言,除了她知道那些证据,还有一个最能威胁到她的人,便是我。” 少女眸中冷淡之色转深,一抹恨意隐在暗处。 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崔阑和田氏都想办法顶替了她的身份,上一世她唯唯诺诺,尚且相信亲情,最终落得个惨死的下场;这一世她积极做出改变,提高自己的身份和实力,却没想到田氏会转头将刀尖对准崔锦舟。 如今崔阑要除掉她,一是抱着铲除证据和隐患的想法,二则是崔阑以为自己落网后,她便能步步高升,崔阑自是心中忿忿,便冒险一试。 若她死了,对崔阑来说利大于弊。 崔锦舟眸中震惊闪过,他实在难以想象在自己面前总是乖乖巧巧的妹妹,背地里却藏着这么多狠辣的心思。 其心狠手辣的程度,完全不亚于那些朝政中的刽子手。 “那如今……我们快些回到崔家吧。”崔锦舟看了一眼街道,开口说道。 崔遇棠已让小石去寻快马去官府报案,但那些人若是什么事都没做,跑得极快的话,只怕官府什么东西都查不到。那将无异于石沉大海,对崔阑作恶的证据再也捉不住了。 而令她更担忧的是,崔阑已然能想到与她鱼死网破的这一步,是否还留有下招? 不行,必须谨慎一些。崔遇棠摇摇头,沉吟片刻后道:“我们不能立刻回去,如今崔家里田氏留下的家仆众多,难保他们不会在府中继续埋伏。 “而且他们若是在崔家对我下手,那能寻到线索和证据的机会更小,完整的人脉链能有助于崔阑消减掉许多暗中的证据。 “先在附近打听打听,京中可有什么异动吧。” 心头不停地突突跳,崔遇棠蹙起眉尖,只觉将要有不好的大事发生。 崔锦舟点点头,听着她的话,二人结伴向崔家的方向走去。 只是没想到,还未待走到家附近,单单是在闹市附近,便已撞见了了不得的一幕。 骑着高头大马的衙役手拿草纸和浆糊,正在往石墙上粘贴些什么。 待衙役走后,民众一拥而上,纷纷看起那上面的内容。 随后便听得有人惊心道:“这嘉宁郡主怎如此大胆?!不仅伤了自家姐妹致其重伤,而且还携佑恩伯世子潜逃,有意威胁崔家交出长乐郡主的性命,才会将世子送回去。” 崔遇棠和崔锦舟皆是一怔,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惊诧。 这离奇的告示内容,竟是针对她的! 看来这便是崔阑留的后手。 为的就是待她逃出归心堂后,她便立即报官,先是诬陷她害崔阑性命在先,又捏造不存在的事实,竟要将她打造成一个其心可诛的恶毒女人! 崔阑想诬陷她恶意带走崔家独子,是有意以断绝崔家血脉作为威胁来杀害崔阑。 崔遇棠心中一凛,看着那些越聚越多的群众,知道那上面一定还张贴了她的画像,此时若是再经过这闹市,便是自投罗网。 可崔锦舟则十分气愤:“姐姐,她这信口胡诌,何以服众?待我返回家中,向那些官差说明此事,便能还你清白了。”他说着,就要带着崔遇棠气势汹汹地继续向前走。 崔遇棠连忙拉住他,带着他转过身往回走,边走边说道:“这可不行!你要知道,崔阑报官造谣一事,背后是在给她撑腰? “若非崔汉首肯,她怎敢又一次撒下弥天大谎? “只怕这一次,是他们全家想要置我于死地。毕竟只有我死了,那顶替身份的秘密便永远不会有人说出来。而你在这时回家辩解,无人会信,只是徒增是非罢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上一世的她深有体会。 只是她不解,祖母难道也同意了吗? 但眼下顾不得这么多,崔遇棠看似平静的面颊旁已落下汗珠,足以见她心中焦灼。 “那……”崔锦舟犹豫着道,“我们此刻还能去哪儿?” 崔遇棠想了想,脑中第一张出现的面孔,不是最有权势的太子,也不是最有野心的晖亲王,而是那张一如既往的冷淡面庞。 “去牙行。” 既然谢均能在牙行约见她,那么,那个地方就一定有他的人手。 事已至此,她无法破除这由崔汉和崔阑二人联手打造的谣言陷阱,便只能选择试一试,相信谢均会帮她。 而且她手中,还有能帮到谢均的东西。 崔锦舟面色一怔,还不待问些什么,便见少女急匆匆地从袖中拿出帕子掩住面容,向前走去。 好在此处离那日的牙行并不远,都在一个核心地带,二人走了片刻便到了。 牙行依旧如那日一般有些混乱吵闹,崔遇棠谨慎地打点过门前小厮,观察他们面色变化后,这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看来,那些告示还没张贴到这一带,他们并未有什么动作。”崔遇棠压低声音道。 崔锦舟点点头,面色却愈发苍白,只是此时的崔遇棠一心都在防备的寻人上,无暇分神看他,自然也就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少年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一只手轻轻压在腹部,此时腹部已有明显的疼痛,与之前卧病在床多年的病症一样。 这是田氏下了很多年的毒。 眼下看来,或许是余毒未清。但姐姐有急事,他不能因为这点疼痛就误了大事,影响到她。 于是崔遇棠急匆匆地在前方找人,崔锦舟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额间冷汗涔涔。 崔锦舟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自以为待自己很好的“母亲”,结果却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控制了他这么多年。是他识人不清,连累了姐姐。 直至跟着崔遇棠上了二楼,在一间房外,崔锦舟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他几乎要看不清身前的人或物时,才开口道:“姐姐……” 话语声已是气若游丝。 崔遇棠正在和守在门外那人说明来意和交涉,听见身后虚弱的声音,察觉不对,急忙转过身:“锦舟!” “我……体内的毒……”崔锦舟尽力想说些什么,却是话未说完便晕倒了过去。 眼见他的头即将撞上坚硬的石墙,崔遇棠顾不得许多,连忙用手去垫在他脑后。 “砰”的一声声响,她的手被重力压着顶向石墙撞了上去,手背一片通红。 还不待守在门前那人有何反应,紧闭的朱漆木门突然打开了。 些许光亮透过半开的门向外照。 崔遇棠半跪在地,红肿擦伤的手扶着弟弟的脑袋,眼神怔愣地看来。 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门边,那张熟悉的清冷面容上,寒星般的眸子直直注视着她。 少女发丝散乱,有几缕落在颊边,里间昏黄的烛台灯光映照在她如玉的面上,显得楚楚可怜。 谢均摩挲着手中的书卷,眼睛看着少女,嘴唇微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见崔遇棠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下来。随即少女抬眸看向他,眼中泪光闪烁。 她开口道:“谢均,帮帮我。” 少女面上姝色不减,恍若一只掉入陷阱不得不向人类求助的小兽,眸底却还含着一丝警惕。 好似一旦得知他不帮忙,她会立刻转身跑掉。 喉结微微滚动,谢均眸中浮现几抹无奈。 到底还是,拒绝不了她。 “进来吧。” 第65章 藏于心底的秘密 灯光微亮的屋内,花容玉貌的少女半跪在床榻前紧紧地握着榻上少年的手,眸中满是担忧。 谢均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片刻后,他开口道:“方才他已经服下了药,现下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你这么守着……”也是无用。 谢均并未说出最后四个字,少女却已会意,缓缓站起身。 只是一时间未动太久,腿脚难免有些麻木,崔遇棠站起身时未察,险些摔了个跟头。好在身后的桔梗扶住了她。 崔遇棠一怔,对上桔梗的眸光:“谢谢你,桔梗姑娘。” 桔梗微微点点头,随后将手松开。 崔遇棠站直身子,复又将视线放在谢均身上:“多谢谢将军今日出手搭救。如今外面只怕是四处都张贴了我的通缉告示,我现下……哪也去不了,只能来求谢将军帮我。” 闻言,谢均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他说话时一双眼睛也未放在少女身上,而是看着桌案上的书卷,好似漫不经心。 但一旁陪伴他匆匆赶来的桔梗却是看得清楚,对谢均如今的表现心知肚明。 分明早在探子来报归心堂内有杀手追杀嘉宁郡主时,将军便已生了担忧,否则也不会派人去暗室出口外守着,一路默默守候,观察郡主要往何处去。 在察觉到郡主要往牙行来时,将军便一言不发地带着她赶来了此处,还装模作样地在屋内等了好一会儿。 那道修长笔直看似清冷的身影,可是好几刻前就已候在了那门后。 桔梗不由得腹诽道:将军当真别扭,动心却不知,盯着郡主背影看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可现在人家看着他,他反倒不敢再看了。 如今又表现出一副冷冷的样子……难不成是怕帮的太明显,郡主会对他提防? “我……”崔遇棠犹豫一瞬,思索后说道,“我知道将军心中或许对此事有太多不解,那些人为何要追杀我?这背后又有什么事? “本来这些,都是我心中的隐秘。但今日已到这般田地,我不会再对将军有所隐瞒。这些秘密,我全都会说给将军听。 “只望将军听完后,能够思量一下,是否要帮助我。” 谢均抬眸看了她一眼,眸中掀起一丝波澜:“好。” 声音却不知不觉中变得柔和几分。 “但在此之前,”崔遇棠道,“对外面的一些情况,我尚未掌握,还请将军帮我调查一番。” 谢均颔首应允,让手底下的人去办了。 半晌后,一封密信传入了室内。 “多谢将军。”崔遇棠接过那封信,将其中内容一一阅览完毕。 其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内容却好像掺杂了血腥之气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少女拧眉细看,看到最后时,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又闭了闭眼,眸中隐有泪意。 手中攥紧那信纸,待镇定后,崔遇棠才缓缓开口:“多谢将军。 “如今对我来说,有一个不太好的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谢均面色虽未有动容,但早在少女落泪之时,袖下的手却不自觉地动了动。 此刻他依然轻轻颔首:“请讲。” 崔遇棠深吸一口气,眸中情绪沉沉浮出,似是下定了决心。 一旁的桔梗和小石都能感受到少女周身气度的变化,好似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要将她此生最大的秘密托出。 “当初皇后病重,为其割腕取血救治之人,是我。” “什么……?”桔梗面色怔愣,未能料想到少女的秘密竟是如此天大的秘辛。 众人皆知当初喂血救皇后之人是崔阑,如此她才能在后来获得长乐郡主的殊荣,可谁曾想这背后埋着如此大的隐秘! 若是如此,那崔阑岂不是故意欺君,巧夺殊荣?!桔梗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却见谢均面上依旧平静,好似对此事早有了解。 少女终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我体内的旧疾并非谎言,而是确有其事,当初秦国公府的医师也没有诊断错,我的确是因为取血过多导致的身体亏虚,这才落下了这疾病。 “当初进宫喂血之时,我日日蒙面入宫,也是被那毒妇田氏所害。她假装好心为我熬煮汤药,实则在汤药之中下毒,导致我脸上生满红斑,如此才不得不蒙面入宫。 “而这也是田氏和崔阑的计谋,她们就是想借此混淆视听,让人不知救命之人的面容如何,再将我送往岭南,让崔阑顶替我的身份,入宫领赏。” 近来皇后的密信早已传到谢家,谢家家主便是同意皇后的观点,他当时也对崔遇棠身患旧疾一事十分疑惑,这才决定调查崔家。却不想,牵扯出这么一桩陈年旧事来。 说到田氏的恶毒,桔梗却有些不解:“可这田氏……不是您与世子的生身母亲吗?” “不,不是的。”少女泪眼涟涟,“当初……” 心中隐隐作痛,每当回想起娘死去的那一天的场景,崔遇棠都难以遏制内心的痛苦。 她颤抖着声音,将童年的经历尽数道出。 小石震惊地看着崔遇棠,她完全没有想到看起来金尊玉贵的郡主,在幼年时竟遭受过如此多的苦难! 对于崔汉的恶劣行径,小石更是气愤不已:“佑恩伯往日行事随性和善,枉奴婢还以为他是一个好人,没想到却是一个抛妻弃子、三心二意的孬种!” 可以说,若无崔汉,便不会有当初江月的惨剧,崔遇棠和崔锦舟的童年悲苦兴许就不会上演。 “原来如此。”谢均已然明白来龙去脉,“这信中的好消息和坏消息,分别是什么?” 崔遇棠拭去眼角泪水,哽咽着继续道:“我手底下的另外两个武婢……死了。” “什么?!”小石惊声道,“小花、小草……死了?!” “没错……”崔遇棠继续道,“她们本不必与那群人拼命,那群人根本不敢在归心堂杀人的。 “可赶去的医师告诉我,小花和小草是担心这群人跑了之后,再也找不到证据了,便想将对方留下。 “但实力悬殊,敌众我寡,她们两个傻孩子,怎么可能赢得了呢……” 说到最后,少女刚擦干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已是泪流满面。 她曾经想过要冷硬心肠,可在面对这样纯稚的孩子的感情时,她却又无法不动容。 谢均沉吟道:“所以,这是好消息。” 闻言,小石瞬间气得面色涨红,本想说些什么驳斥的话,可转瞬也意识到谢均的话中之意。 这便是崔遇棠所说的,不太好的好消息。 若是那些杀手尽数逃离而又未造成任何伤亡的情况下,官府定不会插手多管闲事;但如今小花和小草惨死在敌人刀刃下,市井里闹出了人命,官府定然要追查到底。 但那可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还是崔遇棠身边的心腹。 “坏消息呢?”谢均不着痕迹地将椅子推向崔遇棠的方向,看着她坐下。 崔遇棠道:“看来是谢家调查当年的事情,惊动了崔阑,这一次她竟然下了狠手,将从前跟着田氏的那些心腹老仆全都杀了。 “如今那些人不见影踪,崔家只道他们是到时间归乡了,但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若是归乡,怎会有的人连在京郊的家都不回了?” 此话一出,小石顿觉后背发毛,目瞪口呆道:“她怎会如此……” 少女却是毫不意外地摇摇头,叹息道:“她是田氏的女儿,田氏自小就对她言传身教,田氏性情如何,你也该有所了解。” 崔阑会变成今日这副心狠手辣的模样,她毫不意外。 此时,一旁在思忖的谢均开口道:“那些心腹老仆,便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人了?” “若不出所料,应当是的。”崔遇棠眼底划过一抹悲色,“这件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除了崔汉、祖母和崔阑,崔家内知情下人,应当就只有田氏身边留下的人了。” 而崔阑故意放出谣言,诬陷自己伤害了她,那也定是舍得对自己下狠手了,否则此事官府肯定不会成立的。 既如此……谢均眸中光亮闪过:“你想让我帮你做些什么?” 第66章 弹劾 说回正题,崔遇棠知自己已将最大的秘密托付给谢均,但眼下,她虽想好了应对之法,可执行起来之难和能否成功还是另外一回事,但崔锦舟体内尚有余毒,将他安置在京中哪一处,她心底都不安定。 于是乎,崔遇棠走到榻边看着面上毫无血色的少年:“我想请将军替我好好照顾他。” 此言一出,谢均本丝毫未动的面色起了波澜,眉头轻轻蹙起:“你要去哪?” 他已将少女的话中之意听了明白,如今她四处被通缉,定然不能在人前抛头露面,本可与崔锦舟一起躲在他这儿,但她却只是托付了崔锦舟一个人。 那架势,还颇有股托孤的意味。 却不想,崔遇棠闻言定定地看着他:“将军应当知道,当年皇后重病是另有隐情吧?” 谢均一怔,眸色深沉不定。 “将军不必猜了,”崔遇棠轻笑一声,“我对这件事所知不多,一切只不过是我的独自猜测罢了。 “而我要做的事情,便是重回岭南,去寻一名藏在山中的神医。这人颇有本领,据说他擅长医道,但脾性古怪,这才藏在了岭南山中,如今我要回去找到他,然后……” 少女抬眸,眼睛亮如星辰:“然后找到皇后娘娘重病的真正依据,或许能因此而有些转圜的机会。” 只有查清皇后患病一事的真相,她才能离真相更进一步。如今崔家回去不得,京城露不了面,若是如崔阑的意一味退让,那只会一退更退,最终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崔遇棠敛眸,郑重地想要跪下来,却被谢均拦住。 “将军,锦舟就托付于您了。” 谢均蹙眉须臾,直视她眸中星辰,无奈道:“好,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但这一路,你孤身一人未免太过危险。” 他看向一旁,“桔梗,这一路你带着几个人手,护送郡主前往。随后,要将人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桔梗立即应声:“是,将军。” 崔遇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托着自己小臂的手抚上,握住他的手:“多谢将军了。” 指尖传来一抹温热,谢均耳根倏地变红,他轻咳一声松开手,“不必多礼。” 天色微暗时落起了雨,淅淅沥沥,马蹄踩在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崔遇棠便带着桔梗等人一同出行,出了京城。 而此时,皇城东宫内,身着绯紫衣衫的尊贵男子正蹙眉发怒。 “怎么可能找不到人?!” 台阶下跪了一地的下属,皆愁眉苦脸:“殿下息怒,可手底下的暗卫几乎都将京城翻了个遍,的确没有找到嘉宁郡主的身影。 “况且如今全城通缉,官府和大理寺的人都在追寻尚且未能寻到,属下未能找到,也的确不是诓骗于您呀,殿下!” 赵景行闭了闭眼,深呼吸后道:“这人只要是活着,便一定会在这皇城内的某一处,怎么可能连人影都消失了? “除非,除非……” 除非人遭遇了不测。 忆起幼时故人死去的画面,赵景行心口一阵钝痛,他实在难以相信前些时日见到的鲜活少女,就这样死去了。 他不想看见,也决不允许。 下属犹豫着道:“且殿下这般大张旗鼓地寻人,即便明面上无人察觉,但背地里那些人可是都将东宫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那嘉宁郡主既做出了伤害姊妹,又带着崔氏独子潜逃的事来,殿下若是与其牵扯太多,只怕……” 话还未说完,赵景行便怒道:“住嘴!孤行事,还需要你来教吗?” 一向温润和善的太子发怒,东宫之内的所有下人都抖了一抖。 方才斗胆发言的那下属也低着头,不敢再劝了。 谁都没能料想到,这嘉宁郡主对太子竟如此重要。本以为只是鸢儿姑娘的一个替身或是一道用以怀念的影子,却不曾想太子竟在其中夹杂了几丝真情。 赵景行平息怒气,眼中冷冽一闪而过:“继续找。” “是。”众人齐声应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景行冷冷地甩下这一句话,便甩袖离去了。 下属们苦不堪言,暗卫们一边要隐藏自己的行踪,一边要在京城内的各个地方搜寻,动静既不能大,却也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实在是难。 更别说如今京城内搜寻嘉宁郡主的人势力繁杂,既有官府的人,太子的人,似乎还有……秦国公府的人。 秦国公府的许夫人与嘉宁郡主交好,京中许多权贵皆知,如今嘉宁郡主不见踪影,她找上一番,倒也无可厚非。 但五皇子和太子手底下的人都心知肚明,哪是许夫人在寻人,只怕是那本该不在京城的皇叔晖亲王干的事。 那些人,并非听秦国公府指使,真正行事还是要听那幕后之人的命令。 …… “主子,没有找到任何踪迹。” 听着下属的汇报,赵自明蹙起眉头,眉间夹杂着一丝疑惑。 若是寻不到人也就罢了,那聪明伶俐的猫儿多半是藏起来了。可连一丝踪迹都未能查到,未免也太过可疑。 极有可能是被人将所有的踪迹抹去了。 这人要么是帮助崔遇棠的,要么就是已经对她加害,随后再抹去一切的。 但眼下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赵自明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另一个下属在此时道:“宫中那边递来消息,天子近来身子抱恙,且有渐渐恶化下去的趋势。 “谢家一直在暗中注意这件事,东宫也一样。 “王爷,天子已好几日不在朝上出现,群龙无首,人心不安,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赵自明抚着下巴,思索道:“此时出手,的确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那……”下属眸中闪过暗光。 “去做吧。”赵自明淡淡道。 眼中轻蔑和志在必得的光芒闪烁耀眼,与方才担忧崔遇棠的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不论那猫儿究竟去了哪儿,他都不能分太多心神在她身上。 他还有大事要办。 不过几日,朝中便有风言风语。 皇帝一朝身体好转,上朝时却收到多封弹劾谢均的奏折,面色一时有些难看。 谢家世代将星,一向是大祯的忠臣,如今这些人以谢均蓄意屯兵,行事嚣张跋扈等理由来弹劾谢均,是想砍掉他的左膀右臂么? 对于谢家的忠诚,他从未有过怀疑。 但此时面对叠成小山一般的弹劾奏折,皇帝不得不产生了一丝疑虑,只得下令细查。 若是没查出什么,他自然要还谢家一个清白;若是查出了什么…… 一向高高在上的帝王眼神满是冷漠,望着站在队伍中的谢均,问道:“爱卿对此可有什么话要说?” 谢均自知那些全是针对谢家而来的,却面不改色地道:“臣没有异议,全凭陛下做主。” 他一如既往地支持皇帝的决定,哪怕这个决定是要调查谢家所有上下。 皇帝收回视线,心中有了思忖,没有更改决定,而是继续查下去。 下朝后,回到家时,谢栋便已着急的在厅外等他。 “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谢栋问道。 谢均毫不犹豫地叙说了来龙去脉。 听罢,谢栋面色阴沉如水,“看来是那些人,终究要动手了。” 不知想起什么,谢栋不屑地轻嗤一声:“我谢家多年基业,家大业大,惹来嫉恨倒是能理解。 “只是这幕后主使之人野心颇大,竟想通过这一次的集体弹劾,就此将我谢家压下去? “我看啊,他多半饱含祸心,大抵是想扶持五皇子上位。” 话中虽未指明幕后主使姓名,但爷孙俩都对此心照不宣。 行至书房内,关上门后,谢均似有不解地道:“祖父,五皇子是长姐所出,他与我们谢家血脉亲情极深,为人行事又一丝不苟,颇有您的风范。 “就算这东宫变天,储君易主,我们谢家又何必……” “住嘴!”谢栋立即打断,面色严肃,“如今的太子是先皇后所出,是为嫡长子,这储君乃是国之根基,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怎能轻易废除更改? “无论五皇子是谁所出,我们谢家的立场绝不能变。那即是维护我大祯的律法不变,血脉延续,始终为新皇忠诚侍奉。” 谢均知道自家祖父脾性,也知他心性刻板难以更改,不再劝说,只看了一眼外边笼罩下来的乌云,叹息道:“祖父,若是我们谢家非要站在其中一边,这天啊,终究是要变了。” 单单是这一次的联名弹劾就非同小可,一定是那人在背后准备了许久。那人定然知晓,谢家支持德行有名的太子登基,不赞成五皇子易储,只要扳倒谢家,那便是扳倒了太子身后最强的助力。 五皇子出身当今皇后,名声不虚太子,朝中不乏有党派支持,想要易储,并非难事。 如今那人对着谢家手里所掌握的兵权开刀,想来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定然在暗处布满了许多陷阱。 那些查证资料的御史和大理寺卿们,其中也难说有没有掺进对方的人。 谢栋自知这一点,但他看了一眼外边隐隐变色的天,面色依旧不变,沉声道:“峙衡,这是谢家祖训,绝不可违背。” “……是。”谢均低声应是。 送走谢栋后,下属传岭南有信。 谢均接过信,打开一看,里面详细记录了崔遇棠这些日子的行动路线和收获,时至今日,仍是一无所获。 但似乎还有转机。 其中有一封是崔遇棠亲笔写的信,上面明晃晃地告诉他,再过几日,她便可寻到那人了。 谢均忆起少女机灵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她还是这般聪颖,那他也可放心了。 无论她能不能寻到神医,他都一定会护她平安。 可眼下,谢家的事情明显更为棘手。 敌在暗,他在明,对方究竟安插了多少所谓“不忠”的证据,他必须一一找出来。 如今谢家只有他一个人担着,他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棋差一步,付出的代价便是整个谢家。 谢均行至书案前,正想提笔写下要调查的事项交予人去做,却在此时听见门房来报:“将军,佑恩伯府长乐郡主求见。” 笔下一顿,乌黑的墨迹晕染开来。 谢均眸色微深,忆起少女那日的陈白和秘密,心中掀起些许波澜。 这崔阑,绝无面上看着那般简单单纯。今日上门,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心而来。 那今日,便由他来会会她。 第67章 破除崔阑诡计 甫一穿过花园小径,崔阑一见到那张清冷矜贵的面容,心跳便不可抑止地变快。 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得宜的妆扮令她清丽的小脸上多了几分妩媚,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诱惑十足。 这不仅仅是穿衣打扮带来的变化,崔阑每日悉心练习那房中媚术,面容神情间已能展现出七八分书上的风情魅惑。 但谢均长身玉立,远远瞧见她时,眉头轻轻蹙起,却不为所动。 崔阑注意到这一点,羞红的面上有一瞬难堪,为何谢将军总对她不苟言笑,对那小贱人却是极为不同? 没事,没事,待今日之后,她定能成功拿下谢均的心!崔阑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随后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道:“谢将军。” 她眨了眨眼,半掩着面,一副见到心上人的娇羞模样。 谢均转头看来,冷冷地颔首:“长乐郡主。” 分明是平淡至极的语气,崔阑却莫名心头一跳,脑间不自觉地幻想起计划成功后的谢均模样。 那时的他定然不会再用这样冷淡的眼神看她,而是充满爱意和怜惜……那书上写着,从未尝试过情爱之事的男人,一旦沾染上了,食髓知味后便会再也忘不掉那个女子。 而她今日,可是做足了准备来的。 谢均见她满面娇羞,眼底不着痕迹地划过一抹嫌恶,随即沉声问道:“不知郡主今日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他这般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崔阑有些不满,她嘟着嘴道:“谢将军,你与我可还有不久便要成婚了,此时相见,你怎还对我如此冷漠?” “在下公务繁忙,若郡主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谢均清冷地抬眸看来。 崔阑只好收起撒娇的神情,立刻道:“有事,自然是有事的。只不过,将军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就在这说话吗?” 她上下看了一眼谢均身后的居所,又四周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下人皆低下脑袋,一副不敢探听主人家谈话的模样。 谢家向来重规矩,有宾客前来,自没有将其留在院外的道理。谢均轻启薄唇,不含任何感情地吐出一个字:“请。” 随后便率先转身进了院子,待崔阑反应过来时,那片玄色的衣角已经没入了门后。 崔阑一怔,忆起皇后说的话,这谢均一直是这副冷心冷情的模样,说不定并不是对她不喜,只是习惯了这样的说话方式与人相处。 似是找回了自信,崔阑扬着头提着裙边就跟了进去。 谢家的下人为她拉开椅凳,崔阑从善如流地坐下,却道:“将军,此事较为……重要,不得有旁人听见。” 她暗示地看了一眼那些下人。 谢均眸底闪过暗色,抬手屏退下人,“现在,郡主可以说了。” 他定定地看着崔阑,反倒让崔阑有些不适应。 但眼下屋内只有她和谢均两人,她绝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崔阑将手藏在袖下,捏爆那枚香球,淡淡的香气顿时萦绕周身。 这是能刺激情欲的药香,亦是她行动的第一步。 谢均鼻尖微动,嗅到那抹香气时便不动声色地运转内力,心生警惕。 忆起上次崔遇棠特意告诉他的话语,谢均笑了笑,看来这崔阑还是没放弃那愚蠢的想法,竟真的想要在他身上实施计划。 他嘴角只不过扬起微末的笑意,崔阑便已被迷了眼,急不可耐地想为他斟茶。 “谢将军,”崔阑道,“这说起话来难免口渴,如今又没有下人在场,便由我来为你斟茶吧。” 谢均挑眉:“有劳郡主了。” 他那双如寒星的眼睛看着人时,犹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既让人感到神秘疏远,却也能让人感到一股极为深情的错觉。崔阑此时便有这种错觉。 她看着谢均举起茶杯轻抿一口,心下得意,连带面上的笑容都越发扩大。 半晌后,崔阑观察着谢均的一举一动,看他用手抵住额头,便知他已然生了药性。 女子婀娜多姿地走到谢均身边,迫不及待地想去拽他的手:“谢将军……” 而谢均也没有拒绝,面上泛着淡淡的红晕,被崔阑半拖半拽地往里屋走。 待看见那张黄梨木雕制而成的床,崔阑更为着急,拽着谢均的手就想往床上躺,活像一个多年未吃饭的人看见食物时的样子。 只是还不待她成功将身形高大的谢均拖拽到床边,一柄泛着寒光的冷剑便已横在她的脖颈处。 “啊!!!崔阑惊叫一声。 怯怯地回眸看,却见方才还神思模糊的谢均正目光寒冽地盯着她。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带着些许嘲讽意味:“郡主自以为聪明绝顶,这等把戏便想骗过我了?” 崔阑颊边落下汗珠,她连忙道:“我,我不知道将军在说什么。” 眼前的寒光凛冽明显,令崔阑难以忽视,她下意识瑟缩着脖子,吞咽口水后说道:“将军这是何意?” 话罢,还不待谢均说话,她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眼中瞬间盈满了泪珠。 “将军,我们往后可是一家人,你,你今日将这刀剑横在我的脖子上,就不怕哪一日生了嫌隙么?” 声音颤抖,透露出声音主人的畏惧和瑟缩。 谢均却丝毫不动,亦没有将剑收回的打算,而是冷冷地架在那,身子却离崔阑保持距离。 “嫌隙?”谢均轻呵一声,“你又怎知,我们将来一定会是一家人?” 青年说话时的语气低沉,分明没有威胁的含义,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崔阑却寒毛倒竖,惊恐不已。 “将军此话何意?你我可是圣上御赐的姻缘,难不成你想违抗圣令么?” 谢均挑了挑眉头,这崔阑还真是擅长用皇帝天家来压制旁人。只不过,旁人怕就算了,他谢均可不怕。 “违抗圣旨倒算不上,”谢均缓缓道,“只是若郡主今日身死在此处,那这婚约,自然也无可进行的必要了。” 话罢,崔阑脖颈间的剑不退反进,险些就要擦过她的皮肉。 “不,不!”崔阑惊恐地向后退,“谢均,你,你为何独独对我这般无情? “如今可是在谢家,你若在此杀了我,就不怕被人查出来吗!” 谢均冷冷一笑:“郡主方才所使的那些手段,只怕证物还藏在你自己身上吧? “若是大理寺因郡主身死而派人来搜查,定然能搜到那些物证,届时郡主是因何丧命,想必所有人都能猜得出。 “郡主还觉得我不敢吗?还是说……郡主觉得这样死去更有尊严些?” 撞进那双冷漠的眼睛中,崔阑彻底怕了谢均,只好嗫嚅道:“我,我……实在抱歉,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出此下策。 “我爱慕将军已久,甚至向皇后娘娘求情,才得来你我的这一纸婚书。 “可我未曾想到,即便有了婚书,你对我依然这副冷漠神色,无论我怎么做,怎么示好,你都不为所动,我,我还能怎么办呢……” 说到最后,崔阑捂着脸哭了起来。 谢均冷着脸将剑收起,“郡主今日算计我一事,我可以不计较,但有一事,还望郡主能够坦白,如实相告于在下。” 崔阑一怔:“何事?” “当初郡主进宫为我长姐喂血时,崔氏长女崔遇棠尚未前往岭南,可一月过后,崔遇棠便被崔家送去了岭南。”谢均眸中冷光凛冽,“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若是有,还请郡主如实相告。” 闻言,崔阑只觉如坠冰窟,周身都变得冰凉无比。 她呆呆地看着谢均,猛然回过神来,摇头道:“这其中,并没有什么隐情啊。” 垂于身侧的手指却紧紧攥起,崔阑下意识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虽不知她是何时露了破绽,但谢家对她起疑一事是真,她必须谨慎应对才行! 谢均道:“可崔遇棠落下的旧疾是失血过多导致的身体亏虚,怎的割腕喂血的长乐郡主安然无恙,但这好端端待在府里的长女却得了这样的病呢?” 他目光灼灼,崔阑虽低着头,却也能感受到如芒在背之感。 “若郡主今日能坦诚说出,”谢均又道,“说不定他日,谢家能在圣上面前为郡主说几句好话。” 他这话已毫不掩饰谢家的揣测,崔阑听得心惊,但冷静想想,知道内情的人都已被她所杀,谢家再如何调查,都不会有任何证据。 那她又何必害怕? 崔阑抬起头,坚定的一字一句道:“我坦诚相告,这其中并无隐情,事实便是如此,将军还想让我解释什么?” 她心底的那点旖旎之情终于在此刻消弭殆尽。 “若将军没有别的事,那我便先走了。” 撂下最后一句话,崔阑便向外走去,面色与来时判若两人,寒霜满面。 待出了谢府,她袖下的手仍止不住颤抖。 谢均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今谢家遭人陷害,朝廷之上尚且不太平,他绝不能在此时耗费太多心神。 今日将这崔阑应付过去,想来崔阑得知谢家一直对她的行为监视,短期内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了。 如此,也能方便后续接应崔遇棠回京城。只是不知……她那边如何了? 第68章 她死了? 夜深时分,谢均的书房内烛火明亮。 门外传来敲门声,“峙衡。” 是祖父。谢均揉了揉酸痛的额角,站起身开门:“祖父。” 谢栋颔首,眼神严肃地迈入屋内。 谢均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可还记得当初你长姐突染重疾,彼时明面上找不出凶手,但如今随着我在追查当初献血一事,竟意外查到了一个人的身上。”谢栋寒着脸说道。 若是寻常人,或是朝中的政敌,谢栋都不会露出这副令人胆寒的神色。 那毒害长姐的人,多半与谢家有些渊源。 谢均正色道:“祖父是查到谁了?” “呵……”谢栋冷笑一声,“给你长姐下毒之人,竟是我的好外孙,当今颇有盛名的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听见这个名字,谢均虽有预料,但仍不可抑止地怔愣一瞬,“怎会是他?” 谢栋摇摇头,话语苦涩:“他定然知晓谢家不支持更换储君,而如净一向遵守家规,自然也没有帮着他上位的心思。 “大概是因着这个,他对如净心生怨恨,这才在上一次痛下毒手。 “若非圣上寻到了那身怀奇血之人,只怕如净今日早就不在了。” 谋害自己的生身母亲……无论是谁听闻,都会觉得万分骇人。 皇家向来无情残酷,可不曾想五皇子却会不顾一切对自己的母亲下手,只为了将来有朝一日能荣登帝位。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要帮着五皇子夺位的晖亲王竟敢对谢家下手,看来其中早就得到了五皇子的首肯。 想要推翻扳倒谢家的人,实则是五皇子啊! 谢均垂眸,身侧的手紧攥成拳:“那如今,我们要如何做?” 谢家虽不支持也不参与党争,但如今谢家值生死存亡的关键,若是再放任那些暗处的人继续下去,只怕谢家当真有一天会陨落了。 谢栋微微思索一瞬,问道:“峙衡,你可知岭南那地方有位神医?我想派人寻他来京城,为如净诊断。 “若如净体内还有余毒,定能查清那些毒的来处,或许就能抓住幕后之人。 “且这一次,他们都敢对谢家下手,自然也有可能对如净下手。” 神医?谢均一怔,这倒是省却了他的一番力气。 他抬眸笑道:“不劳祖父费心,这岭南的神医,孙儿早已派人去寻了。” “哦?”谢栋闻言有些惊讶,“你之前并不知道这五皇子心怀不轨,怎会提前做了准备?” 谢均毫不犹豫地将崔遇棠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尽数托出。 谢栋听罢,眼中写满了震惊:“原来当初发生的事,果真与老夫的猜测相差不多。 “这田氏和长乐郡主当真是心狠手辣,竟能对自家人下毒手至此。 “你既然说那嘉宁郡主去寻了神医,她可是有了计划?” 谢均点点头,随后道:“不止如此,方才祖父所说,倒给了孙儿一些灵感。不妨……” 窗纸上的人影明明灭灭,低声的话语消散在风中。 …… 坐在马车中乔装打扮过的崔遇棠看着手里的信,微微挑眉。 这谢将军,倒是她低估他了,没想到他如此大胆,敢做这样的决定。 “桔梗,”崔遇棠看向对面的女子,“你身上可带着假死药?” 桔梗微微一怔,犹豫道:“是主子的计划吗?” “是,给我吧。”崔遇棠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这假死药能让服用者在一段时间内如死了一般没有任何的体征,是谢均在她出行前托付她带上的。可这一路都未曾用上,眼看着都要进京了,桔梗还以为用不上了,却未想到会在这时。 “可……再有一会儿,便到京城了。”桔梗将丹药捏在手中,仍有些犹豫,“这药丸本是为防不测,有人追击时脱身用的。若是郡主在此时用了,待我们进入京城,定然也是醒不来的。 “这药有一枚解药,若是需要提前苏醒,便得有人喂下这药。 “若是郡主假死进京,这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郡主香消玉殒了,往后可怎么办?” 崔遇棠微微一笑:“不必担忧。” 倘若她不认同谢均的计划,便也不会做出这般冒险的举动。 即便带着神医入宫为皇后娘娘诊断,也难保不会出岔子,且能验明崔阑身份的方法并不稳妥,尚有辩解的空间。 她这一次,绝不会放过崔阑!她要将这夺了她身份的恶毒之人,彻底摁死在原地! 少女拿过那枚黑漆漆的药丸,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 天色晴朗,阳光照进清菊苑内,崔阑正在悠然自得地浇花。 “郡主,郡主!”珍珠不知为何急匆匆自院外飞奔而来,满脸惊魂未定。 “怎么了?”崔阑不耐地抬眸,“作何这般慌张?” 要是让旁人瞧见,只怕是要多嘴她手底下的下人做了亏心事。 珍珠咽了咽口水,眼中惊慌更甚,却又带着一抹喜色:“郡主,崔遇棠死了!” 浇花的手一顿,崔阑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转过头来:“什么?” “崔遇棠死了!那常常与您争与您斗的小贱人死了!”珍珠兴奋地道。 直到又重复了一次,珍珠眼里的惊慌慢慢褪去,开始相信起刚刚听见的这件事。 那贱人死了……?崔阑面上仍有错愕,闻言怀疑道:“你听谁说的?” 那小贱人与她争斗了这么久,一直贼心不死,怎会在此时突然死了? 珍珠立即道:“那尸体都快运回咱们伯府了,奴婢怎会不知! “奴婢听闻啊,这崔遇棠是逃窜的路上旧疾发作,再加上连夜赶路身子疲劳透支,这才死在了半道上。 “被人发现后才送了回来。如今伯爷已经在大门前候着了。” 崔阑眼中闪过狂喜,面上是压不住的笑意。 “走!我们也去瞧瞧!” 待她领着珍珠到了佑恩伯府大门前,便瞧见一个被白布蒙住的竹担架已放在门外。 而崔汉满眼怔然,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 崔阑连忙上前,与他对视一眼:“爹,这上边躺着的,当真是姐姐么?” 门外除了运送尸体的衙役,还有一圈又一圈的围观群众。 他们瞧着崔阑眼中不忍和悲伤之色,心中有所触动。 “即便传言这长乐郡主与嘉宁郡主不和,但听闻姐姐身死,长乐郡主心中还是难过的。” “唉,长乐郡主当真是个心善的,之前她便是被嘉宁郡主所伤,如今才好转,却也对身死的姐姐感到难过。若是我呀,定然是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议论声此起彼伏,不少声音传入崔阑耳中,她更为用力地流露那悲伤之色,丝毫不敢将方才的喜色显于人前。 崔汉当初既同意了崔阑的计划,诬陷于崔遇棠,此时定然也不为她的死感到动容。只是从崔阑眼中,他立即会意,伪装成一副失去女儿的痛心父亲形象。 上前几步,崔汉落泪道:“棠姐儿……棠姐儿,是你吗?” 四周的衙役低头道:“伯爷节哀。” 他想伸手去揭那担架上的白布,双手却颤抖不已,迟迟未能触碰。 崔阑在一旁扶着他,已是泣不成声,感动了一众人等。 或许是这悲伤的气氛太过沉重,即使是偶尔有议论声,也十分小声,周围安静极了。 但突然有一人站出来喊道:“为何要伤心?!这嘉宁郡主行事歹毒,既伤害了自己的妹妹,还带走了世子,本就是其心可诛! “被抓回来也是个死的下场,更何况如今世子依旧下落不明,嘉宁郡主在此时死了,还是太便宜她了!” “你!”崔阑怔住,随即怒道:“不论我姐姐生前做过些什么,她始终是与我连着亲情血脉的至亲之人,我怎能不感伤!” 她为此发怒的模样气势汹汹,但若是细看,便能瞧见崔阑眼底的得意。 这是她早就安排好的人,为的就是继续抹黑崔遇棠的名声,拉高她的名声。 谁叫这崔遇棠敢在菡萏宴上设计她!今日她便要将声名尽毁之苦还在这贱人身上! 叫她死了,都只能下地狱。 周围人听了崔阑的话,纷纷赞同,可那人却不罢休,依旧嚣张地叫嚷着。 民众面上不显,但实则其中不乏有支持这人言论的,否则也不会越来越安静了。 在他们看来,做尽坏事的崔遇棠就是该死,如今死了还能回到家中埋葬,已是极大的幸运,根本没什么好感到悲伤的。 崔阑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心中得意。 眉梢轻挑,崔阑正想继续驳斥那人,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金戈马蹄声。 十分响亮,似乎就是冲着佑恩伯府来的。 能在这大街上纵马之人……若非有权有势,便是非富即贵。 崔阑和崔汉擦了擦眼泪,朝着来人看去。 却见那几匹高头大马停下后,宫里的内侍李公公从马上爬下来,顾不得被马颠簸得面色发白,上前道:“长乐郡主,事情紧急,快随咱家走一趟吧!” 崔阑一怔:“李公公,你这是……” 崔汉亦疑惑地看来。 李公公则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便要拽走崔阑。 崔阑连忙扯住他,眼神满是疑惑:“李公公,到底发生何事了?” 眼见她一动不动,半点灵性都没有,李公公心内烦闷,面上却不好表现。 只好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群,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皇后娘娘旧疾复发,如今性命危在旦夕,您快随咱家进宫救人吧!!” “我……?”崔阑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及时住嘴。 皇后的旧疾?那不就是当初生的那奇病,必须要有奇血入药医治才可痊愈。 崔阑一时间心慌不已,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皇后的病已然好全,再不会复发了么? 如今怎的又犯起了那病? 她身上……并无奇血啊! 崔阑惊慌地与崔汉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面色惨白的自己。 不行,若是此次进宫,她救不了皇后,只会立刻死在那里!她要逃! 崔阑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李公公稍等片刻,方才我哭花了妆容,这般进宫只怕吓到贵人。 “待我去梳妆一番,马上就来!” 崔阑说着,飞快甩开李公公的手,不待他应答,急匆匆转身进了府中。 李公公目瞪口呆,如今皇后命悬一线,谁还有心思注意她的妆容! 他正想去追,崔汉却拦在他身前,二人大眼瞪小眼。 “佑恩伯,这是何意?”李公公蹙眉道。 第69章 崔阑要逃 崔汉猜到崔阑离开可能是想逃离此处,但眼下真正能够救皇后的人已死,崔阑绝不能进宫。 若是进宫,事情就败露了!整个崔家都会没命的。 而此时,他必须先拖住李公公,再想办法。 可他也不能在此久留,必须在李公公面前应付过去,随之逃离。崔汉如此想着,额头落下涔涔冷汗:“公公稍等,阑阑向来知晓礼数,定然不会在此事上消耗太多时间。” 李公公蹙起眉头,手中洁白的拂尘一甩,显然有些不满:“佑恩伯,如今命在旦夕的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而是最金贵的皇后娘娘!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有多重要! “还敢在这拦咱家!你可知道,若是因为拖延这一时半刻导致皇后娘娘香消玉殒,这后果会如何?!” 他说着,使了个眼色,一旁跟随的内侍便纷纷涌上,围住崔汉左右。李公公抬脚就想往府内走。 柔顺的丝绸衣角自手中脱落,崔汉眼见拦不住李公公,看了眼摆在地上的担架,咬咬牙跪了下来。 一声沉重的闷响吓了李公公一跳,他抚着心口竖眉道:“佑恩伯!你这是作甚!” 拦着崔汉的那几人也被吓了一跳,纷纷退开,生怕佑恩伯将罪责怪到他们身上。他们可没伤着他! 崔汉目光划过这几人,最终落在那张凄凉的白布上,声泪俱下:“棠姐儿,我的女儿……你怎么就这么去了……爹的心好痛啊……” 一时间,他的哭声震天般的响,看戏的人群都静了一瞬。 李公公愣在原地,瞧了那担架一眼,不确定地道:“这,这是嘉宁郡主?” 宫里的人显然不知崔遇棠的死讯。崔汉心中明确,继续哭号起来。 李公公一时间有些难堪,方才他来得匆忙,并未注意到这地上担架是做何用,更未细想长乐郡主为何会哭花了妆容。 原是长姐亡故…… 望着崔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李公公一时间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只好叹息一声,静静地候在一旁。 崔汉见他不再去追崔阑,心下松了口气。如此,那秘密便不至于这么快出现在人前,他尚且还有一息喘息的时间。 哭了一会儿,直至眼睛红肿,崔汉看了一眼那白布,说不出心中是何想法,或许夹杂着疑惑、难以置信等等情绪,他伸手揭开了那白布的一角。 周围人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女儿的遗容现在所有人面前,不见得是个好选择。 就连见过许多大场面的李公公都忍不住转过身去。 白布之下,那如花似玉的貌美面庞已毫无血色,崔汉只看了一眼,怔愣一瞬后便将手放下。 可揭起白布的那只手却是不住的颤抖。 棠姐儿……当真死了。 崔汉一颗惊慌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可心中又被一股莫名的不安裹挟住。 当初他答应阑阑的计谋,不过是想将这最不稳定因素彻底扼杀,以牢牢守住崔阑顶替身份的秘密。 即便想到过崔遇棠的结局,却还是难以抑止地被这突如其来的死讯震惊了一瞬。 脑海中莫名闪过那一夜少女站在窗边的背影,心底的不安席卷而上,带出几分蛋蛋的愧疚。 月儿,我终是没能保护好你我的孩子……崔汉垂眸,一滴泪落下,却方才的数多眼泪都要具有真情实感。 可眼下他顾不得感伤,必须尽快离开此处! 单是一想到事情败露后崔家极有可能要面对的结果,他背后便已覆满了冷汗。 “女儿啊——” 崔汉捶地痛呼,随即两眼一黑,向后倒去。 “伯爷!”候在一旁的崔家管事惊声呼唤,上前将他扶起,探了探崔汉的鼻息。 他望向满脸错愕的李公公道:“大概是伤心过度,伯爷晕过去了……” 宫内的事情本就搅得李公公心如乱麻,如今崔家又出了这档子事,实在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李公公颇为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快将你家主子扶进府里去,再去找大夫来。” 管事连忙应声,唤来崔家家丁,将崔汉扶进去。 如此一来,躺在佑恩伯府门前的担架却是无人问津,李公公瞧了一眼,不忍道:“你,还有你,将嘉宁郡主的遗架抬进去吧。” 这般摆在这,未免太没有人情味了。 被他用手指指过的几人不敢反抗,立即将那担架抬起,进了府里。 “好了,”李公公环视一圈,“咱家在此办事,诸位就莫要围着看热闹了。” 闻言,周围的群众这才纷纷散去。 一时间,热闹的门庭冷落下来,李公公难耐地伸出脖子往里瞧了一眼。 这长乐郡主,做事怎如此磨蹭? 若是贻误时机……李公公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眼前突然变得昏暗几分,李公公仰头一看,这才瞧见方才还晴朗的天空慢悠悠飘荡过来几朵阴沉的乌云,将头顶的光线尽数遮罩。 那乌云停留在佑恩伯府上空,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下一瞬就要将整个宅院吞入腹中。 “这是要变天了啊……”李公公喃喃道。 忆起宫中急令,李公公不由得又担心起自己的性命来。 唉,今日这些事情可真作弄人!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在李公公不断在心中碎碎念的同时,崔阑已经褪去了华丽的裙装,转而换上了轻便的衣装,正满脸焦急地往府中最不容易引人注目的东侧门走去。 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入宫,皇后娘娘若是病死,那么在皇后死的那一刻,只怕她的人头也要落地了! 珍珠紧随其身后,眼中惊疑不定:“郡主,如今真的要逃走吗?” 崔阑回身咬牙切齿道:“不然呢?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指着珍珠继续道:“难不成你能为我去救皇后吗?” 珍珠慌张得连连摇头:“不,不,奴婢自然没有那个本事!” 轻哧一声,崔阑回过身去继续向前走,“你自然没有,我也没有,有这个本事的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此时不逃,难道你要成为下一具尸体吗?” 闻言,珍珠面色变得惨白,不再言语。 但她瞧了瞧四周,向上掂了掂挎在肩膀上的行囊,犹豫道:“可若真如郡主所说,如今皇后娘娘病重,此事迟早会败露。 “那,那我们现在往哪儿逃呢?仅带着这些家底……能逃到几时呢?” 到时候铺天盖地的通缉令一发,所过之处皆有可能会有人注意到她们,而今日收拾的匆忙,崔家许多家底都未带上,光凭着这些钱财,只怕苟活十日便要落入窘境了。 崔阑自知这些钱财不够奔逃数日,但如今逃跑是她唯一的出路。 反正崔遇棠已死,再也没人跟她斗了。 只要她活下来,兴许将来能够改头换面,换个身份活在这世上呢? 只要躲过最开始几波最频繁的搜集,待此事过去,想必便不会将这么多心力投入再搜寻她身上了。 况且,崔遇棠奔逃的这些日子,不也没被抓到吗? 崔阑自觉自己不比崔遇棠差,便道:“我自有安排,你说这么多干什么!还不快走! “你若是不想逃,那本郡主自己逃命便是!” 说着,崔阑便要上前将珍珠身上的行囊拖拽下来。 “郡主,郡主,奴婢不是那个意思……”珍珠一面躲避一面解释道。 崔阑眼中闪过一抹不耐,收回手:“那你还不快跟上来。”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却不想还未走出几步,袖子便被人拽住了。 一来二去,崔阑终于厌烦了,忍不住大发雷霆道:“珍珠!你这个贱婢!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猛地将袖上那只手甩开,回头看去,却只见珍珠停在距离自己几乎远的位置。 而身后,是面色苍白、眼神复杂的崔汉。 “……爹?”崔阑眼中划过愕然。 崔汉定定地看着她,深吸一口气道:“你是想好要逃了?” 闻言,崔阑面上有几分尴尬,她误以为崔汉是在怪罪她为何不等待他,而是独自逃走。 崔阑笑着凑到崔汉身边,想拽着他一起往前走,道:“爹,我没想着丢下你一个人走。只是走之前,总要有一个人准备的,你看我现在都准备好了,你来得正好,也省了我找人去唤你了。” 她一个劲地找补着,又觑了觑崔汉的面色,见他什么也没说,这才笑着继续道:“爹,想必李公公他们还在门前等着呢。放心,我让珊瑚去安排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东侧门外。 “东侧门外本就人少,寻常人不会注意到的,爹,快走吧……” 娇笑着的少女如以往那般挽住父亲的臂弯,像儿时一般嬉笑着向前走。 但今时不同往日,崔汉看着她,莫名叹了口气,脚步戛然而止。 第70章 父女离间 崔阑也不得不跟着停下脚步,她疑惑道:“爹,你这是做什么?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崔汉却不言语,只回首望着身后雕梁画栋的宅院和四四方方的院墙。 直至崔阑又唤了一声,崔汉叹息道:“你可知崔家祖上从未有过此等殊荣。 “若是今日走了,往后可就再也不回来了。” 他颇为感慨地抚上一旁的朱红木柱,满眼不舍和遗憾。 但生死关头,崔阑哪还能管得了所谓的曾经的荣耀:“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您就听我一言,快点走吧,好吗?” 若是再在此处拖延,她可真不管了他了! 崔汉直视她的眼睛,望见她眼底同她娘如出一辙的冷漠和自私,心中已经知晓了崔阑的决定。 “你其实是想一个人逃的。” 崔阑错愕道:“不,不是,爹……” “可你知道吗?你孤身离去,最终害得也是整个崔家。 “全府上下多少人的性命,都会随着你逃跑的这一个举动殒命。 “这府上还有我,还有你的祖母……” 珍珠默默地听着,身子却不自觉一抖,捏紧了手中的行囊。 是啊……今日一逃,这府上多少人的性命都要化为齑粉。逃走的是郡主和她,但死掉的,可是众多人…… 看着崔汉越来越缓慢地喋喋不休,崔阑几欲抓狂:“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眼中闪过纠结犹豫,心底的想法却快要忍不住脱口而出。 无论是爹,还是祖母,对她来说都已经无关紧要了。自娘亲被崔遇棠算计入狱的那一天起,她便看清了全家人的真面目。 就连她自以为十分宠爱她的崔汉,也不过是各方各面出于利益考虑的自私小人罢了! 当初菡萏宴后,她声名尽毁,崔遇棠却声名鹊起,瞬间博得了崔汉的偏爱。如此作为,怎能叫她不寒心! 她可还记得,自己苦苦追寻讨好崔汉,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对自己置之不理的样子! 更何况,祖母连她诬陷崔遇棠的计划都不同意,这已经不是想要整个崔家陪葬了,分明是想让她去死! 谁也不能阻止她活命!崔阑眼底压抑着的决绝瞬间迸发而出,她开口道:“爹,若你想留……” 话音未了,崔汉便转过身背对着她,淡淡道:“你走吧。” 本想说出口的决定被崔汉抢先说出,崔阑望着他孤寂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更有些淡淡的心虚之感。 她只好伪装成放不下崔汉的模样:“爹,既如此,我同你一起留下。” 崔汉闻言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必了,你走吧。” “可是……”崔阑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担忧和不舍。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崔汉用她的话来堵她的嘴,“你走吧,爹实在舍不得崔家今日的一切,更舍不下你祖母。 “你走了,我们崔家好歹还有血脉能延续。你若不走,我们崔家便再也没有后人了。 “你且放心地走吧,爹会为你拖住宫里的。” 听罢,崔阑怔在原地,似是有些难以想象这是崔汉会做出来的选择。 保护她,放弃整个崔家? 即便心中有些难以置信,但崔阑还是感动到了:“爹……那女儿走了。” 崔汉摆摆手,转过身去,背影显得决绝又昂然。 崔阑终是带着泪回眸几次,才不舍地离去。 珍珠看了看二人,抬脚想跟上。 “慢着,”崔汉淡淡道,“你留下。” 珍珠面色顿时变得煞白,这岂不是要她留在这与崔家陪葬?! 崔阑闻言十分不解,却听见崔汉说道:“你带着这丫鬟,只会拖累你。 “出逃之时,身边的人越少越好,免得不知在何处出了错漏。” 话罢,他不由分说夺过珍珠手里沉甸甸的细软行囊,丢到崔阑怀中。 崔阑感激地点点头,揣着行囊向东侧门奔去。 而珍珠被他拦在原地,动弹不得。 命丧于此的结局不断在珍珠眼前闪过,她哽咽道:“伯爷,奴婢与您无冤无仇,您为何要……” 却未想到,崔汉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她:“你想不想活命?” 珍珠愕然地呆呆看着他,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他接着道:“现在,立刻,去大门外寻李公公,告诉他—— “崔阑逃跑了。” 闻言,珍珠脸上写满了茫然和错愕,她完全不知,方才还与郡主互诉衷情的崔汉,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是要亲自告发郡主逃跑吗? 她愣愣地抬眸向上看,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含着冷光的眼睛:“你去,还是不去?” 话中之意虽未言尽,却清晰可见。 若她不去,她只有死一个下场。 可为何,出卖郡主的,偏偏是她? 珍珠有些不解。 臣服官场多年,与那些老狐狸打交道多了,崔汉一眼便看出珍珠的想法和疑虑,知她是做出了决定,便也大发慈悲地解释道:“你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丫鬟,只有你去说,李公公才会相信几分。 “至于怎么说……你便将方才崔阑走后所做的一切尽数道出便可。” 珍珠怔愣着点点头。 崔汉面上飞速闪过一抹狠辣,他随即又道:“对了,适才我劝说她留下的那一番话,你应当完完整整地听见了吧?” 珍珠点点头。 崔汉这才满意地转过身去:“记住,原原本本的说给李公公听,切莫夸大。 “还有,你我都要装作不知道那件事发生一样。一切,都是田氏和崔阑的决定。我们,一概不知。” 若是夸大其词,反而容易引来李公公等人精的怀疑。 望着崔汉决绝离去的背影,脑海中闪过方才他苦口婆心对崔阑说的那些话,珍珠莫名感到严寒一抖。 她究竟是在为什么样的主人家卖力? 一个是只想着自己逃跑想要抛下所有家人的女儿;另一个却是面上虚伪,装作宽容大量保护女儿逃走的好父亲,实则内里却是早就想好了这一步…… 故意哄骗崔阑离开让她安心,转眼却要向李公公揭发她,让崔阑作为整个事件的牺牲品,好将崔家完完整整地摘出去。 单单是回想一遍,珍珠便感觉不寒而栗。 但眼下她必须尽快去做崔汉交代的事情,否则她也难逃一死了! 方才她那般哀求地看着崔阑,崔阑却没有等待,反而是同意了伯爷的做法。足以见得在崔阑心中,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弃子! 那么,如今她这样做也算不得背叛了! 珍珠如此想着,暂且定了定心神,提着步子向大门奔去。 “公公,李公公——” 有人扬声喊道。 李公公正等的心烦不已,听见这叫喊声面上一喜,以为是崔阑出来了,转身便迎上去。 “郡主——” 可一抬眼,才发现是长乐郡主身边那个眼熟的丫鬟。 李公公蹙起眉头,不解道:“怎么是你来了?你家郡主呢?” 只见这丫鬟满脸慌色:“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公公,郡主她逃了!” “什么?!”饶是见过了宫里不是风波,李公公还是被吓了一跳。 长乐郡主逃了?她为何要逃? 满脑子的疑问在他脑里盘旋,李公公冷下脸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珍珠连忙跪下,将崔阑借口回去梳妆后所做的一切准备尽数托出,顺便再按崔汉所言将方才听到的说了出来,只不过隐去了有关顶替身份一事的部分话语。 因此在李公公耳中便是:长乐郡主崔阑一听见要进宫喂血救皇后就要逃,而佑恩伯崔汉却是对此毫不知情,方才晕倒后转醒了便立刻去寻她,好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和疑问,却始终没能将崔阑唤回来。 李公公简直两眼一黑,气得手直抽搐:“这,这……她好大的胆子!” 天家命令,一个郡主罢了,竟敢当众违抗! 这不是摆明了不想救皇后,更是视皇家尊严如无物吗?! 但同时,他心中生疑:之前救下皇后娘娘的便是崔阑,彼时她也未因此落下什么不可治愈的病根,反倒还获得了重重殊荣,万万不可能在此时逃离才对。 难不成,她这么着急地想要逃跑,是心中有鬼? 眼下崔阑逃跑,意味着皇后的性命可能真要结束了,李公公急得去踹另一个年轻的内侍的屁股:“你还傻傻地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派人追回来!” 现下要怎么定崔阑的罪是小,先救回皇后性命才是大! 那内侍忙捂着屁股去办了。 这倒霉的差事怎么偏偏落在了他头上!李公公忿忿地想着,完全忘了是自己为了求恩赏想立功主动请缨的。 谁知这看起来极为好办,几乎是板上钉钉不可能出错的差事,在他这里接连上演闹剧。 “嗨呀!”李公公恼怒地一拍脑门,看向跪在地上的珍珠,“你刚才说伯爷清醒后立即去寻人?” 怎会这么巧? 珍珠忐忑地点点头。 李公公拧眉道:“伯爷当真不知道郡主出逃的缘由?” “不知。” “那他现下在何处?” 珍珠怔了一瞬:“伯爷他刚清醒不久,身子不大利索,想来应该正往这赶呢。” 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便响起一道悲痛的声音。 “我该死啊!”崔汉捂着脸,指缝间被泪水浸透,“李公公,是我万般该死,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女儿,才会让她做出这等错事来!” 崔汉一边哭嚎着,一边慢慢向这边走来。 待到李公公面前,他竟是直接跪下,膝盖与坚硬的地面的撞击声听得人牙酸。 “公公,都怪我,是我没能拦住她……” 李公公晦暗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佑恩伯当真什么也不知?” 崔汉一愣,立即喊道:“在下真的不知阑阑她为何要逃啊!真的不知啊!” 他哭喊着,见李公公不为所动,更是狠下心掌掴自己。 清脆的响声在耳畔响起,李公公抱着拂尘,有些无奈又怅然地道:“唉,罢也,伯爷不必如此自贱。 “快些起来吧,莫要折煞老奴了。 “此时,只有等咱家的人将郡主寻回来了。” 他说着,看向东边的方向。 与此同时,一间破落的柴房里,乔装打扮过的小石一个闪身钻了进来。 揭开那道白布,将手中药丸轻轻放入面色惨白的少女口中。 第71章 死而后生 屋外一片宁静,紧贴在门后听动静的小石却将一颗心高高提起。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躺在杂乱的干草之间的少女,心里捏了把汗。 郡主,快醒来啊! 突然,那少女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 小石一惊,连忙几步走到少女身边,将她扶起。 “咳咳,咳……” 崔遇棠缓缓睁开眼,眼前是小石贴了胡子伪装成大汉的一张脸,略微有些喜感,令她忍俊不禁。 小石见她笑了,微微一怔,随即放下心来,无奈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郡主还有心情笑奴婢呢。” “咳咳。”崔遇棠轻咳一声,抬眸看了眼四周的环境,拧眉道,“这是在伯府的柴房里吗?” “是的。” 崔遇棠神情瞬间变得警惕几分。 自她服下那假死药丸之后,神思便陷入了一片黑暗,过了几天她也毫无印象,更不知道这其中都发生了些什么。 但既然是谢均的计划,她选择服下那枚药便是选择相信他,即便她陷入昏迷失去意识,谢均也应当会让她平安回到崔家。 现下看来,她的选择没错。 “你先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与我听,如此才好做下一步打算。”崔遇棠道。 小石点点头,便将此前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崔遇棠这才知道,自她吞下那枚药丸开始,已经过去了五天的光阴。而今她的死讯传回崔家,谢均那一头的计划也开始施行了。 少女静静地垂眸,心中却想到:她假死一事亦算得上是欺君之举,只希望谢均能够成功实施计划,如此她才能有一条生路。 不过她行事向来稳妥周全,必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单独与谢均的计划捆绑在一起,若计划未成,她亦要舍弃一切浪迹天涯。 什么事,都比不上活着。 只有活着,才有复仇的机会。 “宫里的人带来了皇后娘娘重病的讯息,传召崔阑入宫,”崔遇棠思索着说道,“那她可去了?” 以她对崔阑的了解,崔阑定然不会乖乖入皇宫坐以待毙。 果不其然,小石摇摇头道:“长乐郡主找了借口拖住了李公公,随后李公公下令让人将您送回府中,奴婢便也跟着进来了,再往后的消息尚且还没打探到。” 既然找了借口拖住了李公公,那崔阑的打算定然是逃跑。少女的眼眸一瞬间变得深沉无比,“若是她逃了……”那崔汉岂不是也逃了? 两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一旦遇上生死攸关的难题,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崔家逃命去了。 小石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屋外的动静,确认没什么大动仗之后,便问道:“郡主,接下来怎么办?” 用手肘撑起身子,崔遇棠慢悠悠地站起身,但仍有些虚弱,秀眉轻蹙:“先离开此处,静观其变。” 如今小石只知道崔家的一些动向,宫里那头,不知谢均是否应付得过来。 而且若是崔汉和崔阑当真逃了,那还需要等谢均的人手将他们抓回来,这计划才算成功一半。 之前寻到神医时,回京城路上收到的信上,谢均告诉她如今谢家正值存亡关键阶段,事关储君更易和朝政党争一类的问题,他必须破釜沉舟,从中寻找破局之法。 而她带回来的神医,便是破局的入手之处。 接下来,便悉心等候谢均的好消息吧。 少女敛眸一笑,接过小石递来的伪装衣物,将全身伪装了一遍。二人接连出了柴房,绕过忙乱的家仆们,逃出了佑恩伯府。 而此时崔家众人还不知已经“死去”的嘉宁郡主逃出了府中,依然焦急地等待李公公的人将崔阑追回。 另一头,崔阑自上了马车后便勒令珊瑚快些行马,却被珊瑚问道:“郡主,珍珠怎么没来?” 对上珊瑚眼里的担忧,崔阑一时语塞,掩住眸底的心虚道:“她临时改了主意,不与我们同去了。” 闻言,珊瑚瞪大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什么?珍珠她怎会……”放弃了逃生的希望? 崔阑不想过多解释,便催促道:“好了,快些走吧,再不走若是被人发觉,你我都走不掉了。” 珊瑚心中仍有疑虑,但主子下令却也不得不听从,只得留恋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宅院,便驾马而去。 马蹄清脆有力的踩踏声入耳,才稍微令满心忐忑的崔阑平静了些许。 她靠在车壁上,缓缓打开那一份装满金银细软的行囊,数了一数其中的数量和估算了价值。这些钱财,大抵只够她逃命数十日。 崔阑不由得有些头疼,她带着珊瑚,这么多明晃晃的金银容易被人发现不说,单是遇上了危险,她们二人手无寸铁,更是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抵御得了攻击? 不过也好在,她只带了珊瑚一个人,如此便能减轻许多压力。 思及此,崔阑心中划过一抹疑虑。她怔然地抬起头,透过帘子隐隐约约能看见正在驾车的珊瑚,爹若是为她逃命着想而留下了珍珠,为何没来将珊瑚一块带走? 爹的确说得对,在逃命之时,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毫无用处,二人抱团行动,反而更容易被发现踪迹。方才珍珠分明将她的计划说得清清楚楚,爹定然知晓珊瑚在院外等她,却没有将珊瑚也带回去。 难不成,爹是担忧她一个人出行无人照料,连驾马车这样的事情也办不好吗? 崔阑越想越觉得有些不解,甚至觉得崔汉方才的所作所为其背后还藏着别的秘密。若是担心她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便不该将珍珠留下才是。 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她没想到的东西? 崔阑抚着下巴细细想着,却不想马车一个剧烈的颠簸,她整个人像一只青蛙一样被狠狠地甩在对面的车壁上,四肢牢牢地贴在车壁上。 方才打开的行囊尚未来得及关上,那些金银珠宝和银票都一一纷飞而出,叮当作响地撒了满地。 好在马车只不过颠簸了这一瞬,下一瞬便回到了原位。 崔阑捂着撞疼的额头,看着满地凌乱的金银珠宝,不由得发火道:“珊瑚,你怎么驾的车?!” 若不是她方才坐的还算端正,重心尚未偏移过多,否则方才只怕是要将她整个从马车里甩出去了。 颤抖且包含害怕的声音自辕板处传来:“郡主,有,有人,有人追上来了……” 崔阑闻言瞳孔猛地收缩,她难以置信地一把揭开帘子探头向身后看,只见数十人骑着高头大马,马蹄席卷着风土尘烟而来。 怎么可能?! 她不过才逃出佑恩伯府片刻,这些人怎的就追上来了? 这般快的速度,难不成是爹为她打掩护时败露了? 第72章 既要做,便做到底 崔阑心中一紧,忙惊声道:“快,快,珊瑚,再快些!” 若是爹败露了,想必现在下场多半不会太好……她眸中有泪光闪烁,崔阑咬紧牙关,这是爹为她争取来的活命的机会,她决不能将自己的性命断送于此! 她弯下腰,飞快地捡起那些四处散乱的金银财宝,重新装回行囊之后便捆绑在自己的腰间。 崔阑眼中燃烧着一股莫名的勇气,她决绝地看了一眼珊瑚的背影,下定了决心。 待到合适的时机,她必须舍弃身边的人来保全自己。 只见珊瑚手中缰绳不断拍打在马屁的身上,而身后的马蹄声阵阵,并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一直咬得很紧。 崔阑掀开帘子看着眼前的路,如今珊瑚行驶到民间巷道里,地形复杂,正是逃生的好机会! “郡主,”珊瑚听见身后的马蹄声,惊吓得咽了咽口水,大声喊道,“我们如今该往哪里逃?是要出城吗?” 崔阑眸中暗光划过,她镇定道:“这些人能这么快追来,说明我们逃跑一事极有可能已经败露,既然如此,想要出城已是难如登天。” “那可怎么办?”珊瑚的声音颤抖不已。 崔阑道:“就在这城中与他们周旋,再寻时机混出城去。” 虽猜到李公公已然知晓她逃跑的事情,但崔阑笃定此事还没有到要封城查人的地步,看身后追来的数十人便可知晓。他们并未穿着制式的软甲或是服饰,那便不是官兵,只是李公公手底下的人。 看来李公公十分自信能追回她。 珊瑚应声后便在崔阑的指令下驾驶着马儿在马路上飞驰,一路东奔西跑。由于道路的曲折和多变,身后追赶的人已经少了一半。 直至一处极大的拐角处,崔阑沉声道:“向左拐!这次一定能将他们彻底甩掉!” 仿佛已经看见了前方的出路,珊瑚点点头,猛地一拽缰绳,面上喜色还未消失—— 一道细长的血线便已出现在她脖颈处。 珊瑚甚至来不及感受过多的痛意,只能下意识捂着向外喷溅鲜血的伤口,微微扭了一下头。 但方才还站在自己身侧的少女早已消失不见。 “郡主……”珊瑚呢喃一声,随后双目便失去了任何活力与神采,缓缓向后倒下。 而崔阑早已在方才拐弯时干脆利落地用金簪划破珊瑚的脖子,随后便一跃而下,落在一旁堆得极高的草垛里。 眼中隐有泪光渗出,但眼下崔阑顾不得这么多,只能迅速从草垛里爬起,随后向另一个方向奔逃。 身后马蹄声愈发靠近,崔阑咬了咬牙,不顾一切地奔逃。 脑中一闪而过珊瑚方才震惊的眼神,崔阑甩甩脑袋,试图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掉。 珊瑚的死是必须的,珊瑚作为她的心腹,知道了她太多的秘密。 此时崔阑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来不及想被崔汉带回去的珍珠是否会将秘密泄露,只顾着处理掉眼前的珊瑚,再另寻出路。 崔阑绕过几个弯弯绕绕的巷口,躲在一处光线昏暗的角落,再用周围的木桶遮盖住自己的身形。 待马蹄声渐渐远去,崔阑才慢慢放下心里,抚上带着的沉甸甸的行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看来,她已经逃脱险境了。 可不待她多开心一瞬,一道阴冷的声音自身前不远处传来:“原来郡主躲在这儿了啊。” 崔阑唇边笑意一僵,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木桶被接连挪开,光亮争先恐后地涌入,几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完了。 …… 秦国公府内,一浑身遮罩了纯黑斗篷的人进入一间客房。 客房内,是等候已久的赵自明。 那身穿斗篷的人揭下兜帽,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庞。 来人正是赵霄宇。 “皇叔。”赵霄宇尊敬道。 赵自明轻轻颔首,却眉头紧皱。他直言道:“皇后那事,是你做的?” 闻言,赵霄宇微微一怔,唇边漾出一抹苦笑。垂于身侧的手轻攥成拳,赵霄宇轻声道:“连皇叔都是这么想的么?” 赵自明一愣,反应过来:“既不是你做的,那便是有人故意要借此事大做文章。” 但赵霄宇却是叹了一口气:“皇叔定然以为既不是我所为,此事必然是假的。但我入宫见过母后了,她的情况的确十分危急,与当时初次中毒时一模一样。 “只是……那奇毒是我自西域得来,京城之内应当没有第二个人会有这种毒药,如今不知是谁妄图加害母后……” 他说着,深深地埋下头去,似是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懊恼。 赵自明看了他一眼,紧皱的眉头仍未松开,开口道:“既然你之前已经做过一次了,此时不管是谁,你都应尽全力阻止皇后解开此毒。 “毕竟,她可是站在谢家那一边的。” 说着,赵自明凉凉地看了一眼赵霄宇,眼神之中颇有一股好自为之的意味。 赵霄宇捏紧了拳头,心中不断挣扎,终是叹气道:“虽然母后不曾想过扶持我登基,但她始终是我的母亲,我这一次……下不了手。” 曾经第一次给皇后下毒时,赵霄宇就接连做了数月的噩梦,直到皇后彻底好转,这噩梦才随之远去。若是这一次他再下手,只怕这噩梦将会缠绕一生。 赵自明拧眉道:“你不该这般优柔寡断,你我的计划从一开始便已定好,那便不该再有任何其他的结局。既要做,便做到底。” 说着,他将双手负于身后,眼神之中晦暗不定。 “如今能救皇后的,不过是佑恩伯府的长乐郡主罢了。我的人在宫门前埋伏着,只要她一进入便会被杀死……可不知她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她竟然逃掉了。” 赵霄宇闻言一怔:“逃掉了?” “没错,”赵自明转过身来,“她逃得十分干脆利落,看来是早知宫内有陷阱。这一次,我们必须抓住她,决不能让她救治皇后。” 第73章 杀出一条血路 说着,赵自明露出极为自信的微笑:“不必担忧,我已派人去沿着她逃离的踪迹搜寻,想必能捉住她。” 赵霄宇闻言点点头,思索着道:“只不过,待捉到长乐郡主后,皇叔待拿她如何?” 如今皇后突然病重,虽不知缘由,但有太医院的太医诊治,且他亲眼去看过母后的情况,的确是真的。而长乐郡主体内的血是救活皇后的唯一希望,若是皇叔要杀了长乐郡主…… 只怕不好善后。 但观皇叔神情,他似乎对此意向很重。 赵自明回身看了他一眼,几不可见地微蹙眉头,森然一笑:“本王可是记得,在最初时我便教过你。成大事者,决不能拘泥于细微处的良善。 “一旦被这些事情拖住后脚,往后的路,可就难走了。” 被说出心思,赵霄宇有些不自在,低低地应了一声。 赵自明收起面上的笑,冷声道:“不过,对于那长乐郡主,我倒是没有杀了她的意思。 “但这皇后性命,必须在这时终结。 “她贵为皇后,身为你的生身母亲,却与背后的家族一起不支持你易储登基,这对你的前途来说有多大的影响,你不会不知道。” 听及此,赵霄宇俊朗的面上闪过一抹晦暗。 他不由得忆起幼年时期,他倚靠在母后的臂弯里撒娇,问着他是不是最让母后感到骄傲的皇子。 母后笑着同他说,自然是的。 彼时的他傻傻地相信了母后说的话,并以此作为动力,在任何事情上都勇于争先,更是以为他贵为皇后之子,能够轻而易举的荣登大统。 可赵霄宇万万没想到,他调皮躲入母亲寝殿中的那一日,亲耳听见母后与宫中婢女亲信所说的话。 “……娘娘当真要支持大皇子登上储君之位?这可事关将来帝位的变迁,娘娘不多想一想吗?” 母后的声音坚定而决绝:“不必多想,大皇子虽非本宫所出,但他生母为孝惠仁皇后,亦是正统血脉。 “且立嫡立长本就是一直以来的规矩,更何况大皇子勤谨恭顺,从未做错过任何事情,比起宇儿来说,更为成熟稳重些。 “他做这储君,既做得,也配得上。” 那宫女迟疑着又道:“但五皇子殿下可是您亲生的,若是让他知晓……” “宇儿聪颖懂事,”母后道,“不会在此事上与本宫生了嫌隙的。” 听着母后平淡的话语,藏在屏风后的赵霄宇捏紧了拳头,明知不该在此时暴露自己,但他忍不住心底压抑的怒气,还是冲了出来。 他站在皇后面前,手指着这雍容华贵、他向来无比尊敬的女人说道:“母后,你从前说宇儿是最让您骄傲的皇子,可为何今日,您要帮着大皇兄? “我亦是皇后所出,血脉正统,亦是皇子之中的佼佼者。大皇兄除了脾气较常人好一些外,哪一点比得上我! “母后,您怎可如此偏心!!” 皇后似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吓了一跳,发髻间精致华贵的步摇随着她身体的晃动微微颤动。 赵霄宇满怀怒气地看着她,却见皇后怔神过后望向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就好似他不该在此时出现,更不该说出那番不敬之语。 眼神中,甚至夹杂着一丝愁绪和失望。 好像在母后眼里,他依旧是一个只会胡闹的孩子。可赵霄宇不服气,他始终想不通,为何他样样都能比过旁人,比过大皇兄,可母后却要扶持中庸的大皇兄上位而不是他? 皇后看着他,缓缓道:“宇儿,是本宫将你宠坏了。” 随着话音落下,她眼底的失望浓厚得几乎快要溢出,赵霄宇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禁颤了一颤。整个人好似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寒冷得如坠冰窟。 他记得自己想在说些什么,但母后已将失望地转开头,不再想听他言语。 回忆至此,赵霄宇深深吸了一口气。 从那天起,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将大皇兄视为仇敌,更痛恨为何大皇兄这么平庸的一个人能夺得母后的青睐。 直至后来,他反复对比,次次都能胜过大皇兄时,赵霄宇有些心灰意冷了。 若是对方比他强大,倒还能激起他的上进心。可大皇兄除了十年如一日的好脾气和贤德之外,在其他方面的建树根本比他不过。可大皇兄稳稳坐在太子的宝位上,甚至有不少人拥戴他。 这让赵霄宇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无论他怎么赶超对方,大皇兄总是会对他秉持着春风拂面一般难解的笑意,总是对他的敌意不以为然。就好似在说:无论赵霄宇怎么努力,这太子之位最终只会是他的一般。 可赵霄宇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说,贤德才名且能服天下之人,才能荣登帝位吗?那他赵景行,凭什么? 直至遇见皇叔,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赵霄宇这才开始做起了易储的准备。 只是他没想到,皇叔虽然对他说过,想要成功易储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所有忤逆他的绊脚石都必须清除——他没想到第一个必须流血的,会是自己的母亲。 自从给皇后下毒后,赵霄宇便常常在想,自己这样做真的对吗。 可直到皇后的毒解了之后,赵霄宇心中沉甸甸的大石落下,却也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看见赵霄宇反复切换的神情,赵自明已知他心中所想,安慰了几句后说道:“为今之计,便是让皇后彻底薨逝。” 如此,才能威慑谢家,更甚至是砍掉谢家最强有力的一支权利臂膀。 而后,谢家军心必定大乱,届时他们更能从其他方面入手,将谢家里里外外尽数攻破。往后,赵霄宇不会再有强大的母家,但取而代之的是皇帝的信任和偏心,更有亲王的支持,想要易储并非难事。 谢家势大已久,其余世家努力多少年却连其一根毫毛的重量都比不上,更何况谢均手握兵权,皇帝虽未言明,但心中想必忌惮谢家已久。 只是谢如净作为他的皇后,谢均身为国舅,他既不能无端重惩回收权利,也不能与谢家闹翻。 赵霄宇深吸一口气答道:“好。” 话中决心已胜方才数千。 皇叔说得对,他本就有才有能,凭什么屈居于人下! 挡了他路的人,无论是谁,哪怕是母后,也必须给他让路。 赵自明乔装打扮,伪装成赵霄宇身边的内侍后,二人一同入了宫。 第74章 动手 谢府。 宫中危机四伏,而看似平静的谢府内里亦免不了掺杂这一趟浑水,但谢家家主和谢均依旧按兵不动,如往常一般处理着各类事项。是以府里好似并未被皇后重病这一事影响到,依旧有秩序地运行着。 这一头,崔遇棠与小石入了谢府后找到谢均,却见他仍旧不慌不忙地看着手中的兵书。 崔遇棠轻蹙眉头,询问道:“那神医虽然已暗地里送入了宫中,但对此事,谢将军可是有十足的把握?” 埋首于书中,谢均头都不抬地道:“并无。” 他坦然自若,好似书外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崔遇棠不由得有些气结:“小花和小草死在了归心堂,而那些杀手的身份和雇主尚未查明,至今一事未成! “你既然对宫中之事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为何不提前进宫布局,也好过在这听天由命! “你可知我带回来的神医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那可是我和弟弟唯一活下来的希望!” 也是唯一将真相公之于众,彻底让崔家倒台的真相。 可这一番话下来,谢均依旧不为所动。 崔遇棠更为气急,紧紧地捏着拳头:“事到如今,崔阑已经逃跑,连个影子都追不到。若是真让她在这逃了,往后的戏怎么演?怎么接?” 少女心急如焚,说出来的话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簌簌落下。一张如玉般的面庞因为生气而泛起淡淡的薄红。 谢均这才将头从书里拿了出来,但看的方向却不是崔遇棠,而是身后的书架。 见他有了反应,崔遇棠正想说些什么,却察觉到一丝异常,便也安静下来不做声响。 只听书架后方传来微弱的声响,随即那紧闭在一起的书架缓缓洞开,后面竟是一个黑暗的长廊。 明亮的光线照入,借着光亮,崔遇棠这才看清缓缓走出的黑衣人。 黑衣人似是谢均的下属,面无表情道:“主子,五皇子和晖亲王已入宫。” “好。”谢均淡淡道,“继续探听。” “是。”那黑衣人恭敬地一躬身,转而退下。 崔遇棠一怔:“五皇子……晖亲王?” 原来谢均一直有眼线监视着这二人的动向?怪不得他丝毫不着急。 眼前的谢均就如同钓上鱼的人一般,胸有成竹地站起身,微笑道:“走吧,是时候,该收网了。” 说罢,他便先行走出了屋子。 闻言,崔遇棠立即跟上。 眼看着挂着谢家身份标识的马车悠悠地往皇宫里开,崔遇棠犹豫道:“这般光明正大地进宫,不会打草惊蛇吗?” 先前已然放出皇后重病的消息,并让五皇子亲眼目睹了这一景象,如今崔阑窜逃,他们应是为了宫中有神医,能治好皇后而来。 而如今谢均这般光明正大地进入皇宫,只怕是还没等到地方,晖亲王和五皇子便已知道了他们的来临,会有所防备。 谢均闭着眼睛,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话音亦听不出任何起伏:“打草惊蛇,才好引蛇出洞。” 这一做法极为大胆,更是有些冒险。 若是五皇子和晖亲王在半途知道他们的来临,提前收了手,那她和谢均这一趟,注定只能无功而返,奈不了他们如何。 崔遇棠轻蹙眉头,她本是看在这是一个能够双赢的计谋上,才答应帮助谢均一起完成这桩谋划。若是在此时因为一时的大意出了差错,当真得不偿失。 谢均虽未睁眼,却能清楚知晓她内心的担忧,开口道:“郡主若是担忧,亦可自己想办法。” “你!”崔遇棠有些气结,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的劣根性! 现在看来,冷淡矜贵是他的皮囊,不愿掺杂朝事更是他的伪装。兴许之前对她的种种帮助,不过是别有所图罢了。 崔遇棠气鼓鼓地转过了身子。 此时,谢均轻掀眼帘,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女,微微一笑。 他愈发能摸得清崔遇棠的想法了。 …… 另一头,赵自明紧跟着赵霄宇进了太医院,赵霄宇坦然自若地问起皇后病情,又问起偶然听闻到的神医一事是真是假。 太医们面色为难,口中吞吞吐吐,显然是得了某人授令,不好托出。 赵霄宇与赵自明相视一眼,已对此事心中有底。 看来,谢家还真找到了能解这奇毒的神医。 如今看来,即便是没有崔阑的血,有神医在,皇后迟早也会从病重之中恢复。 赵霄宇双手负于身后,告辞太医院后,便前往了皇后的寝宫。 寝宫内众人神色郁郁,无一人敢露出欢笑,生怕触了霉头惹上面的人不快。 宫门口的婢女瞧见赵霄宇前来,这才浅浅露出微笑:“殿下,您来了。” 赵霄宇点点头:“我来看看母后如何了。” 婢女轻轻颔首,知道他的孝顺和对皇后的亲近,自是毫无提防地将他引入殿内。 殿内,婢女们忙碌地走来走去,手中端着水盆和药碗,其中泛着混黑的不明液体。 赵霄宇将一切收入眼底,不显丝毫地走到皇后床榻几步外,沉声道:“我想与母后说些体己话,你们都先下去吧。” 那些婢女闻言一怔,有些欲言又止,却终是无人敢违抗这一命令,纷纷退了出去。 而常常跟在皇后身边的亲信婢女却有些迟疑,未第一时间退出去,而是紧紧盯着他身边的赵自明瞧。 赵自明面容上也做了伪装,如今低着脑袋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下属模样,那婢女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赵霄宇见她不走,眉头紧蹙,冷声道:“我只是想单独与母后说说话,你还留在这作甚?!” 那婢女生怕触怒他,急忙退了下去。 眼见所有人都走掉,赵自明环绕一圈检查,确认无人藏着后,沉声道:“动手吧。” 他们必须要在神医成功救治皇后之前,就将皇后杀死。 更何况,方才他们前脚刚出了太医院,后脚就听见了谢均入宫的消息。 想必,谢均也是为了皇后而来。 赵霄宇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眼神中不忍一闪而过。 他伸出手,轻轻掀开面前的纱帐,却在对上面前人的眼神时,赫然愣在原地。 “母,母后?!” 第75章 谢家的计谋 赵霄宇手中的药瓶伴随着颤抖掉落在地。 不远处的赵自明正观察着门外动向,听见声音后回首,蹙眉道:“霄宇,怎么了?” “皇,皇叔……”赵霄宇瞪大的双眼略微有些无神,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随着纱帐后若隐若现那道人影的缓缓出现,赵自明向前的步伐顿时停在原地。 只见一道曼妙尊贵的身影从纱帐后步出,正是皇后谢如净。 谢如净面色略微苍白,但一双明亮的凤眸却紧紧盯着二人,炯然有神,完全不似久卧病榻之人。 赵自明愣在原地,眼神有一瞬的怔愣,随即演化为一片寒冰。他紧紧地盯着谢如净,手按在腰间匕首的位置,缓缓向后退。 可“啪”的一声,身后的大门赫然合上。 四周顿时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四面铁墙一般,将他们牢牢地锁在里面。 思及谢均入宫的消息,赵自明哪能不明白,冷笑一声嘲讽道:“皇后娘娘当真好计策,竟是想来一手瓮中捉鳖。” 谢如净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的那枚白玉瓶,抬眸看向赵霄宇:“宇儿,这是什么?” 她纤细的两指捏着瓶身,看向赵霄宇的眼神仿佛只是淡淡的疑惑,但赵霄宇却如鲠在喉,只觉自己的肮脏龌龊心思已被母后看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如净定定地看着他,重复道:“宇儿,回答本宫。这,是什么?” 或许是这白玉瓶过于透亮,那明亮的烛火之光跃然其上时,赵霄宇被刺得别过了目光。 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赵自明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提醒道:“霄宇,如今大业未成,你必须将你我未尽之事完成! “放心,这世界上,可不止他们谢家精于算计。” 眸中暗光一闪而过,赵自明看了眼身后紧闭的大门,面上毫无慌乱之色,反倒对现下的情况不慌不忙,十分镇定。 谢如净眸中划过一抹了然,她自知这位看似潇洒不羁、不喜参与朝政世事的晖亲王没有表面这么简单,却也未料想到他的魔爪竟能伸到宫中来。 他方才话中之意,便是暗指这凤栖宫外有他的眼线,他们二人想要就此脱困,并不困难。 看来,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位跋扈的王爷。 但即便如此,谢如净手中摩挲着那瓶随时可能要了她性命的药瓶,面上亦毫无惊慌之色。 “霄宇,你还愣着干什么!”赵自明冷声道,“她明知今日这番计谋可能会要了你的性命,却依旧配合谢家谋划,这分明是未将你的性命放在眼里! “若是她心中有你,这储君之位上坐着的人,又岂会是那平庸至极的赵景行?!” 虽说平庸,但赵霄宇心里有数,最近几年,他愈发发觉太子是在藏拙,如今正在一点一点向外露出锋芒。 锋芒虽不盛,却与之前的温文尔雅的平庸相差极大,足以得见此人藏于表面下的雄图伟略,并不亚于他。赵霄宇知道,太子此番行为,一是为减轻他的戒心,二是为步步掌权。 只要将朝臣们的心归在一块,无人敢置喙,这天下之主是谁,也就不难拥立了。 而赵景行便是一开始装作什么都差一些,除了脾性好和那副完美的皮囊外,好似没有任何优点。但赵景行可是前朝皇后死后,还完好无损活在宫中的大皇子啊。 多少双眼睛盯在他身上,多少人背地里想要谋害他,赵景行却一一避开,安全无恙地长大了。 从这件事,便能看得出他并非面上这般无知无能,而是隐藏极深。 也是在这一刻,赵霄宇才明白了,为何当初母后坚定地拥立赵景行作为储君。是为了谢家的世代忠臣荣耀,也是为了保住他和整个谢家。 像赵景行这般的笑面虎,得罪过他的人已经一一落了极惨的下场。而他赵霄宇要与他争夺这储君之位,一旦失败,只怕日后的结局不会好过。 一瞬间,赵霄宇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垂在身侧的手缓缓颤抖,却始终不敢抬头去看谢如净,也未出声回答任何一人的话语。 他眸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后抬眸望向身前雍容华贵的女人,沉默片刻,问道:“母后,真如皇叔所说,你早就知道一切……知道之前是谁害得你重病,差点没了性命;也知道,今天我要来,是吗?” 谢如净定定地看着他,眸中不含任何情绪,但攥着药瓶的指尖已缓缓发白。 “不错,的确如此。” “那,”赵自明向后退了一步,“母后既知如此,便该知道今日这桩计谋若是成功,孩儿定会落得个死亡的结局。 “即便如此,母后还是配合他们做了这出戏,是吗?” 他眸光泠泠,像是一面摔碎的铜镜,处处闪烁着破碎之意。 谢如净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已经退到门边的赵自明,不躲不避地道:“是,一切都如你想的这般。” 赵自明顿了顿,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母后,你为何如此心狠?明明我,我才是你的亲儿子啊!” 话语中的不甘如同沉默已久的火山一般,在此刻喷薄爆发,炽热滚烫的怨意几乎要将整间寝宫淹没。 谢如净拧眉道:“你说本宫无情……”她笑了笑,“呵,当初你要谋害本宫性命之事,本宫就该好好地问一问你。 “是什么,让我的好皇儿变成了今日这般善恶不分的模样,竟要二次弑母!” 她美丽的面上虽泛着笑意,但眼神中尽是苦涩。 赵霄宇一怔,怨恨的眼神慢慢退缩,只觉喉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扼住,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铮—— 微弱的铮鸣声自耳边响起,一道寒光就这般从眼前闪过。 赵霄宇几乎来不及思索,便下意识地挡在了谢如净神身前。 “母后——!!!” 第76章 让她死在他的手下 谢如净一怔,望着贯穿了赵霄宇肩头的那柄匕首,久久未言语。 那柄匕首精美铸成,正是由赵自明藏在腰间带进宫里的那一柄。 此刻他望着那鲜红的血液自刀身缓缓流下,沾染了赵霄宇半片衣衫,恨铁不成钢道:“本王该说你傻还是执拗?! “你到底听没听懂方才我的话中之意?这宫内有我的人手,只要我们在此将皇后了结,继续行下一步,定能打谢家一个措手不及。 “到时,挡在你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已经被清除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赵自明恨恨地看着赵霄宇,极好的耳力隐隐听见外面传来的阵阵脚步声,撇过头去,下定了决心。 他将腰间短笛掏出,吹响几个音节后,紧闭的大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声响,随后,大门轰然洞开。 “皇叔……”赵霄宇呢喃着回头看向男人高大的身影,眼里闪过一抹愧疚。 他的确优柔寡断,也的确不想再次谋害母后。哪怕是之前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在看见那柄刀直直地朝母后射去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挡在了母后身前。 今日之事,他无愧本心,至少母后还活着。但,对于一手教导他扶持他的皇叔,赵霄宇自是心中有愧的。 他复又回眸望向谢如净,唇边的笑意尽是苦涩:“母后,此处是我败了,但皇叔万般筹谋都是为了我。 “这一次,能不能放皇叔一条生路?” 谢如净看着他不断流血的伤口,心中不可能一丝动容都无,嘴唇开开合合,最终道:“之后的事情,本宫也管不了了。” 这是谢均的计划,一切都将由谢均裁定,为保住谢家,为圣上清君侧。 至于赵自明能否逃掉,她并无把握。 即便有,谢如净也并不想放过这位野心勃勃的亲王。 若非赵自明挑拨,从小便养育在她膝下的赵霄宇断然做不出弑母这等心狠手辣之事。因此,她没有理由原谅或是放过他。 赵霄宇眼神一黯,唇色渐渐发白。 坚硬的心霎时间软了一块,谢如净叹息一声,抬手招来内侍将伤药取来,亲自为赵霄宇处理起伤口。 静静地望着谢如净娴静的侧脸,赵霄宇只觉好似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母后的眼角还没有长这么多皱纹,母后是世间第一美人,他每每想起这是他的母亲,便忍不住笑出来。 此刻,赵霄宇也如小时候一般,轻笑出声。 谢如净微微一怔,抬眸问道:“皇儿笑什么?” 赵霄宇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依恋和不舍,不答反问道:“母后,您觉得今日之后,儿子会如何呢?” 是会被大理寺打入暗无天日的诏狱,受尽那残酷的刑罚,还是当场斩首于此? 总之,都不会是个好的结果。 谢如净轻蹙眉头,将匕首取下,用药粉立即裹住伤口,拿着布带的手却不住的轻颤。 她敛眸掩住眼底晶莹泪光,不语。 即便她不说话,赵霄宇也知道母后在想些什么,他不再开口,静静地任由这美好的时光流淌,他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母后,”赵霄宇忍不住问道,“我还是您心中,最让您感到骄傲的皇子吗?” 谢如净一怔,撞进他满含期待的眼眸之中,眼里压抑着的眼泪再也维持不住,簌簌向下落,连成一条晶莹的长线。 恍惚间,她好似又看见了一个矮矮的小人伏在她膝盖上,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笑意:“母后,我是不是最让您感到骄傲的皇子呀?” 那双稚嫩的眼中同样盛满了期待。 “是,”谢如净颤着声音说道,“你一直都是母后心中,最好最好的皇儿。母后始终为你感到骄傲。” 话罢,那泪水如剪不断的丝线一般坠坠向下落,怎么也止不住。 赵霄宇却是满足地笑了。 伴随着身后传来严肃沉稳的声线,他带着这抹笑意,安安静静地跟着那些人走了。 谢如净望着满手的血布,怔愣地出神。 随即,苦笑一声。 若是她当初没有选择为谢家入宫,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生在帝王之家,她的皇儿,有太多不得不吃的苦,也注定要经历这么多世俗的抉择。 如今,倒也是尘埃落地了。 凤栖宫内飘出一声悠长的、哀愁的叹息。 …… 赵自明离开凤栖宫后,打晕路边内侍,换上了不同宫殿的不同颜色的服饰,低着头向外走。 他向来擅长伪装,如今更是连内侍们低眉顺眼的神态都学了个十成十。赵自明十分自信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但如此的自信还不到一刻钟,他便被人拦了下来。 好一番解释和撒谎后,这些人依旧不放他离开,赵自明暗暗数了对方人数,冷汗自额头向下滴落。 谁知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晖亲王。” 赵自明身躯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却瞧见了安然无恙站在此处的崔遇棠。 瞳孔猛然收缩,他怔怔地看了许久。 半晌,嘴里才缓缓吐出几个字:“你……你没死?” 崔遇棠面上挂起一个淡淡的笑:“晖亲王似乎并不失望?” 赵自明闻言又是一怔,眼神如同内心一般打翻了压抑已久的情绪,杂乱不堪。 直至此刻,他才摸清楚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来源何处。 竟是在眼前这纤弱的少女身上。 不知何时,他早就已将一份心绪挂在了她的身上。 所以才会在听到她最初失踪的时候派人去寻,才会在得知她死亡的消息时难以置信,更甚至是,有过一瞬的孤寂和难过。 赵自明闭了闭眼,将眼里多余的情绪尽数屏退,他绝不会这般轻易地将弱点示于人前。 再睁开眼时,眸中一片冷冽,赵自明道:“嘉宁郡主不是已然身死,据说身体都已经送回了佑恩伯府,怎会在这里出现? “难不成,嘉宁郡主行事这般肆意大胆,竟敢做出这等欺君的事来? “还是说……郡主在这,是有别的目的?” 从之前开始,赵自明就意识到,崔遇棠的聪慧较于凡人更胜一筹,她总是能在他百般不同伪装之时认出他。就像现在,她认出了他,将他堵在这长长的宫道上。 崔遇棠面露讶异,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晖亲王,我哪敢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赵自明紧蹙眉头,警惕地盯着四周身着软甲的士兵们,冷声道:“如今你如何辩驳,你身死的确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今你出现,若非欺君,便只有一个下场。” 他手掌一翻,露出藏于袖间捆绑着的短刃。 还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死在他的手下。如此,她也就算不得欺君了。 赵自明眸光凛冽一闪而过。 今日,他必须要从这宫里逃出去! 第77章 这天下改姓谢,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时此刻,崔遇棠望着他那张伪装的在平凡不过的脸,却莫名生出一种敬仰之意。 赵自明不问她的来意,也不同她虚与委蛇。他所想的,只有从这里逃出去,而后获得自由。此刻,他的计划已然失败,但赵自明显然坚信自己可以东山再起,才会有这般胆魄。 若是任何一个人事情败露被拦在这,只怕早就开始找借口辩解了。崔遇棠默默看着他,心中油然而生一丝敬佩。 赵自明目光锋利,正握匕首持于身前,一个箭步起势就朝崔遇棠攻了过去。 却不料,少女看着柔柔弱弱,说出的话却是冷静无比:“小心暗算,他只是想通过攻击我来吸引你们的注意力罢了。” 众人一听,严阵以待,见赵自明果然反手朝他们攻来,立即摆阵防备。 赵自明略微一怔,很快地反应过来,眼底划过一抹晦暗。 几人与他缠斗时,都未曾料想到看起来诸事不精的赵自明会有着这般好的武艺,轻敌之下,几人接连被赵自明放倒。 而赵自明并未立即从多出来的缺口之中逃出去,而是眼神一闪,直直奔向崔遇棠。 崔遇棠微微一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那柄寒刃便已抵上了她的颈间。 颈间寒凉微触,崔遇棠下意识地抖了一抖。紧接着便是男人霸道的气息环绕在身侧。 赵自明动作极快,其余几人还未看清,他便已到了崔遇棠身前。 此刻他站在崔遇棠身后,手中的匕首抵着她脆弱白皙的脖颈,口中冷冷吐出几个字:“放我离开,否则,她立刻会死在这。” 他这话看似是冲着这些黑衣人说的,但实则赵自明的眼神一直在不断地巡视着暗处,试图找出藏在其中的身影。 起初崔遇棠出现在这时,他心中有过错愕、疑惑,更有为她感到生还的喜悦和意外。但随后,他便立即联想到崔遇棠会出现在这的原因。 今日入宫的外臣,除了谢均,再无他人。 显然,少女是随着谢均一块到这来的,为的便是捉住他。 分明前些日子她还忠心耿耿地向他传递关于谢家的讯息,多日不见,他还如此担忧她的生死,如今她好端端的站在这,却是突然投向了他的对立面! 虽不知崔遇棠是何时与谢均站到一块的,赵自明尽量压着心底隐隐浮起的怒气,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小骗子,落到我手里,你怕不怕?” 话脱口而出,但说出这话的赵自明却愣了一愣。外界虽传他放纵不羁,但他也极少在人前显露这般轻佻的一面。 他面上不显,崔遇棠却注意到他愣神时手的轻微颤动。大着胆子手肘和脚并用,狠狠向身后击去。 赵自明并未有所防备,吃痛后手下意识向后一收,恰给了崔遇棠逃脱的时机。 崔遇棠忙弯下腰自他的臂膀间钻出,边跑边喊道:“谢均!你再不回来,我真要死在这了!” 腹部和腿部受到的重击虽不足之前袭击他的人的三分之一力道,但赵自明心中莫名不快,此刻盯着少女奔跑背影的眼神像极了一条阴冷的毒蛇,正在紧紧地盯着他的猎物。 闭了闭眼,赵自明深吸一口气。 今日的他,实在是太不像他了。 他向来冷静自持,永远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自认不会被任何情感扰乱视线或是目标……可眼前的少女好似有着一种独特的魔力,独独击穿了他最脆弱的那块心防。 手中的匕首随着主人的动作缓缓颤抖,眼前少女奔跑的画面好似变得十分缓慢,一呼一吸之间,少女抬脚奔出,衣袂在身后翻飞。 赵自明握紧了匕首,可直至崔遇棠跑回黑衣人的防线之后,他也未将手中的匕首射出。明明他可以像刺杀皇后时那样,毫不犹豫地出手的。 本该如此的。 随着乓啷一声,匕首清脆落地,众人纷纷一怔。 赵自明唇边漫出一丝苦笑:“是我败了。” 他自恃有精兵暗卫安插在宫中,却也忘了这皇宫之内鱼龙混杂,并非他一人手眼通天,这天下,也不是他的天下。 即便暗卫助他逃出了凤栖宫的重重阻碍,但在之后的行动中损失惨重。否则,他也不必伪装身份换了条路线走。 只是不曾想到,谢均带人去截胡他的暗卫,崔遇棠却在这守着。 思及此,赵自明眼中明灭沉浮,哂然一笑:“你是不是知道本王不会伤你?” 他看向的人是崔遇棠。 崔遇棠怔愣一瞬,如实地摇头道:“我从未有过这个设想。” 说罢,她似是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难道刚才……王爷并未想杀了我?” 她的眼神清澈懵懂,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幼童。 但这样的眼神,赵自明不止在这时候看见过。在崔遇棠蓄意接近赵景行之时,他便已看见了。 崔遇棠的这副模样,只是她惯用的伪装罢了。赵自明轻笑一声,低头喃喃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或许早在他威胁崔遇棠无果时,他便已不知不觉上了心,一次次的底线后退,并非良善,而是出于喜爱的包容。 赵自明无奈地叹息一声。 身后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赵自明不必回头,便已猜出身后人的身份:“谢将军。” 他回过身前,望着满脸淡然的谢均,开口道:“多年未见,不曾想谢将军还是这副冷心冷面的模样。只是,这运筹帷幄的手段似乎较以前,更胜一筹。” 话虽如此,但赵自明知道自己的失败不止是高估自己,更是低估了对方。 他从未想过丝毫不参与朝政内务的谢均,能够将计谋设计得这般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看来,”赵自明冷笑道,“你与你那毫无责任心的爹果真不一样。反倒是与你那心狠手辣的祖父,一个模样。 “连让自己的亲姐姐身陷险境,以身作饵这样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在这宫中随心使唤自己的随从和下属,来去自如,甚至能说服皇帝配合你的计划…… “谢均,你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此刻,赵自明看向谢均的目光极其复杂,夹杂着不解、恼恨……甚至还有一丝遗憾。 他或许是遗憾自己押错了宝。 若是当初他在不满当今太子人选时,再多看其他人一两眼,说不定便能发现藏于其中的,比太子赵景行隐忍藏拙多年更能伪装的谢均了。 谢均杀伐果断,有勇有谋,并非一介莽夫。若是他扶持的是谢均,这天下改姓谢,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78章 暗流涌动 看着赵自明面上神情变换,崔遇棠似乎猜出他在想些什么,蹙起眉头道:“你可知你暗中扶持五皇子,意图扳倒太子,更换储君一事已然触怒了圣上?” 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松口答应配合谢均做这一出大戏。 只因赵自明平时行事低调圆滑,再加上他极其擅长伪装,想要抓住他的漏洞和破绽简直难如登天。而通过谢均设计的这一道,既能逼迫他派出人手、分散势力地去抓崔阑,又能让他没有太多思考时间,必须即刻进宫阻止神医。 若是谢均整个计划中设计的最精妙的地方,便在于他算清楚了赵自明的孤高自傲和自恃甚多。 轻敌,永远是战场上的大忌。 谢均缓缓行至他身前,平视着这位正值壮年,野心勃勃的亲王。 “晖亲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赵自明一怔,随即仰天大笑,再垂眸时,整张脸尽数覆在寒冰之中:“你们谢家的人还是这副嘴脸。 “看似清心寡欲,实则内里的野心比谁都重。 “如今又来这与本王玩这些假惺惺的把戏……谢均,有意思吗?” 谢均定定地看着他,不置可否:“此间事宜,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好一个成王败寇!赵自明被气得脸色铁青:“成王败寇?你们谢家不是自诩是我们赵家最亲近的狗么? “怎么,现在要在储君一事上动手脚,蹚浑水? “我是败了,但并非败给你,我只是败给了我自己罢了。 “今日你赢了,成王?成什么王?难不成,这天下还能随你谢均姓谢不成?” 赵自明话中极尽嘲讽之意,几乎就要将“敢于谋逆的忠臣”几个字贴在谢均脸上了。 在他眼里,今日这一切尽在谢均的掌握之中,而自己就如同那被引诱到陷阱之中的猎物一般毫无防备。即使有了防备,却也被谢均一一破除了。 而谢均这副冷冷淡淡的神情,看似不含一丝轻视,实则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赵自明对此心知肚明,更是对谢均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恨得牙痒痒。 殊不知,谢均本就冷淡的面容又淡了几分,他平静得好似听不见任何人的话语。 “晖亲王意图联合五皇子以下犯上,欺瞒圣上,妄图加害太子行易储之事。”谢均缓缓道,“将他送去大理寺诏狱。”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黑衣人便立刻离开崔遇棠身侧,闻言而动。 但赵自明身侧的拳头握得很紧,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心中的怒气已然要喷薄而出。 眸中厉色一闪,他立即攻向谢均下盘,但谢均早有防备,立即防住了他。 随后二人缠斗在一起,见招拆招,招招凌厉直攻命门,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谢将军和晖亲王怎的在此刻打起来了? 若是其中一方死伤,该怎么办? 过了几招后,谢均眼睛缓缓亮起,勾唇轻笑:“真没想到晖亲王有这般好的武艺。”他似是有些惋惜,“只可惜,这一身好武艺若是用在京中,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只是没想到,赵自明辛辛苦苦练得一身本领,却是用在了这些地方,用以保全自己性命。 他话中暗含的惋惜之意,在赵自明耳中,却变成了满含嘲讽的挑衅。他眸光狠厉,下手更狠了些,尽是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招。 但殊不知,若是用力过猛,便很容易露出破绽。 谢均防备起来更轻松了些,他眸中惋惜更甚。 赵自明最终被激怒,攻击时露出了破绽,谢均轻叹一声,将他制服。 这还是赵自明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被对方压在地上。 他眼眶微红,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谢均:“你这个……逆贼。” 竟敢在赵家的皇宫内为非作歹。 见谢均不以为意,随后唤来人将他五花大绑便要转身离去,赵自明不甘心地叫住他:“谢均!” 谢均脚步停顿,耐心地回眸看他。 接下来的话似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那般,只听得赵自明一字一句道:“谢均,这天下姓赵,并非你谢家可以肆意为非作歹的! “你今日这般嚣张,他日必将会为谢家惹来祸端!” 谢均似是觉得好笑,唇边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他复又走近赵自明,问道:“王爷,此话怎讲? “我谢家历历代代都是忠臣,从未做过背叛天家之事。就连今日的计划,圣上也全都知情。 “圣上知情,便代表着,我这是在为圣上清君侧,平祸端。” 赵自明冷笑一声,愤恨地盯着他:“你当真以为皇兄信赖谢家至此?你当真以为那些陷害谢家的证据都是出自我一人之手? “只怕你是,想得太简单了些。” 话罢,赵自明一双锐利的鹰眼便紧紧地盯着谢均,不想放过他面上任何的神情变化。 但谢均除却那一双如深不见底的古潭一般沉静的眸子外,面上依旧没有任何神情,就连嘴角的笑,都带了几分嘲讽之意。 赵自明所言,不过是想告诉他,谢家再努力也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条走狗,只要皇帝心中的猜忌一日未消,悬在谢家头顶的铡刀便总有一天会落下。 到时,天子一怒,血流千里。其中,谢家的血将会沾染整个皇城。 可谢均偏就不惊不怒,好似对这一切十分了然。 他最后敛眸看了一眼赵自明,俯身轻声道:“多谢王爷提醒。只是,皇上既然想动我谢家,就莫要怪我谢家无情了。” 风轻云淡的话语,却夹杂着最狠厉的杀意。 赵自明一怔,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他:“你怎敢……”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从一向忠心耿耿的谢家之人口中说出,倒真减弱了几分说服力。 可谢均面上的神情却在告诉他。 谢均所言,并非玩笑。 若是跟随的君主早已不相信自己,甚至是要将自己作为一柄利刃,清君侧后便抛弃,甚至是折断这柄利刃,那他谢家还傻傻跟随,便不是忠诚,而是盲目的愚忠。 “走吧,”谢均轻笑着道,“送晖亲王去吧。” 赵自明眼中震惊还未褪去,在经过崔遇棠身侧时,他仍忍不住看了一眼这姿容绝佳的少女。 “你这个……骗子。” 一声苦笑消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