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善被人妻》 1、chapter 01 七月,正是热季,连绵青山上浮着红霞,像是一盆火泼进云里。 一辆大巴将火云划破个口子,从青山后徐徐驶来,覆盖着薄灰的车前玻璃上贴着此次的目的地:平顺。 裴允乐的头靠在车窗上,将着熟悉又陌生的小镇沿途景象收进眼底,直到大巴彻底停在孤零零的路牌旁。 都说平顺是个镇,可这小镇简直是位于世外旮旯,抬头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山,这一路上连个像样的建筑都没见几个,和一个山村没什么两样。 “嘁,都多少年了,还是这么个破地?” 心里的烦躁又涌了上来,她随手乱扒拉两下自己的一头粉毛。拽着自己的行李箱彻底离开了这个破旧的大巴,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大道,旁边林立着两层平房,有一颗巨大的榕树恰好坐落在两家之间。 这天气热的慌,还没走两步路,光是站在太阳底下就让人满头大汗,裴允乐握着手机看了两眼,只觉得自己要去的地方在那导航上是十八个拐弯,二十四个圈,她想着来这的原因就不肯联系对接人,让人窒息的场景又历历在目。 裴允乐,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作乐享福,她挣扎了十来年的读书生涯,大学五年学医,好不容易彻底毕业解放,要将之前积攒的压力一并释放出来,不找工作,自己跑去理发店染了个粉毛,打了个唇钉,各种风格轮换,半夜三四点还不回家,下午五六点不起,跟家里亲戚怼翻天,终于是被母亲林子兰一巴掌制裁,又大手一挥,给她流放回平顺老家,眼不见为净。又给了刘奶奶一笔钱,让裴允乐寄宿一段时间。 说是老家,倒也不是,只不过儿时和林子兰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母亲在市里工作稳定后,又把她接在身边养着,在此之前,她一直被寄养在刘奶奶家。 刘奶奶,裴允乐对这个称呼太陌生,这小老太无儿无女,便时常照管一下别人的孩子,以此来获取微薄收入,裴允乐就是其中一员。 她现在满心满眼的只想回家,而不是去什么陌生人家里待着,她嘟囔了两声,擦掉鼻尖的密汗,行李箱往旁边一扔,心情差到恨不得绕着这棵榕树裸奔两圈,边跑边哭边吼。 榕树的另一头,聚集着几个大婶拿了小板凳坐着嗑瓜子,其中站着两三个没事干的男人,旁边有几个孩子在打闹玩耍。 “诶!小春,你哪来的零食!是不是又偷老娘的钱去买的?”戴着围裙的妇女叫住自家女儿,指着她的薯片。 小孩缩了缩脖子,“不是,这是陈姐姐给的。” “哪个陈姐姐,叫这么亲。”一旁看热闹的男人凑过来。 “还能有谁,这镇子上就那么几家小卖部,除了上面几家老太开的之外,只有镇子最南边的那家了。” “哦哟,你是说那个哑女啊。”剩下的妇女又抓了一把筐里的瓜子,往嘴里塞进去,在门牙上一磕,再这么大咧咧的吐在脚边。 “你跟人家说谢谢没有,小春。”女人拍了一下孩子肩头。 男人嫌弃地瞥向那包黄色薯片,“还说什么谢谢啊,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掺东西,别到时候吃出什么病来。” “我也是说,上次我看见她还抓着刘大强的手,哪家好姑娘穿成那样。” “虽然不能说话,但是人家本事不小哦,一天天就穿个吊带,谁知道是不是勾引人啊。” “你们男的说起来话来,嘴皮子比我们几个女的还碎。”一旁沉默的妇女咂咂嘴。 又是这种,裴允乐此刻的眉毛已经要拧成麻花了,她嫌恶地看向那几个碎嘴男,说的话和那些私信骚扰男一模一样。 ——谁家好人染头发,还是粉的? ——你把视频发在这上面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穿这么少,你想勾引哪个大款,我造谣你都算给你招揽生意了。 ...... 此刻,这些人的嘴脸重合。 裴允乐侧过脸,“穿个吊带就是勾引你了,那你现在袒胸露乳,露个大啤酒肚出来,你和性骚扰别人有什么区别?” 平稳冷淡的女音从树后传出来,这几个男的笑容瞬间僵住。 “你谁啊你!”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东西,你和人家那女生很熟吗,你是她儿子啊你这么了解她。”裴允乐一脚蹬开行李箱,顶着几个男人的视线,从容地站起来。“还是说,这话你也会对你妈妈讲吗。” 裴允乐跟自家亲戚都敢开怼,更别说骂几个压根没什么关系的人,本就心情不好,这下倒是一口气凭着这件事都撒出来。 那几个人在镇上活了几十年,身旁的女性打扮得都朴素,倒是头一次看见粉毛亚比装,这人还这么高,一米七的个子要跟这些男的差不多了,而且她身上一堆的五颜六色的塑料手饰项链,脸上画着黑乎乎的浓妆看不清原生五官,耳边别着数个彩色夹子。 更何况这女生浑身透着不耐烦和低气压,下一秒好像会把拳头用力挥过来,男人看了一眼旁边倒在地上的行李箱。 不好惹,这女的嘴巴还挺利索。 几个男的嘴巴贱得一致,脑子在无声中也快速达成共识。 “你一个外来的多什么嘴?多管闲事。” 裴允乐上前一步,“我嘴巴长我身上,你有本事管它一个试试看啊。”她一说话,那嘴瓣一张一合,嘴下的钉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时而闪着光。 “你这辈子也就这么点出息了,得不到,嫉恨别人就用下流的话贬低,羞辱,满足到你狭小的自尊心很爽吧。” 小春母亲从后面旁边挤过来,拍了拍裴允乐的肩膀。“妹儿你别这么生气,大家都别吵了,你就当这些叔叔是老古板。” “老古板?这词说出口都是贬义词了吧?”裴允乐冷哼一声,侧过肩头不准别人碰她。 “我们几个长辈懒得跟你这个小娃娃计较,从哪来的滚哪去,碍眼,一点礼貌素质都没有。”身后的男人满脸横肉,说起话来肉都在抖。 这么一说,反倒显得裴允乐抓着事情不放。 “说你大肚,你还得寸进尺,真装上大度了是不是!”裴允乐看准了这几个人不敢直接动手,决定要放飞自我,大不了直接动手,她准备踢完对面一脚就赶紧跑,等会再回来捡行李。 裴允乐正想着打后的逃跑路线,侧身往后面退了一步,却未曾想那脚跟只挪了半步就移不动了。 她低声咒骂一句,往后匆忙瞥了一眼,愣了下神。 旁边那些嚼舌根的人又拿起瓜子,女人们去管教自家孩子,剩下的男人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又继续挺着大肚腩往西边走去了,大概是要继续找下一个话题了。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女生,浅绿色的发带绑了个侧麻花辫,垂落肩头,汗水打湿额边碎发,锁骨将两条细肩带凸起,那细带就这么轻松吊起下方的烟青色薄裙,整个人逆着夕阳的光,蓬乱又生机勃勃的,连那绿色的发带都像新发的枝桠,明亮映在光中。 方才还喧闹的人此刻都作鸟兽散,树下又静悄悄的,只有路边偶尔传来车声。 裴允乐还没搞清楚原因,直到那女生把手机屏幕凑到自己眼前。 屏幕上的玻璃已经碎了不少,那些细痕像是从字体上蜿蜒生出来的——你是姓裴吗? 裴允乐眼里的怒火此刻转变成十足的警惕,居然还有人能认出自己,她没搭话,视线在对方脸上逡巡。 大抵是看裴允乐迟迟不说话,女生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又摆了摆手,挥动的指缝把光分割成几片,映在裴允乐黑色瞳孔中。 意思很明确——不能说话。 裴允乐又回头看了一眼榕树下的几个木凳,后知后觉她就是那些人嘴里的哑女。 “你要做什么?”也许是出于一点惺惺相惜,她说话的语气软了一些。 少女飞快打下回答:[接你]。她动作停顿了一瞬,又补上后面一句话:[你知道你要去谁家住吗?] 裴允乐蹲在地上抓了抓头发,“我不知道那家叫什么,只知道那个老太姓刘。” 她突然觉得这幅场景就像是自己刚从牢里放出来,还要对上信息才能被人认领接走。 “哎哎哎!” 这女生看起来瘦弱,臂力倒不小,一弯腰就把在路边睡着的行李箱给提了起来,裴允乐瞳孔地震,这箱包材质就是合金,本身就自带重量,里面又塞满了两个空间的衣服,重得让人戴痛苦面具。 “我自己来拉吧,谢谢、谢谢啊。”裴允乐扯着嘴角,连忙从女生手里夺回来拉杆。 两人并肩站着,裴允乐才发觉自己比对方高了半个头,她不免得半垂下眼去看那人,此刻不如方才逆光,暖光迎面照来,大概是傍晚余热未消,女生的脸上透出两抹色,像是青苹果上的红晕。 闷热膨胀的空气里,其中夹杂着一缕清新,裴允乐想到青木瓜的味道。 那宛如山路十八弯的导航此时涌上心头,裴允乐一把抓住女生的手腕,“我们俩是要走着去吗?” 女生摇摇头,手指指向不远处,裴允乐随着那圆润的指尖看过去,那里停着一辆白色小车,看起来有些灰扑扑的。 郁闷一天的人此刻终于是轻松了不少,仿佛今日的苦难就要结束了。没想到这女生还挺有钱。 两人越过马路,直直朝着车走去,裴允乐虽有个大箱子当累赘,但内心总得是雀跃一些的,走得稍快,她走到后备箱,手才刚碰到车,便看见从主驾驶位下来个人,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看。 懵然间,身后传来启动的轰隆隆声,裴允乐下意识往后看去,看见女生长腿一跨,已经坐上轿车......后的三轮车。 那红色小三轮倒是很干净,车身甚至还反着光。 “啊,啊?”裴允乐才松了一时的眉头又拧了起来,眉心竖出凹陷,目光呆滞。 见她迟迟不动,还以为是行李箱太重搬不上去,女生利落地跳下车,半佝着背,握着行李箱把手,双臂一提,在空中划出一个曲线,“哐当”一声。那大东西就这么顺利的放在内角去。 裴允乐吞了一下口水,喉间滚动。 “那什么,你叫什么名啊?” 女生回过头来,一双眼清凌凌的,像是水缸底的黑石子。这次她没有现场打字,而是打开了备忘录,里面赫然显着三个孤零零的字——陈青棠。 哑女,小卖部老板,陈青棠。 断断续续的信息在裴允乐的脑子里连成了一串儿,她看着那行李箱,又在这串信息里补了一个:惊人臂力。【你现在阅读的是 】 2、chapter 02 从榕树进来,才算是真正进了平顺,这儿虽落后,流水桥影,但也彻底远离了喧嚣、繁忙。裴允乐睁着眼,看着这错落交叠的白墙黑瓦,高高地堆起来,阻绝掉热气与光,即便在夏天也是涌动着潮湿与阴凉。 羊肠巷子虽窄,却也能容进这辆小三轮,她们沿着河流驶向南边,越过蹲在石阶上洗衣的女人,任凭流水浸着鞋底。 不知哪里又传来他人的怒声,“不准往里面倒东西,小心挨下游人的骂,你妈怎么教你的,你谁家......” 这声怒骂直冲天际云端,也划进裴允乐的耳膜里,震得她耳朵疼,她翻了个坐姿,顺带给了个白眼,到底是乡下的,讲话声音总是这么大,吵死人。 屁股隐隐传来痛,肩胛骨也被硌得作疼,她弯起指节,往前面敲,催促顺着金属传进陈青棠的耳里。 “我说,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啊,腿都坐麻了。” 陈青棠正专心开着车又冲出一条巷子,她又不能吱声,只能摇摇头。 裴允乐不耐烦得在车上再度翻个身,已经七点了,这时候她应该约着几个狐朋狗友出去吃饭,而不是在这儿被押送犯人一样,还有几个孩子往她这儿看来,甚至还追着车屁股跑。 裴允乐为表友好,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皮笑肉不笑,然后对他们竖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屁股又遭遇几个无情的颠簸,残枝勾着一轮弯月当灯笼,车终于停在一个铁门前。 裴允乐四肢都要被抖软了,从车上颤颤巍巍跳下来,看着陈青棠敲了敲门,发出厚重沉闷的音色,随后直接推开了门,那敲门更像是给里面住的人提个醒。 入眼的是一个小院儿,地上的鹅卵石铺出三条小道,四个角落都放满了花,红的粉的,艳的淡的,通通都夹杂在一起,院子中间有一方小桌,没放任何东西。 裴允乐一转头,不知道撞到什么,头上铃铃作响,抬头一看,是一个风铃,但音贝高,吓得她立马远离这个东西。 陈青棠跟她半步的距离走在前面,裴允乐凑过头上跟前,“那个刘奶奶住哪屋啊,我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什么的。” 陈青棠勾了她一眼,双手合并放在侧边下颌。 裴允乐扁嘴,不亏是老年人,这么早就睡觉去了。不过这也好,还是别以现在这副样子出现在老人面前,她们大多传统,万一给自己留个坏印象就很麻烦,毕竟现在寄人篱下。 一楼很空旷,正面只放了一个供台,香炉上的香烧掉半根,将过往云烟都埋葬在灰下。这儿没房间,不住人,偶尔放些杂物,也许是这儿挨近河,总透着一股阴凉,大晚上让人忍不住打个冷颤。 裴允乐的房间在二楼尽头,就住在陈青棠旁边。 房间虽不大,但很是整洁,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以外再无其他,她用指腹擦过桌面,指腹很干净,连半点灰色都没沾染上,想来是主人提前打扫过。 [衣柜里还有被子,如果晚上冷,可以拿来盖,都是干净的,别担心。] 陈青棠放下手机,指了指一旁的柜子。 裴允乐倒是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她从小到大热得跟个大火炉一样,就算是冬天,那手也能捂出汗来,裴母总笑着说这大概是老天奶给的礼物。 但是相应的,这老天又给了另一份大礼,总是让裴允乐难以启齿,她有天气综合征,别人都是下雨了关节痛,她倒不是,只要一下雨,哪怕是40度的高温,她也能冷得要裹被子,那股冷意是从体内深处爬出来的,难忍也无解,除非抱着什么暖和软绵的东西,睡一觉之后就好了。 现在她只能祈求这儿少下点雨,要不然......这周围又阴冷,再加上下雨的体寒,估计能活生生折磨死自己。 她一边胡乱想着,一边觉得手臂痒,上手挠了几下,又在上面施加了一个“十”字封印,一条藕臂就留下一片红肿的印子。 “你们一般是几点起床啊?”裴允乐喜欢睡懒觉,所以她准备先问清楚。 半晌,也没等到那个手机屏幕递上来,她纳闷地转过身去,这房间里哪还有那抹烟青色倩影。 裴允乐喃喃自语:“这人,什么时候走的。” 她也顾不上这点小事,从包里掏出充电线蹲着身在房间里找插板。 眼睛扫视着角落,最终一片青蓝色闯进视线里,陈青棠正拿着蚊香站在她身旁。 蹲了有点久,裴允乐腿有点麻,她一个起身没起来,反倒是一屁股往床上坐了上去。 跟在人家身后这么久,裴允乐此刻才真正和她面对面,仔细看清她的眉眼。 昏黄的灯泡吊在天花板上,散出暖黄的光,那光被陈青棠立体的眉眼分割成好几片,晦暗地落在她如玉的皮肤上,她的唇角是微微扬起的,故此,裴允乐有些分不清这人到底是笑还是没笑。 夜间有风徐徐吹来,裴允乐的小腿痒,那是陈青棠的裙角有些不安分,被风提起来就这样大胆地勾在自己的腿上,布料滑腻。 但是陈青棠本人却不知,只是把蚊香递给裴允乐,举手投足之间,只有利落,毫无暧昧与停留。 在这两人当中,只有这风是在擅自多情。 [早上七点奶奶会做好早餐,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来吃,老人家喜欢人多。] 裴允乐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早上七点她可能都还没睡,“我尽量吧,这屋有插头吗,床边没看见。” 陈青棠走到窗户旁,抬手一拉,一个有着焦色的插板就这样被暴露。 [只有这里有]。看着裴允乐神情呆滞,她又在手机上补道:[别担心,它只是有点丑,但很惜命不会自爆的。] 估摸着插板跟床的距离也有小几米,彻底打消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妄念,裴允乐现在恨不得原地爆炸。 见着她躺着床上闭着眼,不打算再张嘴,大概是再没其他的问题,陈青棠放下牙刷和毛巾之后,又带着方才不安分的风,径直走出了房门。 这人一走,房间里好像更冷了一点,裴允乐太累了,往床上一倒,眼皮像是千斤重,沉甸甸的。 在昏暗中,她又猛地睁开眼,爬下床想去给手机充电,看着那不知多少年的插板,她踌躇半天,最终歪着头还是把插头放了上去。 早在大巴上就被榨干的手机终于得了些滋润,之前的消息通知连着弹出来,好几个未接来电,聊天软件都99+。 裴允乐随手一滑,有问今晚上要不要出来喝酒的,有给自己消息轰炸的,气自己今天放鸽子的,还有些又吵了架,要死要活要分手的,虽然这种人压根就不会分,只是来压榨裴允乐的情绪,希望借她的口骂几句。 眼花缭乱看得眼睛疼,裴允乐一个都没回,只是给林子兰打了个电话。 等过几声忙音之后,有些欢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语调微微上扬,伴随着的还有节奏感极强的dj音乐。 裴允乐嘴巴一扁,“妈,我想回家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大声点!我在和你张姨跳广场舞。” 裴允乐当即扯开了嗓子:“我说我要回家,你女儿要回家!” 对面沉默了几秒,裴允乐以为是她在思考,正准备大哭特哭,博一博眼泪同情。 “哦哦,你已经到那个奶奶家啦,那你注意安全啊,不要像在家里一样什么话都乱说。” 裴允乐一时无语。 这反而成为林子兰挂断电话的促因,“你没事就挂了啊,有人喊我呢。” “等一下!”裴允乐下意识伸出尔康手。 鸡同鸭讲了好久,所幸林子兰还是听清楚了这句话,“干什么,还有什么事嘛。” “亲爱的妈妈,你真的不打算给你女儿一些钱钱让她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吗?” “我不是给了钱的吗?” 裴允乐迷惑,眼眸微眯,“我卡里现在还有五毛二,微信里还有九块八,你给在哪儿了。” “我是给了啊,我把给你在家的生活费都给刘奶奶了,让她照顾照顾你,怎么不算给呢,我替你先用了。” “你都没有经过我同意好吗!” “你的钱不都是老娘的钱吗,你怎么不说不经过我的同意去乱花钱,你看看把你把自己整的什么鬼样子。” 一听这话,裴允乐宛如一直炸了粉毛的猫,蹲着在地上的她一把跳起来,也没顾得上是不是在充电。 “这叫时髦好吗。” “我不接受好吗,你自个儿在那好好待着吧,什么时候变得像个正常人了,知道自己有错了再回来。” 说完,林子兰又准备挂,在千钧一发之际,裴允乐尝试唤醒对方的母爱,“妈妈,我错了。” 回应自己的不是林子兰的心软,而是一阵最炫民族风的dj版。 “不接受,你什么时候找到工作了我就让你回来。” 说完,这通电话终于是挂了,最炫民族风嘎然而止。 裴允乐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垂败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便像一只裹了盐的死咸鱼。 工作,在医院实习过一年的裴允乐只能说是生不如死,让她再去找工作,现在是不可能的,不玩够了是不可能的。 她那双深棕琥珀色的眼滴溜溜地转,入目的是灰白的墙,木色的桌,还有铺着红格子床单的小床。 裴允乐秉着小强精神,在哪儿被打倒就在哪睡下,这儿看起来也挺不错的,哪不能活,除了没钱以外也没什么缺点了,不就是不能吃香的喝辣的,蹦迪打牌。 不过,说起钱,好像没有是真的不能活。 裴女士的金额加起来才堪堪超过十块,买张大巴票都要320啊! 裴允乐打开手机,一键群发给朋友:谁借我500块。 二十分钟过去了,也没人回她,仿佛上面那些99+的消息只是刚才的幻觉。 在第三十分钟的时候,收到两条消息,其中一条回复是:你是本人吗? 另一条:你妈说不准借钱给你,要不然把我打眉钉的事告诉我妈,我妈是老师,能半夜从床上给我抽一顿。 裴允乐看了半天,又是一键群发:呵呵:) 她把手机丢回去充电,躺在床上闭着眼并且对自己的本性进行了深度剖析。 大学的时候,她看着室友做兼职,她来了兴致,也想着去在校门口粉店兼职,只负责端盘子洗碗,还不负责煮粉点餐。就这样做了六天,裴允乐跑了,得了160块钱,从此立下一个flag:永生不做打工人! 更别说实习那段日子给裴允乐折磨得人模狗样的。 回忆如潮水般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床板太硬,她有些不满地翻了个身继续思考。 话又说回来,这小镇也没什么店面,更多的还是夫妻小店,她实在是不想太累。 忽然间,裴允乐从床上坐起身来,转过头看向隔壁。 旁边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小卖部老板吗,看她这么年轻,应该很好相处,如果能去她店里帮帮忙,赚够这320块就够了。 陈青棠,舌尖要从上颚向下抵过三次,最后贴在齿后,才能发出这三个字。 裴允乐在昏暗中不自觉地念出这个名字,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反复碾读别人的名字,唇角不自觉扬起,有些必要成功的意味。【你现在阅读的是 】 3、chapter 03 裴允乐一夜未睡,蚊香虽然免了一些蚊虫叮咬,但是后山总是有奇怪的声音,悉悉索索。一睁眼,天花板上正爬着一只黑色的蜘蛛,虽然不大,但是足够吓人。 本就热得满身是汗的裴允乐呆滞一瞬,默默抓着踢在脚边的被子,一个翻身,立马把自己包裹成蝉蛹,半点气都透不进来,整个人宛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就这样待了一晚。 这里是人住的吗,这得有多强的心理准备。 裴允乐眼眶下吊着两抹乌青,坐在院子里发呆。 天色犹如奶白的鱼汤,远山隔着云雾像水波泛着青黛,小镇被水雾吞噬,杏霭流玉,偶有几声鸟鸣伴着人声穿透袅袅雾气,算是破了寂静,正式开始了新的一天。 家里的早餐做得简便,不过蒸了几个糯黄的玉米,红薯紫薯卧成一碗。 一向只喜欢喝粥的裴允乐此时难以下咽,那脖子得伸长二里地,草草塞完一顿,水灌了两杯。 刘奶奶正举着一个红色塑料壶浇水,老人站在花前,身姿佝偻,感觉都要被那些花丛给淹没了。 裴允乐的眼睛一顺不顺地盯着她,没睡好的眼睛太过酸涩,连带着说话都有些没力气。 她正准备开口说话,唇瓣刚张,又闭上了,而后她抬手摸了摸唇下,确定那里空无一物之后才开口:“奶奶,你在这儿睡觉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老人耳朵还挺好,回头看向她,脸上的沟壑随着说话变动,“妹儿,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 岂止没睡好,简直就是没睡。 裴允乐连笑容都装不出来,“总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房间里爬,房子后面还有什么东西在叫。” “哦,那是因为我们这个房子后面靠着山,山里的动物精灵多,有声音也正常,习惯习惯就好了。” 裴允乐爬着红丝的眼球微瞪,“它们半夜会下山吗......” “这倒是不会,不过啊,没事也别乱跑到山上去,蛇多着哩,除了他们去抓蛇卖钱的,也没人会去。” “好吧。” 花也浇完了,刘奶奶把水壶仔细放在花盆旁边,一转身就看见裴允乐东张西望,像是找什么。 她捏起一块红薯,细细剥了皮,“妹儿,你在看什么?” “就是,怎么没看见陈青棠啊,她不和我们一起吃吗?”裴允乐收回视线,顶着长辈的目光,她有些拘谨。 老人呵呵笑,“昨天来的货多,半途又要去接你回来,货还没搬完,今早天还没亮就出门去了。” “啊?噢......好吧。”她们住这么近,自己居然都没听到对方什么时候走的,本还想着和她一起出门,去店里帮帮忙,顺便说说昨天的事。 主线一下子就断掉了,撑着裴允乐坐在这儿的动力也熄火了,但见着老人还在这儿,自己直接转身离开不太好,又想到陈青棠说的,老人喜欢人多,大概还是太孤独。 所以,她随便挑了个话题:“她跟奶奶你一起住,是你亲孙女吗?” “不是。” 老人吃完红薯,盯着花沉默了一会儿,久到裴允乐都犯困,要睡到地上去了,才听到那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小的时候,她和你一样,也是寄住在我这儿,但是你们一个个都被父母接回去了,只剩下她一个还在这儿,我想着她父母外出打工辛苦,也就没催,直到过了春天又等过了冬天,怎么也联系不上她父母,后面才知道,她父母在外面离婚了,各自又找了新的,谁都不要她了,就这么在世间多出来,孤零零的一个。” “反正,我也没有女儿儿子,将就把她带着养,也算是老天送给我的礼物吧,得了个乖乖孙女,多好。” 伴着苦涩的故事,这本就不太好吃的五谷杂粮,现在更是食不知味了。 裴允乐缩了缩肩膀,嘴巴张了半天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很多余。 “那她的小卖部在哪啊?” 老人浑浊的眼珠一转,“你想去找她吗?” 被戳破心事的裴允乐嘿嘿一笑,“您怎么知道?” “看你只坐半边凳子,身体正面又向着大门倾,就是想走嘛。” “奶奶您怎么这么清楚啊。”裴允乐有些惊讶。 “哎,人来得多,走得也多,看得多了。” 最后,裴允乐还是顺利得到了目的方向,为什么只是方向呢,因为老人家只给她说了向东还是向西,五十米还是一百米。 要知道,裴允乐用手机导航,都得抱着手机先转个360度,才知道那指针对着哪,但这导航对于这边陲小镇来说实在不好用,这儿山地复杂,水流也多,许多店面压根没显示。 边问路边寻思,在数个羊肠小巷里迷路多次,最终是走上一条稍宽阔的大陆。 天气渐热,她开始下意识用手扇风,口干舌燥。 不知道走了多久,路前出现了一个小卖部,门前有一个冰柜,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冰棍,虽然一看就是众多色素堆砌出来的廉价冰棍,但是裴允乐还是忍不住看了两眼。 但是架不住她太穷啊,那十块钱是绝对不能拿来买这些东西的。 “喂,你要不要吃!” 裴允乐还在舔着干燥的唇瓣,眼底突然窜出个头来,吓得她连忙往后退两步。 不知道从哪蹦出来个女生,一身碎花裙斜挎着小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别着五颜六色的夹子,脸上带着笑,看着很恬静的样子。 裴允乐松了一口气,但说话没好气,“你!你!你!你要吓死谁啊?” 女生歪了歪头,“对不起嘛,就是看你站在这里,为了赔礼,这个给你吃。” 说完,女生利索地打开冰柜,轻车熟路地从里面掏出一根小布丁,然后递给裴允乐。 “给你,这个好吃哦。” 裴允乐对那冰棍看了又看,“你请我的啊?” 女生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笑,也许是那笑容太让人放松警惕,裴允乐磨磨蹭蹭,接过那冰棍。 老天奶作证,这是这女生执意塞我手里的。 裴允乐咽了咽口水,撕开包装,那冰冰凉凉又甜腻融化在舌尖,她头一次觉得被世界溺爱了。 吃了两口,裴允乐心情都好了不少,说话语调都忍不住上扬,“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小多,我们能做朋友吗?” 哪有人一上来就这么问的,裴允乐觉得怪怪的,但毕竟拿了人家免费的冰棍,只当是这儿的人淳朴良善,别扭地应了两声。 中午的日头很是毒辣,哪怕是高墙阻挡,那热气也会浸到骨子里,裴允乐甚至热到打了个颤。 “哎,好冷哦,是不是要飘雪花了......” 裴允乐:...... 裴允乐:??? 裴允乐:!!! “等会儿,飘雪花?!”裴允乐当即怀疑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小多!你又偷吃老娘店里的冰棍!” 满含怒气的一声从她们俩身后传来,如利刃一样彻底划断这两人刚建立的友情。 裴允乐愣愣地往后看了一眼,真老板正叉着腰看着她们俩人,她手里的冰棍顿时变得炙热起来。 “喂,0元购啊你?”裴允乐一把抓住小多的手臂。 小多眨了眨眼,“怎么了吗,想吃就拿啊。” “你偷就偷你自己的呗,你带上我入伙干什么?!”裴允乐当即发出尖锐的爆鸣。 老板可不听这些,只看着她们拿了自己的两根小布丁,气势汹汹地走到裴允乐面前,“她是傻子没钱,你给钱!” 裴允乐第一次觉得当傻子可真好啊。 “姐姐,如果我说我也没钱你能不能也把我当傻子处理呀?” “我可以把你交给警察姐姐处理。”老板往地上呸了一口。 裴允乐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一紧,再晃过神来是小多抓着自己的手往前跑,后面是老板踩着水晶凉拖狂追。 “等一下等一下,你跑得太快我要吃不到了!”裴允乐一边要顾着前路,一边还急着把手里的冰棍往嘴里送。 一看小多就是惯犯,拉着她拐了几个弯,越过水桥,又钻进桥下,惊起一滩鸭子乱飞,在水边洗衣服的人怒骂:“要死啊你,跑这么快急着投胎吗!” 小多拉着她在前面疯狂跑,裴允乐代替她在身后疯狂道歉:“对——不——起——!” 日光像是蜂子乱飞,乱哄哄地绕着头转,让人又疼又汗。 裴允乐跑800都是要呕的人,现在倒是不知道一口气跑了几个800,头脑发胀,热汗泡湿了白背心。 她不知道老板还在追没有,只知道小多忽地松开了她,自己跪在路边深呼吸。 这儿倒是没太多热气,有一丝凉飕飕的。 “陈姐姐,我又被那个大妈追了。”小多扯着粘腻的调子,晃得裴允乐耳朵疼。 嗓子是被火燎过的疼,裴允乐兀地抬起头,顺着小多的声音看过去。 陈青棠拿着一柄蒲扇,挑开门口悬着的红珠串,上半身倚靠在玻璃柜缘,眼眸微弯,里面夹着些惊愕,还有点笑意。虽任由小多晃着自己的手腕,但视线却是全然落在裴允乐的身上。 太尴尬了。 裴允乐这么想着,毕竟自己还蹲在地上抱头喘气,头发上的夹子不知道掉去哪了,被汗沾湿的刘海就这么贴在脑门上,跟顶着一个鸡窝头差不多。 人在尴尬的时候是很忙的,她扯着笑站起身来,双手闲不住地拍着自己的屁股,像是那儿被人踹过一脚。 “好巧哈哈哈。” “给钱!你......们,别跑!”老板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抓住裴允乐的手腕,话都难以一口气说完。 裴允乐看着手腕那的禁锢,深吸一口气,这大婶也太能追了,起码都追了二里地了吧。 感受到陈青棠的视线,裴允乐急得有些结巴,“诶诶——不是这样的,我没偷她的冰棍,事情是这样的——” “没偷你跑什么!”老板娘怒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裴允乐惊呼反驳:“那你追什么!” “你不跑我能追吗,给钱!” 气氛陷入白热化,两人的身前插进一方蒲扇。 最后,老板拿着五块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大概清楚事情经过,你不用多说。] 陈青棠只用了简短的一句话,就把上午的荒唐事给揭了过去。 [小多有点傻,你别介意。]说完,她转身往店里走。 裴允乐恨恨地看了一眼小多,那女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是绕在陈青棠身边转来转去,“姐姐,我能吃冰棍吗?” 陈青棠挺住脚步,纤瘦的手臂伸向冰柜,从里面拿了一根小布丁递给小多,又揉了揉她的头。 见这一幕,裴允乐在她们俩身后咬牙,应该要安抚的人是自己才对吧,她的目光投向陈青棠的手,修长干净,是上好莹润的白玉。 揉两下肯定被骨头硌得慌,裴允乐看不上眼地撇过头去。 “喂喂喂,炸药包,这个给你。”话落,眼前又出现了一根冰棍,小多正舔着自己手里的,另一根递给自己。 “干嘛,还想让我再跑一次吗,你个小偷贼!”裴允乐才顾不上自己说话中不中听,这已经是她能维持的最大礼貌了。 “切,你也没有聪明很多,这个是陈姐姐给你的,不吃我自己吃,但是你不能告状。” 小多正准备撕开包装,手里捏着的冰棍突然被夺走,她着急地抬头,只看见裴允乐抢过了冰棍,一脸得意:“你吃什么吃,不准吃,这明明是我的。” “陈姐姐~”裴允乐阴阳怪气地学着小多刚才的语气。 才刚学完,见着小多有些生气的模样,她刚才的得意又加重了几分,转过身去,就看见陈青棠站在红珠串旁。 蒲扇上缘搭载秀气的鼻梁骨上,除了一双弯如新月的眉眼再看不见别的。 小卖部有人进出,红珠串掀起了又放,光影绰绰映在陈青棠的身上。 裴允乐的眼睛移不开,张嘴咬了一小口冰棍,甜滋滋地味道瞬间布满整个口腔。 她很快尝出来味道,这是红豆抹茶味的。 自己还从未吃过这个味道的冰糕。【你现在阅读的是 】 4、chapter 04 小卖部是对立着日光的,因此,即便是在白日里,店里也会亮着灯,否则显得太过阴暗,哪会有人愿意进来买东西。两扇浅色木门大敞着,上方吊着些珠串当门帘,旁边还贴着两道淡红色的门贴:欢迎光临。 卖的东西不多,但还算齐全,从烟酒到卫生巾皆摆满了整个店,陈青棠正坐在玻璃柜台低着头,只能看见莹白的额头,和垂在肩旁的绿发带。 裴允乐转了一圈,这店里的空闲地儿可少得可怜,再挤进一个小多,她觉得转个身都费劲。 [家里待着是不是很无聊?]昏黄的屏幕洇出黑色的字迹,刺得裴允乐眼睛有些发涩。 陈青棠该不是以为自己出来瞎逛,才迷路遇到这个傻姑娘的吧,裴允乐摇头,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怎么笑过的她,此刻露出一个稍微谄媚的笑容。 “不是,我就是想出来找你。”她的声响越说越小,最后犹如蚊呐。 因为疑惑,陈青棠的杏眼更显得圆润了一些,眉头轻微上抬。 “你也想跟陈姐姐做朋友啊,她是我的诶。”小多皱着眉。 裴允乐有些无语,简直想拿把扫帚把这小傻子赶出去。一向拧巴的她因为这话,反而有些说不出口,她只觉自己双颊发热,抬手一摸,果然是烫的,看来刚才真的跑得猛了。 [你先回家吧,等会儿我给你带冰棍。] 看见这句话,小多舔着自己手里剩下的,欢天喜地地走了。 “是这样的。”裴允乐从犄角旮旯摸出个小板凳,挪到陈青棠身边。“我不是也要在这儿待很久嘛,实在没什么事做,就想着能不能来和你一起守店啊。” [可是,我这儿不缺人。] 也是,这店统共就这么大点地,平常顾客也没多到哪去,压根不需要两个人帮忙。 裴允乐讪讪一笑,眼睛一转,看见货架旁有学生弯着腰,在一堆薯片前挑挑拣拣。 她不知道该喊人家什么比较好,学着当地人的称呼:“妹儿,你要买什么啊?” 学生愣愣抬头,看见裴允乐比自己高半个身子,一低头,涌来一股压迫感,她像个被抓包的小鸡仔,小声道:“薯片......”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额......”学生转过头看向那些薯片,就是因为不知道吃什么口味才在这儿纠结半天,她又扭头看裴允乐,“不知道。” 裴允乐随手从货架上抄起一包麻辣味的,塞到学生手里,“这个好吃,你吃这个怎么样。” 学生捏着那包薯片,想拒绝又不敢,她一向不喜欢吃辣味的薯片,但觉得裴允乐像是会吃人一样不好惹,只好违心:“谢谢啊。” 裴允乐止不住咧出牙笑,拍了拍学生肩膀,“下次再来买。”她又看向陈青棠,“怎么样,我的推销手段很不错吧。” 学生愁眉苦脸地结账离开了,临走前,陈青棠免费送给她一颗棒棒糖。 裴允乐喜笑颜开地走过来了,一屁股又坐在陈青棠身边。 “真的真的,你收了我吧,在我的不懈努力以及惊人的推销天赋下。”她伸出三根手指,“只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一定会让你当上富婆的。” 陈青棠拿蒲扇给裴允乐扇了扇,生怕是这人头脑一热。 [我这里很无聊的,事也很少,你可能待不住。] “这儿可是有我们俩,怎么会无聊啊?” [但是我不会说话,也没有什么笑话可以说给你听,你会腻的。] “有些人会说话,还不如不说呢。而且,你也不用给我讲什么笑话,我逗你就行了,哎呀,行不行嘛行不行嘛。” 虽然看着陈青棠挺平易近人的,但是裴允乐总觉得,她和别人总隔着一层厚障壁,也不敢随便上手去碰她。 蒲扇又晃了晃,裴允乐额边的碎发已经干了,被风吹到两边去,没了昨天的夸张浓妆,显出干净白亮的一张脸,像是人畜无害的、乖巧的一只白猫,收起了尖锐的爪子,此刻只是贴在陈青棠腿边打转。 陈青棠露出一抹清浅的笑,点头表示同意。 裴允乐咬着下唇,把椅子再往陈青棠身边挪动,“还有一件事,每日结束后,能不能给我十块钱的工资呀。” 她说这话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又好笑又可怜的,眼睛一个劲地到处乱瞟,“这儿到安阳要320块,我现在只剩十块钱,买不了车票回家。” 原来是一只流浪猫。 陈青棠手指摩挲着计算器,这十块钱对她来说连事情都算不上,但她却没直接表态,只是在等裴允乐还会说点,亦或是做点什么别的事。 裴允乐用余光偷瞥着那抹倩影,红珠串晃得响,人来人往。 “好姐姐,我会做得可多了,比如搬货放货,打扫卫生,收银结账,我什么都会做的,我这么一大个人只要十块钱哦,买不了上当,买不了吃亏,9.9包邮,免费和你晚上一起回家,你还在等什么,快把我带走。” 陈青棠彻底是憋不住笑,用蒲扇拍了拍裴允乐的鼻尖。 [你确定吗,这里会遇到些难缠的人,特别是晚上。] 裴允乐想到昨天,榕树下的那群人,以及他们口中的刘大强。 她举起手臂,似是想用力展示出肱二头肌,虽然那没什么起伏的曲线,小得可怜,但她还是拍了拍那团肉,“我可以保护你,要是打不过就拉着你跑。” 在这小镇上活了二十几年,什么人话鬼话没听过,但听着这毫无保障的傻话,陈青棠却还是同意了。 她还是喜欢猫的,虽然这种生物有些难养,傲娇且难以捉摸,但当猫执意要往自己怀里钻的时候,大抵是没谁能拒绝的。 小卖部前不远是一个小学,只有在放学之际,生意还算红火,其余的时刻,也不过是别人买点烟和饮料。大部分时间是很清闲的。 “那个小多,每天都会来这儿吗?还是说每天都会0元购别家的东西?” 陈青棠正在记账,随手翻到满是数字的一页,写出的字迹清秀有力:“不是,大多数不在镇上玩。” 那还算是自己倒大霉了,裴允乐一气之下气了一下,“那她平常待哪啊,我可得避开她点。” ——“后山。” “待后山干嘛啊,不是说那里蛇多吗?” 笔尖悬在半空中许久,陈青棠也没落笔,直到一滴黑墨坠下,在白色的纸面洇开,末端扩开如蛛丝。 见状,裴允乐不问了,心里对于后山这个地方画上了一个红叉。 晚饭时间,陈青棠去路对面买了两碗粉,裴允乐吃得无滋无味,但也能饱腹。 匆匆吃完了粉,为了显得自己不是说空话,她主动抱着一听啤酒,揽了陈青棠的活,便去了隔壁居民楼送货。 这楼层自然是没有电梯的,她吭哧吭哧爬了五楼,到门口的时候差点没抱着啤酒直接瘫在地上,自己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裴允乐一烦躁,就很难控制住情绪把它压下,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刚把啤酒放在脚边,两条胳膊已经是酸得抬不起,她索性以此为借口,干脆用脚踢了踢门,也算是情绪的发泄。 门开得很快,男人肥胖的身躯占了整个门口,裴允乐不清楚这人是给陈青棠打的电话,还是在微信上说的,但她又没精力跟他多说别的,简短道:“29块9,付过了吗?” 男人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怎么换人了?” 这股凝视看得裴允乐不快,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是咂嘴,“给过钱没有,给了我就走了。” “你给我送进来。” “送进去?你一个大老爷们这点力气都没有啊,就30块的东西不收你跑腿费都算好的了,你自己抬呗,我还忙着送下一家。”裴允乐说完就要走。 “欸欸欸,你微信多少,我们俩加个,下次也方便找你。”男人从门框里挤出来,迫不及待晃着手机。 裴允乐心里的烦躁更旺了,“你加店主的就行了,加我的干什么,到时候账都算不清,哎呀你自己到时候找店主。” 见那男的往自己这边走来,直接想往自己手上摸,她惊得连往后退了两步,抬起腿来猛踹了对方一脚,随后跟个兔子一样飞快地蹿到楼下,有好几次她甚至觉得自己都腾空了,心脏都跟不上自己胸膛的上下跳跃。 “他爹的......”裴允乐一口气跑到路灯下,听到有人谈笑的声音才敢停。她一边往店里走,又大力揉搓了两把自己的脸,也不知道陈青棠平常遇到这些事的频率高不高。 走在路上,从来没经过这种事情的裴允乐突然觉得胸腔发闷,一股热意直冲天灵感,整个人像是被按进水里,胸腔漫进水流,再溢到眼眶上,与头脑的热意混在一起,成了两抹热泪痕。 裴允乐站在路灯旁,抬脚往杆上发泄似的踹了又踹,周围有人经过驻足看她,想捕捉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裴允乐瞪着他们,“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踢路灯啊,再看我下一次就来踢你!” 她突然想回家了,这个念头又再一次生出来。 回到店里,陈青棠已经开始在扫地了,只等着裴允乐回来,她们就可以回家去了。 见着裴允乐脸色不好,她戳了戳那人的手臂。 得到的却是比脸色还差的语气:“干什么啊!” 陈青棠被着莫名其妙的脾气吓了一瞬,但见她手上并没有啤酒,想来还是因为这件事发滋生了些别的,但是她不清楚。 陈青棠处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客人的无理取闹,讹钱,骚扰,什么事情都已经见怪不怪,除了有人对她发脾气,看来猫还是太难养,动不动就喜欢亮爪子。 裴允乐大小姐脾气惯了,别人的情绪在她这儿都不值得在乎,她只关心自己当下的情绪。 “那个男的给你啤酒钱了没有。”语气平淡且低沉。 陈青棠点点头。 “我想一个人走,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今夜,她不想两人同行,一想到旁边还多个人出来,她就忍不住心烦意躁。 陈青棠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裴允乐大步离开,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垃圾,里面的灰渣洒落了一地。【你现在阅读的是 】 5、chapter 05 夜深,四周寂静无声,街道上时不时传来狗吠,甚至还能听到鸡鸣。 裴允乐裹着被子,哭得被角都是湿漉漉的一片,这几天的委屈和憋屈,以及深藏在内心里的不爽和躁意,全都在胸腔里汇聚一起,从眼眶中哗啦啦涌出来。 “幺妹!快把院子里的衣服收起来!” 不知道是哪条巷里,传来催促孩子收衣服的声音,在对于裴允乐而言,这话音宛如利刃,将静谧的夜划破一个口子。 她从床上“唰”的一下坐起身来,即使身上还披着被子,但自己依旧感受到一股幽幽冷意钻上尾骶,手心的热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指尖已经是微凉。 即使不看天气预报,她也很肯定,天要下雨了,自己得赶紧找到热源取暖,否则这一晚上是如在火油里煎熬。 但这是夏季,哪还有什么取暖的设备。 夜深露重,裴允乐连鞋都顾不上穿,赤脚蹦下床,两步作三步跃到门口,地板向脚底透上凉意,她又蹦回来趿拉着拖鞋,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她陷入茫然,自己要去哪,又能去哪? 走廊上只有一吊灯,白色的光照得墙壁更显灰白,她到一楼转了一圈,南方大多是不装地暖的,这儿更没空调,角落放着一个铁制取火炉子,但那是需要煤炭烧火放进去的,裴允乐不会用,她也没这么多时间和精力耗。 整个房子都被翻了一圈,连个暖宝宝的影子都看不见。 屋外,茂叶被风吹得沙沙音渐密。 裴允乐冷得打了个喷嚏,在原地用力蹦了两下,妄想身体产生点热量来对抗冷意。她在一楼转来转去,像是一只急着偷油的老鼠。 那冷意从脊柱往里面侵,钻进脊髓,要渗进每个细胞里似的。裴允乐无法,只好攥紧了身上的被子,想着回卧室硬熬过这一晚,这怪病虽然不致死,但这冷意侵体折磨人,却是比死还要难受。 左脚才往楼梯上踏了一步,头顶的灯光忽地被遮挡了大半,裴允乐抬头,楼上是穿着素白睡裙的陈青棠,头发有些凌乱,顶上翘着两根呆毛,她也没穿拖鞋,两条洁白的小腿在光下泛出莹润的光。 两人隔了一整个楼梯,想让裴允乐看清自己手机屏幕上的字也不太可能,陈青棠只是微歪着头,浑身都透出迷惑,仿佛在问:你大晚上为什么不睡觉? 陈青棠本已经躺在床上要睡觉了,听见楼上楼下总有脚步声,又快又凶,她还以为是后山的动物跑进家里来了,鞋都没穿正准备出来看看,谁知道就看见裴允乐蹲在一楼,炸眼的鸡窝粉毛头很难让人忽视她。 裴允乐看见她,刚想张口,嘴上的肉就直哆嗦,牙齿上下疯狂打架,前不久才刚跟人家发了脾气,纵使是现在冷得脑子发木,她也不好意思跟人家当没事发生过一样求助。 更何况,这病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每个人听到天气综合征这词,只会问裴允乐一句:你这病胡诌得太没水准了。 久而久之,裴允乐不再跟人轻易吐露这病。 看着她紧紧裹着被子,面色发白,小腿直打哆嗦,颤颤巍巍地从自己身边走过。陈青棠盯着她,秀气的眉有了弧度,一把抓住她的腕间。 一边看着她,一边用手机打着字:[你是不是生病了,发烧了吗] 裴允乐一眼看过去,只觉屏幕上的字像是在跳舞。横撇竖捺都是飞着的,但她目光在手机上停留没超过一瞬,反而是死死盯着陈青棠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烫而软的手指,裴允乐下意识推搡了一下。 裴允乐的反应太过,那样子显得像是很讨厌自己触碰她一样,陈青棠立马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与裴允乐拉开距离,中间都能再塞下一个人。 那抹暖意就这样一瞬即逝,白日里还嫌弃骨感的手,此刻裴允乐倒是求之不得,手腕上的触感还残留着,裴允乐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去握着手腕,想再从那里索取点什么。 这和得了一点骨渣滓的饥饿小狗没什么两样,但她实在不好意思直接跟陈青棠说,两者矛盾之下,裴允乐控制不住自己的腿,只想蹲在地上。 陈青棠的杏眼里闪过讶异,以为她是撑不住要昏过去,脊背一弯,一手就把人从地上捞了起来,对上裴允乐我见犹怜的模样,她摇了摇头,又伸手拍了拍裴允乐的脸。 脸是热的,但人是冷的。 陈青棠想把人带回走廊尽头的房间去,这一段路不过几米,裴允乐的右手边站着陈青棠,暖洋洋的,比夏日还要热,像是一个人形暖宝宝。 裴允乐瞥着她,口水止不住地咽,病人支撑不住往旁边倒很合理吧,太合理了。裴允乐就这样pua自己,把头往陈青棠的脖颈处滑,鼻梁的弧度恰与脖颈的曲线贴得严丝合缝,她舒服得哼唧了两声。 裴允乐的鼻尖有些凉,激得陈青棠身上起鸡皮疙瘩,再听见裴允乐难受的呻吟,她更是大步把人带进房间里,快速铺平床单,把人带了上去。 陈青棠帮她把被子压得紧紧的,四个角都塞到裴允乐的身下,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额头,和自己的温度差不多。 [好像不烫,我先出去给你买药,你乖] 裴允乐终于是能不受意识控制去抓陈青棠的手,堪堪握住她两根手指,裴允乐便觉得尾骨不是冷的,是酥的。 “不用,不要浪费这个钱,我不是发烧,吃药没用的。” 陈青棠不理解,反握着裴允乐的手把她露出来的手臂又塞进被窝里。 裴允乐侧躺着,把自己蜷成一团,被子盖到鼻梁骨上方,露出一双润湿的眼,她觉得眼眶都是热的,像是被火灼过。 “就是,只要外面一下雨,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我就特别怕冷,不是心理上的,是生理上的冷。”裴允乐越说越小声,她想着若是陈青棠能发声,估计都笑得要跪地上去了,就和别人一样。 “这病吃药也没什么用,只要周围有热乎的东西可以取暖就行了。” 陈青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站在灯光下,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一清二楚,认真的样子就像是在听什么医嘱。 裴允乐不想去看陈青棠的反应,索性将眼睛闭上,直到自己的臀部被轻拍了两下,她再睁开眼时,房间里早没人了。 估计人家也觉得扯得没边了,裴允乐像是一只鸵鸟,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 “哐——” 有什么东西撞上门框,发出沉闷的响声。 裴允乐睁开一只眼,湿润的羽睫颤了颤,黑色瞳孔里倒映着抱着电热毯的陈青棠。 那东西大概是她自己屋里的,电热毯里还卷着一个特别大的热水袋。 陈青棠把东西轻放在地上,腾出手来打字——[你起来一下,我把电热毯给你铺上] “你真的信我刚才说的啊?”裴允乐把被子裹紧像个蚕蛹,她坐在床边,不可置信地看着陈青棠给她铺上电热毯。 陈青棠直到铺完才回她:[为什么不,你说的我都信啊] 那电热毯的宽度很窄,热的范围恰只能容下一个人。 裴允乐感觉那蚕蛹轻微地裂了个缝,她愣愣地接受陈青棠塞给自己的热水袋,电热毯要完全发热还有一段时间。 陈青棠又去给她烧了一壶热水,用了自己的保温杯装上,放在裴允乐的床头柜上。 大概是想到刚才裴允乐拒绝人碰触的画面,陈青棠正站在她床头犹豫。裴允乐一瞬不瞬地偷偷看着陈青棠,是应该先说道歉,还是应该先说道谢,总之,她现在还不想陈青棠离开这个房间。 “我——” 陈青棠已经打好了消息,在裴允乐说话的同时放到她的面前了,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可能你不想用我用过的杯子,但是喝点热水还是很舒服的,如果你实在嫌弃,那就不喝了,我明天给你拿一个新的] 裴允乐微怔,她摇摇头,心里的话打乱了又重新组织,组织后又觉得说不出口,最后,只干巴巴地说出句:“没有。”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物质的水,而是陈青棠的碰触,那才是解渴的水,是欲望的火。 陈青棠看出她的勉强,那揉一揉裴允乐的头顶的想法也只好打消。 她立起身,手指指向门外,双手合并放在右下颌。陈青棠要回去睡觉休息了。 裴允乐急得胸口猛地起伏了两下,刚才还半垂着的眼此刻陡然睁大了不少。纵然舌尖已经贴在齿后了,陈青棠三个字还是没说出口。 “啪。” 裴允乐的眼前落下一片昏黑,只能勉强辨认出家具的轮廓。她第一次生出恐惧的感觉,不过这恐惧并不是来源于周边黑暗的未知,而是裴允乐生出了一种极其陌生的,从未有过的感觉。 小时候她有过这种恐惧,是因为林子兰忙着做生意,晚上之后,小小的裴允乐只能抱着枕头,自己哄着自己在黑暗中上床睡觉,自己被吓得满身是汗。 哪怕是裴允乐哭着求林子兰晚上回来陪自己,对方一开始还会好声好气地哄两句,最后也会不耐烦,“你是个大孩子了,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而现在,那种恐惧感又生出来了,24岁的裴允乐已经不再怕黑了,她闭着眼想了想,这种感觉像是被抛弃。 裴允乐平躺在床上,电热毯透过薄被单渗出点点热意,她翻了一个身,像小时候一样蜷缩在床边,自己哄自己睡觉。【你现在阅读的是 】 6、chapter 06 裴允乐醒的时候,床上就只剩她一个人。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的,人什么时候走的。 她砸吧砸吧嘴,大概是昨天和陈青棠闹了一晚上,哦不,准确的说,是她闹了人家一晚上。奇怪的是,昨天确实是没以前那么冷的,大概是注意力不再完全集中在天气上。 她想把身下的被子给拽出来,一个翻身,脸埋在旁边的枕头上,洗发水的清香大胆地往她鼻腔里扑,仿佛陈青棠还没走似的。 裴允乐随手披了件高腰外套,往楼下走去。 刘奶奶依旧坐在院中间,看着大门人来人往,佝偻的小小背影看起来很落寞。 饶是从来不喜欢叫人的裴允乐也喊了一声奶奶,她坐在老人的对面,桌上的瓷盘早空了,连半边玉米粒也没看见。 “妹儿你起了。”刘奶奶咧嘴笑,牙早已掉光。 裴允乐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啊,昨天睡晚了,今天起不来。” “这有什么关系,睡眠多还是好,像我想多睡一会儿都不行。”刘奶奶给她递了一杯热水,“青棠走之前跟我说,你昨晚上不舒服,今天让你在家休息,不用去店里了。” 裴允乐讪讪应下,昨晚上借着情绪凶了陈青棠,又没脸没皮地借病要人家陪她,还没跟对方道个歉说明白,裴允乐那颗不存在的良心忽地被掐了一下,疼得她坐不住。 但是她性格又拧巴,要是让她面对面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这和绕着平顺裸奔一圈没区别。 她想着给陈青棠发条道歉消息,写几百字的小作文是裴允乐的拿手好戏,自己不动什么心思,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让对方感动。 廉价又没诚意的心意。 她只有陈青棠的微信,看着那绿色对话框的旁边灰圈转了半天,最终呈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裴允乐看了一眼手机上方的通知框,没有wifi就算了,居然还是个4g!信号都缺两格。wifi倒是有几个,但都是别家的,没有密码又连不上,自己的流量在这两天用干涸了,谁叫她每时每刻都在跟朋友发消息吐槽这里呢。 “奶奶啊,家里有wifi吗?” 刘奶奶正半阖眼,听着她这话掀开眼皮,显出多层褶子。 “什么砖?” “wifi呀,就是像一个扇子形状的!” 刘奶奶没听懂什么歪砖,饱经沧桑的一张脸已经很久没露出迷惑的表情了。 裴允乐长叹了一口气,只好跟老人换了一个说法,“家里有宽带吗?” “不知道。” 裴允乐语塞,只好又问了别的:“为什么家里还是4g啊,中国不是遍地都是5g吗?” 陷入沉默的奶奶不知道在想什么,指着塑料泡沫框里的菜,像是终于听懂了一样,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要吃四季豆啊?今天给你煮瓜豆汤好不好?” 裴允乐:...... “我天生不爱吃4g豆。” “那什么四鸡幺鸡的,奶奶听不懂啊。”刘奶奶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老年机,一开机,那声音震天响:美国有苹果,中国有菠萝,菠萝手机! 裴允乐的眼睛都瞪圆了,身体往后倒在椅背上。 一天24小时实在是太漫长了,裴允乐的屁股像是长刺了一样,坐不住。 一楼的电视也看不了,一开机就是缠着你充值vip,一个月还35块,那还只是一个app的,其他的电视剧要充额外app的vip。 “奶奶,这家里就没点什么别的能玩吗?” “哦,二楼有影碟机,可以放碟子看。” 什么远古神器了都?裴允乐抓了抓脸,影碟机这个名字,她第一次知道的时候甚至还没读小学。 “你可以去街上租碟子,我和人家老板认识,不收你的钱。” 裴允乐的眼睛亮了。 * 音像店的老板是一个年轻女人,穿着吊带热裤,一边跟人搭话一边嘬两口奶茶。 店的装修估计也是十来年没变过,弥漫着一股子陈旧破败的气息,但好在干净舒心。 除了框架上放着的碟片,地上还摆满着蓝色塑料筐,里面堆着颜色各异的碟片。 裴允乐在塑料筐前蹲下身,随手捡起一盘看,碟片表面的图片还挺唯美,翻到后面一看,却是什么山村老尸,以及其他的恐怖片,这是一套众多碟片合起来的碟套。 “什么玩意儿啊......”她缩了缩脖子,这才是真正的实物与图片不符。 看着她拿了又放,放了又拿,想来也是个不知道看什么的客人。 老板走过来,手肘靠在货架上,嘴里吹出一个粉色泡泡,“妹儿,你想看哪种类型,电影还是电视剧啊?” 裴允乐是个不喜欢看电视剧的人,一集要40分钟,她没这个耐心看完40集的电视。 “电影吧。” “哪种啊,爱情片儿,动作片儿,恐怖的、港片、喜剧的......”老板娘像是讲相声报菜名,一口气给她罗列出了所有类型的电影。 裴允乐什么也没记住,就记住她说的前两个类型。 其实她压根就不喜欢在挑选东西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喋喋不休地推荐,总觉得不好意思暴露自己的喜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额......”裴允乐没个主意,想看点不同类型的爱情片,总看那些寡淡无味的国产暗恋电影没意思。 “爱情吧,加点别的元素。” 老板嘴里的粉色泡泡破了,“比如?” “都行吧,我不挑,好看就行,最好是看了之后暖洋洋的。”裴允乐总觉得昨天的冷还残留在骨子里,这小镇又阴森森的,她想看点让人发暖的东西。 老板打量了一眼裴允乐,确认这人不是她们镇上本地人,看她穿得丁零当啷,乱七八糟的,不会又是隔壁镇学校里的精神小妹吧。 那群鬼火小伙小妹总喜欢来她店里买别的片子看,当然了,看得也不是什么正经电影。 老板勾起唇角,嘴里的口香糖“吧唧吧唧”的响。 “哦~好康的爱情片,还要暖洋洋的,那你要国内的还是国外的。” “国外的吧,国内的总觉得像工业糖精。”裴允乐跟在老板身后走进一个暗间。 老板不免惊呼,对身后这个女生快要刮目相看了。“工业糖精?这东西还分这个的?看来你看得够多啊。” 裴允乐不知道老板为什么要对她竖起大拇指,脸上还挂着讶异的笑。莫名其妙,实在是莫名其妙,这镇上的人都有病吧? 老板的指间夹起一张碟片,挑挑选选,“你要看女的还是男的?” “啊?” 老板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尽量压低声音,“我说,你是要两个女的,还是两个男的,还是说一女一男的。” 裴允乐微张着唇,这小店看起来又破又旧的,种类还挺齐全的,不过这双女的国外电影应该也不多,她并肩走到老板身边,看着那一筐都是碟片,她随手拿起一张,表面确实是两个女生互相倚靠的照片。 这有什么好挑的?她回想起那张表面唯美,实际山村老尸的碟片。谁知道拿回去是个什么牛马蛇神? “老板你有什么看过的推荐吗,我不知道选哪个?”总不能给自己挑来一张恐怖爱情片吧。 “这个吧,镇店之宝,保证你看了之后不光暖洋洋,还很火辣。” 一张白色包装的碟片被老板递过来,看起来就很平平无奇。 “啪——”粉红色的口香桃泡泡破在空中,散发出粘腻香甜的味道。 老板的红唇在晦暗的光线下一张一合:“拿回去看吧,包你满意。” “哦,那什么,我是刘奶奶家的,她说你和她认识,可以免费租给我。”裴允乐还不忘自报家门。 “刘家的?我记得她孙女不长你这样啊,嘿,人家长得挺乖一漂亮姑娘,和你两模两样啊。” “哦,你说的那是陈青棠。” “啊对对对,陈青棠嘛。” 裴允乐懒得跟她解释来龙去脉,索性挑了一种简单的,“我是她朋友,这一段时间住在她家。” 老板目光一转,落在她手里的那张碟片,微皱的眉头忽地舒展开,“哦~你朋友啊。” “嗯对。” “哟,还真没想到这陈青棠......诶哟,怪不得那几家媒人替男方上门说好几次,她就是没同意。” 裴允乐不想多打探别人的隐私,陈青棠嫁不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啊。 “原来是这样啊。”裴允乐没明白这老板到底明白什么了,说话总这么神神叨叨的。 “那你们可得低调点,这小镇保守着呢,就说那个方小多吧,诶——说了你又不认识。没事没事,我给你们俩保密啊。” 裴允乐没再理会老板的话,一心只顾得在登记本上写名字电话。 “这个。”她挥了挥手里的碟片。“租借的时限是多长啊?” 老板吐出了泡泡糖,又喝了一口奶茶,“那个啊,电影一般是三天,不过嘛,跟你有缘,七天之内还吧。” 裴允乐把碟片揣进外套的兜里,看着这老板嚼了糖又喝奶茶,“老板,少吃点甜的,万一得糖尿病就很麻烦了。” “不至于吧,我一天才一杯。” “那太至于了,虽然基因是最主要的病因,但是你天天高糖饮食也是不可小觑的诱因啊。” 听裴允乐说得头头是道,老板放下奶茶凑过去,“你是医生啊?” 裴允乐一愣,那也还不算,虽然毕业了,但充其量也就是个医学生。 见她没说话,老板当她默认了,“陈青棠眼光还挺好哈,还能找到个医生。” 裴允乐一张小脸皱在一起,这个世道,交个朋友都要挑律师医生了? “走了,大概今晚上来还你吧。” “你不用那么急。” 裴允乐嘴角一抽,双手揣兜走了。 那碟片方方正正有些硌手,她摸着角边忽地想出个绝妙的主意! 今晚上拉上陈青棠一起看电影,看完的时候再跟她道个歉,说不定人家看得一开心就乐呵着不跟自己计较这两天的狼狈事了。 裴允乐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踢开路边的石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7、chapter 07 晚饭,刘奶奶给裴允乐做了一个大蛋卷,薄而金黄的蛋皮裹着一大团鲜肉,但肉太多,反而吃得太腻,后半边都是裴允乐强撑着塞下肚的,几乎都要吐出来了。 她像是刚出锅的面条,软趴趴地躺在床上。 陈青棠今晚回来的稍早,才刚换了鞋,就被裴允乐拉进房间里。 她双手背在背后,一脸笑意,“今天,我给你带了电影看。”说完,从背后扔出一张碟片。 陈青棠有些出乎意料,一边挑着眉看着那碟片,心里感叹这东西还没被淘汰啊...... 裴允乐把外面的白色塑料壳剥了,里面就掉出一张光盘,她把碟片放进机子的凹槽里,又打开了一旁连接着的电视。 这影碟机大概是很久没人用过了,要不是上面亮着颗红色的灯,裴允乐都要以为这玩意儿已经坏了。 陈青棠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木板凳上,手肘撑在膝盖,手心顶着微尖的下颌,神色认真,整暇以待。 [早知道的话,我就应该带两包薯片和酸奶回来吃。] 裴允乐傻乐,从桌子上拿起两个夹子,把自己额边的碎发往后别着。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没睡好啊。” 等待之余,她还想着问问陈青棠的感受。 [还好吧,平常我的觉也很少。] 看着她眼下确实是没什么乌青,看起来居然还有些神采奕奕,裴允乐把心踹回肚子里搁着。 “这破——” 裴允乐的余光看了一眼陈青棠,见她没什么反应,依旧连忙改口:“这机子怎么还没动静啊?” 陈青棠摇摇头,她也没用过这个东西,只看着这机子闪着一片蓝色雪花。 [昨天晚上,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裴允乐撇嘴,正想跟她大吐苦水,但转念一想,她刚来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骚扰的事情,陈青棠还不知道经营了多少年,更不知道遇到这种事情多少次,那些人借着微信购物的名头,会不会以此来骚扰她。 裴允乐突然就卡壳了,嘴边那些吊儿郎当的话就这样堵着。 “就那个男的不太礼貌吧,下次咱们别做他的生意了。”她小声嘟囔,自己哪有权力阻断别人的财路啊,哪怕这条财路满是荆棘,一不小心就要掉坑里去,但是,这就是陈青棠会经历的日常。 [对不起,下次你别去送货了] “对个屁!应该是那个男的来跟我道歉!你以后不准加那些男的微信了。”她又补了一句:“女的也不行,万一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他们自己又不是没腿,自己走来买,不收他们跑腿费真是便宜他们了。” 陈青棠直直地看着她,也不清楚裴允乐今天有没有涂抹腮红,腮上的粉一直爬到眼角去,像是老木门上贴着的年画娃娃,就连她平常那些夸张的、张牙舞爪的模样,此刻都磨出点可爱的影子来。 裴允乐察觉到驻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回望过去,只堆上陈青棠乌浓的眉眼,笑花都要溅出到眼睛底下,凝成两汪小酒窝。 她转过头来,不习惯地搓了搓手。趁着氛围还算凑合,不如把昨天缠着人家的事情说清楚,道个歉就算完。她正想着自己小作文的开头第一句是什么。 前方的蓝色雪花终于是消失了,画质开始变得柔和,入眼是墙壁细腻的白,还有一节暖黄色的沙发。 裴允乐总觉得这个电影和以前看得都不太一样,按理说,电影开头不应该介绍一下导演和相关工作人员吗,难道说国外的电影不兴这个?但是连哪个公司出版的都没有啊。 这到底是哪个国家的电影,神神秘秘的。 比画面更先出现的是声音,水渍作响、粘腻暧昧的声音。 裴允乐的大脑此刻就是火山喷发,这声音是正经电影会出现的吗,秉着侥幸的心理,她又强忍着怦怦跳的心多看了两眼。 映入眼帘的是肤色的白腻,沙发向下凹陷,堪堪容纳两人。 裴允乐一个箭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眼急手快关掉电视。 这是电影吗,这不是小电影吗!怪不得那老板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话又说回来,这小电影怎么连前戏都不做的,这样的质量也能算是镇店之宝吗!但是老板说得唯一对的点是,看了之后确实是暖洋洋的。 裴允乐觉得自己身体里蹿上一股火,不是小腹的邪火,是胸膛的怒火! 纵使那影片已经关掉了,她还是下意识把整个身体挡在电视机前,两只手摆得像拨浪鼓。 “欸欸欸,我不是要看这个的,肯定是这个碟片有病毒啊。”她转过身去,指腹擦过电视机上方,“也有可能是这个电视太老了。” 陈青棠向来清凌灵动的一双眼此刻盯着地面,除了额头和高挺的鼻尖以外,裴允乐看不清她其余的五官。 看点爱情动作片在她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一个人邀请另外一个人来看,这怎么看都很诡异啊。 裴允乐第一次这么害怕陈青棠的无言,她连跑带爬地过去,声线微微发抖:“要不然我们把电视卖了吧,它脏了......” 至此,陈青棠终于抬头,拍了拍裴允乐的肩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拿起手机,不如往常打字飞速,这次倒是打得慢了许多,每按一下都像是在踢裴允乐的心窝上。 裴允乐是个脸皮薄如纸的,哪里还敢等陈青棠的回复,就怕迎来的是和林子兰一样的教导,关键是,真的尬得她满地乱转。 她站起身,一步步挪到门口去,拿起自己的手机落荒出逃跑出了房门。 “我出去……逛逛!” 裴允乐本来还想在楼下换了鞋,但听到陈青棠的脚步声,她连鞋都来不及穿了,索性趿拉着拖鞋跑出了刘家。 “妹儿,你去哪里哦?” “我妈叫我回家吃饭!” 裴允乐手里捏着碟子,一个劲地往前走,人字拖砸在青石子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这条水街笼罩着一片青蓝,像是加了一层滤镜,旁边传来水流声,偶有揉搓衣服的沙沙声,远处烟火袅袅,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除了裴允乐,边跑边哭边笑,惹来一群小孩子跟在她身后。 老板正抱着一盒烤肉拌饭吃,平板里传来综艺欢笑声。 “欢迎——” 电子声还没说完,裴允乐就携带着一股风冲进了音像店。老板手里的筷子掉一地。 裴允乐一副跟无良商家斗争到底的模样,举着手里的碟片,不死心的再次确认道:“老板,这是电影吗?” 老板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小姑娘白天的时候还漂漂亮亮的,怎么现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准确的说,这应该是小电影嘛。” “爱情动作片的。” “如假包换,诶哟——”老板还没尝出自己盒饭的味道,倒是上下唇这么一砸,尝出对方火急火燎赶来的意图。 她一副懂得都懂的表情,“不会给人弄哭了吧,不对,她不会把你弄哭了吧。年轻小情侣的体力就是好哈,这么快就看上了。” “屁!祝你关门大吉!” 裴允乐手臂抬高,终究没敢把碟子往她柜台上砸,要是砸坏了她哪里赔得起啊。思来想去,她把碟子扔在柜上,明明脚都出了店门了,她又回头补了一句:“什么把我弄哭了,要哭也是她哭!” “不对,什么她她她的,压根没有那个她!做人不要这么八卦好吗。” 老板收回碟片,这种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裴允乐哭得胸膛一抽一抽的,她今夜就打算徒步走回安阳,任凭是王母娘娘来了也不能把她拽回去。 她又走到那棵是非多的大榕树下,打开了导航,看着那两百多公里的总路程咽了咽口水,咽完了之后又继续哭。 没了蚊香,那些林子里蛰伏的蚊虫当然不会放过裴允乐,穿着短袖短裤的她很快就被咬了好几个大包,封印十几个“十”字诀都没用,给手臂肿出好几个大包来,她只好用唾沫擦了擦红包。 “妹儿,你要去哪,坐车不?”身后吹了一声口哨。 裴允乐当他的面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走啊!” “切,是谁不要你咯。” 裴允乐又瞪了他一眼,可惜人家早走了,只能瞪着人家的车屁股。 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一直有车发动机的声音。裴允乐走得口干舌燥,眼泪都哭干了。 那导航上的200多公里只有个位数的变化,她实在是走不动了,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面容不快,手伸到屁股下面拔出几棵草,扎得她屁股刺疼。 两道白色的光射在她眼前的地上,裴允乐微眯着眼看过去,白光强烈,从黑暗里走出来个人,她正以为又是哪个不识趣的人,没想到是陈青棠。 她站在光前,裙摆被夜风吹得扬起来。 裴允乐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光,仿佛下一秒就有奥特曼向她伸出手说:孩子,你相信光吗。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黑瞳里的光点一瞬即逝——陈青棠又从那辆性缩力拉满的三轮车上跳下来。 陈青棠不知道从哪拿出件外套非让裴允乐穿上,还给她把拉链拉到最顶端。 “我不回去,我要回家。” 陈青棠都跟她一路了,这人没钱没力气的,拿什么回家。 裴允乐还想撒泼,却被陈青棠一把从地上捞了起来。 这辈子就栽在力气小上了...... 她整个人想挣脱陈青棠的禁锢,跟倔驴一样要往前走,直到陈青棠将她搂进怀里,两人的骨骼宛如相嵌般紧密。 汩汩暖意沿着裴允乐的血流传到四肢百骸,眼前人劲瘦的身躯看起来比自己还弱小,但此刻却挡住了周边的潮冷。 这个人居然在意自己吗,裴允乐怔愣了一下,她默默确认了一下,这好像是第一个。 她把头埋在陈青棠的肩膀上,鼻涕眼泪都往她裙子上擦。裴允乐没得到过糖吃,她此刻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是泪腺早已都干枯了,她还是觉得喉头止不住发紧,鼻尖在发酸。 “呜啊......你怎么才来找我啊,我脚都要走瘸了!呜呜呜,你知不知道我被蚊子咬了多少个大包啊呜呜呜,这里床板硬,饭菜跟白开水一样难吃,后山总是有鬼叫,还有些碎嘴男叭叭叭,刚才那些小破孩还笑我呜呜呜,你也笑我......” 陈青棠说不了话,听着她哭声都哑了,只好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怎么每次在你面前都这么狼狈啊呜呜——” 裴允乐哭得都快抽过去了,手背一擦眼,那红肿的皮肤一疼起来,刺激得她抖了两下。 "跟碎嘴男吵,被傻子骗,看个片儿还这么光明正大......" 裴允乐势必要在这荒郊野外把自己这几天的委屈全都宣泄出来,她抱着陈青棠的手臂越缩越紧,像是要把人溶进骨头里。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陈青棠却停住了拍打,轻而易举地松开裴允乐的拥抱。 拿出她之前就打好字的手机,屏幕递到裴允乐的面前。 裴允乐的眼皮都哭肿了,强撑着挤一条小缝去辨认那人的字。 上面只有两句话。 ——[你跑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说:那个片不太好看] ——[质量太差了,我以为你喜欢看那种的,所以当时没好意思评价] 裴允乐惊得鼻涕都忘记吸回去了。 她原以为陈青棠是夏季挂在枝头上未熟的青黄果子,没想到人家内芯是红的,一口咬下去会溅出汁水。【你现在阅读的是 】 8、chapter 08 大概是昨晚哭多了,脑袋都哭得木然了,裴允乐甚至都没印象自己怎么回来的,只记得三轮车很颠簸,抖得她骨头都要散架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竿,她坐在床上看了一眼时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看,整个人蹦跳着就要下楼,压根不用看隔壁床上还有没有人,陈青棠肯定早走了。 这人怎么总不叫自己一起开店,十块钱的班也是班啊。 裴允乐一边含着漱口水,一边拿着木梳子理着自己的头发,动作太猛,扯下来好几根头发,疼得她龇牙咧嘴,口腔里的水流出来,滴在她的脚上。 裴允乐低头一看,自己的人字拖底都裂了一个大缝,边缘被摩擦成薄薄一层,这是昨晚上徒步竞走的战果。 人字拖——危矣。 裴允乐叹了一口气,胡乱擦了脸就准备出门去,才刚一开门,眼前闪过什么褐色的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不过一秒,裴允乐觉得自己的腹部被什么东西重击,整个人没拦住门边,一屁股摔在门槛上。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一时分不清是肚子疼还是屁股更疼,要不是疼得说不出话,她早就先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了。 脸上传来温暖湿黏,裴允乐仰头一看,是自己养的金毛,第一反应不是惊喜也不是惊讶,而是怒气滔天,她脱下脚下的人字拖往狗屁股上狠狠一拍,拖鞋阵亡,金毛“嗷呜”一声,转身往一个女生的身后躲。 “诶——这样打你的狗不太好吧,小心我打电话给动物保护协会。” 看清来人,裴允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从地上四肢并用地爬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以及我的狗怎么也在这儿?” 纪明珠抱着手,上半身往小院里探,带着浅棕美瞳的一双眼溜溜转,末了,咂咂嘴道:“不知道谁给你妈说你在这儿过得差,要她把你接回去。” “那我妈呢?”裴允乐捂着屁股,歪着头看向纪明珠。 “在这啊。” 裴允乐一愣,后知后觉纪明珠占她便宜,抬起腿蹬了她的屁股。 “嘿嘿,开玩笑的,阿姨没同意,但是她让我把狗给你送来陪你,说让你安分一点,什么时候找到工作再说。” “找个屁啊,我还在等你什么时候发达了,把我调去卫健局算了。” “你怎么不说把你调去当市长。” 裴允乐缓过劲来,面色柔和一些。金毛摇着尾巴,眼睛弯成月牙,裴允乐一看就知道她没想放什么好屁。 “我不跟你在这儿一直扯,我还有事要忙。” 纪明珠拿出小镜子对着阳光正欣赏自己的美颜,“你要干嘛啊,你不是闲人吗?” “闲人也有生活也有爱,我要忙着去打十块钱的工,马克思来了都得掉眼泪。” 纪明珠:“呵呵。” 这话说得稀奇,纪明珠放下镜子,发现裴允乐还真的说走就走,立马踩着小高跟跟上去。 “哦对,你是怎么来这里的,自己开车还是别人送你来的?” “我那驾驶证都考了两年,哪敢在这十八弯的地方开啊,当然是打了个私家车送来的,那人听我还有只狗,居然还多收我这个价!”说吧,纪明珠伸出两根手指。 裴允乐凑近她,在她的小香风外套上吻了吻,“怎么一股三轮车的味道,你坐私家三轮来的?” 纪明珠气得一跺脚,“你放屁!我是不知道你具体住哪开不了导航,在镇口本想来打个出租车问刘家在哪,谁知道这里的人居然还是蹬三轮,这傻狗还去舔人家的发动机上的汽油。” 裴允乐脚步一顿,脸上嬉皮笑脸顿时严肃起来,“她吃了机油?不会死吧?” “不会,我牵着绳子把鸡毛拉回来了。” 金毛的名字取为鸡毛,一听到自己的名字,高兴地在旁边叫了两声,尾巴摇得像风火轮一样快。 裴允乐垂眸看向纪明珠的手,除了斜挎的小包,以及手心里的牵引绳,就没了别的东西。 “她的狗粮呢,鱼油鱼干肉感鸡肉条呢?” 话落,她看见纪明珠的眼眸弯弯,笑起来的样子跟金毛犯错时候一模一样。 纪明珠摊开手,“也许大概可能是在那辆三轮上。” “纪明珠!那鸡毛她吃什么,她吃鸡毛啊!” 纪明珠立马低声:“你叫鸡毛啊!说话这么凶巴巴的,嘘嘘嘘!丢不丢人啊,哎呀,人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呗,那些小土狗不照样活个十几年的,也没见出什么事啊,毛孩子养得太精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你看,鸡毛都傻得去舔机油了。” 误以为被cue名字的小狗笑得哈喇子流一地,在原地转圈打滚撒娇。 “老抽色的金毛最有心眼子了,傻什么傻。”裴允乐“呸”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转过身来,对着纪明珠摊开手心:“把我的狗粮弄丢了,你赔钱。” “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纪明珠本就水汪汪的一双大眼此时更圆润了。 “谈感情伤钱,我不管,你赔我320块。” “不赔。”纪明珠知道裴允乐想买一张回安阳的大巴票,她拍了拍裴允乐的肩膀,“你能不能现实点,你回去了只能是三过家门而不能入,你妈可不让你回去。” 裴允乐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驳。 小学的时候她数学考了76分,卷子被林子兰撕得粉碎,衣架都被打烂了两个,裴允乐的两条手臂上全是淤青和红痕,大半夜的还被林子兰拖出家门,跪在卷子上反省,因为第二天要讲解卷子,她只能开着小夜灯,一个人窝在房间里把那些碎片粘拼成卷子。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写着76数字的纸片被泪水浸泡,红色墨水洇满了整块碎纸片,裴允乐手抖着去拼凑纸片裂痕。那一个夏天,裴允乐只能穿着长袖长裤出门。 从此以后,裴允乐的数学一直都是一百,直到上了初中,也总是班级第一。那根筋被林子兰疯狂地拉紧再拽紧,直到大学毕业后,彻底绷断了,林子兰让裴允乐自己想办法解决,但裴允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无法再像小时候躲在房间里修补了。 “不过,见你这苦日子也不好过,整个人跟小白菜一样苦,我还是给你赔那320,什么时候实在撑不下去还有资本跑路,是吧。”纪明珠撇过头,摸出手机准备给裴允乐转账500,发现就是发不出去,那感叹号跳出来四五个。 “我去,这都5202年了吧,怎么还有地方是4g网的,本来我这手机就是以信号差出名的。” 闻言,裴允乐看了纪明珠的手机一眼,果不其然,是水果手机。 她轻哼了一声,“中国有菠萝,干脆换菠萝手机用算了。” 纪明珠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刚去接种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样扑棱,“什么菠萝手机,还有这种牌子?” 最终,在裴允乐的劝服之下,纪小姐终于是忍住砸手机的冲动,还非常豪气地从包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五十块。 裴允乐接过那五十块,一看就是放在牛仔裤里,被洗衣机嚼过再吐出来的。 裴允乐走得块,纪明珠拽着鸡毛在她后面赶,比平常少花了一半的时间到达小卖部门口。 还有一个小时,旁边的小学就要放假了,正是小卖部热闹的时候。裴允乐本想直接走进去,但隔着那两扇玻璃门,她看见有人正站在柜台前,好像在跟陈青棠说话,只不过不是用嘴说,而是在打手语,还把什么东西往陈青棠怀里塞,看起来两人很熟络的样子。 那玻璃门上贴着的红色对联此刻倒是扎眼极了,只不过上面写着的“欢迎光临”怎么看都不像是欢迎自己的。 “你什么时候回去啊?”裴允乐眼睛都没移,用手肘捅了捅一旁逗狗的纪明珠。 纪明珠握着鸡毛的一只爪子,“那当然是今天啊,我不喜欢住酒店,这里也肯定没有民宿。” 裴允乐低声应下,纪明珠看着眼前这人心不在焉的,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哪个是你老板啊?” “坐着的那个。” 纪明珠摇摇头,“不太像你平时的菜。” 裴允乐有些无语道:“嘿,你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就得天天吃是吧。” “啧啧啧,她们俩......是聋哑人吗,干嘛打手语交流啊。”没等到裴允乐的回答,纪明珠明白这已经是答案了,“总觉得,虽然大家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但是正常人和残障人还是有壁。” “你说什么呢,少整歧视。” “谁歧视了,我的嘴能因为你是朋友而被堵上,但是别人可不会,这个世界可不会。”纪明珠叹了口气 午间,树下聚集着不同年龄段的人玩乐,蝉声融进谈笑,日光向茂叶兜售璀璨,拨开叶层落下一地斑驳,裴允乐和纪明珠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末端交融进周围人的身影。 唯独不远处林立在阳光对立面的小卖部,店里只有两个人,钨丝灯尽全身的力气散出光线,在天光的对比下依旧黯然失色,那里静默、晦暗,就连陈青棠身上清新的绿都蒙上一层灰。 两者之间涌动着一层无形透明,但又是坚韧有力的厚障壁。 纪明珠从旁边无声地凑过来,“欸哟喂,还没吃到番茄炒蛋呢,怎么番茄的酸味都溢出来了。” 裴允乐白了她一眼,“今天罚你吃四季豆瓜汤。” “不是,我亲爱的裴大小姐,那个真的是你的别味小菜啊?” 裴允乐怔了一瞬,“谁说了,谁承认了?” “虽然我语文一直不怎么样,但是我还是知道,双重否定表肯定。” 裴允乐一时无言,“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我只是想和人家聊天好吗。”虽然陈青棠总是会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就因为如此,自才对她有些好奇,没事的时候想找人家聊聊天而已。 纪明珠故作惊讶:“人家不能说话,你却上赶着要和人家聊天,也是独一份了。” 她拍了拍裴允乐的肩头以示安慰,“你想想你妈平时压你身上的期许,她可是个真狠人,不门当户对能成,而且你好像都没表明过你性取向吧。” 闻言,裴允乐不自觉抚上手臂,指腹透过衣服布料,细细摸索着那些陈年旧伤。 “你可是高考都考600来分的人,脑瓜子这么灵光,可别走这种一眼看到头的荆棘路。” “世界上难走的路多去了,走不走是我自己的事。”裴允乐拍了拍鸡毛的头,“另外,什么两个世界——” 那条老抽色的金毛轻而易举挣脱开牵引绳,从天光大亮的地儿一路跑向那一方幽暗的小店,电子女声依旧机械:欢迎光临。 裴允乐看见陈青棠有些惊讶地站起来,而后走出店门去揉金毛的毛茸茸脑袋,身上的绿裙是碧蓝的水波,在光下漾着丝绸的光感,就像第一次在榕树下见到的那样生机勃勃。 “你看,这不就闯进去了。”裴允乐朝着纪明珠扬了扬下巴。【你现在阅读的是 】 9、chapter 09 那金毛很亲人,一个劲地想去舔陈青棠的脸,被裴允乐一巴掌轻拍了回去。 “看你这便宜样,屁颠屁颠的。” 阴影倾泻在陈青棠的头顶,她仰头一看,是裴允乐站在自己身后,她弯着腰盖住了大半灼热的日光。 陈青棠指了指狗,又指向裴允乐,意思是说:你的狗? 裴允乐欣欣然地点头,抓着金毛的爪子给陈青棠打了个招呼,捏着腔调说话:“姐姐你好,我名字叫鸡毛。” 陈青棠发不出笑声,但足以能看清她发笑而上下起伏的脊背。 裴允乐侧过身子指向树下的人:“那个是我朋友,纪明珠,她给我带来的狗。” 陈青棠顺着她的所指看去,只看见一个女生穿着小香风套裙坐在花坛边,手捧着小包顶在额前遮光,注意到她们的目光,纪明珠朝着她们挥手。 居然狗的介绍都比她一个大活人优先,纪明珠从旁边揪了一把叶子朝着裴允乐的方向洒过去。 “青棠?” 这两字咬声重,但吐字却不太清晰,还有些缓慢。裴允乐疑惑地循声望去,扭头看向从店里走出来的女生,她扎着低马尾,露出两侧的耳朵,能清楚看见骑在耳背上的助听器。 陈青棠出来匆忙,没顾得上拿手机,不便跟裴允乐说话,只好先跟那女生打着手语。 两人不知道说什么,裴允乐试图从她们手势里悟出点什么,但无奈,老天没给她点满这方面的天赋。这种感觉不好受,就好像是被她们无形中排挤在外,这一刻,裴允乐觉得自己才是被“歧视”的那方。 她自讨没趣,心想着让人两人在外晒太阳好了,最好是晒成鱼干那么干。 鸡毛嗅觉灵敏,闻到店里有着香肠的肉味,回头咬着牵引绳,想把裴允乐往店里拉着走,一人一狗走到货架前,鸡毛不语,只是一味地盯着香肠流口水。 裴允乐随手拿起一包红色包装的香肠,手指一捏,那香肠被挤出些油,看起来油腻十足,她嫌弃地摇摇头,要是美国看见这油腻的样子,估计都要连夜攻占这包肠。 她向来不在外面给鸡毛随便买东西吃,特别是这种添加剂和防腐剂能罗列两排的零食,吃了保准不舒服的。 裴允乐偷瞥了一眼屋外还没进来的两人,虽然一片无声,但那交谈的心倒是挺火热,只怕是都要比划出残影了。 “鸡毛。” 鸡毛看着裴允乐即将动摇,当即前掌离地想跳起来去咬那包香肠。 “喏,去找老板结账。”她把肠喂到鸡毛的嘴边,狗嘴一张,将那肉肠紧紧咬住,摇着尾巴飞速地跑出去了。 裴允乐望着那快如闪电的狗影,小声嘟囔:“傻狗。” 柜台上除了厚账本和老旧的计算机外,还多了一份千层蛋糕和一杯奶茶。裴允乐皱着眉头收回视线,陈青棠是平常不吃甜食的人。 很快,红珠串被掀开,珠串相碰发出珠落玉盘的脆声,外面的热浪被陈青棠携带进来一股,将店里的阴气压下去一些。 隔着三排钢制货架,裴允乐看见这次只有陈青棠一个人进来,但自己此刻像是过年过节,扭捏着不愿见亲戚的小孩。 “她走了?” 陈青棠正用小剪刀剥着肠衣,笑着点点头。 这店里活动空间小,不如外面宽阔热闹,鸡毛得吃了肠,又跑出去找纪明珠了。 裴允乐叹了一口气,那口浊气算是把刚才的不爽快彻底吐了出去,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今天怎么转性了,还买蛋糕吃。” 陈青棠指尖残留着红油,觉得不理裴允乐不太好,毕竟刚才一直没时间理她,只好急匆匆擦净了手,抓着笔在废纸上简单写道:[她送] “噢。”裴允乐撇着嘴,又默不作声了。 陈青棠洗干净了手,才彻底算是忙完了事,又坐回柜台,坐在裴允乐的身边。 裴允乐撑着下巴垂着眼,时不时看两眼那卖相不佳的蛋糕,每当陈青棠的手臂接近蛋糕时,裴允乐就会盯着她的动作。 “你为什么不吃啊,朋友送的肯定很好吃。” 昨天的账还没算完,留下一大半,陈青棠正抱着计算机算,实在无心吃什么东西,她动作一顿,指尖悬在褪色按键上,而后把蛋糕和奶茶推向裴允乐的那边。 裴允乐不过随口一说,谁知道人家居然把蛋糕直接给自己了,她近距离观察着眼下的蛋糕,那千层蛋糕实在一般,要是安阳市的哪家蛋糕店做成这样,估计是要倒闭八百次的。 “这不太好吧,毕竟是别人亲自送来的,还是你吃吧。不过,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作为朋友难道不知道吗?” 还没等到陈青棠回她,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 “哎呀,没想到这小卖部还泡茶喝呢。”纪明珠掀开珠帘,探进来大半个身子。 裴允乐无语,“我还以为你走了。” 纪明珠把牵引绳系在门边,撩拨开刘海,“如你愿马上走,这不是给你把狗带过来嘛。不过啊,这蛋糕吃多了腻,确实需要一杯上好的绿茶解腻,没想到你居然偷学茶艺,啧啧。” “纪明珠。” “干什么?”纪明珠拿出镜子补口红。 “还我狗粮钱。” 纪明珠“啪”的一下合上镜子,转身就往外走,“我好像听见三轮车的声音了,有缘再相会吧。” 这一言一语,陈青棠听得懵懵懂懂,平顺的网差,她也从来不刷手机,自己的那个破手机还是十年前买的,对于这些话实在是理解无能,宛如是山顶洞人被强制看了一遍21世纪大赏。 但是裴允乐并不知道,她本来也没想这么说话的,自己明明就是在友善地询问而已,好奇心多了一点点而已,谁知道一张嘴就是茶香,奇怪的天赋点max了! 纪明珠走得潇洒,留给裴允乐一地的尴尬,她甚至都不太敢看陈青棠,只好双臂趴在玻璃柜台上,把头埋进去,只能看见粉毛炸毛以及红得滴血的耳廓。 陈青棠戳了戳裴允乐的手臂,那人不动,她又再戳了戳裴允乐腰间的软肉,那儿本来就是裴允乐的敏感地带,她忍不住痒,只好把头抬起来,不知道桌上有什么东西,给她印了个大红印子,还正中眉心。 陈青棠忍住笑意,把刚才准备好的回答拿给裴允乐看——[喜欢吃甜,但蛋糕比较贵,所以不吃] 空气中弥散着蛋糕甜腻的香气,但没盖过裴允乐心里的五味杂陈,一个三角千层蛋糕一般20-25,如果不是真的特别喜欢吃,像陈青棠这样本就没什么钱的人哪里会忍痛割爱,在外看来便是不喜欢吃了。 “这镇上哪有蛋糕店啊,我好像没怎么见到。” [瓦厂街] “好吃吗?”裴允乐想着可以给陈青棠买一个,只不过不能超过十块钱,那是她全部身家了。 陈青棠沉思了一会儿,[好,朋友开的店] 裴允乐当即回过味来,怪不得送蛋糕呢,原来是做蛋糕的。 “噢......话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闻言,陈青棠握着手机的手指蜷紧,指节顶着皮肤泛出白意,屏幕上的字来来回回地删除修改。 半晌,才把手机放到柜台上,只不过这次没有递到裴允乐的眼前,裴允乐只能弯着脊柱,把头凑过去看。 [聋哑学校认识的,我们俩是同学又是室友,毕业之后就没太多接触了,最近她好像要嫁人了] 裴允乐点点头,神色坦然,只不过心里一边嘀咕着,一边用勺子挖了一块蛋糕送嘴里,奶油居然还是动物奶油,多吃两口也没有植物奶油的腻味。 虽然看起来不太行,但是手艺还不错。 裴允乐一边想着,倒是觉得有些食不知味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一堆小孩子争先恐后地涌进店里买冰淇淋和辣条,个个都顶着被太阳晒出的红晕。 “诶,你想不想吃冰淇淋蛋糕,蛋糕圈着冰淇淋,上面浇上一层融化的巧克力,放进冰箱里冻起来就凝固了。” 裴允乐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给纪明珠发消息,让她邮寄做冰淇淋蛋糕的材料和工具。 [这里没有卖] 陈青棠扔下这句话,就忙着要给小学生结账,小孩的性子都急,不愿意排队,都快挤进柜台来了,裴允乐只能贴着陈青棠站,心情不悦地带着情绪嚷了几句:“老师没教过要排队啊!” 这声音可谓是“响彻云霄”,小学生齐刷刷看向裴允乐,注意力全在她额头的红印子,有几个男生直接笑出声音,破了寂静,大家又叽叽喳喳地吵起来。 店里依旧吵闹,裴允乐拍着桌子大喊一声:“小嘴巴!” 裴允乐的五官总是尖锐的,眉弓、鼻子、唇、下巴依次相连,高低起伏像是用直尺刻出来的,这样的样貌看上去很不好惹,她再皱眉砸一下嘴,感觉一口能吃三个小孩,就连那额头的红印此刻也像是阎王的象征。 这熟悉的感觉——让各位小学生感到一股班主任的气息。都呆愣着不敢说话,店里瞬间安静,那几个挤着裴允乐的小学生更是面面相觑,一个推搡着一个,立马钻出了人群。 柜台里的空间瞬间开阔不少,陈青棠一开心,扯了吸管包装纸,戳进奶茶里递给裴允乐。 裴允乐盯着那杯不知道什么粉末冲泡的奶茶,口干舌燥道:“别人给你的,我不好喝吧?还是不了吧,万一人家生气了怎么办。” 陈青棠一边收着那些被汗浸湿的五角钱,一边觉得这话有点耳熟。此时,纪明珠的话就像是3d立体音一样,一直环绕在耳边。 她用余光看向裴允乐,那人插着腰还忙着维护秩序,因要长时间大声说话,向来红润的嘴唇此时泛起干皮,柜台上的蛋糕还剩一半。这人这么渴了也还不肯喝一口,估计是被蛋糕给腻着了,不想再喝甜的东西。 感受到视线,裴允乐下意识回看过去,却只看见陈青棠半边白净的脸,有些犹豫着握笔在纸上快速写着什么。 很快,那张神秘的纸被陈青棠递过来,因写得快速而潦草的字迹——蛋糕腻吗,你是不是想喝茶 裴允乐皮笑肉不笑回道:“我对茶过敏。” 说完,她拿过柜台上的奶茶,狠狠嘬了两大口,喝得快呛着气管,现场人又多,她也只能强忍住不喷出来,只能将那两口奶茶一鼓作气全往肚子里咽。 而后偷闲给纪明珠发了个消息,手指飞速打字:你陪我狗粮钱!还有鱼油鱼干鸡肉条,连它的水钱一起赔给我! 还坐在三轮车上颠簸的纪明珠不知道这人又发什么疯,缓缓扣了个:?【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chapter 10 小店打样后已经是接近晚上十点了,水面被风拂过,在万家灯火下显得波光荡漾,温热的风被蚕食掉暖意,凉爽的风吹向行人。 为了缩短回家的时间,两人挑了一条近路走,裴允乐要注意左手臂不被粗糙的石墙划伤,还要注意右脚边那条流动着黑水污秽的臭水沟,鸡毛四条腿跑得快,稍微一蹦跶就轻松甩开她们两人在身后。 路灯闪着昏黄的光,能清楚看见其下疯狂飞动的蚊虫,裴允乐紧闭着嘴,抱着头弯腰走过。 一低头,就看见陈青棠的影子被拉得细细的,发丝被风吹得肆意飘动,裴允乐的长腿往旁边一跨,一脚踩在陈青棠的“头”上,走在她后面的陈青棠停住脚步,仿佛自己真的被踩住了一样。 这条巷子窄,陈青棠只当她是无意的,想偏向裴允乐左边走,左脚往旁一迈出,两人的影子便不再像刚才那样缠绵,直到裴允乐又一脚踩到她的影子头上。 陈青棠往左走,她往左,往右走,她就朝右踩。 事不过三,更何况这已经四次了,饶是自己再觉得巧合也不可能了,陈青棠想反击,裴允乐哪怕不回头,却也能明显看出她的意图,抱着头躲了三四次,陈青棠愣是一脚也没成功。 直到最后一下,陈青棠气得一脚踹上裴允乐的屁股,那反击当真是生气了,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差点把她踹进臭水沟里。 裴允乐摸着生疼的屁股,压下背低着头去看陈青棠,“喂,你真生气了?” 陈青棠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只往前走,脚下生风。 裴允乐“诶”了三声,她伸出手想去握住陈青棠清癯的手腕,结果只扯住人家的裙子,陈青棠走得急,猝不及防被人这么一拽,往前就是一个踉跄。 完蛋,这下才是真的生气了,裴允乐在后面好话说个遍,还把影子让给她踩,陈青棠连个余光都不肯分她。 静默流淌在这羊肠小巷里,环绕在二人身旁,除了蝉鸣,就只有石墙另一边的电视嘈杂音,偶有小孩被打发出的哭喊哀嚎。 到下一个转角,陈青棠却被鸡毛挡了路,这路面本就极窄,这么一条狗横在中间,跨都跨不过去。这狗真是随主人一样幼稚。 陈青棠正在想着哪里还有岔路可以走出去,一个侧身,就看见那灰色石墙上黑影绰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小狗的影子,她想当然是鸡毛的,但是鸡毛的位置压根不应该会浮现这样的影子。 更何况那小狗头还是埋在地上,线条轮廓有着僵硬的起伏,没有毛茸圆润的质感。就像是手指比出来的...... 石壁上,陈青棠和小狗四目相对,那小狗头突然往回缩了一下,再出现时嘴里叼着一朵花,见着陈青棠不动,狗头上前蹭了蹭陈青棠的影子,还把花塞到她手里去。 陈青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里空空如也,再抬头时,那花还被携在裴允乐的手里。 四目相接,裴允乐一喜,把手里的不知名的小花递给陈青棠,“小狗说对不起,她要给你送花赔罪。” 陈青棠双手环抱,前面一只“狗”,后面还有一只心眼贼多的鸡毛,看来今天是逃不过被狗围堵的命运了。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手臂伸向裴允乐,掌心向上,让裴允乐把花递给自己,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裴允乐反而是把花叼在嘴中,脖颈向前倾,眼神十分清澈,跟条哈士奇一样,小狗眼巴巴地想让小猫接过嘴里的花。 小猫无奈接过,小狗原地狂喜。 裴允乐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是落地了,说实话,她从小到大就不太会哄人,刚才纯属是鸡毛给自己的灵感,她甩了甩发酸的十指,那手指是真的要打结了。 她正想着这鸡毛怎么突然这么跟自己心灵相通,怎么就知道还堵着陈青棠,回去要给它加鸡腿! 陈青棠指腹捏着花,她小心翼翼揣在裙子的一个小包里,娇嫩的花瓣在徐徐夜风中轻颤。 “鸡毛,你在干什么!”裴允乐一阵怒吼,拔腿狂奔,冲到金毛狗面前,一把捏住它的嘴筒子抬起来。 “你吃了什么?告诉过你不准乱吃乱闻路上的东西,你不会在吃狗屎吧?!你是不是在吃狗屎?!” 裴允乐哪里敢看那杂草里的是什么玩意儿,只看见狗嘴上沾着棕色的不明东西。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横在中间不走了,原来是在吃狗屎!你个挨千刀的,还想着你的狗粮怎么办,吃你的狗屎去吧!” 鸡毛的嘴筒子被捏住,压根哼唧不出来,一双如葡萄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看起来很是委屈。 看着它的爪子忍不住往前踩,裴允乐一巴掌拍它的屁股上,语气强硬:“蹭个屁,赶紧给我走!” 两人一狗,心情各异,悠悠地走到小巷尽头。 前面是一条夜市街,两边的店铺大多是烧烤店,裴允乐自从来到平顺就再也没吃到过什么好吃的,刘奶奶做饭自然是符合她的口味,不是豆瓜汤就是蒜炒青菜,太素了,她都怀疑自己要出家当尼姑了。 那些烧烤的孜然味此刻是勾人心魄的艳鬼,裴允乐频频转头,一人一狗走走停停。 “我说,作为刚才的补偿,我请你吃顿烧烤吧。” 陈青棠一愣,立马听出她话里的意味,虽然不饿,但看见她们俩一起同频咽口水,只好点点头。 店外有架着的小桌,但大多是大腹便便的男人,她们俩压根不想挤在那,只好坐在店里,虽然有些闷热,但至少清净。 裴允乐捏着兜里的50块,那是鸡毛的狗粮赔偿款,她晃着那皱皱巴巴的50块拍了拍鸡毛的狗头,“你既然吃了别的,那你的狗粮钱就赔给我吃,今天的肉串也没你的份!” 鸡毛嗷呜一声,只好趴在地上吐着舌头。 这烧烤店是个夫妻店,夫妻二人忙着在外面烤串,柜台上只有一个女生坐着守店。 裴允乐想着都放肆一把了,还不如放肆到底,她走到柜台那想看上面有着什么饮料,才看清那女生束着高马尾,身上是蓝白相接的校服,她正低头写着什么,裴允乐眯眼一看,那是一张生物卷子。 大概是察觉到上方的目光,女孩的目光从空白的卷子上转向来人,“你要拿什么?” 裴允乐指了指地上的一听可乐,生物和医学有关联,一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又想起那张空白的试卷,她忍不住问:“你有什么不会的题吗?” 女孩头也不抬的反问:“你有什么会的吗?” 这句话听起来不太舒服,裴允乐感觉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的。 她索性多看了那卷子两样,那是一张专题训练,专门计算遗传概率的,裴允乐倒是还记得那个邪恶豌豆花,刚想给女生多讲两句话,自己点的素菜就烤好了。 女老板抬着不锈钢盘子进来,看见一个陌生人正拿着她女儿的卷子,她用围裙擦了擦手。 “你给她讲题呢?” 裴允乐放下卷子,“额,算也不算吧,只是好奇,看一下而已。” “有什么好学的,学也学不会,民办的学校实在是供不起,公办的又考不上什么好的,还不如跟我们一天考烧烤来得多。” “我考得起的!是你们不供!” 闻言,这空旷的店里显得她的声音太大,女生一时脸红,又低下头去写卷子。 裴允乐单手拉开环,大量气泡疯狂向上冲,发出气响,“老板娘,有这贬低人的时间啊,多烤两把串早就能供得起她的学费了。” “哪说错了,要真考出去了就不回来了,而且这学历太高,受教育太多就不嫁人了,那怎么行!” “但是学历低就会说出你这样的话。”裴允乐拿起一把土豆递给陈青棠,桌下却被她轻踢了一脚,裴允乐知道自己话太多,扯了扯嘴角。 老板娘知道遇到个硬茬,再加上外面老板朝她吼了一声,让她赶紧回去烤串,她半张着的口最终还是只说出:“我们都是这么过的,不结婚,那脊梁骨是要被人戳断的......” 裴允乐语塞,抬头看去,只看见老板娘站在烤架面前一刻不停地忙碌,她的丈夫时不时扭过头对她呵斥两句,大概是嫌她动作慢,废话多。 裴允乐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心尖,口干舌燥,她抬起可乐又喝了一口,半晌,才小声地问陈青棠:“我刚才的态度是不是太冲了?” 陈青棠不知道回她什么好,这种事情在小镇上屡见不鲜。 “在这儿,别人的眼光比自己的生活更重要吗?” [你不要怪她们] 陈青棠想了一会儿,又在手机上打了一句话:[三人成虎] 那可乐突然不再是解渴的液体,那成为了一汪海,席卷进肺里,钻进肺泡,让人感到一股溺毙感。 裴允乐突然想到自己读了十四年的书,自己不屑一顾的教育资源,对于别人是这么难得。 陈青棠用纸巾擦了嘴,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面,女生抬起头。 “你要干什么?” [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女生认识陈青棠,这镇子就这么大,谁是谁都一清二楚,出于信任,她扯了一小块卷子一角,在上面写下自己的企鹅号。 “你干嘛?”裴允乐看着陈青棠捏着的那碎纸片。 [人家不是想考大学吗,资助一点儿吧,反正攒的钱也没有用处] 裴允乐的瞳孔都瞪大了,压低声音:“她要是真的想读,其实可以去申请助学贷款嘛,本科期间又没利息,顶多是毕业之后辛苦点,但那都是后话了。” 陈青棠笑着摇摇头,要是她也有跟正常人一样读书的资格和能力就好了,但是自己只能在特殊教育学校里学那点知识,就连毕业了还受人诟病说浪费钱。 裴允乐不知道她笑什么,只觉得这人傻得很。 走出店里,裴允乐又折返回去,看着老板娘娴熟的动作,她说道:“祝姐姐你生意兴隆。” 老板娘忙着撒着辣椒面,大约是没听到。【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chapter 11 裴允乐蹲在地上打量纪明珠到底给自己寄来些什么东西,眼前这麻布袋足有她半个人这么大。 她去厨房找了把小刀划开布料,拿掉上面盖着的淡奶油、面粉、奶酪,还有一些模具以外,她又从下面掏出来两大瓶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是红油浸泡着炸干的鸡块,又香又麻的的味道直冲鼻腔。 裴允乐随手捏起一块尝了一口,这味道果然是林子兰做的。她上高中的时候嫌饭菜难吃,林子兰连夜给她做了辣子鸡藏在包裹里给她寄来,不过仅有那次,念着林子兰还忙着挣钱,她也不好意思让林子兰再做。 站在厨房中央,裴允乐抱着一堆材料不知道往哪放,这厨房可以算得上的寒酸,一个老灶,一方小木桌,上面还放着电磁炉和锅碗瓢盆,茶盐酱醋都搁在角落的柜子上,实在没有多余的高台,除了干净以外一无是处。 她颇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这儿没烤箱只能用电饭锅来做蛋糕,但口感肯定是稍差的。需要用蛋清来打发奶油,但纪明珠没给她寄来打蛋器,用两只筷子打发能把手给搅“废”,只能找了个大点的瓶盖,往上面用刀剜了几个洞,再把几根筷子插进去,做一个简陋的打蛋器。 还没说做冰淇淋,光是做这一个蛋糕胚都耗了一早上。 不过,苍天还是辜负她的努力,开电饭煲的那一刻,蛋糕就塌下去了,裴允乐皱着眉把蛋糕倒出来,这蛋糕完全没有蓬松起来,扁扁的一厚层。 这东西能给陈青棠吃吗,裴允乐自己都嫌弃得不行。 不行,这东西祸害老人家也是很遭天谴的事,思来想去,裴允乐决定把这个蛋糕送给隔壁几家邻居,她还找了个有花边的瓷盘子来装蛋糕,这样点缀起来要好看一些,虽然是屎盆子镶金边。 裴允乐本来是想直接送给右边那家,但对面的人声几乎越过中间的路,强行传到她耳里,听起来人数很多的样子,想来人多,那总有人愿意接受她这盘惨不忍睹的蛋糕。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穿得很是讲究,裴允乐挂着笑脸先把手里的东西递上来。 女人惊呼一声,“呀,妹儿你做的这个蛋饼也太好看了,金灿灿的,而且一点纹理也没有,你拿平底锅烙的饼啊?” 裴允乐张着嘴,她实在是不好意思纠正人家这其实是蛋糕,只好用舌尖顶着牙尖,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是吧,烙了一早上,有好东西肯定要分享给左邻右舍,这不就给阿姨你们拿来嘛。” 女人接过蛋糕,抬到眼前细细看了一眼,“这蛋饼是一层吗?” “是吧,一大层呢,呵呵。” “嘶,太厚了,吃起来应该挺有嚼劲。”女人笑着收下了,扭过头冲着里面喊:“你们出来吃蛋饼,人家送的。” 裴允乐当即想摆手拒绝,但看见这家人的女儿之后连话都堵在嗓子眼了,那人的助听器还是一如既往的显眼。 樊子云看见裴允乐的那一刻眼睛变得圆润起来,即便最近很努力地在学说话,吐出的字重音还是会有些奇怪,“你好。” “小云,你看这个妹妹烙的蛋饼很漂亮吧。”女人掰了一块递给樊子云,她顺势吃下去,眉头舒展,笑着摇摇头。 裴允乐当即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原来陈青棠说得两家住得近,居然有这么近,就在对门。 “你不是本地的吧?结婚了吗?”这语调有些高,勾得裴允乐忍不住看过去,樊子云身旁站着一个微胖的女人,满头小卷发,穿得一身红。 裴允乐有些不理解这镇上的人这么执着别人是不是本地人,每次一听到这话,她总会下意识觉得平顺的人好似都在抱团,一旦有生人出现,她们就会十分警惕,生怕有人会破坏了本地的秩序一样。 “不是,您好像管不着吧?”她语气冷淡,微胖女人是个最会察言观色,听得懂语气好坏的,瓜子一磕,当即尝出裴允乐那话里的味来,笑着闭上了嘴。 “王姨,你怎么到哪儿都想给人说亲啊。”樊母笑着把手搭在樊子云的肩上,听见这话,樊子云的脸上显出一丝不快。 微胖的女人的镇上有名的红娘,收了钱给别人说亲,没事就喜欢捧着一手瓜子,到处窜门打听情况,哪家结了,哪家离了,有没有年龄适合的,又有哪几个没找到媳妇,只要一听到当事人名字,她当场能画出人家世代系谱来。 两人又回到之前的聊天,当即又在前院里聊得火热起来。 “你好?”纵使能发声,但是樊子云还是下意识想打手语跟人交流,无奈身后的樊母眼尖,一声呵斥:“说话用嘴巴说,不要用手说!你嘴巴长来当摆设的啊!” 话落,裴允乐看见她的眼皮垂了下去,似是要遮住一些落寞。 在和陈青棠相处的这些日子,裴允乐学了一些简单的手语,比如你好、谢谢、对不起这类生活性常用的。 她回想了一下,很顺利地比划出一个“你好”的手势,“没事,那个蛋......饼,你要是觉得不好吃——” 裴允乐凑近樊子云,站在她带着助听器的一边,余光偷瞥着旁边聊得热火朝天的俩人,她压低声音说道:“你就把蛋饼拿给那个胖阿姨。” 樊子云不由得笑起来,清秀的样子宛如是三月盛开的梨花。裴允乐拽着她的衣袖,脚尖往旁边一转,使两人的位置彻底背对着樊母。 她眨眨眼,后知后觉裴允乐这么做的用意,双手忍不住比划了一个“谢谢。” “其实,你做的应该不是蛋饼吧?” 裴允乐干笑两声,也不知道是要承认还是否认。 “我猜,你是自己手打的蛋清,但是并没有完全打发,或者是,没有用z形手法翻转蛋液混合,所以消泡了。”樊子云说话有些艰难,总会停顿下来,还伴着各种面部小表情。 但裴允乐的注意力全一直在她快速的手势上,双手飞舞像是蝴蝶振翅,只可惜陈青棠从不向自己打手语。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做的是蛋糕?” “我想,没有人往蛋饼里放这么多的糖。” 樊子云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还在回味口腔里残留着过分的甜。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找我。” 裴允乐点点头,虽然她八成不会这么做,但还是硬着头皮和樊子云加了好友,对方的头像是她的蛋糕店店面。 “对了,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裴允乐立马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陈青棠,“噢,老板和打工仔的关系。” 樊子云对这个回答感到有些诧异,“啊?她那个小店居然还招人?我以为你是她的新朋友。” “其实是我求她招我的,大概我老板是个很心软的人,至于朋友嘛,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哪天我就回去了啊,维持友情很麻烦的,不像你跟她住这么近,想她了就拎个蛋糕去串门。” 樊子云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但眉头却是往下压的,“好吧,但我觉得她心挺硬的,朋友也很少。” 朋友少这一点,裴允乐觉得还是挺对的,除了樊子云以外,她还真没见过陈青棠跟谁玩过。 “是因为不能说话吗?” “是也不是吧,她的性格很难说,我——我学得词太少,语文也很差,实在形容不出来,你认识刺猬吗?” 裴允乐心想,她倒是认识刺猬,但是刺猬应该不认识她。 “刺猬外面有刺,为了保护柔软的肚皮。但是陈青棠完全相反,她的软在外面,一旦多靠近一点,里面却是密密麻麻的尖刺。” 裴允乐总觉得这和她认知里的人不太一样,那人好像外面里面都是软的,又或许,她压根就还没碰到里面。不过只要讨得老板欢心,碰到哪里压根不重要,不碰到底线就成了。 “我们这算不算背后说坏话啊?”樊子云突然回过神来。 裴允乐觉得这话有些好笑,“你大概是没听到过真正的坏话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 “以我的人生经验来说,大概是故意制造矛盾而说出的话,总之,是当事人听了恨不得直接抄板凳往人头上砸的话。” 樊子云点点头,她耳朵听力丧失了小半辈子,连别人的坏话和评价都无法听到。 裴允乐没想到自己跟她说这么多的话,大概是樊子云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天上飘浮着的云朵,柔软而沉重,连带着自己不自觉冒些傻话来。 “那我先走了,有缘再见吧。” 裴允乐一扭身就跨出了门,走得倒是潇洒,樊子云悬在半空的手终于伸直,朝着她的背影挥了挥,算作两人的告别。 一出门,一辆小车就冲了过来,吓得裴允乐连忙往旁边跳,差点栽进水里去。 这儿没什么红绿灯和监控,车速飙到120也没人管,顶多会招来旁人扯着嗓子骂上祖宗十八代。 比如现在,裴允乐正在思索从他爹骂起还是从他爷那辈开始骂。 “姐姐。” 裴允乐一惊,没想到自己身后边还有个人,就站在石阶上,一看是方小多她更是懒得理,转个身就要立即走,生怕这个傻女又给自己没事找事。 方小多又在后面嚎了一声,那声音带点无助,又有点撒娇的腻味。 裴允乐“啧”了一声,转头过去看她,“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是你姐姐,别乱喊。” 方小多捧着一朵花,正以一种金鸡独立的诡异姿态站着。 “我刚才和小孩子玩一二三木头人,她们都拍到那个人了,除了我,她们就追着跑着去吃饭了,还没有给我解除木头人的封印,但是我有急事,想走,你能不能帮我把那几个小孩子找回来。” 裴允乐深吸一口气,这方小多的智商真是难评,亏她当时居然还能坑到自己? “我说,既然她们都走了,那这个游戏就不作数了。” “为什么不作数?” “因为人走了,封印消失了。” 听到这个话,方小多才反应过来原来游戏早就结束了,她总算是把另一只腿放到地面上,并把手里的花递给裴允乐。 “干什么?”裴允乐连眼皮都懒得抬。 “这是谢礼。” “方小多,你平常会被欺负吗,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 “不会啊,我父母都是老师,她们都很喜欢我的。” 裴允乐点点头,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听到对方是老师或者是医生,总会立马肃然起敬起来,对方的人格是要排在职业之后的,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方小多好像也没她意料之中的那么傻。 她拍了拍方小多的头,“行吧,你不是有急事吗,应该是忙着回家吃饭吧。” “不是。”方小多神情认真,又从那青苔石板旁摘下一朵四叶草,“我是要看望一个人。” “你认路吗?” “认啊,她住在后山。” 这话听得裴允乐的眉头都竖起一条纹了,后山除了树也就只有动物了,山脚下还有几座孤坟,这方小多能看个鬼啊。不亏是脑子有问题,真是说不到一起去。 “行吧行吧,你记得回家吃饭,下次遇到我别再喊我了,我们俩又不熟。”【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chapter 12 平顺就是在山里起来的镇子,四处都是连绵的青山,一年四季都罩着厚白的云雾,早上总是湿漉漉的,这种环境足以让人醒神,除了瞌睡多的裴允乐。 她双腿一蹬整个人靠在小凳子里,嘴里叼着包子,双眼无神地盯着远处青山。 陈青棠看了她一眼,抬着勺晃着小米粥表面,用勺柄敲着锅缘,清脆的声响把裴允乐飘飞的思绪拉回来。 她揉了揉眼,忘记自己嘴里还含着包子,一开口,那黄白的圆软就滚到地上去,裴允乐吓得立马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确保刘奶奶没有看见,心又放回肚子里去呆着。 “三秒不沾灰,还可以吃。”裴允乐两三口咬完包子,见着陈青棠站起身,桌上的粥碗已经空了,她也紧跟着站起来,“是不是要走了?” 陈青棠摇头,指着院子一角的纸壳,从土里捡了根小木棍,沾了水写着:你把纸壳卖了,下午再去店里。 裴允乐看了看那里的纸壳,那可不是一两张,那是好几捆,旁边还有个麻袋子,里面的空瓶子都漫出来了,有几个还滚落在地上。 “我啊?不是,我一个人提着去啊?”裴允乐指着自己,怀疑陈青棠是周扒皮吧。 陈青棠走到门口,指着门口停放着的三轮车。 看着她那副五官扭曲的模样,陈青棠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低下头给她打字:[卖出的钱有一半给你当福利工资] 裴允乐哑口无言,卖个纸壳水瓶能赚个几块钱?但是人在屋檐下,哪敢不低头。 陈青棠见她无异议,收拾完碗筷便走了。 看着小老太窝在门槛边,裴允乐忍不住开口:“奶奶,这是你捡的吗?” 刘奶奶半着阖眼,听着她这句话浑身一抖,“噢......咱们门口有个大垃圾桶,没事的时候我就去翻一下。” 这下好了,累到自己头上了。 老人捶着自己的膝盖,“妹儿啊,麻烦你去屋里头给我拿点膏药贴。” “你膝盖不舒服啊?”裴允乐一边往里走,一边想把头探出来问。 “好多年咯,这几天又开始痛,可能是年轻的时候农活做多了,你们个个哭着闹着要我抱着走,一晚上折腾得够呛哟。” 膏药贴就放在电视柜下面,裴允乐从里面随手扯出来两张,老人不肯让她贴,非要自己来。 奶奶缓慢地把厚裤子挽上去,没了东西覆盖,那难闻的药味立马从腿上冒了出来,两条腿上布满细纹,常年不多运动导致腿部肌肉萎缩,显出异常的瘦弱,膝盖还有红肿。 奶奶哼着腿痛,除了自己以外不让别的人随意碰摸。 “奶奶,你这是什么病啊,去看过了吗?” “好久之前看过,就是有点炎症,这几天又痛起来了,可能是因为最近又要下雨了,白天晚上都痛哟。” 裴允乐只有实习规培的经验,没有真正临床医生的经验,只想着会不会是什么风湿关节炎。 她正要继续问,老人比她先开口:“妹儿哟,你得赶紧去卖纸壳废品,现在时间早,去的人少,而且太阳还没出来,不热,等会儿热起来很难受的。” 裴允乐下雨天畏冷,夏天更是怕太阳晒,小时候游泳没涂防晒,晚上回家发现晒伤了,脱了一层皮。 “哦哦,那我先去卖,等我回来——不对,等我晚上和陈青棠回来了再问你。” 奶奶贴了膏药,告诉了她废品收买站的地方,又靠着门槛,一个人慢慢阖着眼皮昏沉着睡去。 废品站在镇子最边缘的地方,骑着三轮车还算走得快,裴允乐被林子兰丢来得急,连个棒球帽都没来得及收来,只能拿个纸壳按着头围掏了洞,往头顶上套勉强当个遮阳的。 看见前面有个大铁门关着,裴允乐还以为这儿没开,但是转头一看,旁边压根没墙啊,只有几个铁链子草草围出一个范围来,里面坐落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房子,门前是散落遍地的废品。 裴允乐弯着腰,咬着牙拖拽那些纸壳空瓶带进了废品站,这儿的老板是个戴着黑口罩的女人,正拿着计算器给几个小孩算钱,那些孩子脸灰扑扑的,衣服同样是脏兮兮的,唯独睁着一双黑得发紫的瞳孔,在光下看起来亮闪闪,整个人看起来又是怯生生的。 双手捏着那几张薄钱,小声道了谢,几个人手牵着离开了。 老板算钱的速度很快,扫了钱之后就离开了,又忙着去给别人算钱。 裴允乐本来没对那钱有什么指望,在她印象里这些东西不过卖个几毛一块的,但看见转账记录上的金额时,她眼睛瞪得像铜铃,她都不敢想这收废品的老板到底能赚多少净利润。 一个人守着一个房子,不用每天费尽心力去跟人打好人际关系,还能赚钱。 裴允乐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激动地骑上三轮车,一挥手就戴上纸壳帽子,转着把手冲向小卖部。 裴允乐几乎是跳着下车的,但玻璃柜台后面没有熟悉的身影,她跑进店里,发现陈青棠在货架旁上新货。 “陈青棠,我知道我以后要去做什么了!” 陈青棠摘下她的纸壳帽,放到她眼前,眉尾轻微一挑。 “噢,忘记头上这个还要卖了,我准备以后开个废品站,诶,你说我在平顺能找到一个空地吗?” 陈青棠还以为她在开玩笑,捡起脚边的本子写了话,[那我以后的纸壳子都卖给你] 裴允乐的欢欣还没过去,围着陈青棠转着说话。 “我刚才还好奇这个废品站要不要去工商局申请个体户营业执照,又或者是要去环保部门办理审批手续?但是刚才我顺路去问了一下,说只需要办理营业执照就可以。” 听到这些话,陈青棠手上收整的动作一顿,手指悬在货架上,她的目光终于是得了空闲,愿意落在裴允乐的身上。 裴允乐还没注意到,依旧一个人说个不停:“但是呢,现在我一共有两个问题要解决,一是资金,废塑料普通是现金买卖的,在你没树立信誉之前,是没有人会赊帐给你的。所以投资范围和相应资金很重要啊,二是货源。这不是证券和保险,只是一张纸的买卖,而是实真实在的钱物买卖,没货在就等于空口说文言。” “哎,也许还可以利用一下互联网做互联网废品回收,我刚好有一个自媒体的号,起号应该比较快!” “陈青棠,你说废品回收行不行啊,如果你有什么了解的话跟我说说?” 她说了半天,才发现陈青棠已经没有任何动作很久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裴允乐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那眼光不像是她想出创业办法的欣赏和肯定,像是些别的,裴允乐看不懂。 但是她能感受到陈青棠好像在生气。 裴允乐小心翼翼凑过去一步,陈青棠别过头退后了两步。 好,她确定陈青棠在生气,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没说开小卖部,开个废品也抢不到陈青棠的生意啊。 “你怎么了,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陈青棠一把抓过货架上的辣条,砸是承不了力道,但裴允乐却是比被硬石头砸了还要害怕。 裴允乐实在摸不准到底是燃了哪根导火索,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陈青棠,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啊,你这样是几个意思?” 陈青棠抱着剩下的货物,甩下身后的裴允乐,走到后仓库的门口又突然停下了,她放下东西,拿出纸笔一字一句写下:[你是认真的吗] 那字迹遒劲有力,落笔的末尾甚至穿透了纸张,晕开笔墨。 裴允乐心想着如果自己说刚才在开玩笑呢。 不对,陈青棠还是会生气,只不过不会气刚才废品的事,而是生气些别的东西,比如说态度,与其气那些虚无的东西,还不如就坦荡一点大方承认自己没在开玩笑。 她皱着眉头,“认真的。” 话才刚说到第一个字,陈青棠抱着货物就直接进了仓库,店里只留下满满当当的货物零食,还有一肚子莫名其妙的裴允乐。 裴允乐不是个能忍别人气的性子,高中的时候因为学校在外地,她只能住校,裴允乐脾气又臭,面对些媚男的行为直接就是口无遮拦地讽刺,惹得班里有些小团体合起伙来欺负她,背地里说坏话,明里直接孤立。裴允乐完全不吃这一套,自习的时候踹翻了那几个人的桌子,直接打了起来,被开除的当天,她直接放飞自我,索性一次性全把火发泄出来,跑回教室里,男的女的都一起打。 她深呼吸几口气,寄人篱下和住校可不同,今天这个话不说清楚是不行的,她走进仓库。 仓库矮小,站起身来头会顶着天花板,顶上的灯泡晃动着发出摇曳的光,陈青棠还蹲在地上找货,清癯白腻的手腕在眼前晃着,忽地,被擒着动不了。 裴允乐背着昏黄的暗光,一手紧握着陈青棠的手腕,她尽量心平气和。 “不要莫名其妙甩脸色,今天不说清楚谁也出不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chapter 13 陈青棠抬起头,暗光掉在她水润的眼瞳里泛出亮色,整个人蹲在地上,又紧咬着唇,透出些坚韧来。 裴允乐看了两眼,觉得这人更好欺负了,她本就委屈,现在倒是生出些气势,仿佛刚才受气的人不是自己。 “你别用这种样子,先问你,你为什么跟我生气?我刚才说的那些哪一点触你雷区了?” 话落,陈青棠拧过头不想看她,偏偏手腕那又被人捏得紧,自己越发沉默,那人越发使劲,以至于自己理货的手都泄了力。 “你说啊。我一没跟你要资金,二没跟你要货源厂家,三没跟你竞争,你到底怎么了,觉得我很好脾气吗?” 裴允乐生得个子高挑,即便是女生,那骨架也小不到哪去。这小仓库又狭挤,只要她一站起来,就能把唯一的通路给堵得严严实实,连光亮都要被她遮掩住大半。 陈青棠有些喘不过气,她松开被咬得泛白的下唇,低头一看,那被她刚才放在旁边的本子此刻正躺在裴允乐的脚后。 感受到她的视线,裴允乐顺着侧过头往后一瞥,一勾脚尖,把本子踢到陈青棠的身边。 细长的手指捡起纸笔,陈青棠又撩起一边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裴允乐很识趣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尽量不挡住这微弱的光线。 她写得快,但裴允乐却觉得这等待的时间度日如年。 本子上的字迹从一开始的工整秀丽到后面的潦草敷衍,上面还有几排字被黑线划掉,唯独留下一排能看的。 ——这个不是你该做的。 裴允乐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收个废品难不成还有什么规矩要求,再难又能难到哪儿去?” “还是说,你们这儿排外,不让外地人做生意。” 陈青棠没理她,只是放下了本子去把篮子里冒出的货往下压,有一包薯片不知道从哪里多出来的,就这么明显的翘出一个尖头来。 见状,裴允乐一把夺过薯片,随便塞到另一个空篮子里,另一只手晃着陈青棠的胳膊。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说完应该说完,吊着人有意思吗?” “陈青棠,你不要在这故作高深,成吗?” 陈青棠一把甩开她的手,真是吃了不能说话的亏,要不是不能开口,谁愿意在这儿一直忍着埋怨,看来今天不说清楚这个牛皮糖是非黏着自己不可了。 ——你既然受过教育,就应该用好这个资源去找工作 裴允乐拿过她的笔,学着她的样子也在上面划掉她写的话,在下面改成——谁规定了,我想做什么做什么。 似是觉得语气不够强烈,非要压陈青棠一头,以此来显出自己的强烈不满,她又在那句话的后面补了三个大大的黑色感叹号。 “陈青棠,你不觉得你这话很奇怪,你对别人的行为的控制欲是不是有点强了。要知道,我们现在还什么关系都没有,什么关系都不是,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陈青棠猛的转过头,这下没有裴允乐的驱使,她也主动快速写下——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你占了一个教育资源,不应该随意浪费它,再去做别的事,何况这件事压根没有任何要求。 ——那个女生要是知道你读了好大学,有着救人的本事,却又回来做废品,真是… 裴允乐一愣,后知后觉这个女生应该是那天烧烤店里的学生,能读书但没钱供的人。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陈青棠也是和林子兰一样,满肚子都是说教,明明都是20多岁的人,为什么一点都不理解自己,像是上世纪老掉牙的古板古董,就连这脾气也跟那些老人一样又倔又怪。 “陈青棠,你凭什么把别人的事压在我身上,我当初填志愿的时候有没有人问过我想学什么,我现在就是很排斥找工作!我想过背着我妈转专业,但是医科大学里面全都是医学,我转来转去还是停在原地,我忍够了也受够了,别人的生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现在只要一份能够赚钱的事情,哪怕是风吹日晒收废品,我也不愿意闻着消毒水过着别人称羡的生活!” “再怎么说,我也有把自己生活过烂的权利!陈青棠,你管得太宽了!你家住太平洋吗?” 裴允乐见着陈青棠还想写字,但她不想再看见那些没有意义的说教,索性一把手抢过陈青棠手里的本子揣在自己包里,陈青棠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又不能说话,张开的嘴唇毫无意义,那里只能发出呕哑嘲哳的音节,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听。 裴允乐看见陈青棠对自己打着飞快的手语,但她看不懂,她也知道陈青棠也没想让她看懂,她想着一般这种情况下的话多半是难听的,伤人的。 于是,她做出一个差点把陈青棠当场气死的举动。 裴允乐把眼睛闭上了。 很快,鼻腔里涌进一股清淡的香味,随之而来的是脸上火辣辣的疼。 陈青棠的行为很有效,一巴掌就把对方紧闭的双眼给打开了,她举起手里的笔摔在裴允乐的身上,而后一把推开裴允乐,穿过小仓库,自己径直又钻回玻璃柜台后。 裴允乐后知后觉抚上被打的那侧脸,轻轻一碰,那层皮肉就像被火灼过,但她知道陈青棠这巴掌还是没有用全力,否则凭借她那惊天臂力,估计能把自己打到月亮上去当嫦娥的玉兔。 她觉得委屈,不由得抽了两下鼻子,虽然自己做得不对,但是陈青棠凭什么打自己?她又把自己被打得有些散乱的头发理了理才走了出去,陈青棠正趴在柜台上,也不知道她哭了没有,毕竟裴允乐根本就不敢多在这儿停留,更别说还去观察她的表情动作,抬脚立马走了。 红珠串又被掀起发出脆响,午后的小卖部好似又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静悄悄的。 外头的日光还是这么晒,裴允乐没了纸壳帽,只能顶着这太阳,也不知道是被晒的,还是刚才那巴掌太强,裴允乐只觉得自己两侧脸颊都是烧的。 水流涵澹,有些妇女蹲在石台上守着木盆洗衣,水面堪堪浸到鞋底,白墙黑瓦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站在那应该是很凉爽的,裴允乐也蹲在一旁,双手捧着凉水往脸上扑,一旁的妇女看了她一眼,推着木盆不动神色地离远。 她还没彻底逛过一遍平顺,她不喜欢这儿,只觉得潮气重,居民没边界感,蚊虫多,而且还有傻子。 沿着水流走了一圈,裴允乐听到上面阁楼爆发夫妻争吵,各种小贩扯着嗓子推销,菜市场那儿湿漉漉,散发着一股水果蔬菜腐烂的甜臭味,有几个孩子蹲在地上拍纸片。 有多少人没读书,裴允乐不知道,她也管不着,只是站在那儿有点迷茫,好像大家都有事做,但是自己还是无业游民,在这街上晃来晃去。 她突然觉得跟陈青棠吵架这件事没什么意义,陈青棠没错,她自己也没错,只不过站的角度不同,陈青棠有着小卖部,人来人往能看见很多东西。 要不然回去先主动说开呢,裴允乐当即放弃了这个想法,凭什么让自己先服软,明明就是陈青棠先无理取闹,自己都能想通的事情那个人难道不能想通吗,但转念一想,陈青棠还是给自己发工资的人,要是把人欺负重了,这买车票回去的日子可是遥遥无期了。 裴允乐不禁担忧地开始咬指甲,日光晒过来,她背过身去,换了只手指继续咬指甲。 直到十指长出来多余的白甲都被咬掉,裴允乐决定还是自己先服个软,刚才抢人家的本子确实是很不道德,吵架的当头突然把人家的嘴给蒙上了。 裴允乐叹了一口气,说服自己不是因为原则而道歉,而是因为把人给欺负惨了,自己没有道德而道歉,她只希望陈青棠可不要得寸进尺。 看着水面,裴允乐脑子里又浮现那个人蹲在自己眼前的样子,手心还留着那片软腻的触感,这人摸起来软,脾气倒是挺硬。 这样的人,看起来就想让人欺负。 所以,应该也怪不上自己。【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chapter 14 要打好关系就得投其所好,裴允乐决定完成上次没做完的冰淇淋蛋糕,冰淇淋按着网上教程来,这东西不用烤箱自然不会失败,什么奶酪、抹茶粉都往里面倒,只不过没有添加剂,手工的冰淇淋化得很快,但好在看起来还是挺像个人能吃的,这东西也不需要做造型,满满一盆足以。 至于蛋糕,电饭锅蛋糕实在是成功率低——仅对于裴允乐来说。 她又再试了一次,那一锅蛋糕在开盖的那一刻还是蓬松的,裴允乐非要学人家博主一样用手压下去,展示一下蓬松软度,没成想单手这么一按,那蛋糕彻底萎缩了,成了双层厚的蛋饼,最后她还是去对门求樊子云施舍一点蛋糕边角料。 最后,裴允乐心满意足地做完了冰淇淋蛋糕。 好不好吃她不清楚,要是用勺子挖一口,这外形看上去就是有一块缺陷,目前至少看起来像份完整食物,所以她也没敢尝试。 纵使是两人闹掰,这儿也是两人共同的家,陈青棠再晚也要回来吃饭,裴允乐看着大门,居然生出一种妻子苦苦等爱人回家的感觉,这,太荒唐了! 裴允乐连忙摇摇头,想把这种诡谲的想法扔出脑子里,她还从没给谁亲自下厨,就连林子兰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妹儿,这是对面早上送来的。”刘奶奶抱着一个盖上红布的土罐子,放在桌上,罐子里传出水声晃荡,她把上面的红布一掀开,扑鼻而来的是酒香味,那是粮食酿出来的酒。 “噢,说是上次你给她们送蛋饼,她们这次酿的米酒太多了,给我们送点。” 裴允乐点点头,那米酒不算清澈,泛着些米白的浊色。 “我还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做蛋饼,有点小看你了。”刘奶奶笑眯眯地说道。 裴允乐讪讪地回笑,看来她做蛋饼这方面倒是很有天赋,下次再做蛋饼就按着蛋糕的方法做,保证成功。 大门照例被敲了三下,伴随着“嘎吱”声,陈青棠从外面回来了。 见状,裴允乐连忙扯了扯自己发皱的衣角,咳嗽了两声来清嗓子,那双手下意识摸了摸头发,确定此刻不是顶着个鸡窝头出现在人面前。 如果陈青棠愿意抬头看裴允乐一眼,就会发现向来浓妆的人此刻居然化了个淡妆,只不过,她全程只顾着低头吃饭,除了偶尔给刘奶奶夹菜以外,就没其他动作。 有这老人在场,裴允乐又不想让人知道她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想着悄悄解决完一切争端。 “妹儿,你也喝点啊?”刘奶奶给她拿了一个碗,正准备往里面倒酒。 裴允乐的手比脑子快,在刘奶奶把米酒准备倒入自己碗里时,一把手就挡住了老人的动作,她有些嫌弃那浑浊的米酒,谁知道是什么鬼味道。 “奶奶,我——” 裴允乐正准备拒绝,却看见陈青棠也喝了一口米酒,大家都喝,就自己不喝,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更何况,喝酒还能壮胆子,等会儿说话也不会有太多的顾虑。 这么一想着,她话头紧急一转,不要就变成了要,“好!麻烦奶奶给我满上!” 陈青棠端着土碗的手一顿,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裴允乐。 那顿饭吃得很沉默,裴允乐借着喝酒抬眸的机会去看陈青棠,但人家就是全程低着头,一个劲夹着眼前的菜,裴允乐没办法,心里攒了些郁闷,一口接着一口喝,那米酒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是很好喝,有一股甜味。 裴允乐觉得这东西大概也没什么度数,饭吃完,她已经喝完了三碗。 碗筷收拾完,陈青棠直接进了房间,裴允乐抱着碗,有些意犹未尽地舔唇。 她看着屋顶上吊着的月亮,打了一个酒嗝,“奶奶,这个月亮好好喝哦。” 刘奶奶揉了揉她的头,“诶哟,都在讲胡话了,妹儿,你是不是醉了,下次要少喝点了。” “没事,没有,我还可以走直线。”裴允乐说得话都有点大舌头,她要证明这米酒只是饮料,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撑着木桌站起来,迈出几步走出了一个妖娆的s线,大概是这几步路走得嗨了,酒精上头,她在院子里拉着鸡毛的前爪跳了一段交谊舞。 “奶奶,直吗?”她回头嘟囔几句。 见状,刘奶奶只好藏好了酒,她腿脚不方便,转头朝着二楼把陈青棠喊下来,让她把裴允乐扶回去睡觉。 陈青棠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碍着老人还在这,她又不能说什么,只好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把人带回她的房间去睡觉。 裴允乐一接触到木板一样硬的床,当即像个弹簧一样反跳起来,然后抱住要离开的陈青棠。 陈青棠被这人束缚得死紧,偏偏这人又重推得不开。 她又说不出话,只能抬腿踹了裴允乐一脚, 裴允乐虽然疼,但是酒精的麻痹作用让她的痛觉暂缓,她索性双手抱着陈青棠,双腿夹着她的腿。 然后像发出大鹅一样的声音:“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虽然你也有错,可能也没错,但是我也没有错,我大概是错在抢了你的本子。” 陈青棠侧过脸去看她,裴允乐的双脸染上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迷离飘忽,看起来很好欺负。 她想做点什么,但是全身都被抱住,实在腾不出手来。 裴允乐突然停止无意义的乱哼,一下子松开了手,但是腿还是不动,陈青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直到她看见裴允乐对她打了个手势,那是对不起的意思。 裴允乐学得不多,记得也不多,唯独会一个对不起,做完之后,她又伸出两根手指,比在头顶做出兔子耳朵,还弯了弯指节。 陈青棠一时无语,想到裴允乐抢了自己的本子,她也把眼睛闭上,压根不去看。 裴允乐又继续做了两个对不起,发现陈青棠不看她,她急得团团转,怎么会有人能够拒绝兔子! 陈青棠不看她,那她还怎么说,手语也学得不多,裴允乐无意识地哼了两声。 突然她反应过来,自己会说话为什么还要继续打手语。 “唔,对不起陈青棠,但是你扇我那巴掌也很痛,大概有这么痛——” 裴允乐画了一个大圈,表示自己真的很痛。 “我们俩刚好不欠了,你为什么吃饭的时候不理我,你说话啊陈青棠,你为什么不说话!” 哑女陈青棠第一次知道语塞是什么感觉。 趁着裴允乐还没禁锢着自己的双臂,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于是裴允乐又开始想打手语,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个对不起反复说。 陈青棠只好闭上眼睛又捂住耳朵,这人真幼稚。 裴允乐睁着一双眼,眼巴巴地看向陈青棠,又抱住陈青棠的手,生怕这个人一瞬间就会逃跑。但这人只会惹自己生气,一想到这儿,她张着嘴,一口咬在陈青棠的腰上。 那腰是陈青棠的敏感点,偏偏那力道很轻,像调情一般,浑身都被电了一下,激起她浑身都在颤栗,可是—— 她叫不出来,连闷哼都无法做到,只能忍着那股奇怪的触感默默咽下。 裴允乐咬完了人,又把头凑到陈青棠的腹部,在上面蹭了一下,陈青棠吓得想要后退,但是裴允乐的腿还缠着她的,她一时找不到受力点,腰后倒在书桌边缘,整个人又痒又麻。 她此刻真的很想说话,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欲望强烈。 真是个冤家,陈青棠这样想到。 裴允乐闹了一圈,有些头昏眼花的,她下意识想往床上躺,又怕这个人跑了,好像事情还没办完。 她怕陈青棠还闭着眼捂着耳朵,便又咬了一口陈青棠的手臂,留下一个极其轻微的牙印,陈青棠这次没再抖了,但也没再捂着耳朵。 “你要不要回去睡觉。” 陈青棠点头,她想回去看一眼腰那里有没有什么痕迹。 “那你说你不生气了,我就放你走。”裴允乐此刻是刚出锅的面条,整个人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去支撑头部,以至于头从陈青棠的腹部往下滑,直到磕上一个硬东西,尖尖的很硌人。 裴允乐用脸蹭了一下,陈青棠太瘦了,这髂骨突出得太明显。 她黏黏糊糊冒出一句:“你有点硌到我了。” 陈青棠:…… 那你还往上靠。 裴允乐晃她,一股酒气直往人脸上喷,“你快说你没关系啊,你为什么要生气,你凭什么生气,你快说啊。” 陈青棠受不了了,抬手又给了裴允乐一巴掌,只不过这次没有怒气,力度趋近没有,但这轻如羽毛的一巴掌倒是把裴允乐打懵了,她傻里傻气地抬手捂上自己的脸。 热的,香的,甜的。 这个和米酒一样好喝。 陈青棠正想着怎么脱掉这个牛皮糖,只见裴允乐还捂着那半张脸,自己倒在床上睡觉了。 见状,陈青棠的眼宛如猫儿一样浑圆,身上那股热乎乎的劲儿也消失了,她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咬痕,那里好像还在痒。 她想着八成自己也是有些醉了,转身走了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chapter 15 早上近七点,天色已然大亮。裴允乐感受到一股红色的刺光覆在眼皮上,她下意识翻身想把头埋到阴暗的地方去,尾骨一痛,整个人摔到冷硬的地上,这下算是彻底醒神。 她看着天花板发呆了几分钟,磨磨蹭蹭套了件背心热裤下了楼,宿醉的感觉不太妙,脑袋昏沉,走路都是飘的。 今天刘奶奶熬了大米粥,虽然不如八宝粥之类的丰富,但是至少是她爱喝的,拿过勺子舀了满满一大碗。 “奶奶,白糖放哪?” 刘奶奶正在拨弄花卉,看了一眼她碗里的粥,“你要放糖啊?” “对啊,没味道喝起来感觉命都是苦的。” 刘奶奶嘴唇嗫嚅想说什么,但又没说,“你这口味太奇怪了,白糖和那些盐巴酱油放在一起。” 裴允乐瘪嘴,加个白糖能有什么怪,一想到厨房里还冻着昨晚的冰淇淋蛋糕,她跨着大步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门,里面空空如也。 不会是被当成垃圾扔掉了吧。 裴允乐扯着嗓子冲外喊:“奶奶,那个不锈钢的磨具呢,你看见了吗?” “噢,你不是说做给青棠吃的吗,我早上帮你拿给她了。” 这句话宛如一根铁丝,悄无声息地细细裹住了裴允乐的心脏,提起来在空中晃动。 裴允乐慢吞吞关上冰箱门,“噢,她吃了吗?” “她说大早上吃冰的受不住,吃了蛋糕,冰淇淋给这小狗吃了。” 裴允乐从窗子外看了一眼正窝在院子角落的金毛,那小狗正冲着她摇尾巴,嘴角边的毛还沾染着抹茶的绿色。 晚上克扣掉它的鸡腿,裴允乐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抓了一小把白糖洒进碗里,走到院子里找勺子搅了搅,白粥溢着热气。 “那陈青棠人呢,这么早就去店里了?” “她没给你讲啊,她的朋友今天结婚,邀请她去当伴娘来着,现在应该去那里等着了吧。” “噗——!呸呸呸!” 裴允乐喷了一大口粥出来,湿润的石板地上粘上白米,我我我我靠! 这粥是什么怪味,黑暗料理吗! 甜味和咸味在口腔里打架,互不交融,一时难分胜负,还给她口腔里烫起两个大水泡,一时间热泪盈眶。 刘奶奶傻眼,走过来拍拍裴允乐的后背,“妹儿,你怎么了?” 裴允乐又不敢把嘴里剩下的吐出来,老人家最不喜欢浪费食物了,她只能屏住气息,强行咽下去。 “额,吃太快了,烫着了。” 刘奶奶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眼眶下蓄着欲掉未掉的晶莹,“你看你,要是好吃就多吃点,但是没人跟你抢啊。” 裴允乐看了一眼那一锅的咸粥,总觉得自己在吃肉粥,差点反胃呕出来,现在她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奶奶,我去找陈青棠。” “诶,不用哇,等会我们还要去吃酒席,你会看见她的。” “我......”裴允乐看了一眼碗里的粥,语气里夹杂些委屈和痛苦,“我想去找她。” “你晓得她在哪不?” 裴允乐一怔,嘴角边的米饭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而起伏,“啊,你告诉我就知道了。” “奶奶我也不晓得。” “那我们到时候去哪吃席......”裴允乐一扯嘴角,饭粒便自然而然地掉下来。 “我只晓得是在那个酒店里面,但是哪个朋友我不晓得。” 裴允乐认命地点头,“好吧。” “啪——”粘腻的声音跳起耳朵里,裴允乐低头看了一眼声源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奶奶又给自己加了一勺粥。 “不是,奶奶你干什么?”裴允乐目光呆滞。 “刚才不是洒出去咯,我给你加回来,饿坏了吧?” 裴允乐眉毛一耷拉,做出了一个比鬼脸还丑的表情,“谢谢啊。” “呵呵,你快吃,我的花儿还没施肥,花也是要吃饭的。”刘奶奶背着手又钻进花丛里去了。 裴允乐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手上端着的不是食物,是一枚炸弹,能把胃给炸死。 最终,目光锁定在鸡毛的狗碗里,鸡毛站起来哼唧几声,绕着裴允乐转。 裴允乐连忙把粥倒进鸡毛的狗碗里,再推到角落去,“这个就算是你吃了我冰淇淋的惩罚,话说,你吃了冰的不会生病吧?” 她动作一顿,这镇上又没有什么宠物医院,要是生病还真麻烦。 “算了,到时候再说,你等我去酒席上偷个鸡腿回来给你。” * 老人腿脚不便,两人只好打了个车去酒店。 三楼是专门办理酒席的地方,一进门就能看见新婚夫妻的照片,樊子云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手捧着鲜花,很漂亮。 手背上传来温热,刘奶奶拍着她的手,“我们先去找位置坐。” 裴允乐环顾四周,她不想坐小孩那桌,牵着老人去坐了一张人少的桌子。 “青棠说她在402,你不是要去找她吗,你去看看。” 裴允乐挠了挠头,其实她不太清楚自己要不要现在去,毕竟她好像还没哄好陈青棠,要是在樊子云面前下她面子就很尴尬了。 但是坐在这儿又无聊得慌,想了半天,她从桌子上抓了几颗糖去了402房间。 房间门没关,房间要容纳三个人,面积本就小,索性开着看上去敞亮点。 裴允乐弯起指节敲了三下门,最先看过来的是陈青棠。 “新婚快乐。”两道目光照过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说点吉祥话总是没错的。 “谢谢,快进来吧。” 好在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是认识的,裴允乐没感到太多的拘束,但还是下意识贴近最熟络的人,陈青棠却往旁边站开了点。 裴允乐扁扁嘴,伸出掌心,递给陈青棠两颗糖,直到糖的温度从温热变至冰凉,那两颗糖还是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你们谁帮我拍两张照片呀。”樊子云晃了晃手里的相机。 化妆师正在收拾刷子,桌子上一片狼藉。“要不要给你打个光?” “没事,现在也挺好的,不是要洗出来,就是想随手拍一下。” “那让伴娘给你拍吧,我忙着收拾东西,有点腾不出手。” 陈青棠看着那个笨重黑色的东西,眉毛不禁拧起来,她没有用过这个东西,连拍照键在哪都不敢确定,现下屏幕是黑色一片,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无促了。 裴允乐在她侧后方看了几眼,见她瘦薄的手背覆在相机上,但却迟迟没有动作。 “诶,我给你拍吧,我这里的光线好,青棠那里又挤而且逆光,不好给你拍。” “是吗?麻烦你了。” 陈青棠轻舒了一口气,把手上的相机递给裴允乐,终于是抬眼看了她一次。 裴允乐接过,手心盖着陈青棠握过的地方,两人的手温在上面重合。 裴允乐正在根据屋里的明暗选择合适的iso感光度,不知不觉右侧边落下一片阴影,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好闻的洗发水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像是青苹果的清爽,裴允乐觉得鼻尖泛痒,下意识揉搓了两下。 她往后退了一步,上半身往□□,压低声音说道:“傍晚和黎明的日光柔和斜射,拍出来的片子最好,若是阳光如焚,暗影如漆,那么拍出来的一定很难看。” 裴允乐特地把整个拍摄过程放得缓慢一些,每一步都确定陈青棠看清楚了才开始拍。 取景框将樊子云包含在内,她笑得温柔,脸上没有什么激动喜悦,肢体也没有刻意摆动,仿佛只是今天妆容很漂亮,拍一张日常照。 裴允乐举着相机对着樊子云,陈青棠转过头看向裴允乐,发现这个人认真起来的时候眉头会不自觉地微蹙,嘴角会抿着,手臂肌肉因受力抬高而呈现出流畅漂亮的曲线。 “好啦,拍了好几张,你看看留哪些?” 突如其来的结束语让陈青棠的想法也截止,她不动声色地又扭回头去,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见照片那一刻,樊子云的眼睛都亮了,止不住地跟裴允乐道谢,她看向陈青棠,跟她打着手语,裴允乐看不懂,只见得陈青棠又扭过脸去背对裴允乐,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 掐着时间,裴允乐不算伴娘,还得回去在台下吃席呢,她跟屋里的人挨着顺序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回去,唯独到陈青棠是最后一个。 裴允乐弯着腰凑到她面前,嬉皮笑脸,“我回去啦。” 陈青棠无动于衷,只是把脸撇到一边去。 见状,裴允乐又苟着背凑过去,非要跟人对视,唇角弯弯:“我真的回去啦。” 樊子云在旁边笑了一声,陈青棠有些恼了,瞪了裴允乐一眼,见她还不肯动,推了她一把。 不痛,但是裴允乐还是佯装着揉了揉胸口,“好吧好吧,我真走了,等会儿没鸡腿了,鸡毛要生气晚上没饭吃了。” 转过身都走到门口去了,裴允乐又回来趴在门框边,“一会儿见。” 樊子云撑着下颌,挤出一点软肉出来,看着陈青棠,“你说她是想见谁呢?” 话落,陈青棠也瞪了她一眼,樊子云笑着喝了一口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chapter 16 裴允乐没太记得婚礼和酒席是谁先开始的,只记得桌子上没鸡腿,只有清蒸鲈鱼。 这菜倒是色白味鲜,口感滑嫩,鱼香四溢,已经忘记咸粥的裴允乐开始大快朵颐,急得那刺差点卡喉咙里,天花板上垂着漂亮的水晶吊灯,四面打着五彩灯光,司仪拿着话筒讲个不停,一切都按着正常流程走。 菜品味道其实一般,但是很久没吃到好吃的裴允乐还是想哭,两筷子正跟旁边唯一的小孩抢最后的炸排骨。 “妹儿,你说青棠什么时候会嫁人诶。”刘奶奶看着进场的新娘,不免发出感慨。 裴允乐筷子一歪,最后的排骨就这样消失了。 “嗯...不知道,遇到喜欢的吧。” “你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你晓得她喜欢哪个不?” 裴允乐筷子又歪了一下,盘子里的黄金小馒头又被旁边的小孩夺了。 “不知道,奶奶你先吃吧,等会儿没菜了。” 刘奶奶看着这些菜撇嘴,全都是重油重盐的东西能有什么好吃。 婚礼走到交换戒指的一步,裴允乐才终于把头从碗里拔出来。 顺着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樊子云身后的陈青棠,不如刚才在房间里的素颜简装,白色的光迎向她,身上剪裁合身的浅蓝的裙子衬得皮肤白腻,大抵是屋里人多温度热,她修长的脖颈上出了一层薄汗,但裴允乐远远看起来像是价值不菲的珠光,让人想去触碰,她头发轻挽,散出来一股柔和,有一种不同的韵味。 这房子里的几十人目光尽数落在一对新人身上,听他们誓言。 唯独裴允乐的目光绕过她们,艰难地落在陈青棠身上,两人四目相接,裴允乐看见她黑色的眼瞳里是揉碎的金,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大胆又小心地悄然生出些什么。 裴允乐回过神来,目光转到自己手里的果汁,不自觉抿了一口,这味道像是她喝过的莲子茶,又甜又浓,她只敢喝这轻微的一小口,怕会溺在这股过分的甜里。 婚礼结束得很快,散场的人三三两两往外走,刘奶奶见到几个朋友,几个人拉着在内场里继续聊天。 裴允乐不知道要干什么,只好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在冰冷的石阶梯上打发时间。 月上柳梢头。 裴允乐感到自己的肩头被人往下压了一下,她下意识扭过头看去,陈青棠正坐在她身边。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找到她的,裴允乐不禁诧异。 此刻两人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天上稀缺的星子。 这是裴允乐见过最普通、最简陋的一场婚礼,她见过不少奢华夺目的,但唯独这场让她难忘,以至于还是想绕着这个话题说。 “以前我妈带我去参加婚礼吃席的时候,看见女生穿上漂亮的婚纱走向那一段的尽头,我就一直在想,结婚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让男人娶回去守在家里,让她当一个家庭主妇、照料家里人,这种东西太片面了,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多的东西。” “但是我今天坐在台下的时候,突然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要把我爱的人带回家,我应该要保护她,要真心地去爱护她,然后共度余生。” 裴允乐说话向来喜欢跟人对视,这样看上去会显得自己很真诚,她也喜欢看人家受不了而避开的目光,这种顽劣又幼稚的心思。 但是陈青棠那双清凌凌的眼看向自己的时候,裴允乐感觉自己被灼了一下,烧得她眼角生出红霞的艳色,心肺的水分被烧得一干二净,以至于胸口直发闷。 月光皎皎,我心灼灼。 裴允乐突然站起来,抓了一下脸,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又觉得自己动作很突兀,倏尔又坐了回去。 陈青棠的眼睛此时没了揉碎的金,裴允乐知道为什么今晚没有星星,大概是掉在她的眼睛里去了。 半晌,裴允乐凑过去问她:“那今天的冰淇淋蛋糕好吃吗?” 陈青棠舒了一口气,但眉眼有些耷拉,她点点头,本来想把冰淇淋给鸡毛吃掉,但又怕它吃了拉肚子,裴允乐到时候会怪她,又只好拿回来自己吃掉了,至于好不好吃,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冰淇淋实在化得太快,吃得手忙脚乱。 裴允乐的眼睛亮了一瞬,“那,你原谅我了吧,毕竟你吃了我的蛋糕。” 陈青棠犹豫地点点头。 “那......”裴允乐无意识地冒出第三个“那”,她还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 “你们在这里啊,刚才和那些人聊完天,一转眼,两个人都不见咯。” 裴允乐拍拍屁股站起来,“奶奶,你拿的是什么。” 刘奶奶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那条小狗还没吃饭呢,家里也没有剩饭给它吃,我去找了个袋子装点剩菜给它带回去。” “其实我给它装了排骨了。”裴允乐掀开背心下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含着水汽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排骨。 她们这桌本来是吃光了,裴允乐又跑到另一桌去问人家还要不要菜,反正人家也不吃,还不如自己带回去给鸡毛,这不算浪费,也没人会说什么。 “看来小狗今天也享福了,那没事的话我们就回去嘛。”刘奶奶朝她们俩招手,自己膝盖疼,实在不想多动。 俩人绕着奶奶左右各站一边,陈青棠下意识去搀扶老人的手臂,裴允乐低头看了看她的膝盖,“奶奶,你要不然吃点什么阿司匹林,消炎镇钝痛。” “没好大用嘞,这个膝盖也是稀奇的很,要是不动吧它痛,你要是运动起来它反而不痛了。” “那奶奶你平时怎么都不动啊?”裴允乐回想了一下,除了捡纸壳或者是浇花施肥以外,这个小老太就没怎么走路过,一天的光阴都是耗在板凳上的。 “不行,动起来不痛,停下来之后会更痛。” 看来这个关节炎还挺麻烦,裴允乐叹了口气,人上了年纪就是会有大大小小的病。 “那有时间你要去看病,不要拖着,小病会拖成大病。” “我晓得了晓得了,今天会不会下雨噢,冷飕飕的,腿才这么不舒服的。” 听到下雨裴允乐心里一惊,脚下差点绊一跤,刚想说头顶上还有月亮,证明没有云层也就是不会下雨,但是现在再抬头看天空,不知道刚才还在的月亮现在怎么被藏住了。 云层的运动和冷暖气流的对流这一知识,也许是高空风速大,云层被吹动,但是裴允乐了解的不是很清楚,她高中选的是物化生,地理只学了那一个学期,实在是不记得什么,零零碎碎的知识点窜不出来一个答案。 酒店位置不偏僻,打车很顺利,一落脚,裴允乐给鸡毛倒了骨头,猛地就蹿上二楼去,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预报,上面显示晚上12点有50%的机率降雨。 现在已经是晚上11点了,如果现在打开电热毯刚好能热起来,毕竟这个发热还要一段时间。 宁愿“错杀”也不能放过,裴允乐不想和天气对赌,弯下腰准备去开电热毯,忽地闻到什么酸臭的味道。她皱着眉起身,沿着怪味去寻找来源,才发现床单一角有污秽物。 裴允乐的大脑先是快速运转30秒,随后宕机一分钟。 这个好像是昨晚上喝多了,难受吐出来的。 裴允乐瞳孔地震,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从床上摔到地下去了,整个人反应又迟钝,这点污秽不多,又刚好藏在最里面,还真的是没闻到。 完蛋完蛋完蛋,这意味着必须要换床单,裴允乐打开房间里的衣柜,那里面除了自己的衣服以外,并没有床单,连个能铺床的物件都没有。 裴允乐打开门,三两步跳到一楼去,天色太晚刘奶奶已经回房间睡觉去了,她只好磨蹭着回了二楼,但没进自己房间。 陈青棠的房间离自己只有三步的距离,想着刚才已经解了矛盾,裴允乐深吸一口气去敲她的房门。 隔了一会儿,陈青棠才来开门,已经换下那套伴娘服,穿上了棉质睡裙,她微扬高下颌。 裴允乐咬了咬下唇,红润的唇瓣褪去血色,“那什么,家里还有没有多余的床单换啊,毛绒的也行。” 陈青棠半垂着眼眸回想了一下,随手轻掩上房门,生怕哪个不识趣的进了她的房门一样。 半晌,她才拿着手机出来,上面显着一句话——最近潮,床单发霉,奶奶把它们拿去全洗了,还没有干。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千斤重,裴允乐无措的时候就会无意识地挠身体,比如此刻她挠了两下腰侧,劲瘦有形的腰线直直插进裤子里。 陈青棠一垂眼,轻薄的眼皮很容易地掩住厚重情绪。 睡在电热毯上太危险了,裴允乐还不至于脑子发昏到这种地步。 于是她发了另一种昏,这话有些难说出口,以至于嘴皮有些发干。 半晌,裴允乐趴在门框边,“如果我说我的床不能睡你信吗?” 陈青棠的唇瓣做出一个:“喔”的形状,然后扬了眉尾。 “所以,你介不介意今天晚上多一个室友?” 说完话,裴允乐紧张得喉间滚动,她的眼睛不自觉看向陈青棠的手,那人的手正扶着门上,开门还是关门都是她说了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chapter 17 陈青棠走了,门框上的手自然而然也撒开了,此刻已经没了任何的阻碍,但门依旧处在半掩的状态,只不过轻飘飘的,似乎吹一口气就能推开。 裴允乐终于可以松开咬着的下唇,但依旧心鼓如擂,她没怎么进过陈青棠的房间,整个人处于一种对于陌生情形而紧绷的状态。 房间里很整洁,和自己的陈设相差不大,唯一不同的只有床的大小。裴允乐打量了好几眼,这床是单人床,也怪不得那张电热毯是单人床的宽度。 但是两个人一起睡一张床,这得多挤啊,想到这儿的裴允乐不禁皱起眉头,总不能躺在人家身上睡吧,她突然想起住校时候的床宽,若是要两个人一起同睡,必定是手臂相互紧贴,还得睡姿板正。 见她站在门口迟迟没动静,陈青棠不由得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半躺在床上,拿回刚才看的书,床头柜边的小灯昏黄,将陈青棠的身形轮廓细细打磨,显出一种朦胧的柔和。 裴允乐正犹豫要先迈出哪只脚,手臂的挥动要多少度,什么样的走姿显得自己比较轻松,走了两步,她觉得自己像个偷偷摸摸的贼。 “我好像还没洗漱,我先去卫生间洗个澡。” 说完,她像只兔子一样冲了出去。 卫生间里花洒的水流还算大,裴允乐快速冲了个澡,套上睡衣走到走廊上,窗外的天空自然是一片黑,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下雨,天气预报也不是一直都准确的,只能做个参考,更何况那只有一半的下雨机率。 不过,就算不下雨,她今晚也只能和陈青棠一起睡了。 手上的书不知道拿了多久,直到手腕开始泛酸,陈青棠堪堪回过神,眼神终于是聚焦在书本上的白纸黑字,才发现自己的书本早就拿倒了,还好裴允乐出去了,没让人看见,否则还不得把自己当个文盲了。 门外传来拖鞋踩地的声音,陈青棠连忙把书本转正,又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看。 裴允乐怕影响陈青棠,尽量走得蹑手蹑脚,慢悠悠地爬上床的另一边。 她想玩手机游戏,但是又不想关声音实在没有代入感,只好枕着手臂看天花板,耳边传来翻页的声音,空中涌动着沐浴香味和水汽,窗外偶尔有狗吠和虫鸣,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一直保持一个睡姿很难受,裴允乐觉得屁股有点不舒服,她稍微一挪动,床板就会发出吱呀声,像是发出某种抗议。 裴允乐觉得自己僵硬得跟个尸体一样,但想着自己和陈青棠的关系也够熟了,她应该不会介意? 天人交战时,裴允乐斜眼看了一眼陈青棠手上看的书,本以为是什么严肃文学又或者是散文诗歌,但看到书页上彩色的人体图时,她突然没那么社恐了,如弹簧反弹一般从床上坐起来。 “你在看什么书,人体解剖吗?” 陈青棠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自己其实对人体结构不怎么感兴趣,但是最近奶奶的病情好像更严重了,她索性买了一本医学知识书学一点,当然不是看病,只是粗略了解一些,也好安心一些。 这一本并不是系统解剖学,只是画在首页方便阅读理解。 裴允乐总算是找到件事情做,又是自己熟悉的东西,她下意识把头凑过去想和陈青棠一起看。 刚吹完的头发还带着一些湿润,洗发水的牛乳味混合着水汽,在这个燥热的夏天让人忍不住靠近,陈青棠把书拿过去。 “说出来不怕你笑,大学期末复习的时候,有时候背那些名词解释压根看不懂它在写什么,就感觉像是把很多陌生的字组成了没有逻辑的话,遇到看不懂的只能硬背,有时候我都怀疑编书的人是不是ai。” “我大一学的解剖,知识储备特别浅薄,很多时候都不能准确找到它书上所描述的位置,感觉特别抽象,还是去了实验室看大体老师才搞清楚位置。” 陈青棠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情,听起来很新奇,有很多疑问聚集在喉间,但是她只能发出难听的嗬声,裴允乐说得越起劲,她眼里的落寞和向往就更多。 “你看得懂吗?”裴允乐不禁抬头看向陈青棠,只觉得对方的眼神自己看不太懂。 陈青棠摇摇头,裴允乐就在她的身边,若是仔细一点,甚至能看见她皮肤的血管,脸上细小的绒毛,感到身体的温度,但是这个人离自己又那么远,中间隔着一条鸿沟,现在不过恰好是有一条小路让她们相遇而已。 但是她现在有机会可以接近一点裴允乐,虽然只有一点点。 裴允乐看见陈青棠的手指滑到书页上的人体图画,落在颈椎计数标志的文字上。 “噢,第七颈椎很明显的,你这样瘦更好摸到了。” 裴允乐已经抬高了手,指腹即将落到陈青棠那层薄皮时又停下,“你介意我触碰你吗,不会疼的,只是告诉你具体位置。如果你好奇的话,也可以跟着我一起探索一下你的身体。” 陈青棠目光不移地点点头。 颈椎骨头向上微微凸起,顶起一层白而腻的肌肤,勾画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裴允乐温润的指腹轻轻压上去,她往下一点点滑动,“这里是第七颈椎,有很明显的棘突突起,再往下......” 陈青棠其实没听进去,当那点触碰开始时,她便觉得有一股细微的电流从颈椎开始释放,传到她的每一根神经、肌肉、骨髓,酥酥麻麻一直到四肢百骸,她紧张地手指蜷缩,感受到那股电流让心脏心率升高,血液开始升温沸腾,她这是第二次想出声。 第一次是裴允乐喝醉了咬了她的腰间。 陈青棠乱纷纷的青丝松散地垂落在肩头,碎发掩盖住些许眉眼,唯独红灯映雪的脸色被留了出来。 “你知道吗,我其实特别喜欢手腕关节和髂骨上棘,感觉勾勒出来的人体曲线很美妙,手腕关节你应该知道吧。” 说完,裴允乐自顾自地握起陈青棠清癯的手腕,她整条手臂的脂肪都很少,很好摸出手臂骨头。 这次不再是指腹点碰,而是几根手指一起摩挲,“你看,位于小指这一边的凸起叫做尺骨颈突。” 裴允乐轻捏着陈青棠的手腕,看了一会儿感叹道:“你要多吃点饭,女生太瘦不是好事,需要一点脂肪来保护自己,哎,在你吃胖之前我先保护你好了,毕竟一口也吃不胖。” 裴允乐的目光忽地移到陈青棠的身上,像是透过她的皮肉在欣赏她的骨头。 “陈青棠,你好漂亮。”怕陈青棠觉得自己庸俗,她又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说你脸很漂亮,好吧,脸也漂亮,我其实是想说你的骨头很漂亮。” 这话听起来太惊悚了,裴允乐觉得自己像是有病一样,更像个什么奇怪癖好者,她咬着舌又忙着再解释:“我不是说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额,只是觉得你像是女娲精心捏出来的佳作。” 裴允乐用手臂盖着眼,“我的天,我到底在说什么,反正,你知道我在夸你就行了。” 说完,裴允乐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烧了一样,她从来没有出声夸过谁,林子兰对她向来是打压式教育,除了在成绩上会赞赏以外,不管是生活方面还是外貌身材方面,总是会跳出刺,久而久之,裴允乐便觉得夸赞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今晚这一次,可以算是她人生第一次衷心夸赞别人。 她想扯被子盖过头顶,但是被子被她压在下面,她只好像鲤鱼打挺一样把被子拽出来,床板在疯狂发声。 陈青棠低头看了枕边人一眼,那人只用被子盖了头,手腿依旧在外面。 天色很晚了,陈青棠关掉灯准备睡觉。 夜很静谧,周围安静到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陈青棠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平躺在床上,只觉得裴允乐刚才触碰过的地方还是很热,她抬手捂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依旧跳得厉害,原来那股电流还在?她闭上眼,想快速入睡。 那被子还盖在裴允乐的头上,空气逐渐稀薄,但她还是不想把被子拿下来,双手就这样瘫在枕头上,掌心朝上,她在寻找着陈青棠的呼吸,想随着她的呼吸频率一起入睡。 良久,陈青棠只觉得耳边太吵,她在一片虚无之中睁开眼,只有一个念头,很热。 两人几乎是紧贴着,周边的空气是燥热的,裴允乐刚洗了澡,皮肤还带着水汽被蒸发的凉意,陈青棠感受到了这一点,她不免有点好奇,这样凉的皮肤为什么会带给自己这么热的触感。 她不习惯这样的紧密相贴,索性翻了个身,面对着裴允乐。 在黑暗里睁眼时间久了,会熟悉黑暗而看见模糊的物件轮廓,她看见垂在枕边的手心,细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她不免把自己的手也放到自己的枕头上,小心翼翼又十分谨慎,生怕会碰到裴允乐,将她扰醒。 两人的手近在咫尺,陈青棠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裴允乐的手好像要比自己大一点,至于大多少她不清楚,除非两人的掌心紧碰比较,只知道掌心是要比自己大一些。 桥下有个算命的,总让人伸了手心去看手相,探了别人的生命线,事业线,婚姻线,嘴里唱着陈青棠听不动的词,然后再告诉别人你的命很好,至于是不是骗钱的,陈青棠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些去看命的人也不过是想博个好听的罢了,准不准又有什么必要。 陈青棠向来不信这些,她从来不相信光靠这么几条线就能看出什么名堂了。她小时候甚至用尺子压了手掌,刻意画出几条线去找那个算命的看,人家只当她稚童没计较,还夸她姻缘线好,注定找到良人。 陈青棠此刻有些动摇,手掌外缘有一条很浅的痕迹,那是姻缘线,她把自己的姻缘线靠近裴允乐的,其实在毫无灯光的情况下,手掌的纹路的看不见的,但是陈青棠还是傻乎乎地想去找她的。 两条浅淡的姻缘线相靠,中间留了一条细缝。 裴允乐大概没想到,此刻有个人在找她的姻缘线,她现在只觉得有些呼吸不上来,被子里的空气太稀薄了,难受。 陈青棠看着两个人的手掌,感觉到第七颈椎又开始发烫。 她开始隐隐期待,裴允乐的掌心是否会开始融进她的命运。 这个夜晚,两人注定无眠。【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chapter 18 早晨初阳未升,温度还算低,平顺还沉睡在一片静谧祥和之中。 唯独裴允乐是被热醒得睡不着,6点过就匆匆下了楼坐在小院里混光阴,看天光变化也挺有意思的。 陈青棠起得也早,两人草草吃过了早饭,收拾洗漱完就准备去开店。 裴允乐想了想,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和陈青棠同时出家门,毕竟这人每次都不喊她,一个人就走了。 别过平静水流,从小巷穿到大路上,这儿街道干净,两边种植着树和绿化带,其中偶有几点小花点缀色彩,除了徐徐风声,只剩下扫地的“沙沙”音。 两人走在人行道上,裴允乐想说些什么,但是觉得没有一个话题能够一直聊下去,平常那些碎嘴子此刻也一点都使不出来,脑子空空一片,怕聊的事情对方不感兴趣、不喜欢、不搭腔,又显得自己很笨、无聊、话痨。 往常从不在意一个人,便会肆无忌惮释放自我,否则,就会在对方面前千般小心,万般谨慎。 裴允乐有些不安,舌尖止不住想去舔唇下的口腔软肉,那儿已经取下了钉子,剩下一个小洞,虽然看不太出来,但也能察觉出痕迹。 思绪纷飞之际,裴允乐没稳住重心往前踉跄了一脚,动静虽然不大,但声音足够惹得陈青棠驻足回头看了她一眼,裴允乐讪讪地笑,有些口干舌燥:“刚才腿没抬上来,平地摔了一下。” 路边正有一家咖啡店新开业,门店前摆满了花架,外立面粉刷大面积的黄白色,原木装饰着门框和窗边,留白的墙壁上画着不算精美的涂鸦,反而是能让路人忍不住回头观望。 自从来了平顺,裴允乐就已经很久没有再喝过咖啡了,本来现在的生活就够苦,喝上冰美式更是苦上加苦,显得命苦。 但刚才被陈青棠扫了一眼,裴允乐只觉得口腔里的水分都被灼干了,想喝点什么东西润润嗓子,哪怕是苦的。 有了正当的理由,她便很理直气壮地抓住陈青棠的小臂,指着咖啡店招牌上的字:“你看,新开店买一送一,你喝不喝?” 陈青棠是从来没喝过这东西的,毕竟这不是生命必需品,能不花钱的东西她向来不买。 两人的距离突然被缩短,陈青棠被抓住的那只手,指尖微颤了一下,她看见裴允乐双眸很亮,想来是真的很想喝这个东西,虽然自己不是没兴趣—— 但是陈青棠还是随着她的愿望,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店刚开业,老板的待客态度自然是很热情,她擦拭着手中的杯子,脸上笑意盎然,“二位看一看要喝点什么?咖啡在左边一列,其余的饮品在右边,小食在最下方,你们是今天首位客人,可以得到一份免费的蛋糕。” 看着那些奇怪又想不出原材料的名字,陈青棠不禁想皱眉,但不过一瞬,立马又把翘起来的眉头压下去,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位置,使裴允乐站在自己的前侧方,以方便自己很自然地能看见她的点单。 虽然是买一送一,但是裴允乐念着自己为数不多的钱,还是把眼光转向不算贵的一览。 “要一杯冰摇红莓黑加仑吧。”裴允乐选得爽快,她侧过脸去看陈青棠,“你要什么,我给你点。” 陈青棠也没什么想喝的,她也没吃过红莓,但看着裴允乐点了这种,想来也不会难吃到哪去,也只好选了一个同类型的。 “那再加一杯莓果气泡冷翠。” 老板下了单,“我们以最高价那杯买单噢。” 裴允乐付了钱,两人挑了一个位置坐下,饮品做得很快,两个人点的不同,装盛的杯子也不同,形状不一、各有特色。 “等一下,我拍张照。”裴允乐向来对餐前拍照没兴趣,但是意识到这是她和陈青棠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这样的第一次就觉得很有意思,如果不纪念下来太遗憾了。 “你看一下,拍得可以吗?不行的话我再调整调整?” 陈青棠看着递过来的手机,第一眼注意到圆木桌上装饰漂亮的饮品,第二眼却是止不住落到裴允乐的手机上,没有细碎的裂痕,甚至看不见脏乱的指纹,和自己的破手机倒是有着天壤之别。 从未嫌弃过自己手机的她,第一次生出一种想换手机的强烈欲望。那些细碎的玻璃缝隙已经从手机屏幕上,一点点的爬到她心里去,一些异样的感受从那些裂缝里慢慢钻出来。 看着对方没说话,眼神却很是认真,裴允乐握着手机有些没底,难道是拍得不好吗,正要重拍一张,陈青棠率先一步点头,示意可以。 桌面上有着一些便利贴和几只笔,那是便于客人写下提意见,陈青棠拿起一笔一划写下——可以发给我吗 “嗯嗯,当然可以,你等我我再加个滤镜,然后把两张一起给你,你觉得哪张好看保留哪张。”裴允乐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心里舒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二位。”老板抬着一碟小份的巴斯克放到她们面前,“刚刚做好的,如刚才所说的,这一份免费送给你们,希望你们给个好评呀。” “一定一定。” 焦黑的外皮包裹着细腻湿润的内陷,里表不一的甜品。 “我前两天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初恋巴斯克,希望每一个第一次吃这份蛋糕的客人都会喜欢上。” 裴允乐本来还不太敢抬眼,听到老板这么一说,眼皮自然掀起,露出冷白的褶子,心想着这名字原来还真是字面意思,这老板还挺有意思。 算了,没意思。 “对了,刚才看见你们在拍照,差点就忘了店里还有个活动,凡是在店里购买过的情侣,都可以当场拍照一张。” 老板看了一眼她们二人,觉得这话又不太妥当,“但是不一定仅限情侣,朋友也行,或者是伙伴同行。” 裴允乐抿了一口那杯红莓黑加仑,入口是酸的青涩,而后是果甜味席卷那点微不足道的酸,交织在口中的是重复的酸涩和甜蜜,若说配上初恋巴斯克,当真是相得益彰。 而陈青棠的那杯莓果气泡冷翠,这里的莓不是红莓,而是草莓,酸味可忽略不计,苏打水在口腔里碰撞出大量气泡,与这个燥热的炎夏很符合,还不如说是蝉鸣夏季的特调,聒噪又清爽。 裴允乐捧着自己那杯,头钻过来眼巴巴看着陈青棠,“你这杯好喝吗,我还没喝过。” 陈青棠一愣,有些诧异裴允乐也有没接触过的东西,虽然只是一杯微不足道的饮品。 她呆呆地把自己那杯递过去。 这两杯都没有吸管,只能沿着杯壁喝下,窗外的枝桠透过光影,杯壁上残留着一抹唇印,不是口红的艳,而是润唇膏的盈润。 看上去是黏的,又或许......是甜的。 裴允乐想到有些润唇膏有做出水果的甜味。 她接过陈青棠的那一杯,在犹豫着怎么喝下口,杯子里的苏打水还在咕噜噜地冒着粉色泡泡,在斑驳的光影下,暴露在空气中一个个破开,溅出一点水渍。 裴允乐觉得好像弹到了自己的脸上。 在心鼓如擂之下,裴允乐没敢当着陈青棠的面直接盖住那片粘腻香甜的唇印,只好在它咫尺距离旁,不知滋味地喝下一口。 苏打水润过喉,顺着食管一路破开气泡,像是在欢声高歌。 这杯饮品有点意思。 裴允乐想着下次自己也许还能来买这杯尝尝。 两人断断续续喝完剩下的,巴斯克也被吃完,圆木桌上只剩下两个空杯与一个空盘。 “你们吃完啦,是想在室内拍照还是室外?室外的光线很好,拍出来漂亮,但是室内有装饰带来氛围感,你们看更倾向于哪种?” 裴允乐想了一下,咖啡店装修都大差不差,多年之后谁还记得这里呢。 “室外吧,你觉得呢?” 陈青棠不爱拍照,对于这种事情没什么打算,在哪对于她都一样,自然是点头的。 “好,那我拿了拍立得来给你们拍哦,你们先在外面挑一挑角度和背景。” 裴允乐从小到大拍的照片和录像数不胜数,知道自己哪边侧脸更上相,什么动作更显身材,什么表情更漂亮,即便是双人照也游刃有余,但是此刻她却只是像是呆鸟,站在陈青棠身边不知道即将要摆什么姿势。 老板举着拍立得,框进两个人,梧桐树高大,光影斑驳地落在二人头顶与肩上,身后的咖啡店弥补上背景留白。 “你们是朋友吗?”老板突然问道。 裴允乐怔了一秒,她其实不太敢主动给一段关系定义程度,万一对方压根不是这么想,那么会显得自己很自作多情,很尴尬,若不是情感难抑,她是绝对不会主动跟别人建立关系的,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 但是陈青棠又不能说话,这个问题注定得让她回答。 裴允乐瞥了陈青棠一眼,可惜,她比陈青棠高大半个头,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实在不能捕捉对方什么神情,只能看见高而翘的鼻尖。 没办法,裴允乐的嘴巴像是被胶水粘黏,无奈之下只好乱哼了一声。 老板也没听清是不是,只好默认,“相熟的话就挨得近一点嘛,你们身上又没有刺,站这么远我取景框都框不下,我都快站到马路上去了。” 两人都没动,下一秒又同步地往彼此处靠了一步,近了但不密。 “摆个什么姿势好看自然点,你们这个比民政局的结婚照还板正哈哈哈。” 裴允乐不知道做什么,只觉得手脚都是僵硬的,她看见陈青棠有了动作,居然只是摆了个剪刀手。 这动作太老套了吧,这不是小学生做的吗? 裴允乐撇撇嘴,下一秒她也摆了个剪刀手。 老板在旁边笑出声,“有没有别的姿势?这个太普通了,有没有独属于你们两个的姿势?” 裴允乐心里默默吐槽,还没做呢谁知道。而后又惊觉自己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看着镜头,只好把自己的剪刀手放到陈青棠的那边去,陈青棠发觉了,也学着她的动作。 从远处看,像是一人从背后拥着另一人,但在前方老板看来,只看到两个绝望的动作僵硬人。 “好吧好吧哈哈哈,也就只有你们脸撑着了,下次多练练。”老板取下照片,捏着边缘在空中甩了甩,照片上逐渐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你们是不是不爱拍照啊,或者换个说法,你们是不是没合过影?” 陈青棠接过那张照片,两人靠在一起,大概是动作错位的关系,这样的角度看上去像是裴允乐的侧脸轻倚在自己身上。 “没有,这还是第一次。”裴允乐有点不好意思。 “哦哦,还是多合点影纪念一下,世事无常嘛,记录一下美好瞬间,无数个瞬间组成起来也就是永恒了,对吧。” 裴允乐点点头。两人跟老板说了点生意兴隆的吉祥话就走了。 陈青棠捏着那张照片,偶尔想拿出来看一眼,脚步止不住放慢,惹得裴允乐好奇地转过头来。 “你怎么了,怎么走这么慢?” 陈青棠将那张照片掩进掌心,自然地抬手撩开被风吹乱的发丝,笑着摇摇头。 “姐姐!” 方小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两人均是一愣,裴允乐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刚才和小孩玩游戏,我被冻住了,她们又去上课了,现在还没有放学,我走不了。” “你又在玩什么123木头人是吧?”裴允乐抬头看了看天上那么大一个太阳,自己都热得满头大汗。 “这次玩的叫冻冻叮,我被人冻住了,需要别人叮一下才能解冻。” 裴允乐有些无语,“你还不如随手带个微波炉解冻。” “可以吗?”方小多问得认真,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合理性。 “不可以!你这么大个塞不进去的。” “哦哦,那你给我解一下嘛。” 裴允乐翻了个白眼,实在没心情跟脑子不好的人纠缠,她拉着陈青棠就要走。 但是陈青棠不肯动,她力气比自己的大,裴允乐也没招,实在拽不动。 在方小多可怜巴巴的眼神下,陈青棠伸出手在她的肩膀点了一下。 “你要说叮。”方小多解释。 这下换陈青棠真的无语了,怎么有人跟哑巴作对的。 裴允乐看不下去了,在旁边补了一句:“叮!” 方小多顿时四肢活动了起来,像是看到救世主一样去抱住陈青棠的手臂,头还倚靠在她的肩上。 陈青棠本想推开,但是想到方小多脑子不好用,而且以前也是这样的,思索再三,也就由着她去了。 “姐姐,你手里的是什么?”方小多的眼睛盯着陈青棠紧握的掌心。 陈青棠没招,只好把照片展在她面前。 “哇,我都没跟你拍过,我也没有跟她拍过,下次你带我去拍照行吗?” 陈青棠没点头,也没摇头。 见她没表示,方小多晃着她的手臂,“行不行啊,去嘛去嘛去嘛。” 陈青棠走在裴允乐的身前,后面那人没什么反应,她的眼睛又只有一双,且长在前面,实在是什么都看不到。 果然,拍个照只是个很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谁会在意这种事情。 方小多当她默认,把手里的小花插到陈青棠的耳后,“果然,我们是好朋友,下次我也给你送花噢。” 陈青棠对她扯出一个笑。 被排除朋友级别的裴允乐默默走到她们俩的身后,听到陈青棠也会跟她的好朋友一起去拍照,一颗心像是一块烂帕子,轻而易举的就能被人扭成一团,再松开时,依旧还是一方破着洞的烂布帕。 裴允乐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瓣,拿出手机打开度娘,在上面啪啪敲着键盘,落下自己平日最不放在心上的问题: ——怎么跟人交朋友? 裴允乐觉得这个不太好,删了又重新编辑:怎么让人想跟自己交朋友? 她看见方小多的头又靠在陈青棠的肩上了,咬着牙删了两个字重新补充: ——怎么让小哑巴主动跟自己交朋友?【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19章【VIP】 第19章 因为想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货架上卖的酱油要没了, 只能去后仓库抱出来上架。 现在没人买东西,裴允乐趴在柜台上实在无聊,看着陈青棠钻进狭小的房间, 她也跟着站起身。 陈青棠抱出一个大箱子,双臂的肱二头肌凸显, 她虽然瘦,但绝不弱。 里面的酱油瓶子晃来晃去, 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低声, 裴允乐想去接手,“我拿过去吧。” 陈青棠看了她一眼,手上是沉甸甸的分量, 她挑着眉,在质疑这句话。 “我可以抱的。” 话落,陈青棠倒真是没跟她客气,一抬手臂就把一箱酱油往 她手心一放。 这些都是装满液体的玻璃瓶,裴允乐虽然做了准备,但是接手的那一刻还是像稻子被稻穗压弯了腰,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才稳定住手上重量均匀的东西。 “以后,都让我搬货好了,还可以锻炼一下。” 陈青棠听着她这气息不稳的声音, 断断续续, 下一秒就会断气一般, 没忍住笑, 随后点点头。 上架完酱油, 裴允乐的手臂又酸又软,她坐在凳子上揉腰, 玻璃柜台上的手机亮起。 屏幕上显示的只有三个字:纪明珠。 裴允乐滑过按键,“什么事?” 对方的声音慵懒,像是刚睡醒,“你看见最近安阳市医院发布的招牌信息吗?” “没,我又不上班,看那个干什么。” “这次看它招的很多,竞争压力会小一点,你确定你还不考?你真要在那个小破镇待一辈子啊?” 小卖部除了她们两个以外没有别的人,四周足够安静,即便电话没有按下免提,陈青棠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她自诩自己不是个八卦的人,对于别人的前程或去留更是没兴趣,来来去去皆会散。 但此刻,她突然有些好奇、开始对身边这个人的事情感兴趣,虽然这些与她无关。 裴允乐想从心回答,但陈青棠又坐在旁边,她忽地张不开口,那些字句被胶水黏成一团,零碎的音节扯不出完整的话。 她捧着手机走到了店外。 压低声音道:“不行吗,你管这么宽,太平洋你家啊。” 纪明珠在那头“哟”了几声,“干脆我们俩去跟你妈求求情,让你回去得了,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我还不想回去。” “你是不想回来当社畜,还是不想离开那儿啊?” 裴允乐瘪嘴,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区别? “有没有可能,我结合一下现实想一个绝佳的办法。” “什么意思?” “比如说,我直接在这儿的什么卫生院上班,一举两得。 ” 纪明珠无语,“还真是一个绝佳的馊主意,放着市医院不来去什么乡镇卫生院,够你受的。” 裴允乐挂了电话。 她觉得这个方法明明就很好,既可以留在平顺,又没有浪费自己的所学的。她揣回手机,美滋滋地又进了小卖部里。 落脚进门那刻,陈青棠恰好翻了一页书,裴允乐很清楚发现那书页上留着一滩墨。 她搬回小板凳,往陈青棠身边蹭,“陈青棠,你们这儿有几个卫生院?” 陈青棠想了想,对着她伸出了两个手指。 “那她们什么时候招一次人啊?” 陈青棠摇头,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事情,这种东西又不是拿个大喇叭在那喊,她怎么会清楚呢。 裴允乐咂咂嘴,进卫生院应该比进市医院容易,她拿出手机想用app搜索一下平顺有没有发布过什么招牌信息,方便自己了解一下学历要求与招收人数。 可惜,什么都没有,上面只有几条可怜的中学招牌教师的信息。 “哎,算了算了,等哪天去问问看。” 陈青棠没有听到裴允乐出去之后的交谈,她扯过一张纸,不急不慢写着:你要找工作了吗 裴允乐也拿着笔,在下面写道:对 她的那支笔写出来的是紫色墨水,也许是被磕过断墨,又或许是油墨用尽,写出来的字磕磕绊绊,大多数是一片白,唯有通过白纸上留下的痕迹来辨认。 陈青棠看得不舒服,把自己的笔换给她,又继续问她:你要回去了? 裴允乐没继续写,把笔放下,低下头去寻陈青棠的眼,“你想我回去吗?” 陈青棠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就连唇角的弧度也没有变化,还是这么淡淡的,除了双颊爬上的绯色。 胸膛里窝着的那颗心脏在震动,陈青棠握笔的手都被震得有些不稳。 ——若是要离开,谁也拦不住,我想不想的有什么用呢 最后一个字的尾端被笔墨细细拉长,洇进白纸中,分散出无数条细丝,像是想去勾住谁一样。 裴允乐有些失望地转过头,看来人家也不在意,偏偏自己还非得上赶着问这么一句,真是自讨没趣。 店里无人,她只好往着外面的景色打发光阴。 落日余晖从天际远处洋洋洒洒地抛下来,折射在树叶边缘,看过去像是夜空里炸开的金色烟花,徐徐的晚风把红珠串吹得相互碰撞,飘忽之间像是此刻挂在屋檐角下的大红灯笼。 今晚的平顺有社戏,在广场那临时搭建了台子。 社戏的乐趣虽然稍缺,但对于一般没有太多娱乐活动的人家来说,夜间吃完了饭来听几场戏也不错。 裴允乐自然是没见过的,晚上吃过了饭,非得拽着陈青棠出门来讨个乐子,当然了,顺带上鸡毛一起去。 黑瓦下的红灯笼在白墙上映射出一抹圆红,大多数人都往同一个方向赶,河流旁的两条石板青苔路便显得拥挤起来,甚至有些人还得往石台上的木桥上站。 裴允乐不认路,她自然是能随着人流走,可是这种独处的陌生感让她不喜欢,时不时去确定陈青棠还跟在她身后。 “陈青棠!” 从旁边挤过来一个人刚好插在她们二人中间,裴允乐不由得皱上眉头,她还得牵紧绳子,以免鸡毛乱跑。 她往旁边走,伸手想把陈青棠给拽上来,哪想到对方也想来扯她的衣角。 人流涌动之间,两人的手指相扣,甚至还没蹭到手心里,只是这么轻轻勾住。 裴允乐的手立马僵住,她正苦想怎么保持这个姿势,指腹比掌心先一步分泌出密汗,两人的手指微湿,减少了摩擦力,那三四根手指更是吸不住对方的牵引,在人群中,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分开了。 毕竟,谁也没有主动进一步去蜷缩手指。 不过这么一下,倒是把人成功带到自己的身边,两人并肩而立。 裴允乐的手垂落在腿侧,虽然已经布满了汗,但是她却忍住没有擦掉。 那边的戏还没看上,这边的戏已经结束了。 “陈青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挤出这儿,都快挤成沙丁鱼罐头了。” 陈青棠摇头,如果不是裴允乐想来,她压根就不会主动来这儿受罪。 “广场那儿有位置吗,还是说要站着看啊,要听几个小时啊?” 针对这三连问,陈青棠把人拉进旁边一个巷子,裴允乐话语一顿。 月光如水泻下,周围是狭窄的昏暗,巷口处有橘黄色的灯光却照不进来。 外头嘈杂又热闹,闷热又躁动,这里安静又孤寂,潮湿粘腻。 这样的环境是很适合做点什么事情的。 裴允乐在想着自己的那出戏是否未完,陈青棠却径直往前走了。 鸡毛吐着舌头,尾巴时不时甩在裴允乐的小腿上。 “我们俩要去哪啊,难道有小路能抄过去?” 陈青棠没应她,两人共同拽着那根牵引绳,一前一后走出巷子,旁边是乡间小路,湿润的泥土被踩在脚下,四叶草布满整片地。 山脚下有几个卖炮仗烟花的小贩,社戏看完之后会放烟花,家长们也会放松对孩子的禁锢,众人同乐时允许她们买点炮仗放。 陈青棠拽着绳子走不动了,她原以为是鸡毛不肯走,回头一看是裴允乐站在卖烟花的摊贩前。 “我们俩也买点什么东西来放吧,比如什么仙女棒之类的。” 陈青棠拿出手机,在上面戳戳点点打下话:山上放这个会不会很危险? 裴允乐摇头,“不会啊,清明上坟的时候不是也在那山坡上放炮仗烟花吗,我们就放点小东西不会燃起来的,走之前再检查一下火就行。” 看她执意如此,陈青棠也不想再说别的。 小贩看见裴允乐买了几根仙女棒,从自己的摊子上拿了一个东西递给她,“妹儿,买点这个去玩。” 裴允乐接过一个三角形的东西,包装纸五颜六色的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能放出什么?” “这个和仙女棒效果一样,没什么危险,只不过不能拿在手里,得放在地上,比仙女棒的星花还要漂亮,还要大。” 裴允乐点点头,装在袋子里一起付了钱。 这座山不算高,且不陡,爬到山顶还算是轻松,站在这儿能将平顺的风光尽收眼底,自然也包括广场。 这里离广场很近,也能看见社戏,只不过没有近距离观看来得好。 两人挑了块大石头坐上去,戏台上彩灯闪烁,清脆婉转的唱腔划破风声——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潮汐暗涌,水天一色。 裴允乐的耳朵里是咿咿呀呀的戏曲,眼睛却飘忽到其他地方,她第一次鸟瞰平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落后的小镇已经没这么让人厌恶了,她开始接受这里的一切好与不好。 “砰!” 墨色的天边被火树银花照亮一瞬,各色烟火争先恐后地放飞,洒下来一片鹅黄色。 这烟花很普通,裴允乐看过比这更靓丽的,但是她却很喜欢这一次的烟花,目光跟着烟花掉落,她透过五彩缤纷看见陈青棠,安安静静地凝视比烟火更吸人的脸庞,她的羽睫在烈光的照耀下不自主的闪动。 裴允乐用指尖抠了一下自己的脸,要是这么一直穷下去好像也行。 她拿出塑料袋里的仙女棒,准备放完这几根就跟陈青棠说心里的话。 “刚好,我们俩也放吧。” 火机擦出火花燃出了点点星光,两人在空中挥舞着仙女棒,裴允乐吞咽了口水,在空中画出一个半圈,只不过上面是一个弧形,下面是一条直线。 裴允乐有些不太敢看陈青棠,怕对方察觉,又怕对方没能发现。 陈青棠用余光看见了,这东西本就是乱挥乱舞的,谁会真的去想有的没的,于是她画了几个圈。 裴允乐心里偷叹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踩着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袋子里还剩一个,那是老板推荐她买回来的,差点忘了。 一旁的鸡毛在她身边蠢蠢欲动,绕着腿来回转圈。 裴允乐知道它也想玩,便把那三角形的东西拿了出来,寻了一个平坦的地方,把东西放置上去,又拿了打火机点燃它。 效果确实和仙女棒一样,但也应此会少了些乐趣和新鲜感。 鸡毛围着那火花转圈,毛茸茸的脑袋离它很近,像是要把它一口吃了。 裴允乐没想到这狗怎么这么傻,虽然这东西危险性不大,但是等会儿给它烫个脑门开花就爽了。 “你干嘛呢,离它远点。”裴允乐轻踢了它屁股一脚。 鸡毛不听,只是前爪趴在地上,屁股却是撅高。 裴允乐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把鸡毛给抱回来,谁知道那狗一嘴咬住还在爆发的东西,一扭屁股就朝着裴允乐追来。 “喂!” “喂!鸡毛!退后!” 那火花噼里啪啦,裴允乐吓得连往后退三步,碰到陈青棠直接钻她身后。 鸡毛誓是要报那屁股一仇,咬着东西不放,直直冲向两人。 陈青棠虽然不怕狗,但是这么大个安全隐患在身边难免还是发怵。 腰间是裴允乐紧抱住的手,陈青棠看准了时机,抬高了腿直接一个横踢,光影绰绰,鸡毛嘴筒子里的火花被踹掉,滚落到旁边的草丛里。 裴允乐眼睛都瞪圆了,她刚才怎么没想到踹掉那个鬼东西,反而被鸡毛耍得团团转。 她一把过去握住鸡毛的嘴筒子,“果然,每次带你出来都没好事是吧,下次绝对不带你出来玩了,上次吃屎,这次叼火来追我。” 这种老抽色的金毛实在太狡诈了! 鸡毛露着一双无辜的眼,仿佛刚才的事情与它无关。 裴允乐气得想抬手揍它,但是又舍不得,只好拍了它的屁股。 一转头,发现山脚下有几个人望着她们这边。 裴允乐尴尬地一笑,凑近陈青棠,“我刚才喊的声音很大吗?” 陈青棠没回她,岂止是声音大,简直是响彻云霄。 刚才还没燃完的仙女棒此刻已经陷进泥土里去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小节。 “明天你不准吃饭。”裴允乐戳着鸡毛的脑袋。 小狗哼哼唧唧两声,咧着嘴一个劲吐舌头。 社戏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大概还是要再唱两出戏,但是裴允乐已经完全没了兴致,全被这傻鸡毛祸害干净了。它那肉爪上全是脏泥,回去还得给它洗澡。早知道就应该让纪明珠把它牵回去。 “你还看吗,陈青棠。”她扭过头问。 陈青棠原本也不喜欢这些戏,听也听不懂,大多数都是老年人来听。听她这么一问,连忙点头。 “行,那我们回去好了,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两人顺着来时路,一前一后的又下了山。 走到山脚,那几个小贩依旧在摆摊卖烟花,裴允乐指了指她摊上的三角形的东西。 “老板,这个太危险了。” “这个?这个没什么危险系数啊,你不是点着你自己了?” “是,被它追了。” 说完,裴允乐牵着鸡毛,带着人回家去了。留下几个老板面面相觑。 家里没开灯,老人节约用电,连个路灯也不肯开。 两人这么一路摸着黑去屋里开灯,裴允乐蹲在水管边,举着塑胶管对着鸡毛脏兮兮的爪子冲水,小狗爱玩,在水洼里跳来跳去,溅得裴允乐一身水,气得她差点去找根棍子来打。 “我说你,在家怎么不敢去逗我妈,来这儿了使劲折腾我是吧,你这个是不是就是什么狗眼看人低?” 把爪子冲干净了,裴允乐关掉水,一回头发现陈青棠坐在方桌旁。 现在已经不早了,往常两人一回来,如果没事都是直接各回各屋,难得见到陈青棠没事还坐在这儿。 裴允乐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上面也没挂着什么星星月亮,晚上在这儿吹风也冷。 她也没回屋,反而是走到方桌旁,趁陈青棠一个不注意,将手上残留着的水珠甩向她,陈青棠没躲过去,被那不多的水珠溅了满脸。 裴允乐怕她生气,连忙解释道:“诶,你先别急着生气,要怪就怪鸡毛,要不然我手上也没水,是吧。” 陈青棠本来也没生气,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动作和表情。 喜欢一个人,就会绞尽脑汁想跟对方说点什么话。 “你怎么还不回屋睡觉,不累吗?” 听她这么一说,陈青棠以为她是不想在这儿再应付自己,哪怕是不困,此刻也得说自己困了,不过她甚至没有表示,起身就要往二楼走。 灯光透射过水珠,水光映在陈青棠的脸上,像是天然的闪片。 裴允乐突然想起来刚才她还没燃完的仙女棒,“诶,陈青棠。” 被喊住的人停下脚步,却依旧没回头。 她听见裴允乐在她身后问,“你介不介意,跟我做朋友?” 老天奶,换做以前,裴允乐绝对不会这么说,以她人生二十几年的浅薄经验来看,真正的朋友都是无需多言,自然而然交好的,反而是这种主动说出口的关系,往往经不住考验。 但是她没招了,陈青棠太难接近了,最近虽然爱笑了一点,但是这得猴年马月才能追上人家。 陈青棠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是背对着那人的,因为现在她有些摸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表情。 她总在那棵榕树下听那些人说,太容易得到的人或事物都是不容易被珍惜的,朋友也同理。 陈青棠回过头,这次没再是借助头部运动来表达同意或拒绝,只是唇部张开做了一个动作。 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之下,那水光足以让裴允乐看清楚,陈青棠说了一个“好”字。 虽然无声,但是震耳欲聋,裴允乐差点没高兴地绕院子跑两圈,又怕对方发现自己太高兴,只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背着手慢悠悠走到狗窝旁边,踢了一脚。 果然,朋友这种关系对于裴允乐最不缺了,陈青棠站在暗处,看着裴允乐得到自己的答案后也没什么举动,开始在怀疑刚才是不是应该不那么快答应比较好。 太复杂了,陈青棠心里有点发闷,一个人往二楼走去准备睡觉了。 此时,院子里彻底只有裴允乐一个人了,她握了握拳,坐到方桌边,又拿出手机打开度娘。 早上搜的那些回答压根没派上用场啊,裴允乐有些开始怀疑自己还要不要搜,手指比她脑子诚实多了,已经在搜索栏打下:怎么从朋友成为好朋友。 伴着路灯,手机的亮光投射到裴允乐的脸上,显出她一副十足认真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绝世难题。 回了房间,裴允乐从行李箱里逃出来被尘封许久的电脑,插上电开机。 她搜了一些安阳市所发布的招聘信息,如纪明珠所说,市医院在新招一批医师,内外科皆有,一共招收7人,另外中心实验室再招两名专职科研。 可惜,裴允乐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被林子兰压榨得太久,这个弹簧彻底被拽出了弹性范围,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弹性回缩。 她又翻了一些平顺的医学相关的招聘,只翻到寥寥几张疾控的招聘,不过招的仅限预防医学,和她这个临床的实在不搭边。 看来明天只能自己去卫生院挨个问了,实在是什么都搜不出来。 裴允乐打了个哈欠,合上了电脑,往床上像死鱼一样一躺。这底下的棉花没什么弹性,比不上家里的床垫,硬得跟石头一样,裴允乐翻了个身。 她刷了两下短视频,有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不知不觉点开了微信。 她点开和陈青棠的对话框,两人天天都待在一块,除了送货路上不确定,两人偶尔交流几句,剩下的只有每天的工资转账:10块。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打什么黑工。 裴允乐翻开自己的表情包,正想着发点什么东西才能让对方回自己,但那些清一色龙图,其余的也是emoji改装的表情包,看起来一点都不可爱。 她退出去找纪明珠,“给我发点表情包,可爱风的。” 纪明珠的效率很快,给她发了一个竖着中指的乌萨奇。 裴允乐:? 算了,这图看起来也挺不错,先收藏。 在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里,裴允乐都快把那些记录翻包浆了,她突然发现一个重要的事情,她的老板陈青棠今天还没给她发工资。 裴允乐立马点开聊天框,在聊天栏打了字又删除,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 她点开陈青棠的朋友圈,自己还从来没翻过她的。 朋友圈很空,什么内容都没有,凸显出那唯一的一条很可怜。 裴允乐觉得那张图有些眼熟,点开一看,那是白日里在咖啡厅拍的咖啡,陈青棠把原图和滤镜图都一并发了上去。 她突然像鲤鱼打挺一样从床上蹦起来,说明陈青棠还是喜欢这咖啡的,又或者说也挺喜欢这张图的? 她手指一滑,给陈青棠的这条动态点了个赞。 又在下面评论一条:下次我们还去喝。 陈青棠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秒回,回了她一个:好 裴允乐有些好奇,今天的陈青棠怎么对她的提议都说了好。 她总算有理由去和陈青棠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只要能开一个话口,裴允乐就能一直聊下去,保量不保质而已。 正想戳开对话框,手机屏幕上率先被一串电话号码占领。 那是林子兰打来的电话,裴允乐愣了一秒,接下。 “宝贝女儿你在干什么?” 裴允乐玩着手指甲,懒懒回道:“没干什么,躺在床上玩手机。” “最近市医院又招人了,你看见了没有?” “看见了,但是我不去啊。” 林子兰在那头恨铁不成钢,“你到底要在家一直当无业游民到什么时候,我给你找找关系,进去不难,你别这么倔行不行。” “妈,我最近确实不打算当无业游民了。” “你不去市医院要去哪,去医科大的附属二院也行。” “都不去,我准备在平顺找个工作。” 林子兰以为自己耳朵坏了,把人送过去是想让她过两天穷苦日子,让她知道没钱在这世界上很难活,谁能想到这人直接摆烂到底了。 “裴允乐,你脑子坏了是不是,平顺是个镇,在那里有什么工作!” “多得很啊,镇医院,卫生院,实在不行去疾控看看,再不济去人家小诊所里。” “你疯了是不是,你考个好大学就去这些地方?” 裴允乐把手机拉远,生怕林子兰的尖声划破自己耳膜,她扯着嗓子喊道:“我本来就没什么救病治人的崇高理念,是你非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到我头上的,你也不怕我这种性格治死谁啊。” 说完,还没等林子兰说话,她立马挂断了电话。 电话一挂,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她已经为林子兰妥协了小半辈子,实在不想再按着她给的路线分毫不差地走下去。 如果说非要治病,她只愿意给陈青棠治嗓子,只不过,这点念头还是没有盖过她内心的懒散。 * 折腾了一天,两人都睡得很快很沉。 天光大亮时,裴允乐已经洗漱完了,正坐在院子里。 近朱者赤,跟着老人家待的时间久了,她自己也喜欢没事就坐在院落里看山看天。 大门偶尔会敞开,人来人往。 裴允乐觉得看人也挺有意思的,把凳子搬到门口去,上半身倚靠在门框边,身后的陈青棠在不急不慢地吃早餐。 王姨又穿着那身红裙子从门口走过,她坚信这身红能给她带来好运气。 路过裴允乐时,她停下脚步,头顶上的小卷晃了晃。 “诶,你是不是那天给樊家送蛋饼的那个妹儿。” 裴允乐一听蛋饼,心情垮了大半,直接越过了这个话题,“王姨你又要上哪家说亲了。” “呵呵,这次不说亲,去我朋友家玩,如果你有需要,随时来找我,我给你打个八八折,保证成功。” 裴允乐扯出个笑容,听到后半句,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陈青棠还在吃呢,这么远的距离应该是听不清她们的谈话,但是为了保险点,她还是拉着王姨走到另一头去。 “王姨,问你个事儿。” “你说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裴允乐又压低声音,“我就是有点好奇,你给女生说亲吗?” 王姨皱起她刚纹好的柳叶眉,“什么意思,没太听懂,不都是给女方说亲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遇到女方来找你,让你给另一家女方说亲的?” 王姨的眉头舒展开了,“噢,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说实话,几年前还真有这么一例。” “成功了吗?”裴允乐不由得有些紧张。 “嗯……不知道算不算,这陈年往事说起来太复杂了,况且你不是我们镇上的,还是不告诉你了。” 裴允乐有些语塞,但又没法反驳对方,末了,才抓住王姨再三提醒:“你可不要跟别人到处说我们今天的事啊。” 王姨笑着点点头,“诶哟,我又不是老古董,年轻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喜欢谁我又管不着,更没歧视。不过——” “你喜欢谁啊,是不是想让我给谁说亲啊?” 裴允乐一噎,不亏是王婆,任何一点风声都得打探清清楚楚。 “没有,就是好奇你这一行干了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特殊的而已。” 王姨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心,我都懂。” 裴允乐也顾不上她真懂还是假懂,见她要走了,已经入乡随俗的她随口问一句:“你去哪家玩啊?” “噢,就是那家音像店的老板娘嘛。” 这话一下子把裴允乐拉回到那一天,那一张别样的爱情动作片,让她在陈青棠面前丢尽了脸。 她感叹一句:“你们俩,确实应该玩得到一处去。” “你要是想看碟片,可以报我的名,能给你打点折扣优惠。” “啊,你也能?” 陈青棠吃完了早餐,正好走到门口来找裴允乐。 裴允乐余光一瞥,连忙摆手拒绝,“别别别,我已经戒掉所有电影了,特别是从她家借来的。” 王姨看了她,又看了一眼陈青棠,什么也没说,笑着走了。 陈青棠伸出手,一串钥匙丁零当啷的在裴允乐眼前晃动,示意着要去开店门了。 裴允乐跟在她后面走,“陈青棠,你说的那两所卫生院在哪啊?” 前面人的脚步放慢,不一会儿,手机被递给了裴允乐。 上面写着卫生院的具体位置和开门时间。下面还有一条:你真的要去招聘? 裴允乐点头,拍了一张照之后把手机还给了陈青棠,“对啊,不过没找到她们的相关信息,我等着过会儿去问问看。” 陈青棠面上显露出些许诧异,她以为之前的话是裴允乐开玩笑的,没想到这人似乎是来真的。 ——为什么? 手机上又投过来这三个字。 裴允乐不由自主地咬上唇瓣,她忽地想试一下,微微探出边界去试一下。 “因为想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20章【VIP】 第20章 你要不要和我试试看? 在一起, 这三个字有两种含义。对于裴允乐来说可进可退,对于陈青棠来说也是如此。 她从侧后方看见陈青棠的手臂垂落,背上的蝴蝶骨微微收紧, 画出明显的两条弧线。 微颤的羽睫遮盖住情绪波动的双眼,陈青棠的唇瓣张了又合, 她每一次想说话的冲动都是裴允乐带来的。 对方的反应既隐晦又明显,裴允乐的脑子还算好用, 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与自己的想法好似是重合的, 她凑上前去想看对方的神情,但陈青棠的额边发丝被风吹起,时不时刮过她的鼻尖与眉眼。 裴允乐拽着一方衣角擦净了手心和指腹的薄汗, 为陈青棠将那些不安分的发丝别在耳后。 风很温柔,陈青棠浑身一僵,那只耳朵夹着发丝,正在微微发烫。此刻,两人之间再没有别的东西阻碍,只有清凌凌的两双眼在半空中相接。 裴允乐的眼尾稍稍上挑,多了一些锐利少了几分柔和,但陈青棠莫名觉得她的眼里透着一股说不清楚的温柔。 这种目光在哪里见过?陈青棠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片子里是没有的,唯一出现的好像是在电视剧里。 但是她不认为自己是裴允乐的女主角, 两个人之间虽然只隔着半步的距离, 但她看见之间横跨的鸿沟, 再者, 没人会喜欢自己这样又憋又闷的性子, 没人会喜欢一个哑巴。 裴允乐知道自己还得再说点什么,“陈青棠, 你,想不想我为你留下来?” 手心里开始分泌出层层汗液,她有些快握不住手机,在手机快要掉落之际,她像是要缓解一点肢体僵硬,拿起手机开始打字,她也不知道想问点什么,但脑子里冒出来的问题又实在是很多。 陈青棠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丢尽大海里,情绪的浪潮起起伏伏,激动和兴奋将她高高抛起,底下的自卑又将她拽下来,反反复复,她觉得自己要被溺毙在海里。 ——为什么? 依旧是这句话。 ——因为我们是朋友? 二连问,裴允乐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她突然觉得平常浑身是刺的陈青棠有点可爱。 “你想我是因为什么?” 裴允乐像踢皮球一样,把问题又踢给陈青棠。 接到皮球的陈青棠有些无措,宛如是解不出难题的小学生,她怕答案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又怕答案是自己想的那个。 ——你的去留,不应该与我有关。 裴允乐本来就是在天际翱翔的鸟儿,陈青棠是边陲干涸地的一抹绿意,她不相信这只鸟会愿意落在自己的枝桠上栖息。 得到回答的裴允乐肉眼可见的沮丧,如果真的在意自己,按理也会说点什么俏皮话吧,难道这个人只有理性的一部分吗,但是这让感性的自己很难受。 她想给自己找点补,“我们刚刚才做了朋友,我肯定是想和朋友多待一会儿的,毕竟,生活很无聊,对吧。” 两人各怀心思地向前走,水流刮来的风把她们手心里的汗吹成冷的,一握拳,满是冰凉。 陈青棠突然停下脚步,把手机塞给裴允乐。 ——是因为你很无聊,我又恰好陪在你身边,所以你才选我当朋友? 看见这句话,裴允乐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怕自己说不清楚让对方误会,她既然长了嘴,就一定会把不属于自己的心意的话讲明白。 “不是啊,我是觉得你很好,与别的因素无关,单纯只是因为你这个人,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不是以老板员工的身份,我想以别的、更亲密的关系。” “你这样恶意揣测我,我很伤心的,人家的心也是肉做的好不好。”裴允乐是真的有点难过,偏见一旦形成,那就是一座无形的大山。 听见后面那人的语调拉长,尾音下调,充满了一股浓浓的委屈。 陈青棠忽地醒过神来,意识到裴允乐似乎是真的不开心,这个想法让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但是自己又不能做什么,她回过头去看裴允乐。 裴允乐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表情依旧委屈,低下头去看陈青棠,“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对不起。” 陈青棠知道她看得懂简单的手语,手指比划出一个对不起的手势。 一看到这个手势,裴允乐不由得想起喝醉的那天晚上,也是抱着陈青棠一直给她比划说对不起,但是人家是怎么做的呢,把眼睛闭上了,完全没看。 想到这儿,裴允乐势必要讨回那一句,眼皮一垂,两只眼睛都闭上了,唯有红光透过。 陈青棠自然是不能再扇对方一巴掌,她闭上了眼,意味着手机打字也不看了。 这人,小气又幼稚。 但是她偏偏就喜欢这种人,这辈子都栽上面了。 裴允乐抱着手一直等对方的动静,等到双腿站得发酸,双臂开始发麻,除了水声潺潺,一点动静也没有。 坏了,这人不会直接扔下她走了吧。 裴允乐皱着眉正准备睁开眼,一侧的手肘处突然缠绕上来什么,软而热。 她掀起一只眼皮偷偷看过去,陈青棠正挽上她的一只手臂,五指微微并拢,看起来很局促的样子。 这下裴允乐把另一只眼皮也抬起来了,“什么意思,碰我一下就算道歉啦?” 见她着嬉皮笑脸的样子,陈青棠瞪了她一眼,在路上看见朋友相处,两人总会互挽着手臂,所以,她想着这样的举动算是自己示弱了。 “哎呀,你这个举动不对嘛,你是不是没有挽过别人的手臂,你这样一点都不放松,身体又这么板正,看起来像什么你知道吗?” 陈青棠愣在原地,这人的要求可真多。 “看起来就像是结婚的时候,新娘挽着亲属进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要结婚了。” 陈青棠呼吸一窒,杏眼变得圆润,她脑子都是木的,只由得对方握住她的手指,一点点调整姿势,说什么样的状态看起来更像是朋友,而不是结婚。 裴允乐拍拍陈青棠的手背,脸上还带着得意,完全没了刚才伤心委屈的样子。 “对,多加练习就自然了,所以你双手不提东西的时候,记得要过来挽我。” 裴允乐总算是找到一个能跟对方有肢体接触的借口了,“朋友之间就是很亲密啊,所以你不挽我的时候,我就去挽住你,这种是很常见的事情,所以你不能拒绝我,你知道吧。” 对上陈青棠迷惑的眼,生怕对方先回过味来,裴允乐又立马接着pua:“如果你拒绝了我,就是没有把我当朋友,我会很生气,而且很伤心。” 裴允乐的脑子又开始转动了,在这种方面她能写出很多解题方法。想着陈青棠连挽手臂都不知道,想来其他的举动应该也是不清楚的。 “朋友之间还能做很多事情,比如说一起出去逛街,吃完饭出去散步,聊天软件上经常聊天,要关注对方的情绪——” 想到接下来要说什么,她就想笑,裴允乐环顾四周,确保周围没什么人能听到她们的谈话,随后在陈青棠的耳边压低声音。 “我们还可以睡一张床上。” 裴允乐清楚感知到手肘那的五只手指又开始僵住了,她索性松开陈青棠的手,握住对方的肩头,“朋友就是能做这些的呀,躺一张床上也可以什么都不做,聊天也行,讲故事也行,或者只是睡觉也行。” “不过,你别和别人做这些。”她想到什么,表情立马肃然起来。 陈青棠挑着眉尾,满脸都是疑惑。 裴允乐用手指压住她挑起来的眉尾,“因为,友情也是有占有欲的,你跟别的朋友做这些事,我会不开心,会变成一个大醋缸,到时候你们家就不用买醋了,直接来我这里闻闻味得了。” 听她说了这么多注意事项,陈青棠才觉得这么多年自己好像还真的没什么朋友了,在学校或者是镇上的那些熟人也顶多算是熟络,她既没和别人勾肩搭背,也没做过这些事情。 以为只要偶尔搬着板凳聊聊天,大家就是朋友了。 原来还可以做这么多。 陈青棠的疑惑堵在一起,最后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问题。 她有些忍不住,掏出手机在上面快速打下一句话——这些和情侣有什么区别? 裴允乐的唇角止不住上扬,她又不动声色地压下去,抿成一条直线。 “这个嘛,区别说大也不大,说不大呢也很大。你好奇这个啊?” 陈青棠点头。 “噢,那你要不要体验一下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话一出口,裴允乐差点没急得扇自己两巴掌,这话的意味也太明显了,她觉得现在的她像什么传销组织,又或者是专门诱骗陈青棠的骗子。 她又回到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不是啊,是你说好奇的,我这个人只是比较好于助人而已。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免费体验七天,我不收钱的。” “你要不要和我试试看?” 裴允乐说这些的话时候总喜欢对上陈青棠的眼,总让人躲无可躲。 对上那双亮闪闪的眼睛,里面像是落了什么星光碎片,陈青棠盯着,不自觉吞咽。【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昨晚真棒” 陈青棠想到她在书上看到的一个医学名词, 叫做反跳现象。 大概意思是突然停药或者是减量过快时,病情反而会加重。她不傻,知道使用了七天情侣体验卡后会带来什么反应, 那种结束后的戒断反应一定是很难受的。 她想试着摇头,情感和理智在脑海里打架, 到时候续费不上怎么办,她们住在一个屋檐下, 低头不见抬头见, 自己怎么解决掉内心压抑的情感。 她突然觉得裴允乐有点混蛋。 裴允乐也没想过对方会真的一口答应,她只是想看一看陈青棠的反应,如果对她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就不会咬着唇犹豫,要么是利落的甩掉手走开,要么是轻扇她一巴掌。 5秒。 20秒。 30秒。 裴允乐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从质疑到确定陈青棠的心意,她只花了30秒。 “诶,你不说话……” “允乐!” 一阵尖锐的高声砍破她们二人之间的思绪,将一切暧昧的氛围都斩得干干净净。 裴允乐浑身一僵,她太熟悉这个声音是谁发出来的,扭头一看。 林子兰正倚靠在车旁,食指上挂着一副墨镜。 陈青棠虽然没见过裴允乐的母亲, 但是她的打扮和气质, 以及这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车, 几乎是一瞬间确定她们之间的关系。 “妈, 你怎么在这儿?”裴允乐一声惊呼, “你不忙着去赚钱,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林子兰不急不慢地走近二人, 扫了一眼她身旁的陈青棠,最终的目光还是停留在自家女儿身上。 她的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昨晚上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不接。” 裴允乐此刻才反应过来,昨晚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她把林子兰的微信设置为消息免打扰,怕她继续打电话,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噢,我昨天晚上忘记充电了,手机关机了,今天才开。” “不过,你为什么来这儿?”裴允乐移动半侧,将陈青棠掩在身后。 林子兰几乎是一秒识破她这点心思,“你姑妈去世了,我们得去送礼吃席,你不去像什么样子?” 裴允乐皱起眉头,“那什么时候结束回来。” “不知道,再说吧,快点先跟我上车。”林子兰戴上墨镜,径直坐上主驾驶位。 裴允乐的脑子里冒出无数个疑问,面对林子兰的命令,她还是发怵,脚止不住地往前走两步,大脑又像是夺回意识了一样,她突然转过身看向陈青棠,双手一把握住她的双肩。 “刚才的提议,你还没有回答我。” 陈青棠有些呆愣,黑色的瞳孔里容纳下碧空万里、白墙黑瓦,还有裴允乐满含期待和害怕的一张脸。 林子兰刚才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听到事情起末,却唯独没有听到这个人的确切归期。 一种慌乱涌上心头,陈青棠的唇瓣轻微抖颤了两下,手心开始逐渐变凉。 身后是林子兰不耐烦按下的喇叭音,一切都进入倒计时。 裴允乐手上的力度不自主的加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话落,陈青棠想摇头,如果明知道结局总会朝着坏的方向,那还不如最初就不要开始。 裴允乐看见眼前人的眼眶里蓄着一层莹润,她晃了一下眼,还以为是自己睁眼时间太长,以至于看花了眼。这种事情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没有必要情绪波动这么大吧,难道是被自己感动的? 她有些不解,但还是给了陈青棠三秒钟,如果这个人没有摇头,那这张七天体验卡就开始生效了。 1秒。 2秒。 3秒。 喇叭声又响起了好几次,林子兰的耐心即将告罄。 陈青棠没有摇头,裴允乐差点欢呼出来,碍着林子兰还在后面盯着,她还不敢做什么事情。 裴允乐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眼前,压低声音,"女朋友,你记得要想我,这是情侣要做的第一件事。" 热气喷洒在陈青棠的耳廓上,像是一点星火灼烧了干草,立马顺着烧起一片,陈青棠捂上心口,觉得那儿都是发烫的,更别说脸颊像是咸鸭蛋透出蛋黄的红影子。 “我先走了,我会尽快回来不让你思念过旺,这是我要做的第二件事。” 裴允乐两步作三步,几乎是跑着跳着上车的,这副反常的高兴样还遭来林子兰的一记白眼。 “要回家了这么高兴?苦日子过得很够了吧。” 树影和楼房都被窗口甩在后面,留下一片涂满颜色的残影。 “没有,年轻人就是应该要多吃点苦头才能成才,我觉得你把我扔到这里来很正确。” 林子兰透过墨镜睨了裴允乐一眼,“还不想回去过好日子?” “我都过了二十几年的好日子了,多在平顺过几天也没事儿。”裴允乐想到陈青棠刚才的样子,唇角忍不住勾起。 林子兰听着那颤抖的声线,一时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难过。 裴允乐突然回头,“不对,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什么姑妈,姑妈这个亲属好像是我爸那辈的亲戚吧?你都跟他离婚了,还管那边的亲戚?” 林子兰在平顺结的婚,婚后去了安阳打工,给厨师打下手,弄点配菜,后来跟着学了点手艺攒了些钱,那几年生意又好做,借着风头,开了一家饭店,后面越做越大,变成饭店酒店二合一。 至于她那个配偶,见不惯女人在外面打拼,觉得太招摇,想法设法给林子兰找不痛快,后来直接被林子兰一脚踹了,找了律师来离婚,一分钱都没给对方。 二人离婚得早,裴允乐甚至都没什么印象,对她这个生理上的父亲也没有感情。林子兰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人亲自带大,性格又强势,裴允乐从小到大就怕她怕得不行,几乎不敢反抗什么事情。 林子兰看了一眼后视镜,又把目光移回来,“确实是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连我都是偶然听说的。” “那你刚才又说要带我回去吃酒?!”要不是在车里,裴允乐都想站起来了。 “不这么说,你会心甘情愿回来吗,你那点德行我这个当妈的还不知道?你给我坐好,别在位置上扭来扭去,耽误我看那边镜子!” 裴允乐气,但是又不敢和林子兰直接吵起来,为了安全,她只能把上半身往椅背上靠。 “所以你带我回去干什么,我衣服和电脑那些都没带回来。” “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人去世了是真的,吃饭也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同一件关联的事,我昨晚跟你说什么了,叫你回来笔试面试,我都说了给你找关系,虽然不是直接进医院,但是至少面试那轮的难度小一些,所以,我是带你去跟她们吃饭。” “我去?我不去!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啊,我都说了我不想去市医院,二附院也不想去,我是给不了你什么好脸色的,你不尊重我我到时候也尊重不了你。” 林子兰冷哼一声,“别在这里和老娘作,你别浪费你那五年的本科时间行不行,如果不是有关系,我当初非逼着让你学医干什么,趁人家没退休还有用处,当然是赶紧利用一把。” “我当初要是有你这个好条件,也不至于拼死拼活这大半辈子,看见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老娘就气得慌。” “你给的这些我不想要好吗?”裴允乐打开车窗想透透气,又被林子兰关了回去。 “车里开着空调。”林子兰又把温度调低两度,“我赚这么多你以为我干嘛的,还不是见你没出息,怕我死了之后,你没钱到时候饿死路边,一天天的真不让我省心。” “反正,你现在上了车也回不去,索性去跟我乖乖吃个饭见面,人家也不会跟你说什么,打个招呼偶尔回答一下问题就行,瞧你这个鬼样子。” 裴允乐翻了一圈眼珠,也懒得再跟林子兰拌嘴,两人都没打算各退一步,这事情就算是吵破嗓子也没什么用。 “对了,刚才那个女生是谁,看起来和你关系很好。” 一提到陈青棠,裴允乐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立马烟消云散。 “朋友而已,很平常嘛。”她嘟囔两句,侧翻过身面对车窗,从包里掏出手机,没人给她发消息。 分别了一小时,她的女朋友都不想她的吗,裴允乐明明记得刚才才教过她第一件事就是要想念。 林子兰见她这副扭捏的样子,神经像是被人拽了一下,“朋友?我怎么不见你对纪明珠这样难舍难分的,我喇叭都要按烂了,你耳朵跟聋了一样不肯走。” “我和纪明珠都认识多少年了,新鲜感都没了,至于那样嘛,她是我新交的朋友,肯定舍不得啊。” “裴允乐。” 突然被老妈喊了一声全名,裴允乐背上的肌肉都发紧了,只能竖起耳朵去听。 “我没记错的话,你性取向好像是女的。” 裴允乐立马闭上眼,抱住安全带,小声道:“睡着了。” 林子兰看了她一眼,将微微下滑的墨镜往上顶。 本意是装睡,没想到这么一闭上眼,反而真的睡着了。 裴允乐再醒来的时候,车窗外是熟悉的高楼大厦,整齐排列的树在车顶上落下阴影,那些连绵的群山不见踪影,仿佛在平顺的那一段时间都是她刚才的一场梦。 车子行驶进别墅区,停在雕花石栏旁,越过前院花卉植被,裴允乐脑子清醒不少,只不过腿还在发软。 “你先去洗个澡,晚上去吃饭。” 裴允乐故意凑到林子兰身边,往她身上拱了拱,“怎么,嫌弃你女儿。” “少废话,把你这些叮叮当当的耳环、唇钉、项链手链都摘了,像什么话,穿得像个正常人行不行。” “我怎么不正常了,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她们欣赏不来是她们的问题。” “少贫嘴!不说你穿得多漂亮,朴素清爽一点,算我求你,换完衣服出来我看看,没问题了再出门。” 林子兰把包摔到裴允乐怀里,指纹解锁了大门进屋。 屋里一点人味也没有,整体上下都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裴允乐搬走了,林子兰也只有晚上才回来睡觉。 林子兰洗了一大碗草莓,裴允乐分了半碗端进自己的屋里,甩了拖鞋就往床上一躺,草莓放在脑袋旁边。 微信消息栏依旧是没有看见想看见的消息,裴允乐有些不满地撅嘴,她点开陈青棠的头像,上一次聊天以十块钱的红包而结束。 裴允乐拍一拍对方,又开始下翻自己的表情包,唯一符合开场白的只有一个图:你妈来咯 她眼神一暗,以前的自己还是太抽象。 良久,裴允乐看见自己的头像也抖动了两下,陈青棠也拍一拍了她。 聊天背景显示——陈青棠拍一拍我的头说:“昨晚真棒” 裴允乐:……啊啊啊啊啊!以后还是要和那些朋友少玩点!这是要我死吗! 不过一秒,裴允乐从床上直接蹦得三尺高,一头撞翻草莓碗,粉红的果子在半空中四处散落,床上与地上都滚落不少。 她急得立马去修改自己的拍一拍,一时不知道改成什么,双手僵硬地捧着手机。 半晌,手机震动了一下,裴允乐看到陈青棠给她发了一个emoji“大拇指”。 下面再配上一句回复:看来很有实力了。 裴允乐:? 第22章 左耳离心脏最近。 裴允乐还没想好要把拍一拍改成什么样, 只好抱着手机躺在床上一直盯着屏幕,直到手臂发麻发酸。 陈青棠的那条“很有实力”还明晃晃地挂在屏幕上,裴允乐每看一次都觉得抓心挠肝, 她下床在空地走来走去,心脏扑扑直跳, 一旦自己停下来就会蹦出嗓子眼。 裴允乐蹲下来,捡起地上的一个草莓无意识地塞嘴里, 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四溅, 酸到心窝里,甜在心坎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不知道心率飙到多高去了。 思索再三, 她把拍一拍改成了简化心电图:????? 裴允乐又从床上抓了一个草莓吃,腮帮子鼓动了两下忽地停下来。 这么隐晦的图案,谁看得懂啊,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故作可爱的颜文字。 关键是,她想让对面的那个人看得明白,又不想让对方完全明白,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了。 思来想去,裴允乐又再改成:???[爱心]??? 其余的不需要陈青棠看明白,只要从那颗红心能知道自己的这颗“红色心意”就行了。 裴允乐觉得有一把刷子蘸取了天边的红霞,画在自己脸上, 又热又烫。她裹着被子, 在床上滚了两圈。 实木门透来敲击闷声, 传来那头的催促:“女儿, 你弄好了没有, 再过半小时要走了!” 如梦初醒,裴允乐惊呼着要从床上起身, 但身下把被子压得严严实实,她又被被子打了回去,整个人像个蝉蛹一样蜷缩在床上。 “马上了,在吹头发了!” 话落,门外只剩下脚步声。 裴允乐急忙钻进浴室里,没时间了只能快速洗一个澡,好在高中住宿,快速洗澡的实力算是练出来了,不过15分钟,洗澡加吹干头发。 她裹着浴巾站在衣柜前,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大学时期买的衣服,没什么特色花样,但是简约有版型。 水珠从紧实光滑的小腿上滑落到地毯上,裴允乐连忙擦干两下,只好从里面胡乱挑了一件罩衫和淡色牛仔裤,配上鲜艳的粉头发,倒是弥补了颜色的不足。 当她出现在林子兰面前的时候,林子兰眉头皱了又松,“穿条裙子行不行,显得乖一点。” “不行,我又不是考教资,你说的吃个饭而已,她管得着我穿什么吗?” 裴允乐本来就没想成功给人留什么好印象,更不想花时间再去打扮,这已经是她很正常的一套了。 “真是难管,戴上这个。” 话落,裴允乐感到头顶上落下一片阴影,而后是刘海被往下重压挡住眉眼,林子兰给她戴上了一个帽子。 “什么时候把你头发染回去,又粉又黄的,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不务正业。” “头发颜色跟人品有什么关系,那些黑头发的人也没见是个好人啊,而且你说得对,我本来就不务正业,这个粉毛配我正合适,等哪天我再去补色。” 林子兰白了她一眼,把人推进车里。 饭局正是在她们家办的,十几个菜摆在转盘上,觥筹交错。 除了刚开始做了些简单的自我介绍外,几乎就没谁再跟裴允乐说话了,她听那些玻璃碰撞的声音只觉得刺耳,但是又不能一走了之。 偶尔应付几句之外,裴允乐几乎全程都是把眼睛放在手机上,算一算,两个人都分离一天了。 除了两小时前的拍一拍以外,她们就没再别的交集。更何况,还是她主动的。 自己明明教过她情侣之间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思念,看来陈青棠这个学生悟性不高。 没得逞的裴老师有点小小的失望。 裴允乐不满地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那白酒可是价值不菲,她也是第一次喝度数这么高的酒,辣得她差点当众吐舌头喷出来。 急急忙忙夹了一口菜咽下去,神智才算恢复一点。 她抬眼扫视了周围人一圈,依旧是面不改色地喝酒谈笑。 这东西,还没有浑浊的米酒好喝。裴允乐放下酒杯。 餐盘在眼前转来转去,五花八门的菜色也逐渐被清空,只剩下稀碎的配菜和汤汁。 裴允乐有点晕,不知道是酒上头了还是那盘子转得太快,只觉得整个人突然想说话,情绪莫名高昂起来。 她又去拍一拍陈青棠,对方也拍了她。 那颗红色的心显示在屏幕上的时候,不像是自己在隐晦的表白,更像是对方给她抛了一颗爱心。 旁边的阿姨突然被人的手肘拐了一下,低头看过去,只见裴允乐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耸。 “诶哟,你没事吧?” 裴允乐咧着的嘴还没合上,“没有没有,就是今天见到这么多事业有成的阿姨,而且还这么漂亮,我有点控制不住内心的开心和敬佩。” 阿姨也被她这套奉承的话夸得笑起来,也顺便和这个笑得羞涩的女生聊起来。 “你有读研的想法吗?” 裴允乐呲起来的白牙一下子收回去了,“暂时没有。” “现在的医学生连研究生都不一定能找到工作,更何况你还想进市医,就算有你妈妈在,这个事情也是很难办的哦,我们只是吃了一顿饭看看情况,但是妹儿你还是要多努力啊。” 裴允乐挠头,她在实习的时候就知道就业艰难,只不过她读的这个书完全是为林子兰读的,半分没有自己的,更别说还要再读三年的研。 “阿姨,那我们先退一步,不对,退两步吧,我进镇里的卫生院行吗?” 阿姨一愣,这退得也太多了,直接退坑里去了。 “镇里的肯定是可以的,毕竟那里人少,都不见得能招到人,你虽然只有本科,但学校是有名气的,去那里也够了,不过,这样有点亏吧,你妈妈肯定也不愿意啊,要不然我们今天也不会在这里了是吧。” “到时候再说吧哈哈哈。”裴允乐虽然有点上头,但还不至于头脑发昏到把家长里短全部抖给一个外人听。 饭局即将结束,裴允乐又被迫着给在座的人敬了酒,才算完全结束。 最后是找了代驾回去的,裴允乐的酒量比林子兰差多了,一进门就栽地毯上去了,林子兰踹了一脚她的屁股,一动不动,只好把她抬到沙发上,让她自己凑合一晚。 裴允乐盯着天花板,只觉得那吊灯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她倒是还没醉倒不省人事的地步,脑子还剩下半边是清醒的。 就是这半边的清醒还支撑她去“骚扰”陈青棠。 两人没存电话,毕竟存了也打不了。在朦胧眩晕中,她给陈青棠发了个自认为正常点的表情包。 陈青棠回她个句号。 裴允乐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平生最讨厌别人给自己发句号、省略号,只要是对她表达无语的都不喜欢。 键盘上的26个字母变成了52个,裴允乐有点下不去手,索性按了语音。 裴:陈老板,你还欠我10块的薪资没给。 陈青棠秒回一个10块的转账。 裴允乐摇摇头,大舌头吐字不清楚,“换个支付方式。” 陈青棠听着她这语气,知道她喝醉了,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方式? 裴允乐眨眨眼,“你把你自己赔给我。” 虽然隔着一块屏幕,陈青棠似乎都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她皱起眉,快速打下一串字:你是被酒泡了还是被油泡了? 裴允乐的下巴递在茶几面上,她揉了揉脸,刚才自己说什么了? “我大概是被爱情的苦海泡了。”她嘟囔一句。 她把头歪向左边,点开语音通话,被陈青棠秒拒。 她沉思了一秒,把头歪向右边,点开了视频通话。在视频几乎要被系统挂断的时候,陈青棠接了。 茶几上还放着白日里剩下的半盆草莓,裴允乐从里面捏起两个,放在眼睛前面遮住一半,另一半还要露出自己的眼睛偷偷看对面屏幕上的人。 “草莓跟你说哈喽。” 见状,陈青棠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走到不锈钢狗盆面前,抓起鸡毛的肉垫子,跟视频那头的裴允乐挥了挥爪子。 裴允乐移开那两个草莓,一口塞下一个,“剩下的这个我带回去跟你吃。” 陈青棠无奈地点点头。 两人一阵沉默,陈青棠说不了话,裴允乐也不想说话,只透过这一方窄窄的玻璃去寄托自己关不住的想念。 她听见对面有聒噪的蝉鸣,催促孩子写作业的声音,还有细微的虫鸣,看见一头乌发松松挽起的陈青棠,把周遭的昏暗照得明艳起来。 东街巷那头传来细长渺远的叫卖声:卖——豆腐脑,又香又甜的豆腐脑—— 裴允乐跪坐在孤寂的屋里看着陈青棠站在万家灯火前。 “按理说,喝醉了不应该来打扰你。”她又开始嘟囔起来,不知道是在看陈青棠还是在看她身后的平顺,“但是,我又实在是很想你。”最后一个字她咬得极轻,顺着那边的风散在空中。 “嘘——”裴允乐将食指竖立在嘴前,“我们要悄悄的,被我妈发现还在这里打电话就完蛋了。” 陈青棠哑然失笑,鸡毛一天都没看到主人了,把毛茸茸的头钻进陈青棠的手臂里,又很不安分地转来转去,似是想抱到另一头的裴允乐。 裴允乐的坐姿不好,手机被立得东倒西歪,她找了个抱枕,把头枕在上面,手机也相应地斜放在上面。 两人四目相接,沿着枕头看过去,她们好像是睡在同一张床上,陈青棠枕在她的臂弯里。 上半身一倒下,罩衫也被堆叠得乱七八糟,裴允乐露出大半个肩膀,只有一条黑色的肩带掉在白色的肩头,陈青棠止不住顺着她的肌肉走向看下去,黑色的背心透过薄罩衫,草草勾勒出简单的胸部线条。 若隐若现比直接展露更让人浮想联翩,陈青棠别过眼,看见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又急着把眼睛转向另一边。 那儿还残留着一点点的余霞,朱红与粉紫浅浅交织,像是裴允乐刚才因喝酒而微微发红的皮肤。 看起来应当是很温暖、很细腻。 陈青棠的手里渗出点冷汗,她有点想哭,总觉得自己像是什么登徒子。 “你说我明天坐最早的那班大巴怎么样,你要不要去镇口那接我?”裴允乐不知道陈青棠怎么了,不是低着头就是垂着眸,难道自己有这么不能见人吗? 她揉了揉眼,“你怎么不理我啊?” 陈青棠像是刚回过神来,只好对着裴允乐点头。 “你今晚怎么了,不舒服啊?” 陈青棠摇头,下一秒立马挂断了视频通话。 裴允乐还有点懵,总觉得刚才像是扰了一只林间的鹿,睁着水莹莹的眼,自己一撒手,那只鹿便立即仓皇而逃了。 她把手机丢进沙发里,脑子沉沉,一闭眼就睡过去了。 * 客厅里的窗帘并未关上,裴允乐是被躲无可躲的强光照醒的。 下半身落在地上,上半身靠在抱枕上,腰扭成了麻花。 一动身,全身都是酸痛的,她吸了一口气勉强坐起来,脑子还在强行开机,混沌一片。 裴允乐突然想起什么,四肢并用地爬到沙发另一边去掏手机。 12306上还可以买大巴票,从安阳到平顺的只有一班,且只有9点的那列,她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7点了。 她觉得自己还有点厉害,居然在没有闹钟的提醒下,还能在醉酒之后起这么早。 好在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搬回去,唯一需要带的只有那颗草莓。她又连忙买了线上票,门口就有地铁站,大概坐半小时就能到客运站。 洗漱不过十分钟,身上这套衣服也还能穿,裴允乐秉持着懒得换的精神,索性再穿一天。 她坐在沙发上正在看要不要点些什么外卖,随便买点粉面填饱肚子就行。 黄色的软件滑了又滑,上面有消息弹窗。 一点开,是林子兰给她发了微信,让她来房间里。 裴允乐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小厅,这倒是也没要发个消息吧。 她喝掉桌上的凉白开,趿拉着拖鞋走上去,林子兰的房间还没关门,她趴在门框往里看,“老妈,你叫我?” 大床上凸显起一团,林子兰掀开被子一角露出脸,“你怎么起这么早?悉悉索索的在干嘛?” 裴允乐也没瞒她,“我准备回平顺啊。” “你之前不是天天哀嚎着要回来吗,怎么几个月不见你转性子了?”林子兰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 “我的东西都在那里,不带回来我用什么,而且鸡毛也在那儿,我得把它带回来啊,谁叫你当时让纪明珠把它带来的。” 林子兰按下床头柜边的遥控器,房间里的窗帘被徐徐拉开,透出无边的天光。 “你还回来吗?”她目光平静看向门边的裴允乐。 裴允乐拧上眉头,又被她这话问得心里发虚,“回来啊,怎么不回来。” 终究一天当然是要回来的,但是具体是哪一天就不好说了,是一周、一月还是一年,她自己可不会直接下死期。 林子兰就这样看了她一会儿,裴允乐有些不敢和她对视,总觉得她妈妈心里门清。 半晌,林子兰终于有了别的动作,她伸出手臂,“我昨天酒喝多了,半夜想上厕所,结果没注意卫生间门口有一个小台子,摔了一跤,好像把脚给崴了,你过来看一眼。” 裴允乐微张着唇,蹑手蹑脚走到她床前,被子被掀开,林子兰脚踝那的红肿淤青在明亮光下一览无余,另一条腿上也有一块破皮,已经结痂了。 “你说我要不要去医院?”林子兰看向她。 裴允乐蹲在旁边,踝部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畸形,“你自己能走吗,能正常站起来或者走两步呢?” “我就是很痛,才发消息叫你过来。” “你忍了一晚上?”裴允乐的眉头越挤越深。 “刚开始是不太痛,可能是酒还没醒,后面睡着了意识不太清醒,但是被痛醒了好几次。” “先去医院看看吧,听你这么说,怕有什么潜在的骨折就很麻烦。高中的时候我们学校举办篮球比赛,我同学跳起来投球,腿落地的时候崴脚,结果去医院检查骨折,弄了一个月的支架。”裴允乐一边说,一边把林子兰扶起来,把她的重量放在自己身上,“而且,你又上了年纪,骨头脆,不能马虎。” 林子兰瞥她一眼,最讨厌别人说自己上年纪了,她忽地停住脚步,“怎么,不急着回平顺了。” 裴允乐一噎,低头看了看她的腿,“怎么感觉你有点阴阳怪气,肯定是你腿重要,你以后能不能别喝这么多酒,摔成这样。” 林子兰冷哼一声,“说实话,我真是不理解为什么饭局上一定要喝酒,之前为了跟人合作,喝到胃出血进医院,现在又给我摔一跤。” “我也不理解,差点给我睡落枕!”裴允乐觉得自己脖子都还在酸。 “哦对,我不会开车,我先打个车,你等我会儿。” 说完,裴允乐的上半身往后仰,怕林子兰没借力的会摔,又挣扎着去翻手机。 家里有电梯,倒是不需要艰难地走楼梯。 8:00这个数字明显的摆在屏幕上。 裴允乐的手指动作在看见时间的那一刻就顿住了,内心天人交战一番,又打开软件去打车。 线上挂号避开了排长队,看着电子屏上的号码,裴允乐看着人进人出,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到林子兰的所需时间。 今天注定坐不上大巴,也回不去了,她不能把妈妈一个人丢在安阳。 裴允乐简单地跟陈青棠解释了原因,陈青棠回得也很快——那你陪着阿姨吧,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呢,小狗很想你。 裴允乐也不清楚,如果没有骨折那恢复起来要快一些,但是也没人能说清崴脚的确切恢复时间。 犹豫了几分钟,裴允乐回复:不太确定,到时候再说。 陈青棠:哦,好吧,替我跟阿姨问声好。 周围满溢着消毒水的味道,其中还散漫着莫名的苦味,像是生命的一端被疾病悄无声息地灼烧着。 裴允乐有些乐呵,把手机屏幕放到林子兰面前,“看,有人向你问好。” 林子兰扫了一眼,眼珠微微上转,看见了裴允乐的备注。 裴允乐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下意识想用手不动声色地去遮挡,但是实在太刻意,显得欲盖弥彰。 林子兰把她面上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是哪个朋友,我见过吗?” “见过。” 确实是见过的,虽然只有匆匆一面。裴允乐觉得自己也没撒谎,只不过转换了一下偏重点而已。 “行吧,我没见过的朋友少来往,别总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玩。” 裴允乐撇嘴,觉得林子兰的思想还是这么老套,有时候觉得她开明,有时候比驴还倔。 出了医院已经消耗掉一早上的时间,林子兰的腿问题不大,只不过行动艰难,开了点药之后便让回去了。 * 自从伤了腿,林子兰连酒店也不去了,没有大事就窝在家里养伤,偶尔让裴允乐给她喷点药。 裴允乐没事干,但也拒绝掉朋友出去玩的邀约,她想见的人不在身边,实在没兴趣。 陈青棠好像不是很喜欢打视频,打过去十次,只接一次。 裴允乐问她为什么,对方也不说。次数多了,裴允乐也就逼着自己习惯了。 她摆了一个小日历,多离开陈青棠身边一天,她就在上面的日期上划掉一个大大的红叉。 一天晚上,裴允乐算着陈青棠打烊的时间,掐着点跟对方发消息。 裴:陈同学,有人想约你一起看线上电影。 陈青棠不知道这个东西怎么弄,直到裴允乐给自己发了一个软件的安装包,说是可以连线一起看,也能随时发言。 陈青棠一时警惕,忽的想起上一次裴允乐也是这么说的,说要两个人一起看电影。 结果影碟机放出来的是片。 陈:裴老师,是电影还是片儿? 裴允乐对这句话陷入了深深的反思,她甚至还先点开电影确实这是两个人的正常爱情电影。 但是陈青棠这么一问,把她搞不自信了,难道这是在暗示什么。 裴:你想看哪种? 陈:电影吧,看片怕被抓,我把店卖了都赎不出你。 裴允乐在沙发一头露出笑容,觉得陈青棠真是傻得可爱。 外面的大门传来敲门声,裴允乐放下手机去看电子显示屏。 纪明珠抱着一堆东西站在阶梯上。 “你怎么来了?” 纪明珠如释重负般把东西塞在裴允乐的怀里。 “听说阿姨摔了,我妈让我送点云南白药和一副支架。” “你家居然有支架?”裴允乐看着那两根拐杖,一脸震惊。 “害,老太太生前用的,放着也是放着,你家应该不忌讳这个吧?要不然我拿回去。” 林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裴允乐把东西收了,“你要吃草莓吗,给你拿点。” 纪明珠摆摆手,“得了吧,谁没吃过似的,别让我又提东西回去,累死我了。” 裴允乐把东西放在玄关,“行吧,谢了,不送了。” 纪明珠伸出一根指头抵住裴允乐的肩,“我跟阿姨打个招呼,免得说我没礼貌。” 裴允乐一脸无语,对着二楼扬着下巴。 “她在二楼中间那阁,你自己找她去吧。” 纪明珠换了拖鞋,似是要证明那些东西确实是自己拿来的,非要抱着一箱药和支架上楼。 周围又静了下来,裴允乐又跳回沙发上跪坐着,手机上显示十分钟前对方已经接受了文件,想来现在应该下好了软件。 裴:好了吗好了吗? 陈:好。 裴允乐点开app,搜索电影资源,那软件大概是小制作,画面是简洁风,这是一个优点,但缺点也明显,动不动就显示在加载。 裴允乐有些烦躁,在客厅里绕了几圈。 不知道等了多久,楼上传来脚步声。 裴允乐循声望去,“你要走了啊。” 纪明珠脸上的墨镜还没摘,她唇角抿成一条线,没吭声也没动作,良久,她才开口:“你把鸡毛丢在那儿了?” 裴允乐一愣,“不是我丢它在那,是我妈把我抓回来的,过几天我就回去了,没事的。你想它啊?” “有一点吧。” “嚯,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缔结缘分的,你要是真想它,你现在也可以去把它带回来。” 纪明珠还想说什么,看了她一眼,又转身走了,客厅里只留下一阵馥郁的香气。 “这才是没礼貌好不好,臭小鬼。”裴允乐有些不满地吐了一句槽。 裴允乐看那中央的圈圈又转了半小时,为了保险,她先把进度条快速拉到最后,确定是《卡罗尔》后才敢邀请陈青棠进房间。 裴允乐是看过这部电影的,心思便不全然在上面,在看的过程中总想跟陈青棠聊天,直到陈青棠让她安静,陈青棠是真的想安安静静看电影。 裴允乐只能撇嘴,要是这app能开视频通话就好了,可惜这只能开语音,聊胜于无。 她缩在茶几前,屏息凝气,但对方的呼吸声是听不到的,裴允乐有点失望,她总觉得陈青棠像是冬季霜花,看得见但难以拽在手心里,她存在在身边,又转瞬即逝。 那种空虚和后怕让裴允乐难受。 她第一次觉得不能说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忽地一阵冷意蹿上心头,皮肤上站起数以万计的鸡皮疙瘩,浑身打了个颤。 窗帘依旧是敞着的,外面的前院有明亮的路灯,牛毛细雨如绣花针飘飞在光线中,裴允乐没有被淋到,却觉得那些针一样的雨刺到了自己的肌肤上。 她跑到一楼的客房,从柜子里拽出一条毛毯裹在身上,又回房间抱着自己的小熊玩偶。 电影下面有一列类似于发言框的地方,如果不想发声,可以在下面打字。不与外界公开,独属于她们两人的沟通交流。 裴允乐滑动着下面的发言,在放映到精彩的地方,陈青棠会发一些发自肺腑的感慨,或是对于主角感情的赞扬,或是对于镜头语言的惊讶。 裴允乐一条条仔细看着,唇角忍不住上扬,这个人怎么这么淳朴可爱,像是小学生在发表读后感,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好像还是第一个。 电影还剩下半小时,陈青棠突然退出了房间,没说原因也没说告别。 裴允乐窝在被子里,只想着大概是对方的网太差,被卡出去了,毕竟平顺的网真的是难以恭维,那个处处4G的地方种满了4g豆。 电影提前结束还顺她的意了,陈青棠睡得早,自己还能偷点多余地方时间和她聊天。 裴:是不是很好看? 半小时,对方没回复。 裴:你的网这么差吗? 陈青棠还是没回,裴允乐就这么眼巴巴的等着,外面的雨下得大了起来,她有些难挨这无边的冷意,开了房间里的空调直接升温到30度。 等了半小时,裴允乐实在是等不住,她知道陈青棠不喜欢打视频,但是想念盖过了理智,还是给她打了过去。 被陈青棠拒绝了,虽然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至少知道对方的网是有的, 裴允乐在床上无奈地挠头,这人怎么了,她刚才明明什么也没做,也不记得那电影有什么不好的剧情。 裴允乐想直接发消息,但又怕一连串的消息轰炸很惹人生厌,只好把自己的拍一拍改了,既显示又没有震动提示,只要想看就能看见。 ——我拍了拍“窦房结”,说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拍了拍“窦房结”,想看看我的小狗owo ——我拍了拍“窦房结”,你在欺负我:( ——我拍了拍“窦房结”,理我(?﹏?) …… 不知道改了多少条,陈青棠终于回她。 陈:你还回来吗? 裴允乐拽紧身上的毛毯,快速打下一个字:回 陈:什么时候。 裴:不知道,再说? 陈:你会不会骗我。 裴允乐抱着这条翻了个身,这是什么意思,她下床看了看桌上的装饰日历,上面已经划掉了七个红叉,证明她离开陈青棠已经七天了。 但是林子兰的腿还是不太方便,好在已经不那么完全需要外界帮助,走路频率不能太多。 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陈青棠没回了,打视频也依旧被拒绝。 大概是被这事情突然整了一顿,裴允乐只觉肾上腺素飙升,浑身没再这么冷,她跳下床又给陈青棠打了好几个视频,依旧被拒接。 直到后面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裴允乐差点在上演一个平地摔,她握着手机想出去,走到房门口,脚步又停下来,转身看向身后的房间,林子兰的房门依旧是轻掩,她尽量不发出脚步声走过去,床上的被子拱起来一个身影。 “妈?”她低声喊了一句。 林子兰毫无动静,连个翻身也无,看来是睡着了。 墙壁上的挂钟还在“滴滴答”的响,上面的时针指到12点。 细雨汇集成了汩汩水流滑落整扇落地窗,前院的土地从深黄变成深棕,红白相间的花朵在雨中显得更加靓丽,枝叶轻晃。 裴允乐咬了咬牙,今天不去的话估计这一晚上都睡不着。 大门又被人敲响,裴允乐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现在这个点怎么还有人来拜访? 她开了门,是牵着鸡毛的纪明珠。 一人一狗,都被雨打湿,纪明珠卷好的刘海已经缠着一缕了,毫无形象可言。 “你,不是,你们,不对,你和它怎么在这儿?”裴允乐有些语无伦次。 鸡毛到了家,拼了命地想往屋里钻,裴允乐见它爪子湿脏,呵斥了它一声,让它在门外踩垫子。 “阿姨说让我把鸡毛带回来,她说她见不得孙女在外受苦。”纪明珠语气淡然,平常的傲气仿佛也被夜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裴允乐一时语塞,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是应该先对纪明珠道谢,还是骂她是个实心眼的,怎么这么笨呢。 “你冒着雨开车去平顺?你不是不敢开山路吗?” “没有,上次我说那个话纯属是逗你的。” 裴允乐一把握住纪明珠的手臂,“那你见到陈青棠了吗?” 纪明珠的细密的羽睫也是湿润的,像是垂死扇翅的蝴蝶。 “见到了。” “她过得怎么样,你去的时候她在干嘛?” 纪明珠拂掉她泛白的手指,“没干嘛,就站在屋檐下赏雨吧。” “你跟她说什么没有。” 纪明珠吸了一口气,“说了,她就是问我你为什么喝醉了,又问我这几天你在安阳干嘛。” 虽是夏季,但是被淋了雨也是有些冷的,裴允乐忍着门外的风,还是把身上的毛毯丢在纪明珠的头上,“然后呢,你说了什么?” “我哪知道你到底干嘛啊。”纪明珠总算是有点之前的傲气了,没再如刚才那样像打蔫的花,她撩拨开眉眼处的湿发,“就按着之前你的习性,说也许很久没见朋友了,你朋友又多,大概是这几天玩过头喝醉了,然后说阿姨崴脚了,你可能要一直照顾她,然后她就看着我把鸡毛和你行李箱带回来,谁知道她想什么事情啊。” 说完,裴允乐才注意到纪明珠的身后真的是她的行李箱。 裴允乐当即就炸了:“你神经啊,你带鸡毛回来就算了,你把我行李箱带回来干什么!我又没给你说过,纪明珠你发疯啊?” 纪明珠一时委屈,本来想跟她对着吼,但一想到什么眼眶就红了。 “喂!是你妈说你走不开身,拜托我去把你衣服什么东西的都带回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东西我自己做主啊!” “你妈说的以后不去平顺了,说你要进市医,然后说你脑子不清醒,让我这个当朋友的帮你一把。” 裴允乐看着她还在擦头发,一气之下把毛毯夺过来扔地上,“你到底是我朋友还是我妈的朋友?” “裴允乐,我去你的!我听你妈这么说,我以为你恋爱脑上头分不清好坏,要不然谁管你的破事!” 纪明珠本来想上去跟林子兰打个招呼,刷一波好感度,说完了客套话本来都要走了,林子兰突然问起来上次她去平顺怎么样。纪明珠想着裴允乐就是新鲜感上头,终究还是要回安阳,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可能。 林子兰告诉她裴允乐为了陈青棠不愿意回到正轨,两人对完了各自消息,在房间里沉默了几分钟,最终林子兰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拜托纪明珠把裴允乐的东西拿回来,也没告诉她骗裴允乐回来参加饭局的事情。 纪明珠答应了,在陈青棠问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根据自己知道实话实说,没有添油加醋也没刻意挖苦。 现在面对裴允乐的生气,她在好奇是自己办事没处理好,还是被人当枪使,以至于现在事情像个毛线球一样缠绕一起。 纪明珠觉得憋屈,把牵引绳往裴允乐身上一扔,就想离开这里的是非。 裴允乐看着她的背影,又抬眼看了楼上。 “纪明珠!你给我惹出这么大的烂摊子就想跑是吧!”肾上腺素还在分泌,裴允乐第一次在雨里觉得不冷。 “那你要干嘛。”纪明珠擦了一把脸上的雨。 “送我回去。” 纪明珠隔着雨幕,只看见裴允乐的面容被雨打得模糊,一双黑色的眼眸在黑夜里反而发亮。 “你不是怕雨吗,万一陈青棠不让你进门,你在外面等死是吧。” “你能不能别废话了!你快点啊,本来这里离平顺就远,等会儿追不回来你赔我这么大个陈青棠啊。” “你不会真是恋爱脑吧?”纪明珠拽着人跑向车门。 “快开车!” “死恋爱脑,跟你真是倒霉。” 纪明珠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系上安全带。 “等会!我有东西没拿,马上,给我一分钟!” 说完,裴允乐又打开车门跳下去。 纪明珠无语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不过一分钟,裴允乐提着两个袋子又回到车上。 “你拿了什么破玩意儿?” “面包。”还有一个蔫掉的草莓。 这七天里,裴允乐没事就去她平常最喜欢的那几家面包店买面包,足足买了两大袋子。 “死恋爱脑,那我怎么办,我是你们家的工具人是吧。”纪明珠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只好忍着给裴允乐开了热空调。 “下次你遇到谁我帮你追,谁叫你给我妈当狗腿子的,你背叛了我你知不知道!你快点开,开快点。” “谁稀奇。”纪明珠翻了个白眼。 * 纪明珠走了高速,没再走那十八弯的山路,比预想中的时间快了不少,但还是花了一个半小时。 刘家大门紧闭着,但裴允乐知道那扇门一般是不关的,她急匆匆地下了车,伸手想去推门,那门却是紧闭的。 雨丝纷飞,直直飘进眼里,裴允乐只好眯着眼,她想着老人家睡下了,贸然敲门还会吵着隔壁邻居,但是陈青棠把她拉黑了,自己又没电话,实在没办法。 沉闷的敲声在雨夜里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暴躁的狗吠。 裴允乐往后站,站到石板上,冲着上面喊陈青棠的名字。 陈青棠本来也没睡,她本来就不是个直接说的性格,什么事情都是闷在心里自己消化,纪明珠的话和裴允乐的行为在她脑海里一直盘旋,她实在睡不着,以为裴允乐那七天的体验卡是起了新鲜感提出来的,这七天恰好结束,她也不会回来了,否则也不会让纪明珠来替她收拾行李了。 这人怎么这么爱玩,偏偏自己又笨。 外面的雨声逐渐变大,随之夹杂的还有自己的名字。 陈青棠从床上坐起来,她走到窗户旁,看见昏黄的路灯下,满脸是雨水的裴允乐,一身湿润,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陈青棠想也没想,穿着拖鞋匆匆跑下楼去开门。 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看见裴允乐抹了脸上的雨水,“你为什么把我拉黑了,陈青棠!” 陈青棠还在惊讶,七天未见,裴允乐想把人抱进怀里,但是自己浑身又湿得厉害,陈青棠还是那一身干爽的睡裙。 她喉间吞咽,“这个,还有这个——” 话落,裴允乐从车里拿出两袋面包,又从下面翻出一颗草莓。 看着那皱巴巴的草莓,毫无食欲的样子。 陈青棠拽着裴允乐的手臂把人带进屋里去躲雨。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淋了多少雨,气死我了……” 裴允乐一边说,一边抬着手臂去擦眼,陈青棠才从那满脸雨痕里分辨出她的泪水。 她也顾不上裴允乐身上的雨水会不会打湿自己,当着纪明珠的面,把人轻轻抱进怀里。 她知道裴允乐听不见,还是在她的左耳轻启着唇瓣,一张一合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陈青棠希望这句话顺着左耳,传进裴允乐的心脏里。 因为左耳离心脏最近。 第23章 No.1 温热通过皱湿的布料贴到裴允乐的皮肤, 巨大的温差让她情不自禁地浑身发颤。 这层抖颤传到陈青棠的身上,她松开手臂,把人从怀里提出来, 踩着拖鞋要上楼去,见着后面那人还缩在原地, 她又下去把人拽上楼。 被晾晒在一旁的纪明珠发懵,合计着这俩人都不管自己了。她脱下身上还有些发润的外套提在手上, 一脸怨气跟着她们俩人屁股后面走上去。 陈青棠拽着人进了房间去, 纪明珠看着那半掩的房门无措,不能随便进别人的卧室,更何况自己还是一个外人, 她淋得雨不多,多半在车里烘干了,索性挨着那套半湿的衣服在外面等着。 包里的手机在震动,她掏出来一看,是林子兰打来的,纪明珠惊呼了一声,那一直响铃的手机像个烫手山芋,但又不敢接。 她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静等着手机自己挂断,随后开了静音丢尽包里当不知道。 肾上腺素褪去, 高亢的情绪也消散, 裴允乐现在才感觉到遍体生寒, 她看着陈青棠弯着腰在衣柜里找衣服。 裴允乐比她高, 骨架也比她的大, 陈青棠在一堆衣服里挑挑拣拣,除去裙子以外, 其它的衣服都是贴身的,如果强行穿进去一定会难受。 无奈之下,她只好挑了一件棉质睡裙递给裴允乐。 见那人蹲在地上像是石塑一样一动不动,看得陈青棠来气,她走过去把人扶起来,上手就要去脱裴允乐的衣服。 “诶诶诶,等会等会等会!”裴允乐哪见过有人直接来脱自己衣服的,被吓了一跳,立马往后退了两步,“我自己来,我自己脱!” 说着,她捏着两侧的衣角想往上提,但沾水的衣服拧成一块阻力大反而更难脱,裴允乐抬高手臂,脸都急红了衣服跟块麦芽糖一样死死黏在上本身。 看着层层叠叠的衣料都堆在裴允乐的胸骨那里,陈青棠想上手帮她,但是又想着刚才那人反应那么大,大概是不喜欢别人帮忙这种事情,只好抱着手在旁边等。 裴允乐咬了牙,只听得衣料崩裂的轻微一声,她忽地不敢动了,只好双眼泪汪汪地求助陈青棠。 “你帮帮我嘛,这衣服后面好像有个系带,可能团成结了。” 说完,裴允乐背对着陈青棠。 陈青棠撩起衣服,也没看见什么系带,她的手往衣服里探进去,沿着裴允乐微凸的脊柱骨向上攀,微凉的指腹激起裴允乐身上的鸡皮疙瘩。 陈青棠探索得有些不耐,直接拽着衣服用了点力气向上一提,终于是把衣服脱了下来,只不过旁边的裂了一条线,发出布裂的声音。 在门口蹲守的纪明珠一愣,从半边门缝里探头进去看,只看见拿着破衣服的陈青棠,还有上半身脱得只剩ck内衣的裴允乐,肋骨处还有不明的长红痕。 她们两人齐齐看向自己这个电灯泡。 三人面面相觑。 纪明珠有些汗颜:“你们是不是不知道我在外面……”她又看向裴允乐,言语中带点嗔怒:“你怎么还做上了,不要命啦!节制点行不行!” 裴允乐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最后化为了黑脸,她抢过陈青棠手里的衣服往纪明珠方向一扔,这下门彻底关严实了。 陈青棠神色平静,把睡衣塞裴允乐怀里,自己转过身去。 裴允乐捧着那一团柔软的东西,松散展开,那睡衣里还包裹着绣着小花的内裤。 陈青棠把写完的纸条递给裴允乐——新的,洗过没有穿过,你要是介意的话。 那你要么忍着,要么光着。 裴允乐觉得自己脸简直烫得快要爆炸,那点少许的布料像是裹满了一层刺,扎得她有些不敢去碰。 “我,我先去卫生间换。”她越说越小声,像是蚊呐,最后几个字更是消了音,刚说完就跑了出去。 一出门,就跟纪明珠撞了个满怀,裴允乐揉了揉自己的肩骨,“你变态啊,非要蹲在这里偷听。” “你没做什么怕人家听见什么,还是说,你打算做点什么?”纪明珠抱着头恨了她一眼。 “你管我。” 看着她抱着衣服,纪明珠环顾了一圈周围,只好黏着她后面,小声嘟囔:“我今晚怎么办,你给我开个房。” 穷光蛋裴允乐当即拒绝并发出抗议:“下这么大雨你要折磨死我?你在这里睡一晚得了,睡我的房间。” “哇塞,你折磨人家还差不多吧,我再不进去谁知道你们到哪一步了?真是没眼看。”纪明珠撇嘴,“另外,谁要跟你睡一张床啊,你那睡姿真是人神共愤。” “谁要跟你睡一张床啊,你睡我的床。” 纪明珠尝出点别的意味出来,“什么意思,你要跟陈青棠睡一张床啊!不是——”她弯起指节敲了敲墙壁,“你们这儿的隔音好不好,我怕听到什么别的。” “你神经吧,我刚才只是换衣服。”裴允乐冷得又抖了一下,“小别胜新婚你懂不懂,我今天不爬上人家床,哪天还能爬上去,跟你这个单身狗真是没话说,你抱着鸡毛去诉苦得了。” “切。” “你别跟了行不行,我要进去换衣服了,等会被陈青棠看见了我怎么说啊。”裴允乐推开把手,把纪明珠堵在外面。 “那我怎么办,我没衣服换。” “你要么去祈求人家给你件衣服穿,要么就这么光着吧,反正我又不跟你睡一床,完全看不见。我的房间在那,你自己去吧。” 纪明珠恨得牙痒痒,看见裴允乐幸灾乐祸的脸更是握紧了拳头。但想着今天的事有一半是她的原因,她又忍了,她闭上眼吐了一口气,气冲冲地去了裴允乐的卧室里。 陈青棠的睡衣有一股不馥郁的皂角香,只是棉质布料都会容易皱,裴允乐扯了两下还是觉得没什么用。 陈青棠已经整理好了床褥,在黑暗里睁着眼,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是很好的白噪音。 忽地床上爬上来什么东西,陈青棠吓得跳下床,又被人揽住腰间拉了回去。 耳边是热气氤氲,她听见裴允乐的笑,“姐姐系我呀。” 见旁边人没动静,裴允乐戳了戳她,“哇,你是不是被我吓着了?” 陈青棠抱起旁边的枕头往裴允乐怀里一塞,上了床自顾自翻身睡下。 裴允乐捏着有些粗糙的枕头,“你还在生气啊,你生的是哪一个气,是气我不回来,还是气我吓你?” 裴允乐伸出手想把人掰过来,陈青棠不肯,扯过被子盖过头,一个在里一个在外,薄被形成了一个隔绝圈。 看着那一团,裴允乐也钻进被子里,沿着陈青棠的方向爬过去,直到触碰到对方的脸。 “看来是两个都气咯?”裴允乐双手双脚都抱住陈青棠,不让她翻过身去。 陈青棠掀开被子露出头,把怀里的人给压下去,自己又变成在被外的那个。 裴允乐也没急着要探出头,她听到陈青棠的胸膛里传出的心跳声,大概猜了一下自己离心尖区多近,往上一爬,直接把头埋在陈青棠的颈窝处,那儿渗出温润,她就直接这么靠着。 感觉陈青棠还想动,她松开点力道,“我还冷着呢,你忍心把一个病号丢在一旁吗,这儿又没电热毯热水袋,我的暖宝宝只有你了,你说是不是,陈宝宝?” 此话一出,裴允乐感到怀里人的挣扎逐渐不那么激烈,直至缓慢停下。 裴允乐心安理得地继续窝在陈青棠身上。 “我妈崴了脚一直不见好,所以确实说不了一个具体回来的时间,至于那天喝醉——”裴允乐一下子蹭起来,“你好奇的话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问纪明珠。” “而且,为什么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怎么一点都不信我呢。” 裴允乐越说越激动,身上倒是完全不冷了,还有点热。 身后的压紧的被子,身前还有一个动来动去的人,陈青棠只觉得自己气都喘不过来,她想把人推开,但裴允乐非不让她如愿。 “我冷。” 说完,陈青棠又不动了。 陈青棠上手拧了一把裴允乐的腰间,却被那人反拧了回来,力道浅淡,反而是她不自觉地弯了腰想去蹭那点痒。 她确实是好奇,也确实是没这么信裴允乐。 毕竟那天裴允乐是要去吃席才回去的,既然是白事,谁又会在席上喝醉。更何况她那天又不想走,想来跟这个亲戚感情浅薄,想来更不会喝醉了。 陈青棠以为裴允乐一回到灯红酒绿,就会把她这个人忘了。 人心,最难靠住了,连亲生父母都会抛弃自己,更别说是一个七天体验的恋人,而且这不也是裴允乐一时兴起提出来的,一切都是兴起而已。 两人纠缠,清淡的皂角香被体温放大,香味弥漫在被子里,一举一动都是陈青棠身上的味道。 “我那天喝醉是我妈骗我去吃饭,本来也没想喝醉,谁知道那酒这么烈,喝了几杯醉得奶奶是谁都不知道。” “还有,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就把我拉黑删了,你知不知道不能随便删人的。”陈青棠感受到裴允乐起伏剧烈的胸膛,压在她的胸口上,连带自己都发闷,仿佛这一刻两人的情绪共鸣。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觉得只有对一段感情很失望了,救无可救的地步才会把人删了。” “我不管,你明天把我加回来,不对,你求我把你加回来!” 陈青棠点点头,下颌抵在裴允乐的脑门上,戳得她有些疼。 裴允乐索性把脑门往她胸口上蹭了蹭,陈青棠惊得呼吸一窒,胸背下意识往后仰,忍不住抬手打了裴允乐的屁股。 裴允乐下意识哼了一声。 从来不允许别人打屁股的她浑身一僵,两人就这么互相抱着,像是两块石头相碰。 “你不准拍我屁股!”裴允乐没忍住声音喊出来,忽地听到隔壁传来敲墙的声音,她又立马闭住了嘴,小声地在陈青棠耳朵边又重复一次:“你不准拍我的屁股!” 陈青棠大概是知道了什么不能知道的事情,这个敏感点真够奇特的。 雨点砸在窗上,疏疏落落。 “现在已经过了12点了,七天的体验卡过期了,你知不知道?”裴允乐晃了晃怀里的人。 陈青棠当然知道,她几乎是数着点过的日子。 两人都没说话,听着外面的忽急忽慢的雨声,外头刮着凉爽的风和雨,被子里是滚烫的热和雾。 都在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陈青棠听到杂乱无章的心跳声,她静静听了一会儿,这不是独属一个人的,这是她们两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分不清边界,正如此刻她们相拥着。 裴允乐想着再这么等下去,估计等到外面花都谢掉一次也等不来对方的主动。这人真够能忍的。 她清清嗓子,吐出的话却依旧黏黏糊糊的:“尊敬的sssssvip用户,你要续费吗?” "如果要退订,只接受语音留言td。" “如果要续费的话,请操作。” 陈青棠语塞,这人真够幼稚的。 大概也是兴起了,她抬手又拍了一下裴允乐的屁股。 裴允乐“哎呀”一声,忍不住去捂住被打的地方,她笑道:“恭喜你一不小心解锁无限期续费,金额是你的一颗真心哦。” 陈青棠喉间滚动,她此刻有些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一切都像是不真实的梦,唯独怀里人的触碰是真的。第一次被捡是刘奶奶把她带回来养大,第二次裴允乐又把她捡走了。 这常年充满阴森的屋子,中间躺着相互依偎的两个人,陈青棠第一次感到家的实感。 “不过,我发现件事情,之前我还教你情侣之间要怎么做,现在发现我们俩都是小学生,现在我们俩都是同桌了,我也不是你的老师了。” “但是呢,在我日夜苦学之中,决定还是把情侣必会的no.1改一下,不再是想念了,换为信任好了。至于那个想念嘛,改成no.1.5好了,我原谅你偶尔忙碌想不起我,小心眼的我决定大度一回……” 裴允乐念念叨叨,念得自己眼皮都乏了,“不准说话,你不准反驳……” 陈青棠看着眼前人嘴唇翕合,还想说什么,她伸出手挡住了裴允乐的眼,此刻,房间里终于是安静下来,只有安稳绵长的呼吸声。 第24章 我到底说什么了? 消毒水的味道比撕裂的意识更先来临, 裴允乐第一眼看到的是被水渗透脱皮的天花板和墙壁。 “我……”一张嘴,嗓子像被锯子锯过一样嘲哳嘶哑,喉咙里吞了一片沙漠, 又干又热。 裴允乐连咳嗽都是疼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吐出几粒沙子来。 “你醒了?”纪明珠净白的眼珠里爬上些红血丝, 那身衣服依旧松垮发皱的搭在身上。 裴允乐皱了下眉头,脑子昏沉还疼, 四肢软得厉害。 她一张嘴, 纪明珠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 “昨晚你发高烧,陈青棠把你背来的。” 看来是真的在平顺,而不是在安阳。 裴允乐从被子里伸出手指了指纪明珠。 “大晚上乒乒乓乓的睡不著, 你们走了我又不敢睡,干脆跟你们来。” 裴允乐伸出食指往下一指,指尖对向地板。 “这里是卫生院。” 裴允乐指向门外。 纪明珠翻了个白眼,“人家给你回去煮白粥了,留我在这儿。” 打探完消息,裴允乐终于是撑不住往枕头上一倒。 纪明珠把左手背摔进右手心,“嗨呀,我以为你昨天那个大红脸是害臊,我还说你这么没脸没皮的人怎么会害羞,原来是烧红了脸。” 闻言, 裴允乐张开嘴, 指着自己的扁桃体。 “39度, 再烧会儿要成大傻子。” 裴允乐神情恹恹, 接过来纪明珠递来的温水, 一口气喝光,嗓子被润过要舒服一些, 至少能发出点细微的声音,不至于让人继续猜。 “我昨晚上做了好几百个梦。” 纪明珠睨她一眼,“春梦?” 裴允乐白她一眼,“我梦到陈青棠没给我开门,然后我就一直站在那里淋雨,偏偏头顶上还有一个大太阳,给我晒得浑身都是汗,走到哪儿那个太阳就跟我到哪。” “古有夸父追日,今有日追允乐,不错不错。”纪明珠打了个哈欠,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称得眼睛亮晶晶的。 “我都有点分不清昨天的事情哪部分是梦,哪部分是真实的,睁开眼是梦,闭上眼还是梦。” 裴允乐一翻身,就觉得脑壳里的脑子晃来晃去,疼的不行。 “打屁股是真的。” “什么东西?”裴允乐脸上五官以一种从未出现的方式皱在一起。 纪明珠像个无脊椎动物一样瘫倒在旁边的病床上,“我说,你穿人家的衣服,睡人家的床,打谁的屁股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做了吗?” “我们没做,你们做没做我不知道。” 裴允乐颤抖着自己的双手,不可思议地仔细看过每一根指头,上面的粉甲已经长长了,透出一弯白色月牙。应该没有吧,自己还没剪指甲。 “所以你是不记得昨天干什么了?”纪明珠从床上腾起来。 “我都烧昏了,只记得你把我送到门下,然后我好像爬上陈青棠的床上去,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记得个屁啊,我烧成那样了说的什么胡话,你别跟一个病号计较好吗。” “哐——”门口旁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铁皮柜子上。 裴允乐撑着脖颈想起来,但是手臂没有力气,腹部也没有动力,试了半天还是软了回去。 她只听得纪明珠站起来,一脸犹豫,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病号,又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再回来时,手上抱着一个保温盒。 “你点的外卖?”裴允乐咳嗽两声。 纪明珠扭开盖子,“没有,陈青棠送来的。” “她人呢?” “不知道,放了东西就走了。” 裴允乐觉得有一种慌乱涌上心头,掀开被子想下床,下肢没劲又跌了回去,她撑着旁边柜子站起来,浑身颤颤巍巍,但忽地又立在那里闭眼不动。 纪明珠觉得自己是观赏了一场残疾人康复大赏,如果她手里有两个硬币,一定都丢给裴允乐。 “你,你要干嘛啊。” “陈青棠进来的时候我说什么了?”裴允乐看见有一群小蜜蜂在眼前嗡嗡飞,“我去,站猛了,脑子没供应上来血,头昏眼花有点想吐。” 纪明珠连忙把人扶回床上去,“真够神的,你还打着点滴。” 裴允乐低头一看,刚才动作剧烈,手背上的针头已经挣脱白胶布蹦出来了,针头那端还在不断渗出透明液滴。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再给你插回去?” 看着她捏着针头薄片,裴允乐一惊,捂着自己的手背连忙后退,“婉拒了。” “你赶快去看看怎么回事,我还没弄清楚这人的脾气怎么又上来了,还有昨晚上我到底说什么了。” “如果昨晚我睡在你们俩中间,我一定能查清楚。” “三人的爱情太拥挤了。”裴允乐闭眼,“我鞋呢,我得赶紧出去看看。” 她低头在床边溜了一圈,花色地板上除了灰尘以外连半边拖鞋的影子都没有。 “你是她背来的,哪里记得给你穿拖鞋。”纪明珠在旁边懒懒开口。 夏季的地板都是冒着一股热的,裴允乐赤脚踩地倒是没觉得什么不适,只不过有点硬。 她摇了摇头,深吸两口气,待全身的肌肉有点反应后才出了门。 走到一楼,有几个卷头发的阿姨捧着茶水杯在聊天,看着脸色红润、唇角干燥的病号赤脚从旁边蹿出来,立马搁下茶杯。 “诶诶,你哪个床的?” 裴允乐舔了一下唇瓣,被口涎浸润过的软肉得到半刻的滋养,以至于开口的时候不再有着强烈的撕裂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床的,“昨晚发烧来的,点滴打完了想走。” 卷发阿姨将纹过的深青色眉头挤在一块,“你这病好了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纪明珠从后面跟上来,扶着裴允乐,“点滴已经都打完了,最后一瓶也完了,确实可以走了,已经跟那位姐姐说过了。” 裴允乐的鼻子还是塞的,一说话就是浓浓鼻音,“姐姐,真的,拆了针走的。” 卷发阿姨挥挥手,抱着茶杯又走了回去。 裴允乐拉着人想走,小步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她钻到那一群阿姨堆里。 嘴角扯出一个笑,像是要吃人一样渗人。 “姐姐们,问个问题,这儿的卫生院还招人吗,我没看到过招聘信息,想问一下。” “目前不招,等什么时候人手不够,卫生资金够的时候可能会招?” 裴允乐点点头,觉得脑浆都在摇晃,能听到水声。 “那你们什么时候人手不够啊?” “没有不够的时候。” 裴允乐:…… 另一个短发阿姨走上来,“关键是真生大病的早去县医院或者是市医院,谁来卫生院看,也就感冒发烧,病不重的,打疫苗什么的来这儿。” “那另一个龙潭卫生院呢,你们知道它招吗?” “妹儿哟,其实都一样的,道理都是一个道理嘛。” 裴允乐闷声吐了句:“好吧,谢谢姐姐们。” 走出卫生院的大门,厚重的云层暂时盖过烈阳,即便没有直射的强光,但热浪一股接着一股,连远处的景物都在这股火浪之中融化,慢慢摇晃。 裴允乐脸朝黄土背朝天,手抬高去挡眉眼。 “我们打个三轮吧,我不认路,你又走不动。”纪明珠拉住人站在路旁。 这儿路段开阔,三轮儿也多,两人窝在后面跟着车的频率360°无死角摇晃。 车开得慢悠悠,里面又漫着一股汽油味。裴允乐到小卖部的时候只觉胃难受。 “你什么时候回去?”她回头看了一眼纪明珠。 “姑奶奶,我一晚没睡,我至少睡个中午觉再回去吧,等会疲劳驾驶就完蛋了。” 裴允乐点点头,忽的又回头看她:“你昨晚睡哪的?” “卫生院的床上。” “不是,我说去卫生院之前。” “你房间啊。” “我们俩睡一个床的?” 纪明珠无语,这人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烧的,烧得神志不清的。 “你刚才不是还记得你爬上了人家的床吗?” 裴允乐原地呆滞,“哦对,好像是这样,我以为我刚才做梦。” 纪明珠不想站在旁边当她们play的一环,很是识趣地把人送进小卖部,自己站在外面玩手机。 小卖部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凉,阴风往裴允乐红烫的脸上刮的时候,她闭上眼只觉得天灵盖都是爽得发麻。 一回头,陈青棠正盯着她,仿佛她是准备进店偷东西的小偷。 裴允乐下肢又软起来了,上半身瘫在柜台上,把脸贴到玻璃上去降温。 “你怎么走了?”她张嘴,口腔里都是苦。 她看见陈青棠往她脸这儿伸出手,裴允乐闭上眼,正等着轻柔的抚摸。 倏然感到脸下什么东西被猛的抽出去,一时没了支撑,裴允乐的颧骨抵在玻璃面上,发出轻微的磕响。 一抬头,原来是她的脸压在账本上,陈青棠要用,把它抽出来了。 裴允乐钻进柜台后面,把千斤重的头放在陈青棠的腿上,软肉蹭上冰凉丝滑的布料上,她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下一秒,那软热的大腿移开,裴允乐的头差点掉地上磕出大包。 纵使是高热把反应尖锐端烧成顿面,裴允乐也总算是察觉到点什么。 但是她什么都没吃,饿得难受,说话都是气若游丝,这么看起来倒像个活脱脱的病美人。 “陈老板,你怎么都不带看我一眼的。” 忙碌的陈老板甚至不愿意抬一只眼。 裴允乐往她旁边蹭了蹭,板凳腿摩擦过水泥地刮出刺耳音。 她牵过陈青棠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刚才没吃上你亲手做的东西,有点饿得——” “心慌——”裴允乐故意把最后两个字拉长调子,本身就病得张不开的嘴更是把话语吐得黏腻。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裴允乐勾着陈青棠的手抚到自己的心口处。 细硬的骨节被人强行抚到一片柔软上,陈青棠那双如雨后清洗过的石子眼瞳轻颤。 指尖不由自主抖了一下,陈青棠下意识蜷缩起指节。 下一刻,颈窝那压下重量,纷飞松软的发丝若有若无刮着锁骨,陈青棠感到难抑的痒。 裴允乐哼哼两声,“慌不慌?” 陈青棠强行收回自己的手,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此刻像是晦涩难懂的字符,看不懂也看不清。 她撑着最后一点理智,把裴允乐的头推开。 裴允乐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应该说她实在是有些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打直球,弯弯绕绕不是她喜欢的。 “陈青棠,我昨晚,不对,我们昨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话落,她看见陈青棠合上了账本,空气里扬起大片灰尘。 裴允乐不自主的摸上自己的颈动脉,那里的血液流动递送着心跳,她感到此刻真的有点心慌。 完蛋。 第25章 冲击力 裴允乐扇了扇空中肆意漂浮的灰尘, 又悄悄移过去给陈青棠扇风,声音像是锯子割木头:“我是不是说——”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故意没了音,配上本就哑掉的嗓子, 宛如一条鱼儿滑进无边的海面,陈青棠的心里泛起一点浪花,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鱼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允乐又使坏,把问题丢给陈青棠, “是不是啊, 是不是这样?” 看着旁边这人身形不动如山,但指甲已经深陷进掌心软肉里,裴允乐眼珠子一转, 看见两人的膝盖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裴允乐晃了一下腿,用膝盖轻轻蹭过陈青棠的,她感到对方的腿倏然绷紧,裴允乐在旁边一脸失望,“难道不是吗,不是的话那算了吧。” 话落,膝盖上落下一片火辣辣的疼,陈青棠拍了裴允乐不安分的膝盖。她揉搓了两下,只好把自己的腿收回来, 老老实实并拢在一起。 正午的日光只能照进店里一半, 外头的人影在那一小方光地中来来去去, 隔壁的小学铃声响过两次。 裴允乐饿得有点头晕心慌, 生了病消耗大量能量, 加上情绪波动又耗了不少,却又没有一点进食, 哪怕是坐在这里一动不动,血糖依旧是低着的。 她手肘撑在桌子上,手掌心托着脸蛋,放眼望去小卖部里一堆吃的,她正犹豫要不要去拿点小面包垫肚子。 忽地想起什么,她凑过去问陈青棠,“那两袋面包你吃了吗?” 陈青棠摇摇头,那颗蔫巴的草莓被她种到地里去了。 “话说,刚才你为什么放下保温杯就走了?” 陈青棠不想告诉是因为裴允乐说她说过的话都是糊涂话,那昨晚的续费算什么,于是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把真实想法唰唰几笔改成——听说你烧成傻子了。 “啊,你嫌弃我?” 陈青棠本来想摇头,最后还是变成了点头。 “哇,那怎么办,你知不知傻子很烦人的,一旦认定谁是她亲属了,这辈子都逃不掉了,那个人去哪,她就要屁颠屁颠的跟着去,睡觉要一起睡,洗澡要一起洗,连吃饭都要人家追着喂……” 裴允乐一口气掰着手指头罗列出种种例子,最终得出个结论,“陈青棠,你要是被我缠上你就完蛋了,你可得终身养我一辈子了,所以说,你嫌弃我也没用,这辈子只能守着我了,要不然傻子就要去打电话报警说你遗弃。” 陈青棠听着她的糊弄话,小脸上的五官就愈发皱成一团,仿佛此刻已经被傻子缠上了。 裴允乐见着她这个样子,像是圆脸猫猫头,上手把陈青棠的脸蛋捧到手心里,指缝里挤出一点软肉,“你看,所以我立马从卫生院跑出来缠你了,你完蛋了。” 陈青棠歪着一点头,对着脸上禁锢着的手指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像针刺一样,裴允乐缩回手,那点印子点在手指表面,酥酥麻麻的,还有些痒。 裴允乐揉了揉手,虽然但是,她还是没摸清楚昨晚上在床上说了什么,她记得跟陈青棠耍无赖表白来着,但是紧接着就做上了梦,加上烧糊涂,又不敢肯定表白这件事情不是她做的美梦。 脑子还是热乎乎的,连带着眼珠也是温热的,仿佛泡在温泉里。 “陈青棠,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应该跟你说了……” 陈青棠正竖着耳朵听,突然看见裴允乐浑身像抽了神一样,往柜子上一趴,而后倒在地上。 听见立马传来巨响,纪明珠从外面跑进来,看着裴允乐瘫倒在陈青棠的身上。 纪明珠深吸一口气,连忙把店外的保温盒拿进来,“等一下等一下!她可能是低血糖晕过去了。” 说完,她匆忙地把盖子拧开,抬头问陈青棠:“店里有勺子吗。” 陈青棠还没从惊恐里回过神,找了个塑料勺子递给她。 接过勺子,纪明珠连忙从碗里狂舀了几大口粥,发现裴允乐紧闭着嘴,另一只手又掐着她的下颌让她张开,随后把粥塞进她嘴巴里。 陈青棠第一次见这么狂放地喂饭,直到看见裴允乐嘴边、胸前都沾满上了白粥,那人忽地一下子醒过来。 裴允乐不是吃饱醒的,是被咸醒的! 她颤颤巍巍指着那勺粥,一把擒住纪明珠的手,语气微弱:“别喂了……” “我还说你再不醒,我就要往你嘴巴里倒糖了。”纪明珠放下勺子,松开自己的手,裴允乐的脸上赫然留下几个红印子。 裴允乐哪敢不醒,有了意识之后嘴巴里都是弥漫的咸味,她死也想不通为什么白粥里不放糖要放盐巴! “你还不如给我喝点葡萄糖水。”她从地上站起来。 “这哪有葡萄糖卖,你当这儿医院啊。” 话落,陈青棠粉润的掌心里递过来两颗葡萄味道的紫色小糖果,一脸担忧。 裴允乐愣头愣脑地接过那两颗糖,转头递给纪明珠一颗,“吃点真葡萄糖堵住嘴。” 纪明珠语塞,心里默默吐槽一句死恋爱脑。 “真受不了,我要回家去了,你要回去吗?” “不,你回去顺便给我把衣服寄过来。” 纪明珠瞪了她一眼,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哼着声走了。 陈青棠扯了几张抽纸,递给裴允乐让她擦嘴。 她胡乱擦完,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还穿着陈青棠的睡衣,“完了,给你衣服弄脏了。” ——回去换一件吧,能洗掉。 * 今天的晚饭吃得早,刘奶奶考虑到裴允乐生了病,特地给她煮了解热清火的豆瓜汤。 望着那表面汤水一点油星子都没有,裴允乐就难受,看着碗里堆着满满的四季豆,她更难受。 这一个小桌容纳了三个人,稍微挨近一点都可能被旁边人的筷子戳到脸。 陈青棠很快就发现裴允乐没怎么动筷子,想来是这晚饭不合她心意,似是她安慰一样,陈青棠抬起眼,趁老人家正埋头吃饭的时候,她捏了捏裴允乐的小指。 晚上,伴着外面电视机的嘈杂声音,裴允乐钻进陈青棠的房间里,桌上放着一碗肉沫面,上面躺着几片青菜叶,正中心卧着一个温泉蛋。 那香味直往她鼻子里冲,“原来家里有肉啊,我还以为你们一直吃素。” 陈青棠正在整理柜子里的衣服,从里面挑出几件适合裴允乐穿的衣服。 裴允乐顾着嗦面,说话都口齿不清,“我刚才去洗了我的内衣,但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干。” 闻言,陈青棠从柜子门旁边探出头,扫了一眼裴允乐的胸前,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手掌心握成半个圈。 陈青棠又埋着头从衣柜里拿出几件内衣,这些都是她的尺寸,不知道裴允乐穿上去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吃完面,连汤汁都喝得一干二净,裴允乐看见陈青棠手指勾着几件浅色的内衣,没什么别样的款式,甚至连印花也没有。 “干,干什么?” 她低头看着陈青棠从那几条内衣里挑挑拣拣,又放到她胸前比划两下。 裴允乐从板凳上站起来,耳根烧得通红,她别过眼去看了一眼前方的陈青棠,草率地以她的身材下结论,结巴道:“我觉得可能会有点小……” 陈青棠不信,执意要让裴允乐试一试,就算邮寄再快,还是要隔两天才能把衣服送来,这几天她总不能不出门吧。 拧不过她,裴允乐只好随手拿了一件,跑到卫生间里去换。 果然,人不可貌相,裴允乐捏上那两半软圆的时候,赫然发现这个尺寸居然比自己的还要大一点,她挠了挠头,但是就因为如此,穿起来会有些空杯,总觉得很奇怪。 她扯着嗓子喊对面的陈青棠。 很快,玻璃门传来敲门声,陈青棠的身形轮廓显在门上。 裴允乐开了门,手往后勾摸上扣子,“它好像有点大,总感觉往上跑,而且这个肩也不太适合,你帮我调整一下。” 脊背上的蝴蝶骨在薄层皮肉下滑动,陈青棠的手指抚到那块大骨的沟壑,又沿着细腻的皮肉一点点滑到那几颗微小的金属扣子,她不太确定这个扣子要扣到哪儿。 于是她让裴允乐弯下背,胸部自然下垂,陈青棠不敢直接上手,她也弯着腰,手心推动着自己的胸侧,示意裴允乐把副乳推过来,要让内衣把整个轮廓都拖住。 这样的情形让她想起来自己发育的时候,林子兰带她去内衣店里买衣服,导购员也是这样做的,当时她就很想大叫着跑出店外。 裴允乐不太敢肆无忌惮地去看那莹润的丰满和深邃的阴影。余光中瞥见陈青棠尖而小的下巴,再往下面是山峰。 她咬着唇微挺直了腰背,又觉得锁骨窝痒,上手一抓留下几抹明晃晃的红印子。 陈青棠不知道为什么裴允乐不跟着她做,只好盯着她,却发现裴允乐松开手时,顺带抓过几根滑落到沟壑里的发丝,像是滑溜的小黑蛇从山里悠悠爬出来。 陈青棠知道为什么对方不跟着自己做了。 裴允乐转过身去,学着陈青棠刚才教的,快速做完了动作,莹白的后背留给身后的人,等了一会儿,直到自己的手指都已经发烫,胸骨那里的宽窄开始逐渐缩小,直到裴允乐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她才感受到那几根灵活的手指锁上了金属扣。 “你顺便帮我调整一下这个肩带吧,我们俩一人一边。”裴允乐吐出来的话像是水到达一定温度被煮开后,咕噜噜冒出的水泡。 陈青棠点点头,站在裴允乐的左边,一根手指微微挑起调节扣,她其实不清楚手下的范围是否合适,只能根据手下那人的呼吸急促缓慢来判断这个距离是否刚好紧贴。 脚尖是废弃不用的浴缸,刘奶奶做不到长时间站立,索性买了一个浴缸,但那白瓷面太滑,沾上水后更滑,老人家摔过一次后便不用了,换成了木桶。 两人贴得近,彼此的呼吸声在这狭小的几平方米里深深浅浅交织,裴允乐手上的调节扣越发难调动,越急越挤,手心里微微渗出薄汗,指腹抓不住扣子。 “那什么,这边也要,我弄不好。” 陈青棠踮起脚抬眸想往裴允乐的右肩看,裴允乐一转身,两人膝盖相撞,陈青棠浑身的撑力点只有裴允乐那一根细肩带,她下意识用手肘去抵墙壁,但后面是浴缸,毫无支撑的东西。 于是她拽着裴允乐的肩带,两人一起摔在浴缸里。 那一块布帘从头顶上落下来,盖住了周围的白光,将两人围在细窄的浴缸里,里面涌动着昏黄的暗色。 陈青棠手心生出冷意来,上方却掉下37度的软热。 她听到自己要破出胸膛的心跳声,她也听到裴允乐的,只不过不是用耳朵听的,而是那处抖动落在自己的手心上,沿着复杂交错的血管,穿梭过每一块手臂肌肉群,传到她的心里去。 两人的心跳开始同频,手臂成为感知的媒介,肩带缠在细白的手指上,一黑一白富有冲击力,裴允乐一深一浅的呼吸吐出热气氲在陈青棠的鼻尖上。 着毫无实感又轻飘飘的热,猛烈撞着陈青棠的神经。 第26章 不高兴吻了没头脑 裴允乐听到脑子里爆炸开一朵巨大白色蘑菇云, 她双臂大张撑在浴缸壁上,布帘从她们之间下陷,遮盖住彼此的大半张脸, 她的目光如同水珠一样,从陈青棠的鼻尖一点点向下滑落直到那一张饱满透润的唇瓣上。 裴允乐喉间滚动, 感到口腔里的唾液腺在疯狂分泌,跪在瓷地板上的膝盖开始隐隐生疼。终止疼痛延续下去的办法有两种, 一是撑着浴缸壁起身, 而是往前,一同与陈青棠跌进浴缸里。 陈青棠的脊背贴着冷硬的白瓷,两边相互垂直的墙壁将她卡在角落里, 不透气的布帘让包围出来的不规则空间显得空气更加稀薄。 彩色玻璃门上显现出矮矮胖胖的身影,随后是缓慢的敲门声,“你们是不是谁在里面摔了?” 闻言,陈青棠一时心乱如麻,像是被谁抓到了奸情一样,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往手臂上聚集,松开缠绕指尖的肩带,将裴允乐猛地向后一推。 布帘被掀开,白光瞬间吞噬掉周围的昏黄,暧昧的氛围烟消云散, 入眼的不再是彼此肌肤的白腻, 而是墙壁上的热水器, 天花板的蓝色片板。 裴允乐从地上站起来, 而她自己从浴缸里起不来。 裴允乐也顾不上内衣是否调整好了, 从塑料挂钩上扯过衣服往头顶上一套,“没有没有, 就是卫生间地板有点滑,撞到了一下,没事的奶奶。” “哦,那就好。” 听到脚步声从近到远,逐渐消失在耳边,裴允乐甩了甩手腕,酸软的不适感顿时从腕间扩延。她回头一看,陈青棠还半躺在浴缸里,摔得太急没能站起来。 裴允乐没忍住笑了几声,她握上陈青棠的脚踝,对方反而轻踹上裴允乐的肩头,她也不恼,“你没事吧,摔到哪里没有。” 摔伤倒不至于,只不过缸壁压在骨头上,大腿和脊柱都是疼的,陈青棠垂着眼摇摇头。 裴允乐放眼望过去,总觉得陈青棠不太开心,她以为是自己没把人扶起来,于是一脚迈进浴缸,另一只手绕过陈青棠的细腰后,肱二头肌显现出流畅的形状,陈青棠被她从浴缸里抱出来。 卫生间里容纳不下两个人,一转身都能擦着彼此,裴允乐打开门,先探出头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再准备出去时,门被猛地关上,一阵风刮在她的脸上,她打了个哆嗦。 陈青棠从一旁压过来,指腹戳了戳自己的唇,光线打在她的脸上,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裴允乐一愣,从她的眉眼一点点看到下巴,“嘴巴怎么了,刚才被撞到了?” 看着那唇瓣透出不自然的红润,好像比往常的都要红,裴允乐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 陈青棠摇摇头,这人怎么跟个木头一样,想亲亲看不出来吗! 裴允乐比她高,她只好踮起脚尖。 “怎么了,摔倒脚了?”裴允乐弯下腰去碰她的小腿,“脚踝扭着了还是大腿碰着了?” 陈青棠抬起小腿踢了一下她的屁股。 裴允乐捂着刚才被踢过的地方,“怎么了嘛,你哪不舒服。这下好了,我屁股也不舒服了。” 陈青棠腿侧垂着手,皱着眉头看向这块木头。 “行嘛,那你先走出去,我等会儿再出去。” 两人在那颗明晃晃的灯泡下对视了一会儿,陈青棠甩手走了。 卫生间的大门敞开,外面的空气跑进来将房间里的热气席卷出去,刚才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裴允乐回到自己房间,路过陈青棠的房间时伫立停留了一会儿,她将耳廓贴到门上试图想听到点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 “你怎么还不睡哇?”老人背着手逆着光站在楼梯口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裴允乐咳嗽了一声,双臂张开搭在墙上,脸依旧贴在上面,“这墙可太墙了,我耳朵有点烫,贴一下。” “你什么时候走呀,你妈妈说你要回去考工作咯?” 裴允乐转头看了一眼那扇门,这里的墙隔音都这么差,更别说这扇老木门了,估计是立体环绕音响。 “我不考,也不走。” “诶,你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啊?”刘奶奶走过来,满脸皱纹像是流失水土显露出的沟壑。 “不可以吗?”裴允乐讪讪回道,声音越说越小。 “你妈妈怎么办哦。” 裴允乐语塞,离笔试还有几个月,她现在还没想过那些问题,而且林子兰的身边也不缺她。 “加油。”刘奶奶笑呵呵地丢下两个字,回到自己房间去。 裴允乐挠了挠头,她只是回去吃了一顿饭,那是林子兰拉下面子请来的,但是去不去就是她的事了。 她闷闷地回到自己房间里去,身上的睡裙还是白日里脏的那件,但是床上叠放着两套衣服,一套是睡衣,另一套是正常的外出休闲服。 * 晨间鸡鸣不断,由远及近,又从近到远。 大门依旧开着,她听到门外时不时传来有人泼水的声音。 陈青棠一手捏着一小块吐司,另一手握着纯牛奶。 这两大袋面包终于是开吃了一点,不过隔了两天,有些面包已经不大新鲜了,吃起来有点干硬,即便如此,陈青棠还是一口一口地塞到肚子里。 裴允乐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她身边,张开嘴:“啊~” 陈青棠从袋子里准备再拿一片,却被裴允乐擒住手,“我就要你手里的那个。” 没办法,陈青棠把手里的面包掰下来一小块丢到裴允乐的嘴里去。 嚼了两下,裴允乐咽下去,“都不新鲜了,你还吃啊。”说完,她捏起陈青棠的牛奶盒,咬着吸管猛嘬了两口。 “不会因为是我买的吧?” 陈青棠看了她一眼,把剩下的面包都塞她嘴里。 “诶,今天和我去染个头吧,我黑色的发根都长出来了,丑死。”裴允乐抓起一把干燥的发尾看了又看,“而且已经开始泛黄了。” 陈青棠微抬高头看去,那一颗头有三种颜色相接,粉的,黄的还有黑的。 ——你有钱啊? 这四个字把裴允乐的热情打了回去,她拿出手机看了看自己的余额,“应该够了吧,这儿总不能比安阳还贵吧?” 陈青棠摇头,她也不知道,除了洗剪吹以外她还从没染过,更不知道价格。 两人跟刘奶奶招呼了一声,去了西街头最近的一家理发店。 没有戴着对讲机的托尼,也没有什么总监设计,只有一个染着黄发的女老板。 店里的墙皮已经脱了好大半,角落还有几块渗水的地方,裴允乐躺在洗发椅上,手指都抠紧了。 老板给她分层上了染膏,就去旁边玩手机了。 陈青棠看着那好几片白色的染膏,好奇真的能染出粉色来吗,她弯腰近距离看了看,刺鼻的味道又让她直起腰。 裴允乐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你要不要也染一个,我是粉毛,老板染了个黄的,你也去染一个别的颜色。” 陈青棠本来想拒绝,要是顶着一头颜色走在街上,一定会引起好多人围观,跟动物园的猴子一样。 但是看椅子上那人倒是从来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只是觉得开心,就去染了。 ——你觉得我染个什么色。 裴允乐挑起一边的眉,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陈青棠真有这个打算。 “嗯……黄的没必要,而且褪色到最后也都是黄色,棕的又很普通。你染个绿毛吧,跟你名字多配啊。 ” 陈青棠有点不敢想象自己顶着一头绿是什么样子,站在那儿像一棵树一样,但是她又觉得裴允乐说得对,既然都决定染了,也没必要选个看不出或者是太普通的颜色。 “你们要烫发吗?” 老板从旁边窜出来。 “不了,羊毛卷什么的烫腻了。” “诶,我们这儿有你绝对没试过的烫发技术。” “啊?什么技术?”裴允乐不信。 老板从里屋拿出个火钳,“拿这个烫,以前的人都这样烫。” 陈青棠看见镜子里的裴允乐张大了嘴,“这是烫猪皮吧?” “那不至于,免费给你试试看,保证好看。” “行!那你烫吧。”裴允乐答应得爽快,什么东西她都想试一试。 “那我先去把这个用火烧一下,你等我。” 老板拿着火钳走了,等了好半天才把烧得通红的火钳拿回来。 她放到裴允乐的发尾,“我开始了啊。” 裴允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是她又想看看这是什么妖魔鬼怪,“你弄吧。” 粉色的头发上散发出滚滚热气,裴允乐感到头皮一阵热,虽然没灼烧到她的皮肤,但是她还是龇牙咧嘴的看完全程。 “其实,看起来也还好。”老板松开火钳,从远处看了一眼。大概是没控制好火候,头发虽然没烧断,但是卷的曲度不太一样,长短不一,有点像是那种上了年纪的大妈烫的满头小卷。 陈青棠简直想把眼睛闭上,真够磕碜的。 店里溢着一股沉默,坐在掉皮椅子上的裴允乐看了又看,把头左右转了个遍,“你别说,还真别说。” “其实还挺好玩的,早知道我也买个火钳回去了,拿回去给我妈烫头。” 陈青棠不语,只能假笑扮从容。 老板给裴允乐打了一个五折,算是弥补。 两人走出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抬头就是漫天的星星。 裴允乐走在水边,一直沉默到下一个街口,她忽然停下脚步不走了,陈青棠被她拽着手臂回头看了一眼,裴允乐蹲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眼泪汪汪,“好丑,丑死我了。” 她一张嘴哭,陈青棠就想笑。 “比我上次129做的纯色美甲还丑得惨绝人寰,有良心就不要开店了!” 陈青棠想去揉一揉她的头,但那满头的卷又让她下不去手,手心只好悬在半空中。 “我要去捡个纸壳做帽子,好丑……” 陈青棠也蹲在她身旁,把人抱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 裴允乐突然把头抬起来,“我不管,你陪我。” 陈青棠一脸茫然,赔她什么东西。 裴允乐拉着人又回了理发店,老板已经要准备打烊了,不知道人怎么又折返回来了,正在想着要不要全额退款。 两人在掉皮椅子上又坐了两小时,再次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夜市街已经亮了。 走在街上,一个一头绿,一个一头粉卷。两道艳丽的风景线引来吃宵夜人的围观。 裴允乐像只高傲的孔雀,看着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上的陈青棠,“诶,你看我们俩粉配绿,多般配啊,鲜花不就是这样的配色吗。” 陈青棠把头抬起来一点,两只眼的余光只凑出来一个坏笑的裴允乐,算了,还有这个人陪着自己。 她这么想着,把头彻底抬起来,跟裴允乐一样大大方方地接受别人的目光。 回到家里时,奶奶已经回房间了。 两人锁好大门,把买回来的炸土豆和烤鱿鱼都放到盘子里。 裴允乐又拿出几片吐司,把宵夜都夹在里面,毫无温度的面包片紧紧压住土豆片和鱿鱼须,透出热烫。 “你吃不吃?”她把大杂烩递给陈青棠。 陈青棠看着那奇怪的搭配,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拒绝没有见过的东西,但看着裴允乐细长的手指掐住面包,手背显出青色脉络,她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咬了一口。 烫、辣、香。 多余的红油浸润在面包的松软里,反而显得没那么油腻了。 陈青棠用牙签戳着土豆喂给裴允乐,自己戳着剩下的红萝卜吃。 裴允乐看着她腮帮子鼓动,自己也跟着学了学嚼了两下空气。 见状,陈青棠盯着她,脸上有些许的迷惑。 裴允乐点了点自己的腮帮子,本意是想告诉她只不过在学她,直到头顶上的光被倏然挡住,脸颊上像是蜻蜓点水一样覆上一点温软。 陈青棠亲了她的脸。 裴允乐的眼睛微微瞪圆,陈青棠为什么要亲她,那天的告白到底是不是烧昏过去做的梦?嘴里的土豆和面包瞬间没了味道,味同嚼蜡。 零零碎碎的思绪在这一刻连成一条线,她想起昨天两个人在卫生间里,陈青棠也是点了点自己的嘴,但是自己说的是什么,问她是不是嘴巴痛。 裴允乐抓了抓脸,第一次被自己弄无语。 陈青棠歪着头看她,见那人脸上没有开心而是惊讶,为什么?她摸上自己的唇瓣,那儿被辣椒给灼热了,不过确实是擦过嘴了,没留下一点油。 不管裴允乐是什么想法,反正她现在有点不开心。 一个没头脑,一个不开心,都坐在桌前各怀心事。 裴允乐把最后的一串鱿鱼须吃完,扯过抽纸把嘴巴擦了又擦,手指把纸搓成一条一条的,指腹上都沾上了纸渣。 “陈青棠。” 被喊到名字的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她听见裴允乐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什么也没听清。 裴允乐对她勾了勾手指,“你是不是没听清,坐过来。” 陈青棠抬着小板凳一点点移过去,两人的膝盖才刚碰上,她听见裴允乐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你昨天是不是要我亲你?” 陈青棠的雪腮逐渐染上绯色,她脸皮太薄,不想摇头又不敢点头。 裴允乐见她这样已经知道答案了,她把头低得更低去看陈青棠的脸,一直都是自己主动,她还没看到过这人主动过,像是坏人引诱一样:“是?” 陈青棠不动,像个把头埋入沙子的鸵鸟。 “哦~那就不是了。” 要亲就亲,怎么有人这么讨厌的,陈青棠更生气了,她微微抬起头,看见嘴角噙着一抹笑的裴允乐,双手肘撑在膝盖骨上,正整暇以待的看着自己。 两人的目光开始在空中交汇,逐渐变得胶着粘腻,裴允乐把一侧脸倒入在手心里,手指微勾着时不时擦过脸,小指摸着唇瓣,随后点了一下。 “你要不要过来亲我。” 只用了一秒,陈青棠给了她想要的回答。 不高兴吻上没头脑。 彼此都是薄唇,陈青棠更想透过那碍人的软硬去感受对方,而对方急促的呼吸是上好的兴奋剂,随着唇齿相触,她无师自通地张开唇,舌尖自然的去探索。 裴允乐的手受着指引,不再满足于膝盖停留,而是用指腹探索着对方陌生的每一寸皮肤,感受到为自己战栗的肌肤,她不再满足于那点若有若无的触碰,指尖微微使力,想去掐住陈青棠的腿肉。 那两张摇晃的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承受不住上方的欲动。 直到耳边传来上方的嘎吱音,陈青棠的反应比裴允乐要快不少,猛地睁开眼再把人推开。 上空倾泻下一盆水,全数掉落在一旁的花盆中。 “你们还没睡啊?”刘奶奶拿着水盆在上面站着往下看。 裴允乐的魂都要被那盆水浇灭了,她一只手摸着自己还欲求未满的唇,另一只手还停留在陈青棠的大腿处。 “没,没呢,在这儿吃宵夜,马上就睡了。” “哦哦,快睡了,青棠你头发怎么染个绿色啊。” 陈青棠浑身一激灵,一手拍开裴允乐还想作乱的手,她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只觉得脑子里像是火山喷发一样,烧得理智全无。 无奈之下,她只好冲着奶奶扯着嘴角笑了两下。 刘奶奶又回去房间里了,周围赫然响起蝉鸣。 裴允乐把剩下的垃圾丢尽垃圾桶里去,又像小狗一样巴巴的看向陈青棠,“还亲吗?” 看着那泛着水光的唇瓣,像是在发出邀约。 陈青棠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显得更沉了,她去花盆旁捡了根木枝,枝头沾了水管溢出来的水,再水泥地上一笔一划写出两个字。 ——上楼。 第27章 十块的戒指 刘奶奶按照惯例做了早餐, 没人吃。 中午又继续做了清淡的午餐,方桌前依旧空着没人。 她拄着拐杖上慢慢悠悠地上了二楼,那两人的房门是紧闭的。 敲了敲裴允乐的房门, 里面没人应声,又再敲了三下, 门才被打开,入眼的是那一颗被烫毁的粉头, 裴允乐睡眼惺忪, 穿着工装背心赤着脚,抬手揉着一只眼,“奶奶早。” “不早了, 中午饭都凉了一回了。” 拐杖敲了两次地面,发出笃笃音,刘奶奶从裴允乐的身后看见她的床上还鼓起来一团,这屋里就三个人,躺在里面的是谁就不用多说。 “你们昨晚上睡一个床啊?” “啊?啊。”裴允乐知道她发现了,索性也不遮着掩着,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还没睡醒的陈青棠,“昨晚上我们俩看恐怖电影,吓得不敢分开睡,将就着一起睡了。” 裴允乐越说越没底气, 现在这个情形就像是她这个黄毛拐骗了刘奶奶的亲亲孙女。 “我们什么也没做。”她非要再后面补一句, 下意识摸上嘴唇, 生怕对方看出点什么不对劲。 “青棠怎么去染发了, 我记得她小时候剪个头发都哭得要死要活的。” “昨天染发买一送一嘛, 凑合着一起染了划算。” 刘奶奶神色古怪,往里面看了一眼那落在被子外的绿头发, 又看了一眼身前的粉头发。 随后她拿拐杖点了点裴允乐的小腿,“不要把人带坏哦,她是乖孩子。” 裴允乐干笑两声,“不会不会,我什么都没做。” 她目送着老人离开,回头看了一眼昨晚上把自己嘴皮咬破渗血的乖孩子。 居然已经中午了,裴允乐还没睡醒,又躺回床上。两个人睡在一起实在太热了,大半夜醒了好几次,汗把背心都打湿了。 她翻了个身,看着身边的一团被子,把那团被子抱进怀里,再抬高一条腿把软绵绵夹住。 陈青棠睡得好好的,只觉得自己像张煎饼一样被人翻来烙去,没睡饱的她睁开一只眼,从被子里一点点爬出来。 裴允乐看见她一脸朦胧无辜的样,笑着去故意把她本就杂乱的头发揉得更乱,把头埋在对方温暖的颈窝里,嗅着那股好闻的皂角味。 说出的话带着刚清醒的沙哑:“你奶奶看见你和我一样去染了头,告诫我不要把你带坏,你听见没有。” 陈青棠清醒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身上那人在叽里呱啦说着什么,只能胡乱点了两下头。 “不过到底是谁把谁带坏了?要是她知道昨天是你缠着我亲了一晚上,估计要心疼我了。” 陈青棠听到“亲”这个字,睁开了眼,上面还爬着不少红血丝。 裴允乐像是小狗蹭主人,额头在陈青棠的脖颈处左右蹭了蹭,“快起床,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你不开张我怎么赚今天的10块?” 陈青棠浑身都激起一层痒意,她撑着手肘坐起来,脑子虽然混沌,但是生出一个认知,她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问裴允乐——你为什么还要挣十块钱。 看着那满屏碎玻璃,裴允乐一怔,之前是为了凑足车费回家,现在好像成了一种习惯,但其实不买回安阳的车票的话,那十块有或者没有都是一样的了。 她有些涣散的瞳孔在看到陈青棠手机的那一刻又忽地聚焦,“当然是,凑钱给你买个新手机了。” 裴允乐点开余额看了支付记录,“虽然在这里待了几个月,但是在这里也花钱了,大头是吃宵夜,都花掉几百块了,离买个手机还远着呢。” ——我不需要。 “你需要,这屏幕都碎了,以后拍照片都看不清楚人脸,我以后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拿什么睹物思人啊,陈老板。” 陈青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总感觉这人说话一直都像个传销头子。 裴允乐下了床,听见外面时不时传来嘈杂声,她站到窗户边,看见有几个小孩拿着莲花蹦蹦跳跳,为首的一个头顶着一扇大大的荷叶。 “陈青棠,她们从哪儿摘的荷花啊?” 陈青棠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同样是光着脚下地走过来,看见楼下金光遍地,一片燥热。她脑子里终于塞进一点难得的清醒,今天是周日,镇口那忙着赶集,而鼎山下的荷花池会人满为患,也会在两边的道路上摆小摊。 她把这事跟裴允乐简单介绍了一下,镇上娱乐活动少且单一,所以居民总会想出各种法子来取乐热闹。 听完话的裴允乐当即双眼放光,连眼眶下吊着的两抹乌青也显得没那么死气,她晃着陈青棠的手臂,“我也要去,你带我去看看嘛,我还没赶集过,也想去荷花池那里玩。” 今天又开不了门了,陈青棠怀疑迟早有一天会被裴允乐搞得关门大吉,不过她乐意。 * 平顺一周内会有两次赶集,一次是在周三,规模比较小,地点也不在镇口而是在一个社区外面,另一次赶集就是在周日,地点在镇口,除了镇上本地居民,还有别地的乡组,每到这个时候,镇口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两边的道路被围绕得水泄不通,大多数是老人早早占了摊位,用背篓背着要卖的东西,再用塑料袋铺开一块地面,什么东西都往上放一点,也不叫喊,只是老老实实的蹲在原地等着路人来买。 进口是卖黄糍粑的,五元两块,用了绿叶包裹着冷糍粑,裴允乐没见过这东西,当即花了五块钱买了两个,正好没吃东西,她拨开绿叶子,递给身后的陈青棠。 见着陈青棠咬了一小口,裴允乐拿过来借着她刚才咬过的痕迹,吧唧咬下一大口。 糍粑黏在上牙膛,她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你要多吃点,每次躺你身上我都怕把你肋骨压断了。” 陈青棠当即左右环顾一周,好还现场嘈杂没人注意到她们,她拍了一下裴允乐的屁股,让她不准当众乱说话。 这糍粑本就是熟的,不加热也能吃,味道没什么特别的,除了本身的甜味,也就只有叶子的清香作为点缀。 两人一路逛下去,见着水果便宜,又买了十块钱一斤的草莓,吃了几个,酸得人牙都快掉了,裴允乐又舍不得丢,拿了一颗袋子里最大最红的递到陈青棠嘴边。 “很甜,你吃一个。” 陈青棠刚刚才吃完一个糍粑,实在没胃口,别过脸想拒绝。 裴允乐的手追上来的更紧,“你吃啊,我把最好的一个都给你了,你不吃我不放。” 陈青棠无奈,怕别人看见,镇上的人最八卦了,只好咬过草莓。 看着陈青棠面无表情地咀嚼咽下,裴允乐好奇,“甜吗?” 陈青棠憋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点了点头。 见她这样,裴允乐半信半疑又拿起一颗吃,依旧是酸得五官都要变形扭曲,刚要问陈青棠她的味觉是不是死掉了,那人已经走到她前面去了。 又走走停停一段路,买了十块钱三斤的橘子,三块钱一个的柚子,五块钱一斤的柿子,两手提得满满当当,最后裴允乐非还要买一包麻辣土豆片。 陈青棠本来想让她少买,毕竟不是便宜的都有好东西,多半是不太好吃的,但见她兴致冲冲,也只好默默跟在她后面付钱。 回家放了买的东西,裴允乐又急着拉着她去荷花池那边玩。 平顺的荷花池也没什么不同的地方,荷叶或卷或展,如圆盘、似玉盘。荷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绚丽盛开,有粉有白,池中有几叶小舟荡开水面,停留在荷花里,也是一种收费项目。 小孩子蹲在木头围栏旁看着,时不时想伸出手去摘荷花。 蜻蜓点过水面,扇着羽翅在裴允乐的面前晃着。 这儿卖着一些干荷叶,有人会买回去泡水或者做菜,但裴允乐没兴趣。周边还有几个同龄人摆着摊卖头绳和珠花,陈青棠也没兴趣。 两人绕着路走了一圈,裴允乐忽地在一个小摊面前停下来。 陈青棠定睛一看,那是卖戒指的,当然不是金店里卖的什么钻石戒指或者是金戒指,只是卖给小孩子玩的水晶戒指一类。 裴允乐从盒子里挑了几个戒指,把每个手指都戴上,“陈青棠,好看吗?” 手指细白纤长,戴上那些五光十色的夸张戒指也不显得俗套,陈青棠蹲在她旁边,看着那几乎能凑足彩虹的颜色,当真是衷心点了点头。 “小时候我也在路边摊买过一个,还求了我妈好久,后面不知道丢哪去了,到现在也没找到。” 裴允乐小声嘀咕,把手指上的戒指挨个取下来,“这个戒指怎么卖啊?” “你左手边的是五块钱一个,右手边的是十块钱一个,多买的话还可以再减点。” 裴允乐点点头,从十块钱那边的取出一个看起来最正常的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很普通的钻石,“我买给你戴。” 天光从云端洒下来,这廉价的钻石将其吸收又投射出独属于它的光芒,点点光彩映在裴允乐的脸上,像是那七彩的俗光吻着她优秀的侧脸。 陈青棠第一次对这种戒指产生兴趣,仿佛戴上去,这戒指就会在她们俩之间产生一点羁绊,虽然光芒转瞬即逝,但那一瞬间也足够漂亮。 裴允乐没想着陈青棠这么正经的人会附和她这种幼稚的把戏,已经准备把戒指放回去了,下一刻却又感到不轻的重量。 她看见陈青棠的食指一点点钻进那枚完全不适合她的戒圈里,仿佛只要她够努力,那点不合适就可以被消磨掉。 直到戒圈戴到指节末端。 裴允乐情不自禁去点碰了一下陈青棠的指尖,“我听别人说,戒指戴在食指上是未婚或者单身。” 她取下戒圈,套在陈青棠漂亮的无名指上,“所以,你应该戴在这儿。” “你问我还攒十块干什么,你看,刚好给你买一枚戒指。” 第28章 暴烈的喜欢 荷花池边的一片树荫下, 整整齐齐排着一列自行车,旁边还放着一个大大的纸壳,上面用着马克笔歪扭写着:租骑自行车, 一小时10元。 上一次骑自行车,还是裴允乐赶课去实验室,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连个把手都没摸到过了。 两人租了两个小时, 骑着擦痕严重的自行车绕着荷花池一圈, 从两座青山之间挤过,越过在水面上摇晃的乌篷船,穿过数条弯曲的羊肠小巷, 轮胎压过瓜皮蔬菜,从充满腐烂甜味的菜市场一路又停到荷花池旁边。 两人并肩而骑,互动寥寥,除了裴允乐时不时想伸出腿去蹬陈青棠的后轮胎,陈青棠一生气踩快了脚踏板,看着那随风扬起的裙摆,裴允乐只得站起来骑才能又追上去哄人,反反复复好几次,陈青棠终于是受不了,走下来推车要还回去。 “哎呀呀——”裴允乐跟在她后面哼得唧唧歪歪, “再骑一会儿嘛, 我这会儿不蹬你车了。” 陈青棠不听, 握上裴允乐的车把手, 也不准她骑, 一人擒着两辆车,裴允乐看着她气鼓鼓的, 觉得没什么杀伤力又很可爱。 她跟在屁股后面,看见陈青棠因为走得快而扬起的发丝,每一根都很生动自由,裴允乐拿出手机,哪怕是逆光的角度也要拍下这一幕。 “陈青棠陈青棠,你看你这个样子好不好玩。” 裴允乐小跑跟上去,把刚才拍的照片献宝一样递上去,取景框里有蓝天白花,还有走在绿树下的陈青棠,不再像平常那样总是不苟言笑,现在哪怕是生气也很生动。 陈青棠不想理她,但又架不住她抓拍的这一张很有意思,因为照片的右下角闯进来一个吐舌的裴允乐。 不喜欢拍照的陈青棠第一次开始对拍照上了点心思,她问还在低头调滤镜的裴允乐。 ——只要有手机就可以拍这些吗。 “当然可以,不过不同牌子的手机拍出来的不太一样,拍照最重要的是纪念嘛,” ——那什么样的手机拍出来好看。 裴允乐想了一下,“她们都认为水果手机拍出来真实,我觉得还行吧,比起用手机,我更喜欢用相机,不管是数码的还是拍立得的都不错,各有特点。” 陈青棠想起那次在婚宴上裴允乐使用相机很熟练,不像她连怎么用按键都不知道。认真起来的裴允乐和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不一样的自信。 陈青棠很喜欢那样的裴允乐,如果当时有相机记录下来该有多好,她开始理解为什么有人那么喜欢拍照,她开始想把和裴允乐在一起的每一分都记录下来。 还了自行车,余额这又瞬间痛失40块,裴允乐抱着手机心痛,头一次感受到没钱这么难活。 走出熙熙攘攘的人群,陈青棠要去小诊所买药,说是奶奶的膝盖又疼了,半夜睡不着觉。 小诊所只有一层楼,占地面积不算大,里面摆放着一个铁炉子,几张破烂脱皮的凳子靠放在墙边,穿得厚重的老人都窝在凳子上,有几个头顶上插针输液的小孩在母亲的怀里扯着嗓子嚎哭。 裴允乐才走进去一步,就被这些狮吼功震得连忙往外退,里面又拥挤,每个人身上都裹满了病气和热气,她有些接受无能,抛开医学生身份不说,她本身不是一个天生满含怜悯的人。 陈青棠也不强行把她带进去,只让她乖乖等着自己出来。 诊所外面有三个较矮平的阶梯,裴允乐的脚踩在最底面,自己坐在最上面,手肘撑在膝盖骨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树下的一群老太太打麻将。 麻将牌碰撞木桌子的声音很明显,幺鸡二筒源源不断灌进耳朵里,不断有人胡牌,也不断有人输钱,那些颜色各异的钱纸洒在麻将上,裴允乐有点蠢蠢欲动。 倒不是想抢,而是想打牌。 总有人进进出出诊所,裴允乐觉得自己挡了道,又站起身进了诊所里去,看着一个白大褂给人换药,她背着手走到那个医生面前。 “姐姐,这儿平常的病人多不多啊?” 医生眼皮都没抬起来看她一眼,只觉得她挡了自己的路,“肯定多啊。” “那你们这儿还招人吗?” “你想来啊?” 裴允乐其实还没完全想好,只是随口问问,“想。” “不知道,别挡我拿东西。”纵使面上戴着口罩,裴允乐也能看见她底下的不耐烦和烦躁,她是懂这种感受的,当即乖乖让了路退出这一个隔间。 一转身,看见提着塑料袋的陈青棠。 “你买好了?要回家了吗?” 陈青棠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树下的人已经开始新的一轮牌局,裴允乐用手肘拐了一下陈青棠,“诶,你会打牌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裴允乐有些小失望,暗淡的眼睛里又立马亮起光,“我教你怎么样,很好玩的。” ——这是赌博吧。 陈青棠对于和黄赌d沾边的东西一律很排斥,就连没接触过的东西也很排斥,除了昨晚上和裴允乐一起尝试的染发。 裴允乐摇摇头,“应该还不算吧,大学里我和我室友也经常打牌,打一角钱的,一天下来也就输个十来块吧。俗话说小赌怡情,大赌才伤身嘛。” “你学不学?”裴允乐又凑上来,恨不得把脸都贴到陈青棠的脸上。 换做别人劝她学,陈青棠一定会毫不犹豫拒绝掉,但是看见裴允乐满脸期待,似乎只是想带她尝试一点新的东西。 染发都染了,打点一角钱的麻将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陈青棠鬼使神差地点头。 “那回家我们下个软件玩,教会你了再领你出去大战六旬老太太。” 夕阳西下,从远处地平线慷慨地洒下一片璀璨,陈青棠不敢直接大庭广众之下去牵裴允乐的手,但又实在想在这片温热之中亲近喜欢的人,只好学着裴允乐说过的,伸出手去挽着她的手臂,去汲取裴允乐身上的温热。 裴允乐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把十根指头一点点蹭进陈青棠的手骨指缝中。 陈青棠一把手抽回去,对着她摇了摇头。 “为什么啊,我们俩不是一对吗,”裴允乐当众勾了勾她的小指。 陈青棠指了旁边,裴允乐循着她略微上翘的指面看过去,只看见扬起灰土的车流,远处的袅袅炊烟,被母亲追着打的抱头乱窜的小孩,二楼上爆发的夫妻争吵,围绕在她们身前身后的各色人群。 头顶上的无边的天际,脚下是一眼到头的水泥地。 她们的一举一动都隐在人群里,又突出在人群中。 裴允乐知道从小生活在小镇上的陈青棠在害怕什么,那足够戳断人脊梁骨的世俗目光,无形却又是一把尖利的刀,一寸寸刮在人心上。 “那你当时为什么答应和我在一起?”她的嘀咕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听得让人发闷。 陈青棠停下脚步,日光抛在她的脸上,高挺的五官分割出光影,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在十分亮眼的光线下,裴允乐从那双被水洗过的石子眼底看见别的东西。 因为太喜欢,所以明知道对方是一团火,飞蛾还是控制不住羽翼扑向光亮里。于是两只飞蛾都在火焰旁,小心地拥抱着彼此。 裴允乐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只好挽上陈青棠的臂弯,“有时候都分不清你是理智还是昏头。” 她想带着人往前走,但是陈青棠却像是泥塑一样不肯动半分。裴允乐纳闷地转过头。 夏天的风在脸颊上拍动,唇角下落下一触即逝的软热,她感受到陈青棠的鼻尖抵在自己的脸上,酥酥痒痒的。 裴允乐感受到口腔里涌上一股甜,是她曾喝过陈青棠的那杯莓果气泡冷翠,气泡大量涌到心底,一点点挨个破开,发出的力量震荡着心脏,无数小小的泠泠的快乐在身体里摇颤。 心脏在胚胎发育第30天左右就出现搏动,直到死亡才结束跳动,裴允乐在教科书上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震惊心脏的坚韧和强大。但是她没想到它也有脆弱的时候,在被爱的那一刻。 两人向着落日走去,心有灵犀地都挑了一条回家的远路,小巷幽静少人,她们在无人处十指相扣,在拐角处撒开汗涔涔的手。在荫蔽的石桥下小心翼翼又放肆大胆的接吻,在人多的地方又挽上臂弯一同进了家门。 晚间,裴允乐不饿不想吃饭,大概是被气泡顶饱了,躺在陈青棠的床上玩手机,她鬼使神差点开朋友圈,从相册里挑选了一张白日里抓拍陈青棠的照片,当然了,下面依旧是吐舌的自己。 以前她不屑于谈恋爱要发朋友圈,总觉得像是要昭告天下一样,除了情敌或者是前女友以外谁关心她们的感情啊,但是此刻她就是想做那个不识趣的人。 哪怕被人屏蔽,哪怕也惹到像她这样的人暗地嫌弃却还要发祝福,裴允乐谁都没屏蔽,把那张傻里傻气的照片发出来,连条文案都没有,就这样赤条条的发上去。 照片底下评论出现得很快,大多都是像人机一样扣个99,除了纪明珠是个清流,发了个:呵呵。 裴允乐皱着眉头给她回了:?。 纪明珠秒回:恭喜你终于公布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裴允乐翻了个白眼,只是点开大图,精心地扫过每一寸地方,确保陈青棠的美貌还原得十成十。 突然,画面黑屏,手机来电立马盖住了原屏幕。 裴允乐撇嘴,接了电话,声音懒散:“喂,妈。” 林子兰也不跟她多说废话寒暄,直接进入正题:“你发的这个朋友圈是什么意思,你谈恋爱了吗。” “对啊。” “你现在什么处境你就谈啊,这女生是平顺的吧,是不是上次我见到的那个?” 裴允乐绕开话题,“我都二十好几了不能谈吗?” “我没说让你不谈,但是你最关键的事情都不解决你怎么敢谈的,把这些闲暇时间拿出来你早找到工作了!” “哎呀,我自己有分寸啊。” 林子兰差点在电话那头叫出来,“你有个屁的分寸!下个月的笔试你考不进你试试看!” 裴允乐咂咂嘴,随便敷衍了两句算过关,电话挂断,房间里又回归一片寂静。 第29章 , 一点细微的声响破开黎明, 房间里的床板因为重量的突然加持而摇曳。 裴允乐突然被这动静吓醒,她一直都很担忧这不结实的床在某天夜里会散架,然后自己被摔得四肢朝天。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晨光熹微,窗外是连绵起伏的青山, 房间里挤满了蓝色的暗光,即便是光线晦暗, 也清楚看见陈青棠坐在床边的身姿轮廓 她像是夜间的小精灵, 裴允乐心里涌上来的第一个想法。 现在才早上7点,裴允乐抵不住眼皮的干涩,一颗毛茸茸的头往陈青棠的腿上蹭, 话音带着不清醒的腻和哑:“你什么时候来的,起这么早坐这儿是不是想吓死我。” 说完,她抬起沉重的头,张开嘴用虎牙往陈青棠的大腿根咬了一口,到底是对方的皮肤温软又细腻,裴允乐没忍住作乱的手,不安分的手指从她的膝盖一点点往上探,又捏又掐,指缝之间溢出点陈青棠的软肉。 直到越往里探,她的手臂感到陈青棠传来的战栗。很快, 已经开始微微发热的手被陈青棠不客气地打掉了, 手心晃落在床边。 “咔嚓。” 又是刚才听到的声音, 虽然分贝低到几乎能忽略不计, 但是在这静谧的房间里足够明显。 裴允乐脑子里的混沌也被这脆音劈开, 她撩拨开遮挡眼的乱发,一个黑乎乎的镜头正对着自己的脸。 意识一点点逐渐恢复, 裴允乐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眉眼上的笑意堆积到一个足够的浓度,以至于陈青棠也忍不住挤眼。 她依旧躺在陈青棠的大腿上,双手抬高去触碰陈青棠捧着的东西,冰冰凉凉的触感贴上暖和的手心,“你什么时候买的相机,我怎么不知道?” 陈青棠指了指窗外,裴允乐转过头看去,除了对面遮挡住窗户的高楼,再抬高眼看上去也就只有屋外的群山了。 “什么啊,难道天上掉下来的吗?”裴允乐的嗓子还是哑的,双眼之间弥漫着刚醒时的朦胧,情绪还没涌上心间,锐利的五官此刻也只显出一片柔和。 陈青棠没忍住,伸出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一点点探下去捏住裴允乐的耳垂。 她用食指在裴允乐的锁骨窝那一笔一划写着话。 原来这是那天陈青棠抓着赶集的尾巴,在一个二手摊贩上买的。 裴允乐调出相册,里面的照片很少,只有十几张,但这些照片都是趁着她刚才睡着的时候拍的,睡相实在难以恭维。 “这张怎么也拍!”裴允乐指着自己流口水的照片,“不行不行,一定得删掉,等会儿把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都破坏了。” 陈青棠没拦着她,只是软了腰背,抱着裴允乐一起倒在杂乱的床上。 “这个相机贵吗?”裴允乐闷着声。 身旁是很喜欢的人,腿边落着被子,陈青棠舒服得都快睡着了,听到她的问题,又懒懒的睁开眼。 贵吗,二手相机当然是要比原装的便宜一些,但是相机本身就不是个便宜的东西,再便宜也不会是骨折价格,至少对于没什么钱的陈青棠来说,是很贵的。 但是她愿意也乐意,哪怕是浪费钱,花在裴允乐身上的每一块钱都很值得。 陈青棠蹭着裴允乐的肩头点了点头。 “你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报答你。” 陈青棠在迷糊之间又睁开眼,相机屏幕的光亮射得她有些不舒服,于是她转眼盯着裴允乐鼻尖上的一颗不起眼的小痣。 裴允乐检查完了相机,用起来还算趁手,把相机轻手放到床头柜上,又翻过身抱住陈青棠。虽然她个子比陈青棠高,但还是很喜欢成下位的那个,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埋到陈青棠的怀里去。 她眼皮有点撑不住了,鼻腔里是陈青棠的味道,像是肆意生长的树木,散发出一股力量。 她自问自答刚才的问题,“把我嫁给你好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在天色终大亮的时候,互相依偎着沉沉睡过去。 * 醒过来的时候臂弯上的重量已经没了,房间里只剩裴允乐一个人睡到中午。 她套了件衬衫走下楼去,看到小方桌上堆放着几碟碗,原来又要吃中午饭了。 院子里没有见到陈青棠,就连刘奶奶也没看到,裴允乐插着腰在前院里转了一圈,时不时去摸摸花,又用脚尖去踢芦荟,那芦荟长得很旺盛,哪怕是泛黄了依旧往外伸着尖。 小厨房传来锅勺翻炒的碰撞声,裴允乐闻到和平常不太一样的味道。 她抽了抽鼻子,这个味道好像是……青椒炒肉?! 刘奶奶不太喜欢吃肉,顿顿都要做一个素豆瓜汤,唯一的肉也只在爆炒莴苣里添一些,裴允乐苦肉久矣。 她沿着鹅卵石小径上走过去,进到厨房里,看到戴着围裙的陈青棠正挥着锅勺,铁锅里升起一团火。 “今天是过年了吗,你怎么做饭了?” 陈青棠正忙着把菜倒出锅,没工夫理她。 回想到第一次吃到陈青棠亲手做的还是那碗鸡蛋面,裴允乐稍微一低头,下巴就自然而然抵在陈青棠的肩头,感受到手臂的起伏挥舞,仿佛自己也跟着陈青棠一起做饭一样。 陈青棠一共做了两菜一汤,除了青椒炒肉以外,其他两个还是少油的素菜。 远处的枝桠上停留着几只鸟雀,冲着她们这里叽叽喳喳。 裴允乐往碗里扒拉了两块肉,“今天奶奶不吃饭吗?” 陈青棠还系着花边围裙,看上去很恬静的样子,她摇摇头,借着手指上残留的水珠在木桌上解释——她生病。 “啊,生什么病了,怎么一点前兆都没有。” 裴允乐看见陈青棠指着自己的膝盖,一瞬间就明白了还是膝盖的毛病。 “上次买的药膏也没用吗?” 陈青棠摇头,桌上的手机响起铃声,她叼着筷子睨了一眼,随即立马放下筷子,往围裙上擦干了手上楼。 见着她很慌忙的样子,裴允乐也放下碗筷跟在她后面,不过没上楼,走到楼梯处的时候就停在那儿了。 楼上传来床板晃动的嘎吱声,她听到木板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别的声音。 别的声音她不一定能分辨出来,但对于生病人的痛嚎,她却是一瞬间听出来,那种从灵魂深处挣扎出的痛苦。 陈青棠背着刘奶奶下了楼,裴允乐看见她的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都突起,老人本就不轻,又穿上极其厚重的衣服,背起来也不算易事。 裴允乐想帮她,但又无从下手,更不想去折磨刘奶奶,“你现在要去哪儿,镇医院?” 陈青棠胡乱点了头,等着裴允乐去门口打了一个三轮,把人带上去。 医院的挂号窗口排满了人,裴允乐站在大厅里扫了一眼,拿了身份证去自主挂号机那挂了号,她看见陈青棠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于是她率先把老人背上三楼。 因为她不熟悉病情,只由陈青棠进去陪护。 两人在医院忙活了大半天,做了各种检查,交了数张缴费单。 最终裴允乐盯着那行诊断出神,除了一些基础病,双侧膝关节都是骨关节炎,不是什么很稀有的病,但足够折磨人,行动严重受阻,人可以主观不愿意走路,但是不能被动无法行走。这对于任何年龄组来说,被剥夺自由都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医生建议有条件的话去市里做人工关节置换手术,当然也只是建议,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垂垂老矣的人花钱,更何况还是一个毫无血缘的人。 穿过门诊大厅的后方就是急诊大厅,镇上医院规模小,几乎所有科室都挤同一栋楼。 她们坐在冰凉的不锈钢椅子上,看见担架床急忙从另一头滑过来,留下一地的血珠,裴允乐只敢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收回来。 “去安阳看看吧。”裴允乐低着声,在医院里总会让人压抑。 陈青棠手捏着那几张薄纸,眉头微皱着,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没事的,我们去看看那里做手术要花多少钱,也许在预期之内呢,先不要杞人忧天。” 陈青棠看着那张单子,上面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直到它们都在水里泡着然后发皱。 夜幕还未挂上,三人都已经累了。 裴允乐连饭都不想吃,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觉得整个屋子静悄悄的,虽然平常也是静谧无声的,但是此刻却觉得泛出一股死寂。 她爬到床头,用手指勾过来手机,翻着密密麻麻的通讯录,回想了一下同学里有谁已经找到跟医科相关的工作,只要不是像自己这样的无业游民都是参考对象。 她拨通了一个大学里关系还算好的女生。 直到打了第三个的时候对方才接通。 裴允乐从床上坐起来,挠了挠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要寒暄一下才显得不那么刻意,但是成人的社会和学校里的社会又不完全相同,她又怕耽误别人的事情。 思来想去之下,裴允乐跟同学随意客套了两句,随后才开启正题。 “打电话麻烦你主要是想问一下,这些年来置换关节的费用大概在哪个区间啊?” 对方愣了一下,“什么关节,膝关节还是髋关节?” “膝关节。” “双还是单?” “双侧膝关节,病人60多岁。” “等我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先问问,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裴允乐连忙跟对方道了几声谢,电话被立马挂断了,连沉默的时间都没有。 她又倒回床上去,看着房间又再次被青蓝色的光线填满,眼皮开始变得有重量起来。 心里感叹着人真是脆弱的生物,大学大四去医院实习的时候,自己每天都很痛苦,记不住的基础知识,回答不上来的提问,就连给病人量个血压都畏手畏脚。 那段时间裴允乐总是想尽办法尽可能摸鱼度日,一闲下来,那些被忽视过的病人就会自然的涌进她的视线里,见过数种生离死别,不仅是病人的痛楚,还有家属的痛楚。 裴允乐曾经狠狠共情,每次一回宿舍依旧哭成泪人,时间长了,看得太多就麻木了。 直到今天,那些已经被丢在身后的细小情绪又一点点缠住她,她说不清自己是因为陈青棠爱屋及乌而感到难过,还是因为刘奶奶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个和蔼又孤独的老人。 裴允乐揉了揉发酸的鼻尖,虽然她很讨厌淡入白水的豆瓜汤,但素白的豆瓜汤和重盐的青椒炒肉很配。少了任何一个都会让她感到不开心。 * 晨雾弥漫在山间,清冷的风穿梭于狭窄街巷,石板路上的水渍映出三个孤零零的人影。 昨晚说好的,裴允乐守着小店正常营业,只由陈青棠陪着奶奶去市里。 碍着还有奶奶在身边,裴允乐没敢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抚上陈青棠微凉的手背,“早点回来,有事记得给我说。” 陈青棠捏了捏她的小指,示意自己清楚。 裴允乐第一次看到她们两人紧贴着的背影,那种暂时的离别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小店里的生活依旧寻常,无非就是北街的大人来买酱油盐巴,隔壁的小学生买本子铅笔,南口的少女来买卫生巾,看见裴允乐给的白色袋子,小声地问她能不能换成黑色的。 当然,还有一些小孩子想偷辣条,裴允乐当场抓住凶巴巴地教育了一顿,告诉他们再偷要告诉家长被吃竹笋炒肉。 闲下来的时候,裴允乐趴在柜台上想陈青棠,不知道这么枯燥无聊的生活,她是怎么数十年如一日的度过,开店、搬货、送货、结账,关店。 她念着陈青棠这一天都很累,也不好发消息去打扰对方,于是点开两人的对话框,自顾自地玩着自己的拍一拍,看着一串爱心心电图布满了整个屏幕,裴允乐的思念已经要溢出屏幕。 店外有大货车按喇叭,裴允乐出去搬了几箱货,大多还是茶盐酱醋,等都补满了货的时候,浑身已经出了一身黏汗,她掀起衣角擦了擦鼻尖的汗,才发现店内的光线已经暗淡了许多。 外面的枝桠上钓着一轮弯月。 柜台上的手机还未待机,聊天屏幕上显示陈青棠给她发了一个“抱抱”的可爱表情包。 下面还附着一句话:明天中午回来。 裴允乐从塑料桶上取下来一颗葡萄味的棒棒糖,撕开包装塞在嘴里,甜滋滋的葡萄味很浓郁。 裴:怎么样? 陈:跟你说的价格差不多,确实是2万多。 裴:什么材料的,有说吗? 陈:全陶。 裴:(下巴掉地上jpg.)怎么这么贵啊! 陈:因为还有手术费5000多。 裴允乐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一会儿,打了一串字又删除,删了又继续打,反反复复好几次,最终还是问出口。 裴:资金压力大吗? 对方没回复,裴允乐捧着手机等了好半天,直到店门已经到了打烊落锁时间,陈青棠才回消息。 陈:嗯。 这轻飘飘的一个字有千斤重一般捶在裴允乐的心口上,偏偏自己还一分钱没有。她翻着柜台上的账本,上面会记账每天的入账,随便翻了几页,裴允乐草草扫了几眼取了个平均值。 小镇人口少,小卖部位置又偏,平常光靠卖的那些日常用品是很难赚什么大钱的,再除去房租水电费,以及日常开销,陈青棠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 裴:要不要把相机卖了。 对方不再是犹豫半天再回复,只是斩钉截铁地丢回来两个字:不要。 裴:卖了还可以再买回来的。 陈:我会好好努力赚钱的(握拳jpg.) 笨蛋,裴允乐才发现这人性子也是倔,她不知道陈青棠为什么顶着压力也要留下那个相机。 夜风席卷起地上的绿叶,裴允乐第一次一个人回家。 第30章 , 裴允乐去上次买药膏的小诊所找了个工作。 她不敢再从陈青棠那里再拿任何一份十块钱, 而且还想减轻点陈青棠的负担。 她没有临床实操经验,林医生也不敢放心地让她直接去给病人看病,而且她们这儿并不缺看病的, 最缺的是做基础杂事的,比如量血压上药之类的。 但是裴允乐很久没做了, 手生是必然的。 诊所里人很多,大多数人都觉得医院贵且麻烦, 一旦有病总会先去诊所, 这儿大多是感冒发烧的小病,裴允乐需要做的事也不多,在快速熟悉诊所配置后, 林医生就带着她去学配药。 装满药品的柜台前堆积满了人,在生病前她们这儿没有排队礼让的意识,乌泱泱一片。 林医生看向一个病人,语气平淡无波,“什么症状。” “感冒。” “我知道,你就说有没有咳嗽鼻塞什么的。” 裴允乐看见她口罩下的不耐烦,那是对于职业的厌倦和忍耐。 林医生再三确认对方的感冒症状,就转过身来面对这一墙的柜子药品,药瓶下面压着一沓透明的薄纸,她抽出来一张平整放在台面上, 跟裴允乐简单介绍了一下不同的药品大概放在哪些地方。 看着白色黄色的形态各异的药品堆满了整张纸, 裴允乐居高临下地快速扫了一眼那些药的名字。 嘴巴里不由自主地读出声, 脑子才逐渐反应过来, 但她不敢直接打断林医生的动作, 又由着后面的病人,她小声问道:“姐姐, 这些药是不是太多了,而且单拎出来一种药,那药效都够了,这么多药效太猛了。” 林医生的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声音压得更低,“又吃不死人,就是因为药效猛药多才好的快啊,你猜她们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病,麻烦是一件事,见效慢是另一回事,只要效果快,下次她们就会再来。” 她终于是舍得看一眼裴允乐,“小妹妹,考虑太多是很累的。” 林医生快速的叠好一包药,把药包装进塑料袋里递给相应的病人,依旧是毫无感情的语气:“20块,不讲价,下一位。” 裴允乐心里五味杂陈,但是在人家这里讨口饭吃,又能说什么呢。 “等看完了这些流程,你去看看那里有没有要打针或者抽血的。” “诶,你会不会啊?” 距离上次抽血已经过了多久了,裴允乐自己都快记不清了,但是她又不敢说胡话,如果做不好受苦的是病人,一条手臂要被扎好几针,还有骇人的淤血。 裴允乐知道自己应该点头才不会遭来白眼,但是她还是老实地摇头。 “会,但是手生可能做不好。” “啧,诶哟我,这个都不会?等会你去跟那个姐姐学一下,一定要熟练,要不然招你干嘛的,还不如招个清洁工算了,就怕你连消毒都做不好。” 裴允乐连声说了好几句抱歉,对方本来就没有义务教自己这些,又不是医院里的带教老师,愿意给她机会已经很不错了。 至此,她又换了一个新的“老师”,在旁边看着学了一早上。 终于忙到人稍微少点的时候了,诊所里的工作人员大多数都是去旁边买碗粉垫肚子,裴允乐没心情吃,还拿着自己的手臂练习,左手扎得不好又去扎右手,总算是找到点手感。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上临检实验课的时候,老师要每一组都收集一管血,当时由学号分出6人一组,但是她运气不好,分到的那一组人刚好不熟悉,全程没带她一起做实验,裴允乐又只好去拿了一个新的紫管子,自己抽了自己一管,因为没抽好,手一直抖着不敢抽下一次,直到整条手臂都开始发紫她才赶紧解了压血带。 沉寂一上午的手机亮起来,裴允乐终于是结束了一次还算不错的尝试。 陈青棠的头像上多了一个红点。 陈:怎么样,还顺利吗? 撑了一天的裴允乐,看到这句话时,情绪的闸门突然被打开,难过和委屈奔流不止。眼眶里的眼泪很不争气地直接掉出来,砸在光腿上形成一个小水洼。 裴:当然!非常顺利,每个姐姐都夸我了!(乌萨奇抱手快乐点头jpg.) 领着饭盒的陈青棠站在玻璃大门外,看见裴允乐抬手抹了一把脸,眼尾和脸颊的一样染上红晕。 “碰!” 树下的那群人又在打麻将,有人碰有人杠,不一会儿还听到胡。 陈青棠把饭盒放到树下的花坛板砖上,拍了一张照片,直到走到下一个拐角处才发了出去。 陈:(图片) 陈:这是奖励给最乖最棒的小宝。 看着那个饭盒所放的位置,裴允乐差点没叫出声来,诊所里有一块仪容镜,她先是面对镜子快速整理了一下,看着自己表情没有什么破绽,除了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她本来想跑出去,但是这样形象不太好,显得不稳重,只好忍着激动走出去。 树下的饭盒还在那,是上次盛放白粥的那个盒子。 裴允乐不想把东西带进去,生怕诊所里面的味道染上来没了胃口。 陈青棠给她又做了一次青椒炒肉,下面还有炸茄夹,茄夹里包着的也还是肉。 裴允乐又觉得嗓子眼一阵苦味,她连忙用饭包着一片肉塞到嘴里去,辣味和肉香味瞬间压住那点酸涩。 她觉得这点事情都是很小很小的小事,比起她人生里遇到的挫折已经是不值一提了。 裴允乐觉得这些都是自己该得的,因为这些技能本来就应该掌握,而现在的处境不过是她摆烂的反噬而已,很公平,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傻的,多学多练一定会。 吃完了饭后,她也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陈青棠。 裴:(图片) 裴:光盘行动。 那些饭菜确实吃得很干净,从来不吃配菜佐料的她也吃得一干二净,丝毫不剩。 饭后,她又回到诊所里,继续练习已经被她丢掉的东西。 诊所关门后,裴允乐才暂时松了一口气,星星已经在夜幕上挂着了。 手臂自然的垂在腿侧,她闻到哪儿有烤热狗的香味,肚子一阵咕咕叫。 “老板,我要一根烤肠。”裴允乐一顿,又改成另一句,“啊不,一共要三根吧,有一根少放点辣椒面,谢谢。” 于是,裴允乐提着三根热气腾腾的烤肠哼着小曲回家了。 她把这个当作是弥补两只伤痕累累的手臂。 还是很自然地敲了三下大门,裴允乐推开门,奶奶已经上楼去休息了,这几天她会多走动,但是因为运动后膝盖还是疼,又早早上楼睡觉了。 陈青棠坐在小木凳上,撑着下颌等着人。 黑石子眼在看见进门人的那一刻忽地亮起来,她从板凳上站起来,赶着昨天急着回来,就没见到裴允乐。 两人四目相接,谁也没迈出那步先去抱对方,裴允乐从背后拿出热狗。 “surperise!” “虽然我知道奶奶不太喜欢吃肉,但觉得让她知道我们俩背着她吃会不开心,奶奶也是小女生嘛,等会你拿给她吧。” 陈青棠点点头,接过两根热狗。 夜光晦暗,屋檐下的灯不足以照到她们这边,裴允乐手上的针孔悄然隐在暗色里。 两人就这么坐在一起,膝盖蹭着膝盖,一点点吃完了宵夜。 “我先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起早,你知道我这个人最爱睡懒觉了,不睡早起不来。” 陈青棠不敢再像平常那样耍无赖抢夺陪伴的时间,她知道裴允乐很累了。 她打了手语,给裴允乐送上晚安。 “晚安,小猫。” 她走到楼梯口,忽地又转过头来看向陈青棠,本以为对上的是她的背影,没想到是她的目光。 “明天不用给我做饭,也不用给我送饭,没必要耗费多余的劳动力,我自己在旁边买碗炒饭吃就行了。” 说完,裴允乐两步当一步快速跨上楼梯,回了房间往床上一躺。 她说不清自己是身体累还是心更累,眼皮重到抬不起来。 在即将入睡的那一刻,浑身突然猛抖了一下,裴允乐一下子从床上撑起来。 手机还放在手边,她连忙看了一眼时间,原来还是晚上,还没到第二天,一般这种突然惊醒都是睡过头了,不过这次还没来得及睡着而已。 裴允乐翻了个身,本来想给纪明珠打电话,但想了一下又怕她找不到,于是她换了一个电话打。 林子兰接电话的速度很快。 “喂,妈,你能把我那些蓝色生死恋都寄过来吗?” “什么东西?” “就是那些医科的书,我书桌下面有一个大纸箱,你直接把那个纸箱子给我寄过来。” 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还有开门音,“这些什么内科外科你都要啊?” “对。” 林子兰的语气里总算有点波澜,“你终于知道要开始备考了?” 裴允乐最后的瞌睡都没了,这件事她还真没想过,只不过想把学过的东西再拿回来看看。 她敷衍地哼了两句,听起来模棱两可的。 “你先寄来吧。” 在电话未挂断之际,裴允乐的内心里生出一个荒谬但又无可奈何的想法,“妈,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林子兰在那头顿了一下,“什么?你欠谁钱了,你要是借了高利贷我要扒你一层皮。” “哎呀不是,我没什么债务,算了先不说了,你把书寄来就行了,就这样,拜。”【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 又是一次夜半时分, 裴允乐被渴醒起来下楼喝水。 现如今已没有了融融热意,甚至晚上吹起凉风还会有些冷,大概是要入秋了。 冰水下肚, 裴允乐喝得爽,下一秒也不得已拢紧外衫, 鸡皮疙瘩从布料下悄悄立起。 瞌睡虫也被冻死了不少,她站在一楼, 望着门外的满天星光, 不知不觉走到院子里。 此时万家灯火皆灭,漆黑无光的院里唯独有一方亮意。 裴允乐抬头看过去,光是从她们这栋房子里射出来的, 她出来得急没开灯,奶奶也不可能不睡觉,二楼的光只能是陈青棠那屋照出来的。 她不清楚为什么三四点了这人还不睡觉,又或者是睡着了没关灯。 裴允乐自诩秉持节约用电省钱的观念,心安理得地悄悄走到陈青棠的房门外。 光线借机从门缝里一点点钻出来,显得这扇门后像是另一个世界。 裴允乐勾起指节往木门上敲了三下,门内有椅腿摩擦过地面的声音,极其刺耳。 随着重浅不一的脚步声,门又开了。 大概是熬夜,陈青棠双眼都没有平日里的神采, 透出一股难以忽视的疲惫, 连眼皮都是半垂着的。 裴允乐熟悉这种表情, 是期末周通宵背书会出现的模样。 只不过, 陈青棠不需要, 所以她更好奇了。 “你怎么还不睡觉?” 因为眼睛干涩,又因为困而迟钝, 陈青棠慢反应地眨了两下眼,惹得裴允乐没忍住去捏她的脸。 陈青棠对着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扬了扬下巴,似乎是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裴允乐。 裴允乐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眼眶里蓄满了泪花,连带着对方的模样都融化在水光里。 她倒是很自觉的进了房间,一屁股躺在陈青棠的床上,床板不堪重负发出抗议。 天花板上的吊灯散发出刺眼的光,裴允乐被逼着闭上眼,这么一阖目困意就随着泪花涌上来。 她声音慵懒,“我刚才下楼喝水,看见你还亮着灯,我还寻思着你是不是故意开灯勾我上来。” 陈青棠哼了一声,坐在床边。 裴允乐翻了个身,她强忍着困意,玩弄着陈青棠的手指,再把自己的十指一点点扣紧进她的指缝中,最后食指又一点点滑上陈青棠的手臂。 这细小的痒意让陈青棠有些受不住,她拍掉裴允乐的手,这人的手总是这么不安分。 见着自己的手被拍掉,懒懒垂在床边去,裴允乐又嬉皮笑脸凑近陈青棠。 “好吧,其实你不开灯也是在勾我。” 闻言,陈青棠微蹙着眉,她倒不是不喜欢裴允乐的话,只是困得不舒服。 “你皱眉头也是在勾我。”裴允乐抬高手,指腹一点点抚平眉心的沟壑。 继而又笑嘻嘻地说:“不皱眉也是。” 裴允乐看着那节白皙的手臂,总想往上咬一口,浅浅的,和陈青棠黏在一块的时候,她就总想咬她,耳垂,脖颈,手臂,腿间……但并不是想拆碎她,是因为喜欢,特别喜欢,觉得这人什么都勾引她,为了释放一点内心的躁动,她就想克制的,浅浅又轻轻去咬一下。 她用指尖取了一缕陈青棠的发尾,慢慢悠悠地在那玩,“所以你为什么不睡觉,你不会是真的想我想的睡不着吧。” 陈青棠宛如拨浪鼓一样摇头,她单手用了三根指头做了一个动作。 裴允乐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钱嘛,会有的,我们一起努力就会挣到的。” 陈青棠又再次摇了摇头,她大抵是真困得不行了,第一次把头埋到裴允乐的身上,渴望从那个人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裴允乐平躺着,两人的呼吸和心跳仿佛同频。 “这镇上的局限性太大了,我就说我之前要收废品吧,你不同意,说不定你现在还混得一个废品站老板娘,双重收入多好啊。” 话落,陈青棠低下头,看见裴允乐掀起衣角而露出紧实漂亮的腰线,便不客气往上狠狠咬了一口。 裴允乐当即像是只被煮熟的虾,立马弯了腰,“诶诶,开玩笑的,不做就不做嘛。” “小卖部对大人没什么吸引力,除了茶米酱醋茶这种日常必需品外就不会多掏钱买别的。但是呢,可以赚点小孩的钱嘛,你别看小孩钱不多,但只要比目前的固定收益多也算是赚呐,再说了,镇上不是还有个初中吗,更可以赚她们的钱了。” 陈青棠听着身下那人的腹部肌肉一起一伏。 “隔壁有个小学,一到六年级的钱都能赚,你知不知道追星也是不分年纪的,小学生照样也能为她们的姐姐付钱,反正我小学的时候就亲眼见过,还被她们逼着买了一点周边提销量呢。” 陈青棠从她身上坐起来,她只知道有些人会买周边,但是没想到学生也有购买力。 “我读书的时候,校外的小卖部就会进一些各种明星的周边,反正我觉得她们挺赚的,我们为什么不这样做啊,对于那些年纪更小的,或者是稍大一点的,就卖些别的好玩的。” 陈青棠歪着头。 “你有没有听说过捕梦网?” 裴允乐声音轻柔,仿佛现在只是在给陈青棠讲睡前故事。 “这是一种北美原住民文化的手工艺品,用柳树枝先大概弄成一个基础圆形支架,再拿一些纤维编制成网,后面就可以用羽毛和珠子在上面点缀,当然啦,你也可以用皮革啊,彩线之类的做,看起来会更漂亮,更丰富。” “当时那个老师介绍的是,这种捕梦网放在孩子的床头,可以捕捉到噩梦,留住美梦,至于这个到底有没有用呢,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当时跟着那个老师做完之后当晚因为睡得太晚,所以还没来得及没做梦。” “所以呢,说不定你还可以卖给宝妈,一点钱买个吉祥安心也不亏吧。” 陈青棠又眨了眨眼,她这次没再因为困意而反应迟钝,反而是表现出一副求知欲极强的样子,仿佛此刻的裴允乐就是她的老师。 “网上不知道有没有卖,但是为了减少成本,也可以自己做,这个不难的,到时候批发点原材料就行。” 裴允乐理了理床上唯一的一个枕头,抓过被子盖在身上,又对着陈青棠拍了拍床。 “没事啦,我到时候给你做,或者我们俩一起做,然后我给你看一下怎么进这些货最低价,虽然我朋友不怎么样,但是只要能赚我的钱,她们肯定会很乐意来‘帮’我一把的,反正也比外面的便宜,是吧。” “睡吧,看来我这个十块钱薪资的工人还是挺有用的,你以后从哪找我这么个黑工,还不赶快抱紧我的大腿。” 陈青棠嘴唇一扁,似哭非哭。 见状,裴允乐还以为自己说了些什么,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你怎么了?” 陈青棠晃了晃她绿油油的头发,随后双臂一张,抱住裴允乐,怎么说也不肯把脸别过来。 “诶呦,给你感动坏了,算了,今晚上先别抱大腿了,先抱我腰睡觉吧。” 两人躺在一个枕头上,平常这样紧贴着必定要出一身汗的,但最近降了温,被子里溢着暖气和香气,窝在里面倒是很舒服。 裴允乐脑子里在思索着捕梦网的具体操作,正想着树枝做可能容易断掉,或者换成金属圈的也不错,甚至不需要自己亲手去矫正形态了。 刚想到这儿,眼皮越来越重,抵着陈青棠的额头,两个人一起迷迷糊糊睡着了。 虽然床头还没放捕梦网,但也做了个美梦。 天一亮,陈青棠就准备去批发厂先看看。裴允乐告诉她自己朋友还没答复。 陈青棠固执地告诉她一个道理:熟人杀熟。 裴允乐哑然失笑,她当然知道这个理,但见着陈青棠不肯同意,她也没办法,只好让陈青棠自己去。 她本来也想跟着去,生怕陈青棠被骗了似的,但是陈青棠开了小卖部这么多年,就算生意小但人也不是傻的,更何况她还要去上班,也不敢随便请假,只好乖乖地去了诊所里混光阴。 不过两日,陈青棠就把原材料准备好了,想着小孩都喜欢些花花绿绿的鲜艳东西,她特地又买了些彩线和琉璃珠子。 至于周边,裴允乐想办法去进了一些货,当然不是什么小卡吧唧之类的正货,不过是一些自印的图案或者画册,甚至那纸张都还很粗糙,不过总会有人买的。 两人凑足货已经花了一周的时间了,几个大纸箱子都堆在陈青棠的房间的一角。 裴允乐挑出一根金属线圈,再把剩下的材料整齐有序摆放在桌子上。 “这个圈呢就是最基本的框架,它已经是成品了,我们就不需要再去动它了,下一步就是拿彩线绑在圈子上,然后按规律交叉成网状……” 裴允乐一周里要上两次晚班,从早八点要一直上到晚十点,如果有病人,可能还得待得更久一些,但不管是什么班次,她也一定要挤出本就不宽裕的时间来和陈青棠一起做。 一是材料太多,制造耗时,她不想让陈青棠一个人太累,二是她做的这一切本就是为了陈青棠,只要再努力点,就可以把这段地狱般的时限缩短。 自从那次那陈青棠最后睡一张床后,不论在她房间待到多晚还是要回去自己的屋子,想着在泡脚的那十来分钟再看会儿书,一知半解的状态太难熬了,这对病人也是很不负责。 有时候裴允乐累得躺在床上都睁不开眼,觉得最近简直堪比高考,不,比高考还累,高考是累心累脑,这个不光累心和脑子,身体也是被折腾够呛。 林子兰惩罚她过的苦日子,自己终于是主动过上了。 裴允乐撑着几乎要被502胶水黏住的眼皮,关了书往床上扑去,但是她一点都没觉得苦,她把这个叫做充实,只要熬过去就是好日子。 小时候看过的童话书,公主也要历经困难才能得到幸福,裴允乐在脑子里混沌地想着她们契合书中的哪位公主。 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谁符合,裴允乐抬了一下手指,算了,套别人的故事有什么意思,到时候她自己拿笔写一篇独属于她们俩的童话故事。 第32章 辞职 肚子在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就已经饿了, 但是裴允乐猛灌了几杯水涨肚,以至于天不亮就已经跑了两次厕所。 在平顺待的时间越长,裴允乐就像被这儿悄无声息地同化了一样, 早睡早起,除了依旧不习惯咸粥。 望着远处的夜色还融在雾中, 她也没了睡意,草草洗漱就钻进厨房里去, 那坏掉的电磁炉依旧没人来修, 依旧是坏的,裴允乐学着样子,用一点干草夹在木块中, 再拿来打火机去点燃干草。 她不知道怎么在大锅里蒸东西,也没看见周围有什么带孔的工具,只好用几根筷子架在铁锅中,再往上面小心翼翼放点红薯和玉米,再调整一番保持平衡。 直到大亮的天光照在她黑乎乎的脸上,伴随而来的是灶上升起的蒸汽,裴允乐掀开盖子,把它们全都扒到盘子里,再抬着盘走出去。 才掀开布帘,她就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依偎在门框边。 裴允乐把盘子端到刘奶奶眼前, “奶奶早哇, 你怎么起这么早, 现在才6点过吧?” 刘奶奶的双手窝在衣服下面, 看见平常最喜欢的五谷杂粮也没一点心思。 “你起得更早哦, 以前你不是都要睡到12点才醒嘛。” 裴允乐用脚尖从旁边踢来一个小木凳,把盘子摆在上面, 笑呵呵说道:“年轻人还是少熬点夜少睡点懒觉。” 刘奶奶声音像是被风刮来似的,来得轻飘飘,消散得也轻飘飘。 “还是年轻好啊,怎么玩都不影响身体。” 裴允乐向来不忌讳跟老人谈论疾病,低头看了一眼刘奶奶不合腿的宽肥裤子,又不敢上手去碰。 “这两天腿怎么样?” “不怎么样,还是疼,疼得有时候睡不着,比如今天。” “奶奶,你还是要多走走,运动起来能缓解一点。” 老人心性固执得像个孩子,“唉,我也想,但是痛起来哪里有心情起来走两圈,怎么样都受罪啊,还不如待着,有时候想着还不如赶紧死了,人老最怕病折磨。” 裴允乐微张着口,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跟刘奶奶一样,撑着下巴看着远处景色,只见门外有人影来来去去,看着急匆匆的样子大概是去上班的。 她从盘子里拿起个红薯塞到奶奶手里,“饭还得得吃,要不然更受罪了,我先去上班了啊,等会怕迟到扣钱。” “诶,你上什么班哦?” 自从从医院回来,刘奶奶都躺在二楼,偶尔见裴允乐不在,还以为又跟着陈青棠去开店了。 “就是在诊所里做事啊。”裴允乐嘴里喊着块玉米,说话有些口齿不清,“我先走了,诊所有点远呢,回来给你煮豆瓜汤喝。” 说完,裴允乐冲着屋里挥挥手,平常最厌恶上班生活的她此刻也得隐匿在人流里。 今天诊所的病人比起平常要少一些,几个医生闲着没事做,围在铁炉子旁边嗑瓜子聊天,偶尔说一下自己遇到了什么糟心的病人。 裴允乐弓着背还站在药柜前,前两天都忙着给人换药输液,现在得了空才能来认认那些药瓶。 她把那些几乎半空的,常用的药认了个大概,又规规整整把它们放回原位置。 老人忍痛的样子已经在脑子里浮现了一整天了。不管裴允乐怎么用别的想法去压,这事儿还是会猛地蹦出来,没办法,她本来就是因为这个事来上班的,怎么会不急呢。 桌上有几张透明的薄纸,裴允乐无意识地把药倒出来,几颗黄色的圆药在纸上滚了一小圈,最终跟她对视。 这诊所没有二楼,裴允乐走到尽头最里处,那儿是陈医生的个人办公室,也是她招的人,自然也就是这儿的老板。 裴允乐咬着下唇,直到血色一点点褪去,被牙齿咬住的那一圈红肉开始泛出惨白,她才举起手来敲门。 “进来。” 裴允乐松开唇瓣,面上扯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拽了一下衣角才敢进去。 陈医生正低头看着什么,手里的圆珠笔在指节上转出各种弧度。 “哦,是你啊,有事吗?” 裴允乐看见那只笔因自己的到来而放慢速度,意识也被那只笔搅成一个乱线团,一时之间居然把她刚刚打好的草稿给划成稀巴烂。 陈医生眉眼往下压了几分,笔尖又开始快速转动,她又重复了一遍:“什么事啊?” 姐姐,老板,医生。 这三个称呼她一时不知道该选哪个,半晌,裴允乐把家里的事情简单介绍了一下,陈医生的眼睛从迷惑到明了,最后双眼里只剩平淡无波。 仿佛裴允乐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 这对于陈医生来说,都是废话,她不关心。 “所以呢?”陈医生只关心意图。 “所以我想,我能不能先预支这个月的工资呀?” 裴允乐知道那点两三千的工资对于两万多的手术费来说完全就是杯水车薪,中间差了十倍的钱,而不是十块。 但是人急起来就是脑子会发昏,她迫切想把那个缺口缩小,只有看见余额数字越来越多才有安全感,她能等,但是病不会等,有时候裴允乐还是会感叹,共情能力强实在是一件坏事。 她一开始只是觉得不想看见陈青棠熬到4,5点只为如何筹钱发愁,直到今天早上看见刘奶奶,她又开始急了,也许不仅是为了陈青棠,是她自己共情能力又回来了,裴允乐觉得自己有时候心跟石头做的一样,但是现在又会圣母心泛滥。 这种复杂的心理把她拉扯着走,裴允乐索性就把自己分成好几块。 就像刘奶奶说的一样,年轻人的体格就是好,所以裴允乐不惜牺牲点体能,这大概是对于她这些年无所事事的惩罚,要在极短时间内一把夺回来。 她想她从来就不怕任何事情,好的坏的不都是那样么,只不过这辈子运气不太好,总是遇到一些不同阶段的困难。 “我知道你很难,也知道老人生病急需要钱,但是这实在不行。” 那只笔彻底停下了转动,“啪”的一声摔在蓝色文件夹上。 “我刚招你的时候就问过你能不能吃苦,怕不怕吃苦,你说你一定能干下去,现在才第一个月都没有,如果你拿了钱直接跑路不回来了怎么办?” 裴允乐可没签劳务合同,镇上这种私人店铺招人都是这样,觉得你合眼就让你来上班了,没什么五险一金,基础工资就那点,爱干不干,不干有的是人干,毕竟这世上缺钱的人能绕地球三圈,总有事少又能吃苦的牛马挣着干活。 裴允乐顿时哑口无言,“你现在去找律师立个合同也行……” 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这种东西奏不奏效,但是她没社会工作经验,实在给不出什么更好的保证。 “小妹妹,我这儿又不是什么公立医院,要是什么都得去找律师,立一堆合同,我还做不做生意了,我这儿是私人诊所,我只保利益最大化,本来你这样年轻小姑娘我就怕你吃不了苦甩手不干,而且我们认识时间又短,你还不是本地的,我更不敢先把3000块给你了。” 陈医生挥挥手,“反正,不行啊——” 裴允乐微张着口,听着对方那些正理歪理一大堆,可她又反驳不出来,本来觉得陈医生说的都没理,但是自己却完全找不到突破口来为自己争取利益。 毕竟陈医生说的,她要的就是利益最大化,任何一点损害都不行,这里的最大化自然也是掠夺别人的利益增长上来的。 在一阵沉默当中,裴允乐咬着唇,“谢谢”两个字从喉咙里刮出来,像是两把刀子一样,说得艰难,脱口之后口腔里溢着满嘴的血味。 她转过身出了门,还记得把门给带上。 这一段走廊很长,给了足够的时间让裴允乐回想林子兰的初衷。 说是让她去找个工作,但是裴允乐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这上班的日子到底有什么好过的,上学遇到的委屈还能直接开撕,上班遇到的委屈只能自己咽下去,还得跟人说声谢谢。 * 陈青棠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意,前两天两人一起熬夜做的捕梦网已经卖完了。 因为原价不高,这儿的人又没见过这种新鲜玩意儿,于是卖得很顺利,但也因为原价低,利润注定不高,但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至于周边卖得也很不错,如同裴允乐说的那样,追明星是老少皆宜的事情,根据裴允乐提的建议,陈青棠把几个大热的明星周边都提了些价格,照样有人抢着买。 这两天多赚了七八百,虽然不多,可是比之前小卖部纯卖的东西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提升了。 她进门时看见蹲在花丛里施肥的裴允乐,哪怕是奶奶坐在门口看着,借着花丛,陈青棠去拍了一下裴允乐的左肩。 在裴允乐回头时,她又转到右边去拍,早看到影子的裴允乐当然知道这种幼稚的把戏,但还是装作不知道哄着她玩了几个来回。 陈青棠把手里的袋子举起来,里面装着一条已经杀干净的鲈鱼。 平常不怎么吃鱼,今天算是给裴允乐单独做的。 在爱人抱上她的那一刻,裴允乐就觉得嗓子发苦,又不想让陈青棠知道今天的事情。 她也没告诉陈青棠,白天还雀跃着去上班的裴允乐现在已经辞职了。 这种周扒皮不去也罢,她甚至合理怀疑这个陈老板到时候发的工资会不会根本没有3千块,说不定还会借着别的理由克扣一些钱。 就算去饭店里洗盘子她也不想再去这种私人诊所。 陈青棠的发尾已经开始有些褪色了,泛上些青黄色,像是春天的绿叶染上了些许秋天的枯意。 那股好闻的洗发水的香味一点点往裴允乐的鼻腔里钻,像是势必要席卷她所有的空气一样,裴允乐那颗心也像是一点点挤出些什么东西。 苦的,酸的,涩的,什么别的东西慢慢分泌出来,被爱人身上的香味一点点勾出来,裴允乐一歪头,一滴眼泪就从眼角瞬间砸到地面上。 陈青棠疑惑今天的裴允乐怎么抱这么久,关键是时间太久被奶奶怀疑上就麻烦了,其实她压根不敢跟老人家说这种事情,毕竟刘奶奶生长在平顺,谁知道思想是不是跟本地人一样呢。 正在想着怎么推开裴允乐,怀里的人就率先结束了这个带着安慰的依偎。 “我饿了,我还等着你的清蒸鲈鱼。”裴允乐说得理直气壮,陈青棠答应得眉开眼笑。 陈青棠给她比了三根手指,示意30分钟结束厨房战斗。 裴允乐也给她回比了三根手指,不过那是ok的标志。 太阳落山,最后像行人兜售一点点剩下的璀璨。 这顿饭裴允乐觉得无滋无味,倒不是不好吃,而是一低头她就想哭,嘴巴里溢满了苦涩的味道,压掉了饭菜的香味。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放学归来,面对满桌丰盛,她却只能递出一张59分的卷子。 洗完了碗,裴允乐坐在小板凳上看月亮,这眉头已经皱了一天了,她一松开眼泪就会往下砸。 不知道看月亮看了多久,旁边压过来一道黑影,裴允乐不敢扭头去看陈青棠,只是偷偷小声地吸着鼻子。 良久,她的手背覆上来什么,不是热意也不是黏腻的汗,只是柔和又浅淡的温暖。 裴允乐垂着眼悄悄地看过去,那是陈青棠的手。 陈青棠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两人只是相互依靠在这带着凉意的夜晚,头顶上依旧是明月高悬。 回到屋里已经是后半夜了。 裴允乐举起手机想找谁吐槽今天的事情,但是翻来翻去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直到她打开久违的短视频软件。 里面五花八门的内容立马跳出来,手指扒拉了两下,看了十几个视频,结束的时候裴允乐都不记得刚才的内容是什么,只依稀记得视频里的有个很酷的美女在跳舞。 她滑到消息那一栏,除了好友分享的消息以外,还有一条不太显眼的消息,裴允乐看着那未显示完全的消息,愣了两下。 随即手指比脑子更快,点进去是一家品牌方想找裴允乐打广告,之前裴允乐积攒了小几万的粉丝,几乎没怎么限流,她身材又不错还会跳舞,总会有一些品牌找她合作,让她穿着自家衣服拍一段跳舞视频。 只不过自从来了平顺,裴允乐整天闷闷不乐也就没拍视频,再往后跟陈青棠在一起,更是把这档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索性直接把合作联系方式那一栏给删掉了。 裴允乐当即想回复那条消息,但发现这条消息已经是几个月前发送的了,这种间隔太久的八成要打水漂。 但她还是不死心,把消息发了出去。 不过一个灵感又涌上心头,她还可以拍视频博流量引来品牌方,只要有一个上钩,这两万不就已经能解决一大半了吗。 只不过自己已经很久没拍视频了,估计粉丝都跑得差不多了,这事完全不能一蹴而就。 裴允乐退出消息,看见陈青棠的头像,这还是她非拽着陈青棠下载短视频互关,这方法不管用,她就会笑陈青棠跟这个世界脱轨。 陈青棠受不了这种激将法,当即下了两个app,只关注了裴允乐一个人,虽然偶尔会刷点视频,但是大多数还是不怎么玩。 而且,那些视频也都是裴允乐的,现在她不拍了,陈青棠也就不看了。 裴允乐点开她和陈青棠的对话框,发了一个很抽象的死亡表情包。 几乎到了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陈青棠回了她一个问号。 裴:我们的小火苗死掉了,你看看你把我们的孩子养成什么样了( - )ノ)`- ) 陈青棠躺在床上正在试图理解这一句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裴允乐要来捏她的脸,但是那个颜文字好像是这么个意思?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问:死掉了吗? 裴:死掉了! 陈:可是我把你养得很好呀,就让它先死一会儿好了。 裴:好残忍。 陈:owo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陈青棠用颜文字,即便显得还是这么怀旧,但裴允乐觉得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为了给予奖励,裴允乐决定暂时原谅一下还算可爱的陈青棠。 第33章 也许很自私,但是我只想你独属于我 后山又开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几个月似乎一直都有,还偶尔有人的交谈声,忽近忽远。 裴允乐蒙着被子也睡不着, 开了门走到走廊上,站到窗边看后山的动静, 这儿离山近,墙壁甚至都能贴到茂密的枝桠, 她往山脚下看, 有几棵树的叶子攒动,似乎是下面站着什么人,戴着口罩和帽子, 穿着水桶鞋,身上是包裹紧实的长袖长裤,手里还拿着一些东西。 她眯着眼试图从那些层层叠叠的叶群里分辨,不过依稀看见些木条制成的小桶。 裴允乐的脑子没得出什么结论,只好自认倒霉,又是早起一天。 肚子里团着一股起床气,压着胃里的食欲,实在没心思去弄什么早餐,裴允乐坐在院子里看花发呆。 她拿出手机用备忘录写了一个to do list,除了几项打扫卫生以外, 她还准备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工作。 昨晚上蒙着被子想了很久, 之前诊所的这份工作是为了刘奶奶, 为了陈青棠, 独独不是为了自己, 而现在辞掉了,裴允乐突然后知后觉另一件事, 如果她想一直在平顺待下去,那就应该找份工作,她不能用感情来说服陈青棠让自己成为菟丝花。 哪怕是一天十块,裴允乐也不能接受。 至于什么私人诊所,裴允乐在心里默默给它打上了一个大红叉,她得找一份能签劳务合同的工作,至少不能又跳第二次坑。 她翻了一下手机,眼睛忽地盯着某条消息不动,转而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 前几个月抛出橄榄枝的品牌方居然回自己消息了,不知道这段时间是不是没找到别的博主打广告,又或者是准备彻底营销一波大的,依旧准备和裴允乐完成这次商约。 双方成功加了联系方式,跟裴允乐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品牌和目的,是个极其小众的牌子,裴允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去度娘上搜了一下,是前几年成立的服装品牌,倒是还没搜到什么负面消息,接着她又去购物软件上搜了旗舰店,粉丝也不多,不过二十来万。不过服装风格和裴允乐的视频搭配比较合得来。 两方聊了大半天,虽然给的价格不高,但是裴允乐还是决定接下这个单子,她要做的也很简单,收到样衣之后穿上跳个视频发给对方,如果无异议之后再发出来打上品牌tag。 这些事情比起她之前在诊所做的,可谓是很轻松了,至少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朝她释放恶意和不耐烦。 陈青棠是踏着月色回家的,推开门看见练习跳舞的裴允乐。 即便不是正式在录屏,但是跳得很舒服,她生得高挑,这是一个天然优势了。 路灯投下一片昏黄柔和的光,陈青棠隐在光暗交界处没发出一点声响,只是静静地欣赏。 这和视频里的质感不太一样,能亲眼看见裴允乐脖颈上敷着一层薄汗,没有邋遢,只有一股要冲破躯壳的蓬勃生命力,她嗅到一股夏夜之中茂密青草的味道。 陈青棠好似窥到一点“以前”的裴允乐。 额头上的刘海因为汗而变成一缕一缕地贴在脑门上,裴允乐扒拉了几次,总会从耳边掉下来挡住眉眼,她看了一眼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今天打算到此为止。 整张脸因为热而呈现一片绯红,裴允乐不敢直接用水去冲脸,只好打算去水龙头那简单冲洗一下刘海。 一转身,就看见蹲在门框边的陈青棠,偏偏还隐匿在暗处,像个偷偷摸摸的小贼。 裴允乐洗完了刘海,故意在掌心里接一点水,随后快速走过去,往小贼的身上撒了几颗冰凉的水珠。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裴允乐也学着她蹲在旁边,此刻的光线虽然暗淡,但也为她们提供了一点便利,比如说——她们能够大胆地在暗光中注视着彼此。 陈青棠不好意思说自己回来很久了,这显得自己一直在偷看。 她只是告诉裴允乐,她还想看。 “看什么?”裴允乐撑着脸,紧贴着骨相的皮肉被她的手指推出一层褶皱,她就这样装傻。 大约是两人相处久了,对裴允乐有些顽劣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陈青棠磨蹭着移过去,看见她脸上残留的水珠。 又用指腹轻轻划掉那些小珠,再用温软的唇瓣代替它们的位置。 因为这光线,又恰好遮掉裴允乐上勾的唇角弧度。 她咳嗽两声清嗓子,摸出手机打开音乐app,一系列的英文歌呈现在两人眼前。 “舞太多啦,我一时也不可能全部跳一遍给你看,你看看哪首歌合你眼缘,我就跳相应的给你看。” 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扫一眼过去都让人头疼,陈青棠也没什么偏好,只要是裴允乐跳的她都爱看。 她随便指了一首歌,听得裴允乐“喔”了一声,还把尾音拉长,像是很为难一样,“这首歌有点难跳喔。” 她伸出两个手指,“所以呢,需要亲两口。” 话落,裴允乐很自然的把脸凑过来,示意她一边一口,当然了,也可以直接往唇边印上两口。 若是之前,陈青棠会选择前者,但是现在,周围是暧昧的热,她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裴允乐又很无赖的主动讨了两次。 四次亲吻换来的短舞,她觉得自己胜利得很明显,但是要压住那点小得意。 裴允乐用了根绿色皮筋快速挽了一个侧边低丸子,一点绿夹在粉发中,庸俗的配色却让陈青棠闻到了一点春的味道,而眼前是一朵艳丽的花。略微宽松的背心在特殊角度下,有着光线加持透出若隐若现的身线,她本来都已经站立好,忽然又对陈青棠招招手。 看见陈青棠乖巧地奔向她,脸上带着朦胧的茫然,能看清脸庞上的细微绒毛,像一个脆生生的水蜜桃。 裴允乐往上咬了一口,得到的是陈青棠不客气的推搡,裴允乐笑着做出一个“投降”的动作。 她把手机拿给陈青棠,提前打开了录像,“你等会找一个稍微亮点的位置,我的脸清不清楚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拍清楚衣服。” 裴允乐还没告诉她自己拍的是商单,本来是想第二天自己拍的,但是眼下见着光线柔和,位置也很合适,而且情绪也很上头,用来拍视频最合适不过了,不是所有视频都要在明光下完成,氛围感加持也是一个成功的因素。 作为弥补,她可以亲回陈青棠八次。 “如果拍出来不好,就不拍了,就拍这一遍。” 陈青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录像,但想到她说过的“记录美好”,又什么异议都没提出,就这样捧着手机去找好位置去了。 约摸十分钟后,两人才回到屋子里去看视频。 能感受到陈青棠的手有些不稳,但总体还是很不错的,也是被相机练出来了,会找光源和角度,而且这视频里还多了一些裴允乐自己拍摄没有的东西。 她歪着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陈青棠,那人还在认真地回看视频,羽睫垂下挡住眼眸,但是眼里的喜欢和爱意呼之欲出。 裴允乐知道多的是什么了,心像是被泡在热糖水里,被热气浮起来痒酥酥的,又被蜜糖给淹没下去,还能听见气泡破裂发出的咕噜声。 她率先先把那八个亲吻当做嘉奖一样给了陈青棠,亲得急切又猛烈,陈青棠最后只能摸了摸有些发麻的脸颊。 陈青棠从她怀里钻出来,最后钻到自己房门里,她还要做手工明天卖,跟裴允乐道了晚安。 得到点糖吃的裴允乐虽然没吃够,但是也足够塞牙缝了。 她躺到床上去,捡着这剩下的时间去剪辑刚才拍的视频,在零点之前把视频发给了甲方,如果对方没提出什么异议,那这个视频就可以发布出去了。 床头上挂着一个捕梦网,虽然看起来有些过于简陋,手法也很生疏,但那是陈青棠第一个完成的,裴允乐缠着她要把这个送给自己,因为完成度不太好,陈青棠当然也很乐意,反正卖不出去。 裴允乐用手指戳了一下吊在上面的羽毛,轻飘飘的,捏了捏五颜六色的小珠子,最后玩够了躺回去盖被子。 也许有这捕梦网的作用,一夜好梦。 * 对面回复得很快,基本没提什么要求,约定了一下发布时间和后续打钱时间就完成了。 另外,这种视频除了tag必标之外,对方还提醒裴允乐记得回复询问衣服链接的评论,如果没人问,她们也会找几个托,至于其余的无关评论想不想回复就随她了。 来来回回客套了几句,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由于她很久没发布过作品,本就小基数的粉丝估计更是“死”得差不多了,裴允乐先是发布了一组库存图证明自己还“活”着,活跃一下粉丝和流量。 见着反馈还不错,她便稍稍安心地发了视频。 和以往的评论区差不多,大多数都是一些女生为了表达喜欢发了一些稍微夸张点的言论,看起来带着一点擦边的意味。 裴允乐很懂她们,换做以前单身,她自然是毫无顾忌地玩梗,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陈青棠,只好挑了一些比较正常的评论回了几句。 但是整体气氛摆在那,不同的人看起来也会就有不同的感受。 比如现在也抱着手机在另一头看的陈青棠,她默默地把旁边点亮的红心和闪着橙黄的五角星给取消了。 她咬着下唇,贝齿下缘磨蹭着软肉,偶尔会撕破点软膜,舌尖会尝出点血腥味。 陈青棠捏着捕梦网,裴允乐跳舞的视频在不停循环,bgm从陌生到熟悉,甚至调子已经刻在脑子里了。 她现在只疑惑两件事情,也许是疑惑掺杂着怒意,有些分不清这两者哪种成分更多。 第一件事,裴允乐为什么要把她拍的视频发到网上呢,感觉自己藏着的欢喜和期待被人随意剖开在众人面前,而且她也不愿意自己的裴允乐被分享给别人。 第二件事,看着那些透露出觊觎的眼光投射在露骨的文字里。陈青棠也很不喜欢,为什么她要回复她们。 陈青棠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裴允乐的视频还在一遍遍播放。 就像那些小孩子喜欢的明星周边一样,在独属于自己的领域里闪闪发光,那些原本让她喜欢的光现在变得刺眼起来,但是陈青棠不知道做什么,她只知道心脏里被灌进去冰柠檬水,呼吸带动着挤压,溢出的是混合着血液的酸水,冰麻又酸涩。 望着那刺眼的光,她选择苟下腰背,趴在柜台上,是急需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又或许是需要找一个坚硬的壳,把自己的四肢往里缩进去,谁都别想找到她。 第34章 两颗硬糖融化成了软糖。 “吃吗?” 裴允乐夹了一筷子的酸辣椒炒肉, 这次没再直接放到陈青棠的碗里去,因为她的碗里都是自己夹的菜,但是陈青棠一口都没动, 只是扒拉着旁边的白饭。 陈青棠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只是垂着眼摇头。 裴允乐搓着指腹, 那儿被烫了几个小水泡,像被针刺一样的密疼让她忍不住去挠。 “你看, 我被烫伤了。”她几乎快把手指伸到陈青棠的碗里去, 陈青棠盯着那几颗破皮的小红点,唇瓣微微翕合,不一会儿又把头低下去。 不对劲, 裴允乐把那口炒肉塞进嘴里,那块肉片上附着酸辣椒皮,咽下去卡着嗓子眼,她呛了两口,用呛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制造出可怜巴巴的惨样,对方还是只顾着吃饭。 “我吃饱了。”她丢下这句话端起碗就走了,此时饭桌上只留下两个人。 裴允乐躺在床上,风席卷着初秋的凉,吹得她鸡皮疙瘩直起,但是关上窗户, 不一会儿这屋里又热起来, 但她又不愿意开着房门, 显得一点隐私都没了。 在房间里走了两圈, 她选择脱掉皮衣, 只留一件纯白的吊带。 躺回床上,裴允乐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惹到陈青棠了, 但是昨天的她分明还很正常,既没有不快也没有不适。 就算是平常一些无意冒犯,陈青棠也只是莞尔不和她计较。 思来想去也没扯出个有头来,裴允乐决定去问她,自己喜欢有事立马解决,拖起来以情绪过夜可太糟糕了。 不过光是这么问肯定没什么效果,那人也绝对不会说,裴允乐在一堆快递纸箱子里翻了一下,拿了两个骰子,这是上次说要教陈青棠打麻将来着,但是一直没时间和机会,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她攥着骰子,又“噔噔”跳下楼梯去,刘奶奶正在整理她的那一堆纸壳和水瓶子。 “奶奶,上次喝的米酒还有吗?” 刘奶奶转了转已然有些浑浊的眼珠,“在厨房的柜子下面,你要喝酒啊?” 裴允乐朝着厨房走,声音忽远忽近的,“对啊,有点无聊。” 那坛酒颇有些分量,全抱上去太累了,裴允乐取了个不锈钢的大碗,倒了满满一钵,又再拿了两个小碗,这才上了楼。 越过自己的房门,她直接进了陈青棠的屋子里,这次连门都不敲了。 “不好意思,手上实在腾不出空来敲门。” 陈青棠看着她嘴角噙着笑,完全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铛——” 裴允乐没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反而是全摆在了地上,她把自己带来的两件衣服铺平在地上。 “我们玩一个很老的游戏,叫做真心话大冒险。” 不是询问的语气,也不是商量的语气,直接就是通知陈青棠,今晚上一定要玩。 陈青棠从床上磨蹭着下来,看见裴允乐把米酒倒了满满两碗,她耷拉着眉毛蹲下来。 “坐呀,蹲着腿多麻,你直接坐我衣服上,那些还没拿去洗呢。” 见着人乖乖坐下,裴允乐本来还怕陈青棠直接把自己轰出去,但是现在看来也还好,两颗红点的骰子被她抛到空中去,划出一条弧线之后又平稳地落到她的手背上。 “说一下游戏规则,我们各拿一个骰子来比大小,输家要喝酒,然后自己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 “怎么样,还能接受吧?”裴允乐本来想直接开始游戏,但又怕陈青棠没玩过,又继续再解释,生怕对方耍无赖一样,“嗯,不管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都是由赢家决定。” “如果没有其他异议的话,现在就开始,直到某一方的一碗酒先喝完。” 她看着陈青棠犹豫着点了点头,裴允乐想去揉她的头顶,但陈青棠一侧头,自己的那只手就落空了。 不过,没关系,人善是要被人妻的。 两人同时掷骰子,裴允乐投出了一个三,陈青棠刚好比她大一个点。 虽然出师不利,但是游戏才刚开始。 裴允乐小抿了一口米酒,甜辣的口感很不错,“我选真心话吧,你想问我什么?” 她清楚地看见陈青棠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陈青棠还是摇了摇头。 这次换裴允乐耷拉着眉了,有想问的为什么不问,“真的没有吗,你对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嘛?”她凑过去,甜丝丝的酒味洒在两人之间。 “你不感兴趣是不是意味着你对我没兴趣了,你是不是不喜欢了,那你以后还会回家吗,还会进我的房间吗,我们俩还能亲吗?” 裴允乐一口气问出好几个会不会,陈青棠被她这些无理的问题闹得抬头,唇瓣微张,如果裴允乐靠上去,还能听到陈青棠想震动的声带,她看见红意一点点爬上陈青棠的耳根,于是她把头埋在陈青棠的颈窝里,“好吧,不逗你了,看把你急得都要骂我了。” 陈青棠顿时反应过来这是裴允乐在玩她,一股气冲上头,把裴允乐推开,自己抱着腿坐在旁边。 “真心话嘛,想听的都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既然你不问,那我说点没跟你说过的事好了。” “小时候我妈忙着赚钱,我就只能一个人玩,当时住的居民楼虽然很破,但是下面有个公共的小院子,我当时不爱和人玩,就自己在那玩泥巴,因为没有玩具,所以真的是泥巴。” 裴允乐用手指比划了几个当时捏出来的东西。 “然后突然有一条狗跑出来追我,我就只能跑,当时又不敢跑到楼梯上去,因为怕被追上,就只好爬到树上去一直抱着,对面楼里就有人在笑。” “后面才知道,是几个很讨嫌的男生故意放了狗来追我的,不过谁叫我运动天赋这么max,从来没有爬过树的我无师自通一下子爬到半截。”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嘴角的笑依旧没停,“当时我还蹲点报复他们嘞,藏在那棵树后面拿石子儿砸那群男生,你都不知道他们当时边骂边跑的样子有多好笑哈哈哈哈。” 裴允乐笑得眼尾挤起来,几条细微的褶子堆积起笑出来的泪花。 她说完了自己的笑话,眼眸才舒展开,眼泪很自然的又流了回去,这时才能看清陈青棠。 陈青棠依旧保持着刚才抱腿的姿势不动,只是脸上没有附和的笑意,只是一脸肃然。 裴允乐摸着骰子上的刻度,“怎么了,不好笑吗?” 陈青棠没点头也没摇头,她不理解怎么会有人把伤痛当做笑话说出来,而且,这也不好笑。 只可惜,她嘴笨,又不能说话,连句安慰也做不到。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四肢开始发麻,陈青棠换了个姿势,坐到裴允乐腿边去,两人的膝盖又贴着了。 “第二轮开始咯。” 两个骰子在地上转了几圈,裴允乐6点,陈青棠4点。 她很遵守规则地喝了一口米酒,正在犹豫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但是通常都不会选择大冒险,因为很容易被别人指使做一些不愿意的事情。 陈青棠也是这么想的,顺着米酒一点点滚入胃中,她选择了真心话。 终于到了今天的正题了,裴允乐攥紧手里的骰子,清了清嗓子。 “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她连个前戏都不带铺垫的,直接开门见山。 陈青棠哀怨地瞪了她一眼,随后不情不愿地从包里拿出手机。 “等会儿,你写下来。” 写在手机上的字会被删掉,写到纸上的不轻易被消除,裴允乐能拿回去放着,以免下次陈青棠又不开心。 一个厚厚的本子从地上滑过来,相随而来的还有一只新的圆珠笔。 陈青棠紧握着笔,笔杆表面沾染上一些汗总想往下滑,她觉得吃醋这件事情很难以启齿,又怕裴允乐觉得自己很小心眼。 于是,她端起碗来灌了半碗米酒。 裴允乐见她这架势,不知道今天谁先喝晕,总觉得今天这事很严重。 陈青棠喝得猛烈,酒意很快就从脖颈爬上脸,透出一片温热的粉嫩。 她又重新握起笔。 ——不开心。 裴允乐望着这三个字,自己刚才好像问的就是这个问题吧? 她只好当刚才的那一遍不作数,又重复问了一次:“为什么不开心?” 陈青棠皱起眉头,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洞,大面积的墨水开始沿着那个小洞往周边晕染。 她蘸着那些多余的墨水,写下模糊的一串话。 ——因为你和别的女生玩。 陈青棠正想补充“玩”后面的字句,但是绞尽脑汁又想不出来什么合适,她把那些夸张的、挑逗的,大胆的话当做“玩”,包括裴允乐跳的舞,发的视频也归为一类。 裴允乐盯着这句话,一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随后摸上纸张,那些字的笔画几乎是刻进纸中,下笔的人用了不小的力气。 唉,看来没吃酸辣椒炒肉,有人也是酸的。 “有吗,我不是只和你玩吗?所以,你看见我和谁了?” 裴允乐很真挚地问她,不带一点插科打诨。 陈青棠写了一个问号,又画了一个大叉。 裴允乐盘着腿,另一只手绕过陈青棠的腰,本来是抵在冷硬地板上的指尖此刻抬起来,她点在陈青棠的脊背上,也画上一个问号。 力道很轻,但是陈青棠浑身一颤。 ——我回答完了,这是另一轮了。 笨小猫被逗多了也会学聪明。 裴允乐第一次被噎住,无力反击。 她很坦然的立马开启第三轮。 平局,都是两个点。 第四轮,陈青棠又赢了,裴允乐二点,陈青棠六点。 裴允乐却出乎意料地选择了大冒险,她自诩天不怕地不怕。 陈青棠也不知道能让她做什么,真罚起来自己又不开心,不罚也不开心。 如果罚裴允乐解决梗在心尖的那根刺…… 醉意朦胧,陈青棠揉了揉自己脸,不管了! ——注销账号,删掉软件。 裴允乐看着抛过来的两件小事,已经对陈青棠的反常猜到七八了,她甚至不用再祈求什么真心话的回合。 她做得很迅速,注销,删除,甚至还关了机。 陈青棠等着裴允乐问她缘由,直到漫长的沉默将她们一点点吞噬,裴允乐什么都没说。 “看你有点醉了,酒喝不喝完都不管了,再玩最后一轮。” 陈青棠答应了,她还是有点不开心。 为什么裴允乐不问她,难道这种看似无理取闹的事情在裴允乐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陈青棠垂着眼,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骰子,完全没注意到隔壁的裴允乐握着那颗骰子很久了。 裴允乐特意拉开了一点距离,没有像前几轮那样用力随意掷出去,只是假模假样地滑了一下。 骰子自然也是假模假样地平转一圈,依旧是上一轮的点数,二点。 裴允乐在赌陈青棠这一次不会是一点。 老天奶保佑,陈青棠是四点。 陈青棠对于这个结果没什么反应,因为她还借着酒意胡思乱想,谁赢谁输都无所谓了。 不过裴允乐倒是输得很开心。 “我选大冒险。” 那件事已经解决了,陈青棠没什么再想让她做的,正在思考是应该让裴允乐去洗厕所还是擦厨房。 她脑子困,四肢发软,大概是醉到一定程度,觉得天花板都在旋转,背后的地板都开始变得软起来。 直到她摸到棉质的布料。 最后一点意识让陈青棠回过神来,身后是床单,她躺在床上,头顶上撒下来的不是明亮的光线,而是一片撒着热气的阴影。 她又意识到一个事情——身上是裴允乐。 裴允乐一条长腿踩在地面,另一条腿屈膝抵在床边,手臂挡在陈青棠的身侧。不管是左右前后,都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墙。 “你当我耍赖作弊一次,我策划的这次大冒险——是你。” 陈青棠不知道是因为喝酒太多浑身发热还是因为裴允乐身上太热,她感觉自己像是泡在温泉里,每个细胞都在舒张,而极度燥热过后会迎来一次战栗。 裴允乐自上而下盯着她,从她微挺的眉骨向下滑落,陈青棠没什么反应。 除了那双清亮的眼里溢着灼灼光华,是现下唯一存在的亮色。 陈青棠整个人躺在云端,听见裴允乐极轻的声音,是从风里裹挟来的。 “我一个人可能很难,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完成这个大冒险吗?” 裴允乐怕她醉得意识模糊,理智让自己做个好人,但是恶劣的情感又让自己忍不住说出诱哄的话。 1秒。 2秒。 陈青棠没反应,连个眉头都没皱。 直到第三秒,裴允乐的目光止不住移到陈青棠的眼尾处,那里已经染上醉人的红,在这四合的暮色里浓浓绽开。 裴允乐低头吻了下去,眼尾处的温度高过唇瓣的温和,呼吸漫过陈青棠的耳垂。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衣料剥离脱落时发出了蝉蜕的轻响,陈青棠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晕染出一些苔痕,她忍着薄茧划过的地方勾起细密的酥痒。 裴允乐的头发又染又烫,不免有些毛躁,那些细微的发丝在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可见,掠过陈青棠的膝窝,身下那张棉布忠实地吞咽下所有的战栗。 在夜深时刻,望着早已经睡着的陈青棠,裴允乐的指腹压上她的第七颈椎,那块微微向外凸起的骨头,这是她们第一次有亲密肢体接触的媒人。 陈青棠脊背很漂亮,脊线像是瓷器的裂纹,汗珠沿着裂纹蜿蜒成隐秘的水流,裴允乐抬起指尖,上面水光盈盈,分不清是哪一种成分占得更多,连带着晚上做饭被烫出的水泡也看不大清楚。 雨幕降落在铁制的棚子上,像是屋外糖果砸在玻璃窗上,而后再破开如同菊花花瓣似的纹路。 裴允乐本来累得反而有些睡不着,她看着搭在身上的被子,粗略地勾勒出两人相贴的紧密,仿佛屋里两颗硬糖融化成了软糖。 她突然想到有一次在海边,看见两尾搁浅在沙滩岸上的银鱼。 第35章 二合一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裴允乐顶着屋外的亮光睁开眼。 裴允乐还想睡,眼皮子困得睁不开,但是脑子已经开始活跃起来了, 乱七八糟的想法逐渐苏醒过来。 她闭着眼伸手去碰枕边人,空的。 裴允乐睁开一只眼, 脖子机械地转了一圈,屋子里确实只剩她自己了。 陈青棠什么时候走的, 她不知道, 一点印象都没有,昨晚睡得太晚,睡得太沉。 洗漱完下楼走到院子里, 照例跟奶奶打了个招呼,她开始捧着半边玉米啃。 昨天下了雨,连带着今天还是一片雾茫茫的湿润,空气中泛着凉意。 裴允乐抖擞了一下肩膀,掏出手机看天气预报,今天最高气温有25度,比起平常动不动就三十多度的高温算是很低了。 往下拉出通知栏,上面弹出有xx人又点赞了视频。 点进短视频app里,裴允乐才想起来昨天陈青棠让她注销了账号。 她虽然照做了,但是也没全做。 因为她当面注销的是一个真正记录乱七八糟生活的小号, 里面放着各种vlog, 还有一些丑照, 因为太放飞自我所以粉丝不多, 裴允乐也没打算拿这个号接广, 连合作的联系方式都没写。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手速快,陈青棠也没怎么能看清, 只看见作品还是裴允乐自己的照片,也就以为只有一个号。 昨天喝了点米酒,但还没至于喝昏头,如果注销了账号,那可难再做起一个新号了。 裴允乐啃下一排玉米粒,要是陈青棠今天问起来,到时候再解释吧,她原意是拿到甲方打的钱后再阐释这件事和里面的运作。但是也不介意今天先说清楚。 距离甲方打钱时间还有两个星期,除了一点定金以外,裴允乐现在手头上还没别的钱。 甜丝丝的玉米开始尝不出什么味了,裴允乐混着凉白开吞咽下最后一点玉米粒。 大门敞开着,院外的各种人声总是闯进来,大多数是卖豆腐脑和卖裹卷的叫卖声。 裴允乐翻了一下之前做的to do list,上面勾了一些事情,还有一些没勾的,比如找个工作。 她想了一下,做一些没做过的也不错,比如摇奶茶又或者是去当收银员。除了攒医药费以外,她也得真的融进平顺里了,融进人间烟火里。 至于那个灯红酒绿的安阳,跟林子兰犟着,她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腿长在自己身上。 思绪一飞,就飞到门外去。 裴允乐把木凳子搬到大门那儿,看见有几个阿姨戴着花点大帽子,拿着细长的竹夹子和容器,长袖藏着手臂,长裤塞进水桶鞋里去。 这身装扮看起来很眼熟,和那天在后山看见的差不多,只不过那天看得不大真切而已。 她们不知道是在等人还是做什么,站在这外面不走,只是聊着天。 看着她们小声嘀咕,裴允乐什么都听不见,又觉得新奇,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她们身边。 “阿姨,你们穿这样要去哪?” 戴着口罩的姓向,先停了聊天,她看着裴允乐,素颜朝天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柔和,没有攻击性很容易让人生好感。 “抓蛇呗。”她挥起手里的竹夹子。 裴允乐呲牙,“抓蛇干什么?” “卖啊,这都已经快到秋天了,最后一波了,今天去了以后就不去了,得抓住尾巴。” 听到卖蛇,也就是赚钱。 裴允乐心下了然,她回想起第一次在刘家过夜的第二天,刘奶奶就告诉过她少去后山,有人去也都是抓蛇的。 当时她没放在心上,觉得谁这么不怕死,没想到还真的有人去抓,而且还是几个阿姨。 “你们抓了去哪里卖啊?危险吗,好不好抓啊?” 向姨笑着,脸上难免挤出一些皱纹,“毒蛇不多的,一般也遇不上,你只要不去故意激怒它们也没什么事。抓来之后去赶集的时候卖啊,那时候人多,不过镇上不怎么缺蛇,有时候我们也去市里卖。” “市里?带得进去吗?”裴允乐拧起眉头。 “当时不是拿活蛇,为了赚得多,会把蛇皮剥了制干,有些人会买回去泡酒或者是入药,至于在镇子上,卖活的死的都行,有些人也会买回去吃。” 裴允乐听着不危险,有点蠢蠢欲动。 “那……赚得多吗?” “不好说,这抓到什么蛇谁也说不准,也许你今年卖的蛇种贵,来年别人就不要了,反正看个运气吧,她上次卖了小几千,抓得多赚得也多,再做成别的加工更赚了。” 说完,向姨指着旁边的一个稍胖点的阿姨,就是她赚得多。 裴允乐的手指挠了挠大腿,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就听到个小几千块。“你们缺人吗,可以带我去吗?” 突然遇到个毛遂自荐的,还是个不认识的,看起来这么年轻大概是个没经验的,那些阿姨又不傻,没事带个人来分蛋糕做什么。 “不行不行,等会儿你不会抓,万一出事了我们还得帮你教你,得不偿失。” 那个竹夹子又开始在空中挥来挥去,裴允乐往后退两步,生怕打到自己身上来。 得不偿失,那就让她们有得。 裴允乐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不会的,我就跟着你们长长见识,赚不赚钱无所谓,如果真抓到了,到时候分点辛苦钱给各位姐姐,就当是教学费用了。” “行吗行吗,我给你们拿些玉米红薯当点零嘴什么的,带我一个吧。” 向姨从头到尾看了她几眼,“这也不行啊,你什么装备都没有,虽然我们这儿有多的竹夹子和竹篓,但是没有衣服给你穿。” “有什么要求吗,我回去换。”裴允乐本来还有些困,现在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她兴奋阈值高,本身喜欢玩点极限运动追求刺激,而且这个还能赚钱,简直是一举两得。 “也没什么吧,主要是穿长裤长袖,有水桶鞋最好了,最好也戴上个大帽子,万一树上掉下来什么虫,口罩也戴上,保护一下脸。” “行,我回去换一身,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不急,还有个阿姨没来,不过你还是快点。” 裴允乐指着身后的房子,“我就住这儿,五分钟就能搞定!” 向姨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 裴允乐几乎是一路小跑回的房子,刘奶奶在打理那些被雨水打掉的花瓣。 “奶奶,你知道抓蛇这事怎么样吗?”她还是有点担忧。 “啊?我年轻的时候也抓过,但是不太记得了。” “危险系数高吗?”裴允乐跑到二楼栏杆那往下继续问。 奶奶也只好扯着嗓子回她:“还好,主要是蚊虫多,被叮的满身包。” 裴允乐回了房间,她没那种大帽子来遮脖颈,唯一的只有棒球帽和报童帽,水桶鞋更是没有,只能拿马丁靴来凑合一下,但也没那么长,完全到不了膝盖。 从行李箱夹层里翻出几个口罩,虽然没用过,但是皱巴的样子给裴允乐看笑了。 能挡多少算多少吧。 刚出门时,她还记得给陈青棠报备自己要去抓蛇了,发了一张穿搭丑照。 裴:(图片) 陈:这是什么风格? 裴:抽风 陈:?你要去干嘛? 裴:嘻嘻,抓蛇,给我来点祝福语。 陈青棠望着这条消息有些沉默,几乎大半的人都去抓过蛇,有些是为了养家糊口的,有些单纯只是去玩的。 不过这不算什么稀奇的事,陈青棠只当她想玩,刚想发什么一路顺风之类的话,恰好有人来买东西,收完钱再准备发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林间,古柏盘虬的枝桠织成一片穹顶,而青苔斑驳的树皮上浮动着蜉蝣的磷光,岩壁罅隙之间还渗透出寒意,因为下过雨,有一些泥土被冲刷显露出掩埋在下面的嶙峋的硬石。 裴允乐走在最后面,踩着泥泞细长的小径,偶尔需要用手去攀着大石,防止因路太稀而往下滑动的身体。 她开始有点后悔,以往清明节需要上山拜坟,也没见过这么崎岖的山路,周围又是极其陌生的人和山林,紧张和慌乱开始爬上她的后背。 到底是谁觉得这事很稀疏平常,裴允乐咬牙又爬上一块巨石上。 走在最前方的人偶尔走走停停,还能听到欢呼声,前面一个阿姨偶尔会回头跟她说如果用竹夹子捕蛇,抓到蛇之后还会跟裴允乐介绍是什么种类。 不过裴允乐听不进去,她现在满心满眼的就是不要摔倒,右边就是断层的崖壁,绿油油的高林挡住空荡,做出实地的假象。 “阿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啊?还早呢,我们才走了十几分钟吧,都还没抓到什么,你放心,在落日之前我们肯定回去。” 裴允乐满脸忧愁,看着眼前有一块陡峭的泥地,她不想走那,便踏着脚想走右边那块石头上,左半边身子一使力,脚下却是空了。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猛然分泌肾上腺素,那块石头居然是不稳的,裴允乐当即喊出声音,手臂下意识去抓左边的树,好在她身体核心强,全身的力气都拼了命地往左边倒。 这下倒是没有摔进右边的高崖,反而是摔倒左边的蕨类低林里去,一阵水珠抛到空中去。 身下虽然有泥土,但是乱石也不少。 裴允乐觉得哪哪都痛,腿更痛。 她这一跤把前面还在抓蛇的人都吓了一条,但这路又窄,不能容太多人聚在旁边,只好伸长脖子往她这边看来。 “妹儿,你没事吧!” 裴允乐疼得直抽气,痛觉像潮水一般,一股席卷着一股扑过来,她都快溺死在这水里。 “还……还行吧。” 她怕自己成为累赘,想挣扎着站起来,一翻过身,看见密叶之中吐着蛇信子。 裴允乐第一次痛恨自己视力这么好,惊吓之余忘了叫出来,浑身的痛也像是被屏蔽了一瞬。 她扶着旁边的树干立马站起来,指着刚才看见蛇的地方,“我好像看见蛇了。” 向姨听到蛇,从旁边看过来,“哪?”她顺着方向用竹叉子一捅,确实插出一条色彩艳丽的蛇,蛇头上有倒v红斑。 一般色彩过于鲜艳的活物都是有毒的,裴允乐摸了摸自己的小腿,她不确定刚才有没有被咬,毕竟那么大的动静很容易引起生物的警惕。 “这个蛇,是不是有毒啊?”裴允乐的声线都在发颤。 “这个是赤链吧,虽然看起来像毒蛇,但是没毒的,妹儿你放心。” 裴允乐的理智已经快丢了一大半,“有没有什么蛇药给我撒点啊?还是怕。” “没事的,我们只有那种防蚊虫的喷雾,蛇药什么的没有带哦,毕竟被毒蛇咬了要去医院弄血清,如果不是毒蛇那就不用了嘛,反正生死注定,你别急,我们也会被咬,都活得好好的。” 裴允乐的唇色都发白了,医者不自医,慌乱上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发挥心理作用了。 “哎呀,要不然我陪她去镇医院那里看一下。” 见裴允乐不想走,向姨跟旁边几个人这么说,“你们先抓吧。” “就说你们小年轻玩不得这种东西,被吓到了又调节不了,真是的,我先带你下山,我要损失多少啊。” 向姨在前面念念叨叨诉说自己的不满,但是裴允乐一点也没听,只好跟在她屁股后面一个劲道歉。 没想到这个后山这么险,加上下过雨简直叠满了buff。 这么一折腾,下山的时候已经是要吃晚饭了。 初秋的天黑得不早,五六点的天色还是偏亮的。 陈青棠出来看见陈青棠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锅铲。 见她满身是泥,陈青棠只好先拿自己的围裙给她擦干净脸。 “不知道有没有被蛇咬,为了保险点你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原蛇放在这个竹篓里了,如果没用的话记得给我送回来啊,我还要拿去卖。” 向姨把竹篓子丢在这儿,从桌上薅了半截玉米走了。 裴允乐不想坐,又不想站,什么姿势都让她难受。 “耶?你摔了?”奶奶看着裴允乐的大花脸,笑出了声。 “太滑了,鞋也滑……”裴允乐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刘奶奶捧着她的脸,擦掉额角上还残留的泥巴。 “被蛇咬了没有?” “不知道,有点怕。” “没事没事,喊青棠带你去看看,很正常的,基本上第一次去后山的人都要摔个狗吃屎,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给我妈带电话干嘛啊?”裴允乐不解。 “她经常给我打电话问你情况嘛,你摔得这么严重还是要讲一声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裴允乐点点头,没把这事放心上。 陈青棠脱了围裙披了件外套,又给裴允乐拿了一件。 见她摔成这满身泥的样子,一开始三轮车还不愿意载她,直到陈青棠多加了两块钱。 一路上,陈青棠看着她那些淤青和红肿也不敢碰,只能给她重新扎了头发,用指腹抹掉眼角的泥巴,裴允乐像个缺心眼,居然还对她笑。 到了镇医院,这儿的医生对于被蛇咬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仔细检查了一番,小腿那确实被咬了,已经红肿了。 医生看了一眼带过来的蛇,问裴允乐确定是这条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医生摇摇头,“赤链蛇没毒,就是长得恐怖了点,伤口红肿是正常的。” “至于你身上那些伤口,都是皮外伤,大多是擦破皮渗血而已。” 裴允乐对于这些小伤倒是无所谓,见着没什么暗伤骨折,蛇也没毒,穿好衣服就走了。 她走路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陈青棠扶着她走出医院,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凝重。 “你看吧,让你给我说点祝福语你没说,我不管,给我买点卤鸡翅当赔罪。” 这话一说,陈青棠眉头一挤,眼眶里蓄出一点泪,像是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裴允乐还介意自己手臂的泥巴,也不敢去抱干干净净的她,只好拍了拍她的手背,留下几个泥印子。 “开玩笑的啦,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过买卤鸡翅不是开玩笑的,你真的要给我买。” 裴允乐肯定地点头,表情肃然,像是说什么大事情一样认真。 陈青棠见她这假样子,不免想笑,眼泪跟着笑一起挤出来。 裴允乐凑到她耳边去,压低声音说:“肯定是我昨天晚上太累了,没休息好,精神差摔的。” 陈青棠看了她一眼,望着她的额头离自己这么近,又听她这不着调的话,当即往她额头上撞过去。 头骨相碰,隔着皮肉发出闷声,裴允乐差点没从楼梯上摔下去,“好好好,不逗你了。” 陈青棠抛下她就要独自往下走,又听到那人坐在楼梯那哼哼唧唧。 裴允乐对她勾勾手指,“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怎么办,万一半夜谁来把我捡走了怎么办,你就少一个貌美如花的女朋友了。” 这楼梯间人来人往,偶尔有人看向她们,可真是丢脸。陈青棠只好又回去亲自捡貌美如花的女朋友,裴允乐竖起两根手指,上面还沾着些黑色的东西。 “嘿嘿,我要二十块钱的卤鸡翅。” 陈青棠只好点头,然后给裴允乐又加了两个大鸡腿。 这就导致裴允乐晚上吃不下晚饭,奶奶不吃荤腻的东西,陈青棠心疼她,自己不吃。 裴允乐一个人把那袋子的鸡翅和鸡腿全吃了,连点卤汤都不剩,手上都是油和辣椒蘸水,连带着晚上做梦,梦见有一只大母鸡追着她啄。 前胸和后背都有不同程度的划伤,裴允乐想洗澡,但又不敢直接对着水冲,怕让伤口恶化。 她钻进陈青棠的房间里求来求去,陈青棠终于在她要倒在自己床上的前一刻连忙答应。 两人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陈青棠取下花洒亲自给她洗头,手上堆满了细腻的白色泡沫,房间里充斥着香甜味。 裴允乐坐在塑料小凳上,感受着陈青棠轻而柔的抓洗,大概是太舒服,她居然想睡觉。 她从头上划下来一朵泡沫,擦在陈青棠的小腿上,白莹莹的富有光泽。 陈青棠忙着给她冲洗没理她,直到裴允乐不安分地把泡沫一点点往她腿上擦。 时间长了,泡沫会划开,聚成一股水沫缓慢往下流,陈青棠没控制住痒意挠了两下,几道红痕顿时刻在白洁的腿肉上。 这样的痕迹让裴允乐想起昨晚上,从脖颈到起伏的前胸,止不住战栗的腹部,还有紧实细腻的腿。 她抬起头,沾着泡沫的头发很自然地戳到眼上,干涩使她不得已闭上一只眼,但是裴允乐还是想看陈青棠。 “今天晚上还可以大冒险吗?” 头上的动作一顿,隔着泡沫,裴允乐看见面色诧异的陈青棠,像是被她说的话吓着一样,微微瞪圆的眼眸像黑葡萄,水灵又漂亮。 陈青棠下意识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裴允乐,这人满身的伤…… 她以前听说镇上有个酒店房间曾经死过人,死因是什么,她不清楚,大家说得五花八门,总之,那人是做那事的时候死在床上了。 陈青棠像是恨铁不成钢一样,把花洒直接对着裴允乐的脸冲。 裴允乐一时没个准备,嘴里鼻子里呛了两口水,那点旖旎的小心思立马被浇得一点不剩。 她也不甘示弱一样,把头发上的水撒到陈青棠的身上。 这卫生间又小,躲无可躲。 两人很快湿了一大片,湿润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连呼吸都看得一清二楚。 裴允乐捏起一缕头发,笑道:“别惹我。” 陈青棠抹掉脸上的水珠,用花洒又冲了裴允乐的脸。 卫生间里热气弥漫,氧气就显得稀少了,裴允乐顶着两团红晕,“算我输了好不好,你先洗吧。” 陈青棠真是一时语塞,站久了想换个姿势,于是蹲下来,花洒才刚开,裴允乐忽然凑近,在水雾中递送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陈青棠没料到,先是发懵。 裴允乐见她这样傻乎乎的,又试探碰上陈青棠的软唇,然后一点点变本加厉,从小狗一样的舔舐到青涩地碾转咬磨,彼此的面颊因为对方的呼吸热气而灼出熟透的红嫩。 裴允乐声音伴着水声一起淋进陈青棠的耳膜里,“这个当是给战败方的礼物。” “所以,今天真的不可以玩大冒险吗?”裴允乐掀起陈青棠的睡裙,另一只手放在她的髂骨凸起上,随时都可以进攻。 直到陈青棠伸出手来把她推远,唇瓣分离,中间牵扯的银丝是她们唯一的深度交接。 陈青棠悬在半空的手指左右摇晃,示意不可以。 直到裴允乐低头含上她的指尖。 温软湿润的舌碰上细硬微凉的手骨,陈青棠觉得自己的手臂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喂!我不是在给你奖励! 陈青棠抽出手,给她打了个手语——快点洗澡! * 林子兰是早上来的。 门前的路窄,她把车停到那边的树下,踩着平底鞋走过来。 见到林子兰的那一刻裴允乐还以为自己见鬼了,手上的咸粥才吃了半碗。 林子兰把包往方桌上一搁,看着裴允乐面前的一碗白粥,还有一小碟咸菜,黑乎乎的不知道拿什么做的。 她又把目光投视到裴允乐身上,露出来的手臂和脚踝都有着红色的伤痕。 “妈,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去后山抓蛇?”林子兰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淡,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嗯。” “为什么?” 裴允乐不敢说最主要的原因是想赚点快钱,只好挑了个占比重小的因素回答,“没见过,想去看看。” 林子兰冷笑一声,这个笑话有够拙劣。 “这下好了,摔成这个鬼样子,上了药没有。” “没有。” 听见这个回答的林子兰又把目光放回来,“为什么不上药,你以为你超人?” “没什么事啊,等它自己愈合就行了。”裴允乐捏起勺子又喝了一口粥,依旧咸,但是吃多了也能适应了。 “考试准备的怎么样?” 裴允乐哪敢说自己一点没准备,她连人家要考什么都没看,只好敷衍,“还行吧,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林子兰微眯着眼打量裴允乐的表情,一双鹰眼透出压迫感。 裴允乐盯着审视,口腔里的那点咸味都显得白如开水。 “你是不是瘦了?” 裴允乐听见这话松了一口气,她摸上自己的脸颊,“有吗,没有吧,我觉得应该胖了才对吧。” “屁!你看看你,乱糟的头发,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浑身都是伤,过得跟个乞丐一样,刘家没给你饭吃吗?” 林子兰自从一进门,看见裴允乐这样子内心就团起来火气,最近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看见裴允乐那副鹌鹑样,林子兰看着就心烦,对着她挥了挥手,“你收拾一下,我们回家。” “不要!”裴允乐脱口而出。 对上她诧异的目光,裴允乐解释:“最近奶奶生病了,陈青棠忙不过来,我帮她照顾一下。” “你上次着急忙慌大半夜回来也是因为这个?” 上次? 裴允乐立马想到那次是因为陈青棠把她删了…… 好吧,纯纯追妻。 但是她不能说实话,只好顶着压力点头承认。 裴允乐能对所有人自然地说谎,除了在林子兰面前,从小她就被警告不准说谎,一旦被发现就是一顿骂,严重的还会被揍一顿。 “我晓得了,你现在要干什么就去干。” 见着林子兰坐在椅子上没动静,裴允乐哪敢真的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只好问她:“妈,那你干什么?” “好久没回平顺了,打算出去逛逛。另外,奶奶没在家吗?” 她往屋里扫视了一圈,除了几个牌位和香炉外,就没见到什么人影。 “她出去捡水瓶了,应该过一会儿回来。” 林子兰点点头,提着桌上的包,睨了她一眼,“吃完早餐,你是不是该回屋复习了。” 疑问句的语气实则是下达命令。 裴允乐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本来想在周围那几个小店问问招聘,谁想到今天杀出个林子兰,她也只能乖乖回屋抱着书看。 这两天睡的时间都很少,入睡时间晚,第二天反而会醒得很早,只不过人没有什么精力而已。 裴允乐想回陈青棠的房间里,但怕她妈等会儿又杀出来,还是决定回自己屋里躺着。 那些书随便一翻就是几百页,她没休息好实在看不进去,完全晕字,但是又不敢出去乱窜,生怕被林子兰抓到解释不清楚。 一堆想法涌上来,脑子受不住,她实在撑不了,躺在床上拿着书看不进去,反而把书往脸上一盖,臭油墨的味道钻进鼻子里,熏得人发昏。 这种情况下,裴允乐反而觉得这是个天然的眼罩,连鞋都没脱就睡着了。 第36章 你幼稚、愚蠢又鲁莽,陈青棠怎么敢依靠你? 夕阳熔金般漫过天际, 裴允乐感受到眼皮上蒙着一层橙红的热意,她拥着一身汗从床上坐起来。 之前缺少的觉算是彻底补回来了,她坐在万般落寞中晃了晃头。 倏然间, 耳边滑过书页翻动的声音,裴允乐抬起头, 看见坐在暗处的林子兰,桌前唯一残留的日光照在医科书上, 看过去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黑字。 “妈?”裴允乐感觉自己偷懒被抓包, 这种细微的害怕从骨子深处一点点渗出来,她在黄昏里打了个冷颤。 林子兰翻过那本600多页的书,最终合上了封面, 戴着金色戒指的手指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你睡了应该有三四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出去逛了两圈平顺,这里的变化很大,几乎都快认不出新修的路通往哪儿,要不是还有这条水河可以辨别方向,我估计得走迷路。” 说完,她倚靠在椅背上,左腿很自然地搭在右腿上。 “不过,这儿的人没什么变化,除了上了年纪,还是很好认出来的, 所以我去打听了一下你这段时间都在这儿做什么。” “意料之中的是你的脾气一点没变, 出乎意料的是你居然开始赚钱了, 虽然……” 林子兰的话突然停在半截, 她拧着眉头, 额头被挤出一些皱纹来,看起来很为难一样。 “虽然很莽撞也很天真, 但是总算是个进步了。”她最终还是决定给自家女儿一个好听一点的形容词。 裴允乐很不习惯这种说话方式,从小到大做错了事,林子兰不会这么平静,为了节约时间都会采取一种相对暴力但是很有效的方法。以至于她说出话的越轻飘飘,裴允乐就会觉得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头更重了。 “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要赚钱,加上你之前给我打了那通电话想让我借钱,我一开始理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毕竟,我虽然没给你什么多余的钱,但是也不至于让你这么急。” “直到今天来了平顺,刚才又跟奶奶聊了会儿天,我总算明白了,你应该是想凑医药费是不是?” 裴允乐站在柔和的光里,高挺的个子显得这么卑微,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又显出几分倔强。 “说话!” 在肃然又富有压迫的环境下,裴允乐没有耍小聪明的本领,“是,我不觉得我有错。” “我没说你有错,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凑两万块的医药费吗?” “我只是觉得,奶奶她是个好人。” 站不住脚根的回答让林子兰无语,“医院里的好人多了去了,你要不要直接做慈善?” “你是我生的,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傻子?” 裴允乐不想再说下去,但是又不敢直接摔门而出。 “其实你的心思真的很好猜,结合一下那些蛛丝马迹,其实你是为了陈青棠是吗。” 一说到问题的关键点,裴允乐唇瓣嗫嚅,她拒绝不了,又不敢了当的承认,生怕林子兰把怒气撒在陈青棠的身上。 “我不喜欢把所有问题堆在一起讲,我上来找你只是为了弄清楚两件事,一件是求实,另一件是和你聊聊你的性格。” “去,去外面拿个凳子进来坐我对面。” 裴允乐点头,以蜗牛的速度慢吞吞地下了楼,搬了个稍高点的凳子拿上去,两人面对面看着。 “其实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反思我的教育方式以及对你性格造成的后果,我以前为了赚钱牺牲了很多时间,我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不用再为钱发愁,所以只要你是索取的,但凡是在合理范围里,我一定会给你,也许是生活里的苦难没经历过,你空有一点小聪明,但是心智跟个小孩一样。” “假期的时候我给你钱让你去旅游,去玩自己喜欢的东西,你也许长了一定的见识,但是目光还是很短浅,我去那个诊所看了,也知道你为什么辞职。” “我说了,你在这儿没变的东西是你脾气和心性,你知道要给陈青棠的店卖一些新鲜的东西,但是你怎么没想过你诊所里的职业规划?” 裴允乐的手指抓着凳子边缘,指节因为发力而泛白,她可以忍受林子兰直接发脾气,但是唯独这种剖析还是第一次,眼眶里有着温热的泪花,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炉上慢慢烤,对方要把自己的缺点全部理出来,哪怕是亲妈,这种羞愧和自尊心拉扯着她不舒服。 “你说你赚钱,你赚了吗?可能有吧,但是我看不出来,也不觉得你能赚到。我现在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你自从毕业之后一直待在家里,完全没有进入真正的社会,心智一半成熟一半幼稚,陈青棠到底怎么忍受你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裴允乐的眼泪一瞬间砸在水泥地上。 “你把自己养得真的很糟糕,这里面我占了很大因素。”林子兰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上面染上些红血丝,听到裴允乐被蛇咬的那一晚上,她熬了一个通宵没休息,一闭上眼都是惭愧,恨自己没当好一个母亲。 “至于那两万块,我出了,我不是当什么好人,只是不想让你继续被这件事情折磨,另外,刘奶奶确实是个好人,我年轻的时候也帮过我很大的忙,所以这笔钱不是发好心,只是单纯的觉得她值得,另外也是心疼你。” 裴允乐抱着膝盖,眼泪泡湿了裤子,洇出一大片暗色。 “哦对,我突然想到,你往后和陈青棠打算怎么办?” 话落,裴允乐把脑袋抬起来,眼皮都是红的,哭得冒鼻涕泡,她最近只忙着赚医药费,唯一的以后她只想过在平顺找个事儿做,不说赚钱,只要不给陈青棠拖后腿能养活自己就行。 “在想。”两个字从鼻子里闷出来,这话确实是实话。 “在想?我就说你真的年轻,什么都不考虑以后的,你和她在一起意味着你要待在平顺,毕竟她是不可能抛下老人跟你到处跑的,如果你要在这儿,那你的就业面会非常窄,你也要舍去很多东西。如果你要回安阳,那么你和陈青棠成了异地,你来回两边跑也非常累,迟早一天某一方会先受不住的。” “你想到了吗?”林子兰见她屁都蹦不出来一个,只好又问她一次,生怕哭得脑子都发昏。 “我知道……” “然后呢?” 然后是陷入漫长的沉默,裴允乐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突然想到大学里有一门著名的水课——职业规划。每学期都有,但是没人会真的去听,大多都是临近毕业才开始规划,但裴允乐本身就抗拒,直到毕业了一年也什么都没做,以至于林子兰忍无可忍,把她丢来这里。 一切又回到原点。 裴允乐才惊讶地发现一个事实,原来一切都是在原地打转,她没有解决工作的事,这件事即便被推后,被她刻意隐蔽,但在某个时间节点的时候,依旧会出现,直到她彻底消灭了这件事。 林子兰撑着下颌,食指摩挲着发际线,望着即将要没入远山的夕阳叹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为什么一直在走脱轨的弯路?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的资源不是让你来这儿为了某个人吃苦的。” “当然,这其中和你本人有很大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陈青棠给你带来了很多——” 林子兰拉长了最后的话音,她已经尽量控制住情绪避免说出不好听的话。 但是越钝的刀刃割起来反而更加折磨。 “麻烦。” “当然你也是陈青棠的累赘。不成熟的心性,没有任何实力和本领,这样的你不能作为陈青棠的港湾。而且陈青棠自身条件也有一定的不足,独立更生下来本来就很不容易了,既要包容你还要提供情感。你们俩怎么能够互相依偎呢?换句话说,你们真的敢靠在对方的肩上吗?” 林子兰说到这,一时不知道该说到底是谁高攀谁,她从来不以原生家庭为评价一个人的标准,比起羊水,她更看中个人的独立。 “你拖累她,她也拖累你,这样的感情,我实在是想不通你们到底怎么坚持的?” 林子兰继续敲着桌面,“回家吧,允乐,我实在不想继续看你日渐消瘦的脸,其实你对于你们的未来也很惶恐对不对。” 裴允乐滚动着喉间,她只觉得泪水已经不止停留在眼眶里,已经向上一点点蔓延吞没脑子,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没有灵敏和反应力。 母亲对于女儿的性格太了解,以至于林子兰字字珠玑。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之后,裴允乐确实能感受到那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一开始是因为家庭和世俗,紧接着是需要生存的钱。 人唯独会被贫穷压死。 裴允乐会花钱也会画饼,却唯独缺少真正赚钱的能力和忍受的心性,但是这个对于急需这方面的陈青棠来说是致命的,她不需要一个空有假把式的爱人。 外表装裱得华丽,内里却是空空如也。 慢慢察觉这些事情的她会失眠,担忧、食欲减退,所以她已经很少能睡一个真正的好觉了。 裴允乐抹了一把泪,液体在指腹流动传给出滑腻的触感。 她看着湿润的手指,自己只会哭。 “讲得是不是太残忍了,我本来不想剥开这些说的,但是发现不说清楚不行,你不能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只有你一个人还在自欺欺人。” 林子兰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抽出几沓厚重的纸塞进裴允乐的指缝里。 “要回家吗?” 妈妈又再一次问她这个问题。 裴允乐知道只要自己一点头,一切又会被林子兰恢复如初,她还是那个喜欢玩点小聪明,耍嘴皮子,随心所欲的富家女,心安理得用着母亲给的钱,即便不进市医,林子兰也一定会想办法给她找一个体面的工作。 但是这种生活会养废一个四肢健全的人,逐渐掏空一个人的独立能力,比如她此刻,这二十几年的生活已经说明了。 裴允乐睁着红肿的眼皮看向地面,倒回来说,她才二十几岁,学什么都很快,青春正盛,只要愿意什么都不晚。 她宁愿把四肢打断重塑也不要当一个提线木偶。 她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 活了小半辈子的裴允乐终于明白了这点。 第37章 祝你自由 林子兰什么时候离开的, 裴允乐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满脸不悦的母亲,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地出了门。 随后四周开始被夜幕包围,直到爬到自己身上, 将所有光亮都蚕食殆尽。 晚饭时间早就过了,裴允乐去楼下准备喝两杯水涨肚子, 才刚倒满一杯水,陈青棠就在此时踏进了大门。 身披着一袭月色, 陈青棠浑身带着一股清冷的柔意。 “你要喝水吗?”裴允乐把手里的水杯递给她。 水面还随着刚才的力道而晃动, 有几滴水溅出到杯外去。 陈青棠盯着那杯水随后摇头。 两人站在院子里相顾无言。 耳边没有熟悉却心安的蝉鸣,院里的花不如往昔盛开,娇妍的花瓣染上一点枯黄, 就连院外的沸腾的人声此刻也很安静。 一种莫名的情绪伴随着凉风绕在两人身边。 裴允乐看了她半会儿,然后垂下眼,问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外面的水是不是喝够了?” 陈青棠怔了一瞬,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裴允乐将手里的水一饮而尽,肚子里依旧是空落落的;陈青棠低着头,将脚边的小石子儿踢开,即便它并不占道。 “我看了天气预报,今晚好像更冷点,一起睡,可以吗?” 裴允乐刚喝完了水, 红润的唇面还带着水光, 看起来像是一朵刚浇过的艳花。 陈青棠同意了, 她也想摘下这朵花。 今夜两人都没再穿夏季的短款睡衣, 换上了长款, 肢体接触之间总是隔着一层布料。 但随着体温缓慢浸润衣料,给人一种时间延长的错觉, 此刻的夜晚柔和且绵长。 裴允乐还是和平常一样,喜欢把头蹭在陈青棠的颈窝里。 已经褪色的头发被她捻在手里,浅绿和浅粉交织在一起,在这秋夜里绽放出初春的颜色。 春天,应该是万物生长的季节。 大抵是下午睡得太多,裴允乐一点也不困,“奶奶什么时候做手术?” 靠着脖颈,裴允乐听见她的心跳在增快。 身边没有手机和纸笔,陈青棠握起裴允乐的手,分开她的十指,在上面写下一个日期。 “看来我妈的人际关系还是很强的。” 裴允乐不禁感叹出声,“如果我也有她这么厉害就好了。” 陈青棠松开裴允乐的手,另一只手自然地刮过她的掌心,而后从那指缝里一点点塞进去,直到填满。 “你今天怎么不困,往常你睡得比我快多了。” 借着屋外投来的月光,裴允乐看见陈青棠还在扇动的羽睫,是夜里的蝴蝶。 “既然医药费解决了,你是不是不用这么忙了?” 这句话引得陈青棠偏过头来看她,在等她的下文。 “所以,明天可以把时间空出来给我么?”裴允乐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我们去约会。” 她已经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跟陈青棠有过正式的约会了,这么平淡的事情对于她们来说也变成一种奢求。 陈青棠没回她,只是在裴允乐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她愿意接受这个邀约。 “那我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吗?” 陈青棠本来都打算闭上眼酝酿睡意了,听到她这话又睁开了眼。 一般来说,裴允乐这种得寸进尺不太会是什么好事,至少对于她自己来说。 裴允乐从她的温度里脱离出来,手肘撑着床爬起来。 “我想玩大冒险,可以么?” 她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眼,像是许久吃不到骨头的小狗,面上等着施舍,但是被下却已经开始探索今晚她想吃下哪一块。 陈青棠也是一个温柔心软的好主人,只好以对方的方式做出安抚。 上次开着灯,一切都在光亮中进行,双眼削弱了其他器官的感官。 这次关着灯,万籁俱静,眼睛被迫失灵,再细微的抚摸都会被无限放大,肌肤上的每一方战栗都会激起所有神经。 陈青棠在等待裴允乐下一步操作之前有一段静止的时间,她只敢屏气。 直到实在受不了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后,脑子才开始清明一些。 陈青棠抬起脚尖踹了裴允乐的屁股,她不明白这人在等什么。 裴允乐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唇角抿成直线。 “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点吗?” 陈青棠有些受不了,不做就睡觉。 “我突然想起来我们第一次看的那个片。” 陈青棠顺着她的话回忆了一下,从音像店里借出来的,所谓的镇店之宝。 “我们可以跟着她们一起吗?” 在昏暗的房间里,裴允乐也能看清陈青棠微微瞪圆的眸子。 “我又去借啦,只不过不是碟子,我让她给我一份能拷贝到手机上的。” 陈青棠扯过被子盖在头上,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奇怪。 裴允乐从旁边爬过来,“你之前不是说看过比镇店之宝质量更好的吗?” 陈青棠翻了个身。 裴允乐又跟着爬过去,“肯定学了一点吧,你不打算给我露一手吗?你教教我?” 陈青棠的耳朵根子都要被烧熟了,她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动作太快让裴允乐掉到地上去。 一人坐在地上,一人坐在床上。 陈青棠最终是败下阵来,一手把裴允乐拽回床上来。 今夜,时间还长。 * 早上七点。 裴允乐先醒了,即便一夜也没睡几个小时,但是这一天是完全约会day,整个人实在没什么困意。 她把陈青棠从被窝里拽出来,两个人站在衣柜前挑挑拣拣,互相给彼此挑了一套衣服,走之前,裴允乐从抽屉里拿了一个粉色的小发夹,别在陈青棠耳边。 陈青棠的一双杏眼看上去温润无害,再配上一个略显幼稚的发夹,看上去乖巧地像一个即将要春游的小学生。她抱着自己买的相机挂在脖上,一同出了门。 旭日东升,远处的云端融在一片金水里,此时的温度正好,微风从水面刮过来跟在她们二人身后。 沿着水岸走到东街,此时尚早,除了早餐铺以外几乎没有别的。 她们走进转角处的一家包子铺,点了招牌灌汤包和两碗黑米粥。 粥碗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裴允乐在桌上看来看去,扒开酱醋只有一盒盐。 她捏着小勺子舀起半勺盐倒进陈青棠的粥里,“没有糖实在是太痛苦了,你吃过甜粥吗?” 陈青棠摇头,这儿的人向来都吃咸粥,这么满满一碗甜的,想起来也是很皱眉头的。 裴允乐像是认命一样,她不想喝没味道的,只好也往自己粥里加了一丢丢的盐巴。 灌汤包被夹起来,薄皮很容易被戳破,油水争先恐后从小洞里冒出来,很快填满了整个小碟蘸料。 “奶奶每天早上都吃玉米红薯,这么十来年你都不腻吗?” 陈青棠刚好塞下一个满含汤汁的包子,烫得她被迫把包子又在嘴里炒了一遍,没顾着理裴允乐。 裴允乐把纸垫在手心伸过去,“吐出来啊,等会给你嘴里烫出几个水泡,舌烫伤了很痛的。” 陈青棠夹着眼泪还是吞了下去。 看着她烫红的脸,跟外面的初日倒是很像,裴允乐没忍住捏了两把,温暖细腻,手感极佳。 吃了一顿早餐花了接近一小时,走出包子铺的时候外面的路上已经有人在卖菜了。 猪肉牛肉挂在另一头,老板用砍刀劈着排骨,时不时往外溅出点肉沫子。 菜市场里总是湿漉漉的,无论任何天气,走在口外就能闻到里面飘过来的蔬菜瓜果腐烂的腥甜,地上的污水里堆着烂蔬菜叶子。 裴允乐看了看自己前一天提前刷干净的鞋,决定还是不进去了。 为了绕过菜市场,陈青棠带她抄了一条小巷近路,头顶上是无数条交缠杂乱的电线,下面一排挂着各种类型的衣服,靠着墙壁还有电瓶和摩托车。 时不时有人开门出来泼水,小孩子的哭闹声从门缝里炸出来,裴允乐忍不住,在这蜿蜒曲折的小路里勾着背快速走。 路口是一条专门卖衣服的店面,陈青棠告诉她这儿的房租很贵,所以衣服也不算便宜。 众目睽睽之下,裴允乐捏着陈青棠的衣袖,“没事,逛逛吧,反正也没事做。” 大学没课的时候,裴云乐就去最近的商场里逛逛,只试不买,单纯混时间。 所以她很自然地拉着陈青棠走进店里,受着店员打量的目光和即将告罄的耐心。 秋天还带着夏天的余热,店里上了秋装,但裙子还没完全撤下去,风格不是裴允乐喜欢的,她挑了几身让陈青棠穿。 “穿给我看看好不好,小时候没玩过芭比娃娃。” 陈青棠虽然不信,但是还是满足了她。 裙子漏肤度高,拉链总设计在背后,裴允乐理所当然进试衣间去帮陈青棠穿。 试衣间不大,即便是两个不瘦的人在里面还得显得挤。 旁边有个小皮凳,裴允乐就坐在上面目光寸步不离陈青棠。 陈青棠被她盯得不好意思,想悄悄背对着她换,结果被抓包。 “你不转过来我怎么知道好不好看。” 明明外面就有镜子,但是裴允乐就是想比她们先看一眼。 陈青棠无奈,把肩带拉上去之后转了过去面对她。 红色的裙子衬得陈青棠皮肤很白,她今天又化了一个淡妆,完全没有之前乖巧的稚气感,整个人透出几分清纯的魅惑感。 真是要命,裴允乐这么想着。 她牵着陈青棠的手指,三三两两这么勾着,裴允乐什么想法都没了,只剩下一个:想亲她。 裴允乐的唇角一点点扬上去,“很漂亮,但是别出去了。” 话落,面对陈青棠的疑惑,裴允乐脱离开刚才还勾着的手指,从陈青棠的手臂一点点划上去,最后停留在某几个位置上。 那儿有几抹绯色,裴允乐第一眼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红裙子衬出来的光,但再仔细一看那是她昨天情不自禁留下来的佳作。 穿着这件裙子出去,什么都能看见了。 陈青棠自然也是随着她的指示看见了,抬起脚尖轻踹了她的小腿。 随后把裙子脱了,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出门。 裴允乐掀开布帘,走出几步突然又折回来,把裙子抱在怀里。 本以为又是一个只看不买的客人,店员已经没什么好气了,直到裴允乐把裙子放在柜台那儿。 “麻烦结账。” 陈青棠站在旁边呆呆看着裴允乐,说好的只试不买,虽然这样有点讨人厌。 她不自觉抚上裴允乐的手臂,摇了摇头。 店员看出来了,连忙扯了吊牌给裴允乐打包。 裴允乐说了句谢谢,提着袋子拉着人出了店门,“为什么不要,你穿得很好看。” 陈青棠拿出手机,“秋天了,穿不了几天,而且,很贵啊。” 裴允乐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但是都买了,大不了明年穿也行吧…… “这套裙子能让给我吗?”从店里走出来个女生,冒在她们两人身边。 “刚才试了觉得不合适不想要,但是发现还是很喜欢,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们已经买了。” 三人相视,裴允乐当然不愿意。 “这套裙子259是吧,我再出20块,行吗?” 裴允乐眉头一挑,“那我出40。” 女孩一时语塞,“45块。” “50块。” 看着袋子里的那抹红色实在鲜艳,女孩最后一咬牙,“55块!” “好吧,成交!”裴允乐把裙子递给了女生。 “啊?”女生愣着把袋子提了过去,周边人来人往,她只好多付给裴允乐55。 捏着一张绿色和一张紫色,裴允乐往空中甩了甩,“今天还赚了55块,不过你真的不要?” 陈青棠舒了一口气,本来觉得现在259买一件夏天的裙子就很亏了,没想到还有人花300多买回去。 她连忙点头,自己是真的不要,红色也太张扬。 裴允乐把坑来的55块塞到陈青棠的手里,“等会拿着钱去买点排骨吃。”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走到半路,她突然问出声。 陈青棠还没想到这个问题,镇上的人各种各样,要说坏,裴允乐还排不上号,顶多有点坏心眼。 “你为什么不说话?”裴允乐停下来不走。 看见她有一种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样子,陈青棠无法。 ——不坏,很好非常好,我喜欢的人怎样都很好。 “哼,敷衍。”裴允乐压下她的手机,唇角能勾起一支笔。 有人在水上划乌篷船,对于外地人收费,对于熟人不收。 划船人看见她们两个人站在面前的时候,决定给她们打个五折,收一半的钱。 乌篷船船底微微湿润,透上来一股凉意,周边的河水更是寒凉的,卷着风往身上吹。 陈青棠凑近裴允乐,两人的手臂紧紧相贴,后面还有个人站着呢,裴允乐也不敢放肆做点什么事情,只好将手隐在坐台下,十指相扣。 她突然想到那一天夕阳西下,她也是和陈青棠躲在石桥下的旱地偷亲,明知道不可违却抵不过本性,想做就做了。 水岸两边依旧是熟悉的白墙黑瓦,青苔石板,几波人磕着瓜子在路边聊家常。 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头顶上又越过一座石桥,从上而下撒落一片密实的阴影,周围人仿佛被隔绝在身外。 “昨天你有没有见到我妈?” 陈青棠点了点头,盈盈秋水的眼里无波无澜。 裴允乐的手指倏然握紧,“我先带她给你道个歉。” 她有些不敢去想,不敢想林子兰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更不知道不能说话的陈青棠又要怎么应对。 陈青棠挣脱开她的手,拿出手机,白色的光在昏暗下很是扎眼。 ——为什么? “我怕她说什么……” ——阿姨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给我看了相机。 “相机?给你看这个干嘛?”裴允乐的眼睛不自主睁大。 林子兰递给陈青棠一个相机,里面有两个录像和数千张照片。她们这个位置光线很好,完全没有强光覆盖在相机玻璃上,以至于照片的色彩展示得十分生动漂亮,仿佛历历在目。 隔着一方薄玻璃,陈青棠窥见了小小的裴允乐模样,那时候她剪着短发,五官小巧可爱,光是拍下她抱着各种得奖的照片数量足有62张,陈青棠读的书不多,那些比赛名还包括着英文,她看不懂,但只是光看着就忍不住为照片里的人高兴和自豪。 第一个录像是记录裴允乐从小到大的生长变化,身上穿的陈旧衣服变成光鲜亮丽,周围破败的环境在某一张忽地变了样,舒适温暖却空旷。 第二个录像是裴允乐十八岁的成人礼,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成人礼这种东西,办得盛大又隆重,裴允乐不再是一头短发,精心熨烫过的卷发垂落在肩上,剪裁合身的粉色长裙称得她青春正胜,有那样多的人喜笑颜开为她送上祝福。 翻到后面是她的生活照,惊心动魄的滑雪飞翔,瑰丽壮大的海底遨游,绿色飘动的极光,每一样都让陈青棠为之感叹,原来外面还有这番天地,原来这才是裴允乐的生活,她本应如此。 哪怕上学期间过得不那么好,但裴允乐并不是讨好型人格,也更不需要别人的真心,其实她什么都不缺。 陈青棠情不自禁往下继续滑动着照片,想继续窥到一些,又或者更多裴允乐的生活,那些她未曾参与过的生活。 连带着这里,这个落后的小镇也不过是裴允乐长见识的一环而已。 林子兰什么都没说,但陈青棠又都明白了。 她最后打了一个手语:谢谢。 两人的见面甚至没有十分钟,这次见面在无声当中结束,在她自己的舒适区里,被给予了最痛苦的一击。 耳边是水波荡漾是柔软音符,两人只是这么依偎着。 “我买了明早去安阳车票,你不要来送我。” 陈青棠颔首。 “记得把头发染回黑色,但不要再去我们之前的那家了。” 裴允乐想起那把火钳就心悸,自己还得养很久的头发。 “那个发夹就送给你吧,我可是淘了好久呢,你千万不要把它弄丢了。” 陈青棠笑着抬手摸了摸那个微凉的发夹,质感确实很不错。 “还有一个东西,我今早在抽屉里翻到的。” 裴允乐把头从她的肩上抬起来,在下一个石桥路过之前,握住了陈青棠的手腕。 像是有些不满,她撅起嘴,“记得要多吃点肉,那55块都去买肉,少吃点四季豆了。” 陈青棠没什么举动,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挤出了点泪花。 无名指尖上碰上一个冰凉的东西,头顶上又落下一片阴影,在光影交界处,裴允乐把指环换了一个地方,最终套在陈青棠的食指上。 天光大亮,陈青棠高挺的鼻梁将光分割成明暗界限,眼睛成了看不见底的镜子,倒映出指上的东西。 那枚十块钱的水晶戒指。 你看,没有钱,连戒指都只能买十块的。 裴允乐盯着那颗看起来略微夸张的水晶,还是能折射出点光亮的。 “无名指是有所属,食指是单身。” 裴允乐摸了摸那个戒指,眼底看见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面的碎痕还是没有存在。 玻璃上只有很简短的一句话——裴允乐,祝你自由。 第38章 (一) “你来过这儿吗, 裴医生?”庄雨眠看着前面走得极其快速的人,带着她在这七扭八转的巷子里穿梭。 楼上传来窗户被推开的声音,她感到手臂被人一拽, 整个人被带到另一段。 两人看见白色的口痰从她们头顶飞过去,最终越过石壁, 掉入旁边的丛生杂草。 庄雨眠惊得呼吸都停了一瞬,“老天, 这儿的人什么素质啊, 只差那么一丢丢!”她伸出小指想冒到裴允乐的眼前,“差这么一点就要吐我们俩头上了!” 脚下有个不小的水洼,庄雨眠一抬腿轻松地跨过去, 这一跃总算是赶上两人之间拉开的差距。 刚才说过的话变成热气,她透过这一点雾看向旁边的女人,黑色的发丝勾缠在同是黑色的耳钉上,高挺的鼻梁切割出一片暗色,唇色极淡,神色也淡。 “龙潭社区还远吗?”庄雨眠是个话多的,旁边的人越不爱说,她就越想问。 两人终于走出巷子,裴允乐终于把半垂着的眼抬起来,望着眼前的景象。 还是这条永不停歇的水流, 照样是不变的石板桥, 除了有几座山被挖掉, 变成了小区。 “不远了。”裴允乐吐出三个字, 冬季刚过, 却依旧残留着寒气,说是立春了, 但枝头上的花苞也没敢探头。 “小区住户太多,我们挑一些在楼下活动的老人就行。” 说完,裴允乐摸了摸手肘处夹着的调查问卷。 近几年,安阳建立了医养联合体,由三级医院牵头整合社区卫生中心、养老机构,提供线上护理服务预约及居家安宁疗护。 不过平顺这儿发展实在跟不上,有劳动力的基本都外出打工了,留在当地的大多是老人和儿童,这儿只有一个私人的养老机构,虽然价格不贵,但是也没人愿意去,理由自然是不想浪费钱。 人总是幻想死后的日子,却不愿意真的提高生活质量。 这儿可谓是基层中的基层,卫生资金少,卫生资源更少,智能线上这种词,对于平顺来说简直是八辈子都没什么关系的事。 更别说智能养老,完全是扯淡。 但是总有乐意奉献的人去打个头阵吧,即使这儿比安阳的日子难过,也捞不到什么油水。就算还开启不了什么智能化,但率先和这儿社区建立起关系也是必要的,调查一下当地老人的情况和养老需求。 谁当这个冤大头? 裴允乐站了出来,她不想完全从事医生的职业工作,回安阳之后想着做点别的,她想起了收废品,这是真的可以赚。 但是陈青棠跟她第一次吵架的样子就跑了出来。 她说裴允乐不应该浪费受到的教育资源,明明还有这么多人都读不上书。 裴允乐蔫了,她又不想让林子兰生气,也不想让陈青棠伤心,索性拿出自己交过比赛的职业规划书,里面的主题就是医养结合。 自己琢磨了几个月,正想着做个私人的平台,刚好听到安阳的新政策,这东西还新,来的人不多,裴允乐借着林子兰给的小道消息,面试笔试入了职。 她提着几个包坐上大巴的时候,林子兰还是皱着眉,但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再给她提供生活费。 又来了,裴允乐想起自家母亲那个把戏就想笑,她甚至忘了避开脚下的另一个水洼。 脏兮兮的,完全看不出颜色的污水却没溅到她裤腿上,反而是走在旁边的庄雨眠遭了殃。 “我的新裤子!” 裴允乐回头瞄了她一眼,耸了一下肩,“sorry,回去赔你一条新的。” 庄雨眠哼了一声,翻着手里的文件走进了龙潭社区的范围。 这儿的社区小得可怜,唯一一栋办公楼也就只有一层,一个大厅孤零零地立在眼前。 裴允乐推开门进去,里面没人,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她们来的不巧,刚好是午休的点。 旁边就是小区,三栋楼围了一圈叶子都掉光的植被。 楼下有着还算崭新的健身器材,几个老人坐在树下聊天。 裴允乐走了过去,她出门的时候就没穿外套,里面多裹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件白大褂就出来了,虽然有点冷,但也还能撑。 穿了白大褂,别人总会因为你是医生而降低一些警惕,至少比你是个完全的陌生人来得好。 “奶奶们好,我们是同康社区的医生,想来调查点事情,能耽误你们几分钟吗?” 一个牙已经掉光的老人抬起头,“同康还有医生啊?” 庄雨眠从旁边窜出来,把手里的调查表拿了出来,“有哇有哇,这段时间新招的,不过跟医院比不上,那儿的设备顶多给你们测血压,康复运动,还有做一些保健工作。” “最近在准备做养老工作,想来看看大家的身体健康怎么样,顺便问问大家的意见。” 她扒开笔盖,把手上的调查表挨个发给围圈的老人。 “看不见咯。”老人捏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 除了眼睛不好的,还有不识字的老人。 裴允乐把调查表收了回来,取下别在胸前口袋的笔,脸上带着从容的笑,声音温和,“这样吧,你们说我来写就成。” “这么麻烦啊,天冷了想回家了。” 这话一说,旁边几个老人跟着附和。 裴允乐拿出事先在超市买的鸡蛋,“先别急,知道现在天还冷,大家拿着鸡蛋回去煮着吃,也暖了身体,对吧。” 说完,裴允乐也不等她们回答,给庄雨眠使了个眼色,袋子里的鸡蛋很快就分完了。 拿了鸡蛋,老人得了好处,也就配合她们回答那十来个问题。 弄完问卷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庄雨眠的脸都绿了,走到了街上才敢抱怨,“一句话翻来覆去讲七八遍,一点关键信息都没有,我问她们平常量不量血压,她居然从她当媳妇那时候开始说,什么妯娌婆媳,哎哟。” 裴允乐笑着没说话,只是带着她往前走。 今儿是周日,正好的平顺赶集的日子,路边都是小摊,熙熙攘攘的让人没法下脚。 路边停着几辆红色三轮车,上面堆着红彤彤的苹果和黄澄澄的橘子,一个大牌子上赫然写着十块三斤。 庄雨眠站在一辆三轮车面前,“裴医生,我想买袋草莓吃,这比安阳的便宜多了。” 裴允乐看着那些饱满红汁的草莓,正想提醒她这儿的草莓很酸,但是站在老板面前,她又说不出话了。 她想起和陈青棠赶集的时候,那人明明咬着酸得掉牙的果肉,脸上还是强撑着风平浪静,只是为了骗自己多吃一口酸草莓。 一想到这儿,她口里就泛酸,像是已经吃了十来个草莓。 地上有不少人在卖从山里采来的植物,说是能当药,老人与老人讨价还价,不肯买也不肯走。 庄雨眠第一次看到镇里的赶集,只觉得每个人都往她身上撞。 “裴医生,我们能不能不走这儿啊?”她不认路,这儿人又多,生怕把她们俩给撞散了,庄雨眠只好紧拽着裴允乐的手腕。 裴允乐低头看了那五指皆攀附在手骨,抬手拂去了她的手,“你就这么紧跟着我不会找不到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手机吗?” “那你走慢点,话说我们一定要走这条路吗,有没有近路啊?” “我也不想走这儿,但是周围已经没有别的路了,将就吧。” “哦对,刚才我问你你还没回我,你来过这儿吗?” 裴允乐点了点头,“来过,待了一整个夏天。” “这么久?你来这儿干嘛?”庄雨眠在旁边惊呼。 “这大概是一个挺复杂的故事……”裴允乐的声音混进旁边的喇叭音,庄雨眠有些听不太清楚。 “怪不得你对这儿这么熟,什么巷子都能走。”庄雨眠大大咧咧往嘴里塞了个草莓,神情自然。 “主要是,当时有人带着我逛过这个小镇。” 陈青棠和她于夏夜中漫步,在青苔横生的石板路上迎着别人的目光大方地摇着蒲扇,只是为了立马扇掉刚才在无人巷子中偷牵而溢出的黏汗,于是裴允乐开始记得每一条巷子,甚至站在某个转角还能记得陈青棠唇上的触感。 看见她神色又暗下去,庄雨眠递给她一个草莓,“吃个?” 裴允乐没要,“你自己吃吧。” “这条路好像安阳的广场,也是一堆人为了赚小孩的钱在这儿摆摊卖玩的。” 庄雨眠指着前面的小路,“能不能去看看啊?” “我们还得回同康社区,等会把表弄掉了。”裴允乐出声提醒她,见着庄雨眠玩心渐起,她觉得大事不妙,主要是,她实在不想陪着庄雨眠到处逛。 “哎呀,没事的没事的,就看一下,我就是想买根头绳,我头上这根都怀里来。” 闻言,裴允乐扭过头看了一眼她的马尾发,上面的发绳确实有要裂断的趋势。 “行吧,赶紧买了赶紧走。”裴允乐叹了一口气。 那小摊上的发绳更便宜,十块钱五根,虽然不太好看,但是胜在便宜,庄雨眠也不是挑剔的,快速选了几根素色的。 “这个戒指盒跟我小时候玩的芭比娃娃的套盒好像。”庄雨眠举着摊子上的戒指盒,里面放着一个假钻戒。 裴允乐只是看了一眼就收了回来,平顺果然还是这么小,小到处处都是陈青棠的身影。 她蹲在摊位旁等着,路人穿着各色衣服形成了一片彩色的汪洋,她就荡在这片潮水里,脑子发晕。 旁边是一个卖肉的摊位,砍刀猛然落下砸在砧板上的声音让人心生烦躁。 “哟,你终于来了,这两匹排骨我还给你留着呢。”肉贩子一开口,就是震天响。 “我上次给你说的事情你考不考虑啊?” 这说话声音太响了,裴允乐背向卖肉的,顺便堵上耳朵,看着庄雨眠在那堆发夹里又挑挑拣拣。 “你下次什么时候编那个什么梦网啊,我侄女哭得吵着想要。” 肉贩子的声音还在耳边炸起,周边的叫卖声被喇叭无限放大,梨子苹果橘子在路的这边,卖蛇皮草药花酒的在路的另一边。 人来人往蹭出衣服的摩擦音,还有讨价还价的激烈争吵。 只不过,这些声音一概都不听不到了,混着风声一起轻飘飘地不知道落到哪儿。 裴允乐的手指已经离开了耳朵,那儿再没别的东西堵着音源,那一片彩色的汪洋开始一点点褪色成黑白。 腿已经蹲麻了,她扭过头去看身后的卖肉摊子。 一抹素色立在黑白的世界中,陈青棠还是透出一股抑不住的生气,连带着整个小镇也开始染上颜色。 裴允乐觉得周边还是静悄悄的,此刻是她和陈青棠独属的静默共鸣。 她蹲得腿麻,差点站不起身。 “裴医生,我买完了。”庄雨眠捧着手心里的发夹和发绳递到发愣的人面前。 两人都这么蹲在小摊旁,庄雨眠脸上又带着新奇的笑,看上去关系匪浅。 听到旁边人的声音那一刻,裴允乐才开始接收到这个世界的喧嚣。 “哦……”陈青棠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裴允乐一时不知道怎么去管庄雨眠,手上的调查问卷已经被指腹的汗浸了一些污渍。 “现在回同康吧,我好饿,忙了一早上,回去还得做表格。”她打了个哈欠。 裴允乐看了庄雨眠一眼,想让她不要以这种“我们回家吧”的语气跟自己讲话,两人也还只是刚搭手几天的同事。 “你先自己回去,我等会儿来。” 说完,裴允乐把手里的调查问卷塞到庄雨眠手里去。 “啊,我不认路诶?” “那你就自己打个车或者问路人!” 裴允乐总算是三两下应付完庄雨眠,再回过头去,陈青棠已经接过装排骨的袋子,付了钱要走了。 她转身得决绝,裴允乐一时看不清她的神色,像是彼此从不认识一样。 第39章 (二) 蹲着的时候双腿还没什么感觉, 猛地站起来只觉尾骨都是软的,裴允乐撑着旁边泥泞的石阶,整个人像刚出锅的面条。 陈青棠走的是大道, 人来人往,裴允乐连个缝都钻不进去, 想追追不上。 裴允乐抬高头往前看了一眼,想到陈青棠会走到下一个转角, 她蹿到旁边的小摊上, 沿着屋檐下的石阶走进旁边一条小路。 陈青棠拎着不算轻的菜肉,突然天降一个黑影,吓得她当即立在原地。 裴允乐从旁边高台上一跃而下, 小腿被硬面震住,浑身不自觉一抖。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追到陈青棠身前,一口气还没上来,说话还喘着急气。 “你——”裴允乐胸膛一鼓,随后挥挥手,腰背一弯,“不行,你先等我喘口气。” 陈青棠:…… 但陈青棠没等,脚尖一转,就要跨过她的身边走过去。 见状, 裴允乐心也不跳了, 气也不喘了, 挺直了背一个箭步挡在陈青棠身前。 脚下的路宽度仅能容下一个人, 脚边是一条长长的臭水沟, 身边是一堵望不到头的粗糙石壁,前面还有个裴允乐。 陈青棠拽紧塑料袋, 指节泛出一点白。 裴允乐等着她的动作,从期望一个拥抱到渴望她能牵自己的手。 红色的塑料袋在指间转了又转,勒在陈青棠的手上,五指彻底没了血色,变成失血的苍白。 裴允乐摸了摸自己的脸,唇角扯出一个笑,“六个月零十五天不见,你是认不出我了,还是忘了我了?” 漫长的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裴允乐受不了这种折磨,她走上前去抱住陈青棠,身上还是熟悉又好闻的味道,这瞬间勾起裴允乐所有和陈青棠的回忆,每一个黏湿的夜晚。 喉间突然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像是无数苦味的泡泡疯狂聚集然后破开,流淌出哽咽。 裴允乐还没忍住不适,怀里的人先一步挣脱开还没燃起热度的怀抱。 陈青棠把菜堆放在石台上,眼尾灼出一点和天际一样的红,手上快速比划了一阵手语。 之前裴允乐只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她看着复杂又快速的手语,一时没理解。但是她能从这段有力的手势当中感到一种情绪。 陈青棠在愤怒。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裴允乐脸上还没来得及浮现茫然,心尖的委屈先涌了出来,急到甚至眼眶还没来得及蓄积眼泪。 脸上划过热乎乎的东西,又痒又湿,她再一次抬手摸了一次脸,随后擦掉睫毛上的泪珠,生怕看不清眼前人,和无数次在梦里的观感一样。 她的声音是从喉咙里刮出来的,又苦又涩,“我很想你。” 陈青棠的情绪大抵是过去了,她掏出包里的手机,在上面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反反复复数次,裴允乐才能看到消息—— “为什么回来?” 裴允乐翕合着唇,小声道:“我刚才已经回答了。” 陈青棠一愣,换了个话题:“所以你是因为我又回来了?” 裴允乐眨着眼,湿漉漉的一双眼里透着疑惑。 陈青棠垂下眼,又是这样,当初裴允乐是因为什么下定决心分的手她不清楚,但是自己答应的原因却是刻骨铭心,她不想让裴允乐为自己再三妥协,被迫过上苦日子,只要裴允乐站在这儿,那两段录像就会一直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她当时没问过裴允乐分手的原因,是觉得没必要,这段感情好聚好散已经是求之不得了。 甚至在听到对方提出分别的时候,陈青棠还觉得很庆幸,连这种事情都这么心有灵犀。 可是裴允乐又回来了,穿着白大褂抱着问卷,一切都揭示着她在这儿找了工作,可是没有自己,裴允乐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平顺一步。 一想到这儿,陈青棠就觉得难受,一呼一吸之间都是痛楚,她望着空中,试图在分辨里面是不是藏着尖刺的冰凌。 她突然弯下腰,生理性地想吐。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裴允乐措手不及,她扶着陈青棠的后背,“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陈青棠的脖颈处撑出青色脉络,脸色爬上不自然的红,然后拂掉裴允乐的手。 屏幕上的字像是在飘,陈青棠晃了晃头,腰后还残留着温意,一点点渗进衣料里触碰到肌肤。 “我要回家吃饭了,你自便吧。” 裴允乐觉得自己被人抛弃了,只会站在原地等着主人回头认领。 虽然落寞更多,但是能再次见到陈青棠,欢欣还是更多。 她抹了一把脸,把哭僵的脸给揉开,唇下的小洞已经愈合了,但还能看见一点痕迹。 裴允乐不知道自己怎么敢的,冷静的理智被发疯的情感压得死死的,她的脑子完全不转了。 一只手拉住陈青棠的手腕,那儿凸起的腕骨在掌心里的存在感很强,裴允乐不敢揉也不敢摸。 “那我也跟你回家吃饭。” 陈青棠回头,小脸上布满着讶异。 裴允乐特意无视了她的表情,“你不是说让我自便吗,我就想去你家吃。” 那张肆意的脸凑得越来越近,陈青棠急忙撇过头去。 裴允乐确实又“成长”了不少,比如此刻的厚脸皮,这心态无人能及。 她低头看了一眼陈青棠手里的排骨,“走吗?” 陈青棠挣脱开裴允乐的亲密,说不有什么用,腿长在别人身上,还能给人打折了不成。 再说,她也舍不得。 陈青棠觉得自己真是矛盾到极致,如果当初分手的时候像电视剧里那样,大吵大闹说些伤人的话,那么自己也不会憋得这么难受。 她恨自己爱不起,又恨自己割舍不掉。 思绪占了整个头脑,为了彻底结束掉胡思乱想,她脚下开始有行动,一点点挪出这个小巷里。 裴允乐跟在她身后,像是第一次来平顺一样,只是静静地跟着。 终于出了巷口,方才消耗的精力又多,陈青棠走得慢了一些,裴允乐腿长,自然而然比她快了半步。 陈青棠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看着裴允乐,不需要再用余光去观察她的变化。 粉色的头发已经全数染回了黑色,上面也不会再别上五颜六色的小夹子,素净白皙的脸也全然不见黑色灰色的妆容,衣服不再是奇异独特,只是一件白到没有第二种颜色的白大褂。 如外人看来,那个奇奇怪怪的裴允乐终于开了窍,然后花了一年的时间,艰难地变成了“正常人”。 哪怕是把她往人群里一丢,也不会一眼就能找到,再也不突出了。 陈青棠忽的有些难过。 * 墙上挂着蓝色牌子——东安路第95号。 陈青棠推开了门,径直向着厨房走。 裴允乐站在门框处,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湿润,她随着鹅卵石的指引走进去,刘奶奶不在。 她的花也谢了满地,徒留光秃秃的枝干在花盆里。唯有角落里的芦荟还保持长青。 院子里什么都没变,小方桌已经正摆在中央,旁边堆着小板凳。 这一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仿佛自己只不过是和陈青棠赶了集回家。 裴允乐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怎么走过来的,觉得整个人都在飘。 她搬了个凳子坐下,安阳的家里也有个前院,真花假花都有,一年四季都是春意盎然的假象,裴允乐不爱看,总是把窗帘拉上,屋里一片昏暗,然后她就会开始怀念眼前的小院。 日子真难熬,一到落雨天她就会想起陈青棠,偏偏南方多雨。 厨房里没有动响,静悄悄的。 裴允乐走到厨房里,看见陈青棠在把排骨倒在盆里,她似乎是对肉贩砍的大小不满意,眼睛往下看,眉头是挤着的。 陈青棠还是瘦,但是裴允乐能看出她已经比之前胖了一些了。 “要我帮忙吗?”她走过去,站在灶旁。 陈青棠没搭理她,只是把排骨放到锅里,又把葱姜蒜准备好。 裴允乐捏起一块满是泥泞的姜,“我先刮皮吧?” 陈青棠洗完了小葱码得整整齐齐,菜刀往它们头上砍下去,空气中顿时涌起刺鼻的味道。 她拿过裴允乐手里的姜,丢到水槽里。 “你心疼我,不让我做事啊?”裴允乐嬉皮笑脸地看向陈青棠。 陈青棠用手指蘸了水,写着:客人不做事。 裴允乐的笑瞬间僵了,而后一点点落下去。她其实憋了一路的疑问,最终化成对自己的痛诉。 有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再想开口提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找由头。 她完全不想对陈青棠说: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这算什么,听起来太让人恶心了。 所以裴允乐有心无力,鼓起勇气准备张开的嘴又被迫闭上了。 裴允乐觉得自己天生是个悲观主义,但是有些事情总会把她逼成乐观主义。 比如此刻,她只能对自己说一句来日方长。 如果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看着陈青棠也不算差,裴允乐又乐观起来了,觉得自己怎么样都算是赚的。 她的话语里又开始夹杂着笑了,“所以主人家能告诉客人今天的食谱吗?” 陈青棠搞不懂这人为什么要问一眼就能看见的答案,虽然疑惑,但还是给裴允乐指了锅里的排骨。 第40章 (三) 锅里还咕噜冒着泡, 裴允乐嫌白大褂脏,脱了放在外面,自己又回来靠着柴。 她没事做也无处去, 二楼的房间就算还空着,也早就不属于她住了。 看着陈青棠从袋子里掏出几根胡萝卜, 裴允乐知道她还要给奶奶炒素菜,挽起袖子走到她身边。 “奶奶的腿恢复得怎么样?” 注意力一转移, 人的动作就会慢下来, 裴允乐自然顺过陈青棠手里的萝卜,放到水龙头下面去洗,这儿没热水器相连, 冰凉的水直钻到骨头里。 陈青棠点了点头。 裴允乐本想说自己可以带着奶奶做一些康复运动,这一年自己学了很多。但是距离手术也过了一年了,太迟了,连自己分内的事都没法完成了。 裴允乐捏着胡萝卜的尖头放回菜板上,一扭头,对上陈青棠又蹙起的眉头。 她知道自己这个客人又做多余的事了,她不想让陈青棠嫌烦,于是很自觉地垂下手,示意自己不再动了。 “你这么看我干嘛,多一个人帮你做事不好吗, 再说, 这是我早就落下的事情。” 闻言, 陈青棠撇回了头, 举起菜刀往胡萝卜上切了一刀, 胡萝卜圆片滚落到一旁,最后啪嗒一声贴在木板上。 陈青棠不能说话, 她也不想说话,这种排斥的情绪会从细胞里跑出来,自己不知道,别人却能感受到。连带着厨房里的气氛很压抑,裴允乐有些待不住,她没想到再次重逢是这样的感觉。 “话说以后,我能经常来这儿蹭饭吃吗?” 陈青棠切完了胡萝卜丝,动作停了下来,手上却还举着菜刀没放。 裴允乐咧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生怕陈青棠把自己砍了,“哦对,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你说我在同康社区那里上班,那儿没有食堂,因为是新挖了地皮建的楼,所以周围也还没什么商贩卖吃的。” 她怕陈青棠问她平常是怎么吃的,裴允乐怕自己的半真半假的话编得不真实,率先卖惨道:“你没觉得我都饿瘦了吗?” 说完,她指了指自己的脸,挽高的衣袖显出一节手臂,青筋脉络顺着骨头肌肉攀深。 陈青棠一眼不落,将裴允乐一点点看进眼底去,真是个大骗子,叫她好好吃饭,其实自己瘦成这副鬼样子,半夜往街上一站,还以为是骷髅。 陈青棠脸上的表情总是藏不住,裴允乐捏起她的小臂,再把自己的放过去,皮肤轻碰,37度的体温在阴冷的厨房里惺惺相惜。 “你看,我比你都还要瘦了。” 瘦吗,看不太出来。裴允乐说的话像是有蛊惑人心的作用,陈青棠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裴允乐怕一日三餐都在这儿太夸张了,于是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悠,“晚餐收留我吧,其余的我自己能解决。” 陈青棠看她紧贴着脸骨的皮囊,像是怕她挨不住一样,从菜篮子里拿出一根还没切的胡萝卜递给她。 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两颗糖。白净的手心里躺着两颗紫色的,葡萄味的硬糖。 陈青棠还是把葡萄糖理解成葡萄味的糖,裴允乐笑着把糖收下了,攥紧在手心里又怕融化,只好一口气吃完了。 她举着糖纸,“劳烦你每天给我两颗糖,补低血糖的效果绝佳。” 看她说得煞有其事,表情又很严肃,陈青棠只好点了点头。 看陈青棠又被自己哄得发愣,认真思考的样子显得很乖巧,裴允乐觉得自己手痒,忍不住想去揉她的头顶,然后轻咬她的脸颊上的软肉。 但这样会把人吓跑,裴允乐只好把动力撒在胡萝卜上,张口咬了下去,偏生硬的口感嚼得咬肌发酸。 一个心乱如麻地做饭,另一个傻里傻气地添乱。 菜正式端上桌的时候,这已经花了比平常多一个小时的时间。 裴允乐舀了满满的三碗饭,放在三个位置。 “哎呀,今天怎么这么多菜。”刘奶奶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四个冒着热气的菜就觉得心疼。 两个人吃四个菜未免太多,但看见正面坐着人,她眯着眼分辨了一会儿,咧着嘴笑。 “妹儿你怎么回来了,好久没见了。” 裴允乐站起来,“是啊,在这儿工作所以就回来看看。” “你找到工作了啊?”老人接过筷子,脖子忍不住往前伸。 “对,在同康那儿,具体做的事太多太杂,但也算半个医生。” 裴允乐想了一下,到今天这一步已完成的事太多,多到她自己都不想去回顾。 “当医生好啊,我就讲你有大出息吧。” 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医生老师公务员是天选职业,不管具体做什么,工资多少,只要沾着这三种,那就是脸上有光的。 裴允乐笑而不语,筷子放进装着素瓜豆的盆里,她夹了一筷子已经煮软的小瓜,余光是落在陈青棠碗里的,但是最终的瓜还是塞到刘奶奶的碗里。 要是陈青棠不吃,这可太难过了。 裴允乐说服自己不要浪费粮食。 这顿饭很平常,但是裴允乐连吃了三碗饭,吃到后面陈青棠都不敢再去夹排骨,生怕这人没菜吃。 月亮爬上树梢,成为枯树的心脏。 外面又响起狗吠,这个季节早已经没有蝉鸣了,因为冷,大家也不在路上闲逛,早早回了家关上门,冷冷清清。 随着夜色逐渐加深,再不回去到时候路灯都没了,裴允乐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儿,只好起身要离开。 刘奶奶指着二楼,“你不在这里住呀?” 裴允乐看了一眼陈青棠,即便屋檐下开着小灯,还是不能照亮院落每个地方,她想看的人处在昏黄的光里,除了朦胧的轮廓外,什么也看不清。 “不了,同康那里建了员工宿舍,也能住人。” “那里太远了,现在估计也打不到车,一个人太危险了,就在这里住啊。” “算了奶奶,还要再打扫屋子铺床,我还是回去,明天我再来找你玩。” 刘奶奶还是舍不得,本来觉得这孩子古灵精怪,之前走了还怪想念的,现在回来了想把人留下来。 “扫什么,青棠每天都整理的,干净得很,连床单都是一个月一换,你直接去住。” 话落,一阵木头狠摩擦过地面的刺耳声划进裴允乐的耳膜里,她看见陈青棠站起来径直上了楼。 裴允乐抬头看了一会儿,只听见二楼传来关门的声音,徒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空等着。 她在心里数了三分钟,一共180秒,楼上的人也没出来看她一眼。 好吧,不理就不理,口是心非的人。 裴允乐转过身,脸上的黑云散得干干净净。 “不了奶奶,我明天早点来找你玩,我还要工作呢,这儿太远了我明早赶不回去。” 裴允乐第一次把有工作说得这么开心,自己还没睡进二楼,但是好像整个刘家都成了自己的。 她拿上白大褂,“奶奶你明天想吃什么,我买菜。” “我哪有什么想吃的,随便吃点素菜就行了。” 裴允乐又接着笑,“那你记得问陈青棠想吃什么,明天见哈。” 老人没弄懂裴允乐前一秒钟还愁眉苦脸的,下一秒又喜笑颜开了,年轻人真是难以琢磨。 出了大门,夜风还带着残冬的冷意,温度比白日里降低不少,裴允乐一哆嗦,急忙把白大褂套上。 虽然没什么用,但聊胜于无。 同康社区不在镇里,几乎是偏向镇子边缘,从这儿走回去得废不少时间。 但是裴允乐只需要走二十分钟,到达北街那儿就能骑上自己的小电瓶。 林子兰说要给她买辆车,比步行方便得多,裴允乐没答应,不是不想要,而是一旦再继续接受林子兰的经济给予,林子兰就一直掌握着话语权和控制权。 一年前是这样,一年后也会是这样。 裴允乐花了一年多才把自己生活费的事情给彻底解决了,虽然不多,但至少经济不受林子兰扼制了。 路灯还亮着,光里已经没了飞舞的蚊虫,只剩下灰尘。 裴允乐看着路牌,脚下的速度开始放慢,她摸出手机,点开微信。 陈青棠的头像还在那儿,裴允乐不死心地,抱着侥幸想给对方发消息。 在吗?好老的开场。 你在干嘛?这个点了陈青棠肯定是睡觉啊。 裴允乐第一次觉得和人聊天这么痛苦,她思来想去,给对方发了一句:路好黑。 绿色对话框前的感叹号好红。 裴允乐:…… 两人早就不是好友关系了。 裴允乐知道,但是她从来不敢点开这个还剩余的聊天框,却又不敢滑动删掉。 不敢加也不敢删,万一呢。 她走出路口,找到了自己的小电瓶,戴上自己的头盔骑上去。 在拧把手之前她又想起什么,把手机再次掏出来,点开备忘录重新写一篇新的to do list。 内容也不再是以前的找工作赚钱,而是变成以前本就有的东西。 裴允乐洋洋洒洒写下两条: 1.让陈青棠主动把自己加回来。 2.睡回二楼(初步目标)。 至于终极目标,裴允乐抬头看了看天气,下雨天比较容易实现一点,毕竟那时候的可怜不是装的,实打实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亏欠 社区是下午六点下班, 工作不多,甚至可以用清闲来形容,大多数都是五点半去员工食堂吃饭, 吃了半小时刚好回去,一分钟也不浪费, 一分钟也不多待在岗位上。 裴允乐之前也是这么做的,但是现在的吃饭地点不在食堂了, 她就得在自己位子上坐到6点, 虽然无聊的时间被拉长,但是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这个时候。 她会用这半小时来想今天陈青棠会做什么晚饭。 桌上依旧很少会有荤菜出现,一周也没几次, 偶尔陈青棠店里忙,回来得晚了,也就把上次的剩菜弄成大杂烩炒饭,如果没有,就炒一锅鸡蛋饭。 同康社区周围有零零碎碎卖菜的小贩,裴允乐有时候中午会买一点菜,晚上自己去那再加个餐。 花的是自己的钱,也是她自己做,陈青棠不会说什么。 裴允乐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迅速地穿上风衣, 关了电脑就出去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庄雨眠咬着笔盖, 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 嚯, 又是6点整,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她有些怀疑裴允乐这人身上安了什么系统吗, 每次推开门就是6点。 庄雨眠抿唇,合上文件准备去吃饭。 这一段时间早上总会下雨,杏霭流玉总是慢慢吞着整个小镇。 裴允乐拎着饵块粑,骑上小电瓶,迎着如刀刮的冷风往镇里赶。 现在这个点恰是吃饭时间,每路过一家门口就能闻到饭菜香味。 裴允乐被这味道勾得难受,不由得把车速放快,比平常快十分钟到了刘家。 进门转了一圈,屋里没人,冷冷清清的还带着雨的湿气。 她把饵块粑往厨房一扔,那圆筒状的白色年糕咕噜着掉进水槽里。 裴允乐今天想把这东西煮汤吃,配上点火腿和白菜,要是觉得味淡,还可以多做一碗豆豉辣椒蘸料。 饵块粑被孤零零地立在菜板上,裴允乐握着菜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刀,只好像劈柴一样把东西劈开,震得菜板发出不满的巨响,连带着她自己都吓一跳。 “这切成条状怎么切,这样?还是这样?”裴允乐小声嘀咕,她在家从来不做饭,没人做她就不吃,反正也饿不死,撑不住大不了点个外卖。 她又劈了一次那可怜的食材,被削去半个身体的饵块粑终于撑不住崩到地上去。 裴允乐心里默念着三秒不沾灰,立马转身弯下腰去捡起它,比东西先映入眼帘的是陈青棠的白色鞋子。 她扬着头,从下而上瞥见陈青棠优秀的面部折叠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走路怎么一点声都没有。”裴允乐握着刀,讪讪地笑。 这厨房震天响,陈青棠刚回来的时候还以为哪里要炸了。 她看了一眼菜板上的狼藉,又听到裴允乐的声音:“今天本来想煮汤。” 而后她回头看见裴允乐抿着的唇线,嗡声嗡气的,像个即将捣蛋,但还没成功就被抓包的倒霉孩子。 “可以吗?”裴允乐有些心虚。 陈青棠想了想,那不如直接煮成一大锅,饵块粑也是饭做成的,可以填饱肚子。 她没举动,只是把地上的小白菜从袋子里掏出来,又从冰箱里拿了今年去吴家新做的火腿,取了两节。 见陈青棠这样,当是默认了,裴允乐心里揣着点蜜意,手里的饵块粑似乎也没那么烫手了,她握着刀走到菜板前,又不知道如何下刀了。 她本来想放下菜刀让陈青棠来切,但是又想到什么,把准备撒手的菜刀又拿了起来,随后才睁着一双可怜的眼看向陈青棠。 “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切,我不会切成条。” 陈青棠心里默叹了一口气,这人的生活自理力真是为负数,能活这么大也是个奇迹。 她掀起眼皮看向裴允乐,不知道是不是屋里潮,又或者是裴允乐还带着外面的凉意,连同着她的眼尾还带着一抹湿润,连鼻尖都是红的。 陈青棠走近几步挨近她,另一只手从腿侧伸出来。 裴允乐握着刀没放,“你过来点拿,万一没拿稳掉下去,我们俩的脚就废了。” 陈青棠不理解,这菜刀离菜板边缘还隔着十万八千里。 但是看着裴允乐那么怕,她还是照做了,三根手指依次攀附上刀把,铁上没有一点温度,很凉,意味着裴允乐的手心是冷的。 隔着这个距离,她嗅到裴允乐身上有一股绿叶花香味,宛如酸涩的青草揉成汁水喷发而来,加上外面冷凉,添了几分雨后的干净泥土味道。 整个人都是清冷的,这是陈青棠脑子里第一个反馈出来的信息,随之而来的第二个信息是裴允乐怕雨也怕冷。 在完全接手菜刀之际,陈青棠的手指试探着划过裴允乐的,凉与温在这极短的时刻里,碰撞在一切产生了极端的反应。 她在摸我?裴允乐第一反应是这个,手臂已经自然垂在身侧,但被撩过的地方像是燃起了火星,顺着圆心向外不断焚烧,燎到耳根都泛起热红。 她不自觉地用手指去挠,去碰刚才陈青棠施舍过的地方,最后捏搓了那块被给予恩赐的皮肤,痒意一点点褪去,接替的又是她本身的凉意。 裴允乐浑身一抖。 她有些分不清是生理上的冷,还是心理上得逞之后的爽。 陈青棠已经准备给裴允乐演示刀法,见她心不在焉,又怕她自己一个人被饿死,索性用刀拍了一下菜板,让她认真学。 裴允乐一共买了两个饵块粑,陈青棠演示了一个,她自己切了一个,虽然粗细不均,但也算勉强能看。 陈青棠继续切两节火腿,裴允乐只好去洗水槽里的小白菜,初春的水还残留着的冬天的冷,激得她连十指都伸展不开,只好半蜷缩着去撕扯菜叶,囫囵冲洗了两次。 今天这一餐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过只有切和煮,废的时间不多。简单地调味煮熟之后就能出锅。 裴允乐给每人都舀了一碗,饭桌上很安静,她只好握着筷子慢吞吞地吃。 她有些幼稚,看着汤面飘着油珠,就拿筷子头去戳进油珠里,再一点点扒开,左扒右划。直到筷子头碰到一只黑色小虫。 裴允乐:!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旁边的两人,见她们神色平常,又看向锅里,汤面果然漂浮着几颗小黑虫,必定是菜没洗干净。 裴允乐咬着下唇,正在犹豫说还是不说,菜里有虫很正常,林子兰以前给她煮汤也会这样,虽然吃了也没事,但是看到还是很膈应。 “那什么,我好像没洗干净菜叶子,汤里还有虫……”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一个字几乎没了声响。 “没事,把它们挑出来就行了。”说完,刘奶奶拿着筷子往桌缘上敲了两下。 陈青棠侧过头来看裴允乐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顿饭吃得难受,裴允乐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到做饭总是要出岔子,厨房像是自己的天生克星一样。 吃完了饭要洗碗,之前已经把裴允乐当做客人了,陈青棠自然也就不会让她洗碗。 她烧好了一锅热水倒进水槽里,再用帕子搅了几下,里面顿时涌出大片白色泡沫。 店里走不开人,碗只能是一天洗一次,所幸三餐堆积起来的碗不算多,陈青棠戴着黄色的胶手套,一点点擦着碗。 一只手突然从她手肘下钻进去,然后从绵密的泡沫里随机掏出一只碗。 “我和你一起洗吧。”裴允乐站在身边,顿时挡住大半边光。 见着陈青棠想拒绝她,裴允乐率先洗了起来,“自己吃的自己洗,很正常。” 这儿的洗碗帕就只有一条,陈青棠用了,那裴允乐只能拿指腹一点点搓,遇到硬物还有可能划破皮。 依着稍显暗淡的光影,她看见裴允乐唇角抿着,双眼直盯着手里的活,很是认真的样子,让她想起裴允乐教她用相机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记忆和现实重合,五官丝毫没有变化,只不过周围多了洗洁精的香味。那双白皙细腻的手背被泡沫沾染,覆上一层湿润的珠光。 陈青棠忽的有些不敢看,把眼睛撇了过去。 裴允乐正观察手里的碗是不是洗不干净,手背上突然落下软物,她定睛一看,是陈青棠脱下来的手套。 “你不用吗?” 陈青棠摇头,从池子里拿出碗。 整个厨房里只充斥着碗筷碰撞的杂音,气氛又要凝固。 裴允乐用指腹挑起一团晃悠悠的泡沫,蹭到陈青棠的小臂上,又滑腻腻地掉了下去。 陈青棠挠了一下,上面立马划出两道红痕。 裴允乐看着她皱起的眉头,这时候陈青棠总会无意识撅着一点唇。 “我们俩比个赛怎么样?” 陈青棠觉得不怎么样,洗个碗比什么赛,要是洗得不干净她第二天还得重新洗。 见她不答应,裴允乐往她脸上弹一点水沫,蹭得她脸上和眼皮上都是。 陈青棠放下碗,踩了她一脚,裴允乐也不气,只是把水槽里的碗拿出来分成两摞。 “来嘛来嘛,反正也都是要洗,不如增加一点趣味性。” 陈青棠放下帕子,脸上依旧带着点不开心。 “看谁先洗完各自一方的碗,就这么简单,赶紧洗完我还能赶紧走呢,是吧。” “赢家可以给对方提一个要求,怎么样?” 陈青棠咬唇,答应了。 没有帕子,裴允乐就用手套来当,两人生怕对方赢了,拼了手速洗着自己的碗。 水槽上的两边碗几乎是同一时间没的。 这场比赛还不到三分钟就结束了战斗。 裴允乐脱下手套,“打个平手。”见着陈青棠要走,她又把人拽回去,“那就改一改嘛,双方都提一个。” 陈青棠脚下一顿,这么想来也不是很吃亏,她再次回去冲干净了手,往围裙上擦干,再拿出手机。 裴允乐整暇以待地看着陈青棠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打字,活脱脱像是一个在解难题的小学生。 半晌,上面浮现的只有一句话——你能不能别再主动了。 一时间,所有旖旎的小心思都随着白色泡沫的破开而破灭。 裴允乐感觉那些泡泡不是倒进了下水道,而是顺着食道倒进胃里,又苦又涩,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别再主动来我身边,别再主动跟我说话,别再主动创造独处机会。 陈青棠觉得自己有点累,裴允乐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所以她只能说,别这样了。 “但是,如果我停止了主动,我们就停止了联系,也就是没了所有的可能。”裴允乐的声音从肺里呼出来,闷而黏腻。 “我觉得你不能这样,你什么都不肯说,我只能一点点去猜去拼凑。” 裴允乐依旧不明白林子兰那次跟陈青棠见面的目的,不理解为什么给她看自己成人礼的录像,以及和自己那么多的东西。 如果一句话都没说过,那么达成的共识是怎么传递的。 如果林子兰说的是: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女儿。这种电视剧的老套又好笑的剧情,也许裴允乐就会换个方向,她会去用尽方法赚个一千万,五百万让陈青棠回来,另外五百万给陈青棠当彩礼。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段不值钱又莫名的录像。 裴允乐不理解,但是陈青棠不告诉她。自己只知道陈青棠分手得很爽快。 “我也还有一个,你能不能别推开我?” 陈青棠把手机装了回去,回应的只有沉默。 裴允乐揉了一下眼,“刚好,两相抵消,达成共识。” “我以后也不来吃饭了,吃了你一共十二天的饭,到时候我把饭钱转给你,你加我个好友吧。” 陈青棠刚要拒绝,又听到裴允乐说:“这样才互不亏欠嘛,一分不欠。” 看见裴允乐拿出来的二维码,陈青棠扫了。 “那我明天不来吃饭了,我也不买菜了,也不会围着你团团转了,也不跟你看星星洗碗了。” 裴允乐嘟囔着,把手机揣回去,再把手套放到架子上搭着,转身走出门外。 月明星稀,陈青棠看见如水纱的月色披在她身上,高挑的身影像是布着几道裂缝,一股悲凉与落寞从里溢出来。 裴允乐坐在小电瓶上,通过对方的好友申请。 虽然陈青棠总让她禁不住偷偷难过起来,但是这次她又再偷偷原谅一次。 第42章 要绕十个弯九个拐,花光心思才能见你 自那晚以后, 这扇大门就再没有别的人踏进来过,小方桌也只剩两个人围着,厨房也不会被担心什么时候炸掉。 十来天也能养成习惯, 譬如陈青棠总会下意识在做饭时候多煮半碗饭,在路过肉摊的时候不自觉多看两眼排骨是否新鲜, 就连早餐煮了粥,她都会把勺子从盐盒里拿出来, 想去尝试一下甜粥的滋味。 裴允乐说的话总在她洗碗的时候闯进脑里, 没食堂也没什么小摊,虽然她知道这人不会把自己饿死,但是总是会去担忧裴允乐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陈青棠看了一眼日历, 距离上次两人一起洗碗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裴允乐又消失在她生活中七天,比起之前的一年,几乎是微乎其微。 开春了总会下几场雨,在静默的滋润里万物复苏。 陈青棠站在屋檐下,看着从上方不停垂落的水帘,手里的红格子伞也沾染些水汽。 午间的雨也这么大,她往后退了一步,搬了个小凳子坐下。 个体营业也是不错的,雨大了还可以自由决定开店时间,也没人会责怪。 最近这条街好像莫名热闹起来, 人们说话的声音总是又近又远飘到这边来, 隔着高墙植被, 像是山里撞来的钟声。 又是一声, 不对, 是三声。 陈青棠感觉到耳膜被撞开,大门被推开一条细缝, 从那缝隙里摸出来一只白生生的手,透过密匝的雨幕像是水鬼。 陈青棠瞪圆了眼,她的心跳比自己还先认出那“水鬼”是裴允乐。 白净的手上探出来一张几乎没什么血色的脸,黑色的耳钉更显眼。 她看见两个人挤进来,站在裴允乐身边的那个女生她有印象,是买发绳的人。 两人身上都披着长雨衣,但还是被湿发糊了半张脸,看起来很狼狈。 庄雨眠挥起手里的a4纸,“你好,打扰了,我们是同康社区的工作人员,想来调查一下健康情况。” 中间隔了一个小院,加上嘈杂的雨声,庄雨眠不仅抬高了音量,离她近的裴允乐觉得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庄雨眠看见陈青棠点头的那一瞬间,脸上就挂上了笑,但碍着大雨又下不去脚,正想着拉紧雨衣冲过去,却看见裴允乐轻车熟路的从旁边的窄边屋檐下走了过去。 这人,对这儿这么熟? 庄雨眠没心思想太多,跟着她走了过去。 看见陈青棠依偎在柱子边,一双杏眼里透出点无辜和无措,庄雨眠为了增加信服力,掀开雨衣里的白大褂,又把皱皱巴巴的问卷放在椅子上。 “我们是来初步采集d区这边老人身体情况的,大致了解一下患基础病的比例如何,刘春花老人在吗?” 陈青棠摇头,这种下雨天太潮湿了,老人是不会顶着雨汽坐在这儿的。 她放下伞,回屋拿了纸笔。 “奶奶她现在应该在睡觉。” 庄雨眠看到递过来的白纸黑字时,脸上的懵一点点化为了然,原来她不能说话,那这就得增加工作时间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雨,想着这里还没完成的调查对象,估计得在这儿磨到天黑。 “那我们要不要先去下一家,等会再回来。”庄雨眠抬头看着一直一言不发的同事。 裴允乐抿着薄唇,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雨滴顺着帽尖哗哗扑向地面。 她刚想说话,觉得面颊有些发痒,抬手一摸,第一次没撩起,第二次才撩开一抹贴着的湿发。 裴允乐冷,陈青棠心里很清楚,因为她看见裴允乐方才忍不住发抖的指尖。看见裴允乐脸上残留着的水痕,水痕下的唇几乎没了什么颜色,洇出两片淡粉。 陈青棠深吸了一口气,半空里散着一阵白雾,在这缥缈之中,她听到裴允乐的声音,是对庄雨眠说的:“另一家的老人在几百米外的另一条街。” 半晌,她又听到裴允乐的下一句话,“雨太大,走不了。” 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尽管裴允乐已经尽量稳住声线,但是细微的颤抖还是拉着声线上下起伏,连带着她吐出的话都和这雨天一样冷。 庄雨眠也是不想走的,她又不是顶级牛马,没谁想顶着极端天气奔波,要不是过几天要汇报初步情况,她死也不会同意裴允乐雨天出行的建议。 “雨小了再走吧,路滑风大,小心掉河里。” 另一张白纸上传过来这么一句话。 庄雨眠感动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妹子不光长得好,心也好。 “那打扰了,雨稍微小点我们就走,如果刘春花老人醒了就更好了。”她挠了挠头。 裴允乐在旁边幽幽蹦出俩字:“谢谢。” 闻言,陈青棠收起纸笔把它们压在玉米棒下,半垂着眼皮走回屋里去。 “哇,你什么冷场体质啊,你不是叫允乐吗,怎么一说话就让人沉默冷脸了。” “你不是叫雨眠吗,倒是让这雨停啊。” 庄雨眠切了一声,双手环抱。 裴允乐弯腰看了一眼裤腿,那雨水早就顺着牛仔布料浸润到大腿根了,几乎和穿了一条水裤子没区别,虽然是宽松款式,但是碰着腿肉还是冷得打颤。 她想进屋去喝杯热水,整个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凉的,血管里涌动的不是热血,而是冰水。 “我进去喝杯热水,你要吗?” 庄雨眠的嘴巴张得能塞半个鸡蛋,“你干嘛啊,把这里当你家啊,说进去喝就喝?能不能有点素养啊。” 裴允乐的唇瓣张了好几次也没说出话,“不喝算了。” 说罢,她在庄雨眠震惊的目光当中走进了一楼,从一个杂物间里掏了一个塑料杯,再走到楼梯口去接了一杯热水。 垃圾篓在里面,裴允乐喝完了两杯水准备再进去丢杯子。 一转身,看见门边的陈青棠,她手里捏着一块帕子,另一只手里攥着浴巾。 裴允乐脸上还没来得及做出表情,两块帕子劈头盖脸地丢过来。 干燥白净的帕子上还满溢着皂角香气,这些帕子都是裴允乐她自己的,她捏着粗糙的一角,在帕子的遮掩下忍不住抽了两下鼻子。 如果不想她回来,为什么还会打理自己的贴身东西,用的也不是洗衣液,是她亲手搓洗时会用的肥皂。 裴允乐鼻尖一抽,整个脑袋好似被一股热水给泡着,晕晕乎乎的。 发尾还在滴水,头上忽地压下来一股力道,不轻不重,只是慢慢地给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裴允乐被这馥郁的香味包裹着,思绪飘飘然。直到头上的每个地方都被擦过,陈青棠的动作停了几秒。 最后剩的那方干燥被压上裴允乐的脸,从额头往下滑落,拂过轻薄的眼皮,扫过面颊,毛巾被按压,高挺的鼻梁就这么立出来,唇瓣是最后被临幸过的地方,那轻触点压一消失,淡粉的唇倏然开始有了一抹红,随后蔓延开。 眼前的已经不是骇人的惨白水鬼,更像是刚出浴的美人。 陈青棠松开了手,但毛巾还在裴允乐的耳上挂着,她也没再做别的,只是转身走了出去,让她自己擦身上的水。 倩影逐渐跟外面的雨幕融在一块,裴允乐摸了摸自己的耳根,发现烫得厉害,完全能给她自己的冰手捂一捂了。 除了上半身还勉强,裤子和鞋几乎都是湿的,全身上下擦了也没什么用,干的还是干的,湿的也依旧紧扒在身上不肯动。 这里没她自己的衣服,裴允乐还是知道的,胡乱擦了两下脖子,把浴巾搭在衣架上,随后挂在金属杆上。 待再走出来的时候,雨珠大小虽然依旧没变,但是终归没之前那么密集了。 庄雨眠看着裴允乐半湿的头发,她的嘴里已经能塞一个鸡蛋了。 “等会,我们俩的头发不是一样湿吗,你怎么比我先干这么多?” 裴允乐睨了她的头发,语气难得软和,“大概是因为你卷发,太多太炸,所以干得慢一点。” 庄雨眠摸着自己的小卷,“这样吗?” 裴允乐肯定地点头,“走吧,先去下一家,等弄完再回来这儿。” 听她的气息不再像刚才那样如雨般的沉重,反而带着点雨后的欢欣,庄雨眠觉得更莫名其妙了。 但是她们俩人又不太熟,她也不敢随便插诨打科。 “我留一份在这儿吧,等会老人家起来了可以先填。” 裴允乐从自己的那叠资料里抽出一张表格,然后压在那根玉米棒下,放在陈青棠回话的白纸上。 陈青棠看着那两张合着的纸,重叠得几乎看不见突出来的部分。 “好像还有十来家,我争取在晚上9点左右回来。”裴允乐把垂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对着陈青棠说。 庄雨眠已经在大门口等她半天了,见她一步三回头,“有点怪。” 出了门裴允乐才敢回她的话,“什么怪?” “你刚才说的话像是那种……”庄雨眠摸着下巴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词。“好像要外出工作然后给家里人报备,话说,你怎么还约定上时间了?谁敢保证9点回来啊,你别拉着我加班。” 裴允乐舒了半口气,“没有啊,实在不行你到时候先回去,我自己回来拿表。” “不行!现在天黑得还是很早,这儿治安又不敢保证,你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我得和你一路。” 裴允乐扶额,怎么突然像麦芽糖一样难甩。 “那到时候再说吧。” 庄雨眠跳过一个水塘,还得注意脚边的河,“有个事想吐槽。” 裴允乐眉心一跳,“你说。” “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啊,为什么你偏偏抽d区,这儿又是镇里,离社区隔了十万八千里,光是走路都能给我腿走软!” 裴允乐撇过眼去,她没好意思坦白其实她抽到b区,但是看了划分图后跟d区的小组调换了。 没别的,因为刘家在d区。 第43章 轻拍而同频 平顺下了一天的雨, 整片天都是青蓝色,跟远处的山融成一体。 晚间依旧在飘着毛雨,因为如此, 陈青棠提前关店回来,避免之后雨更大了难以行动。 院子里是暗的, 但一楼客厅亮着灯,削弱了供台带来的阴森感, 角落里有一个早被废弃的小沙发, 上面破了几个洞,陈青棠却想往上面坐着。 底下的海绵几乎没什么弹性,一点压力就足以把它压到最下面, 忍着这硬度,陈青棠看了一眼手机,上面赫然显示着八点五十。 自己可能要等十分钟,又或者是一个小时五十分钟。 * 细如牛毛的雨在昏黄的路灯下很明显,裴允乐抬头,雨丝刺进眼里,她走在满是水洼的小路上,又把身上极具束缚感的雨衣脱下来,攥在手里。 一脚毫不顾忌地踩进水洼里,四溅出泥泞, 在这万家寂静的时刻释放出刺耳的音浪。 陈青棠听到了, 她站起身来在一楼绕了一圈, 看了一眼依旧没动静的大门又坐了回去。 裴允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已经泛酸的手臂才终于往大门上敲了三下。 看见站在明里的陈青棠, 已经被冻僵的脸才揉化出一个笑,她指着窗台下的玉米棒子, “我来拿表。” 玉米下面的表已经不在那儿了,陈青棠看了一眼手里的表,确保没有被她捏出多余的褶皱后才递给裴允乐。 上面的必填项都填满了,除了有几个字被水渍晕开,但是能看明白就无关紧要。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还得急着回去汇总。” 裴允乐说这话,脚下却没有要移动的意思,一双亮晶晶的眼完全献给陈青棠。 她被淋湿的头发已经干了,有些毛躁杂乱,顺着光线还能看见几挫呆毛固执地立着。 陈青棠给她比划了一段简单的手语——等我。 手臂垂下后,她立即回了屋又很快出来,手里多了一杯热水。 裴允乐呆愣愣地去接那杯水,相接时,陈青棠的指尖擦过她的,温与热与冰,三种温度在这一秒钟相交,裴允乐甚至一时间没能察觉出暖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指腹有些刺痛。 怕她误会,陈青棠递给她手机,“辛苦了。” 原来这杯水只是对于她辛勤工作的嘉奖,但是裴允乐觉得有些不够,于是她腆着脸问:“没了吗?” 陈青棠一怔,下意识侧过身想给她点什么东西,但是脑子又想不出能给什么,一时间,她像是整个人被冻住一样,不知进退。 裴允乐低着头,看向自己满是泥泞的裤腿,又脏又湿,贴在腿上完全是千斤坠,她弯下腰,把裤腿挽起来,一举直接挽高到大腿,两条白到有些发紫的腿就这么赤裸着,在暗光下透出异样的肤色。 像是不好意思一样,她把手里的雨衣又穿回去,勉强遮挡一下腿根,再把手里的热水一饮而尽,塑料空杯被小心放在方桌上。 “晚安,陈青棠。” 裴允乐戴上松垮无形的帽子,她今天太累了,实在扯不出小心思,她现在要回去加班完赶紧睡觉。 陈青棠盯着她两条几乎被捂紫的腿,目光止不住往她手臂上移,白净骨感的手臂和手背露出青色经络,体型胖瘦和以前都没什么差别,但就是莫名的害怕。 她一步跨下三个阶梯,隔着雨衣抓上裴允乐的肩膀,迎接她的是对方诧异的目光。 陈青棠没说什么,只是把人带进屋里,手上的人轻飘飘的,像是没骨头一样软。 一靠到小沙发,即便不那么舒适,但周围熟悉又安全的环境让裴允乐止不住想把自己窝在里面。 轻薄的眼皮慢慢合上,自己像是团在云端一样,在即将入睡之际浑身突然打了个冷颤,意识一恢复,每根神经都被湿冷刺激着。 手上被塞了一张纸:“回去要走多久?” 裴允乐掀起眼皮看见旁边落下一片阴影,陈青棠正站在暗处。 她的嗓音带着一点刚醒的嘶哑,“大概……三十几分钟?” 裴允乐其实不太清楚到底要多久,毕竟她一般都是骑小电瓶。就算是和庄雨眠一起过来,也要么是骑她的电瓶,要么是打个车。 至于这些要花多久,她还没怎么注意过,不过把时间说久一点应该是好的。 太晚了,不安全。 陈青棠这么想着,看见裴允乐又要合上眼,头发散乱下来遮着脸,屋内的暖白光给她打上一层柔和,活脱脱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她伸出手指戳向裴允乐的脸颊,软肉被压下去一个小窝随后又立马弹回来,这不痛不痒的感觉让裴允乐又撑睁眼。 旁边就是陈青棠的腿,但是她不敢上手抱,怕给自己打回来。 “困迷糊了,差点忘了我还要走,我先走了。” 陈青棠看着她慢慢悠悠地去找自己的衣服,又再去把调查表给理好团在怀里。 她刷刷又写下新的话,“这么晚了,你要走?” 裴允乐眨巴两下眼,瞌睡清醒了大部分,脸上却浮现呆滞的样子,一半是她装的,另一半是真没想到。 她声如蚊吶:“就是因为晚,所以要走了,你不用提醒我,我马上走了。” 陈青棠扯了扯嘴角,走过去把一楼的门给关上了。 见状,裴允乐的瞌睡彻底醒了,兴奋的火苗开始点燃,很快燃起一片,把理智烧得个干净。但她没先吱声,只是眼巴巴地看向陈青棠。 去洗个澡。 这是陈青棠给她留下最后的话。 * 裴允乐在卫生间了耗了半个小时,头发吹得半干,踩着湿拖鞋在地板上留下一串印子。 她站在两个房间之间犹豫,自己到底是该进陈青棠的房间呢,还是陈青棠的房间呢? 好难选。 关键是要以什么理由进去呢? 今天的发展完全是意料之外,本来只是想试一试陈青棠的态度,谁知道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裴允乐在走廊上来回徘徊了几圈,她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毛雨似乎已经停了,没想到今天在雨里泡了一天,怕冷的毛病还给治了个大半。 拖鞋在地上发出吧唧音,黏腻且音调高。 忽然,门开了,从里面探出陈青棠半边身体,四目相接打得裴允乐措手不及,嘴里咬着的指尖立马放了下来。 “我刚洗完,正准备进房间。”末了,她还提醒一下陈青棠:“你有什么事吗,怎么出来了?” 陈青棠看她身上已经换上了自己给她的睡衣,虽然有些单薄但是她也没有多余厚的了。总比穿上湿衣服好得多。 她把手机屏幕递到裴允乐眼前:如果冷,记得开电热毯。 裴允乐在口腔里咬了咬舌尖,看来得回去自己的屋了。 她“喔”了一声,又低又闷。然后走回房间里。 一推开门,房间里的湿冷立即包围全身,这个房间很久不住人,积攒了整个四季的温度,但终究是冬季占了上风。 裴允乐坐在床上,时间长了才感觉到一阵暖意,她弯腰去找电热毯的开关,发现早已经被打开了。 整个屋子都是冰的,只有这一张小床是暖的,让人迫不及待要被逼着上床缩着。 裴允乐觉得鼻尖一痒,往空中打了一个喷嚏。身上的鸡皮疙瘩顿时竖立起来,她钻进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 暖流淌过身体的每个部位,连带着她的头都是在发热。 这样的温冷反差没人想逃离。 裴允乐从缝里看了一眼窗外悄然悬起的弯月,今夜不会再下雨。 她捏着被子往旁边一掀,趿拉上拖鞋飞快地奔进陈青棠的屋里。 速度又快,动作又急,地板上传来杂乱的响,陈青棠被这嘈杂扰得坐起身,便看见站在门口的裴允乐。 整个房子都已经关灯了,黑暗却已经描绘出裴允乐模糊的细长轮廓。 “唔。” 随着委屈的一声,陈青棠感到耳根被喷洒上一股热气,整个人连带着被子都被裴允乐裹进怀里。 她感受到裴允乐胸膛剧烈的起伏,还有在寂静当中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震得她浑身发麻。 周围是熟悉的香气,怀里是贪恋已久的温暖,裴允乐喉间开始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出来。 盖上被子,两人就这么躺在一起,手臂贴着手臂,大腿挨着大腿。 虚无的暖意此刻皆化为可触可碰的实体,床上只有一个枕头,陈青棠枕着,裴允乐就靠在她颈窝里。 屋檐的雨棚在作响,听着这叮咚声,陈青棠以为现在还在下雨,甚至雨更大了一些,她没翻身,也没推开裴允乐,只是维持这个姿势。 一滴热水砸在有些发酸发麻的半边身子,空气中泥土的清新被染上了一丝苦味。 陈青棠把手臂从被子里拿出来,小心又试探着去抚上裴允乐的脸,再放回被子里时,她才发觉五指都是湿的。 头发黏在脸上,裴允乐才想起去扒开,她翻了个身,头就直接砸在床板上。 咚的一声,陈青棠听到裴允乐发出一声闷哼,而后她捂着头真的哭出声来。 各种情绪一上头,裴允乐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把自己窝成一团抱着双臂哭。 她哭得小腹跟着胸膛一起抽,直到腰间环上手臂,止住了自己的强烈的起伏。黑暗里实在看不清,陈青棠只好试探着去揉摸裴允乐刚才被磕到的地方。 暖和又柔软的手指在头上蹭来蹭去,裴允乐止住了哭声,又觉得自己很丢脸,把陈青棠的手给牵回被子里。 浓重的鼻音在屋子里响起:“见笑了。” 陈青棠又哪里会真的笑她,只是觉得裴允乐很辛苦,各种方面的。 一想起这个,她心里的心思又一点点淡了下去,还落在裴允乐腰间的手也抽了回去,随后在她的脊柱上富有节律地轻拍着。 儿时自己睡不着的时候,刘奶奶就会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是最好的摇篮。 于是她现在也这样学着,给裴允乐拍着背,让她平复下来,然后乖乖睡觉。 裴允乐感觉到后背的轻微颤动,仿佛跟前胸的心脏同频,只是因为陈青棠而跳动。 第44章 这里有两个人在相爱 天蒙蒙亮, 甚至月亮都还没来得及下岗,裴允乐站在床边发愣,陈青棠昨天只给她准备了睡衣, 但是似乎没准备第二天的衣服。 她偏过头去,枕边的人还在熟睡, 大半张脸蒙在被子里,密长的睫毛落撒下一片暗色。 裴允乐蹑手蹑脚走过去, 蹲在床缘边, 下巴搁在膝盖上,只留出一双眼溜溜地看着陈青棠,她伸出食指, 轻轻拨开沾在陈青棠鼻尖上的发丝,绵长的呼吸化为喷洒出的热气。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很像个入室偷盗的小偷,但是不想偷钱财,只想偷走床上的陈青棠。 身上的衣服依旧还是半湿的状态,裴允乐扯了扯紧贴在腿根的裤子,提着拖鞋,赤脚走了出去。 她抱着沾染上水渍的a4纸,戴上头盔骑上小电瓶,沿着狭窄的小径一路开出去。 远处是一片橙色的云海,红日在青山之中探出半边圆头, 些许璀璨投在即将苏醒的小镇上。 今天是很美好的一天! 到了社区, 工位上还没几个人, 裴允乐把买来的灌汤包放到一边去, 再将皱巴的调查表拂平, 微润的纸张软了下去,有些纸甚至想粘粘一起。 这儿的职位分工并不明确, 本来也没谁想来,一个人有时候要做两个人的事,之前安阳又开了一次什么专家会议,裴允乐“有幸”去当了一次志愿者,除了专业交流以外,某几个行业大佬又要开展课题研究了,这里面少不了乡镇的居民身体素质调查,后续还要开展持续观察。 也不知道上面怎么安排的,终归这些杂事又落到裴允乐她们手里。 她拿着软绵绵的纸,全都囫囵看了一遍,看到最后几乎要晕字,不过她不用做数据分析,那是另一波人的事情。 录完数据又整理,后面再开了一个简单的会议,这一早上就混过去了。 裴允乐在食堂吃了中午饭,去隔壁小区超市买了一些东西,又回到员工宿舍。 宿舍不大,但是因为这里职工少,所以现在还能是一人一间,这儿冬冷夏热,裴允乐几乎没在这里睡过几次好觉。 但是她没觉得这是什么苦日子,没有陈青棠的生活才是苦日子。 她把取来的包裹丢在地上,用小刀一个个取开,倒落在地的东西七零八落,放眼望去都是什么低筋面粉、蛋糕粉、淡奶油,奶油奶酪、布朗酒之类的,超市里的袋子里装着各种手指饼干,裴允乐也不知道哪种好吃,随便都拿了点。 这一年,她为了遵循林子兰所说的找份稳定的好工作,又要避开林子兰,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到平顺去,天天跟亲妈斗智斗勇,累得白头发都长了几根。 除此以外,她打发时间的方法就是做蛋糕和面包,各种各样的都尝试,只要是网上有教程的,当然了,做饭依旧不会。 除了上班以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被裴允乐拿来做蛋糕面包,直到那些买的东西全部用完才停下,烤箱都烤了不知道多少次,冰箱里塞满的不是蔬果,而是需要过夜冷冻的蛋糕。 几乎花了两天,裴允乐才终于把所有糕点做完,再把它们都装进自己早就买好的小盒子里,那种体积小数量多的海苔小贝就直接全部塞到一个袋子里。 以至于三轮车师傅看见她的第一眼,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妹儿,你是返乡探亲吗?怎么提这么多东西哇?” 裴允乐把满满当当的东西塞进去,拍了拍手,“差不多吧哈哈哈,给大姨你也吃几个。” 听着发动机的轰轰鸣音,三轮车里还是熟悉的汽油味,裴允乐已经很习惯这种刺鼻的味道了,只是把塑料袋给系紧。 到了东街,刘家的左邻右舍几乎都认识得差不多,这儿的人大多也热情,所以分蛋糕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尴尬和无措,裴允乐在职场里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是也被迫学会了简单的察言观色和左右逢源,整个过程都很轻松。 甚至樊家还夸她做蛋糕做得好,几乎能比上开蛋糕店的樊子云。 裴允乐把唯二的一个冰淇淋蛋糕送给了樊子云,现在天气还不热,冰袋里的冰也没怎么化,几乎和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时候差不太多。 “第一次做冰淇淋蛋糕的时候,还是从你这儿求来的蛋糕胚,所以做成功了肯定要分给你一个。” 樊子云笑着接过去,“今天怎么了,为什么做这么多蛋糕来分人?” “没什么,闲得慌,算是和邻居增进一下感情嘛。” 裴允乐冲着她们挥挥手,拎着剩下的蛋糕走到最后一户。 陈青棠早就站在门口了,这周围太热闹,几乎不能让人无视。 “这个给你。”裴允乐从里面拎出来一个冰淇淋蛋糕,比樊子云的那个还要大一圈,“还有这个也给你。” 她像是提着一个哆啦A梦的口袋,从里面源源不断拿出香甜的糕点,“这是司康,上次买给你的那份没有这个。” 看着最后两大袋子的面包,裴允乐把那些东西全都递给陈青棠,脸上还带着坦然的笑意,脸颊被太阳晒得有点泛红,衬得整个人很憨厚。 “这些都给你吧。” “因为很无聊,所以把剩下的食材全都做了面包,没想到不小心做了很多,所以分给大家。” 裴允乐害怕陈青棠会拒绝,会带着抗拒问她:为什么还要主动? 于是她口是心非地找了一个借口,让陈青棠心安理得接住。她的手太笨了,不会做菜,只能做面包,还好,她还会做面包。 笨人兜兜转转,完成了好几斤的蛋糕,重量几乎把手指都勒到发白,血色尽无,跟不喜欢的邻居说尽了笑,其实只是想光明正大地把所有面包都给陈青棠。 陈青棠拎着几乎一直往下坠的面包,塑料把手上还残留着裴允乐的温度,这样又暖和又香甜的东西,不像是软和的面包,像是密实的爱意。 重得陈青棠有些难握住,但是她还是紧攥着,不想让那份心意就这样落地。 “奶奶呢?”裴允乐把眼光移到后面去。 陈青棠转身看了一眼,刚才人还在门口坐着,大概是进去喝水,她指向一片昏暗的屋内。 “蛋糕比面包还不经放,你干脆都一股脑塞进冰箱吧,我去看看奶奶。” 说完,裴允乐抬脚往屋里走。 手指因为没有血液供应而开始发凉,陈青棠把沉甸甸的面包提到厨房,一落地,那袋子便散开,里面各式各样的东西也就平躺在地面。 陈青棠随便捏起一个司康,每一个糕点都用带着清新小印花的包装袋封着,几乎没有重样的,放到店里卖都可以卖出一个高价了。 刚刚才吃完了晚饭,实在没有太多胃口再吃东西,饶是如此,陈青棠还是撕扯开一个抹茶味的蛋挞放进嘴里。 浅淡的清苦味才刚在舌尖融开,她听到身边有人在笑,一扭头,裴允乐攀在门框边。 “好吃吗?” 陈青棠不想说假话,没有意义,好吃就是好吃,难吃就是难吃,于是她点了点头。 裴允乐嘴角的弧度更往上勾了一点,“好像,奶奶做过手术之后还是不怎么喜欢动弹。” 陈青棠没打断她,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带她出去散散步吧,适当的运动才更有助于膝盖。” 陈青棠把最后一口咽下去,苦味过后是甜香,她摸出手机打字:“谁带奶奶去?” 裴允乐哑言,她小心翼翼抬眸看了一眼陈青棠,对方脸上没什么生气的样子,嘴角还残留着脆屑。 “我?” 陈青棠在手机上戳了一下:“你?” “你是不是怕我把奶奶给弄丢啊,不过我确实没怎么照顾过老人……”裴允乐越说越小声,半晌,她凑过去,“所以,能不能麻烦你一起?” 陈青棠压住忍不住想上翘的嘴角,只不过是带老人散个步而已,没什么。 今夜无月,整片地都蒙上一层暗色,微风习习。 “我们今天也不用走太多,就绕着周围几条街逛一逛就行,你说呢,奶奶。” 刘奶奶扣紧衣领上的扣子,“感觉已经很少出来散过步了,自从做完腿之后有点怕哦。” 裴允乐看了一眼被长厚裤子包裹严实的双腿,“怕什么啊?” “总觉得不习惯,觉得那个骨头不是我的。”老人实话实说,肃然的样子反而有些让人想笑。 “那你就得多走走,争取怕它驯服成你的骨头。” “昨天你妈妈又给我打电话。” 陈青棠心里一紧,握着老人的手都不自觉带上几分力。 “她和你说什么了?”裴允乐声音放低。 “问你过得好不好,说你不爱跟她打电话,让我多照顾你。” 裴允乐皱起眉头,“可是我没在你家住呀,我也给她说过我住的是员工宿舍,离镇上隔得很远。” 刘奶奶眨了眨有些浑浊的眼,“那这个我不知道了,可能她觉得你会来我们家住。” 裴允乐没搭这句话,她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心尖像是被人掐了一下,冒出点酸水涌到嗓子。 这大概是有生以来,强硬的母亲第一次为她变软,尽量做出妥协和让步。 到了时间,路灯开始亮了,把裴允乐眼底的泪花照得一览无余,她撇过头去,头一次这么讨厌光。 没了冬天的萧瑟和寂静,周边的居民楼都闹了起来,给路上的行人带上一层安全感。 “我们最后绕过后山就回家。”刘奶奶指着前面的一座高山,那儿已经没再像之前一样阴森可怖,山腰间多了几座坟山,因为有人会上去,所以也开出来一条正规的山路。 她们自然也不会上山,只是绕着山脚走回去,身后是嘈杂的人烟,身前的寂静的深山,有一个人就蹲在这两方的交界处。 裴允乐差点被吓个半死,直到听见刘奶奶扯了一把嗓子,“方小多!你不回家你妈要担心了!” 方小多一拧过身子,她身前的东西就露了出来,是一条细长的木板立在土里,她手里还握着三根木棍。 “奶奶好,姐姐好。”方小多还颇有礼貌地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好好好,你快回家去,天黑了。” “喔,我把香插进去就走了。”说完,她把手里的木棍唰地一下刺进土里,然后拍掉手上的泥巴,身上穿得是干净崭新的衣服,白生生的脸上蹭着两块污垢。 陈青棠大约是看不下去,伸出手把她脸蛋上的脏泥给刮了下去。 “谢谢姐姐,下次我请你吃冰棍。” 说完,方小多飞快地跑了,走到水边的时候还很谨慎地躲开几米远,然后又沿着房子跑,一溜烟消失在远光里。 “青棠,你说她到底脑子好还是坏。”刘奶奶拍了她的手背。 陈青棠看着那个小土包,两边的尽头衡量着生与死的距离。她摇了摇头,神色凝在路灯下,心不在焉。 裴允乐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或者认为不是。 不过任她自己看来,这就是个傻子,她还是忘不了被老板追路的事情。 刘奶奶转过头,看向裴允乐,“你知不知道以前方小多不是傻子哦。” “呃,啊?” 刘奶奶看了一眼周围,又把声音压低,“她之前跟哪个谁家的,姓李的是不是?” 她像是在问人,又像是在确定,“那个李家是开花店的嘛,她家的女儿长得挺乖的嘞,小裴你肯定想不到,她们两个女生居然好了。” 裴允乐看了一眼陈青棠,没敢哼声。 “当时两家都不同意,然后挑了个大半夜的要私奔,结果冬天路又滑,那时候平顺还没有路灯,两个人掉河里去了,当时就掉在我们家门口,还是我喊人来把她们捞上来的。” “然后呢?”裴允乐不自觉接了一嘴。 “然后哇,她们两个就被带回家去咯,当时还好时间很晚,没几个人来看。” 三个人慢慢悠悠走到家门。 “不知道过了几天,那家卖花的连夜搬家了,连水和零食都是在青棠那里买的,你说是吧。” 突然间,两个人的目光投向自己,陈青棠只能愣愣地点头。 “所以呢,人怎么傻的?” “哎呀,你不要急嘛。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再见到方小多的时候就觉得她憨了,有些人讲是被打傻的,有些人讲是落水发烧之后烧傻的,不过谁知道啊,到底真傻假傻也不知道。” “你不要给别人讲哦,这是看到她才想起来。要是没事的话我上去睡觉了,走路太多了,有点累得遭不住。” “哦哦,奶奶你先回去睡觉吧。” “你明天还来不,明天我给你煮八宝粥喝。” 裴允乐不敢答应,“算了吧,我早上还得上班,我在那边住呢。” “哦,对对,我这个老糊涂忘了,你们两姊妹要好好相处哦。” 说完,老人背着手踩着一深一浅的脚印走上楼梯。 两人目送完离去的背影,几乎是同一时间回的头。 站在院子里,相顾无言。 次数多了,裴允乐也就感觉到,现在她应该回去了,费劲心力挖来的时间逝去的也快。 “我看天气预报说晚上有70%的概率要下雨,所以,我应该要回去了。” 裴允乐垂下眼,转过身要走,衣角却被拽住 ,一回头,递过来的是陈青棠的手机。 “做那些面包,很辛苦。” 这不是疑问句也不是反问句,只是很普通的一句陈述,又或者说是肯定。 就是因为太过普通平常,裴允乐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像个呆头鹅一样点头,而后反应过来又立马摇头:“没有,其实不辛苦,关键是很喜欢,所以甘之如饴。” 远处的山谷劈着紫色的闪电,搬出要把整个大地都劈开的架势,看得让人为之一颤。 裴允乐喉间滚动,她倒不怕打雷,但是不知道现下的氛围是什么意思。 天上还闪着青紫色,眼下是昏黄的屏幕。 “做的这些事情,也很辛苦。” 裴允乐用脚尖勾来两个小木凳,一人一个,在这种骇人的天气下平静地聊天,很新奇。 “我刚才说了呀,甘之如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下一句话却始终没脱出口,她还在纠结用词,用爱这个字太沉重,总会给人带上枷锁的累感,用喜欢又太轻飘,似乎听起来不那么深重。 “因为,是很浅浅的爱,又很深深的喜欢。所以一点也不累,很有意义。”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陈青棠,外面刮着乱风,把两人的头发都吹得乱七八糟,闪电的声音又很响,响到她捂上心口都没听到自己的心跳。 陈青棠没看她,只是眼睛眨得频繁。 ——“这样的生活一点都不好,你会挨饿受冻受累,比如此刻,你应该窝在被子里舒服地睡觉,你过得好,我们的分开就有意义。” 不同于她的,裴允乐只是很缓慢地眨着眼,像是在思考什么。 “为什么?你不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很有趣吗,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经历第二次在暴雷天气下,你和我,坐在院子里说乱七八糟的心里话。” “你看我现在过得好吗,一点都不。你既然接受了世俗之外的爱,就不应该用世俗的定义来判断我的生活是不是幸福有意义,凭什么!” 裴允乐看着远处的山,黑色的瞳孔里时不时映出紫电和高墙,“我很喜欢这样,非常喜欢,比起行尸走肉过着日日复日日的生活,我更喜欢现在这种,仿佛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但是我们还在这儿相爱。” 她把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拉得很长,长到想一直往陈青棠的左耳里灌注。 “你太自以为是了,陈青棠。”裴允乐声音一点都没想压低,说这句话的时候执意去盯着她。 “你觉得我回去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离开这儿就是幸福的日子了吗?那几张生活照和几段录像不能说明什么,它们不是我的全世界,只是组成我的世界的最小的一部分。” “我玩极限运动只是因为我这个人兴奋阈值比较高,后来我才发现,你就是我的兴奋阈值,有了你才是有了全世界。” “你欺负了我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还不准我反击,你太坏了。” 陈青棠频繁眨眼,连带着羽睫也频繁颤动,瞳孔在替心脏传递它不敢承认的跳动频率。 她打着字的手指都在止不住发颤,删除键都按了好几十次。 天上开始降雨,并非是意料之中的倾盆大雨,居然只是牛毛细雨,一如往日。 雨丝被风刮得倾斜向院子里的人,裴允乐咬着牙忍着冷也不肯往屋里挪半步。 她看见被沾上几颗雨珠的屏幕递过来,上面的字被黄色屏幕染上陈旧的气息。 “对不起。” 裴允乐微撅起嘴,下巴上的肉被堆出一点褶子。 “好没诚意。” 陈青棠撑着下巴歪着头,就这样靠着想了一会儿。 下面跟着一堆话。 “还可以跟我好吗,之后的每一天都可以聊一聊青山和原野,还有乡下的鸡鸭鱼,如果你饿了,我可以从店里给你拿葡萄糖。” 裴允乐的声线都在抖,说出的字音却依旧尽量保持清晰,“听不懂,什么叫跟你好?” 陈青棠看见她浑身细微的抖动,把人带进怀里,唯一的热源只有彼此,反而让对方更加珍惜这一点在雨中的温度。 她从旁边拾起一根竹竿,蘸着地上的水,在一块还没被打湿的地面上写着:再续前缘? 刚写完,裴允乐猛地从她怀里脱出来,“什么再续前缘,那段缘里的‘我’不好,你也不好。” 末了,她又倒回陈青棠的颈窝里,“这叫重新开始,你记住了吗?” 陈青棠笑着点头,瘦削的下巴戳在裴允乐的脑壳上,让她有些疼,却还是忍着。 “我给你说,还有另一个事,下大雨的时候你要和我睡一个床,中雨的时候也要睡一个床,小雨的时候也要睡一个床。” 陈青棠听得明白又不明白,不管是什么雨都要睡一张床,只不过做的事情深浅程度不一样而已。 她抬起头,看着这满天纷飞的雨丝,比小雨还要再小一些,她笑着指向天空。 那这种牛毛细雨怎么办? 裴允乐闭上眼,眼下的乌青被遮住了一点,像是恨铁不成钢一样,“你怎么不会融会贯通呢。” 她嗓音缱绻柔和了夜色,“这种时候,你应该来吻我。” 此刻,裴允乐开始因为陈青棠的出现,而享受雨季。 她们在喧嚣的雨夜里,大胆地接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明天也许又是暴雷下雨,又或者是阳光明媚。 不过管它呢,这里有两个人在相爱。 【正文完】 第45章 日常 挂在脚踝上的红坠子 陈青棠还不知道其实同康社区有食堂, 裴允乐还没坦白过,所以她总觉得裴允乐过得很可怜,中午饭吃不上, 只能是晚上回刘家吃。 在某天早晨, 远方天际还酝酿着厚重的浓雾,像是熬了一锅白稠的鱼汤。 陈青棠刚醒, 靠在门框边还没完全清醒, 裴允乐早就走了,但是她没带走装在保温盒的中午饭。 大概是怕她吃不上饭,又大概是刚分开两小时就开始想念得紧。 陈青棠提着保温盒准备给她送去。 小三轮颠簸了一路,她还是紧紧抱着盒子。 到社区的时候刚好是十二点,社区的玻璃大门一向是关着的, 不论上下班。 陈青棠推开大门, 刚好看见半卧在电脑椅上的裴允乐, 黑色的写字笔被挟在指节旁转动。 “诶, 你怎么来了!” 裴允乐眼睛瞪圆, 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她看见陈青棠提高了手里的保温盒。 “早上走得急, 忘记拿了,你不用给我送来的,又远。” 裴允乐双手捧着陈青棠的脸, 故意把她的唇瓣挤出来, 水灵灵的样子很惹人, 但是碍于这儿有监控,裴允乐只好捏了两下软肉,然后把人放开了。 “你今早不开店门吗?” 陈青棠摇头,低着头打字, 不一会儿拿给她看:休息半天也没事。 裴允乐打开盒盖,里面的菜已经是半凉的状态了,若不是现在天气气温高,浸泡着饭菜的红油估计得凝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这菜还是得去热一热才能吃。 “耽误陈老板赚半天的钱,我可得赔你。”裴允乐捏了捏陈青棠小手指上的第一个骨节。 陈青棠笑着缩回手,把手机塞给裴允乐的手里,上面只有一句话:摸一摸,三百多。 “是摸一次三百,还是摸一根手指三百?包月的话能不能给我打个八五折?” 陈青棠刚想拍她的肩,忽的看见有人从旁边的走廊里出来,她又立马蔫了心思,跟裴允乐坐远了点。 庄雨眠为了摸鱼,在厕所了玩了半小时的手机,腿都站麻了。 看见她们俩坐在一起,“哟,裴医生还不去食堂吃饭啊?” 一听见食堂,裴允乐咳嗽了两声,咳得很大声,直到脸红,随后指向怀里的保温盒,“不好意思,家属探亲。” 庄雨眠撇嘴,“本来想告诉你今天有炒土豆。” 食堂做的是大锅饭,把所有食材丢在一个锅里炒,拿着大勺翻炒太麻烦,更多的是加了水直接炖成一锅,这儿几乎就没见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干炒。 裴允乐盖上盖子,“不了,谁在意那点破土豆。” 庄雨眠扯了扯嘴角,推开门自己出去觅食了。 大厅总是人来人往,有些老人也不管你到底几点上班,没事就喜欢来测个血压。 “外面新开了一家炒盖饭的,招牌就是土豆丝。” 陈青棠听着她自顾自地解释,唇角不由得向上弯。 “我们去宿舍吃吧,那里有微波炉。” 裴允乐左手提着三十块的保温盒,右手牵着三百块的陈青棠。 宿舍不远,就建在新小区的旁边,是收了以前的旧居民楼改的,光线攀过镂空的雕花墙壁,楼道因为有生锈护栏而溢着铁锈味,天花板已经脱落了好一大块皮,里面有着绿色菌群沿着表皮裂缝蔓延。 裴允乐的房间很简单,一套桌椅,一个上下铺,另外一个角落放着台子柜子,里面盛放着各种锅碗瓢盆,这儿没火,她还买了一个电磁炉。 裴允乐弯下腰去掏出两个瓷碗,碗边缘镶嵌着一圈的凸起印花。 “倒在这里,微波炉叮个几分钟就成,你坐着等我,很快就好。” 微波炉是裴允乐二手淘来的,还算好用。刚来平顺的时候林子兰一分钱都没给她,平常虽然攒了些钱,但是她觉得钱应该花在刀刃上,比如花给陈青棠,所以一直没忍下心来买个新的。 今天的菜还是照旧,香菇炒肉,番茄炒蛋,碍于有汤不方便,陈青棠又给她多炒了一个糖醋莲花白。 一个人吃三个菜,这多奢侈。 这儿采光不错,两人端着碗,在温暖惬意的天气里慢慢吃着饭,然后时不时给对方夹点菜,直至看见彼此的碗里已经堆成小山。 虽然很平淡无趣,但是这种日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其实陈青棠吃完中午饭之后总会晕碳,脑子昏昏沉沉的,困意呈排山倒海之势涌来。 她本来想吃完就回去,但是整个人就想往枕头上贴,她听到碗筷在水里碰撞的声音,简直是天然是ASMR,那是裴允乐制造出来的。 眼皮才闭上一秒,鼻尖就传来痒意,那股酥麻从鼻尖滑到嘴唇,再落到锁骨窝。 陈青棠掀起一只眼,看见裴允乐捻着自己的发尾来勾她。 一见自己骚扰成功,裴允乐凌厉的五官被笑意而被揉成温和。 陈青棠没理她,想翻个身睡,又被裴允乐拽着不肯。 “哎呀,死后自会长眠,你陪陪我嘛。”她拉着调子拖成黏腻的劲儿。 人不需要刻意去学撒娇,只要知道对方会万般迁就自己,便会无意使着小性子。 陈青棠不觉得被扰了清梦很烦躁,相反,她觉得裴允乐很可爱,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她哪哪都好,会不自觉为对方找补。 没办法,太喜欢了。 但是困意还是占据高地,陈青棠只好舍去软软的枕头,躺在裴允乐的大腿上,手拂在她的腰侧,轻轻柔柔地捏着。 床角里有个小柜子,第一层装了内衣,第二层装的是化妆品,第三层是一些首饰。 裴允乐把柜子拽过来,拉开第三层,里面铺满了各种小东西,夹子、耳环耳钉、项链手链,还有好几枚胸针。 她在里面翻来翻去,勾起来一条梵克雅宝的红玉髓手链,这是高考毕业之后,林子兰送给她的祝贺礼,不过自己没怎么戴过。 陈青棠已经睡着了,露出白净漂亮的侧脸。裴允乐顺着她的眉骨看下去,同样是白净的耳垂和脖颈,什么都没有佩戴,光是往上用点力就可以留出一个红印子。 裴允乐像是打扮芭比娃娃,小心翼翼地往陈青棠的耳垂上夹了一个珍珠耳夹,这感触还是让睡得不踏实的陈青棠皱了一下眉头。 珍珠流溢着淡淡的光华,很衬陈青棠,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起来。 裴允乐弯下腰,目光掉落在陈青棠的眉眼上,顺着鼻梁骨滑下来,转过小巧微凸的唇珠。 陈青棠觉得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灼烧在脸上,她睁开眼,和裴允乐漆黑得发亮的瞳孔对上。 “如果摸一下是三百块,那亲一下是多少?” 陈青棠的脑子还是昏的,意识依旧迷茫,她只抓到什么数字。 看着她面上透出朦胧的茫然,裴允乐把人从腿上抱到床上,然后两腿分开压在陈青棠的腿侧。 “今天可以闭店一天吗?” 陈青棠缓慢地眨着眼,似乎在消化裴允乐的企图,在闭眼的空档,头顶上洒落大片的暗色,宛如突然降临的夜幕。 在陌生的昏暗中,耳垂掉入湿润之中,陈青棠几乎是立即抓紧了轻薄的床单,舌尖扫过珍珠引起珠子的抖动,这份微颤透过夹片全数传递给耳垂,还没等陈青棠吸过一口气,耳垂又被含入温暖湿润的口腔之中,吮吸舔咬。唇齿碰撞窥见内含的珠玉,此刻的耳垂更像柔软蚌贝中的红色珍珠。 陈青棠控制不住脊柱,那在外人面前总是挺直的腰背,此刻在裴允乐的身下不由自主弯曲,一阵酥痒从尾骨一点点顺着棘突爬上来,而酥麻从头顶往下释放,陈青棠的腹部开始无意识颤动。 两人贴得极紧,陈青棠的反应无不是对裴允乐发起邀约。 陈青棠上一秒才把人往旁推开一点,裴允乐好似是在等她喘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再伏上来。 指腹亲吻过的皮肤引起微小的战栗,圆润被握在掌心里,然后微微收紧,裴允乐很喜欢软肉溢出指缝的感觉,衣料被扯出形状。 裴允乐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带着一点沙哑,“刚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这样是多少?” 手上的动作快速衔接着这一问题,陈青棠答不出来,理智在一点点崩塌。 裴允乐也不急,只是轻一下重一下,看着陈青棠被咬过的唇瓣透出鲜艳水润的红,她覆上去,开启第一次的唇齿纠缠,一点点地咬磨舔舐,湿吻带起难耐晦涩的水声。 陈青棠的眼里水光潋滟,她感到那双手划过她的小腹然后往下,陈青棠伸出手握住裴允乐的手腕,像是不准。 裴允乐也顺着她的意停了下来,另一只手只是很不乖地在陈青棠的小腹上轻轻打着圈。 裴允乐停下来是想一件事,这里没有指套,很久没做了大概得慢一点,缓一点。 得出结论的裴允乐开始行动,只不过更慢,更缓。 这是一种无形的折磨,陈青棠的呼吸也随着轻一下重一下,本就漂亮清澈的眼里更是水光潋滟,雪腮生绯,要哭不哭的样子很勾人。 裴允乐欺压上来,双指微微分开,陈青棠看见晶莹的湿润被拉开,然后她看见裴允乐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用着无辜的语气问她:“不喜欢吗?” 陈青棠差点没抬起腿去踹她,如果她的腿没被分开压住的话。 “用手还是用舌头?感觉你刚才应该更喜欢用舌头?”裴允乐把指腹擦到陈青棠的唇下,然后捧着她的脸,引带着她一起把这属于她的东西吃掉。 陈青棠觉得自己喉咙发痒,她分不清自己想呻.吟.还是想让裴允乐停下来。 只知道手臂边的床单已经被抓皱得不成样子。 裴允乐忽的又停下来。 陈青棠有点生气。 直到裴允乐起身,她感到脚踝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绕着。 她揉了一下眼睛,手背上都是泪水,这才看清裴允乐给她戴了一个四叶草的红玉髓链子。 那红色极其艳丽,掉在冷白的脚踝上让人看得无端心痒。 陈青棠不知道她中途给自己戴这个干什么,只觉得有点不适应。 直到裴允乐的手从她的脚踝一点点滑到腿心。那块红色的四叶草随着她的腿抖而在半空中晃动,一下又一下地很晃眼。 裴允乐的眼里只有细腻大片的白和这一点艳红,身下的床单被抓得不成样子,她顺着看过去,目光落到陈青棠握紧而泛白的骨节。 水声还在响着,柜子里的东西被散乱得七零八落,那些链条全数缠绕在一起,随着床板的晃动而发出点叮当的脆响。 裴允乐从里面随手扯出一条手链,又觉得不妥,扔回去换了一条蓝色项链,冰冰凉凉的链子滑过温热的腹部,这种温度的极致反差让陈青棠想弓起身子,她想去抓这个烦人的东西。 手指才刚往半空中一挥,而后被裴允乐握住,湿润黏腻的五指一点点扣进她的指缝里,然后分毫不差地压住凸起的骨节上。 把陈青棠呼吸都圈住的链子此刻辗转在手背上,那项链的长度偏短,又被裴允乐再绕了几圈,只能死死缠住两人交合的手,同样环住彼此的腕骨。 冰蓝色的雪山化开,晶莹剔透的液体顺着染上体温的链条覆盖在彼此的脉搏上。 裴允乐看着被链条勒出触目惊心红痕的手背,湿漉漉的唇瓣吻上陈青棠的,才发现她在哭,旁边的头发已经被打湿了。 裴允乐贴心地帮她把杂乱的头发拂开,“怎么哭成这样了?” “是不喜欢还是不够?” 陈青棠撇过头,不想理她眼里的顽劣。 目光从木板上移开落到床上散乱的衣物和首饰上。 裴允乐把脸贴着她的,两人的呼吸慢慢同频一致,像是在休息一轮。 裴允乐把缠着链条的手拿出来,沾满透明水渍的指尖勾起一条细细的肩带。 陈青棠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随着那衣物的展开又揪紧。 这衣服怎么有长耳朵和圆尾巴,还都是毛茸茸的,活像只兔子。 裴允乐蛊惑人心的声音又响起,两人搁得近,那声音像是直接砸进耳膜里,刺得她耳朵生疼。 “穿给我看看,可以吗。” 她回头看了一眼天色,很早,这一天还没结束。 上下铺是很窄的,一般只能容纳一个人睡,裴允乐借着这狭窄,把人一点点圈在怀里,无路可去。 她很贴心地给了陈青棠喘息的时间,把即将又滚出来的泪珠t去,手心贴上陈青棠凸起又明显的髂骨,“穿嘛。” 尾音被拉长让人心里发痒。 第46章 日常(二) 爆炒小兔 在昏暗狭窄的房间里, 裴允乐无师自通了一道“菜”。 落入掌心的兔子很乖,修身合适的衣服适当地展示出小兔窈窕的身线,离着上一轮结束才不过几分钟, 陈青棠的脸色还是泛着粉, 四肢无力地软在床上。 被采撷过一次,但还没到采摘完全。现下这个样子仿佛在告诉裴允乐:请吃。 裴允乐揉着小兔的红色耳朵, 红得几乎能滴血的耳垂衬得米白的珍珠更漂亮了, 纤细修长的五指捧住小兔子的半张小脸,陈青棠不由自主地去蹭着,去贴合给她带来灭顶欢愉的手。 肉得松软才好吃,裴允乐揉搓抚捏着小兔的身躯,束缚着想要合并的双腿, 时而为了去寻找最嫩最温暖的部位而不断调换姿势。 脚踝的红色四叶草又开始无规律晃动, 裴允乐看见圆绒的白色小尾巴也跟着抖动, 引得她禁不住想去捏一捏那团尾巴, 原本蓬松的软毛被湿黏的液体而粘成混乱的一团。 “要摸摸你的尾巴吗, 它抖得厉害。”裴允乐对着身下的小兔发出邀约,自己真是个慈悲的厨子。 陈青棠被翻过来, 脖颈上的黄色铃铛跟随她的呼吸而发出叮当音,她的双手都撑在床板上,压根没有支撑点去摸她的“尾巴”。 初步准备完成, 厨子要开始炒菜。 兔子清炖太寡淡了, 裴允乐是个南方人, 火爆的辣椒应对潮湿环境是很合适的,要是往锅里放了辣椒那该是什么烹饪方法? 那当然是爆炒了! 这宿舍里实在没什么调料可以放,只能从小兔身上采取最原始的鲜味,虽然有些咸苦。 兔子不太安分, 也许是因为火候太大,对她来说太过折磨,连带着眼里时不时蓄满泪水,偶尔喘出两声呜咽。 厨子愣了一下,兔子养了太久,她知道怎么进行安抚,火候没小,反而更大了,急得兔子想来咬她。 裴允乐已经习惯了,只是掐着陈青棠的下颌,把她所有的急躁吞进自己的嘴里,偶尔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双方口腔里蔓延,这大概是吃兔子获得的奖赏。 陈青棠的脖颈和前胸因为燥热而覆上一层薄腻的汗,她只能听从身体的反应而伸长脖颈,因为微微用力塑造出诱人的肩颈曲线 裴允乐欣赏了一下,看不见青色的脉络,但是却能看见粉色、白色,还有红色,三种颜色混乱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副浓厚色彩的油画,叫人漂亮得移不开眼。 一直做一种口味会腻,裴允乐只好偶尔清炖偶尔爆炒,把整只小兔一点点拆吞入腹。 炒完了菜,台面一片狼藉,小兔累得抬不起腿,厨子也不好收拾,只好一起依偎在这混乱当中,然后再睡到天昏地老。 裴允乐兴奋地睡不着,在思考之后还可以做这么菜,也许还可以做些别的样式,兴许还可以买点配菜,但是下次一定要买好指套。 想起指套,她抬起手仔细扫视了一眼,指甲因为长时间被泡在水中而变软,十指的指尖都是圆润的,大概没有什么划伤。 看完了自己的手,她又去玩陈青棠的头发,发丝因汗水而酝出洗发水的热湿味道,馥郁至极。 两人盖着一张薄毯子,因为累到极致而睡到黄昏才恢复意识。 金光投进窗内,吝啬地只留下一小片璀璨,是这未开灯的房间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夕阳西下总给人一种无边无际的落寞和孤独感,裴允乐坐起身,有些出神地望着紫色的晚霞。 看着床上还在昏睡的陈青棠,又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放在她的身旁,以后的每一个漫长又寂寞的黄昏,都有人陪自己度过了。 * 消耗了太多体力,两人决定觅食。但这儿选择性不多,听说广场那新开了一条美食街,便决定去那儿。 小电驴坐上两个人恰好,裴允乐把头盔给陈青棠戴上,只露出一双神采奕奕的眼。正准备拧把手,发现腰间空空的,她又往后摸着陈青棠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小肚前。 然后再吓陈青棠:“我技术很烂的,万一把你甩出去就不好啦。” 陈青棠看她说得煞有其事,无端吞咽了口水,然后抱紧裴允乐。 小计谋得逞,裴允乐开得又慢,争取把福利最大化,慢悠悠地往广场驶去。 美食街不长,入口处就挂着闪着彩光的招牌,红的紫的汇成能把人眼睛看瞎。 裴允乐皱着眉,突出的眉骨稍微遮住一点眼,避免强光的完全照射。 她牵着陈青棠的手,没有十指紧扣,只是小指互相勾缠着,因为彼此都知道对方走不散。 周围都是喧嚣,裴允乐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圆形盒子,打开盖子,递给陈青棠一只蓝牙耳机。 “连你的手机,可以吗?” 裴允乐大多数不会问对方不答应的事情,都是拿准的概率,又再摆着一双无辜眼,讨好的样子问出一句假模假样的:“可以吗?” 陈青棠总是不拒绝她的,这次也一样。于是很爽快地递给了她。 裴允乐捧着手机,飞快地打出几个开头字母,然后选了不要vip的版本。 一半是人声鼎沸,另一半是悠悠的歌声。 一旦选择了某一方,就得集中两倍的精力去听,更何况,这歌声的音量相比之下更小。 裴允乐几乎是与歌声一起唱出来的,很小声地哼着,但是又能精准地被陈青棠所捕获,比起第一次听的音乐,她更熟悉恋人的嗓音。 I have a plan 我有个计划 Let’s meet at the corner 不如在街头的 Down the street 角落见面吧 陈青棠没听过裴允乐唱歌,也没听过她念英文,只觉得好听,像是吃了一颗丝滑的太妃糖,甜丝丝的。 I’ll bring you iced coffee 我将为你带来冰咖啡 Woo woo woo Maybe passion fruits 百香果也好 And strawberries too 草莓也好 歌曲已经唱完了这部分,裴允乐又勾着陈青棠的小指往自己的方向晃了晃,眼睛毫不闪烁地对视上她的,目光在大众之下隐蔽地相接。 裴允乐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没唱,是慢慢读出来的。 “I’ll bring you iced coffee。” 裴允乐看着陈青棠一脸发愣,又觉得很可爱,没忍住去揉她的发顶,故意把她的头发揉得一团糟,再等她生气。 “小猫,小狗想约你去喝咖啡。” 刚等到小猫点着高贵的头,裴允乐就开始扫视周围,“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咖啡店,只有奶茶店。” “什么百香果,草莓也没有。” 虽然是这样,她还是带着陈青棠随便进了一家奶茶店,这儿没有什么位置可以坐,走进去几步就被操作台拦着。 裴允乐看了一眼菜单,避风塘三个大字赫然排在顶端。 避风塘……这多少年的名了,她还没读小学的时候就知道这名字,楼下那家避风塘都不知道关门十几年了。 草莓奶茶、蓝莓奶茶、哈密瓜奶茶……想也不用想,这些都是拿粉冲兑的。 俗话说,来都来了。 裴允乐为了弥补遗憾,点了一杯草莓奶茶。陈青棠看着那些名字没什么欲望,脑子里却模模糊糊记得裴允乐刚才说了什么百香果。 她也没吃过这种水果,于是点了一杯百香果果茶。 “我能喝一口你的那杯吗?”裴允乐举着刚封口的奶茶,还冒着热。 两人交换彼此的都喝了一口,一种是极致的甜腻,另一种是极致的酸甜。喝到嘴里形成了一种苦味。 上次在咖啡店里没吃到陈青棠嘴上的润唇膏,此刻又被复杂的味道遮盖完全。还好,今天上午已经吃够了。 裴允乐没选下一首播放的歌,于是这首《Coffees On Me》便一直单曲循环。 Maybe passion fruits 百香果也好 And strawberries too 草莓也好 I know 我明白 I’m in love 我恋爱了 I just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你 So good 简直 To be true 美妙无比 这奶茶实在太过一般,两人都没怎么喝,提着袋子绕着街逛了一路,有时去前面买两根烤面筋,或者在转角买十块钱的炒板栗,路过钵钵鸡,陈青棠又买了五块钱的串串。 裴允乐把袋子挂在手腕上,时不时从里面拿出几颗棕色板栗,沿着街剥给陈青棠吃,剥板栗虽然有点费手,但是她很喜欢这种投喂的感觉,似乎被人需要。 街头的尽头是画石膏的,一个三层架子上摆放着各种类型的石膏,旁边是两张拼凑起来的长桌,中间放着十来种混合好的颜料瓶。 陈青棠没玩过,她走到架子面前停下来,然后拽了一下依旧在剥板栗的裴允乐。 “你要玩啊?”她又往陈青棠嘴里塞了一颗。 陈青棠一边咀嚼一边点头。 “可是画一个需要很长时间诶,大概要两个小时。” 她看见陈青棠皱起眉,目光放在石膏娃娃上不肯移开。 裴允乐把最后一颗板栗丢进自己嘴里,“好吧好吧,画不完明天接着来画。” 她牵着陈青棠走到架子前,回头看向立马阴转晴的陈青棠,“你想画哪个?” 看见有顾客,老板从旁边的犄角旮旯里窜出来,指着分层介绍:“第一排的25,第二排的20,第三排的10块,不讲价,画完喷漆就可以带走。” 裴允乐微微张着唇,这东西居然还不便宜,她不是觉得十块很多,只是单纯觉得不太值得。 想是这么想,说出的话却是:“你要画哪个?” 陈青棠弯下腰背,从众多娃娃里挑了一个库洛米。 “这个啊,25!”画库洛米的人很多,老板直接把它提到25的最高价,赚了不少。 裴允乐咬牙,扫码转账了25。 两人挑了一个角落坐,这儿的光线虽然不如正中间,但是就是因为光线不好,所以可以黏黏糊糊做点见不得人事情。 陈青棠捏着画笔蘸颜料,裴允乐就在旁边捏她的腕骨;自己正斟酌着怎么下笔,那人就跟犯病一样想往她身上蹭。 直到第一笔直接错落地方,颜色画超出了边界,陈青棠一丢笔,看向罪魁祸首,眼里都是不开心。 “哎呀,没事嘛,不一定要跟照片画得一模一样。” 面对她的嬉皮笑脸,陈青棠为了让她弥补,给她了一只新的画笔,往她一起画,不准在旁边扭来扭去,摸来摸去。 裴允乐撑着下巴,画笔在手上乱转着。 “我们画点别的吧,一人一边,你画我,我画你。” 陈青棠轻挑眉头,答应了。 裴允乐美滋滋地端着自己的画盘开始调颜色,她看见陈青棠蘸了黑色,正以为她要给自己涂头发,没想到那笔触直接落在眼眶上转了一圈。 “这是干嘛!为什么要给我画个黑眼圈?” 裴允乐揉了揉自己的眼下。 陈青棠撇过头,这不是黑眼圈,记得初见的时候,裴允乐就画个黑色的眼妆,虽然夸张但是让人印象很深。 裴允乐和着颜色,提着笔给陈青棠的石膏画了一件蓝色的小裙子,“看看,你在我心里多好看,我都舍不得把你画丑。” 陈青棠没理她,只是换了小一点的笔,蘸了好几次颜色,给石膏画上七八个小夹子,粉色的头发边缘几乎都是夹子,看起来很花哨却又很有意思。 裴允乐哼了一声,蘸了绿色给另一半石膏涂上头发,“我感觉你染成绿的好看多了,和我多配啊。” 颜色加的水很多,以至于未干的两种颜色在石膏上交织在一起,粉色像是开在浅绿里大片的花海,给死气的石膏带上一点春天的生机。 耳机里的音乐时不时在变换,在两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就会悄悄跑出来。 听到某一首时,陈青棠问她:这是什么歌? 裴允乐又再听了两句才想起来歌名,哼着调子回复:lover Can we always be this close 我们能否就此亲密无间? Forever and ever? 直到永远永远 冒着会被打手的风险,裴允乐还是固执地去抓陈青棠的手指,这次是十指紧扣。 周边的吵闹通通听不见,只有微风伴随着耳机里的歌词还在继续: And ah, take me out 牵起我的手 And take me home 带我回家吧 You’re my, my, my, my 你就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Lover 爱人 看见陈青棠画完了自己的石膏,裴允乐又唱了一遍:“take me home。” 然后把自己那边的石膏推向给陈青棠,“记得好好对她哦。” 第47章 旅游(一) 没吃饱 七月三日, 炎夏。 裴允乐请了一个七日长假,跟陈青棠凑足了去风陵市的旅游费用。 小镇在这个时代依旧没有通高铁,于是她们俩只能提着一个大行李箱跨上大巴, 车厢里发酵着车座的味道, 又熏又闷还热,裴允乐中途下车吐过一次。到了安阳又坐飞机到风陵, 耗了差不多两天。 风陵是一个沿海的城市, 不仅本地发展不错,旅游业也相当发达。 两人又坐了一个小时的地铁才到了民宿,订的民宿是由小区商业房改建的,环境治安都不错,因为在十二楼, 外面的车流声音也很难扰进来。 因为路途劳顿, 几乎都没有什么食欲, 在房间里一觉睡到晚上才觉得好转。 屋子里很热, 发丝都黏在脸上, 裴允乐感觉自己的头像是刚从蒸屉里拿出来一样,背心也糊在身上。 这儿一共有两个卧室, 陈青棠没跟她睡一个屋,因为太热。 裴允乐把已经半湿的背心脱下,上半身只剩一件内衣, 她迷迷糊糊走到对面房间, 看见还在蒙着头睡觉的陈青棠, 外面已经入夜了,屋里没开灯,只能模糊看见床上人的身线起伏,让她想起平顺那些连绵起伏的山峰。 裴允乐一点没客气, 手从被子里探进去,把陈青棠从里面拽出来。 陈青棠还没睡够,睡眼惺忪的样子被迫受了裴允乐几个黏糊糊的吻,屋子里是热的,对方身上也是热的,陈青棠偏过头,昏暗中推了裴允乐一把。 碰上的不是偏硬的肩骨,而是软绵绵的一团。 陈青棠醒了,立马醒了,眼睛在黑暗里开始瞪圆。 天气一热起来,裴允乐一回家就喜欢直接撩了上衣,然后只穿一件胸衣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想不去注意都不行。 “你非礼我啊。”轻飘飘的,但就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裴允乐尾音上扬,听起来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兴奋。 陈青棠揉了一把脸,看着外面华灯初上,各种高楼霓虹灯,完全不同于平顺的样子。 裴允乐撩起她的裙子,提起来衣角在半空中摇了摇,“你不热吗?” 陈青棠回过神,自己都被热懵了。她正想问空调遥控器在哪,就被裴允乐一把拉起来。 拉出卧室,越过一段短距离的走廊,然后又被拉进浴室里。 这儿的占地面积很小,除去洗漱台和浴缸以外,空出来的面积只够一个人站的,两个人塞在这里几乎难转身。 陈青棠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她受不了,想要出去,才刚转过身,背上就被淋上一层温水,她摸着后背扭过头无奈看向裴允乐,罪魁祸首正拿着花洒头对着她冲。 看见陈青棠的眉头又将要敛着,裴允乐笑着去抚压她的眉心,“哎呀,跟我一起洗嘛。” 她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语气里充满了请求,但是直接伸过手把门锁给拧了。 “咔哒。” 这个世界随着微小的一声就被隔绝在外。 那花洒虽然是对着后背冲的,但是也有不少水珠溅到侧边脖颈上,几颗汇聚成一股从白嫩的皮肉上滑下来,激起陈青棠的痒,她上手抓了几下,只留下几道鲜明的红痕,痕迹的末端顺着胸线的起伏展开,最后一点像是在指明道路。 裴允乐嘴唇嗫嚅了几下,才说出声:“洗澡之前我们得脱衣服,对吧。” 闻言,陈青棠抬起眼皮,然后快速扫了周围一圈,这儿好像没放衣服,等会穿什么出去? 她掀起衣角,刚想问换洗的新衣服,低着的头才刚抬起,一片黑色就朝自己压来,裴允乐吻得急又狠,口腔里的空气随着舌尖的交缠被淹没,在这狭窄的浴室里,陈青棠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 遇到危险,生物的第一本能是逃脱。 陈青棠下意识想往后退,墙壁上镶嵌着架子,位置不高不低,刚好能妨碍住裴允乐。 两人的吻被中止一瞬,陈青棠看见银丝被牵扯出来,勉强还算清新的空气大片涌入肺腔里,还没等她再多缓一口气,裴允乐托着她的臀部直接把人放坐在洗漱台上,后面只有平面镜子,没什么别的阻挡。 这平面台的面积不大,后面就是悬空的水槽,不找好支撑点会容易滑掉下去,陈青棠的身体本能是惧怕这种毫无撑拖的情况,她只好紧抓住裴允乐的肩膀。 裙子布料有些皱,褶子堆在她的腰间,双腿上只有一片薄薄的布料盖着,白色总会有些透,别的东西隐隐约约。 陈青棠擒住裴允乐的手,小脸趴在她的身前,整个人像是打蔫的茄子一样,然后又依着慢慢地深吸了几口气。 裴允乐把人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覆上陈青棠的后背,指尖轻按着她微突起的脊柱。 一垂眼,便看见陈青棠的几缕发丝顺着脖颈滑落到胸前,顺着漂亮又紧凑的弧线掉下去,一白一黑很是刺眼。 裴允乐看得眼睛移不开,这衣服有些碍事,然后她摸到陈青棠的肩胛,把细细的吊带往旁边扯。 嘴上随便问她:“你怎么怏怏的?是不是睡得太多了。” 陈青棠不知道,只觉得这儿给人一种压迫,感受到即将滑落的肩带,连忙想把肩带拽回来,但裴允乐不肯松手,那一条可怜的带子被揉得不成样子。 陈青棠勉强坐直了身板,快速比划手语——洗澡! “我们在洗啊,不能只洗外面吧,里面也要洗的,我们先洗里面。”裴允乐抿成唇角,整个人看上去很认真,像是思考什么了不得的难题,然后眉头一松,得出结论。 “你要是只想洗外面,衣服也要脱啊。” 说完,她又想去勾陈青棠的肩带。 陈青棠不给,“啪”的一声拍掉她的手背。 那力道不重,轻飘飘的,裴允乐还是乖乖地缩回手,把手上的展示给陈青棠看。 白色灯光下,透明的水液现出另一种光亮。 这一切都是白冷的,只有陈青棠的脸是红热的。 裴允乐也没继续玩下去,捏了捏陈青棠小腿。 “好吧,我们先洗澡。” 陈青棠开了水龙头,蘸着流出来的自来水在镜子上写:我要自己洗。 “不要,我要和你洗。” 陈青棠再写下一个字:不。 觉得这样气势不太够,她又在后面加了一个:! 裴允乐顺着她软下去,“我也不。” 看上去就是个明明知道自己错了,但依旧不改,并且下一次继续的人。 说完,裴允乐回过身,把门锁又再拧了一圈,双重保险。 陈青棠轻推了她一把,自己从洗漱台下来。 这儿实在挤,下脚都走不了几步,她去找身侧的拉链想要脱下来,那拉链头隐在布料之中,一时摸不到。 助人为乐又好心肠的裴允乐果断伸出援手,“我给你脱。” 说完,陈青棠转了个身,不让裴允乐帮她。自己忙活。 裴允乐也不追着她,只是往浴缸里放水,“我们一个用花洒,一个泡浴缸吧,这样就不挤了,还节省时间。” 陈青棠觉得这个办法也可以,两人还可以分开,以免裴允乐洗自己头的时候又来洗她。 “你先洗哪个?”裴允乐拿花洒又冲向她,裙子被彻底打湿贴紧身上,起伏曲线一览无余。 陈青棠觉得自己穿了跟没穿一样,她指着脚边的浴缸。 裴允乐点点头,“行,那我不管你了,沐浴露什么的在这个架子上。” 说完,她倒是麻利迅速把身上所剩下的衣服全脱了,白腻的肌肤比头顶上的灯还要亮眼,胸前还有结痂的点点红珠构成一道长痕。 裴允乐摸了上去,这好像是上周的哪一次做的,把人逼急了给她自己来了这么一下。 脑子正回忆,耳边传来入水声。 裴允乐还什么都没看见,再转过身去看的时候,陈青棠已经掩在满盆的沐浴露下面。 只露出肩颈,下面的风光被白色绵密的泡沫遮挡,虽然看不到,但是裴允乐也能勾勒出陈青棠的曼妙。 “等会儿谁出去拿衣服?”裴允乐看得心痒痒。 陈青棠用手心托起一团泡泡,带着那团沫指向裴允乐,谁去拿意味着谁不穿衣服,裴允乐不穿可以,她不穿不行。 关键是,下场不一样。 裴允乐盯着她的手指,脑子又开始想别的招。 “这怎么行,不能一直让我一个人累吧。”她把已经被水冲泡着的头发撩到耳后,“不公平,我们剪刀石头布,一局定输赢,输的去拿。” 又来了,这人有坏心眼的时候就要拉着她玩游戏,没人会在同一个套路上栽倒三次。 所以陈青棠撇过头,直接拒绝了。 “你不愿意是吧,那我也不愿意,我们就这么光着然后一直待在这儿,反正夏天也不冷。” 陈青棠倒是不介意一直看她的身躯,但是多在这儿浪费时间,这趟旅游的性价比就越低,她可是攒了一个月的钱。 裴允乐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开始思考,这就是动摇的标志,然后裴允乐乘胜追击,“就玩一局嘛,又没有什么后续要求,我是那种耍赖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 陈青棠只好从泡沫里抬起手臂,一层细腻的水光流动在小臂上,裴允乐黑色的瞳孔里也映着光华。 她咳嗽两下,“刚才说好的,就一局。” 两人同时挥舞着手心,然后比出不同的手势。 谁赢了谁输了?裴允乐压根没关心这个事情,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就算陈青棠对她竖了中指她都发现不了。 陈青棠看她出了石头,而自己出了剪刀,很明显自己输了,脸上的落寞还没来得及摆出来,就看见裴允乐走到她身边。 然后弯下腰,手指夹起一团泡沫糊在陈青棠的鼻尖上,她一呼气,半空中飞扬起一颗五颜六色的水泡。 “你看,就是因为你泡澡,所以你手上全是泡泡,我都没看清你的手势出的什么。” 这意味着游戏还可以再来一轮! 陈青棠刮掉鼻上的泡沫,因为激动而想坐起身,她手臂扒在浴缸边,另一只手臂伸出水面想再来一局。 两只手都放在外面,裴允乐见机按住她的手腕,快速钻到浴缸里。 陈青棠一愣,这浴缸本来也就只能装一个人,裴允乐一下去,下面顿时挤得不行,双腿相互牵制,又被迫紧贴在一起,水面顿时上升溢出缸面流了满地。 裴允乐喟叹一声,“算我输了,等会洗完澡我出去拿,你在这儿待着,你让我把行李箱拉过来都行。” 陈青棠又被她的厚颜无耻给震惊到了,这个澡她不想洗了,挣扎着想起身出去,但是裴允乐的腿压着,浴缸的摩擦力太小,没有手腿共同用力,几乎是起不来的。 “浴缸这么硬,很不舒服吧,腿不麻吗,屁股不痛吗?”她脸上的得意跟这水面一样,止不住地往外溢。 陈青棠当然不舒服,腿上有重力,浴缸又硬,尾骨都要碎掉了。 裴允乐挥开前面的泡沫泡沫,指着自己,“人,你可以靠在我的怀里。” 看她不为所动,裴允乐戳破一个空中飘着的泡泡。 “你不动是吧,那我过去。” 闻言,陈青棠立马抬起脚,脚尖点住裴允乐的肩,不让她起身。 裴允乐没办法,谁叫计谋又得逞了。 她就算想睡过去也不行,宽面固定的,强硬着睡在一头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裴允乐圈住陈青棠清癯的脚踝,水下少容纳了一条腿,空间陡然多了一些,这完全是邀请裴允乐往前行动。 陈青棠看着自己大小腿所成的夹角愈来愈小,她意识到什么想把脚收回来,但是裴允乐不愿意。 就宛如方才两人共扯一根肩带一样,只不过那根肩带现在变成了大腿。 某一瞬间,陈青棠忽然坐直了腰背,肩颈收缩,整个人都在发颤。 她想逃,客观环境对她太不友好了。 裴允乐却利用“恶劣”的优势,慢慢俯身而上,方才渴望的水光此刻就在陈青棠的上身,沐浴露闻起来是香的,但是入口很涩苦,陈青棠看起来是干涩的,但是入口却又香甜。 浴室里氤氲着雾气和湿气,空气更加稀薄,陈青棠觉得自己溺在海里,极致的情绪海水将她淹没。 浴缸无法再改变尺寸大小,陈青棠只能揽着裴允乐。 看着陈青棠眼里的潋滟,裴允乐舔掉她唇边沾上的泡沫,说出的话带着沐浴露的甜,馥郁的香喷洒在她的脸颊上,“等会还吃饭吗?” 陈青棠一口咬上她的脖颈,又抱着她摇了摇头。 现在的还没吃饱。 第48章 旅游(二) 婚纱照 民宿所在的地方稍偏远, 这周围比起其他地方不算太热闹。 从小区门口出来,左右两头都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直行道,路边还栽了满满一排的高树, 车流与人群因此被隔绝出两个小世界。 裴允乐看了一眼手机, 现在也不过是晚上七点钟,城市的治安比起小镇要好不少, 就算到了零点, 这路边也都是聚集着乌泱泱的年轻人。 她们本来是打算来风陵看星泪滩,白日里太热,海滩上的人也很多,所以又临时决定晚上去,现在这个时刻也不错。 “导航上显示, 如果步行去海滩要走一个小时, 公交车可以省半小时, 打车的话更快了, 你要选择哪一种?” 夜风从四面八方袭来, 把陈青棠微润的发丝卷起来,空中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勾着手指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撩下来。 再凑过去看打车的费用,看见价格的那一瞬立马劝退。 陈青棠的指尖戳着公交车的标志,路线显示中途要换站, 有些麻烦, 但是要省钱也没办法, 苦中作乐。 裴允乐帮她把不乖的发丝别到耳后,五指轻覆上她的手背,“我们还得走十五分钟到公交站牌,坐307a。” 陈青棠点点头, 周围有不少饭后散步消食的人,偶尔迎面走来。 但两人交互的手也没分开,轻忽地勾着,彼此的指腹因为缠绵而布满热汗,在这明亮的路灯下,在这夜间的微风中,显眼却又隐蔽在人群里。 红汇区是个老区,周围的建筑已经透着些陈旧的味道,甚至没太多高楼大厦,这一条路几乎都是还没拆的居民楼,墙壁上攀爬着绿植藤蔓,这仅剩的一点生机。 在平顺抄小巷捷径习惯了,两人对于城市里的巷子也很新奇,谁都没提出提议,只是在面对岔路口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巷口。 手机的机械女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温和的提示:您已偏航,请重新规划路线。 人生没有完全唯一的正确道路,偶尔走走弯路观赏一下别的景色也不错。 今天可以看海湾,明天也可以,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 这小巷与外面的大路不同,铺着的石板路很干净,没有阴湿幽暗的氛围,在昏黄的路灯下照出两旁的商铺小店。 大多都是装修极其漂亮的店铺,老板也都是年轻人,菜单看上去就很贵的样子。 裴允乐大概扫了两眼,给这条路下了个定义,这应该是打卡拍照的地方,性价比难说。 陈青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这儿自带滤镜似的,每路过一个小铺就要扭过头看好久。 裴允乐好几次都拉不走,只好放缓脚步,然后和她慢慢观赏。 “这家面包店还没打烊,你要不要买点?”她对着前方扬着下巴。 面包店外面摆放着小架子,白色粉笔在上面书写价格,一个普通的蛋挞就要十块钱,其他的只比这个价格高。 这条巷子都飘散着面包香甜,甚至有些过于馥郁。 陈青棠揉了一下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见身后人很久没反应,裴允乐回头看她,只见陈青棠正掰着手指算什么,宛如身前有一本账本。 她觉得有些好笑,“你在干嘛?” 陈青棠晃了晃脑袋,只是拉着裴允乐越过那家面包店。 “你怎么一下子走这么快?” ——很贵! 陈青棠把手机揣回包里去。 虽然她也很想吃,但是不想买,太贵了。一包辣条才卖五角,她得卖给小学生多少包辣条才能买几个面包吃。 穷穷的陈老板揣着震惊的心情,然后暗暗叹了一口气,只能把几乎钉在面包上的眼睛转到前面的路上。 “不贵,我们剩下的车费钱刚好可以买。” 陈青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毅然决然地拒绝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几乎草草逛遍了这条网红风格小巷。 到了巷口,昏黄的氛围突然又变得明亮如白日,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店,橱窗打出的白光在这夜间显得刺眼。 裴允乐顶着强光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一家拍婚纱照的店,店门大敞,墙上挂着很多婚纱照,无一不例外唯美,令人向往。 这家的规格不大,橱窗里也只有一套婚纱西服,白色绸面的婚纱在顶光下呈现出不菲的光泽感,宽阔的裙摆几乎铺满了整个下方。 光线从高大平阔的玻璃橱窗透过去,落在站在地上的两人。 “如果我变有钱~” 在这温馨美妙的氛围中,裴允乐不合时宜的歌声打破了所有幻想。 陈青棠侧过脸去看她,刚好迎上凑近的裴允乐,大概是晚上温度高,她脸上染着两抹红晕,“如果我变有钱~” 裴允乐还在哼,陈青棠在等她的下一句,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只会唱这一句,嘴里反复咀嚼这六个字,就是不往下唱。 “我还是先把那十块钱的戒指换成真的吧。” 她又指着橱窗上的裙子,“这个婚纱的质感像不像我那天给你戴的珍珠耳夹?” 陈青棠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布料的光华确实很像,只不过那天…… 她只记得裴允乐的口腔很热,舌尖软滑,连同被舌尖包裹住的还有自己微凉的耳垂。 至于那珍珠是什么样子,美还是丑,陈青棠压根不清楚。 裴允乐用手肘拐了一下沉默的陈青棠,“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陈青棠快速转了一下眼,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撇到脑后。 “虽然我现在还买不起完整的一件,但是可以拍一下婚纱照吧?” 裴允乐对陈青棠投射了一个wink,激得她浑身一颤。 陈青棠犹豫了一下,本能地摇头。 裴允乐一眼看出来她在顾虑什么,捧着她低下去的脸抬起来,“我们又不是拍那种大照,就只是自拍几下,这些很正常啊,如果她要收钱,大不了给点嘛。” 陈青棠迟疑地眨眼,好像在确定真假。 裴允乐松开手,转而去挽上她的臂弯,“真的真的,如果拍不到,我回去给你买两个牛角包。” 说完,自己小臂微微使力,就把人带了进去。 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正坐在前台看电脑,屏幕反射出的光照在她脸上,法令纹一览无余。 门口有电子提示音,有人进来就会发出:欢迎光临。 看着眼前两个漂亮的小姑娘,老板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脸上堆着富有亲和力的笑,法令纹更凸显了。 “两个美女是来试婚纱吗?” “两个人,可以吗?” 老板琢磨了一下这措辞,大概磨出点味来,“可以呀,要拍室外照吗?” 裴允乐摆手,“不用,就是试一下。” “那行,婚纱在另一个房间里。”说完,老板从椅子上站起来,领着她们穿过休息区,到对面的一个小室里。 房间不大,但放眼望去都是各式各样的婚服,正面有个墙镜,角落里塞着一个试衣间。 “要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吗?” 裴允乐握着陈青棠的手腕,食指顺着青色脉搏伸到她的手心,裴允乐摸到微凉的汗。 于是她笑着拒绝了,“不用这么麻烦,我们自己随便看看吧。” 老板做生意多年,有90%的把握看准她们不是花钱的主,也没打算花太多热情和耐心。 “行,想试哪款可以叫我来取,我就在外面忙,今天刚拍完一组,图还没修完。” 裴允乐点点头,直到老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才算松了口气。 裴允乐松开引领的手,陈青棠便完全独立站在中间。 “你挑吧。” 那些裙子让人眼花缭乱,没人推荐确实很难抉择,陈青棠不知道先看左边还是右边,她只是面向身后的裴允乐。 ——公交车。 两人拖了不止十五分钟了,错过了一班就要再花时间等下一班,再晚就没有了。 裴允乐牵着她的手指往裙子上带,一件一件地看,咂嘴道:“没事,大不了明天去,我们不是要玩一个星期吗,偶尔打乱一下计划也行。” 各种纱布擦过指腹,次数多了手指生疼,看着她还是心不在焉,好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裴允乐戳了她的脸,软肉凹进去一小块。 “我给你挑适合你的,你也挑一件适合我的,你就当打扮娃娃,什么喜欢挑什么。” 陈青棠握着手机啪嗒打下一串话——怕你不喜欢。 裴允乐把她的手机揣回自己的包里,“我还是想变成你最喜欢的样子,行吧。” 说完,她用陈青棠的手机设了个倒计时,“三分钟,最后还没挑出来的满足对方一个心愿。” 又来了!话落的那刻,陈青棠就已经转过身,手指开始扒动裙子。 裴允乐把手机放在地上,对于思虑多的人,设立一种危机感还是很管用的,那一刻满脑子只有惩罚,没有多余的想法。 眼前不花了,手指也不痛了,旁边的假体模特也没时间多欣赏了,从白的看到艳丽的。 三分钟一眨眼就过去。 手机在地上震动,裴允乐拿起手机,关小音量跟着陈青棠身后,放在她耳朵旁一直晃。 陈青棠咬了咬唇,血色被抑住一圈,泛出点白。 最终选出一件黑色的。 裴允乐参加过的婚宴还没有见过新娘穿黑色的,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是一件赫本风婚纱,裙面以黑色为主体,白色缎面在胸口绕出一圈花边,最终自然垂在身后。与那些蓬大的裙摆完全不同。 “不错不错,眼光这么好,不枉你超了三分钟。” 陈青棠一听到超时就炸毛,她抢回自己的手机,手指飞速得几乎要擦出火星子。 ——我有原因的,你不能罚我。 裴允乐摸着自己挑的裙子,“什么原因?” ——这个只有一次,所以很重要,我想你很漂亮,很显眼的漂亮。 裴允乐抓了抓鼻尖,那儿本来不痒,这么没轻重的一抓,反而留疼。 “为什么只有一次,如果你想的话,其实可以有很多次。” ——老板不会嫌烦吗? 陈青棠问得很诚恳,对于天天来她店里瞎摸但不买的小孩她也头疼。 “会吧,所以我争取赚点钱给你买一件。” 陈青棠没忍住笑出来,这个大饼听上去还挺香。 两人交换了婚纱,陈青棠先进去换,裴允乐在外面等。 这些衣服有些过于繁重,穿起来有点费劲,花了不少时间。 因为屋里也没什么动静,老板偶尔会进来看一次,让她们要化妆的话自己擦点,化妆师已经下班了。 裴允乐给陈青棠挑的裙子不像婚纱,更像是一件简约的短款礼服,从腰后垂下大片的缎面,前面可以露出陈青棠的双腿。 陈青棠也是首次看见这种,没了那种沉重繁华的感觉,反而轻盈无拘。 她甚至能在裴允乐身前轻松地转一个圈。 “喜欢吗?” 陈青棠点头。 她把手机递给裴允乐——为什么选这条。 裴允乐从小沙发上拿过自己带的相机,“因为觉得这条婚纱看起来很方便逃婚。” “万一你在现场反悔了,不愿意娶我了,连裙摆都不用提,转个身就能跑,我穿成这样还追不了呢。” 陈青棠哑然失笑,她说不了话,只好走过去摸摸裴允乐的头。 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去,裴允乐抬起相机对着陈青棠拍了一张。 因为太突然,陈青棠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神色还是保持着刚才温柔的样子,肢体也没有任何僵硬感,整个人像是来拯救她的天使。 随后,反应过来的陈青棠给了她一拍,巴掌没什么力道,像羽毛落地一样轻飘飘,更像是调情。 裴允乐抓着她的手,脸庞在暖和的掌心里蹭了两下。 “我们找个光好点的位置,拍几张。” 陈青棠转过身看了一圈,这儿为了让上身效果最佳,老板设置的打光都很好,随便站在镜子前人都是好看的。 她不自觉地凑近,然后把手臂揽在裴允乐的身后。 “记得我们第一次合照在那个咖啡馆,那张照片简直没眼看,僵硬得像钢板一样。”裴允乐突然想起那一张照片,简直是人生黑历史。 闻言,陈青棠撇嘴,她觉得那张照片很好看,氛围又好,人也好,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弥足珍贵,没人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看镜头,不对,看镜子。”裴允乐一手要拿着相机,姿势受限,只能让陈青棠摆动作。 “你得凑过来一点。” “头往左侧偏,脖子别梗着。” “我们俩再换个位置,坐着拍几张吧。” 因为两人的裙子版型都简单,所以坐着也很方便。 裴允乐低着头对镜捧着相机重新调整取景,天花板角落的光抛下来,起伏的眉骨自然落下一片阴影,刚刚涂过的口红是暗色里唯一的亮色,圆润微凸的唇珠像是抛出的鱼竿,等着陈青棠上钩。 旁边的小鱼看了又看,却觉得裴允乐认真的时候不应该打搅。 于是在裴允乐恰好调整好一切的时候,陈青棠屏住呼吸靠过去,在那张白生生的脸上轻柔地贴上去,留下微红的唇印。 因为拍得急促,姿势和表情没有刻意划,也没有任何指导,上面一张只充满着抑制不住的情意。 陈青棠没想到她又趁其不备偷拍一张,觉得那张猴急的样子还很丑,这下好了,成了她的黑历史。挣扎着要抢过那张照片销毁,裴允乐举高手臂不给。 “刚才的超时三分钟惩罚还没说呢,我的心愿就是保留这一张塞你钱包里。” 裴允乐笑着把照片放她手里,又摸着脸思考,“嗯,要是你每天也能主动多亲亲我就好了。” 陈青棠装死,当没听到,完全冰凉的机器在手心里好似如火一般,蹿地一下又烧起来,灼得手心都是密汗。 第49章 旅游(三) 喜欢靠说,爱要靠做…… 裴允乐靠在陈青棠的肩头上, 看着她在众多沿海餐厅中,选了一个双人的韩式烤肉。 裴允乐迷惑地挠了两下眉头,“为什么选这个?” 陈青棠退出购买页面, 在她面前滑动着价格页面, 两人自助只要129,照样也有海鲜, 只不过这个“鲜”字得打个问号, 与其他海鲜餐厅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划算,就连海鲜大排档也得吃个好几百。 “我们都出来玩了,是不是可以奢侈那么一丢丢。” 裴允乐掐住小指尖,话才刚说完, 陈青棠就把她的手指握回去, 然后插着腰摇头。 129已经很奢侈了, 毕竟平顺的张记烤肉才只要29.9一个人, 还免费喝色素小饮料。 沾了海湾的光, 沿海的饭店生意都很好,不论白天黑夜。 烤肉店爆满, 裴允乐拿着125号的票,听着小喇叭在喊97号,外面的等待区几乎都坐满了, 她跟陈青棠站在外面等。 塑料凳子是没有的, 裴允乐穿的是一条牛仔七分裤, 裤子耐脏,索性直接坐在木台阶上,双腿大咧咧地敞开。 膝盖一往两边拐,就抵着站在一边的陈青棠。 陈青棠往左边移动脚尖, 裴允乐就把屁股往左移,然后继续戳她,来回几个回合。陈青棠受不了扭头看她。 裴允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嘴唇张开有形但无声,“你要坐我身上吗?” 本来只是逗逗薄脸皮的陈青棠,没想到对方理好裙摆,真的往自己身上坐,裴允乐把双腿一蹬直,当成一个平整肉垫子。 陈青棠捻住被风吹得乱飘的裙子,稳稳当当地坐在裴允乐的大腿上,此刻脸皮薄厚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发酸的腿。 路灯沿着星泪滩,将这条宽阔的石子路照得宛如白昼时刻,余辉落在沙滩,白色的贝壳在沙子的遮掩下又露出点亮色,像夜空星星的眼泪。 大道上人来人往,不乏穿得性感又漂亮的女生,自信明媚成为海边的第二道风景线。 陈青棠双手撑着下颌,目光都被那些女生所吸引,眼里都是惊艳和欣赏,偶尔还会目送几百米。手背上洒上些热气,在这高温的天气下更难受了,她顺着手背看过去,与裴允乐四目相接。 两人的鼻尖都快碰上了,陈青棠下意识耸了一下鼻,然后伸出指尖去戳裴允乐的眉心,让她往后移一点。 裴允乐又凑过来,轻笑着,“离你近点都不行啊。” 周围是乌泱泱的人,虽然没谁无聊往这边看,但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亲密,陈青棠还是不习惯,总觉得别扭得慌。 裴允乐发现她手抵着下巴还是没反应,又不敢上手去挠陈青棠的敏感点,怕她一下子跳起来,只好趁她不注意,先轻晃了两下双腿,虽然有点麻但还有力气。 于是裴允乐又把膝盖快速一弯,陈青棠本还算坐得平坦,忽地底下有了斜度,虽然变化不大但是急,她一慌张,只好一只手下意识去揽住裴允乐的后腰。 对上裴允乐的得意,陈青棠有些无奈,这人真幼稚。 裴允乐没去搂她,只是拽了一下陈青棠的衣角,绵软的布料在指尖打几个转,被捏出不同的褶皱。 “谁叫你刚才离我那么远的,现在好了,0距离接触。” 夜间多风,但也不过是一阵阵的热浪,两人这么动来动去,手臂上覆上一层黏腻的汗。 陈青棠热得有些受不住,想站起来,浑身像是被水冲洗过一样。 裴允乐虚揽住她的腕骨,说出的话加上热乎乎的微风,吹得陈青棠耳根忍不住发烫。 “你再离我这么远,回去我们俩负距离接触。” 陈青棠当即捂住她肆无忌惮的一张嘴,只剩一双滴溜溜转的眼跟自己对视。 不过,此刻不是两人对视,旁边还多站着一个人盯着她们。 一个小胖丫头站在离她们几米远的位置,扎着两个麻花小辫,正歪着头观察她们的动作。 也不知道是裴允乐吐出的热气,还是别人的目光太过热切,陈青棠觉得自己的手心攥着一把火,她当即从裴允乐腿上站起来,然后把手心蹭了蹭旁边的树根。 裴允乐看了一眼那小胖丫,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秒,女孩踩着洞洞鞋走过来,脸上的两团肉随着动作抖动,声音青嫩:“你们在干什么?” 裴允乐看了一眼陈青棠,又把注意力放到女孩的手上,反问一嘴:“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女孩把皱巴的小票展开在她眼前,上面写着119号,裴允乐看了一眼自己的125,中间隔的不是数字,而是极具漫长的时间。 “小朋友,你家长呢?” “妈妈去买水,还没回来。” “你拿的号还是妈妈拿的号啊?” “我拿的!”女孩自豪地拍着胸脯,嘴里含着的棒棒糖滚了一圈。 “那你妈妈知道你多少号吗?” “不知道,她让我先排队,但是我认不全字,服务员递给我就走啦。” 裴允乐严肃地点头,于是把自己的小票拿给小女孩看,“你看,我的是125,你的是119,我的号要比你的小,所以我要比你先进去。” “小吗?这是怎么看的啊?我不认识三个数字的。” “你没学过三个的,学过一个数字的吧,5是比9小吧。” 女生把短胖的手指往前面一戳,“这里还有一个1诶。” 裴允乐把她的小胖指拿下来,“这个不准的,我们一般都看最后一位。” “真的吗?”女生瞪大眼睛,黑色的瞳孔里泛出清澈的水光。 裴允乐也学着她微微挤圆双眼,“真的,所以我的票比你好,你还得在外面多等,我吃上饭了你还吃不上。” “啊……”小女孩耷拉着眉头。 “唉,不过见我们这么有缘分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和你换一下这个小票吧,不过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哦。” 裴允乐挥了挥手里的小票,刚准备把票子塞给女孩手里,那张125的小票就被陈青棠抢了回去。 “你干嘛?”裴允乐无声做着嘴型。 陈青棠把小票揣进裙子侧边小口袋,伸出一根食指对着裴允乐左右晃动。 “姐姐,还换不换呀?” 裴允乐摊着双手,“没有票子咯,不换了。” “噢……”女孩舔着棒棒糖,她年纪太小并不清楚这交换意味什么,只知道肚子饿了想吃饭。见着一个快速比划着手势,另一个可怜巴巴托着下颌,她也不懂,只觉得无聊,砸吧两下小嘴就跑开了。 人跑了,陈青棠还在输出:怎么可以骗小孩子! 裴允乐反击:小孩就是拿来骗的。 陈青棠:这种情况不一样。 裴允乐:我管它一不一样,我饿。尊老爱幼,老放在幼的前面! 陈青棠也顾不上阶梯脏不脏,一屁股坐在裴允乐身边,两人迎着夜风就着这个问题争论了半小时。 店里走了一波又一波,因为是自助所以限时,加上气氛紧张,顾客来得快,吃得也快。 在裴允乐两侧屁股都坐痛的时候,挂在门口的小喇叭终于叫到125号。 一进门,裴允乐火速拿了几大盘子装满了各种肉,见过的没见过的都端了一大堆。 在路过五花肉的时候,看见有榴莲口味的,裴允乐的身子都走到蔬菜区了,眼睛却黏在榴莲五花肉上,于是她又转身回来端了两盘榴莲口味的肉。 好吃的一定拿,不好吃的不拿,但是特别新奇又怪异的,裴允乐一定会拿。 陈青棠则是拿了米酒和做了两碟蘸料。 看见裴允乐拿的食材几乎堆满了整个桌面,她打手语说:太多了。 裴允乐垂下眼,从挎包里摔出两包健胃消食片。 陈青棠:……? “没事没事,我都快饿死了,肯定吃得完。” 裴允乐把肉全都丢了下去,几乎把铁盘铺得差不多时,她又撩起眼看了陈青棠,见那人刚好抬手喝米酒,裴允乐趁她不注意把榴莲五花肉铺在角落,再放几片土豆打掩护。 五花肉薄,烤得很快,裴允乐甚至没敢多翻两次面,生怕把榴莲果酱全蘸烤架上。 不过考完的肉看不出来榴莲的黄色,只是一片很普通的五花肉。 裴允乐非常殷勤地把这片肉夹到陈青棠的小碟里,“你要多吃点肉,别天天吃四季豆了,营养均衡才能长得高。” 陈青棠觉得好笑,自己都多大了还能长高什么,长两斤脂肪还差不多。 她正准备夹着肉去蘸辣酱,被裴允乐的筷子挡了回去。 “肉要吃原滋原味的才好吃,辣椒吃多了不好。” 陈青棠见她这么执着,只好不蘸,往嘴里塞。 裴允乐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的反应,筷子止不住戳自己的那块洞洞土豆片。 直到土豆片要变成土豆泥,陈青棠好像没什么反应。 裴允乐抬起头,见着她神色平常,连口水都没喝,很自然地又夹了一片肉。 “我烤的好吃吗?”她凑过去眼巴巴地问。 陈青棠几乎没犹豫,点了点头。 “那块肉好吃吗?应该烤熟了吧?” 裴允乐盯着那片有些微凉的肉,还能隐隐约约嗅到一股榴莲的味道。 陈青棠见她看着自己碟子里的,亲手夹起来递到裴允乐的嘴边。 裴允乐的嘴比脑子快,一张嘴,口腔里就是榴莲的独特味道,加上肉不是脆的,是软且偏生一点的,嚼不烂又咽不下去,越不吞那股味道就越持久。 裴允乐的眉头挤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脖子几乎伸长二里地才吞了下去。 上次赶集买草莓也是这样,陈青棠也是一脸云淡风轻,每次这旋镖都能甩回来扎到自己,裴允乐觉得自己头上的血条要见底。 她抬手抿了一口米酒,度数不高也有点辣嗓子。 这一场饭局在裴允乐的沉默中进行。 陈青棠的良心还是很足,骗裴允乐吃了一片榴莲五花肉,剩下的时间都在给她主动夹菜。 她们坐的桌子本是一条长桌,中间有一块极其矮的挡板,所以又被分成局促的两小桌。 这样坐,看似是两桌,但是坐起来感觉就像是一桌人,太别扭。 裴允乐喝完最后一滴米酒,绯色开始上脸,她从第一次抬起杯子的时候就感觉到不舒服,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一放下空杯,她就与旁边那桌异性对视上一秒,那人又低下头吃饭。 但时不时又来盯一次。 裴允乐拨着半盘榴莲五花肉,问陈青棠:“这个肉你还吃吗?” 陈青棠连忙摆手,她看见裴允乐又低下头用筷子扒弄着肉片,然后把盘子递送到隔壁桌。 黄色的榴莲果酱覆盖在鲜红的肉片上,上面被筷子划拉成一句磕磕巴巴的话,虽然不是很连贯,但是也能读得清楚。 只有四个字:看你妈? 整个自助餐持续两小时,裴允乐再也没接受到莫名的视线。 当然,那两包健胃消食片也没吃上一颗,因为裴允乐真的饿惨了,可谓是席卷风云。 吃得撑了,两人又沿着海边走了一圈。 现在的人比起白天要少了一些,看上去也没那么热闹。 路灯的光无暇顾及这边,两人就踩着光暗交界处不急不慢地走着,偶尔能听到海潮的冲刷音,是另一个世界的邀请函。 在陌生的昏暗中看不太清前路,其他感官就会被放大,陈青棠总觉得自己在走独木桥似的,下意识去渴望裴允乐的存在。 “刚才吃的鱼,不好吃,虾也不新鲜,螃蟹煮了半天懒得剥壳,辣酱也不合我胃口。” 裴允乐在身边碎碎叨叨,一边说抠门的老板只上一块炸鸡,柠檬茶不酸而甜腻,自己一把辛酸泪地胡吃海塞。 陈青棠只是牵紧她的手,然后默默记下回去之后要带裴允乐去吃镇口那家的烤鱼,赶集的时候买几斤青虾,和一点螃蟹。 不过,螃蟹怎么剥壳?她只听说过蟹黄好像很好吃,但是刚才也没有吃,陈青棠决定回去搜几个视频来看看。 裴允乐说到嘴皮都干了,陈青棠怎么还是不理她,她走上前去,像是生气一样把头压在陈青棠的肩头上。 她本来就比陈青棠高,这么故意赌气下压,陈青棠难走路,她自己撇着腰也不好走。 陈青棠无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裴允乐扶着发酸的腰,“你干嘛不理我。” 陈青棠本想去摸兜里的手机,但是海风吹得裙子乱飞,连摸口袋都不太容易,她只好摸上裴允乐的手心。 想说的话有点长,反而不知道该写点什么好。 脑子里闪过的东西很多,陈青棠抓住了一个模模糊糊图案,然后在裴允乐的手心里慢慢画着。 ???[爱心]??? 后知后觉地裴允乐把手指一点点蜷缩,想抓住那点手心中的痒意,不想它随着海风消逝。 “陈青棠。” 被喊到名字的人扭过头看她,高悬的圆月是夜幕的一抹喧嚣的光亮点缀,藏青色的海浪向陈青棠泼着黛色,她站在那里,宛如一株挺拔不凋的竹柏。 裴允乐捻起她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凑到陈青棠的耳边,在这微凉的海边吐着唯一的热气。 “喜欢要靠说,爱要靠做。” “显然,前半句不行,我们还是回去实施后半句。” 说完,裴允乐伸开手心,那里白净无痕。 第50章 旅游(四) 你比牛奶好喝 烧烤吃得咸, 两个人快要被盐巴腌成两条小咸鱼干。裴允乐舔着嘴角残留的孜然粒,舌尖被咸得发麻。 小区周围只有吃饭的小店,油腻的招牌在夜色里亮着惨白的光。 裴允乐窝在陈青棠的腿上点了两杯奶茶,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出细小的汗痕。外卖预计四十分钟到达, 这点时间足够让咸味在口腔里扎根。 刚才喝了两杯米酒,虽然度数只有一点, 但是裴允乐还是喝得脸红, 久久不散。酒气混着烧烤的烟火味,在她发间织成一张温热的网。她仰着头去看陈青棠的脸,电视机的暖光打在陈青棠的面上,把每一处带着锐感的线条都磨成柔和。下颌的阴影投在颈窝里,像个月牙形的浅池。 陈青棠看电视看得认真, 眉头都忍不住微微拧在一起。睫毛在颧骨上投下细密的栅栏, 随着剧情起伏轻轻颤动。裴允乐无端看得唇角微扬, 酒意让陈青棠绷紧的嘴角变得格外有趣。 她抬手去捏陈青棠软腻的脸颊, 指腹陷进凝脂般的肌肤里, 立刻被毫不留情打了回来。陈青棠的手掌拍在她手背上,发出清脆的"啪"声。裴允乐又不长记性地再去戳陈青棠的下巴, 那里有个可爱的小凹坑,像被上帝用手指轻轻按出来的。 陈青棠正忙,只好擒住裴允乐的两只不安分的手。掌心贴着腕骨, 热度透过毛细血管传递。但眼睛一刻没离开电视机屏幕, 瞳孔里映着变幻的光影。 裴允乐挣脱了两下, 除了手腕处被搓出密汗以外没什么变化。肌肤相贴处泛起淡淡的粉色,像被晚霞染过的云朵。陈青棠的臂力还是一如既往,轻轻松松把她钉在腿上躺着,仿佛在制服一只不听话的猫。 她左右翻身, 像条摆尾的鱼,真丝睡裙在沙发上擦出窸窣的声响。被陈青棠往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在客厅里炸开。鱼尾摆了两下,最终老实躺着,只有睫毛还在不安分地扑闪。 裴允乐转了一圈眼,往左侧翻,然后把头往陈青棠身上靠近。鼻尖蹭到棉质T恤下摆,闻到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冷不丁往她腰间咬了一口,牙齿隔着衣料陷进柔软的皮肉。陈青棠立即弯了腰背,把人像提小鸡仔一样拎起来,后颈的碎发都跟着炸开。 "你把我手都拧红了。"裴允乐把手腕抬到她眼前,忍不住扯长语调,把语气拉得黏黏糊糊。确实有两道浅粉的指痕,在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陈青棠正看到精彩部分,头往右边靠,那手腕就缠着她往右边凑。发丝扫过裴允乐的指节,痒丝丝的。陈青棠看了裴允乐一眼,拉过手腕放到嘴边啄了一口。唇瓣轻轻贴上脉搏,一触即离。 裴允乐挠了挠被亲的地方,不痒不热也不湿的,像被羽毛拂过。"正常人可都是有两只手。"她晃了晃另一只完好的手腕,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陈青棠又看了她一眼,只好抓过她另一只手啄了两口。这次故意发出"啵"的声响。 裴允乐抱着手,脸上带着不满足的不快。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被亲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唇纹的触感。她转过头面对电视,这破电视有什么好看的。 两人随便挑的国产电影,探讨了一堆亲情和爱情的观念,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以两头都没写清楚,偶尔呈现出炸裂狗血。 以至于看到主角亲吻,这种本应该唯美心痒的剧情,裴允乐也看得索然无味。演员的嘴唇像两块橡皮胶黏在一起,毫无美感可言。她转过头看向还在皱眉的陈青棠,不好看还能看得这么津津有味的样子,这种矛盾的样子让裴允乐忍不住去逗她。 她卷起一绺陈青棠的发丝,在骨节上缠绕几圈。发丝凉滑如绸缎,勒出白痕后又很快弹开。陈青棠的头发总是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是洗发水残留的味道。 "我觉得演员亲得不行。"裴允乐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米酒的甜腻。 陈青棠眨了两下眼,她看向裴允乐,视线不自觉移到唇上。那里因为刚舔过而泛着水光,红润饱满的唇和电影里的女主角差不多,看上去软软的样子应该很好亲。 "她们亲得不好看,应该先这样再那样最后又那样。"裴允乐伸出手在陈青棠的眼前晃来晃去,指尖画出暧昧的轨迹。指甲盖上还残留着前几天涂的红色甲油。 陈青棠看得眼花,又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外卖员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地传来,惊散了空气中酝酿的旖旎。 裴允乐从沙发上跳下去,光着脚跑着去开门。脚掌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又光着脚拎着纸袋子跑回来,声响在安静的客厅格外清晰。 她把两杯都从纸袋子里拿出来,杯壁立刻凝上一层细密的水珠。\"你喝哪杯?" 陈青棠凑过去看,一杯是牛奶,另一杯也是……牛奶?吸管戳破封口膜的脆响在耳边炸开。她抬起头,眼里都是疑惑,眉毛微微挑起的样子像只困惑的猫。 裴允乐把上面的封顶都撕开,能看见下面白色浓厚的牛乳,还有透明的冰块浮到液面悠悠碰撞。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风铃在夏日里摇晃。 \"喝奶茶太多对身体不好,所以我点了两杯纯牛奶,刚好还有冰块,喝起来很爽。"她说着已经灌下一大口,上唇沾了一圈奶胡子。 陈青棠有些摸不懂她的脑回路,不理解,但还得接了过去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奶香被冰块撞得有些浅淡,但还是很不错。 因为不甜也不腻,两人几乎没怎么停下喝过。冰块在杯子里旋转,发出细碎的声响。裴允乐喝得很爽快,几乎很快就见底,杯子里只剩下薄薄一层乳白色液体,挂在杯壁上迟迟不肯落下。她舔了一下嘴角,舌尖扫过唇珠,留下湿润的痕迹。 "好喝吗?"她凑过去问,呼吸间带着牛奶的甜香。 陈青棠点点头。 "我们俩的味道是不是不一样?"裴允乐歪着头,发丝从肩头滑落。她故意把杯子倾斜,让最后一滴牛奶悬在杯沿,将落未落。 陈青棠喉间慢慢滚动,看了一眼自己的牛奶,又闻了一下裴允乐手里的残余。两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呼出的奶香。没什么区别,但裴允乐的似乎更甜一些。 "买到这么好喝的牛奶,你是不是该夸夸我?"裴允乐从地毯上站起来,在陈青棠身前弯下腰。睡裙领口随着动作垂下,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她指着自己的脸颊,那里因为之前的米酒还泛着淡淡的粉色。 陈青棠了然,往上面印上一个牛奶水痕。唇瓣离开时发出轻微的"啵"声,冰凉的触感沿着唇痕展开,在温热的房间里很独特,让人忍不住想抓住那点凉意。 于是裴允乐偏过头,擦过陈青棠的脸。鼻尖蹭过颧骨,带起一阵颤栗。吻上她的唇角,那里还残留着奶渍,她伸出舌尖一点点吃掉。甜味在味蕾上炸开,比直接喝牛奶还要浓郁。 两人的唇是凉的,舌尖是热的,偶尔交缠追逐,舔舐碾转。陈青棠的唇纹里藏着没化开的奶香,裴允乐耐心地用舌尖描摹。挤出丝丝的牛奶味道,为这个吻附赠一点香甜,让人忍不住舔下去,然后再吃下去。呼吸变得急促,分开时银丝断裂,在空中划出细亮的弧线。 陈青棠闭着眼,在落地灯旁能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羽睫,往下撒出一小片阴影。眼皮上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像叶脉般纤细脆弱。 裴允乐用指腹擦着那一小块,想看她在情迷时候睁开的双眼,是不是水光潋滟。指尖下的肌肤烫得惊人,仿佛能灼伤手指。 于是她借着站立的优势,稍微一挺背,头便抬高一点。陈青棠不知道她的坏心思,只是下意识仰高头去找寻裴允乐的唇瓣,然后追上去贴合。 裴允乐垂着眼看她,心痒痒的宛如被小猫的爪子挠过,不免软了下去。膝盖抵在沙发边缘,陷进柔软的坐垫里。 她又抬高一点头,两人的唇瓣一触即分。陈青棠微撅的唇抿了下去,回过味的她抬手给了裴允乐脸上一拍,力道很轻,和调情一样。掌心擦过脸颊时带起一阵酥麻。 裴允乐捂着脸,只好老老实实去回亲。但陈青棠已经生气了,左躲右躲就是不准。发丝随着摇头的动作飞舞,有几根粘在了湿润的唇上。 "哎呀,我错了,下次不逗你了。" 裴允乐说着话,语气里带着点忍不住的笑意。酒窝在脸颊上陷出甜蜜的凹陷。整个人倒在沙发上,手臂搭在眼皮上。从陈青棠的视角看上去是任人宰割的一条鱼,白皙的脖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视线里。 她单腿压在裴允乐的腰侧,膝盖陷入柔软的腹部。慢慢欺身而上,用指腹挑起一抹牛奶,擦到裴允乐的唇角边。冰凉的液体激得她轻轻一颤。粉红的唇在白腻里突出一点艳色,看起来像是刚刚绽开的小花,还带着晨露。 陈青棠软下腰背,俯下身去采撷那朵花。鼻尖先蹭过脸颊,然后才贴上唇瓣。嫩生生的花被她卷入口中,揉搓成不同的形状。牙齿轻轻啃咬下唇,留下浅浅的齿痕。两人一分开,喘息着那来之不易的清新,那唇瓣又立马恢复原状,甚至带着一点红肿。 沙发的真皮表面在体温熨烫下泛起微妙的光泽。裴允乐屈起的膝盖抵住陈青棠的腿弯,丝质裙摆被揉皱成浪花的形状,露出两截瓷白的小腿,在窗外漏进的霓虹里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彩。她指尖沾着的牛乳正顺着陈青棠的锁骨凹陷处蓄成小小的湖泊,倒映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吊灯光影。 裴允乐忽然用虎牙轻磕那块颤动的肌肤,满意地看着淡粉痕迹在瓷白底色上浮现,像雪地里落下的早樱花瓣。打翻的牛奶沿着沙发边缘滴落,每一滴坠地的声响都在陈青棠绷紧的腰线上激起细微战栗。 皮肤在空中暴露激起一点鸡皮疙瘩,裴允乐指腹擦着牛奶,抓出不同的花样,舒展开的花瓣,收敛的,亦大亦小,牛乳是上面的一抹点缀,像是早间的露水又或者是花蜜。 裴允乐撑起身子,故意用沾满奶渍的指尖在陈青棠唇上画圈,重新覆上唇间,这个吻尝起来像融化的太妃糖,黏连着银丝落在陈青棠剧烈起伏的胸口。 “你说是牛奶刚送来的时候好喝,还是加工过后的比较好喝?” 裴允乐从她脖颈上擦下一点残余的奶,喂到陈青棠的嘴边。 陈青棠眼眶边堆着泪,要哭不哭,别过头去想去推裴允乐的手。 裴允乐听她的话不动,然后把手指放到她眼前,笑着问她:“一根,两根,还是三根?” 两人偶尔过激的动作把另一杯牛奶打翻,粘稠的水声响在耳畔。 陈青棠有些累,上半身往裴允乐身上倒去,两人紊乱的呼吸在某一刻同频,心跳声遍布全身,弥补右胸膛没有心跳的遗憾。 陈青棠听着裴允乐在碎碎叨叨,她感受到裴允乐胸腔的起伏,于是她把手挪上来,顺着裴允乐的腰线,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哼了两声。 这声音带着脖颈处好似也有震动,陈青棠把手放到裴允乐的脖子中间,食指轻轻点着,在裴允乐说话的时候,这里就会震动。 她抬起头,做着嘴型但没有声音,仿佛那里被锁死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门。 裴允乐把裙子盖在她身上,垂下眼去问她:“你在做什么呢?” 陈青棠戳着裴允乐会震动的地方,又同样摸了一下自己的。 裴允乐把她脸上粘着的发丝扒到耳后,“如果声带能震动就有声音了。” 陈青棠的手依旧摸着那处永远寂静的地方,像一滩死水,不会跳动也没有任何涟漪。 裴允乐抚平她又开始皱起的眉头,“其实我听过你的声音。” 陈青棠仰起小脸看她。 “在上次你穿兔子衣服的时候。” 陈青棠一愣,从旁边抄起个抱枕盖在裴允乐的脸上。 裴允乐的笑声从厚重的棉花里溢出来,“你又生气啦?” 陈青棠闭上眼不想理她。 裴允乐去牵她的手,陈青棠拧着劲儿不准,裴允乐只好缩到沙发下面去,把她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声带区域。 沙发是静的,电视机也因为电影的结束而关闭,周围都是死的,只有指尖那点在跳跃。 裴允乐的声音很小很小,低到陈青棠几乎不太能听见她具体说的话,要不是指尖的震感,她甚至不敢肯定。 陈青棠踢开盖着腿的裙子,裴允乐的嘴唇还在动,原本她是分辨不出来,但是她发现裴允乐的唇形仿佛在重复,来来回回只有那三种样子。 她下意识也学着裴允乐,唇形动作略微夸张一些,但是也因此逐渐听到那三个字是什么。 我爱你。 裴允乐的爱意靠着震动传递到陈青棠的指尖,她借着这模糊的唇形读出了心意,于是此刻无声的爱也变得震耳欲聋。 陈青棠扯过裙子掩盖上微微勾起的唇角。 裴允乐见她没之前那么气了,便又覆上沙发,硬生生挤在陈青棠的身边,直到陈青棠的指尖再次回到她脖颈上,像盲文阅读者般虔诚地抚过每个震颤的音节。这次裴允乐放慢了速度,让每个字都变成可触摸的承诺。【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51章 全文完 第51章 新年愿望 吃好多好多的面包和土豆…… 如果问裴允乐: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她一定会回答:按下毁灭这个世界的按钮。 新年一般要跟家人团聚吃年夜饭, 裴允乐也不例外,更何况她一年到头就没回去过。林子兰虽然对她有些严苛,但总体来说对她并不差, 于是裴允乐答应了妈妈的要求:回家吃饭。 林子兰又在下面补了一条——把你女朋友也带回来。 裴允乐从小到大就对林子兰下的命令应激, 是看见语气就会浑身一颤的程度。 于是裴允乐就急,急得太阳穴那里爆了两三颗痘痘, 她坚决不承认那是天天和陈青棠在平顺吃炸鸡吃出来的。 要不然陈青棠为什么不长? 裴允乐摸着太阳穴那几颗痘, 拽着陈青棠哼唧,“你去嘛去嘛,你大发慈悲让我妈见见你一面。” 陈青棠其实有点害怕这种见家长的环节,但是看着裴允乐额头边的痘,还是艰难地点了头。 两人在过年的前两天, 挤进人山人海的超市里, 头上的音乐简直是360度立体环绕播放, 裴允乐满脑子都是恭喜你发财。 陈青棠拿起一盒饼干, 问她要不要买点零食。 裴允乐捡起货架上的乐事薯片, 挑了一包四川辣子鸡味,“我妈不爱吃零食, 但是你手上的那个饼干牌子我爱吃。” 于是陈青棠往推车里塞了两盒饼干。 路过食品保健区,陈青棠数根神经立即紧张,她拿起一盒脑白金问裴允乐, 这种总要买吧? “脑白金?这种真的有用吗?我一直觉得保健品是骗老人小孩的。” 裴允乐不知道从哪个货架上掏出来一包黑色的进口燕麦, “这个泡牛奶当早餐还不错, 里面还有坚果干和水果干。” 陈青棠看着那包乌漆嘛黑的燕麦迟疑,裴妈妈真的喜欢吃这种吗? 她不知道,也只能往推车里扔了两包燕麦。 推着小车又来到饮料区,陈青棠觉得成年人都不太爱喝饮料, 于是提着一瓶对她来说价格不菲的红酒问裴允乐,阿姨喝这种酒吗? 裴允乐从货架上捞了两排旺仔牛奶,还顺带捞了两板津威。 “买红酒干什么,等会拿了小票就能出去兑换一瓶红酒了。” 陈青棠拧起眉头,看了一眼推车里的东西,感觉都是裴允乐爱吃的,到底是看阿姨的还是看裴允乐的。 裴允乐又去买了几斤橘子芒果,拿了几袋吐司面包,把小推车塞得满满当当。 陈青棠拿起一包旺仔□□糖,扔在裴允乐的身上。 阿姨会爱吃这种东西吗! 她收回手机,连推车也不要了,抱着手直接从收银区出了超市。 裴允乐握着推车把手,看着陈青棠背影几乎要背气成一个圆滚滚的河豚。 她尽可能快速地结完账,小票一塞,提着两大袋东西就奔向路边的一辆小车。 这车是一辆二手车,也是两人共同出钱买的,她们的观念出奇的一致:就是个代步工具,买那么贵的干什么。 毕竟陈青棠的小三轮也是二手的,开起来也没什么安全隐患。 一坐上车,就看见陈青棠依旧撇着头。 裴允乐甩了甩被塑料袋勒白的手指,“你又生气啦,这会生的是氢气还是氧气?” 陈青棠看着窗外,宁愿自己现在生的是□□毒死她。 裴允乐又下车,从后备箱提出另一大袋子吭哧吭哧拎到驾驶位,把袋子扒开,把里面的东西展示出来。 是刚才没买的保健品、红酒白酒、各种零食水果。 “后备箱还有很多,但是不方便提过来,等到我家你就能看见啦,都是我妈喜欢的,到时候我们俩一起拿进去。” 陈青棠抱着的手松了一些,看见裴允乐从里面掏出一包薯片,然后喂到自己嘴边。 她很自然地张开口,把那片薯片含到嘴里,胡乱嚼了两下,算是把刚才那口没成熟的气给吃了下去。 * 安阳这两年没太多变化,至少对于裴允乐来说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些树,那片建筑高楼,多一个少一个也没区别。 裴允乐新手上路还是有些怕,把车开得慢慢悠悠,陈青棠几乎都睡了两觉,开了一下午才到安阳。 一进门的时候林子兰也在家,但裴允乐不知道人在哪,只好朝着天花板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陈青棠穿得不少,毛衣羽绒服一件不落,手心还是渗出点冷汗,她换了拖鞋坐在沙发的最边缘一角。 林子兰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用夹子随便绾了头发,穿着简约修身,化了一个淡妆,整个人都没平常的攻击性,看上去很随性和蔼。 见状,陈青棠像是脚底安了弹簧一样立马弹起来。 林子兰擦着手上的水渍,“坐车来有些累吧,先坐一会儿,还有几个菜。” 陈青棠说不了话,也觉得不打招呼很没礼貌,只好对林子兰鞠躬。 林子兰笑着,唇角旁边挤出两条法令纹,对着陈青棠招手,“青棠,来看看今天的菜合不合你胃口。” 裴允乐搂着陈青棠的肩膀,手臂使了点力道把人推进厨房,“我妈做饭很好吃的,毕竟也是偷学别人厨子的本事起的家。” “你以为在旁边看两眼就能会啊?”林子兰在前面走着,“要是这么简单,你厨艺还烂得那个鬼样子。” 裴允乐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自己又一个人退了出去,只留她们两个人在厨房。 年夜饭只有她们三个人,林子兰并不是追求仪式感的人,一共做了六个菜,毕竟裴允乐走之后也没谁吃。 林子兰指着锅里正在炸的,“这是茄盒,等会还炸点小酥肉。” 她拿着筷子往锅里时不时翻转着茄盒,“裴允乐很喜欢吃肉,也许是因为我孕期的时候不怎么吃,小时候一顿没肉就要闹着不吃饭。” “小学的时候又特别喜欢吃土豆,不管是炸的煮的还是炒的,只要是土豆就能吃,那时候同学喊她洋芋公主。” 陈青棠没忍住笑,原来裴允乐还有这么个外号。 “一般年夜饭都是大鱼大肉的,不过听她说你喜欢吃蔬菜,所以我又额外买了点蒜薹,花菜还有豌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这些?” 陈青棠点头,她几乎不挑食,对于菜肴也没有什么偏向,一般都是裴允乐吃什么,她就跟着也吃点什么。 “裴允乐不会做饭,怎么教也教不会,她就是不用心,平常你和她都是你做饭吧?” 陈青棠摆了摆手,用手机打字告诉林子兰,其实她和裴允乐都是换着来,虽然裴允乐确实做的不太好吃。 “这样啊,反正你别太惯着她,越宠着她,那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 林子兰把炸完的茄盒捞出来,又把裹好面的酥肉放进去炸,油面浮上金黄的一片,抽油烟机在头顶上作响。 “等会儿你想吃什么样的虾,爆炒的还是煮的?” 陈青棠想了一下,炒得太油,剥起来满手都是红油,她选择煮的。 林子兰炸完了酥肉,捞出来放在一边,又用锅接了水,把青色大虾放进去煮,虾熟得很快,几乎到了红色就能捞出来,陈青棠又拿了一大碗去接冷水,把虾放进去浸着。 林子兰笑着说了声谢谢。 她对陈青棠已经很熟悉了,不想问多余的废话,只是想简单相处一会儿。 * 安阳不能放烟花爆竹,这年显得有些冷清,唯一有点热闹劲的只有电视机里的春晚。 林子兰给两人分别塞了一个鼓鼓的红包。 裴允乐还没拆,只是把两个红包拿起来比较一下厚度,明显比陈青棠的少了一半。 “哇,为什么给我这么少。” 林子兰睨了她一眼,往她碗里夹了一只虾,“这一样吗,你别闹。” “妈,这叫偏心。” 林子兰又往陈青棠碗里夹了两只大虾,“给新女儿的红包当然要大一点,能给你就不错了。” 陈青棠低下头去戳虾头,耳根微微泛红。 裴允乐把陈青棠碗里的虾拿过去剥,抽完虾线蘸了醋才又放回她的碗里去。 陈青棠便也剥了一个虾给林子兰,她也没拒绝,笑着把虾收下了。 “泡过冷水的确实要脆一些,你那烂厨艺好好跟人家学学吧。” 裴允乐哼了一声,她自己已经有巨大的进步了,至少没再把鸡蛋煎得满锅乱飞,没再炒出咸到齁人的肉沫茄子,至少陈青棠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然后给她竖出一个微微发颤的大拇指。 “过几天外面的店都开业了,我带你们去玩玩吧,好像有几部电影票房很高,应该挺好看。” 裴允乐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土豆丝,“你自掏腰包吗?” “我请青棠的,你自费吧。” “这还不叫偏心吗?” “那怎么了,你能不能少吃点土豆丝,你吃完了,人家吃什么,洋芋公主。” 一听到这个外号,陈青棠笑着喝了半杯椰汁。 裴允乐把筷子一放,“都说了别叫这个名儿。” “你别管我。” …… 吃完了饭,林子兰要继续看春晚。 裴允乐从后备箱拿出几根仙女棒,鸡毛从屋子里跑出来,绕着她们两个人转来转去,尾巴晃个不停。 “虽然不能放烟花,在院子偷摸放个仙女棒也没人知道。”裴允乐小声说着,把手里的仙女棒分了一半递给陈青棠。 “我妈其实也还好吧?没那么恐怖吧。” 陈青棠笑着点头,虽然还是有点发怵。 “今年在这里过年,明年我们在奶奶那里,将就把我妈也带上。” 陈青棠点燃了仙女棒,在昏暗中闪出噼里啪啦的点点星光,黄色的暖光照耀在彼此的脸上,甚至能看到裴允乐冻红的鼻尖。 裴允乐捂上陈青棠的手,共同在半空中画了一个爱心,然后看着手表掐着0点,在秒针指到中间的时候。 “陈青棠,新年快乐!” 陈青棠也对她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你有没有新年愿望?”裴允乐看着她,仙女棒燃烧出的火光映在她漆黑的瞳色里。 陈青棠很认真的低头想了一会儿,拿着半截没燃烧完的棒子在土里划拉了几笔。 ——吃很多很多好吃的面包。 半晌,她又问裴允乐的新年愿望。 裴允乐也低头想了一会儿,其实她已经想好了,但是还是要装一下。 她也捡起那半根棒子在陈青棠的新年愿望下写着。 ——给陈青棠买很多很多好吃的面包。 陈青棠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又在刚才新年愿望下添了第二条:给洋芋公主做各种土豆菜。 裴允乐只好在她的新年愿望上打了一个勾,并且批注道:洋芋公主准了。 全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