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怀上暗恋总裁的崽!》 1、第 1 章 周宴之的老婆非常难伺候。 这件事,在斐城的上层圈子里已经是无人不晓。 谁不知道一向雷厉风行的云途集团总裁周宴之,结婚之后就成了模范丈夫,推掉了一大半应酬,每晚准时回家洗手作羹汤。 哪怕开会时接到老婆的电话,也会当即停会,接通电话便嘘寒问暖,那耐心温柔的模样让一旁的副总们都惊愕不已。 尽管如此,他的老婆还是不满意。 这话并非空穴来风,靠谱的来源有三个。 首先是周宴之的助理,他说他曾听到周总对着电话说:你不要我回家? 语气非常失落。 其次周宴之的死党林律昇,他说他曾看到周宴之深夜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 而那天是他老婆的生日。 最后的来源是周宴之的老婆本人,温颂,他不止一次对自己的室友说:你不用羡慕我,我不算嫁入豪门,迟早会离婚的。 温颂,22岁,六级omega,默默无闻的斐城大学计算机学院大四学生,在今年一月初嫁给了云途集团的总裁。 结婚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他高攀。 结婚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他很难伺候,且非常不满意周宴之,不满意这段婚姻。 当然,他自己不知道。 他放学回来,把书包放进卧室,换了家居服,就乖乖坐在客厅里等周宴之回家。 哪怕已经结婚快两个月了,等待周宴之回家的半个小时里,温颂还是很紧张。 他理理头发,又捏捏衣领,保姆为他打开电视,他也兴趣寥寥。直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他倏然挺直腰背,转头望向门口。 门开了,周宴之走了进来。 他今天应邀参加商会活动,因而穿得十分正式,黑色西服熨帖挺括,纽扣系得一丝不苟,鼻梁上的细金边眼镜在顶灯映照下泛起冷光,显得矜贵斯文,他远远望向温颂。 温颂呆了一瞬,还没起身,保姆先迎了上去,问:“周总,今晚吃什么?” 错过最佳时机,温颂只好坐回去,局促地抠着膝盖。 他觉得自己好笨,怎么保姆阿姨一说话,他就往后退呢?明明可以一起迎上去的,明明可以第一时间和周宴之打招呼的。正懊恼着,又听到周宴之的声音—— “小颂,今晚想吃什么?” 周宴之站在玄关边,远远望过来。 温颂像被点了名,仓促起身,两手在身后交握,答非所问:“先生,您回来了。” “今晚想吃什么?” 温颂一愣,“先生定就好。” 周宴之也不意外,这番对话每天都要上演,他每天都问,温颂每天都摇头,两个人达成了某种微妙的默契,对话止于此。 他朝温颂微微一笑,转身拿出营养师给的菜谱,选了三道。 虾仁豆腐,清炒秋葵,酸汤炖花胶。 “可以吗?”他征询温颂的意见。 温颂想了想昨天,小声说:“不用这么丰盛的,先生,吃不完会浪费。” “分量少一点就好,没事。” 温颂看着周宴之脱去西装外套,交给保姆,然后迈开修长的腿,缓步走向厨房。他先挽起衬衣袖口,洗净双手,去看保姆从下午就开始炖的白萝卜牛肉汤,揭开砂锅锅盖,一股浓郁的鲜香瞬间溢满整间厨房。 温颂忍不住凑了凑鼻子。 周宴之往锅里撒了些盐,余光瞥见温颂的小动作,便问:“小颂,要不要尝尝?” 温颂怯怯摇头。 “没事,尝一尝咸淡。”周宴之又说。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目光温柔,倒也不显得疏冷。温颂不敢再推辞,快步走了过去,停在岛台边,不敢离他太近。 周宴之为他盛了一小碗,用汤匙搅了搅,等热气散了些,才交给他。 温颂接过来,只喝了一口汤,还没咂摸出味,就说:“好喝,谢谢先生!” “是阿姨做的,我不能贪功。” 温颂一靠近周宴之就醉醺醺,大脑停止运行,望着周宴之说:“谢、谢谢阿姨。” 周宴之轻笑了一声。 温颂后知后觉,从脖子红到耳根,连忙转过身,对正在打扫卫生的保姆说:“阿姨,牛肉汤很好喝,您真厉害。” 阿姨摆手,“周总买的牛肉品质好,配方也好,我不过是倒进锅里,开个火。” 温颂只好回过头,像只小陀螺连轴转了一圈,捧着小碗,眼巴巴地望向周宴之,等周宴之察觉到他的视线,他又低头错开,一声不吭地喝光了牛肉汤。 这时候他该说些什么? 他总冷场,学不会大大方方。 周宴之接过他的小碗,长辈似的叮嘱:“喝一小碗暖暖胃,多了就吃不下饭了,去客厅休息吧。” “我帮您备菜。”温颂没有走。 没等周宴之拒绝,他已经卷起自己的卫衣袖口,洗了洗手,做好准备。 可是周宴之只给了他一块巴掌大的豆腐,和一把并不锋利的陶瓷刀。 温颂想起以前,福利院院长的小孙女哭闹不止时,院长就会拿张纸给她玩。 和这块豆腐是一样的用途。 温颂有些难过,周宴之一定是烦他什么都想插手,又嫌他笨手笨脚,才会随手打发他。他闷闷不乐地切好豆腐,放进盘子,摆在周宴之手边。 周宴之说:“谢谢小颂。” 温颂咕哝道:”不客气的。” 做完了仅有的一件任务,他还是不肯走,这里擦一擦,那里摆一摆,装作很忙的样子,只为陪在周宴之身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他做饭的背影。 周宴之的动作总是熟练细致,慢条斯理,好像厨房的用具和云途的产业一样,由他全权支配掌控,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温颂的视线从周宴之的手,慢慢游移到他的肩膀。身为顶级alpha,周宴之不仅拥有罕见等级的信息素,连身形都比寻常alpha健硕许多。他后背宽阔,握住锅柄时手臂用力,能看到轮廓分明的背肌在衬衣中若隐若现。 温颂一阵脸热。 思绪又开始飘荡,乘着蒸锅的腾腾热气,回到两个多月前的荒唐夜晚。 他和周宴之关系的转折点。 一月十八号,也是寒假前一天,冷风料峭,上完最后一节课,温颂忽感体力不支,在宿舍晕倒,被舍友紧急送往医院后,确诊了很罕见的信息素紊乱症。 医生告知他:得了这种病,一方面,普通抑制剂将无法支撑他度过发情期,另一方面,稍有不慎,信息素就会外溢,诱导alpha发情,危及自身安全。 他忙问:“那怎么办?” “完全标记,或者摘除腺体。” 医生的语气冷静平淡,于温颂而言却如晴天霹雳,厚厚一沓化验单在他的手中扑簌簌地响,他想不明白:父母早亡幼年孤苦也就罢了,怎么连一个健康的身体都无法拥有?他上辈子是造了天大的孽吗?实在太惨。 他强忍着眼泪走出医院,路过一家便利店,看到货架上的酒瓶,有英文有俄文,看不懂,只觉得棕色酒瓶看起来酽烈,带着几分陌生的放纵感。他抬手取下其中最便宜的一瓶,结了账,生平第一次买醉消愁,喝得两腮酡红,脚步虚浮,正巧遇到了开车路过的周宴之。 周宴之是他的资助人,资助从他七岁开始,持续了十一年,直至高三,期间他们甚少见面。 车窗缓缓降下,路边的灯光映照出周宴之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他呆滞地唤了声“先生”,话音未落,就踉跄着往后退。 许是怕他喝醉危险,周宴之好心将他带回家,然而温颂疯狂外溢的信息素,让一切乱了套。 夜深时,醉醺醺的温颂跪坐在沙发上,衣衫不整,全身泛红,哭着求周宴之别走。他抱住周宴之推开他的手,扑上去撕开了周宴之颈后的抑制贴——刹那间,混乱交融的信息素侵袭所有感官,两人同时失去理智。 他被周宴之抱进房间,一触即发时,周宴之捡回几分清醒,刚要离开,又被他一把抱住肩膀,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死死缠住。后面的过程,温颂都忘了,醒后头疼欲裂,只隐约记得周宴之摘了眼镜,握住他的小腿,在进入之前说了声:“抱歉。” 周宴之的声音总是低沉克制的,连道歉听起来都像是一种诱惑。 其实具体的画面,温颂已经记不太清,光是几帧模糊回忆,他的脸就开始烧了。 “这里很热吗?” 温颂片刻之后才回过神,一抬头就对上了周宴之的眼。 他窘得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周宴之习惯了他的突然宕机,也不追问,只说:“去客厅等一会儿。” 温颂点头,临走前说:“先生,袖子。” 他声音小,周宴之没听清,正要靠近些,温颂忽然朝他伸出手,周宴之停住。 温颂的手和他的脸不太一样,虽是纤细的,但手背皮肤粗糙,手心有一层茧,像终日劳作的一双手。虽然粗糙,但他把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节微微弯着,带着几分胆怯,探到周宴之的臂边。 一点点折好他左臂上滑落的袖口。 指尖差点就要碰到周宴之的皮肤,温颂赶紧收回揣进口袋,匆忙去了客厅。 他缩在周宴之看不见的沙发角落,抱着靠枕,心中无限后悔,开始第一百零八次自我批评:温颂,温颂,打住一切遐想! 你在先生那里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还敢当着他的面肖想那档子事,要是被先生知道了,他一定会把你扫地出门的! 真是痴心妄想,屡教不改! 温颂自责地抱紧了靠枕,在心里自我谴责,可是周围的环境太过安逸,伴着厨房的炒菜声,他的思绪再次飘忽。 良久后,他迷迷糊糊听到说话声。 “周总,我来叫醒小颂先生?” 是保姆阿姨的声音。 “不用。” 温颂还没反应过来那低沉的声音来源于何处,先察觉到熟悉的alpha信息素,像夏天的凉风,或是冬天的暖阳,恰到好处,徐徐沁入皮肤和血液,他感到难以言喻的舒服。 孕期的不适都被一点一点缓解。 他歪了歪头,想要索取更多,却直挺挺地向一旁倒去,幸好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 温颂缓缓睁开眼,看到了周宴之。 恍惚以为还是梦中。 周宴之不知何时摘下了领带,还解开了领口的一颗纽扣。 温颂又宕机了,呆呆地望着他。 “不舒服?”周宴之问。 温颂刚想说话,就听到周宴之说:“发情期快到了,是不是?”【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那晚结束后,周宴之在温颂的后颈上做了个临时标记。上个月温颂安然度过了发情期,但世上没有一劳永逸,这月的发情期尚未开始,临时标记已经失效,所以温颂嗜睡、黏人、情绪低落,老毛病卷土重来。 “是头晕还是瞌睡?”周宴之又问。 温颂听到“发情期”,就像听到了自己的罪状,都不敢看周宴之的表情,猛然低下头,愧疚道:“都不是,先生不用管我,就是很普通的发情期,我已经准备好强效抑制剂和止疼药了,不要紧的。” 周宴之敛眸不语。 温颂怕他误会,还仰起头,认真强调了一遍:“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温颂觉得自己很独立,不依附,没给周宴之添一点麻烦,这让他稍微开心了些。 也不知道能不能掰回一些好印象,他满怀期待地望向周宴之,可周宴之的脸色比刚才沉了些,扶他肩膀的手慢慢收回。 温颂心里一紧,头脑风暴了几秒,又补充道:“这个病不会遗传的,先生放心。” 周宴之的脸色更沉了。 温颂的心一下子坠到谷底,他又说错什么了? 窗外暮色四合,晕黄的日光透过落地窗落在周宴之的脸上,让他深邃的眉眼看上去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柔和。他垂眸望向温颂,在良久的沉默后,朝温颂伸出手。 “先吃饭,到时候再说。” 算是终结了“发情期”的话题。 温颂愣愣地握住周宴之的手,借力起身,两个人倏然靠近,温颂心跳骤停,忙往一侧让了让,然后像只耷尾巴的小狗,垂头丧气地跟在周宴之身后,走向餐桌。 “最近学校忙吗?”周宴之给他盛汤。 “不忙,已经没什么课了,过几天去一家公司实习。”温颂接过汤碗,才敢坐下。 “实习多久?” “两个月。” “实习结束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问过了,科技城里有几家软件公司一直在招开发的短期工,等金煜的实习结束了,我再去那边干一个月。” 周宴之蹙眉:“为什么急着工作?不考虑去出去读研或者出国留学吗?” 温颂不能说他想留在周宴之身边,于是撒了个谎:“我绩点不高,没保上研。” 周宴之夹菜的手停在碗边,温颂以为他相信了,又补充道:“我还没毕业,而且我现在怀孕了……这样也没法签正式合同,就先实习一段时间,等宝宝出生再说。” 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你自己做决定。” 周宴之声音冷沉,距离又被拉开。 温颂有些黯然,其实他绩点很高,简历算拿得出手。他不想撒谎,他无比希望周宴之知道他成绩优异,是个值得资助的小孩,但他有太多难言之隐。 “哪家公司?”周宴之又问。 温颂收起低落的情绪,连忙回答:“金煜科技,先生听说过吗?” 周宴之没有回答,拿起手机不知给谁发消息。 温颂怕打扰他,也不吭声了。 周宴之再抬眸时,正好看到温颂握着勺子,把金澄澄的嫩豆腐送入口中,下一秒他惊喜地睁大眼睛,咕哝道:“好好吃啊。” “这么好吃吗?” 温颂羞赧地点了点头,怕周宴之觉得他太馋,不敢再动筷,可周宴之又给他取了一大勺虾仁豆腐,放到他的碗中。温颂受宠若惊,道了声谢,又灵机一动,夹了两块秋葵点缀在上面,然后连着米饭一起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眉眼弯弯,吃得心满意足。 “先生太厉害了。” 他声音软,夸人时显得很真诚。 吃饭的人得满意到这个程度,才能让做饭的人感到辛苦没有白费。 周宴之看着他的脸颊,许久都没挪眼,直到温颂问:“先生怎么不吃?” 周宴之才动筷。 晚饭快结束时,周宴之忽然说:“金煜科技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啊?”温颂愣住,“为什么?” “官司缠身,口碑不好。” “我同学推荐我的,我以为……我应该认真了解一下的。”温颂很是自责。 “签合同了吗?” “还没有,下周一过去签合同。” “跟对方说一声,不去了。” 温颂乖乖点头:“好。” 周宴之似不在意地问:“不去金煜,准备换成哪家?” 温颂苦思冥想。 “科技城离得太远,可以就近找,长融大道上有不少科技公司,我公司也——” 温颂没注意到周宴之未说完的话,急忙发言:“那我就去软件公司,有一家hr一直问我能不能提前去,现在正好有时间。” 周宴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问:“叫什么名字?” “培胜软件。” 周宴之思忖片刻,“好,我让司机每天接送你上下班。” 温颂连忙摆手:“不用的,先生,我坐地铁就好,我查过了,从这里到科技城只需要坐十一站。” “早晚高峰人很多。” “我可以早一点上班,或者晚一点下班,真的不需要麻烦司机。” 温颂看起来没什么主意,其实大多数时候,周宴之都拗不过他,两个人再次僵持。最后还是周宴之让步:“路上要注意安全,累了不舒服了,立即给我打电话。” 温颂“嗯”了一声,假装挠额角,用胳膊遮住一片绯红的脖颈和耳朵。 被周宴之关心总是让他无所适从。 吃了饭,他要帮忙收拾餐盘,被保姆阿姨拦下,想帮周宴之熨烫明天要穿的西装,又被周宴之拦下,随口打发他:“去院子里走一走,消消食。” 温颂对此怨念颇深,心想:他去年暑假还一天打两份工,忙得连轴转,不至于怀孕两个月就变成一只易碎的花瓶。 周宴之问:“怎么了?” 温颂摇摇头,转身下楼。 哪怕是打发,温颂也要遵守,他走到院子里,盯着天际最后一抹斜阳发呆。 发情期的确快来了。 像潮汐被月亮牵引,他的身体也被周宴之的信息素牵引着,周宴之时而靠近时而远离,他就一阵好一阵坏,整个人晕晕乎乎。 标记比他预想的更厉害,也可能是先生的信息素厉害。 若不是乔繁的电话打过来,温颂坐在院子里的秋千躺椅里又要睡着,他迟钝地拿出手机,放在耳边好一会才想起按下接通。 “温颂,又过去一个星期!” 清亮的声音透过听筒冲进温颂的耳廓,惊得他瞬间清醒,“小繁?” 电话那头传来乔繁充满压迫感的问话:“一个星期过去了,你完全标记了吗?” 温颂看了一眼屋子,不吭声。 “他还没完全标记你?” “有过临时标记,小繁你不要担心,先生的信息素等级很高,我现在身体状况很好,没有不舒服,还很能吃——” 乔繁打断了温颂的分享,开门见山:“小可说,他看到你在大学城附近的药店里买强效抑制剂和止疼药。” “我——” 乔繁的语气直白到有些残忍:“结婚快两个月了,他都不愿意完全标记你?” 温颂垂眸,捏了捏衣角,鼻头一酸还是忍不住为周宴之说话,“这也很正常,先生又不喜欢我,完全标记是持续终身的,没有两心相印怎么做得出来?不是他的问题。” “那他为什么要和你领证?” “为了宝宝呀。”温颂理所当然。 “宝你个头!”乔繁恨铁不成钢,“温颂!你记不记得你有信息素紊乱症?医生有没有说过,这个病要么摘除腺体,要么完全标记,不然就是死路一条?医生有没有叮嘱过,怀孕之后一定要尽快完全标记?” “如果没有,你的孕期不良反应会比正常孕妇强烈十倍百倍,会把你折磨死的!” “你是不是被周宴之的甜言蜜语冲昏头脑,全给忘了?”乔繁气到呼吸粗重。 温颂想:先生没有甜言蜜语,但他也差不多要失去理智了。 “小繁,我都记得,可是先生不喜欢我,我不想强人所难。离他很近的时候能感受到信息素,会舒服的多,我现在总体还好。” “你——” 温颂轻声说:“你知道的,我喜欢他不是一年两年,我很珍惜现状。” 乔繁气恼道:“我不知道!” 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从小拥有的太少,所以哪怕收获零星善意,也要小心翼翼地珍藏。 抬头时,夜幕已经降临。 南边天际缀着几颗星,温颂恍然想起很多年前,从福利院的操场仰起头,也能看到这样的渺远夜空,繁星点点。 在周宴之的家里过得太舒服,他都快忘了福利院的日子。 父母在他三岁时因车祸丧生,家里近亲不多,也没人愿意接手,他只能拎着行李辗转亲戚家,要么被苛待,要么被退回。 最严重的一次,他被遗弃在路边的照片还上了本地新闻,引得舆论哗然,最后派出所和居委会没办法了,就把六岁的温颂送到了辖区的朝阳福利院。 在那里,他认识了因为右腿残疾被父母遗弃的乔繁,两人成了好朋友,但福利院的日子并不好过,孤独和无望常伴左右。 福利院的孩子有九成是残疾,生活不能自理,被全世界遗忘。脾气不好的生活老师常常体罚他们,七岁的温颂因为帮乔繁换尿盆,打扰了老师休息,老师拿起鸡毛掸子就往他的屁股上抽,还骂他们不安分。 温颂无故挨了顿打,白天还好,夜里疼得睡不着,他偷偷跑到操场,双手合十,乞求幸运神早点降临,能让他的日子好过些。 没想到世上真有神迹。 一个月后,他的幸运神就来了。 周宴之那年十五岁,母亲以他的名义做慈善,和斐城慈善总会签了“一对一”资助计划,朝阳福利院紧锣密鼓挑选了半天,最后定了面容姣好的温颂。 周宴之得知后并未反对,从那天起,他开始资助温颂,每个月三千,包括温颂的学杂费和生活费,还拿出了二十万,用于改善福利院的居住环境,都打到福利院的账户。 温颂在周宴之的资助下顺利入学,上了一年级,他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用崭新的课本,穿崭新的校服,像个普通小孩。 虽然他不知道周宴之给他的钱大部分都被福利院克扣了,交了学费和住宿费,每个月到他手里的零用钱只有八十块,但他从来不用,积少成多攒了好几百,全用来给乔繁和其他朋友买书买零食。 那段日子,温颂过得很充实。 他不知道院长口中的“周先生”长什么样子,但每次仰望星空时,他都会在心里默默祝福:希望周先生幸福顺遂,长命百岁。 再后来,院长为了宣传,特意请来周宴之和温颂见了一面。那一年秋天,还没抽条的温颂又瘦又小,穿着黄色短袖和蓝色校服裤,怯生生地站在办公室里。一抬头,看见院长和领导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走进来。 芝兰玉树,惊为天人。 十二岁的温颂具象化地明白了这两个成语的含义,又在一瞬间理解了什么是“自惭形秽”。 二十岁的周宴之朝温颂伸出手,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温颂同学,你好。” 温颂颤抖着握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心传来干燥的暖意。 从那天起,周宴之就住进他的心里。 上高中后,他被允许每周五下午五点半给周宴之打一通电话。两个人相差八岁,身份天差地别,对彼此不了解,也没有话聊,周宴之会说些客套的问候与鼓励,温颂应好。 原本他们的关系应该到此为止。 谁料,在温颂二十二岁这年,命运来了个急转弯。 温颂猝不及防,至今目眩神迷。 乔繁还在电话那头吵闹:“……他如果真的负责任,就该完全标记你!你不要沉浸在自己幻想出来的幸福里,清醒一点!” 他骂温颂饮鸩止渴,温颂甘之如饴。 “可我好喜欢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了。”这话并不夸张,也不冲动。 电话那头没了声。 “小繁,你最近好不好?” “生你的小孩,我不用你操心!”乔繁发火到一半,突然冷吸了一口气,可能是撞到了哪里,温颂立即站了起来,焦急地问:“小繁,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跌倒了?” “没有,”乔繁扶着桌角站起来,身形趔趄,还不忘朝听筒大吼,“温颂,你是超级无敌大怂包!” 温颂的耳朵快要被炸聋了,连忙把手机高高举起,正巧举到周宴之面前。 “先生?” 乔繁还没发泄完,又吼了一遍:“温颂,你这个超级大怂包,你发情期要是敢一个人过,我就把你从周家绑回来!” 温颂呆住。 周宴之看了眼屏幕,又望向温颂,不疾不徐地问:“你发情期要和谁过?”【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我……” 温颂的大脑已经宕机了,乔繁的电话正好挂断,没人能替他回答。 “他能帮你解决吗?” 周宴之不笑的时候,眉眼显得凌厉,alpha的压迫感侵袭而来,温颂顿时感到后颈的腺体有些痒,说不出来的难受。 乔繁当然不能帮他解决,强效抑制剂和止疼药也不行,只有周宴之可以。 但是周宴之不可以。 温颂被那目光压得低下头,嗫嚅道:“是我在福利院的朋友,他是omega。” 听到“福利院”三个字,周宴之紧皱的眉头遽然松开,“抱歉,我语气重了。” “没有。”温颂摇头。 周宴之扶住正在晃动的秋千,片刻沉默后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温颂害怕在这件事上纠缠,他怕周宴之想起那晚的错误。因为那一晚,他现在对发情期、抑制贴、信息素之类的词都有不同程度的应激障碍……实在太不堪了。 “我真的可以自己解决,先生。” “不怕被你朋友绑走吗?” 温颂一时听不出来周宴之是在揶揄他,还是认真的,连忙解释:“乔繁是开玩笑的,先生不要当真。” “乔繁,”周宴之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和你一样大?” “比我小两个月。” “他在哪里上学?” “乔繁上不了学,”温颂提到这个不免黯然,小声说,“他右腿残疾,需要拄拐才能站起来,上完初中他就出去打工了。” 周宴之诧然,欲言又止。 “乔繁很厉害的,他在工厂车间里装仪表和车灯,动作特别麻利,老拿车间第一,他现在一个月赚五千五,效益好的时候可以拿到六千多,工厂还包吃住,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 提到乔繁,温颂就滔滔不绝,一改平日的沉默寡言。 “真的很厉害。”周宴之语气温柔。 周宴之夸温颂的时候,温颂总是摇头,但是听到周宴之夸乔繁,他倒是一点都不谦虚,连连点头,“我也觉得乔繁很厉害。” 虽然温颂上大学之后,暑假都打两份工,也算是吃过苦,但他要么做家教,要么帮人写小程序,最忙也是奶茶店,比起嘈杂高温还充满汽油味的工厂车间,还是轻松的多。 “他什么时候放假?周末可以邀请他来我们家吃饭。”周宴之说。 温颂立即摆手,“不用了。” “为什么?” 温颂心想:因为……先生你在他眼里是渣男伪君子啊!他最讨厌你了! 他委婉道:“乔繁不喜欢做客。” 周宴之看出温颂为难,也不强求。 两人沉默下来。 院子里的灯开了,两盏晕黄的小灯之间盛着一轮弯月,把秋千照得像只小船。 温颂幻想着能和周宴之一起坐在秋千里,观星赏月,度过这个幽静的夜晚。 然而阿姨打破了美好的氛围。 “小颂,喝药了。” 说是药,其实就是一些保健品,叶酸、维c,还有抑制妊娠孕吐的维生素b6。温颂吃饱之后连喝水都想吐,他觉得维生素b6一点用都没有,但当着周宴之的面,他还得一口吞下,以免被周宴之发现他孕吐严重。 阿姨把温水递给他。 温颂调动全身的力量,才强忍住反胃的冲动,勉强喝了半杯水。 “最近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温颂咳了两声,干笑着摇头:“没有,先生,我一切都好。” 周宴之应该是信了,没说什么,只是把阿姨喊到一边,交代了几句话。 温颂听不见,低头看叶酸的包装盒。 到了回房的时间,他脱了外衣,洗了个热水澡,刚出来就看到乔繁的消息:[挂电话之前,我好像听见了周宴之的声音。] 温颂笑:[你没听错。] 乔繁:[他说什么了?] 温颂躺在床上回消息:[都怪你啊,说什么发情期,先生都误会了,他问我发情期要跟谁过。] 乔繁:[???这是什么意思?] 温颂想了想:[大概觉得我很随便?本来在先生心里,我就是一个很随便的人。] 小小年纪、喝醉爬床、霸王硬上弓,还不愿意流产,妄想嫁入豪门……以前看到这种社会新闻,温颂都嗤之以鼻,压根想不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虽然每个步骤都不是他的本愿,但这个结果误打误撞地,遂了他的意,于是温颂心虚接受,像个小偷,藏头夹尾地过着。 乔繁:[照你这么说,他也很随便,面对一个喝醉了又在发情期的omega,他不是也没控制住吗?] 温颂为周宴之辩解:[是我撕了他的抑制贴,怎么能怪他呢?] alpha和omega的生理吸引,是理智难以抗拒的,更何况面对一个发情期的omega。 乔繁和温颂一样没有恋爱经历,对于信息素的强大力量只有耳闻,没有真切体会,所以很是不屑:[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那种最喜欢做表面功夫的有钱人而已。说要结婚,就领了个证,不办酒席,说要照顾你和孩子,结果连个完全标记都不肯施舍给你,我恨死他了,别让我看到他!] 温颂:[看到了你要怎么样?] 乔繁:[我拿拐棍杵他。] 温颂噗嗤一声笑出来,哒哒打字:[那不行,我会心疼的。我过几天要去科技城实习,离你的工厂不远,等我过去找你。] 乔繁:[都怀孕了,干嘛还要上班?周宴之也同意你去上班?] 温颂:[同意啊,我又不能像废物一样待在家里,怎么可以不工作不赚钱呢?鹏鹏他们去了北城之后,过得不好,我要给他们带点东西,再给护理员塞点红包。] 儿童福利院的残障孩子在成年之后,如果依旧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就会被转到社会福利院。斐城的社会福利院位置偏僻,条件简陋,七八个人共用一间房。温颂的朋友们被转移过去后,过得比在朝阳福利院还差。 吃不饱,得褥疮,是平常之事。 温颂每个月都去看望他们。 乔繁:[红包我已经给过了,你不用给了,我上周去的,还买了牛奶和水果。] 温颂:[好,我想给鹏鹏买个按摩器,他肌肉萎缩得越来越厉害了,还给小瑜买一个阅读器,我过年的时候就答应他们的。对了,小繁你想不想装仿生假肢?我昨天看新闻看到一款最新的硅胶仿生下肢,是普通假肢重量的一半。] 乔繁:[不想,装也不需要你给我买,你管好你自己吧,嫁进豪门了,兜里的钱还没我多呢。] 温颂挠了挠自己的脸,笑着回复:[我先去帮你去了解了解。] 乔繁又问:[你那个工作忙不忙?电脑有没有辐射?久坐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温颂:[不忙,不碍事的。] 乔繁:[除了我,还有谁担心你啊?] 温颂敲敲打打了好几遍,最后只回了一句:[有你担心我就够了。] 有乔繁在,温颂的童年才不至于太孤独,温颂是个很容易感到满足的人,光是看到这句话,他就感到心口暖烘烘的。像寒冬冷夜里,把一碗热汤捧在怀里,热气扑面。 一夜好梦。 翌日,他先是退了金煜的实习,又联系了软件公司的hr,问对方还招不招人。 对方歉然道:“暂时不招了。” 温颂有些失望,但也不意外。现在工作不好找,僧多粥少,一个岗位多少人盯着。他一个在校生,还没毕业,一切都没定数,哪怕绩点再高,参加过再大的项目,在公司人事的眼里,也不过是个没出茅庐的学生。 放下电话,他继续搜索招聘信息。 没想到一个小时后,刚刚的hr又给他打电话,问他接不接受三个月的短期项目。 温颂一琢磨:这不是外包吗? 可是对方开出了17k的价格。 温颂微微咋舌,这是他目前接触到的最高薪资,怎么会有公司给没什么工作经验的在校生开这么高的工资。 他问hr:“到手多少?” “到手15k左右。” 温颂难以置信,“三个月15k?” “怎么会?当然是一个月。” 温颂之前也听同学说过现在程序员外包是常事,不仅在外派公司里不受待见,被当牛马使唤压榨,干到最后,能拿到结算的三分之一就不错了。他想:一定是诓我的。 结果对方hr像能听懂他的腹语一样,说:“不是骗你的,合同上到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不会少你一分钱的。” 温颂迟疑:“我再考虑考虑。” 一挂电话,他就去信用平台上查这家公司的资质,发现没什么问题,名下没有劳务官司。他又去同城网上搜“培胜软件”,吐槽的帖子也是寥寥,不像是骗子公司。 “好奇怪啊……” 温颂有种摸不着头脑的困惑。 天上会掉馅饼吗? 正好周宴之准备出门时路过了他的房间,看到他坐在桌前挠头,就站在门口,问他:“怎么了?” 温颂先是摇头,转念又想到:先生的云途集团不也是互联网公司吗?他会不会了解这些程序员招聘陷阱,能不能帮我定夺? 可他不好意思求助周宴之。 金煜已经踩坑了,如果这个公司也踩坑,周宴之一定会嫌弃他没有辨别能力。 周宴之好像看懂了他的欲言又止,解开西服的纽扣走过来,扶了下镜框,俯身撑在温颂的桌边,问:“这家公司怎么说?” 温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宴之身上的淡淡香水味扑了满面,周宴之的领带垂落下来,离他的脸只有两公分的距离,他一抬眼就能看到周宴之的喉结,还有优越的下颌线。 温颂迟钝地回过头,呆呆地望着电脑屏幕,眼前却一片模糊。 心脏扑通扑通,他怕周宴之听见。 “嗯?” 温颂回过神来,磕巴道:“她、她说有、有短期项目,三个月,到手一万五一个月,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骗人的,因为我还没有毕业,也没有经验,一般拿不到这么高。” 周宴之说:“我帮你问一下。” 温颂愣愣地点头,连道谢都忘了,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周宴之。 周宴之拿出手机发了消息,不一会儿,就有了答复,他告诉温颂:“公司没问题,可能项目时间比较紧张,所以急着招人。” “好。” 周宴之说什么,温颂都深信不疑。 hr的消息适时地发了过来:[忘了跟你说,这个项目是要外派到其他公司的,这个能接受吗?不出市,就在长融大道那边,离你家有多远?] 温颂指着屏幕,转头对周宴之说:“外派到长融大道,和先生离得很近。” 周宴之垂眸看他,似笑非笑地说:“是啊,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司。”【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培胜的hr让温颂周一去签合同。 温颂云里雾里,脑袋里只有“长融大道”四个字,外派的公司在长融大道附近,而周宴之的云途集团就在长融大道88号。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三个月,他每天都可以和先生同方向上班,中午有时间,还可以溜达到云途附近。 如果……遇上刮风下雨,天气恶劣,他说不定可以蹭一下先生的车!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根了,抑制不住的开心。 这份开心一直延续到周一,他七点不到就醒了,穿衣洗漱,准备好自己的简历和身份材料,全部放进双肩包里。 黑色的牛皮双肩包,是刚上大学那年周宴之给他买的,托助理送到他宿舍楼下。 没见过世面的温颂都不敢想象这包有多贵,压根不舍得用,拿到手之后就用无纺布一层又一层地裹起来,隔一阵拿出来看看,生怕落灰。 保姆阿姨说,第一次工作,要穿得体面些,不能让人小瞧了。 温颂左思右想,决定拿出这只双肩包,用他最值钱的家当撑撑场面。 吃早饭的时候他已经从开心变成了兴奋,每个细胞都在期待外派那天的到来,可能是他的情绪起伏表现得太明显,连周宴之都注意到了,频频看他,温颂只好埋头喝牛奶,以作掩饰。 就这样过了五分钟,他已经喝了两杯牛奶,蒸饺才吃了一只。 周宴之疑惑:“你不是喜欢吃三鲜蒸饺的吗?” “喜欢,喜欢的。”温颂很是窘迫,他夹起一只蒸饺塞进嘴里。 阿姨又往他的盘子里放了一颗剥好的煮鸡蛋,笑着说:“小颂今天第一天上班,是不是太兴奋了?再兴奋也要吃得饱饱的。” 其实这不是温颂第一次上班,他打过很多工,奔波过很多地方,但这是第一次,上班前,有人为他准备丰盛的早餐。 温颂拿着煮鸡蛋,舍不得吃。 “谢谢阿姨。” 阿姨又叮嘱他:“到了班上记得吃锌片,阿姨泡了红枣枸杞茶,给你放包里。” 阿姨拿起他的双肩包。 周宴之也看过去,视线停顿在双肩包上。 温颂心里一紧,怕周宴之觉得他虚荣,第一天上班就要背名牌包,羞愧地低下了头,却听到周宴之问:“这是你买的?” 温颂愣住,“是先生买的,我刚上大学的时候。” 周宴之若有所思。 温颂有点难过,亏他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了快四年,可送礼的人压根不记得。 半晌,周宴之忽然问:“你刚上大学那年我送你的是这只黑包?” 他工作繁忙,给温颂买礼物这些事都交代给助理做了,细节早已记不清,却隐约觉得这只双肩包和他吩咐的有所出入。 “是……” 温颂放下筷子,不敢吃了。 怕温颂多想,周宴之说,“黑色百搭,也挺好的,工作了适合背这样的包。” 温颂松了口气,还以为周宴之的助理把本来不属于他的礼物错送给了他。 “吃饱了吗?” “吃饱了。”温颂拘谨地点点头。 “走吧。”周宴之起身穿上西装外套。 温颂连忙抽纸巾擦了擦嘴,手忙脚乱地穿外套,背起双肩包,跑到门口,和周宴之一起换鞋。 他们并排坐着。 周宴之的皮鞋光滑锃亮,西裤和皮鞋之间露出一截脚踝,被正装袜包裹着。 周宴之虽有奢靡的资本,却从无纨绔做派,他穿衣行事都一丝不苟,端正自持,通身都是深色系,有一种禁欲的性感。 温颂低头望着自己洗得惨白的帆布鞋,和周宴之的皮鞋并列在一起,简直是云泥之别的具象化。他有些灰心,又不想让负面情绪破坏美好的周一,于是深吸了一口气,俯身给自己系了一对蝴蝶结。 “之前做过项目吗?” 耳边响起周宴之的声音,温颂歪头望去,周宴之的视线从他的蝴蝶结转移到他的脸上,颇有闲心地问:“负责前端还是后端?” “大三的时候参加过一个学院组织的项目,一个健身软件的app,当时负责后端,也做测试。” “把你当免费小工用?” 温颂赧然,“也不是,挺锻炼人的。” 他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十三,和hr约好了九点到培胜,一号线每天都堵得厉害,他还要挤十一站,再耽误下去,他就要迟到了。 可周宴之似乎还有话要叮嘱。 “到了新公司,不能听别人使唤,不是你的工作职责就拒绝。” 温颂乖乖点头:“好。” 他正要起身,周宴之又说:“签合同的时候要看清楚合同的条款,你还没有毕业,签的只是协议,不是劳动合同。” “好,我会认真看的。” 他已经站起来了,两手用力拽了拽包带,以暗示周宴之,但周宴之视若无睹,继续道:“外派条款也要看清楚,不要——” “先生!”温颂实在忍不了了,鼓起勇气把自己的电子表举到周宴之面前,委屈道:“我要迟到了。” 周宴之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扬起,不紧不慢道:“是吗?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我让黄师傅送你去科技城?从南环路上高架,不堵车,半小时就到了。” “……” 温颂觉得哪里有点怪。 “不然一号线现在正是人最多的时候,挤来挤去的,有危险。”周宴之说。 温颂想:也是,为了宝宝的安全。 他现在还看不出怀孕,旁人也不会让着他,孕早期什么危险都有可能发生。 先生的考虑也有道理。 他无奈道:“好吧。” 又担心起周宴之,“那先生呢?先生怎么去公司?” “我自己开车去。” 温颂差点忘了,周宴之有好几辆车。 他跟着周宴之出门。 黄师傅早早等在院子外,周宴之扶着车门交代他送温颂去科技城,黄师傅说好。 温颂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然后凑到窗前,仰头望着周宴之。 临近四月的斐城有了初春的景象,晨雾散去,阳光明媚,空气中氤氲着自然清新的气息,和风摇晃了四周花枝,拂动温颂额前的碎发,吹漾他眸中的水光,灿如日星。 周宴之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片刻,又问他:“抑制贴带了吗?” 温颂点头,“带了。” 他乖乖摆手,“先生再见。” “晚上见。” . 温颂勾着脑袋,好不容易才在一众广告牌中看到“培胜软件”四个字。 “黄师傅,就停在这边吧。” 车子缓缓停下,温颂背起双肩包,笑意吟吟道:“谢谢黄师傅!” “应该的,不用谢,”黄师傅今年刚过五十岁,体型圆润,笑起来脸上都是褶,他说:“小温先生,我晚上就在这儿接你啊。” 温颂局促:“不用不用。” “没什么,应该的。” 温颂连连拒绝:“真的不用,黄师傅还是去接先生吧,接先生要紧。” 黄师傅想起周宴之的消息,脸色一变,假装催促道:“要迟到咯,快进去吧。” 温颂吓一跳,连忙跑进写字楼。 hr是个年轻的女孩,叫刘沁,她热情地接待了温颂,把合同放在他面前,告诉他:“合同内容你先看看,后面外派的条款你也仔细确认一下,身份证带了吗?” 温颂把身份证交给她。 “我拿去复印一下,对了小温,手机号码再发我一下,我要把你的信息发给外派公司的人事,那边办理进出工牌需要用到。” 温颂愣愣的,“好。” 刘沁风风火火,很快就拿着复印件回来了,“你们学校应该有一个实习证明吧,交给我,我拿到经理那边帮你盖章。” “啊?”温颂一脸茫然。 怎么和室友们形容的公司截然不同?为什么对他一个在校生态度这么好? 没一会儿,hr就把盖好章还填好评价的实习证明拿了回来,交到温颂手上。 温颂看着那一行洋洋洒洒的“工作表现良好、服从管理、善于思考、活学活用、专业能力强”,陷入了沉思。 怎么刚来十分钟就给好评了? 他不是来当牛马的吗? 他面色为难,“这个……” 刘沁一副了然的模样,笑着说:“都是模板啦,不要在意。” 温颂更加茫然。 刘沁又出去打印材料,温颂只觉满头雾水,晕晕乎乎,正巧这时周宴之打来电话,问他:“公司怎么样?” 温颂用余光盯着门口,捂着听筒,窃声说:“先生,我觉得有点古怪。” “哪里古怪?” “就是……对我很好,好得有些古怪,我刚到这边,人事姐姐就帮我的实习证明盖好章了,经理还写了一堆夸奖的话,人事姐姐也特别热情,我以前打过很多工,还从来没遇到态度这么好的公司。” “打过很多工?”周宴之的声音沉了些。 温颂鬼鬼祟祟地盯着门口,没注意到周宴之的反应,咕哝道:“是啊,有很多黑心老板呢。” 周宴之在那头沉默。 “不知道外派的公司怎么样,不过先生放心,我都能适应的。” 温颂还想说些什么,刘沁就走了进来,他连忙对着听筒说:“先生,有人来了,我先挂了。”然后抬头朝刘沁笑了笑。 刘沁问:“合同看完了吗?有不放心不理解的地方吗?我来给你解释一下。” 温颂不敢签字,谨慎询问:“关于外派,我不太懂。” “就是派到客户公司完成项目,从明天开始,为期三个月,你就作为实习生,跟着我们项目小组去客户公司,服从对方公司的管理制度,朝九晚五,和对方公司的工作时间保持一致。工位和电脑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项目不复杂,数据库迁移,就是时间紧任务重,我看你大二有实习经历,应该懂一点。” 温颂这才有点头绪。 “那我要被外派到哪里?” “你不知道?”刘沁很是疑惑。 温颂第一次对自己的理解能力产生了怀疑,“我……我怎么会知道?” 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有人冲进会议室,开口就问:“疯了吧?我们公司怎么能接到云途的项目?不会被骗了吧!” 温颂腾地站起来,“云途?” 来人看了温颂一眼,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但也没停留太久,就转移到刘沁身上。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真的是云途?” 温颂难以置信地确认:“云朵的云,旅途的途?” 刘沁摊手:“是啊,就是斐城最出名的那个云途。”她望向温颂:“你真不知道?” 温颂瞠目结舌。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怎么兜来转去,进了先生的公司? 先生知不知情?旁人会不会觉得他和先生有关系,会不会给先生带来负面影响? 他完全蒙了,神思恍惚地听刘沁说着外派小组的安排,左耳进右耳出,没听懂半句。刘沁一走,他就跑到楼梯间给周宴之打电话。 “先生,怎、怎么回事,我竟然要被外派到云途。” “是吗?那也太巧了。”周宴之的声音里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惊讶好像又没那么惊讶。 温颂没听出周宴之声音的异样,急得都快哭出来:“这下怎么办?先生,我觉得我能力还不够,我也不应该出现在云途,要不我现在去跟人事说一下吧。” 周宴之尚未开口,有人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一把圈住温颂的肩膀,安抚道:“云途有什么可怕的?别担心,我罩着你。” 温颂呆若木鸡。 “我们同校的,我大你两届,我叫谢柏宇,明天我们一起去云途。” 男生五官英俊,声音清亮。 温颂的手机一直处在通话状态,通话时长一点点增加,但周宴之没有说话。 空气中盘旋着某种让温颂不安的气息,明明隔着手机屏幕,温颂却莫名感受到了alpha的信息素在逼近。 “你在和你爸妈打电话吗?让他们别紧张,”谢柏宇拍了拍温颂的肩膀,朝他眨了下眼:“小学弟放心,我外派经验丰富,云途再可怕,有我罩着你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谢柏宇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离开,走前还接了个电话:“今晚去哪里吃啊?又是烧烤,我都快被孜然腌入味了……” 温颂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回过神来。 这公司,从上到下,都好奇怪。 他准备放弃签约,转身拉开楼梯间的门才想起来——通话还没结束,他连忙把手机举到耳边,“先生,抱歉刚刚有人来。”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温颂以为周宴之在忙其他事,等了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挂断时,听到周宴之说:“和新同事熟络得很快。” 周宴之平静地说了个陈述句,但温颂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高兴。 “我刚刚才认识他。” “项目组里就你们两个人?” “我不知道,我……”温颂犹犹豫豫,“先生,我还是不去云途了。” “为什么?” “会影响到您。” “我已婚这件事是公开的。” 温颂心想:可我不是公开的啊。 要是被别人知道,周宴之和一个无父无母、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人结了婚,别人会怎么看待他?会不会在背地里笑话他? 温颂越想越后怕。 “小颂,我只是一个普通商人,没有厉害到你要到处避嫌的程度。” 周宴之读懂了温颂的心事。 他叹了口气,温颂听出了无奈。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温颂忽然有了决定,壮起胆子问:“先生,我去你那边,你会不开心吗?” 每天从早到晚都看到我,会烦吗? 万一关系曝光,会讨厌我吗? “不会,我很欢迎。” 短短六个字,像一剂强心针,温颂忽然就有了信心,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先生说的是,我很欢迎。 不避嫌,不讨厌,而是欢迎。 他不去云途,倒辜负了先生的期待! 他对着电话发誓:“我会好好工作的,先生,我一定配合小组完成好项目!” 他斗志昂扬,声量都抬高了。 周宴之在那头轻笑出声。 温颂两颊绯红,越想越兴奋,“那我明天就和学长一起去云途报到!” 电话那头没了声。 正好刘沁出来找温颂,温颂匆忙挂了电话,回到会议室。 他把协议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终于小心谨慎地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好啦,合作愉快。”刘沁朝他伸手。 温颂愣愣地伸出手,“谢谢。” “不,应该是我们谢谢你。” “啊?”温颂不理解。 刘沁语焉不详,只朝他眨了眨眼,“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小组的成员。 “这一次的外派小组有三个人,这是余正凡,余哥。”她走到一个中年男人面前,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灰白条纹的冲锋衣,看着憨厚老实。他特意起身朝温颂伸手,笑着说:“你好,叫我老余就行。” “余哥好,我是温颂。” “余哥是这一次外派小组的组长,到时候的具体工作分工,你就听他安排。” 温颂点头。 “还有一个是……谢柏宇呢?” 余正凡说:“不知道,是不是下楼买咖啡了?” 话音刚落,谢柏宇就拎着咖啡回来了,用胳膊肘抵开玻璃门,自说自话道:“来来来,明天就要去云途了,这应该是夏天到来前最后一次给我亲爱的沁姐买咖啡了。抹茶拿铁,沁姐的最爱;冰美式,余哥一成不变的最爱,还有我们的新同事,小温学弟!” “巴旦木拿铁,怎么样?” 温颂不好意思接,可谢柏宇强行把咖啡塞到他的手上,“学弟,别客气。” 刘沁笑着说:“他就这样,有点自来熟,多相处相处就好了,人是个好人。” 经过刘沁的介绍,温颂这才知道,余哥是几年前因为身体不好,从大厂辞职出来的,后来年纪大了,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进了培胜做外包,他工作认真负责,但性格有些闷,不爱和人说话。 而性格开朗的谢柏宇从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培胜工作,因为他是经理的外甥。 虽然是业内排斥的外包,但在舅舅的公司里,他自由轻松,不受人管束。 旁人起初忌惮他的身份,对他敬而远之,可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这少爷……还挺讨人喜欢的。嘴甜,细心,效率高不抱怨,还经常当散财童子,请客吃饭买咖啡。 这样的性格,谁不喜欢呢? “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刘沁说。 谢柏宇听见了,笑着接了句:“那必须的,小温你是omega?” “是。”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可爱?” 温颂呆住,刘沁朝谢柏宇的肩膀推了一把,使了个眼色:“别逗他。” 谢柏宇笑了笑。 温颂找了个机会,去茶水间吃了锌片,回来的时候余哥已经开始安排分工了,他立即坐下,认真听讲,仔细记录。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快下班时,谢柏宇问他:“学弟,住哪里?我开车送你吧。” 温颂站在窗边,余光瞥到楼下停着的黑车,是黄师傅的车,他对谢柏宇说:“我住的离长融大道不远,坐地铁回去就好,谢谢学长的好意。”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 谢柏宇的视线总是在温颂的脸上逗留,像是琢磨一道题,反复地看。温颂不习惯这样直白的目光,低头转向别处。 “学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谢柏宇明明要去地下一层,却跟着温颂走出来,“你是不是参加过募捐活动?” 温颂很是惊讶:“是大一……” “当初是不是你抱着募捐箱,一路追着我,追到图书馆,给我讲道理?” 时间、地点、人物,几个要素一经对上,记忆就开始倒带。 回到四年前的飘雪冬天。 那时候温颂进了斐大的志愿者协会,协会给福利院的孩子募捐,这种事,受过益的温颂当然冲在最前面。冬天寒风萧萧时,他穿着羽绒服,抱着硕大红色募捐箱,穿梭在下课的人群中,请求大家踊跃献爱心。 当时谢柏宇就在其中,下了课准备和室友一起去图书馆,看着志愿者协会发的募捐宣传单,冷嗤道:“天天搞这些,究竟能帮到谁?也不知道最后会进谁的口袋。” 一旁的室友也说:“是啊,都这个年代了,哪儿来那么多孤儿?” 温颂听见了,冲到谢柏宇面前:“能帮到的!真的能帮到!” 谢柏宇吓了一跳。 “我知道很多人不信任慈善机构,但是请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在努力帮助别人的人,真的有很多孩子需要帮助。” 室友觉得这男孩好奇怪,连忙拉着谢柏宇往图书馆的方向走。 结果温颂一路追过来:“我不是要你们捐款,我只是想说,这个年代了,孤儿还是很多的,只是你们接触不到。他们大部分都是天生残疾,有眼盲的,有脑性麻痹,全身上下只有脚能动,他们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生活不能自理,没法上学读书——” 室友给谢柏宇使了个眼色,心想:这小孩也有病吧,追着我们说什么说? 温颂抱着笨重的红色募捐箱,跟在谢柏宇后面,语气坚定,“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有警惕心和防备心是正确的,但是请你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真诚和善意。有人被温暖过,有人永远感激。” 谢柏宇看他的眼神有了变化。 温颂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我真的不是要你们捐款,真的,我就是……想解释。”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温颂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了,脸腾的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转身往回走。 谢柏宇喊住了他,“学弟,我没现金,扫码行吗?” 温颂愣住。 谢柏宇扫了募捐箱侧面的二维码,捐了两百块,然后和室友进了图书馆。 “后来……” 谢柏宇看着温颂的脸,说:“我每个月都往慈善总会捐钱,因为你。” 温颂怔然。 大一和大四的温颂没有太多变化,还是稚气未脱的样子,不过脸色更加红润。 “没想到又见面了。” 温颂从早上开始就有点怵谢柏宇,直到此刻才完全接受他,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学长,你本来就是一个好人。” 好人这个词听着敷衍,但从温颂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真诚,谢柏宇欣然笑纳。 “要我送你去地铁站吗?” 温颂用余光瞥了一眼黄师傅的车,连忙摇头,“不用了,我走过去就好。” “那好吧。”谢柏宇微微俯身靠近温颂,他笑起来眼尾上翘,像小钩子。 “学弟,明天见。” 温颂抿唇笑:“学长明天见。” 他一直看着谢柏宇走进电梯,才松了口气,跑向等待已久的黑车。 “抱歉啊黄师傅,我——” 后半句卡在喉咙口,人也僵住。 他看到周宴之坐在后排。 “先生?” 周宴之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端坐在后座,几乎和黑色车壁融为一体,温颂莫名发憷,惴惴不安地探身进来,贴着车门坐下。 他微微侧过脸,偷瞄周宴之。 周宴之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缓缓翻了一页,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 温颂把书包拿下来,放在腿上,半晌才敢开口:“先生,您怎么来了?” 周宴之合上文件,“顺路。”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温颂觉得难过,明明上午还说欢迎,下午就只是顺路了。 两个人之间隔着天堑。 温颂望向窗外。 黄师傅从后视镜打量着后面的光景,忍不住打圆场:“小温先生,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啊?办公室大不大?” 温颂坐直回答:“挺好的,不过我不是在这里上班,要外派出去三个月。” “是不是要去云途啊?” 温颂惊讶,“黄师傅怎么知道?” “周总交代了,以后我每天八点半到家门口接小温先生上班。” “不用——” 温颂还没拒绝出口,黄师傅就自顾自地说:“从华庭别院到云途不到四公里,哪怕再堵车也就二十分钟,小温先生以后每天早上可以舒舒服服睡到八点钟。” 温颂摆摆手,“真的不用。” “怎么不用?”黄师傅瞟了一眼后视镜,想了想,又说,“是周总特意交代的。” 温颂于是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像一尊俊美无俦的石雕,温颂不敢直视,想了想还是拒绝:“黄师傅,我还是——” “让黄师傅送你。” 周宴之用一句话结束了温颂和黄师傅的来回拉扯,他的命令不容置喙。 温颂瞬间噤了声。 气氛又冷下来。 黄师傅见状再次圆场:“小温先生,刚刚站在楼下和你聊天的男孩是谁啊?” “是同事,他也被外派到云途了。” “看着年纪不大。” “比我大两岁,是我同校的学长。” 黄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周宴之,他神色平静,翻看文件,好像全然不在意。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黄师傅咬咬牙,又问温颂:“原来是同校的啊,我看你……你们相处得蛮好,还有说有笑的。” 温颂腼腆回答:“刚刚才知道我和学长四年前就见过,还挺有缘的。” “这么有缘啊……”黄师傅拖长了尾调,又问:“那他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吗?” 温颂连忙摇头,“我没有说。” 结婚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而且他是没毕业就结婚,别人会说闲话的。 黄师傅更着急了,“他没看出来吗?小温先生你没戴结婚戒指吗?” “没,”温颂摸了摸手指,笑着问:“谁会每天都戴着结婚戒指?有点奇怪。” 话音未落,余光瞥见一抹白光。 他转过头,看到周宴之左手无名指上的单钻白金婚戒,在昏暗车厢里格外亮眼。 “……” 他好像没注意到,周宴之从领证那天起,就一直戴着婚戒,很少摘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婚戒要一直戴着吗? 温颂不懂,也没人跟他说过这个规矩。 其实他也想戴,可周宴之给他买的婚戒太过奢华,戒圈上缀着一排夺目耀眼的钻石,动一动手指头,心都跟着颤。 他连周宴之送他的双肩包都不舍得背,哪敢戴着几十万的钻戒出去招摇? 可他没想到,周宴之一直戴着。 难道是为了表明已婚?他暗暗思忖,也能理解,毕竟当初周宴之执意和他领证,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敷衍父母的催婚。 黄师傅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传到温颂的耳朵里,他方知婚后不戴婚戒是个罪过,连忙小声解释:“我不是故意……我在学校不方便戴。” “是是是,在学校是不方便。”黄师傅讪笑几声,从后视镜看周宴之的脸色。 周宴之也不作声,只是放下文件,把手搭在膝盖上,钻戒的光芒更明显了些。 温颂心虚地望向窗外。 黄师傅忍不住说:“小温先生,周总今天是从园区赶过来的,特意——” “黄师傅,”周宴之声音冷沉,“开车。” 黄师傅脖颈一缩,再不敢多话。 温颂更加局促,心里焦躁不安,下意识想要抠东西,可包太昂贵了,他舍不得,只能抠自己的牛仔裤。 抠着抠着,就到家了。 进了门,温颂慢吞吞地换鞋,在玄关边罚站。 今天的周宴之有些喜怒无常,从谢柏宇误入他们的通话开始,周宴之的语气就没好过,温颂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看着周宴之走到客厅,脱了西装外套,像平时一样挽起袖子,往厨房走。 周宴之竟然还愿意给他做饭。 这是递台阶的意思么? 温颂想到了什么,急忙跑回房间。 周宴之看着他上楼,直到听见他平稳跑进房间的脚步声,才打开冰箱的门。 刚拿出保姆事先买好的新鲜蔬菜,还没想好菜单,温颂就“噔噔噔”地跑下来,小火箭似的冲到他身边,把手支棱到他眼前。 “我……我不是故意不戴的。” 他戴上了婚戒。 对戒的形状款式一致,和周宴之的相比,温颂的这只钻石更多,造价更贵,戴在他纤细的无名指上,显得澄澈透亮。 温颂气喘吁吁:“太贵重了,我舍不得戴,我……我从明天开始天天戴着。” 周宴之垂眸看着婚戒,没有说话。 温颂有些急了,无意识地贴近周宴之,垂落的卫衣挂绳扫过周宴之的手臂,还仰起脸,努力解释:“学校人多眼杂,这么贵重的戒指,我怕别人觊觎,也怕弄丢。” “别生气了,先生。”他央求。 他眼圈泛红,嘴角一个劲往下撇,看着可怜的很,周宴之转过身,无奈地问:“我要是生气了,你怎么办?” 温颂睫毛发颤,小声说:“会害怕。” 他穿着灰色的棉卫衣,卫衣里面是一件纯白的圆领白t,领口的毛边能看出旧,但是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洗衣液的清香,和他若有若无的铃兰香混在一起,让周宴之心软。 “我在你面前生过气吗?冲你发过脾气吗?” 温颂摇头。 “那为什么怕我?” “先生每天处理公司的事已经很忙了,我不想让我的小事惹得先生不高兴。” “什么小事?” “外派到云途,还有不戴婚戒。” “我什么时候说我生气了?” 温颂低下头,委屈巴巴地说:“您突然不理我,今天,电话里一次,车里一次。” 嘴上道着歉,心里记着帐。 这小家伙。 周宴之被他反将一军,从质问方变成了解释方,“我没生气。” 温颂微不可察地撅了下嘴,显然还是不信。 周宴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身前拉了一把,“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对外派到我的公司这么抵触?” “公司里人多眼杂,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我和先生也不可能一个照面都不打,万一在公司里说话或者下班一起回家被同事发现了,他们肯定会四处乱传我们有关系的!” 温颂信誓旦旦,有理有据,心想:风险如此之大,先生应该会重新考虑吧。 可是等了很久,只听到周宴之问:“我们之间,没关系吗?” 温颂呆住。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应该是被发现了也有合法证明解释的夫妻关系。” 周宴之碰了一下温颂的手背,对戒轻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响声。 温颂的脸蹭的一下红了。 先生完全是在诡辩,本来就不算能言善辩的温颂面对他,毫无防抗之力,只会软绵绵地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 “饿不饿?” 话题蓦地转折,温颂茫然摇头。 周宴之耐心问他:“不饿的话,耽误你几分钟时间聊一下,好不好?” “好。” 周宴之倚在岛台边,看着温颂的眼睛,说:“首先,你来云途,我很欢迎,这不是假话,是我的心里话。至于可能会出现的风言风语,我完全不担心也不在意。领证的时候我就征询过你的意见,是你不想公开的。” “我——”温颂欲言又止。 周宴之继续道:“这件事不用再纠结,我的车库里有一辆不常开的奥迪,以后就让黄师傅开那辆车送你上班,不会被人认出来。” 周宴之继续道:“至于婚戒,你还小,日常戴的确不合适,是我当初没考虑周全,以后不用戴,没有婚后必须戴婚戒的规矩,很多人都不戴,我戴着只是为了省一些麻烦。” “什么麻烦?” 周宴之的目光在温颂的脸上梭巡片刻,只说:“人情往来上的麻烦。” 温颂刚问完就反应过来了,像周宴之这样的显贵,身边是少不了诱惑的。 果然他只是周宴之的挡箭牌。 可是挡箭牌也很有意义啊,他想。 “还有一件事,”周宴之将下滑的袖口重新挽起,“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只是什么?” 周宴之脸色微变,想起那个在写字楼门口朝温颂笑的男生,一眼便知的alpha,还有那句“有我罩着你”。 云途是龙潭虎穴吗? “没什么,”周宴之撑在岛台边,温声说:“总之我没有生气,你也不要多想。” 温颂听得恍惚,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回过神来,“好、好的。” “今晚想吃什么?” 没等温颂陷入苦思冥想,周宴之替他做了主:“要不我定?” 温颂已经找不着北了,只知道一个劲点头,他的心跳逐渐加速,呼吸也在加速。 先生没有生气,还主动跟他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这不是梦! 他只恨耳朵没有录音功能,没法把周宴之的话录下来时时回放,真是太可惜了! 周宴之催他去客厅玩,他一背过身去,就开始傻笑,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奔向沙发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他故技重施,抱着靠枕,坐在沙发边偷看周宴之做饭。 周宴之把备好的葱姜放进油锅,顿时噼里啪啦,火势渐旺,他单手握住锅柄,健硕的小臂从挽起的衬衣袖口中露出来,肌肉尽显,火光映照下线条硬朗,秀色可餐。 还没闻到饭菜香,温颂已经开始咽口水,心猿意马地调着电视台。 “现在就开始看少儿频道了?” 保姆阿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颂吓了一跳,抬头看到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小马宝莉》,瞬间臊红了脸。 阿姨笑了笑:“看动画片,做做胎教蛮好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收拾温颂的包,拿出保温杯,拧开杯盖看了看:“小温先生,你是不是不喜欢红枣枸杞?怎么就喝了这么点?” 温颂说:“喜欢的,但是今天同事买了咖啡,就忘了喝,不好意思阿姨。” “咖啡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的,”阿姨把保温杯里泡了一天的东西倒进水池,叮嘱温颂:“明天一定要记着喝,红枣枸杞对身体好,补气血的。周总,要不从明天开始,您监督小温先生喝水,每天起码喝一杯。” 她突然喊了声“周总”,把温颂吓了一跳。 周宴之欣然答应,“好。” “啊?”温颂呆住。 阿姨又说:“每天一杯,一杯半最好了。” 温颂张了张嘴:“我自己——” “好的。”周宴之点头。 两人一唱一和,温颂压根没机会插嘴,一直到吃完晚饭,他还没完全回过神。 . 晚上,乔繁给他发来消息:[今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温颂刚吹完头发,钻进被窝里给乔繁回复:[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我上班第一天就被外派出去了,外派的客户公司竟然是云途!!是不是难以置信!!] 乔繁:[什么意思?] 温颂:[意思就是,从明天开始,我要去云途工作三个月!和先生很近,我还可以看到他工作的样子!] 乔繁发来一个“切”的表情包:[瞧你这点出息,孩子都两个月了,还在激动这么点小破事。] 温颂也不恼:[你说,要是在云途里碰到他,我怎么打招呼比较好?] 乔繁:[你说,嗨,老公!] 温颂抱着手机傻笑。 乔繁倒是很冷静:[外派到云途,这也太巧了,不会是他安排的吧?] 温颂笑出声:[小繁,你真有想象力,先生怎么会安排这种事?] 乔繁:[说不定呢。] 温颂还是笑:[除非星星掉下来。] 乔繁:[对了,我今天去看鹏鹏了。] 一看到“鹏鹏”两个字,温颂高高扬起的嘴角瞬间凝固住了,他等不及发消息,直接一通电话拨了过去,“鹏鹏怎么样?” 乔繁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挺好的,就是那个护工……对他还是不上心。。” 鹏鹏也是福利院的孩子,先天性脊柱畸形,四岁不到就被父母丢弃在福利院的门口。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有明显的蜷曲变形了,但福利院没办法给他提供太好的救治,错过了最佳手术时期。今年十九岁的鹏鹏,在床上躺了十年,肌肉完全萎缩,生活不能自理。 吃饭穿衣洗澡都做不到,再加上神经受压迫,时常尿失禁,经常被护工斥骂,离开福利院的温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所以当时周宴之向他提出结婚,纵使他从未奢想过,看着周宴之的眼睛,竟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因为在周宴之身边,他才能感到安稳,感到未来值得期待,似乎只要他努努力,就能继续为他的朋友们撑起一片天。 “我最近刚到新公司,有点忙,过几天我带点东西过去。” “别给那个姓秦的买东西了,我上个月给了她五百块红包,让她每天下午推鹏鹏出去晒晒太阳,我一走她就在鹏鹏床边说,想得美,我只是公立福利院的护工,又不是私人保姆。” 温颂眸色黯然。 “别想了,去看看他就好了,我们的日子总要过下去,”乔繁语气轻松了些,问他:“明天要去周宴之的公司上班了,紧不紧张?” “好紧张。” “就这么点出息,”乔繁嗤笑,“哪天你俩一起回家被人发现了,然后所有人都知道,原来那个外派的实习生是总裁的老婆——” 温颂的脸一瞬间涨红。 良久,他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闷声说:“不会的,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温颂做了一夜的美梦。 梦里的先生就躺在他身边,听到他说孕反难受,就朝他张开怀抱,像哄小孩一样抱着他,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拍着他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抚,陪着他入睡。 这场美梦太过温柔,空气里全是周宴之的松木香信息素,他心驰荡漾,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在先生的怀里滚来滚去地闹觉。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铃声响起。 如魔音贯耳,叫他心烦。 温颂翻起枕头盖住耳朵。 清静了一会,铃声再次响起,他又往被子里钻。 这下就听不见了吧,他得意地想。 谁知道没过多久,忽然有一只手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翻身躲开,那只手竟然追了过来,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脑袋。 一场美梦就这样被搅和了! 天知道他怀孕以来都没睡过几个好觉! 他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圆脑袋,怒气冲冲地说:“讨厌!不要打扰我的美梦!” 发泄完,转头又要睡着。 迷迷糊糊中,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好熟悉的声音。 怎么不像是做梦? 温颂心神一凛,倏然睁开眼,看到站在床边的周宴之。 周宴之穿着矜贵工整的衬衣和西裤,没有系领带,领口微微敞着。他的视线略过温颂从睡衣下摆露出来的白嫩肚皮,浅笑道:“起床气还挺大。” 温颂呆住,眨巴眨巴眼。 “八点二十五。”周宴之点了点手腕上的表,“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温颂立即坐起,但还没完全睡醒,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凌乱不整的睡衣,还有后颈掉落一半的抑制贴,呆呆地望着周宴之。 “去洗漱。”周宴之又说。 温颂恍然回神,连忙下床。慌乱中拖鞋都穿反了,周宴之俯身帮他,被他拦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谢谢先生。” 两个人靠得很近,周宴之闻到浓郁的铃兰香,微微顿住,指尖蜷回。 温颂低头逃向卫生间。 周宴之本不该擅自进入omega的卧房,可他在隔壁都听到温颂的闹铃响了两回,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颂还没有醒的迹象。 其实不喊他也可以,让技术部把外派对接时间推迟一天就行,但温颂一向守时,从不迟到早退,再加上第一天实习,意义重大,周宴之想了想还是叫醒他。 一进来就看到被子鼓了个包。 记忆里那天清晨,温颂也是这样,蜷缩在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只不过那天的温颂浑身红痕,后颈还有临时标记留下的齿印,周宴之碰一下他,他就瑟瑟发抖。 想到那个画面,周宴之眸色发黯。 转身时看到床头柜上的强效抑制剂和止疼药,他脸色更差。拿起止疼药,看到上面写着“孕期特定镇痛片”,他也没完全放心,用手机拍下,余光扫过一旁,还有两片干瘪的薄姜片,不知何用。 拍下来,一齐发给朋友。 温颂洗漱飞快,不一会儿就冲出来换衣服,周宴之下楼让保姆加热牛奶。 八点三十三,温颂坐上餐桌,一手拿着三明治,一手拿着牛奶杯,左右一大口,吃得差点噎住,把保姆阿姨看得眉头直皱,“慢点吃,慢点吃,迟几分钟不要紧的。” 周宴之在一旁看他,没说什么,低头点了几下手机。 温颂紧赶慢赶,在八点三十七分的时候上了黄师傅的车,周宴之站在院门口,温颂扒在车窗上朝他乖乖挥手,“先生再见。” 周宴之朝他点了点头。 车窗一关上,温颂就变了表情,转过身,焦急地望向黄师傅,央求道:“黄师傅你可不可以快一点?我要迟到了。” 黄师傅爽朗地笑,“好啊。” 最后赶在八点五十八分,抵达云途。 温颂连声感谢黄师傅,拎起包就冲了出去,黄师傅在后面喊:“小心,看着脚下,别摔倒了!” 刚跑到电梯门口,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到了谢柏宇。 谢柏宇穿着一套枣红加浅灰的运动服,头戴耳机,朝他眨了下眼。 “好巧,你也踩点到。” 温颂朝他腼腆一笑,“学长早上好,我……我平时不踩点的,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没听见闹铃。” “没事,大不了扣点全勤。” 温颂心想:我可不能被扣全勤,一分钱都不能少拿的。 踩点来的人很多,最后一分钟,不少人急匆匆地涌了过来,五部电梯同时运作,等待的时间里,温颂状若无事地张望四周。 云途大楼是前些年新建的,一共二十五层,里外崭新,有宽敞明亮的中庭,随处可见的绿植点缀,阳光从天窗洒下来,让整座写字楼少了几分压抑,空间更加舒展。 也许有周宴之的滤镜在,温颂看哪里都觉得好,云途简直是他的梦中情司。 其中一部电梯霍然打开,人群攒动,越来越挤,温颂有些胸闷,余光瞥见最里面有一部没人等的电梯,正要走过去,就被谢柏宇按住了肩膀,“那不是咱们坐的。” 谢柏宇指了指电梯上的金属字。 ——总裁专用电梯。 温颂诧然,旋即倍感失望。 原来周宴之不坐普通电梯。 他还以为有机会能在电梯里偶遇,昨晚睡前还在想,要是在电梯里遇到周宴之了,该怎么打招呼,结果是他想得太多。 电梯里遇不到,周宴之也不吃公司食堂,他是技术部的外派小喽啰,连经理都不一定能天天见,何谈总裁?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被谢柏宇推进了电梯,“学弟,快进来。” 温颂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了。 谢柏宇安慰他:“没事,刚刚群里发通知,说对接时间改成九点半了,让我们先去17楼会议室等他们。” “啊?” “你没看到吗?半个小时前通知的。” “我……那就好。”温颂松了口气。 “早知道我就多睡二十分钟了。”谢柏宇对着电梯厢壁理了理头发。 他挑染了两簇黄色头发,看起来十分不羁,见温颂目光好奇,问他:“怎么了?” 温颂小声说:“学长,你一点都不像程序员,你穿这一身特像外面广告牌上的模特。” “我也觉得你不像程序员。” 温颂一愣:“那我像什么?” 谢柏宇学他的语气:“像外面马路上背着书包赶着上学的高中生。” 温颂噗嗤一笑,露出两颊的酒窝。 到了会议室,和余正凡会合,没过多久,对接的人就把他们带到了办公室。不是公共的格子间,是一个二十几平的办公间,有门有落地窗有加湿器和空气净化器,桌椅电脑配置齐全,还有折叠式午休椅和绒毯。 谢柏宇环顾四周,“嘶”了一声:“不对劲啊,很不对劲。” “怎么了?”温颂问。 “这条件也太好了,虽然我知道云途待遇好,但是对外派也这么好?简直和云途找我们合作一样不可思议。” “为什么找我们合作不可思议?” “大公司都有自己长期的合作方,我记得云途一直合作的外包是众吕,对吧老余?” 余正凡把包放到桌上,点头应是。 “众吕规模大,老板和云途的周宴之有私交,基本上项目都被众吕承包了,轮不到我们喝汤的。结果这一次是云途主动找到我们,经理一开始还以为诈骗电话。” 冷不防听到周宴之的名字,温颂的心漏了一拍,他想起昨晚乔繁的话—— [外派到云途,这也太巧了,不会是他安排的吧?] 不可能吧…… 这个念头一萌生就被温颂否决,实在太自作多情,就像他说的,先生才不会为他安排这种事,除非星星从天上掉下来。 项目总监过来跟余正凡沟通了细节,数据库迁移,也不算复杂,签了保密协议,就可以开始研讨迁移方案。 余正凡是个干实事的人,来之前就把方案初稿准备好了。总监派了一个工程师过来和他逐页沟通,温颂向余正凡要了word版,拿着笔记本电脑在一旁边听边记,竖起耳朵,表情严肃,手指飞快敲击。 谢柏宇则在一旁玩手机。 时间一晃而过。 “歇一歇,”谢柏宇买了咖啡放在温颂手边,劝道,“这是老余的事,咱们等结果听指挥,你不用跟着忙。” 温颂笑着说:“没事,我顺便学习。” 他刚拿起手边的咖啡,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周宴之的消息。 [十点了,记得喝茶。] 这条突然的消息吓得温颂连忙放下咖啡,从包里拿出阿姨泡的红枣枸杞茶,对谢柏宇说:“我喝这个,我……我喝咖啡会不太舒服,不好意思,谢谢学长了。” “枸杞茶,”谢柏宇皱了皱脑门,“小小年纪就开始养生了?” 温颂讪笑,眼神不自觉游离到周宴之的消息上。 他给周宴之的备注是“先生”,他们上一条消息是五天前,周宴之告诉他:[晚上有应酬,阿姨做饭。] 再上一条是九天前,周宴之问他:[周末有空吗?我带你做孕检。] 他们一直是这样的聊天方式。 乔繁对此评价,周大总裁真是公事公办。 温颂却能看出关心和尊重,至少周宴之有在认真对待这段婚姻,他很荣幸。 他回复:[谢谢先生提醒,我正在喝。] 周宴之又发:[每层楼都有茶水间,茶凉了就去添点热水。] 温颂咬着杯沿,忍不住傻笑,被谢柏宇瞧见了,“干嘛呢?” 温颂大窘,连忙起身,“我……我去添点热水。” 他给周宴之回复:[好的。] 其实水杯的保温效果很好,枸杞茶到现在还是热腾腾的,可周宴之让他加热水,温颂就去加热水。 就像乔繁曾恨铁不成钢说的那样,他是周宴之的盲目崇拜者,盲目到哪怕周宴之说太阳从西边升起,他也深信不疑。 他捧着杯子出门,身上挂着贴有“外派”二字的工牌,问了路,找到茶水间,刚要打水,身后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温颂回过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瞥见他工牌上的“外派”,眼神瞬间变得居高临下,走到温颂前面,先一步点开了热水键。 温颂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可他一向不喜欢和人发生冲突,反正是几秒钟的事,他就站在旁边等。 那人扫了他一眼:“众吕的?” “我是培胜软件公司的。” 那人像是没听清:“什么?” “培胜,先锋科技园里的一家公司。” 那人大概没听说过培胜,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温颂:“干多久?” “三个月,”温颂觉得自己应该大方一点,主动自我介绍:“您好,我叫温——” 一个“颂”字还没说出口,那人就拿着杯子走了。 “真没礼貌。”温颂小声嘀咕。 从小经历太多白眼冷待,温颂已经习惯,并不在意。他拧开保温杯,见里面还有满满一杯,于是站在咖啡机边,大口大口地喝了半杯,才去接热水。 虽然肚子鼓鼓的,但完成了周宴之的任务,他觉得很开心。 他抱着满满一杯红枣枸杞茶回办公室,等待一个小时之后周宴之的消息。 可他一直等到十一点零五分,周宴之也没给他发喝茶提醒。 聊天框反复点开,还是空空。 温颂有些失落。 失落后又开始自省。 他又犯了抱以期待的错,明明领证那天就反复告诫过自己:先生只是出于好教养和责任心,以及为了宝宝,才对你好的。你别不识好歹,真的把先生当成了丈夫,企图得到些什么,那先生就更看不起你了。 每天都提醒自己,结果因为一条消息,他就忘了形。 真没出息。 他重新收拾好情绪,继续工作,可没过几秒,电话突然响起。 是周宴之。 温颂忘了身边还有人,拿起来就接。 “忙吗?”周宴之问。 “不、不忙。” “我做了午饭,车停在楼下,要不要下来吃?” 温颂呆住,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还是……你想和同事一起吃食堂?都可以,食堂在七楼,口味还不错。” 正好这时候,谢柏宇走过来,对温颂说:“学弟,到吃饭时间了,咱们是吃食堂还是出去吃?我看对面有一家酸菜鱼,排队的人很多哎。” 温颂两头难顾,不知道该先回答谁。 周宴之似乎听到了,半晌,语气平淡地问:“酸菜鱼,你想吃吗?” “不想。” 谢柏宇疑惑:“啊?” 温颂腾的站起来,“学长,我……我家人给我送了午饭,我下楼吃了。” 他朝谢柏宇歉然一笑,又对余正凡说了声,然后就急匆匆跑出了办公室。 等电梯的时候,他已经在深呼吸了,心跳太快,身体几乎不能负载。 电梯之间的显示屏正在播放时事新闻:近日,一颗壮观的火流星坠落在菲律宾吕宋岛附近,美国航天局表示,在它进入地球大气层的几个小时前…… 温颂无暇去听,走进电梯直达一楼,他跟随着周宴之的指示,在地面停车场的角落找到了周宴之的车。 他又做了一遍深呼吸,然后打开车门,看到驾驶座里的周宴之,目光交汇。 “先生。”【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温颂坐进来。 车内空调开了26度循环风,温度正适宜,周宴之脱了西装外套,就单穿了一件白色衬衣,领带也没有系,比平时随意。 温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没欣赏完,就被周宴之抓了包。 “看什么?” 温颂脸颊发烫,“没、没看。” 周宴之的视线落在他头顶翘起的一簇黑发上,忽问:“不喜欢吃酸菜鱼?” 温颂愣了一下,“是,不太喜欢吃。” 周宴之把保温袋拿出来,随口道:“排队的人的确很多,有空可以去试一试。” “好。”温颂想了想又谨慎地问:“和……和学长吗?” 周宴之看了他一眼,“都行。” 温颂一靠近周宴之就脑袋空空,完全没察觉出弦外之音,还在认真考虑:“先生,我是不是应该请学长吃个饭?他总给我买咖啡。” “只给你买?” “当然不是,”温颂摆手,“他给很多人买的,但是每次都给我带一个很好喝的口味,叫巴旦木什么的,价格比其他人的贵五块钱呢,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请学长吃个饭。” 周宴之没作声。 温颂顿感尴尬,揪了揪牛仔裤。 周宴之还没开口,电话忽然响了,是林律昇打来的,问他今晚有没有空,他们共同的朋友方思镜从国外回来。 “我组局给他接风,你不来,不够分量。”林律昇的语气总是吊儿郎当,尾音含笑,他和周宴之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亲密无间。 温颂一听那声音就抿住唇,接过保温袋抱在怀里,尽量降低存在感,可周宴之转头问他:“一起去吗?” 温颂诧然。 他一向不敢接触周宴之的交际圈,怕别人省视的目光,也怕连累周宴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他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周宴之习惯了他的拒绝,又问:“那我参加一下,可以吗?” 温颂不明白周宴之为什么事事向他报备,他根本没有权利干涉周宴之的行程。 “当然可以了。”他回答。 周宴之这才想起被晾在一边的林律昇,告诉他:“好,我晚上参加。” 电话那头的林律昇笑了一声,忍不住吐槽:“我昨晚跟方思镜讲,你结婚后变成妻管严,他还不信,非说我夸大其词,我该把这段录下来,让他听一听。” 周宴之没反驳。 林律昇又扯了几句闲篇,还没说完就被周宴之挂断。周宴之放下手机,一回头,看见温颂一手抱着保温袋,另一只手已经搭在门把上,随时准备下车的架势。 “去哪里?” 温颂眨眨眼,“我……我上楼吃。” 他想,他总不能在先生的车上吃吧,汤汤水水的,万一撒了怎么办? 周宴之却伸手过来,拿回了他的保温袋,“都带走了,我吃什么?” “啊?” 温颂眼睁睁看着周宴之从他怀里抓走保温袋,从里面取出大大小小的保温盒,又从后排拿出桌板,摆在他的身前。 “先生还没吃吗?”温颂为自己夺饭而逃的行径感到羞愧。 “还没。” 温颂的脑袋埋得更低。 今天是两盅参鸡汤,话梅排骨,芦笋炒虾仁,还有清炒豌豆苗,以及两碗米饭。 米饭蒸得粒粒分明,晶莹剔透。 周宴之把筷子分给温颂,温颂接过筷子,把饭多的那一份让给了周宴之,还把话梅排骨往他的面前推。 周宴之不动声色地把排骨推了回去。 温颂不敢动筷,两手握着,餐前祷告似的说:“先生,谢谢你每天给我做饭,真是辛苦你了,耽误了你的时间——” “吃饭。”周宴之打断温颂的道谢,把汤匙和纸巾放到他的手边。 “哦。”温颂用眼梢偷瞄周宴之的脸色,见周宴之不如刚才缓和,心生惧意,连忙埋头尝了一口参鸡汤。 车厢里只有动筷声和咀嚼声。 良久,温颂试图找个话题打破安静,“先生,公司环境很好,办公室里还有躺椅和绒毯,午休可以用,好人性化。” 周宴之点头,“躺椅睡得不舒服就上楼找我,我办公室里有休息间。” 温颂的脸颊被热气熏红了,差点呛住,结结巴巴地说:“看、看着还蛮舒服的。” 过一会儿又说:“排骨好吃。” “虾仁好鲜。” “鸡汤更鲜!” 他吃饭时从不吝啬夸奖,也只有在吃饭时,周宴之能看到他较为鲜活的一面。 很快,三菜一汤就见了底。 温颂吃得酣足,不自觉摸了下肚子。两个月还远远没到显怀的时候,他的小腹依旧平平,若不是孕吐严重,他时常会忘了自己有孕在身。 怀孕,这词听了两个月还是陌生,他独忖了一会,转头迎上周宴之的目光。 周宴之也望向他的小腹。 那目光似乎掺含了电流,温颂只觉得浑身酥麻,下意识伸手捂住,耳根滚烫。 两人沉默少时。 有车辆经过,温颂回过神,帮着收拾好保温袋,“我去洗一下。” “不用,我带回去。” 和吃饭前差不多的动作,温颂手上瞬间空空,他看着周宴之把保温袋放到后座,随后打开两侧的车窗。降噪玻璃缓缓下降,正午的风吹进来,吹散了温颂身上的热气。 “谢谢先生。” “不用谢,”周宴之轻按太阳穴,叮嘱道,“晚上黄师傅在路口接你,家里鸡汤还有很多,晚饭可以吃鸡汤面,再让阿姨炒个蔬菜。” 温颂乖乖点头,“好。” “办公室待久了觉得闷,可以去顶楼的花园里坐一坐,吹吹风。” 温颂鼻头一酸,先生对他实在太好,好到他愧怍难当。 先生几乎满足他对“父亲”“丈夫”这两个身份的所有想象,甚至远比普通的父亲和丈夫做得更好,可他根本不值得被先生如此对待。 他不过是一个窃取幸福的小偷,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和先生门当户对的omega,被先生这般温柔地照顾,两人琴瑟和鸣。 “先生,你会不会累?” “做饭而已,不累。” 温颂还是自责于麻烦周宴之太多,催促道:“先生,快回去休息吧,饭后会困的。” 周宴之“嗯”了声。 温颂下了车,扶着车门,想了想又说:“先生,祝你晚上玩得开心。” 日光打在周宴之的五官轮廓上,细金边镜框在他的眼睑下遮出一片阴影,温颂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听见他低沉又温柔的声线: “谢谢小颂。” 温颂怀揣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小跑回了办公室,谢柏宇和他前后脚回来,一关门就勾住他的肩膀,笑话他:“说你是高中生,还真是高中生啊,上了班,还让家里人送饭?” 温颂吓了一跳,还以为被看到。 好在谢柏宇只是想臊臊他,没太在意,很快就松开他,还催促:“三只躺椅,小孩先挑。” 温颂被他说得无地自容,一向寡言的余哥替他解了围,“小温,你选一个。” 温颂拿了靠他最近的一只。 躺椅和绒毯都是新的,商品标签还没拆。温颂把躺椅搬到角落放平,然后躺了上去,绒毯一半压在身下,一半盖住肚子。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充实。 称心的工作,友好的同事,还有特意送午饭来的先生,温颂觉得自己好幸福。原来人生可以这样幸福,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他把两手放在胸口,看着天花板,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下一秒又耷拉下来。 如果鹏鹏他们能体验一次这样的人生就好了。 他没有来生出几分愧意。 他想起乔繁,又想起留在福利院的鹏鹏、小铃,想起福利院斑驳的墙壁,一排排病床,还有总不肯开灯的昏惨惨的走廊。 因为有一群残疾小伙伴,温颂但凡过得开心些,都会后知后觉地产生愧疚。 他拿起手机点开日历表。 现在是三月末,他的毕业设计已经完成,学校里没有其他的事了。前两个月他要领证还要稳胎,忙得晕头转向,现在一切都安定了,工作朝九晚五,下了班还有很多空余时间。 还可以找点兼职做一做,多攒点钱,早点给鹏鹏做手术,再不做脊柱矫正手术,鹏鹏就要一辈子瘫在床上了,他想。 到底是怀了孕,原本他都没有午休的习惯,现在却一睡不醒,谢柏宇喊了他好几次,他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结果还是不肯醒,翻了个身,把脸埋在绒毯里呼吸沉沉。 谢柏宇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才转头对余正凡说:“一看就是那种家里特宠的。” 余正凡笑了笑。 幸好温颂提前定了闹钟,才没出洋相,手机一震动,他腾的坐起来,揉了揉眼,朝谢柏宇和余正凡赧然一笑,起身整理躺椅。 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才端着杯子出去,结果在茶水间门口遇到了熟人。 “小温?” 温颂打了个激灵,一抬头看到周宴之的助理,宋旸。 宋旸拿着一份文件刚从电梯里出来,迎面撞上温颂,两人都面露意外之色。 宋旸先反应过来,直接问他:“适应得怎么样?” 温颂瓮声说:“挺好的。” 他们也算是熟人了,毕竟在周宴之忙于工作的那几年里,无论是问候还是送礼物,都由宋旸代劳。宋旸比温颂大六岁,今年二十八。温颂上大学那年,他也刚刚迈入云途的大门,如今温颂还是一副乳臭未干的幼稚模样,宋旸已经变得成熟干练,不见青涩。 也许是和周宴之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宋旸身上也有一种让温颂下意识低头的压迫感。 他不自觉攥紧衣角。 “去过周总办公室吗?”宋旸突然问,“要不要带你去楼上逛一圈?” 温颂吓一跳,连忙望向身后,幸好走廊没人。他小声回答:“不用,不用的。” “晚上周总有应酬,你知道吧?” 温颂点头。 “你要一起参加吗?”宋旸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凑到温颂耳边窃声说:“是他那个青梅竹马的omega,方思镜,从国外回来了,周总没跟你讲吗?” 温颂心一沉,缓缓摇头。 宋旸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啦。” 转角处有脚步声,宋旸便离开了,留温颂独自站在茶水间发呆。其实没有想象中难受,得益于他本来所期待的就不多。 方思镜,他知道的。 婚前见过一面,是温颂理想中的、与先生门当户对、优秀又亮眼的omega。 相貌就不用说了,更是年纪轻轻手握多项国际专利,在医疗器械领域颇有建树。温颂偷偷搜过他的履历,看完之后久久不能平静。 人与人的差别…… 温颂低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杯口。 只是吃一顿饭,他深深吸气,宽慰自己:一顿饭而已,不要多想!怀胎十月那么久,如果每天都为此焦虑,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把保温杯放在饮水机下,接了杯水。 刚回到办公室,又收到周宴之的消息:[记得喝水。]【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周宴之把车交给门童,扫了一眼林律昇发来的消息,拿起外套下了车。 还没走到包厢,就听见林律昇的笑声,不知聊到了什么,忽有人感慨:“宴之从小就心软,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捡了条狗,养几天不想养了,被他拿去,一养就是十几年,那狗临死前毛发都是油光水滑的。” “我记得,是只金毛,宴之可宝贝了。” “那是非常宝贝了,”林律昇接话:“狗咬了我一口,他先检查狗的牙疼不疼。” 邻座笑:“真的假的?” “毕竟——”另一边的方思镜慢悠悠地说:“你有狂犬病的概率比贝利大的多。” 满座哄笑。 林律昇也跟着勾唇,一只手轻轻拨弄着手边的檀木银筷,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遥遥望向相对而坐的方思镜。 方思镜并不回应,转头与身边人聊天。 周宴之正要推门进去,又听到友人问:“对了,律昇,宴之家里那位真的……是他资助的那个福利院的孩子吗?我上次问他,他多一句都不肯透露。” 周宴之皱起眉头,好在林律昇为他解了围:“他不说,就是怕你们胡乱猜想。那孩子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但是人品出身都没问题,再说了,这是宴之的家事。” 他语气渐冷,友人当即说:“是,是是,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关心关心宴之。” 话音刚落,周宴之推门进来,满桌闻声起身。 “宴之。” “抱歉,长融大道晚高峰太堵了。”周宴之歉然一笑,把手搭在方思镜的椅背上,笑着问:“什么时候到斐城的?” 方思镜答:“昨晚九点多的飞机。”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我结婚前了,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众人没想到周宴之主动提起结婚的话题,互相交换了眼色,不知作何反应。 林律昇刚想插话,就听到周宴之说:“先跟大家打声招呼,今晚我不能喝酒了。我老婆最近孕反厉害,我得早点回去照顾他。”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幸好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alpha给他支招,“我老婆当时怀孕的时候反应也大,吐到脱水,营养师给她配了几种茶,明天我找她抄份作业发给你。” 周宴之笑:“多谢邱哥。” 他不讳莫如深,众人也就没了好奇心,夸了他几句好男人就岔到其他话题上了。 周宴之的云途这两年做得如火如荼,再加上本就显赫的家世,满座的人自然都迎着他,他说不喝酒,也没人敢劝。不到八点半局就散了。周宴之想结账,被林律昇拦下,推开他的胳膊,他只好与方思镜一同往外走。 方思镜问:“改天去你家看看温颂,欢迎么?” 周宴之笑道:“当然欢迎。” “说实话,我还是没完全接受你已婚这件事,甚至还有孩子了,看起来你适应得不错?” “温颂很好,我不难适应。” “你们……”方思镜凑近了些,低声问:“培养出感情了吗?应该比结婚前好些了吧?” 他在周宴之筹备结婚事宜前见过这对“新婚夫夫”,那时的温颂站在周宴之身边像只小鹌鹑,周宴之一出声,温颂就一哆嗦。 别说不恩爱了,简直就是不熟。 周宴之闻言微顿,浅笑道:“好多了。” 方思镜看着他,若有所思。 他和周宴之是一同长大的,周宴之家庭幸福,父母恩爱,方思镜一直以为周宴之也会同他父母那样遇一良人,琴瑟和鸣,谁想“一夜情”“未婚先孕”这种事会发生在周宴之身上。 林律昇和酒店老板打完招呼正走过来,周宴之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和他呢?” 方思镜往外走,“我和他怎么了?” “还拖着——” 周宴之刚要说话,就被方思镜打断,“不用管他,回去照顾你老婆吧。” 他抬起手,在周宴之的肩膀上拍了拍。 周宴之余光看到林律昇的视线落在方思镜的手上,而后脚步微顿,表情沉了些许。 “你们……”周宴之无奈失笑,回头对林律昇招了下手,“我先走了。” 取了车,到家已是九点十分。 宋阿姨早早打扫完卫生回房间了,只留了院子和客厅的灯。 周宴之站在秋千边,抬头望向温颂的房间,灯还亮着,乳白色的窗帘映出了暖黄色的光,耳边莫名响起方思镜的话—— 你们培养出感情了吗? 好像没有。 培养感情比他预想得更加困难,温颂对他的态度似乎和结婚前没多大区别。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改进,衣食住行都考虑周全了,可温颂的客气让他无从下手。 忽然间,二楼的窗户有人影晃动,周宴之站在原地,看到温颂走到窗边,先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拉开窗户,仰起头把身子探了出去,左右扭了扭脖子,嘴巴微微鼓起来。 周宴之目色微怔。 温颂在他面前总是拘谨过度,他很少见到温颂这么可爱鲜活的一面。 可惜的是,下一秒,那只晃来晃去的小脑袋突然顿住了,目光遥遥对上。 温颂看到他了,脸色刹那间僵住,整个人条件反射地缩了回去。 窗边只剩一袭乳白色的纱帘被风吹动。 “……” 周宴之在原地等了半分钟,等不到温颂再次冒出来,无奈还是走了进去。 房间里,温颂正弓着腰龇牙咧嘴。 就在刚刚,他被周宴之吓得浑身一震,转身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疼得倒吸凉气,还没缓过神来,又听到了周宴之上楼的脚步声,脑袋瞬间空白,下意识冲到了房门口。 刚站稳,就对上了周宴之的目光。 “先、先生。” 周宴之朝他淡笑。 他结结巴巴地打招呼:“您、您回来了,喝酒了吗?要不要我去煮一点柠檬茶?” 他早早地洗过澡了,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旧睡衣,袖管和裤腿都有些短,露出细瘦的手腕和脚踝。他在周宴之面前总是紧张,站军姿一样站得笔直,两手贴在裤边。 周宴之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已经开始紧张,正要说话,周宴之倏然往前倾身,和他四目相对,英挺的五官瞬间占据温颂全部的视线。 他吓得屏住呼吸,眼睛睁得溜圆,又在发现周宴之眼里隐有笑意时露出几分困惑,眉头微微蹙起,卷翘的睫毛扑簌簌扇动。 “有闻到酒味吗?”周宴之逗他。 温颂呆呆摇头,“没有。” “没喝酒,”周宴之朝他笑,“不用担心。” 温颂半晌才反应过来,卡顿道:“好、好的。” 周宴之的视线越过他,望向他的书桌,桌灯和电脑屏幕都亮着,“在忙什么?” “学校的事。”温颂遮遮掩掩,还试图踮脚耸起肩膀,挡住周宴之的视线。 这个话题似乎不能继续,周宴之没有多问,又说:“今晚吃了什么?” “鸡汤面,阿姨还做了豉油生菜。” “阿姨做得好吃吗?” 温颂立即点头,“好吃。”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周宴之并不口拙,工作中算得上能言善辩,但在比他小八岁的温颂面前,他时常感到力有不逮。 “早点休息。”他说。 他眉眼还是带笑,温颂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点头说:“好,先生也早点休息。” 他一直看着周宴之走进卧室才转身,慢吞吞走到桌前坐下,懵了足足两分钟,爬满脖颈的红晕又在耳根和脸颊爆炸,他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一声不吭,心里已经放起了烟花。 先生靠得好近,怎么能这么近? 已经突破安全距离了。 先生也长得太好看了吧,睫毛好长,鼻梁好挺,眉眼那么英气,偏偏还有美人尖。 宝宝如果能遗传先生,一定很好看…… 温颂开始傻笑。 先生没有喝酒,他却醉得不轻,上床之后还缩在被子里激动,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自然困意丛生,刷牙差点站不稳。 宋阿姨一眼就看到他眼下的青黑,把牛奶放在他面前,问他:“又熬夜了吧?” 对面的周宴之抬头看他。 温颂立即摇头,“没有没有。” 宋阿姨一脸了然,对周宴之说:“怎么没有?我前天夜里起来倒茶,还看到小温先生房间亮着灯,电脑噼里啪啦响,周总,不能给小温布置很多工作的呀,现在他最需要休息了。” 温颂急忙解释:“不是工作,是我的兼职,工作一点都不忙的。” “为什么要兼职呀?”宋阿姨很是不解,“小温先生你现在很缺钱吗?” 宋阿姨嗓门大,再加上别墅空旷安静,把质问声衬得格外洪亮。温颂脸涨得通红,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宴之,讷声说:“我不是……” 好在周宴之没有追问,他打断宋阿姨的话,“宋姨,帮我问一下黄师傅到没到。” “哦哦好。”宋阿姨连忙给司机打电话。 餐厅里只剩周宴之和温颂两个人,温颂埋头喝牛奶,半晌不敢吱声,等到周宴之吃完了,正抽了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才鼓起勇气说:“……先生,我保证以后不会熬夜了,我一定早睡早起,不会影响宝宝的。” “嗯。” 周宴之的语气不冷不热,温颂更加慌乱,找补道:“其实就前天睡得晚了点,我正常都是十二点睡的,也够八个小时睡眠了。” “没事,年轻人很少有不熬夜的。” 先生没有生气,也没有批评他,温颂应该开心的,但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先生的语气就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他低头喝牛奶,消愁似的干完了一杯,抽纸巾擦了擦嘴,正要起身,忽然听见周宴之说:“小颂,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 温颂愣住。 只这一句,他心头的阴云就瞬间散开,天空都变得湛蓝。 又错怪先生了。 他强忍着没有翘嘴角,羞涩道:“先生已经为我解决了生活里最大的困难,我现在一切都很好,没有困难,谢谢先生的关心。” 周宴之淡淡地“嗯”了一声。 温颂上车的时候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他两手扒在车边,默默练习向周宴之说再见。周宴之走过来,把他忘记带的保温杯递给他。 “我会好好喝水的,先生再见。” 周宴之浅笑,“再见。” 温颂提前五分钟抵达办公室,打开空气循环器,给绿植浇了点水,打开电脑之后又想起昨天在车上和周宴之说过的话。 ——买咖啡。 他生疏地点开外卖软件,点了三杯咖啡。 谢柏宇和余正凡是一起进来的,温颂看到他们四手空空,松了口气,腼腆道:“幸好你们没买,我……我给你们点了咖啡。” “哇喔,”谢柏宇有些惊讶,走过来揉了揉温颂的头发,笑道:“谢谢学弟。” 余正凡从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糖,分给他俩吃,“尝尝,我女儿最喜欢吃的。” 谢柏宇拆了包装扔进嘴里,嚼巴嚼巴,评价道:“不够甜。” 余正凡敲他脑袋,“天天咖啡奶茶,小心糖尿病。” “别吓唬我,我去年体检一个箭头都没有。” “真的一个都没有?” “好像……”谢柏宇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连忙翻出体检记录,长舒一口气,“就是一个都没有,你丫又吓唬我!” 余正凡笑得肩膀直抖。 温颂在旁边傻傻看着,也跟着笑。 其实是很羡慕的。 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身边除了残疾的小伙伴就是保育阿姨,后来上学了,一是自卑于自己的身份,二是心思总牵挂着福利院,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正常的朋友关系,也没有和同学们打成一团过。 他喜欢谢柏宇和余正凡之间那种肆无忌惮又默契十足的磁场。 轻松交际对他来说难如登天,他大概永远都做不到像谢柏宇这样自然地与人谈笑。 他低头吃巧克力,甜味在舌尖化开。 转念又想:可是一切正在向好,不是吗? 手机忽然响铃,他以为是外卖电话,一拿起来才发现是福利院的护工。 对方在电话那头语气急切:“温颂,鹏鹏好像不太对劲,他……他呕血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温颂赶到福利院的时候,鹏鹏已经被送到市二院了,温颂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 秦玉华一路累得够呛,正坐在长椅上捶腰,看到温颂时脸色骤变,缓缓起身说:“小……小温,你先别急。” 她是福利院的护工,照顾鹏鹏将近一年,这样的危急情况出现了三次。 温颂知道她不上心,好吃好喝地供着,红包偷偷塞了好几只,最后只换来秦玉华一句“我没注意”。 她没注意,一边跟人说话,一边帮鹏鹏翻身,忘了翻下旁边的护栏,害得鹏鹏本就扭曲变形的后背猛撞在护栏上,没过多久就开始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九点多开始呕血。 “小温,我——” 温颂向来是个没脾气的,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但在福利院朋友们的事上,他分毫不让。因为他是朋友们唯一的倚靠。 他冷下脸,对秦玉华说:“秦阿姨,我知道护工不好做,但你也不是做公益,你是拿工资的,我和乔繁没亏待过你,事不过三,你觉得自己不过分吗?我现在没工夫和你争,但也不会让,一切等鹏鹏的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秦玉华被他一番话震住了,嗫嚅半晌。 带鹏鹏来医院的是福利院护理部的工作人员,他看到温颂,立即把一沓资料递了过来,展眉道:“小温你来了,过来听主任说话。” 温颂走进去,主任指着x光片说:“患者本身脊柱已经完全弯曲,压迫脾脏和盆骨,再加上严重营养不良,骨质疏松,这次因为意外撞击,导致他脾脏血肿破裂,所以会呕血。” “该怎么办?” “因为他身体的特殊情况,还需要留院观察,如果情况持续恶化,就要动手术了。” 主任和他浅说了下手术的大致方案,是场大工程,需要骨科和内科的专家联合手术,先矫正骨形,再治内脏。手术成功率并不高,还有可能出现大出血的情况。 “术后要进重症监护室,之后的复健也需要长期的专业矫正训练,费用……不会低。” 医生说得委婉,让温颂做好心理准备。 温颂先缴了住院费,走进病房的时候,鹏鹏正好醒过来。 他看了看周围,对温颂说:“怎么又来医院了?” 温颂搬了张椅子坐下。 “我不想治,回去吧。”鹏鹏说。 因为先天性脊柱畸形,鹏鹏的身体已经蜷曲变形,瘦骨嶙峋,像个小老头一样驼着背,手臂和腿都萎缩得厉害。小时候温颂为了安慰他,常说他是小霸王龙,后来长大了,这套话不管用了。十九岁的鹏鹏变成一截毫无生机的枯木,只有一双眼睛还有些许亮光。 现在也黯淡了。 “哥哥在呢。”温颂摸了摸他的头发。 头发是温颂上一次去福利院给他剃的,贴着头皮剃,当时像只猕猴桃,现在已经长到半指长了,因为营养不良,显得又枯又黄。 “不喜欢这里,带我回去。” 温颂哄小孩似的说:“哥哥在这里陪你,不怕,先观察几天,没问题了再回去。” “不想治,求求你,我不想治。” 正说着,护士走了进来,经过鹏鹏病床的时候忽然停下,说:“要换尿垫了。” 温颂低头才发现鹏鹏又失禁了。 尿垫位置不对,连带着床单都脏了。 鹏鹏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温颂摸了摸鹏鹏的头发,说:“没事,一换就好。” 他先去楼下买了住院用品,又请护士拿来一张新的尿垫和一套新的病号服。随后就脱了外套,撸起袖子,抽了几张湿纸巾帮鹏鹏清理下身,擦干净了,再用热毛巾仔仔细细擦一遍。他问鹏鹏:“是不是舒服多了?” 鹏鹏没有吭声。 分化之后,身为beta的鹏鹏就开始抵触温颂的贴身照顾了,温颂知道小孩子自尊心强,不想强迫他,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擦干净就好了,有什么好哭的,还是不是男子汉了?”温颂语气温柔把被子抱到一边。 “来,鹏鹏。”他把床边的护栏翻下去,枕头放到一边,俯身拿起鹏鹏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帮他抬起上半身,然后眼疾手快地扯下上半截床单,再抬起双腿,拽下剩余的床单。 这个动作,他从十三岁做到现在。 拿来新床单换上,重复步骤。 “鹏鹏你瘦了,胳膊都硌我肩膀了,”温颂整理床单,仔细地把四边掖到床垫下,“等出院了,我天天给你送营养餐。” 鹏鹏垂头不语。 温颂知道鹏鹏不吃的原因,吃得多,排泄也多,他怕护理员的牢骚。 温颂又抱了一床新被子来。 鹏鹏侧卧着,一动不动地温颂进进出出,想起很小的时候,温颂刚来福利院,作为一群孩子里最健康的一个,他主动承担了很多事。小时候要帮乔繁端尿盆,大了些,乔繁能自理了,又照顾其他孩子,上初中了还每天回来帮鹏鹏换尿垫洗衣服,陪看不见的小铃读盲文。 他好像不知道辛苦,没抱怨过一句。 “哥哥。” 温颂停下来。 鹏鹏说:“乔繁哥说你嫁给了喜欢很多年的人。” 温颂微微咧嘴笑,“是啊,我跟你讲过的呀,我还带了结婚蛋糕给你,你忘了?” 鹏鹏的嘴唇虚弱地翕动着。 温颂走到床边,听到他说:“哥哥,你能不能放弃我们,过你自己的生活?” · 从医院回到云途。 温颂看着窗明几净的办公室,不免有些恍惚。 余正凡还在修改方案,上午经理又提出了几点要求,谢柏宇凑过去和他商量,半晌忽然转头望向温颂:“小学弟,发什么呆?” 温颂讪讪一笑。 谢柏宇看他还是魂不守舍,“先摸摸鱼,等我和余哥统计完数据量,你就有事做了。” 温颂挠挠头,不好意思再发呆。 他和乔繁约好了轮流陪护,乔繁白天请假不方便,要扣全勤,温颂这边……请假虽然方便,但怀着孕,在医院肯定睡不好。 至于秦玉华,他已经向福利院投诉了,福利院一开始还捣浆糊,说什么护工本来就少,没办法的事。温颂气得脸涨红,一拍桌子说:“哪天人死了,你们就有办法了!” 福利院见他不罢休,只好对秦玉华做出了处罚,扣了一个月工资。 秦玉华离开医院的时候狠狠剜了温颂一眼,嘴里嘟囔着:“你就一辈子伺候他吧,一辈子给他端屎端尿,日子不过了!” 日子还要过的,但是钱不够了。 快下班的时候,温颂算了算自己兜里的钱——卡里还有五万多,斐大的一等奖学金有四千五,要下下个月才能到账,不过在三十万的手术费面前,简直杯水车薪。 鹏鹏一年半前做了一次手术,温颂傻乎乎以为手术费和住院费可以结束的时候一起结,结果鹏鹏光是icu就一天一千八,护士拿着催缴单到病房里的画面,温颂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这次要把钱提前打进鹏鹏的医院账户,让大家都没有后顾之忧。 脑子里盘算着事,回家也心不在焉,明明看着黄师傅把那辆黑色奥迪停在路边,眼睛也瞄着,偏偏略过去了,抓住一个黑色车门把手就打开,坐进去才感觉到不对。 咦,怎么中控台是银色的? 驾驶位的男人转过头,盯着温颂的脸怔忡片刻,忽然笑了,“要跟我回家吗?” 温颂看清那人的脸,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是方思镜。 “方、方先生,我、我看错车了……”温颂臊了个大红脸,整个人快熟透了,急忙要下车,“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方思镜拦住他,笑着说:“没事啊,我正好要上楼找宴之,一起去?” 听到“宴之”两个字,温颂猛然顿住。 对了,先生昨天就是去参加方先生的接风宴的,今天方先生又来公司找先生。 他不免黯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思镜问。 温颂踯躅片刻,还是坦白:“我被公司外派到先生的公司做项目。” 又强调,“就三个月。” “是嘛,”方思镜微微扬眉,“这么巧?” 温颂快把膝盖的那点布料揉碎了,脑袋也快埋进胸口了,闷声说:“是挺巧的。” 方思镜提议:“那和我一起上楼,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吃饭,怎么样?” 温颂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方先生和先生去吃就好了,我回家吃。” “为什么?”方思镜不解。 温颂大脑飞转,“我……我有一个朋友住院了,我想回去做点清淡的晚饭带去看他。” 这个理由很充分,方思镜也没有再坚持,看了看温颂,说:“好吧,那下次再约。” 温颂道谢,屁股着火似的跑了出去。 方思镜熟门熟路地上了楼,和宋旸说了声,便去敲周宴之的门。不出所料,周宴之还在加班。 暮色渐沉,办公室笼罩在一片昏暗中,只有电脑屏幕泛着冷光,映在他的金边眼镜上,整个人浸在清冷又矜贵的气息里,与暗色融为一体。方思镜在门口稍停,远远看他。 其实方思镜记忆中的周宴之,就是这样有点“冷”的人。他谦和体贴,斯文有礼,但不容易走近,也轻易不表现出喜怒情绪。 这样的人,突然组建家庭,张口闭口“我爱人”“我老婆”,难免会让方思镜感到违和。 “还忙呢,你老婆差点上了我的车。” 周宴之抬头,没听懂。 方思镜笑着和他讲了方才的事,周宴之却蹙眉,“他有朋友住院了?” 他竟然在方思镜之后知晓。 “你不知道?” 周宴之眸色渐敛,方思镜也不多言。 “怎么突然过来?” 方思镜指了指远处的高楼,“打算在这边买个写字楼,我家老爷子最近突发奇想,非要搞什么线上诊疗,配合售卖医疗器械,就你斜对面那个新鹤地产,公司资金链断了,老板准备把楼盘出去,请我过来看一看。” “位置不错。” “嗯,价格还在谈,你觉得怎么样?” 周宴之读书时就是当之无愧的学神,开公司之后更是阅历愈丰,他冷静理智,惯会一针见血,身边人遇到难题经常求助于他。 周宴之停下来为他分析:“首先,对方资金链断裂,那你议价空间很大,这是优点。其次,我印象里长融产业园对医疗产业有政策补贴,你可以去查一下,缺点是这周围没有三甲医院,也没有仓储中心,缺少配套设施和宣传点,你自行斟酌。” 方思镜点了点头,“二比一,听你这么分析,利还是大于弊的。” 周宴之保存了文件,起身收拾东西,给他浇了盆冷水:“地段和写字楼不是重点,重点是线上诊疗业务,有扩张的必要性吗?” “你这话该对我家老爷子说,他要追赶互联网最后一波浪潮,我拦不住。” 周宴之淡笑。 方思镜看他动作:“这就要走了?” “回去给温颂做饭。” “可他要——” “看朋友也要吃饭。” 方思镜蓦然笑了,跟着他走到电梯口,故意道:“看起来,如果不是我给你通风报信,你都不知道你家小朋友今晚要去哪里。” 周宴之没说话。 方思镜正要穿外套,手机却响了,于是麻烦周宴之为他拿了下外套,还没接通,余光却扫见宋旸在助理位上拿着手机。 摄像头似乎对准了他们。 等方思镜定睛望过去,宋旸正垂头坐着,整理桌上的文件。 电梯开了,方思镜和周宴之一同走进去,在地下车库取了车,各回各家。 周宴之赶到家的时候,温颂已经离开了,宋阿姨说他一回家放下包就出去了,“说是朋友在医院,去看朋友了。” 周宴之在玄关边站定,看来确实要感谢方思镜,否则他一定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 “没吃饭?” 宋阿姨摇摇头,“没有啊。” 晚上九点,温颂带着满身疲惫和乔繁交了班,走出来。 住院部门口的台阶很多,他低着头,一级一级地往下挪步子。 乔繁能拿出七万,但是乔繁是要攒钱买房子的,每天扣扣搜搜拖着一条腿从早忙到晚连口红烧肉都舍不得吃,就是为了买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他不忍心让乔繁往外掏钱了。 可他身上的钱又不够…… 怎么办啊? 又是心不在焉,踩空了最后一级台阶,往前踉跄了两步,吓得气都喘不匀。 熟悉的身影尚未辨清,熟悉的松木香先传了过来,像一股暖流在冷夜里裹住了温颂。 他怔怔抬头,看到了周宴之。 周宴之看起来很无奈,握住了他的手肘,将他扶稳,什么都没问,只说:“看路。”【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其实温颂很早就想给鹏鹏做一次彻底的手术了,但鹏鹏一直抵触,他又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这次秦玉华一个“没注意”,害得鹏鹏脾脏出血差点休克,倒让温颂下定了决心。 做手术,一定要做。 一刻也拖不得了。 至于手术费,温颂坐在车里,两手攥着安全带,犹豫再三后,望向身边的周宴之。 “先生。” 他声音小小的,喊完就立即缩了回去。 周宴之似乎没有听见,始终目视前方。温颂内心天人交战了足足三分钟,两手攥紧了膝盖,深吸了一口气,话到嘴边又滑了回去。 不行,不能向先生借钱。 一个从小受先生资助的人,买的每一本书、穿的每一件衣裳都来自先生,长大了不仅没有知恩图报,还趁醉怀了先生的孩子,享受着先生无微不至的照顾……想想都惹人厌。 先生真是好脾气,能忍他这么久。 再向先生借钱,他在先生那儿就一点好印象都不留了。将来他带着宝宝离开的时候,先生会不会嫌弃到连宝宝都不想多看一眼? 不行,不能借! 可是医生说,以鹏鹏目前的脾脏出血情况,手术必须提上日程了,越早越好。 要不,去贷款? 只能这样了。 他在心里一笔笔地算账,算自己的工资和贷款利率,都没注意周宴之把车停在了路边,直到发现路边的树很久不动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慢吞吞转头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语气平静:“第一遍喊我的时候,想说什么?” 温颂愣住,“没、没有。” 周宴之的面庞一半隐在夜色中,“小颂,我说过的,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温颂的鼻子忽然又酸又胀。 周宴之握住了温颂垂在腿上的手,“指头戳着膝盖比划了半天,在算什么?” 温颂的心思在周宴之面前无处遁形。 “算钱。”他讷讷道。 “什么钱?” 温颂又不吭声了,做最后的顽抗。 “小颂,我说遇到困难可以找我,重点不是可以,是找我。” 温颂张了张嘴。 “最后一次机会了,小颂。” “医药费……”温颂垂头丧气,放下心里的小算盘,可怜巴巴地交代:“福利院的一个弟弟,关系很好的弟弟,他有很严重的脊柱畸形,严重到影响内脏,必须要做手术了。” 他还是说不出口,找补道:“我有钱的,先生,我只是在算需要多少钱……” 说着说着,手又不受控制地揪住了裤子,还没用力攥,就被周宴之握住了。 “可以告诉我,不肯跟我讲的理由吗?” 周宴之的声音太温柔了,又靠得那么近,就像贴在温颂耳边说话一样,温颂觉得痒,心也跟着酥酥麻麻,卸下了一点防备。 “先生已经很忙了。” “还有呢?” “先生这么善良,我一说,先生肯定会帮忙,但我不想再用先生的钱了。” “为什么?” “先生资助我上学,已经帮我太多了,我真的不能再用先生的钱了。” “我的钱。”周宴之将这三个字在齿间琢磨了会儿,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非要给你,怎么办?” 温颂没听明白。 周宴之转过身,面对着他,“小颂有小颂的原则,我也有我的章程,如果小颂坚持和我在财务上泾渭分明,那我就只能设立信托。” 温颂呆呆地眨了眨眼。 周宴之继续道:“指定小颂是受益人,每个月按时往小颂的账户上打五十万——” 话还没说完,就被温颂惊惶打断:“不行不行,先生不要冲动!” 周宴之停下,盯着温颂泫然欲泣的眼,略带严肃地问:“能和我好好说话了吗?” 温颂抿抿唇,终于老实了,把医生今天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周宴之。 周宴之说:“知道了,我来处理。” 一直到家门口,温颂都是晕乎乎的,几分恍惚几分喜悦,但没有太落地的踏实感。 直到第二天,乔繁打来电话,说一大早就有一群专家来到鹏鹏的病房,对着鹏鹏的后背还有一沓检验报告研究了好久,还专门开了会,一个接一个的医学名词蹦出来,最后汇成一句:家属放心,周五就安排手术。 温颂才知道“我来处理”四个字的含金量。 坐黄师傅的车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扒在车窗边,眼巴巴望着一身衬衣西裤站在院门口的先生,看着先生朝他笑,又看到阳光穿过树梢洒在先生的肩头,落下碎金般温暖的光斑。温颂想:他下辈子都没法爱上其他人了。 十点五十分,他和余哥打了个招呼,急忙赶到医院和乔繁交班。乔繁坐得累了,正前后左右地扭脖子,以手作拳捶了两下。 看到他,两个人都没先吭声。 温颂有些尴尬,乔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总归是好事。” 有周宴之帮忙,总归是好事。 周宴之一句话,能消除所有后顾之忧。 “还舍得走吗?”乔繁问他。 温颂噤了声,他明白乔繁的意思。 他原本的想法是,答应先生的求婚是他一时昏了头,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先生把大好人生浪费在他身上,他准备等宝宝在父亲的信息素陪伴中安稳出生后,就和先生离婚,带着宝宝,和乔繁、鹏鹏还有小铃一起生活。 但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 “舍不得。”他老实回答。 何止是舍不得,温颂摇了摇头,离开先生后的每一天,都是可预见的以泪洗面。 他走到病床边,摸了摸鹏鹏瘦削的脸颊,鹏鹏说:“都说了不治了,你听我的。” 他皱起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温颂朝他扁扁嘴,笑了,“现在我没法听你的了,有人来管我们了。” 鹏鹏没听懂,还想反驳,但是他看到温颂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如释重负的笑容,眼尾和嘴角微微翘起来,遮掩不住的欣悦。上一次见到这种表情还是他考上大学那天,鹏鹏一下子噤了声。 可治病没法一劳永逸,即使有钱治疗,鹏鹏还是受了很多苦。 本来就严重贫血,抽血化验之后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张纸,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什么都吃不下,全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在重症监护室里还休克了一次,生命垂危。 温颂隔着玻璃看浑身插满管子的鹏鹏,呼吸滞涩,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放弃了,鹏鹏受苦;不放弃,鹏鹏还是受苦。 他真的能为鹏鹏的生命负责任吗? “哥哥。”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轻弱弱的呼唤,温颂抹了眼角的泪,快步推门出去,看到了怯怯站在乔繁身边的小铃。 若是忽略那双混沌的眼眸,任谁看都是一个漂亮可人的小姑娘,洗得泛白的蓝裙子干净整洁,捧着一罐五彩缤纷的纸折星星。 她靠脚步声辨别温颂的方位,转过身,朝他不好意思地笑,“我很担心鹏鹏哥哥。” 他们四个从小就在一起,情如家人。 “我刚开始折星星的时候,鹏鹏哥问我是给谁折的,我说给他折的,他不要,让我给你折。”小铃感觉到温颂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说:“小颂哥哥,你有宝宝了,我们都希望你和你的宝宝平安健康。” “只要你好,我们都会好的。” · 周宴之最近实在太忙,新项目即将上线,技术部门却一连出现了几个阻塞问题,他连轴转地开决策会,好几次想要抽空去市二院看看温颂的朋友,刚关了电脑,宋旸又递上来数据安全部发现的新情况。 等忙完了,鹏鹏已经做完手术了。 “情况怎么样?” 宋旸迟疑了一下,“什么情况?” 周宴之一边收拾桌上的材料一边问:“小颂的朋友,手术结果还好吗?” 宋旸愣住:“我……我还没有问。” 周宴之蹙起眉峰。 宋旸立即掏出手机,“我现在问。” “不用了,我过去看一下。”周宴之拿起公文包往门外走,宋旸追着他,“周总,下午远享集团的人来参观——” “让乔总去。” 周宴之快步进入电梯。 宋旸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 他给数据安全部的经理打了电话,问数据库迁移的进度,又问:“新来的那个外包团队怎么样?就三个人,影响工作进度吗?” 经理摸不准他的意思,试探着说:“还行,姓余的组长这几天刚把数据量和结构清单列出来,快进入下一个步骤了。” “他一个人干这么多活?” “主要是……他手下那个实习生,最近总请假,虽然说是实习生……” “那也不好吧,”宋旸顿了顿,“外包工资开那么高,本来同事之间就有点议论。” “是,是是,我知道了。”经理了然。 黄师傅载着周宴之抵达市二院的住院部,他对温颂朋友的事很上心,从后备箱里掏出一只果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想看望一下那孩子,真是个可怜孩子。” 他熟门熟路,带着周宴之往病房走,絮叨道:“手术前后加起来做了两天,昨天才从icu出来的,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 “手术效果怎么样?” “说是达到预期了,不过手术只是开始,复健矫正才是真正的难关,要是真能把脊柱矫正回来,起码生活能自理,小温先生和他朋友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一轻了。” 周宴之脚步微顿,方觉自己对温颂的了解其实远不及黄师傅。 他关心温颂的吃穿用度,却不关心温颂真正受困于何物。 二十出头的孩子,不该像温颂那般苦闷,总低着头,像不见光的墙边小草。 走到病房外,是他托朋友安排的单人病房,窗明几净,里外通透。黄师傅先迈一步替他敲门,被周宴之抬手制止。 周宴之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看到温颂和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并肩坐在床边,一人拿着一颗红苹果,一边吃一边笑。不知提到了什么,温颂忽然笑得直不起腰,歪着身子往男孩的肩头靠了靠。 另一侧的床边坐着一个蓝裙子的小姑娘,温颂喊了一声,她就倾身过去,等着温颂将她耳畔的发夹摘下来重新固定好。 原来温颂并不总是苦闷的。 在熟悉的朋友面前,会开怀大笑。 “周总?” “不打扰他们了,我去找一下主治医生。” 问完具体情况,周宴之又帮鹏鹏安排了专业护工,然后回车里休息,他让黄师傅帮他看着时间,过半个小时喊他。 暮色渐沉,天际悬着最后一抹橙蓝,医院停车场里时而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交错,开着暖风的车里,困倦适时袭来。周宴之缓缓阖目,让身心暂时休憩。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车门开启,听到温颂和黄师傅说悄悄话,感觉到温颂向他靠近,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黄师傅说后面有毯子,可温颂找不到,又不想进进出出吵醒先生,于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正准备盖到先生的身上。 周宴之就醒了。 微垂着眼,眉心蹙起小小的“川”字,对胸前这件焦糖色灯芯绒外套感到困惑。 “……”温颂僵在原处,两只手还捏着外套的肩线,悬在半空无处着落。 半晌才憋出一句:“先生你冷不冷?” 周宴之从他手里接过外套,往前倾身,把外套重新披在了温颂的肩上,“抬手。” 温颂愣了一愣,慢半拍地抬起胳膊,钻进了袖管。 周宴之帮他合拢衣领,视线垂落到他的腰上,他只穿了一件紧身毛衣,把本就单薄的身板缚得更消瘦了。 周宴之有些不悦:“穿厚一点。” “里面有秋衣。”温颂急忙翻起毛衣下摆,露出里面的加绒秋衣,“好厚的。” 周宴之用手捻了捻,确实是厚的,可他更不悦了。这说明温颂该有多瘦啊,裹了两层衣服还是一手就能掐住的细腰,怎么尽心尽力地喂了将近两个月,还是喂不胖温颂? 温颂看着周宴之的脸色发沉,心里打起了鼓,凑过去小声央求:“先生别生气,我明天再加一件羽绒马甲,可不可以?” 周宴之看他低眉顺眼的可怜模样,哪里还能生气。顺势将他揽近了,一颗一颗地扣上外套纽扣,又摘下自己的围巾,“介意吗?” 温颂蒙了几秒,“不、不介意。” 话音刚落,带着松木香信息素味道的绵软围巾就圈在了他的脖子上。温颂像被施了定术,很不争气地、控制不住地红了脸。 周宴之看了眼手表,抬头问温颂:“可以带我上去,见一见你的朋友们吗?” 这不是周宴之第一次问了,领证前后他问过好几遍,温颂都拒绝了。 温颂觉得他的朋友们都很好,但他的认可是一回事,世俗的眼光又是一回事。 可是这一次,周宴之帮了他和鹏鹏这么大一个忙,温颂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他说“好”,又小声说:“鹏鹏还很虚弱,没法讲话。” “没关系,我看看他,”周宴之拨开温颂额前落下的碎发,“以后会经常陪你过来。” 温颂大概生了一种“在先生面前容易丢魂”的病,只要周宴之一开口,他就变得迷迷瞪瞪,只知道望着先生的后背当跟屁虫了。 他惊讶于先生知道鹏鹏的病房号,进门的时候,乔繁和小铃正在整理陪护床,还以为是护士进来了,说了声:“尿袋好像满了。” 一转头,看到了周宴之。 乔繁其实见过周宴之,躲在远处偷偷的,他总要知道温颂嫁给了一个怎样的男人。 他停下来,下意识往右侧了侧身,不想让周宴之看到他右腿空荡荡的裤管。 周宴之帮他们按了呼叫铃,护士很快赶来,帮鹏鹏更换了一只新的尿袋。 门关上,他才正式打招呼,走过来朝乔繁伸出手,笑着说:“我如果没认错,你是乔繁吧,小颂经常把你挂在嘴边的。” 乔繁生疏地伸手与他相握。 “我是周宴之。” 他又走近小铃,在温颂的介绍下打了招呼,小铃很害羞,低着头两手背在身后。 最后就是鹏鹏了,鹏鹏还不能说话,只能眨眨眼,张张嘴,用眼神表达感激。 周宴之俯身看他,轻声说:“不着急,慢慢养病。” 鹏鹏直直地望着周宴之。 这双澄澈的眼睛让周宴之想起幼年的温颂,第一次见面,温颂怯怯躲在院长身后,听到资助金额后,探出一个小脑袋,仰起头呆呆地望向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周宴之莞尔,起身对温颂说:“我找了一位很专业的护工,他照顾过很多做过脊柱手术的患者,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温颂和乔繁对视一眼,都有些蒙。 乔繁先反应过来,“不用的,周先生,不用请护工,我已经请假了,我可以在这边照顾鹏鹏半个月,我们已经麻烦你很多了。” 温颂跟着说:“我也请假了!” 小家伙们的独立是一脉相承的,周宴之以一敌二:“可是鹏鹏需要更专业的照顾。” 鹏鹏刚做完脊柱矫正手术,脆弱如一碰即碎的花瓶,经过他身边都需要小心谨慎。 周宴之此话一出,两个小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措地揪住袖口,没话说了。 乔繁比起温颂胆子大些,站出来说:“周先生,不管怎么说,您这次帮了我们大忙,费用方面,手术费住院费护工费,我们一定会还的。我和温颂向来一人出一半,他那部分我不管,我这部分,我先跟您打张欠条行吗?” 温颂跟着说:“我……我也打欠条。” 周宴之看着一旁的小铃也张了张嘴,两手握拳,仿佛也在跟着说,我也要打欠条。 三个人就像三只小工鼠。 他忍俊不禁,又不想拂了小家伙们的面子,只能说:“好啊,但是单人病房和护工费是我擅自做的主,不需要你们负责,剩下的花费等鹏鹏出院了再统一核算,可以吗?” 周宴之做惯了老板,又是高等级的alpha,语气再温柔还是透出了一不二的压迫感,温颂和乔繁自然不敢违逆。乔繁已经弱了气势,完全没了之前在电话里的嚣张气焰,只小声说:“那您不要忘了,我们一定会还的。” 护工很快就来了,是个中年女人,背着沉甸甸的行李包,一进门就问患者情况。 “真是可怜孩子,”女人看了看鹏鹏的脸,心疼得叹气,又转头对温颂笑,“我叫谢兰,做了十二年护工了。你们放心吧,我一定把这孩子照顾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 谢兰长了一张天生笑脸,一说话,眼睛就变成弯月牙,和秦玉华完全是两个面相。 “我这边是24小时看护,有特殊情况,我同事会过来和我轮班,你们有空就来,没空就不用来,反正这儿交给我了,别担心。” 谢兰这番话,直接把三个人心头的重担卸下来了。 三个人,一个腿疾,一个眼盲,一个怀孕,谁都不能二十四小时贴身看护鹏鹏,现在有了护工,最大的难题也迎刃而解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温颂已经热泪盈眶了,又不好意思哭,只能用袖子偷偷抹掉眼泪。 周宴之把乔繁和小铃分别送回去,还让黄师傅把他提前买好的礼品分给了两人。 给乔繁的,是两盒进口补品,补充钙和维生素,还有一套价格不菲的智能按摩仪。 给小铃的,是一套软硅胶材质的触觉积木玩具,和一只轻便的盲文手表。 两个人百般推拒,都拗不过周宴之,温颂在一旁傻傻地望着,也不知道该帮谁。 回家的路上,车里安静下来。 温颂和周宴之并肩坐在后排,车窗外夜色深沉。回到市区,车速慢下来了,路灯一闪一闪,把周宴之的侧脸也映得忽明忽暗。 “先生。” 温颂的声音夹杂在车载音乐里,几乎听不清,但周宴之还是捕捉到了,缓缓抬眼。 “今天——” “别说谢谢了,”周宴之轻笑,“实在听了太多遍,除此之外,还想说什么?” 温颂哑然。 那就没的说了。 他缩了回去,鼓起嘴巴苦思冥想。 许久,他又转过身,憋出一句:“先生,你真厉害。” 周宴之眉梢还没扬起来,前排的黄师傅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颂羞红了脸,闷声咕哝:“我认真的,先生真的好厉害。” “有钱,事情就好解决了。”周宴之淡淡道。 温颂一个劲摇头:“不是的,很多事情有钱也解决不了,需要人脉,需要统筹,需要耐心和细心,先生什么都有,就是好厉害。” 他说得认真,认真到听不出半点逢迎,仿佛就只是陈述事实。 他整个人都转过来了,两只手搭在扶手箱上,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周宴之。 温颂比起小时候,从模样到身形,变化还是有的,但那双漂亮可爱的杏圆眼始终没变,眼头微微下垂,又以一个圆润的弧度扬到眼尾,小鹿似的懵懂又稚气,还总是含着泪意,头顶灯一照,就变成两盏小小的玻璃灯。 周宴之嗓音低沉:“小颂和朋友们把自己照顾到这么大,这么好,也很厉害。” 这话不知道戳中了温颂哪根神经,两盏小玻璃灯瞬间变得雾蒙蒙。他慢吞吞地缩回去,半晌才瓮声说:“我不厉害,我很幸运。” 有健康的身体,还有资助人供他读书。 比起鹏鹏,他简直是幸运儿。 他感觉到有一只修长又温暖的手搭在他的头顶,顺着他的头发,轻轻地抚摸。 “先生。” “嗯?” 温颂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及时刹住,顶着周宴之促狭的目光,硬生生改成:“一想到明天要和先生一起去上班,我就好开心呐。” 周宴之勾唇笑,“我也开心。” · 温颂终于能重新投入云途的工作了。 前两个星期频频请假,为表歉意,他特意给余正凡和谢柏宇买了咖啡和蛋糕。 两人倒是无所谓,尤其是谢柏宇,大咧咧玩着游戏说:“没事,余哥一个顶俩。” 可是数据部的副经理却有意见,他敲门进来,拿出温颂上星期的考勤纪录,面色冷沉,“没一天准点打卡的,像话吗?” 温颂吓得立即站了起来。 “这就是你们培胜的工作态度?”副经理尾调一扬,公共办公区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温颂无地自容,埋着头,小声解释:“对不起,肖经理,我实在有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你病了?” 温颂摇头。 “你父母病了?” 温颂还是摇头,“是我一个朋——” 副经理冷声打断他:“我工作这么久了,还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实习生,全勤先扣了,另外,还要按缺勤时间扣减当天的工资。” 温颂大惊失色,扣工资! “吓唬他什么?”谢柏宇站出来,直接和经理叫板:“他就是一大四实习生,具体工作还没安排给他,而且他每天都是十一点才走,下午两点立即赶回来,特殊情况才早退,我俩都没意见,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肖经理气得脸红脖子粗。 余正凡赶忙拉架,“肖经理,他不会说话,您别生气。” “哪里来的野鸡公司,之后别想再和云途合作了,众吕绝不可能出现你们这样的外派员工,连最起码的职业素养都没有!” 话音一落,外面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明显变大了,温颂听到“工资”“一万五”“凭什么啊”之类的话,他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没人知道他和先生的关系。 他不想让先生因他受到议论纷纷。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主动向肖经理道歉,签了缺勤违纪告知书,接受了扣工资的处罚。 算下来差不多扣了三千多,本来就很穷的温颂心痛如割肉,中午到了员工餐厅也食不下咽,捧着手机计算器一个劲地叹气。 谁想,这还不是最惨的。 喝汤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窃窃私语,他耳尖,捕捉到了“周总的老婆”几个字,吓得他浑身一激灵,汤碗差点脱手。 “真的,我就说他是周总老婆。” “周总真结婚了?” “不是早公布了吗?你断网了?” 温颂已经如坐针毡,整个人就像一只奓毛的猫,紧绷着,下一秒就要弹出座位。 “好般配啊,我预想中周总的伴侣就该长这样,高等级的omega看着就是不一般。” 温颂:? 他用求助的眼神望向谢柏宇,想知道隔壁桌在聊什么,谢柏宇惊讶地笑:“你什么时候对八卦感兴趣了?”但还是帮他套到了消息。 他把手机递到温颂面前,“喏,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有人拍到总裁和他老婆了。” 温颂惊慌望去,看到周宴之和方思镜并肩站在电梯口,方思镜一只手翻包,另一只手把外套递到周宴之怀里,动作自然熟稔。 他怔怔望了许久,直到谢柏宇推他胳膊,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谢柏宇问。 温颂摇摇头。 只是童话片放到一半,广告插播进来,他才惊醒,原来他所触及到的,并不真实。 可他不能怨先生,先生对他太好太好。 他只能怨自己。 为什么不能高一点、脖子再长一点,肩膀再宽一点,脸更有棱角一点? 进电梯回办公室的时候,他借着电梯壁打量自己,忽然问谢柏宇:“学长,你说……我如果穿照片左边那个人的衣服,会好看吗?” “开什么玩笑,”谢柏宇眯起眼,“人家走的是西装革履的总裁风格。” “我呢?” “你是小萝卜头。” 温颂嘴一扁,更沮丧了。 下午去茶水间,他又一次碰上宋旸,宋旸看他低眉耷眼,贴心询问:“怎么了?” 温颂不肯说,“没有。” 宋旸表现出极大的关心,还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我去告诉周总,不如公开关系得了。” “没有没有,没有人欺负我!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宋助理别冲动!” 温颂诚恳解释完,又恢复了低眉耷眼的模样,像一条夹尾巴的小狗,灰溜溜地跑了。 宋旸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渐沉。【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受了扣工资和照片的刺激,温颂一整晚都在思考自己和方先生的差距。 出身和外形这种硬件他就不攀比了。 软件…… 会写编程算软件吗? 不算,他什么都没有,不会打扮,不会撒娇,也不会讨先生的欢心,经常把先生惹得很无语,连最基本的情绪价值都不能提供。 一想到这,胃里翻涌如潮。 “小温先生,你是不是又吐了?” 宋阿姨敲了敲温颂的卫生间门,温颂立即漱了口出来,狡辩道:“没、没有吐。” “脸白成这样了还撒谎。” 温颂低头,“阿姨,不要告诉先生。” 周宴之在书房里加班工作,宋阿姨压低了声音,“知道知道,我给你煮了苹果话梅水,是周总朋友给的配方,能缓解孕吐。” 温颂猛抬头,“先生怎么知道——” “不是我说的。”宋阿姨摆摆手,反问他:“为什么不能让周总知道,孩子是你们两个人的,他应该替你分担。” 温颂垂头丧气。 “小温先生——” “阿姨,你叫我小颂就好。” “小颂,”宋阿姨靠近了些,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周总啊?” 温颂呆住。 “你别嫌我多话啊,我感觉周总对你挺尽心尽力的,身为丈夫,做得挺到位了,你好像一直对他没什么回应,两个人客客气气的,这哪是夫妻啊?还有,这么久了还分房睡。” 温颂百口莫辩。 回应。他应该给什么回应? 他不敢呐。 他都想不明白先生为什么和他结婚。 其实刚查出来怀孕的时候,先生的母亲邱悯心就找到了他,给他开了一张两百万的支票。邱悯心人如其名,长相温柔人也善良,她没有责怪温颂,也没有怀疑孩子的来源,只说:不论你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这笔钱你收着,好好照顾自己。 他没有收,第二天,先生就向他求婚了。 他猜测,先生也许以为自己的母亲对温颂做了电视剧里“趾高气扬的贵妇人把支票扔在儿子女友脸上”之类的事,出于愧疚,用婚姻来弥补。后来温颂解释了,先生什么都没说。 总是阴差阳错,本可以避免的,但温颂有私心,紧要关头总说不出那声“不”。 苹果话梅汤有点效果,孕反缓解了些,可酸甜水促消化,第二天早上他是饿醒的,囫囵洗漱完就飞奔下楼,扒在桌边翘首以盼。 宋阿姨做了鸡汤小馄饨,盖子一掀,浓郁的鲜香就溢了出来,炖了几个小时的母鸡汤撇了金黄的油星子,鲜肉小馄饨皮薄肉嫩,在锅里翻滚着,勾着温颂肚里的馋虫。温颂伸着脖子,眼巴巴望着。 “一把香菜碎,三滴芝麻油,”宋阿姨转头问温颂,“加点要不要虾皮?” “不用不用,已经够鲜了。”温颂焦急摇头,一手握筷一手拿勺临阵以待。 正好周宴之下楼,宋阿姨笑着说:“周总,一锅小馄饨有什么好,瞧把小温先生馋的,周总多带小温先生出去吃吃大餐。” 这话显然有故意的成分。 “不是……”温颂瞬间不饿了,摆了摆手,鹌鹑似的缩在凳子里,大气不敢出。 周宴之系上领带,笑道:“好啊。” 他走到温颂身侧,一手搭在温颂的椅背上,一手搭在桌边,看着阿姨端上来的热腾腾的小馄饨,夸奖道:“是挺香的。” 温颂抬头看他:“我没有要吃大餐。” 周宴之浅笑,早有预料道:“我想吃,小颂请我吃一顿,好不好?” 他总问“好不好”,用低沉又温柔的嗓音说出来,像是蛊惑,温颂根本无力拒绝。 “当然可以,先生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小颂决定。” . 温颂敏感脆弱,同时又容易满足。 昨晚他还为方先生的出现黯然神伤,今天先生一句话,他的世界就恢复晴朗。 说起来,他还从没请先生吃过饭。 上班的路上,他问黄师傅:“先生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餐厅呀?” “餐厅……”黄师傅想了想,“周总如果忙起来,会点一家私厨专送,是他朋友开的,在长宁路。怎么,你要请周总吃饭?” 温颂害羞地搓了搓手,“对,经常吃的就不考虑了,那先生喜欢吃什么菜系啊?” “周总生活挺自律的,如果不是必要的饭局或者朋友请客,他都不太在外面吃的,你没住进来的时候,他一般回父母家吃,吃完去健身。我就知道他不挑食,具体爱吃什么菜系……我就摸不准了。” 温颂越听越紧张,手指头都快搓破了,“我住进来之后,是不是打扰了先生本来的生活习惯?他好久都没回家了吧?” “上周六回了一趟,没告诉你吗?” 温颂摇摇头。 黄师傅给他出谋划策,“周总在国外读了几年书,要不你请他去吃个西餐?” “好,我想想。” 到了办公室,他还在琢磨这个事,问谢柏宇,斐城有没有特别上档次的西餐厅。 “什么叫上档次?”谢柏宇笑。 温颂挠挠头,“就是很漂亮,很精致,很惊喜的那种。” 谢柏宇脸色微变,忽然凑过来,和温颂靠得很近,“怎么,你要约会?” 温颂支支吾吾,“我——” “小温。”余正凡用文件夹敲了敲桌子,下达了工作指令:“整理一下接口表。” 很明显的打断,温颂立即点头。 谢柏宇却不依不饶,倾身过去,“之前一直没问,学弟,你是单身吗?” 温颂愣住,余正凡有些恼怒地抓住了谢柏宇的胳膊,把他扯了回来。谢柏宇觉得奇怪,“余哥你干嘛反应这么大?” “我……”温颂回答:“不是单身。” 谢柏宇有些意外。 温颂已经略过这个话题,掰正椅子面向电脑,手指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快到中午的时候,温颂收到谢柏宇发来的消息,是一个推荐餐厅的链接。 但谢柏宇已经不见了踪影,余正凡说:“他出去吃了。” 温颂有些茫然,余正凡又说:“他行事没什么边界感,你别放心上。” 温颂跟着他去员工餐厅,小声问:“余哥,我是不是惹学长不高兴了?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余正凡也很意外,“你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 温颂错愕,“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余哥你想多了。”温颂低着头走进电梯,被人群挤着缩在角落。 他浑身上下毫无可取之处,怎么会有人喜欢他?余哥怎么也拿他开玩笑? 想不明白,他低头给谢柏宇回了消息:[谢谢学长。] 即将抵达员工餐厅的楼层,他听见两个员工议论着:“那个新来的外包实习生,昨天让老肖发了好大的火。” 他心里一咯噔,埋着头不敢抬。 说话的人也没发现他,继续道:“之前众吕的副总监过来,都没独立办公室,这个小公司凭什么啊?数据库迁移又不是什么大项目,还给了三个月的时间。” “听说这项目,宋助特别关照过,有人看到他和那个实习生站在茶水间里聊天呢。” “不会吧,宋助是omega啊,那个实习生也是omega。” 话音刚落,余正凡咳了一声,说话的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凝结成霜。正好电梯门开,空气流通,人群涌出,尴尬得以化解。 余正凡站在电梯口,朝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温颂招了招手,温颂讪笑,慢吞吞走出来。 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唉”。 早知道不来培胜了,外包到云途,上了半个月的班,在公司里连先生的面都没见过。 好处没有,谣言倒是满天飞。 他在心里连声哀叹,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午饭。 下午他在谢柏宇给他的清单里挑了一间西餐厅,名字叫梵西花园,离云途大厦不远,位于一座大楼的楼顶。 夜晚星光熠熠,可以俯瞰整座城市。温颂没去过这种高档地方,也不知道好不好,只觉得雪白餐巾和红酒杯很衬先生。 听说还有小提琴手和玫瑰丛。 他在下午三点,郑重地发去了消息:[先生,您今晚有空吗?我想请您吃饭。] 周宴之很快回复:[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温颂眨眨眼,脸颊缓缓发热。 在办公室,隔着茶色玻璃能看到外面的工作区,置身于乌泱泱的云途员工之中,他和云途的总裁周宴之发着秘密消息,莫名有种地下恋情的既视感。 但他还是不太自信,怕理解有差池,又补充了句:[早上没有约时间。] [可是我已经为小颂空出时间了。] 十三个字被他翻来覆去地看,仿佛周宴之就在耳边说话,他感觉到心脏在突突跳动,浑身酥酥麻麻……突然,呼吸有点困难。 又想吐了。 他奔到卫生间。 这难熬的孕早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扒着卫生间的小窗子呼吸新鲜空气,正巧乔繁发来鹏鹏的最新照片,鹏鹏恢复得比想象中好,已经能说话了,还抬起骨瘦如柴的胳膊,对着镜头比了个虚弱的耶。温颂笑着回复:[别折腾他了。] 乔繁:[什么时候有空,想约你和你老公吃个饭。] 温颂:[要排队了,我刚约上。] 乔繁发了个“嫌弃”的表情包,又问:[下个星期呢?] 温颂:[要不等鹏鹏出院吧。] 乔繁:[也行,再说吧。] 温颂知道乔繁要表达感谢。福利院里出来的孩子,没感受过太多温暖,周宴之送的礼物又过于珍贵,乔繁难免不安。温颂能感同身受,刚住进周宴之的家,看到周宴之为他精心准备的卧房时,他也是这个反应,受宠若惊,满心想着如何回报。 他收起手机,低着头避开其他人,回到办公室里,继续工作。 下班时间很快到了,谢柏宇的情绪还是低沉,温颂站在他身边大气不敢出。 虽然余哥的话很荒唐,但温颂也不想把同事关系搞得很僵,毕竟谢柏宇是第一个对他伸出友善之手的人。走到门口,他喊住谢柏宇:“学长,改天一起出去吃吧。” 谢柏宇停下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嘴角,“好啊,祝你今晚约会愉快。” 说完便径直往地铁站的方向走了。 温颂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想起寻找黄师傅的车,黑色奥迪…… 看清车牌,这次不会上错车了。 一坐进去就兴奋地说:“黄师傅,定位我已经发给你——” 话没说完,笑容就僵在脸上。 坐在驾驶座的人是周宴之。 周宴之看着他的笑容一瞬间消失,挑了下眉梢,问:“看到我为什么不开心?” “不是的。”温颂乖乖坐正,两手搭在膝盖上,一副小学生认真听课的模样,为自己辩护:“开心的,很开心。” 周宴之发动了车,“去哪里,给我导航。” 温颂立即拿出手机。 很快,导航软件传来机械女音:“准备出发,目的地是天河区长盛东路192号……” “长盛东路,那里吃饭可不便宜,”周宴之浅笑道:“小颂的钱包够不够?” 温颂连忙道:“够的,够的。” “其实路边的小店也很好。” “可我总想给先生更好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虽然温颂已经提前了解过价格,还做了攻略,但是走进花园酒店以及翻开菜单的那一刻,他还是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贵啊。 为什么柠檬水要一百五十八一杯? 蓝莓波特酒酱煎鹅肝……蓝莓和鹅肝为什么能够同时出现在一道菜里? 网上推荐的那个扇贝在哪里? 侍应生微微弯腰等待。 温颂急得快流汗了,一旁的小提琴乐简直像催命曲,将他小乡巴佬的本质暴露无遗。他低着头,嗫嚅着正要开口,就听见周宴之说:“不好意思,我们待会儿再点餐。” “好的。”侍应生点头离开。 温颂重重松了口气。 周宴之笑了声,温颂把头埋得更低。 “没什么好害羞的。”周宴之让人在温颂身边搬了张凳子,走过来和他并排坐。 他特意坐在外侧,挡住了旁人视线。 “先生?”温颂讶然。 周宴之拿下餐巾,打开对折,笑道:“正好给我一个机会,教小颂吃西餐。” 可能是周宴之的神色太自然了,坐在他身侧传来的温度又如此熟悉,以至于温颂迷迷糊糊地,就将菜单递了过去。 周宴之翻开,一页一页地看。 “这个不好吃,这个小颂可以试试。” “这个牛排我在家里也可以做。” “鱼籽你不爱吃。” 周宴之指着菜单说悄悄话,时不时点评:“这道菜成本不超过三十块。” 温颂噗嗤一声笑出来。 侍应生送上一份坚果面包。 周宴之放到温颂面前,“餐前面包,先垫垫肚子。” 侍应生递上特制橄榄油。 温颂咬着面包,看周宴之点了满满一桌菜,周宴之告诉他:“都尝一尝,以后就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了。” 温颂怔怔地望着他。 菜品陆陆续续送了上来。 温颂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在深冬的夜晚,顶着朔朔北风,找了一个楼顶花园餐厅,吃从来没吃过的西餐,虽然有漂亮的玻璃房,还是冻得两手冰凉,连菜单都看不懂,让先生跟着他丢脸。 可是玻璃房的暖色小灯把周围的一切都映成童话世界,他看到先生的薄唇一张一合,听到先生耐心教他餐具的使用方法。 他犯错,把餐具搞得叮当响,先生也不嫌他,脸上挂着浅笑,不厌其烦地说:“不会也没关系,这些都是小事。” 温颂从小接收的理念是:要独立,要自强,要知时务懂进退,不能对旁人产生依赖。 福利院的保育阿姨会说:你不做,没人会帮你做的。 所以他每到一个陌生环境,都会害怕,从心底里生出恐慌来,生怕自己露怯。 可是先生说,不会也没关系。 都是小事。 仿佛温颂根本不需要做一个面面俱到的人,不需要承担很多,只需要让自己开心。 “小颂?”周宴之发现了走神的温颂,轻声唤他。 温颂歉然一笑,继续品尝。 “好吃吗?” 温颂喝了点蛤蜊汤,凑到周宴之耳边,小声说:“没有先生做的十分之一好吃。” 周宴之笑道:“好高的评价。” 温颂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也会做饭的,我也可以做给先生吃。” “小颂会做什么?” “我会做各种蛋炒饭,”说起这个,温颂打开了话匣子,“乔繁刚进工厂的时候,打饭排队总是落后,每次只能吃冷的,我就给他送饭。自己买菜,借学校外面一家小饭馆的锅灶,做两菜一汤。” “但是我发现每次送到工厂,饭和菜都会串味,而且蔬菜凉了也不好吃。后来我就想办法,把菜都炒进饭里,什么辣椒炒肉、西红柿炒鸡蛋,都能和炒饭结合在一起,送到乔繁那边还是油灿灿香喷喷的——” 他说完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话太多,而且这样浪漫的场合似乎不该提及工厂和炒饭。 可周宴之听得认真,还问:“西红柿怎么炒饭?” “就是做西红柿炒鸡蛋的步骤,盖上一碗米饭,还可以加青菜碎和火腿肠丁。” “听着就很好吃。” 温颂呆呆地看着周宴之的侧脸。 他实在愚笨无聊。 但凡他聪明一点,有趣一点,如此夜空繁星良辰美景,说几句有情调的话,都能增进他和先生之间的关系,至少能靠得近一些,而不是在《爱的礼赞》作背景音的浪漫环境里,讨论西红柿如何炒饭。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不讨人喜欢的omega了。 周宴之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望过来,忽然笑了,拿起餐巾,轻轻擦拭他嘴角的酱汁,“吃成小花猫了。” 周宴之的五官并不柔和,英挺如刃的眉骨衬得眼神深邃,平日里不苟言笑,气质更添疏冷,因此忽而弯起唇角露出浅笑,就像春风拂过料峭枝头,在温颂的心头开出了花。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钻进先生的怀里。 想告诉先生,怀孕好辛苦,孕吐好难受,离上一次临时标记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有先生的信息素,每天都很难熬。 还有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腺体鼓鼓胀胀,难受得要死,夜里总是很想很想。 先生的大衣看起来能完全罩住他,如果他装作很冷,向先生取暖—— 先生不会拒绝的。 可惜他没有勇气,又实在心虚。 他只敢在先生为他擦嘴的几秒钟里,放纵自己,将目光肆意停留在先生的脸上。 如果时间能暂停就好了,他痴痴地想。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还是赶在周宴之放下餐巾前,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装作忙碌地切着牛排,一块一块往嘴里塞。 回到家已经将近九点了。 宋阿姨坐在客厅里,拿按摩锤敲背,看到他们回来,立即起身问:“吃大餐了吗?” 温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宴之说:“吃了,宰了小颂一顿。” “没有!”温颂立即反驳,“没有宰,比我想象中的还便宜点呢,先生都没怎么吃。” 最后花了将近三千二,看到结账单的瞬间,温颂心痛到窒息,恨不得冲回去把剩的都吃完,拿手机的时候手都发抖,可余光扫到周宴之准备付款,他立即把二维码送了上去。 再穷不能穷面子。 扣全勤加这次晚餐,除了给鹏鹏治病,温颂长这么大还没在短期内有这么大花销。 将近七千块。 温颂感觉自己血压都高了。 钱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 和先生结婚之后,很明显的,他开始飘了。有倚仗,让人潜移默化的堕落。 真是可怕。 得再找点兼职做一做了,他想。 他和宋阿姨说了会儿话,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卧室洗澡。 淋浴间里热气蒸腾,洗着洗着,眼前忽然闪过先生为他擦嘴的画面,腿倏地一软,身子往前倾,脑门差点撞到瓷砖上。 温颂扶墙站稳,按住后颈的腺体,用指腹打着圈,缓解那股突然袭来的灼热难耐。 似有一簇火苗,一路从脖颈烧到胸腔,再到下身。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发情期快来了。 . 周宴之收到了谢兰发来的消息。 [周先生,您好,今日鹏鹏血压血氧正常,肝肾功能正常,凝血功能正常,有轻微的感染,已经打了抗生素。营养提供仍然依赖鼻饲管流食,预计四天后逐渐恢复饮食。] 周宴之回复:[好的,你尽心了,如有意外情况,先通知我。] 刚放下手机,朋友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宴之,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你上次让我查的两盒药,我看了下,没有大问题。但是强效抑制剂和止疼药配合使用,说明患者真的是太难受了,一般是没有完全标记的孕妇在孕晚期才会选择的办法。] 周宴之眸色骤暗。 [还有生姜片,估计是缓解孕吐的。] 周宴之问:[止疼药有副作用吗?] [有的,有成瘾性,你发给我的这一种,过量服用容易引起肝脏损伤。] 周宴之思考之后输入:[患者有信息素紊乱综合症。] 朋友发来一串感叹号:[那还用什么抑制剂?她没有配偶吗?立即完全标记,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到底要命还是要孩子?] 过了几秒,朋友又问:[谁在用药?] 周宴之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 谁在用药,除了隔壁的小家伙还能有谁。 周宴之错估了温颂的脾气,小家伙看起来温温吞吞像只海绵,实则油盐不进。 这么久了,如果不是他强行介入鹏鹏治疗的事,他和温颂大概一直到孩子出生,都没有坐下来轻轻松松约会的可能。 哪怕是今晚,温颂还是紧锁心门,一旦话题深入到自己,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周宴之拿他没招。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再让温颂吃止疼药了。 强效抑制剂,最好也要停用。 第二天,温颂好不容易和瞌睡虫搏斗完,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就听到敲门声。 他听到周宴之的问声,慢半拍地低下头,检查了自己的睡衣纽扣,才说:“可以。” 周宴之走进来,顶着温颂茫然又疑惑的目光,径直走到床边,拿起台灯旁的两盒药,对温颂说:“以后不要吃了。” 温颂还是蒙的,眨了眨眼。 周宴之又说:“下班之后我带你去医院配一些舒缓型抑制剂。”说完就要离开。 温颂反应过来,扑到床边:“先生!” 他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棉质睡衣皱皱巴巴,头发也柔软蓬乱,两手拢在一起,央求道:“先生,可不可以留一点点……” 声音越说越小,心虚地垂下脑袋。 周宴之打开药盒,薄铝板上一共八颗药,已经吃了三颗,可温颂怀孕不过两个月。 “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颂小声辩解:“没有很难受。” “那为什么吃止疼药?” 温颂哑住了。 手不受控制地往前伸了伸,想要拿回药,周宴之说了声“听话”,他就缩了回去。 话是听了,心里还是愤愤难平的。 先生在这件事上罕见的独裁,让温颂很郁闷。普通抑制剂根本不能缓解他的难受,而且他的发情期即将到来,没有强效抑制剂,他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了! 先生果然更在乎宝宝。 吃早饭的时候,他全程不看周宴之,周宴之和他说话,他也哼哼唧唧回应不积极。 宋阿姨站在桌边,眼睛在他俩之间打着转,“昨晚还好好的,今早怎么了?” 温颂气鼓鼓地啃了一大口面包。 周宴之说:“宋姨,苹果话梅茶煮好了吗?” 宋阿姨一愣,“现在就煮吗?我以为到晚上——” “麻烦帮我准备一下用料,一天的分量,我办公室有个玻璃茶壶,我带过去煮。”他又望向温颂,指尖敲了敲桌子,命令道:“从今天开始,每天早上中午,来我办公室喝。” 温颂大惊失色,“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 “会被发现的!” “被发现又怎么了?” 周宴之坦然自若,温颂急得脸涨红。 一张周宴之和方思镜似是而非的同框照片都能在公司内部掀起轩然大波,可以预见的,如果数据安全部的员工们看到温颂出入总裁办公室……他一定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温颂愤愤地想:先生只在乎宝宝的身体健康,完全不顾我的心理健康! 他完全不在乎我有多害怕受人议论! 温颂越想越难过,咬了一大口面包,干了一整杯奶。 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生先生的气,但他确确实实生气了,以至于坐进黄师傅的车里,都不愿意扒在车窗边向周宴之摆手了。 之前每一天,他都会扒在车窗边,眼巴巴望着周宴之,一脸阳光地摆手说再见。 他今天故意没有说,可此刻周宴之两手插在西裤裤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周宴之不发话,黄师傅都不敢踩油门。 天人交战了半分钟,温颂还是转过身,仰起头,乖乖对周宴之说:“先生再见。” 周宴之得逞了,还坏心眼地逗他:“很快就见了,十点到我办公室。” “……”温颂气得关上车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温颂一路上尽折腾自己的包了。 他都舍不得把背包想成先生,只能想象成自己,忍不住又狠狠捶了两拳。 “哎哟,”黄师傅看着他笑,“这包犯什么错了,一路上被你捶了八百下,真可怜。” “没有。”温颂闷闷道。 “跟先生闹矛盾了?” “不是,”温颂摇头,“……是我这人太麻烦了。” “有麻烦,找周总,周总一定能解决。” 温颂在心里叹气。 “这个包挺好看的,自己买的?”黄师傅突然问。 温颂猛地呆住,一低头两眼一黑,他竟然伤害了他最爱的背包!简直罪大恶极! “是先生送我的高中毕业礼物。”他紧紧抱住背包,珍惜地摸了摸。 “差点忘了,你和周总好早就认识了,”黄师傅笑了笑,“你俩太客气了,我老觉得你俩是两个月前才认识的。” 这话有些扎心,温颂笑不出来。 黄师傅看他小心翼翼摸着背包的样子,觉得奇怪,“高中毕业……也过去快四年了吧,周总就送你一个包?怎么着也得一年一个吧。” 温颂一愣,“不是的,今年过生日,先生还送了我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 “之前的生日呢?” 温颂哑然。 其实上大学之后,他每一年的生日,先生都会让宋助理给他打一通电话,说一句“生日快乐”,温颂没有奢求过礼物,先生记得,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礼物了。 “不应该啊。”黄师傅更生疑惑。 他还记得两年前十一月末,也是温颂的生日,那天冷雨凄凄,周宴之特意让他开车送宋助理到温颂的学校,只为了送生日礼物。 “对了,先生是一月二十号的生日!” 温颂突然的开口打断了黄师傅的思绪,他点头道:“是,是下个月。” “我要开始准备礼物了,”温颂有些激动,“黄师傅,你知道先生喜欢什么礼物吗?” “你没送过?” 温颂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每年都送的,但是先生好像不太喜欢。” 他每年都省吃俭用,存一个专门用来给周宴之买礼物的小金库。大一那年送的是一支钢笔,还有一封手写信,交给了宋助理。 可惜送出去的礼物如石沉大海,他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回信,连一条消息都没收到。 后来的两年,差不多的故事发展。 所以他完全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钢笔、领带、手表、墨镜……这些先生都不缺。 真是头疼。 快到公司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不争气,一边生着气,一边还想着买礼物。 爱果然让人失去自尊心。 黄师傅看着他魂不守舍地下车,扬声喊了句:“小温先生,别胡思乱想,你买什么,周总都会高兴的。” 温颂笑了笑,说谢谢黄师傅。 今天的工作开始复杂了,余正凡结束了第一阶段的部署,正式进入开发迁移脚本的阶段了,温颂收到的任务是测试环境数据。 云途虽然成立不久,只有五年的历史数据,偏偏主营业务是电子卡系统开发,数据包含全市乃至全国的用户,数据量一下子膨胀至海量,迁移的复杂程度也随之倍增。但凡迁移过程中出现半点失误,都可能导致隐私数据泄露。 一向懒散的谢柏宇今天都罕见地严肃起来,眼睛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温颂更是小心谨慎,反复测试还觉得不够,刚准备编写一个简易的数据比对工具,就收到了周宴之的消息:[上楼喝水。] 温颂的脸咻的一下变红了。 害羞完了,是头疼。 十点二十,还没到吃饭时间,外面的办公区人来人往,他该如何不动声色地上楼? 谢柏宇余光瞥到他坐立难安,“怎么了?” 温颂挠挠头,“没有啊。” “中午……一起去吃酸菜鱼?”谢柏宇补充了句:“还有余哥,我们仨。” 温颂现在一听到“酸”字,胃里就开始泛酸水,但还是点头同意了,说:“好,谢谢学长。” 谢柏宇这两天话很少,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和他说笑打闹了,温颂有些不适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谢柏宇感觉到了,朝他笑。 温颂也跟着笑,又凑过去小声说:“学长,我……我不怎么会说话,要是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一脸认真,眼眸澄澈明亮。 尽管才相处半个月,谢柏宇以为,温颂只要不傻,应该能看出来他对他的好感,上次那句“不是单身”,显而易见的拒绝,两个人应该有些微的尴尬。 可温颂似乎对此毫无察觉,还一本正经地说:“我很感谢你拿我当朋友的。” 谢柏宇怔忡片刻,对他完全没招。 距离先生发消息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不能再耽搁,温颂欲盖弥彰地摆弄了一下桌面的东西,起身往外走。 也许是做贼心虚,走向电梯这一路,他总觉得自己夹紧胳膊鬼鬼祟祟的模样,吸引了旁人的注意,于是把头埋得更低。 刚走进电梯,还没按下“二十五”,好巧不巧,肖经理走进来,按了个“二十三”。 肖经理看到他,嘴角一沉,温颂对当众批评加扣工资的事心有余悸,立即吓成鹌鹑。 “去几楼?” 温颂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肖经理在跟他说话,慌忙走过去按了个“二十”。 电梯门一开,他火箭般冲了出去。 如释重负,他长长舒了口气。 十六楼到二十楼都是运营服务部,很陌生的地方,温颂在原地打了个转,找到安全通道,立即走了过去,准备爬楼梯到顶楼。 原本他宿舍在四楼,每天爬楼梯倒也习惯了,可最近两个月都住在先生家,先生家上下四层,有电梯有楼梯,宋阿姨总说地滑,拽着他乘电梯。真是由奢入俭难,温颂过了两个月舒服日子,今天乍然爬个三层楼竟然开始两眼冒金星了,靠在扶手上气喘吁吁。 半晌才继续,终于抵达二十五楼。 越过转角,一抬头瞬间愣住。 周宴之站在楼梯口,好像并不意外,早早在这里等着他。 温颂吓了一跳,“先、先生。” 周宴之穿着烟蓝色的丝质衬衣,手腕处松松挽起,额前的碎发全都梳了上去,露出一点美人尖,衬得五官更加清隽俊朗。 他朝温颂弯唇,眼神里有些许无奈。 温颂看不懂先生眼里的意思,呆呆地仰着头,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上来。”周宴之朝他伸手。 温颂立即忘了小腿的酸痛,快步迈了上去,握住了周宴之的手。 先生的手温暖干燥,而他的手一路抓着扶杆,出了点汗,想缩回去又被先生握紧。 “这么久了,还没来我办公室参观过。” 周宴之牵着他往办公室走。 二十五楼只有周宴之和几个副总的办公室,视野宽阔,一眼望过去,交错着银色和黑棕色的玻璃门,看起来深不可测。天花板上嵌着极简的线性灯带,既不过分刺眼,也不显得昏暗,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苍兰香氛。 助理位子是空的,宋旸不在。 周宴之的办公室和他本人气质一致,冷色调,大面积的银灰搭配米白的墙饰,深咖的复古皮质沙发和手工编织的意大利地毯融为一体,透着一股浅淡的寒意。温颂正打量着,忽觉一股熟悉的甜香随着水蒸气扑面而来,玻璃茶壶里的苹果话梅水已经煮沸翻滚。 茶几上还有坚果和饼干。 周宴之的手落在温颂的后腰,轻轻将他推到沙发上,“坐,课间休息时间。” 温颂哪里吃得下去,喝得下去? 眼睛一个劲地瞟向办公室门,周宴之注意到了,走过去将门反锁,“安心了吗?” 温颂脸色一讪,连连点头,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 周宴之问他上午都忙了些什么,他乖乖地回答。 “还有两个半月,不急。” 温颂点点头,吃了半块饼干,忽然问:“先生,你为什么突然要迁移数据库啊?” “原来的存储架构设定里,用户量阈值是五百万,但是去年开发了新的工牌系统,陆陆续续合作了很多家公司和政府机关,用户量激增,原来的数据库不够用了。” 温颂心想:现在生意这么不好做,云途用户量还能激增,看来公司发展得很好。 “想什么呢?”周宴之拿起夏威夷果。 “就是觉得,先生好厉害。” 周宴之把剥好的夏威夷果放到温颂手边,淡笑道:“天时地利罢了,我们调换一下,小颂未必做得比我差。” “怎么可能?”温颂觉得先生简直在开国际玩笑,放下杯子,一脸认真地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先生这么优秀的!” “为什么?” 温颂觉得先生好奇怪,这个问题有什么值得“为什么”的?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手机忽然振动,温颂拿出来看,是谢柏宇发来的迁移开发脚本。 他回复:[收到。] 发完才抬头望向周宴之,回答道:“因为我和先生之间就是有很大很大的差距呀。” 周宴之看他表情严肃,问:“什么消息?” “学长发来的工作消息,”温颂想起来,“对了,先生,学长约我中午去吃酸菜鱼。” 周宴之神色未动,只略微向后倾身,靠进沙发里,片刻后说:“到底还是吃上了。” 温颂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头,“我不太会和人相处,幸好学长没有介意,还愿意和我玩。” 周宴之的指尖随意地点了点扶手,“如果他不来,你会不会很难适应这边的工作?” “当然了。”温颂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周宴之没有再开口。 温颂乖乖喝完一整杯水,喝得肚子鼓鼓,放下杯子对周宴之腼腆地笑,“我去洗杯子。” “不用,放这儿。” 温颂只好放下,又把坚果吃了。 余光瞥到旁边还有周宴之精心准备的饼干,刚准备拿起来,听到周宴之说:“再吃,酸菜鱼要吃不下去了。” 温颂吓得手一缩。 随便拿东西吃,先生肯定认为他没有教养。他羞愧地低下头,两手按在膝盖上。 “先生,我……我回去了。”他声如蚊蚋。 “好。” 周宴之跟着温颂起身,又喊住他,看他呆呆地回头,终究还是心软。把一盒饼干拿过去,塞进温颂手里,轻声叮嘱:“带到办公室,和同事们分一分。” 饼干盒子很精致,刻着温颂看不懂的法文,一看就价格不菲,他摆手拒绝。 “谢谢先生了,不用的,我回去了。” 他一边拒绝,一边往后退,和周宴之划开楚河汉界,而后慌忙离开了办公室。 周宴之在原地站了很久。 苹果话梅还在玻璃壶里沸煮,水蒸气升腾到半空又消散。 温颂快步赶回办公室,捂着肚子,欲盖弥彰地向谢柏宇和余正凡解释:“肚子不太舒服。” 好在他们都没在意,谢柏宇还问:“要不要把空调温度打高一点?” 温颂连忙说不用。 到了吃饭时间,三个人保存了电脑程序,齐齐起身。 昨天谢柏宇无缘无故离开了午餐小分队,温颂还觉得怪不自在,仿佛被朋友抛弃,今天三个人一个不缺,他顿觉心安。跟着谢柏宇挤进电梯,谢柏宇一回头,他就傻笑。 谢柏宇的高冷没维持几秒,一看他笑,自己也跟着笑了,“吃个酸菜鱼这么高兴?” 温颂抿唇笑,摇了摇头。 一走出电梯,就听到远远的有人说:“风好大,好冷呐。” 谢柏宇回头叮嘱温颂:“外面风大,你把领子纽扣扣好了。” 温颂听话扣上,谢柏宇又手欠逗他,翻起他的棉袄帽子,兜头盖住了他整张脸。 “学长!”温颂嫌他幼稚,两手扒拉下帽子,一转身没看到谢柏宇,看到了周宴之。 他猛地僵在原地。 周宴之从专用电梯里走出,身旁跟着低声汇报的副总。周围的员工们有眼尖的看到了他,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步伐,通道的喧哗刹那间压下一半。 公众场合的周宴之和一个小时前办公室里的“先生”不太一样,剪裁考究的西装贴合着挺拔的身形,周身散发着疏冷又矜贵的气场,将旁人衬得像模糊的背景。 他的目光在谢柏宇尚未收回的手上停留一瞬,又掠过温颂微乱的头发。擦身而过时,温颂忽觉脊背一麻,后颈莫名传来寒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刚刚……那是谁?” 同为alpha,谢柏宇在周宴之经过时感觉到了强烈且明显的压迫感,心头一震,抓住经过一旁的斐大学姐询问。学姐说:“总裁啊。” “周宴之?” “当然咯,不然有谁这么帅?” 谢柏宇看着周宴之的背影,“原来这就是周宴之啊,我以为财经新闻那照片是高p。” “是不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学姐坏笑。 “好年轻啊,他多大年纪?” “今年三十吧,云途是他二十五岁创办的,三年就买楼了,是不是很恐怖?” “其实没必要买下一整座楼,”谢柏宇开玩笑道:“是不是全部家底都搭进去了?” “这就全部家底了?”学姐晃晃手指头,神秘道:“他爸更有钱,知道朗凡吗?” 谢柏宇之前只知道云途厉害,对周宴之本人并不了解,今天一听,忍不住评价:“嚯,房地产加互联网,风口全赶上了。” “也不是谁都能赶上风口的,周总在工作能力方面没话说的,有机会公司开会感受一下。” “我可没机会,”谢柏宇指了指自己的胸牌,“我是尊贵的外包。” 学姐笑着搡了他一把。 聊完正好走到门口,谢柏宇回头寻找温颂,却发现温颂蹙着眉头,目光直直的,像是紧紧追随着什么人。他顺着望过去,看到正探身进车的周宴之。 谢柏宇从未见过温颂露出过那般目光,热切、崇拜,又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委屈。 一阵北风吹来,凉飕飕钻进衣领,温颂回过神来,看到周宴之的车缓缓驶离,对谢柏宇和余正凡说:“走吧。” 谢柏宇若有所思。 大抵是大家都吃腻了员工餐厅,不少人都前往公司对面的美食街吃午饭,过斑马线时俨然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温颂怕人群拥挤,一手拢住领口,一手护住肚子。 酸菜鱼店也人满为患,幸好谢柏宇提前预约了位子。坐下来,温颂搓搓手,先拿纸巾擦桌子。 谢柏宇让他点单,他笑着摇头:“学长点吧,我不挑食的。” 谢柏宇征求了余正凡的意见,三下五除二点了菜,放下手机,忽然把话题转到温颂身上,“还没问,学弟,你毕业了打算干嘛?” 温颂愣住。 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因为他毕业的时候……大概正挺着大肚子,在家里待产。 当然他不能说,只含混道:“就投简历找个公司上班吧。” “沁姐说你绩点专业第三,你怎么不保研?” 温颂脸色一滞,“我……我不想读研。” 这倒和怀孕无关,他原本的人生计划里也没有读研这一项。 没钱,还不方便。 他要照顾鹏鹏和小铃,早点工作是最好的选择。 谢柏宇又说:“也是,现在读研挺辛苦的,那你准备去哪家公司啊?你这个简历,北京上海不谈,在斐城还是很好找工作的。” 温颂还没想过,他的视线不自觉往外延伸,越过斑马线,抵达对面的云途大楼。 “云途?”谢柏宇诧然。 温颂被他突然扬起的声调弄蒙了,两手捏着擦桌子的纸巾,怯怯发问:“我不、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你现在算是提前感受了,”谢柏宇笑了笑,“感受如何?” “挺好的。” 余正凡忽然在一旁开口:“云途这两年发展很好,市场占有率飙到行业第四了,听说周总非常重视技术投入,研发部人员的工资待遇很丰厚。小颂选择云途,还是很明智的。” 谢柏宇问他:“这么好,你怎么不来?” “我?”余正凡倒了杯茶,缓缓呷了一口,“人到中年,卷不动了,你可以去卷一卷。” 谢柏宇不以为然:“我不去,我懒散惯了,别看云途才创办五年,工作制度还挺严格的,我不喜欢。” “工作环境还是不错的。” 温颂听着他们一来一回地聊,不吭声仿佛局外人,但只要他们提到周宴之、提到云途,他就竖起耳朵,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 从别人口中听到对周宴之的评价,让他觉得很是新奇。 就像是……又窥到先生的另一面。 更厉害的一面。 “那我们就只能做三个月的同事了。” 耳边忽然传来谢柏宇的声音靠近,温颂倏然转过头,对上谢柏宇似笑非笑的眼。 他嘴笨得很,最是应付不来这种场面,挠挠头,又搓搓手,傻笑道:“可我会一直记得学长的,还有余哥,你们对我特别好。” 他一笑,一双杏圆眼也跟着笑,嘴角也翘起来,露出一点牙龈,看着十分可爱。 他这副毫不设防的灿烂模样,总让谢柏宇心软,不由得想起校园里初见那面,温颂背着半人高的大红色捐赠箱穿梭在人群中,热得脸颊红扑扑,额前的碎发都结成几绺,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澄澈明净,让人不能拒绝。 笑起来有酒窝,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痣。 温颂一点都没变。 当年在图书馆门口就该和他认识的,加一下联系方式,也不至于此刻遗憾。 他控制不住想摸温颂的头,手伸出来,还是忍住了。 酸菜鱼端上桌时还咕嘟咕嘟滚着油浪,青红椒圈和鲜嫩的鱼片半浸在汤汁里,鲜咸麻辣齐齐往鼻子里钻。 温颂的馋虫瞬间被勾了出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果然山猪吃不来细糠,四位数的西餐远比不上这一盆酸菜鱼,他想。 一想到那三千多,他就心疼加肉疼。 幸好昨晚找到一个临时兼职,做一个微信网页,三个页面,包括下单支付和订单查询功能,期限是十天。温颂报价两千二,对方砍到一千八,最后就这么定下来。 今晚就要开始忙活了。 这私活纯属冤大头,性价比极低,但是好歹赚回一半,温颂只能认命。 高高兴兴吃完酸菜鱼,还没回去,光是远远看着云途大楼,温颂就开始忧虑了。 下午还要去一趟先生的办公室。 回公司的步伐都变得沉重。 幸好周宴之没有为难他,下午的苹果水是宋旸送来的,两个人在茶水间交接一只玻璃杯,秘密如间谍交换情报。 宋旸看他偷偷摸摸要走,喊住他,问:“你去过周总办公室了?” “啊嗯。”温颂支支吾吾。 “看来周总已经把你放心上了。” 宋旸说这话时,走廊正好有脚步声经过,温颂吓了一跳,脸都白了,“没有。” “也挺好的,这不是如你所愿了吗?” 这话让温颂无所适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他对周宴之的感情,宋旸是最清楚的。 温颂一直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高中毕业那年,宋旸替周宴之送来礼物,看到温颂捧着礼物盒,眼角含泪、爱不释手、连盒角磕碰一下都懊恼不已的模样,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不是喜欢周总?” 温颂呆住,抬头看到宋旸抱着胳膊笑。 宋旸其实没有笑话他的意思,但是那声轻笑太过自然,仿佛在说:又来了,又来一个异想天开的。 那是温颂第一次直面他和周宴之的巨大差距,而后陷入更深的自卑。 后来每一次见面,宋旸都带来不好的消息:周总今天接受了斐城电视台最美财经记者的访谈、周总母亲最近一直在催婚、周总今天和一个omega相亲了…… 温颂每次都挠挠脸,装作很坚强,笑着说“看来先生快结婚了”,其实心都要碎了。 经年累月的折磨,使得他对宋旸产生了一种恐惧心理,应激似的,他甚至害怕听见宋旸的声音,害怕被宋旸笑话——哪怕他和周宴之已经结婚两个多月了。 “方先生在对面买了个楼,你知道吗?” 宋旸的声音唤回了温颂的思绪,他“啊”了一声,一脸疑惑地望向宋旸。 “你不知道?”宋旸指向窗外的建筑,“就那个新鹤地产,看到了吗?方先生好像把这个楼买下来了,和我们正好面对面。” 温颂装作不在意,傻呵呵地说:“是吗?方先生好有钱。” 宋旸瞟了他一眼。 半晌,温颂还是没忍住问:“宋助理,先生和方先生为什么没在一起啊?” “方先生的心另有所属。” 和温颂设想的完全相反,但他并没有因此窃喜,反而有些难过,爱而不得的滋味他太清楚了。 原来不管多优秀的人都难过情关。 忙完工作,还没来得及吃饭,周宴之就来接他去医院配舒缓型的抑制剂了。 黄师傅开车,周宴之和温颂坐在后排,中间的扶手箱将他们的距离隔得很远。 温颂一路都在偷偷看周宴之的侧脸,猜想着周宴之和方思镜之间的爱恨纠葛。高等级的alpha和omega,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但心有所属……先生一定很遗憾吧,和他结婚是不是心灰意冷之后的决定? “在想什么?”周宴之忽然开口。 温颂吓得一激灵,脑子还没组织好语言,嘴巴已经说出来了,“方先生……” “谁是方先生?”周宴之蹙眉。 温颂小声回答:“方思镜方先生,宋助理说他在云途对面买了个楼。” “是,”周宴之低头揉了揉眉心,声音因疲惫而低哑,“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温颂搓搓膝盖,鼓起勇气试探:“方先生……怎么还没结婚呐?” “那你得问问林律昇了。” 温颂张口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方先生和林先生……” 周宴之以沉默作答。 他看着温颂因为八卦而缓缓睁大的眼睛,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小家伙怎么能没心没肺到,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 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泾渭分明,转头就和什么学长嬉笑打闹。现在又没头没脑地聊旁人的八卦,仿佛白天的事从没发生过。 周宴之人生头一次遇到难题。 他并不知晓的是,与此同时,他的沉默被温颂解读成了悲伤。 温颂看得真真切切,先生垂眸不语,眼神晦暗,可不就是悲伤? 看来自身条件越是优秀,在感情里受到挫折的打击就越是强烈,温颂心疼地想。 他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捏住周宴之的西装袖口,轻轻晃了晃,“先生。” 周宴之转头望向他。 傍晚昏暗的车厢里,温颂一双小圆眼睛亮得像宝石,说话前还眨一眨。 周宴之想:就这么原谅他了,是不是太没原则? 他反握住了温颂的手,下一秒,就听见温颂说:“先生,很多人都是经历了好几段感情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谁。要不然,等宝宝出生,我们就离——” 温颂话还没说完,周宴之就脸色骤变,松开了他的手。 黄师傅适时踩了刹车,打断他们的对话,清了清嗓子说:“周总,医院到了。” 天知道温颂说这句话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又是强忍着怎样的心碎,先生不领情就罢了,还一言不发难掩怒气地下了车。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真是难搞! 他垂头丧气,像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周宴之后面,进了一家私立医院,又在前台招待的指引下进了一间诊疗室。 一个和周宴之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坐在里面,看到他们就起身,笑道:“路上是不是很堵?” 周宴之与他简短寒暄,转身介绍温颂:“这是我爱人,温颂,这是我高中同学,钟亦文钟医生,是信息素内分泌学方面的专家。” “又给我戴高帽了,”钟亦文笑了笑,倾身与温颂握了手,“年纪好小,看不出来啊周总。” 温颂脸颊发热,不知所措。 周宴之也不啰嗦,“亦文,我爱人的情况提前发给你了,麻烦你现在帮他看一下,有没有适合他的舒缓型抑制剂?” 钟亦文摘下温颂的抑制贴,将专门的检测器贴近温颂的后颈,看了眼数值:“是不是发情期快到了,信息素浓度超正常值将近两倍。” 温颂下意识望向周宴之,周宴之替他回答:“是,快到了。” 钟亦文欲言又止,想到周宴之给他发的消息,顿了片刻说:“尝试一下安耐宁,前两年出的一种妊娠期分级抑制剂,患者反馈蛮好的,加了叶酸载体蛋白和薰衣草成分,既能舒缓不良反应,还能补充营养素,有贴片和吸入式气雾剂两种。” “好。”周宴之说。 “正常用贴片就行,后颈和肚脐各贴一片,紧急情况比如……alpha信息素溢出引发你的不良反应了,可以使用气雾剂。” 温颂点了点头。 护士带温颂去拿药,周宴之被钟亦文留在诊疗室里。 钟亦文摩挲了两下鼠标,没忍住开了腔:“其实我还是建议你们完全标记。” 温颂在车上说的话犹在耳边,周宴之自嘲地笑了笑,“先这样吧。” 和钟亦文道了别,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温颂也拎着小袋子走过来。 他低着头往前走,正在研究气雾剂的封闭式雾化口,看到周宴之,他在原地停了须臾,很快又主动走上来打破僵局。 见周宴之面色平淡,他欲言又止,把气雾剂盖在自己的脸上,凑到周宴之眼前,讨好地鼓了鼓嘴巴:“先生,好像在吸氧哇。” 他一笑,眉眼弯弯,很可爱。 像一只犯了错努力卖乖的小狗。 周宴之第二次想:就这么原谅他了,是不是太没原则?【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温颂回了家,吃完饭洗完澡,乖乖在后颈和肚脐贴了两张抑制剂贴片,才走出卫生间,稍作打扫之后,开始打第二份工。 客户是门外汉,可要求不少,温颂已经算是好脾气的人了,都沟通得一肚子火。放下手机,去窗边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才耐下性子,继续沟通。 晚上十点半,用户改变了十遍功能顺序后,给温颂来了句:“先这样吧,明天再说。” 温颂两眼一黑,气到虚空挥拳。 正巧乔繁给他发来消息,说最近工厂订单增多,老板安排他们加班加点,最近没时间去医院看鹏鹏了,让温颂多关照点。 他立即回:[没问题,后天周六我去。] 乔繁:[我今天翻了一下鹏鹏的账单,又向主任打听了一下后续康复训练的费用,加起来大概是二十六万。] 温颂:[这么贵。] 乔繁:[鹏鹏脊柱那支架用的是进口的最好的,八万多。手术费,前后加起来住了将近五天的icu,还用了两次ecmo,二十六万已经算得少了,我都没算上护工费。] 温颂:[加上护工费,我俩就还不清了。] 乔繁:[已经还不清了,本来还想逞能一人包了,现在只能跟你对半分了。] 温颂:[别对半了,你的钱留着买房子,我一个人慢慢还。] 乔繁:[别来这套,我还不了解你?你写借条吧,后天交班的时候我去签字。我不想欠你老公钱,怪不自在的。] 温颂想了想,也拗不过乔繁,回复:[行吧,期限写几年?] 乔繁拿不准主意:[你觉得几年比较好?三年可以吗?] 温颂:[要不五年吧。] 乔繁:[会不会显得我俩很没用?] 温颂发了个笑哈哈的表情包:[可是先生知道我俩的情况呀。] 乔繁回了个叹气流汗:[嫁谁不好,嫁给大老板,把我衬成穷光蛋了!] 温颂笑出声来,郁闷荡然无存。 第二天,他在网上查找资料,像模像样地搞了一张欠条出来。 怕别人发现,不敢用公司的打印机,中午出去找了间文印店,印了一式三份。 周六带去医院,乔繁看了看,“不懂,但是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的。” 温颂笑了笑。 病床上的鹏鹏问:“什么东西?” 温颂连忙说:“我给乔繁找了点智能假肢的资料,让他看一看。” 乔繁默契地说:“对,他非要我去试一试,我不信任这些,我现在挺好的。” 鹏鹏还没拔尿管,整个人还是消瘦虚弱,但他身体蜷缩的程度明显减轻,左侧肩膀从原来的内扣,已经改善到垂直于床板了。 他的心情明朗了许多,还老气横秋地劝乔繁:“小繁哥,可以试一试。” 乔繁走过去撸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是不是因为钱啊?”鹏鹏问。 温颂摇头,“当然不是了。” 鹏鹏安静了半分钟,又说:“前天周先生来了一趟,他说他在医院有熟人,这次治疗没有花很多钱,他还帮我申请了创新医疗项目,费用都由医院报销了。我听不太懂,小颂哥,真是这样吗?” 温颂愕然,“……先生来过?” “前天中午来的。” 温颂怔忡了好一阵,才对鹏鹏说:“是这样的,你这个手术可复杂了。” 他顺着周宴之的话扯谎,胡编乱造一通:“是创新医疗方案,两个科室的专家轮流做,全程录像,要做医学院的教学素材呢。” 鹏鹏如释重负:“那就好,不然还不清了。” “他来……还说了什么?” “我那时候刚醒没多久,周先生在外间等了我一会才进来,他说,还记得我吗,我是温颂的丈夫,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谢兰阿姨,就这些。” 温颂眼眶一热。 先生怎么都不告诉他? 为什么默默关心他的朋友? 他开始羞愧于自己起初不让先生接触他的朋友,先生要见,他百般推辞。其实先生根本不介意,先生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 他实在无以为报。 他想,如果把欠条给先生,先生对他的观感会不会好一些? 于是周一,他在偷偷摸摸上楼喝茶的间隙里,自作聪明拿出了欠条,递给周宴之。 周宴之正在翻看文件,看到温颂递上来一样东西,微微诧然,以为是什么礼物。 “我和乔繁已经签过字了。” 周宴之看着上面的内容—— 本人温颂与乔繁因诊治事宜,共同欠周宴之先生贰拾陆万元整。经协商一致,双方各承担50%债务,还款期限为五年…… 果然是“礼物”。 周宴之抬头望向他,面色平淡。 温颂搓了搓膝盖,腼腆道:“在网上找的模板,也不知道格式有没有问题,但是先生放心,我和乔繁一定在规定期限里还清。” 周宴之把欠条还给温颂,“不用了。” “不可以的,”温颂强行把欠条塞了回去,“如果先生不收这个欠条,我和乔繁都会于心不安的。” 他两只手都搭在周宴之的手上,微微仰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周宴之看。 他总会流露出可怜小狗的神情。 周宴之实在拿他没办法,想发火,又不忍心说重话。 “好,我收下。” 温颂这才咧开嘴笑,轻松许多,坐回到沙发上,陪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喝。 “抑制剂贴了吗?”周宴之问。 “贴了,”温颂扭过身,把后颈的贴片展示给周宴之看,“贴得紧紧的。” “肚子呢?” 温颂下意识要撩起衣摆,刚动手就反应过来,红了脸,小声咕哝:“也贴了。” “给我看一下。” 温颂眨眨眼,呆住了。 许是没有应酬,周宴之今日难得没穿衬衫,纯黑的高领毛衣衬得他气质清冷,他说话时声线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温颂几乎是本能地听从了指令。 低头,两手捏住了衣摆。 周宴之只是想逗一逗温颂,小小惩罚他这几天多次的冒犯,他知道温颂不会听从,刚想开口圆场,就看到温颂一颗颗解开纽扣,慢吞吞地敞开衣襟,全程埋着头,只能看到一对通红的耳尖。 他两只手攥着衣摆,毛衣加秋衣叠一起,软软绒绒的,卷起来,露出白嫩的肚皮。 两个月的肚子还没什么变化,但是比起第一次上床时周宴之摸到的瘦骨伶仃,已经好了很多,至少看起来有几分圆润。 白皙柔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肚脐上贴了一张抑制剂贴片。 周宴之喉结微动,说:“好了。” 温颂连忙把衣服放下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半分钟,周宴之先开口:“今天中午和学长准备吃什么?” “一个学姐同事约了学长出去吃,我和余大哥去员工餐厅。” “没有他,你岂不是很孤单?” “怎么会?余大哥人也很好。” 这话让周宴之稍稍舒心,又问:“除了他们,在这里没交到其他朋友吗?” 温颂不好意思道:“还、还没。” 说到这个,温颂有些无地自容,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很讨喜的人,像谢柏宇,嘴巧又大方,到哪里都能打成一片。如果他足够优秀,得到同事们的认可,哪怕有一天他和先生的关系曝光,也不至于遭来过分非议吧。 “先生。” 周宴之抬眸看他。 “谢谢你去看望鹏鹏。”他目光热切,把感激表现得极为真诚,让人心软。 “没什么。” 温颂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正好这时候周宴之有电话进来,他喝光杯子里的茶水,忙不迭走了。 周宴之看他逃窜的背影,眸色渐黯。 是林律昇的电话,问他方思镜是不是在长融产业园里买了座楼。 “是,他没告诉你?” “他怎么会告诉我,”林律昇没好气地说:“他哪天结婚了也不会告诉我的。” 周宴之忽觉同病相怜。 以前他无法理解林律昇和方思镜之间的爱恨纠葛,只觉得浪费彼此时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非要隔着窗户纸两败俱伤。现在他隐约明白了,好多话,是真的说不出来。 越是珍惜,越是小心翼翼。 “好在……买楼说明他定在斐城了,短期内不会离开了。”林律昇沉声说。 周宴之表示认可,“你有机会。” 林律昇很短暂地笑了下。 . 温颂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不知道是不是抑制剂的作用,还是每天都见周宴之好几面的缘故,温颂的发情期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惴惴不安了好些天,甚至都准备好了请假在家,可腺体始终平静。 他觉得奇怪,询问了钟医生,钟亦文说:“看来安耐宁你适应的不错,高浓度的孕酮会降低omega信息素受体的敏感度,可能发情期已经过去了,但你不知道。” 温颂怔怔,始料未及又恍然若失。 发情期已经过去了吗? 就这么,毫无痕迹地过去了? 这是好事,省得担惊受怕,但是……似乎错失了向先生撒娇求抱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立马感到羞愧。 最近怎么老是想这些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先生准备生日礼物! 离一月二十号还剩十三天,温颂还没想好要给周宴之买些什么,最近他每天都在偷偷观察周宴之。 他会观察先生每一天的穿着,观察先生的配饰,先生似乎有自己的品味和审美,每一件衬衫,都能找到适配的领带,手表和皮鞋更是风格一致,温颂压根找不到“可乘之机”。 模仿先生的风格买,又显得平庸普通。 温颂还是存有私心,想要独特一点。 经过持续三天的密切观察,他注意到,先生的金边眼镜似乎戴了很久。 周宴之的近视度数很浅,平日里在家总是不戴眼镜。可他是温颂见过的戴金丝细框最好看的人,纤细的镜架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低头翻看文件时,偶尔会用修长的中指轻轻将镜架往上一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智感带来的致命吸引力。 手表、领带,时而更替,但眼镜是每日都要戴的。 温颂为自己的灵光乍现感到兴奋。 但他不知道先生眼镜的品牌,他去询问宋旸,宋旸回复:[我不知道。] 温颂有些受挫。 他又问宋阿姨,有没有看过先生的眼镜盒,宋阿姨说:“打扫的时候看到过,就放在衣帽间的桌子上。” “是什么牌子的?”温颂立即问。 宋阿姨很为难,“外国语,我又看不懂。” “那您用手机拍给我吧。”温颂央求。 宋阿姨本来已经点了头,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两眼一转,说:“不行。” “哎?” 宋阿姨把他往电梯里推,“你自己去看看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温颂就这样被宋阿姨赶到了二楼。 偏偏周宴之在家。 而且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 更烦恼的是,他现在和周宴之的作息时间完全重合,周宴之甚至比他出门晚回家早,他压根没有单独待在家里的机会。 他在周宴之的卧室门口踌躇了半晌,还是准备离开,已经进了房间,忽然听到周宴之让宋阿姨把浴巾更换一下。 先生是要洗澡了吗? 他猛一激灵,一个箭步冲到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到宋阿姨问:“好的好的,放在烘干机里忘了拿出来了,周总你要洗澡了吗?” 周宴之回答:“是。” 机会来了!温颂当即重振旗鼓,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就贴着门板听,听到周宴之的脚步声渐轻,听到浴室门关上,隐约还有淅沥沥的水声,他毫不犹豫夺门而出。 一路蹑手蹑脚走到卧室门口,做贼似的探出脑袋,周宴之的卧室门虚掩着。 说出来旁人都不信,其实结婚两个月了,他都没进过周宴之的卧室——抛开一夜情那晚不谈——他都不记得周宴之的卧室布局了,只记得床很大、房间很空阔。 衣帽间貌似在……进门的右手边。 他探头进去,左右瞧了瞧。 没记错。他心中大喜,借助身形纤细的优势,微微推开门,一侧身就钻了进去。猝不及防地,踩上一条黑白相间的意大利手工地毯,柔软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差点腿软。 地毯延伸至衣帽间,指尖轻触感应面板,灰色玻璃移门便无声向两边滑开。 温颂呼吸微窒。 他住进周宴之为他准备的卧房时,已经觉得自己像个贵族了,今天才见到真正的贵族。他走进空阔的衣帽间,两侧亮起柔和的灯光,三面玻璃展柜里,西装按季节和色系陈列。中央岛台铺着整块黑玛瑙,左边收藏着各式腕表,右边有一个方形托盘,温颂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了一整晚的金丝细框眼镜。 可是,丝绒衬底的防震镜盒里静静躺着两副眼镜。 他怔然,原来先生有两副眼镜啊。 另一副是半框镜,更休闲些,温颂没见先生戴过。 半晌才想起来看镜盒的品牌名,连忙掏出手机,拍照识图。检索结果说这是一款德国知名品牌的18k白金全框眼镜,下面有推荐链接,温颂点进去,才知道国内没有现货平台,而二手平台的售价竟然还要54900! 他当场昏厥。 也就是说,他吭哧吭哧忙活十个晚上,被脑残甲方折磨到两眼发黑,到最后连先生的一条眼镜腿都买不起。 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大脑开始飞速思考,能买吗?先生已经有两副替换使用了,还需要买吗? 更重要的是,买得起吗?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幽幽的: “我的房间,怎么进小偷了?” 温颂沉浸在思考中,对危险毫无察觉,还颇有主人意识地四处张望,喃喃道:“小偷,哪里有小偷?” 一转身,看到周宴之倚在衣帽间门框边,衬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两眼含着浅淡的笑意,透出几分难得的松散。 敞开的衬衣领口间隐约可见未干的水痕,身上带着剃须后清冽的薄荷气息。 先生还没有洗澡。 他就这样被发现了。 “……”温颂僵在原地,百口莫辩,结结巴巴地说:“我……对不起,先生,我不是……” 他想说不是故意进来的。 可他就是故意的。 这下解释不清了。 他臊得从脖子红到耳根,恨不得周宴之就把他当小偷,将他扭送到警察局。 “对不起,先生。”他低下头。 “为什么道歉?发现我买的礼物了吗?” 温颂困惑不解地抬起头,看到周宴之走过来,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宝蓝色的丝绒小方盒,送到他面前,“上个月买的,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一直没想好怎么送给你。” 温颂还是呆呆的,一副没听懂的表情。 周宴之自顾自打开了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漂亮的机械腕表,表壳泛着温润的金属光泽,蓝钢指针和罗马刻度雕刻精美。周宴之轻声说:“不喜欢也没关系,可以收下吗?” 温颂已经完全蒙了。 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一份礼物? 他都准备好挨骂受罚了。 就像小时候他不小心打翻饭碗,要被保育阿姨用鸡毛掸子狠狠打屁股,屁股一连几天都火燎燎的疼。 又或者,因为贫穷,总是遮遮掩掩眼神闪躲,被同桌误以为偷了东西,举报给老师,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就拿教棒打他的手心。 打了三下,他忘不了。 可是先生没有打他的手心。 而是浅笑着,语气温柔地,将一只昂贵的手表放到他的手上。 好像他是一个很值得珍惜的人。 明明他这么普通、平庸、不讨喜。 硕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周宴之也有些无措,他以为小家伙最多是推拒不收,没料到会掉眼泪。 “怎么了?”他将温颂拉到面前。 温颂再也控制不住,抽噎着说:“先生……先生没有怪我擅自进来,没有把我当小偷,也没有批评我……” “为什么要批评你?你随时可以进来。” “可是这是先生的房间,每个人……”他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眼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空间,先生应该批评我的,真的对不起。” 周宴之无奈,只能顺着他问:“那你告诉我,进来做什么?” 温颂的抽噎停了一瞬,两只杏圆眼蓄起汪汪泪水,咕哝道:“我想看一看先生的眼镜,很好看,我想知道是什么品牌的。” “真的什么都没拿。”他放下手表盒,摊开两只手,又把羽绒服口袋的布衬掏出来,展示给周宴之看,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我知道先生信任我,但我还是想说清楚,我不想……我不想先生再对我有坏印象了。” “我什么时候对你有坏印象?” 温颂觉得周宴之明知故问,泪眼朦胧地仰起头,羞于启齿,又缓缓低下头。 “你是不是说,那天晚上?” 温颂的抽噎声更重了。 果然。 周宴之耐心道:“小颂,我说了很多遍,那天晚上是我不好,你发情期失去理智,做什么都无可厚非。错误的酿成归因于我,我从来都没怪过你。” 温颂用力摇头。 “我不是安慰你,更不是因为你怀孕了,为了孩子好声好气地哄着你。”周宴之捧住温颂那张浸在眼泪里的小脸,柔声道:“小颂,先不哭,听我说——” 温颂咬住下唇,强忍住眼泪。 “你在我这里从来没有坏印象,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 周宴之并不是一个容易对别人留有印象的人,他的二十岁丰富又精彩,留学、创业、和朋友们环球旅行,一天二十四小时总觉得不够用,如果不是他母亲邱女士把他从机场拖到太阳福利院门口,他大概永远不会踏足那个地方——像一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住着一群被世人遗忘的孩子。 温颂是那群孩子里最好看最健康的一个,被院长推出来,和斐城市著名慈善家邱悯心女士的儿子签订了一对一资助计划。 那天他第一次见到温颂,十二岁的温颂。穿着印了小黄鸭的短袖和蓝色校服裤,头发柔软泛黄,瘦条条的,像一颗发育不良的小白菜,孤零零站在房间里。 他走进来,温颂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杏圆眼尤为漂亮,怯生生地望着他。 人都是视觉动物,周宴之亦不能免俗。 后来他也经常想起那双眼。 只是他没来得及与这个小男孩有太多的接触,学业事业齐齐忙碌起来,他自顾不暇。偶尔的通话、每年的慈善日、以及每年的生日礼物,构成他和温颂之间的全部交集。 在他的印象里,温颂乖巧、懂事、内向,还有点小冷淡。 因为每次他精心挑选了礼物,托宋旸送过去,都只换来一句:“小温同学收下了。” 明明每次见到他或者打电话给他,都恨不得说八百遍谢谢,看上去是个很知恩图报的孩子,也不知道为何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不过周宴之没有多想,他觉得如果他的资助能让温颂摆脱孤儿的心理阴影,像正常孩子一样挺起胸脯生活,也是一桩好事。 无论如何,温颂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值得疼爱的好孩子。 “还是不相信吗?”周宴之问。 他用指腹轻轻抚摸温颂通红的眼睑,湿润的泪水沿着手指滑落。温颂煞风景地抽了抽鼻子,摇头道:“相信的。” “不要只是嘴上相信。” 温颂乖乖回答:“真的相信了。” 周宴之轻笑,抽了张纸巾准备帮温颂擤鼻涕。温颂没会意,茫茫然从周宴之手里拿走纸巾,背过身去,胡乱地擤了一通。 就这样,擅闯卧室的温颂不仅没有受到惩罚,还捧着一只腕表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宴之还猜到他想要买眼镜做生日礼物,笑了笑,说心意已收到,他的眼镜都是定制的,不好买。说完还摸了摸温颂的头发。 温颂的心一半甜一半酸。 说不出的滋味。 他躺到床上,打开丝绒盒子,拿出里面的腕表,小心翼翼地戴到手上。精钢表带在吊灯下映射出璀璨的光芒,像一串宝石。 和他已经起了毛边的睡衣袖子放在一起,很违和,像为了满足虚荣心买的假货。 可是看着看着,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卷起袖子,抬起胳膊,对着吊灯竖起细瘦的手腕。 手腕是细的,皮肤还算白。 戴起来也没有很难看。 还……还可以? 耳边响起先生那句,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 好孩子,温颂的脸颊徐徐泛红。 他喜欢这三个字。 更喜欢先生。 喜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嘴巴不说,眼睛也会露出来。 他也喜欢这种感觉,他匮乏又疲惫的一生,因为对先生的爱慕,变得生动而鲜活。 正想着,门“嘟嘟”响起。 门外传来周宴之的声音,“小颂,是我。” 温颂不假思索,立即跳下床去开门,两手握着门把,写满期待的眼睛又圆又亮。 “先生。” 周宴之把热牛奶端给他,“睡前喝一点牛奶。” 温颂接过牛奶杯,嘴角根本压不下来,低头小口小口啜着牛奶,眼睛还紧紧盯着周宴之的脸,再抬起头,嘴边一圈白色奶沫,恍然未觉地傻笑,说:“谢谢先生。” 周宴之看到他手腕上的表,心情愉悦许多,抬手拿杯子时,指尖有意无意地在温颂的手腕上滑了一下,低声说:“好孩子。” 温颂呆住,不受控制地咽了下口水。【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19章【VIP】 第19章 第 19 章 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逗他…… 周宴之明显感觉到, 衣帽间事件之后,温颂对他的态度有了些变化。 似乎……没那么抗拒了。 喝茶也不用三催四请,消息一发,没几分钟就溜进来了, 还会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小包装的巧克力、牛肉干, 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 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说:“好吃的。” 当然, 也有例外情况。 每当有人敲门,温颂就会吓得一哆嗦,急忙放下杯子,要么向他投来求助的眼神, 要么做贼似的左右张望, 恨不得原地消失。 这毛病似乎改不了。 但是好歹有点进步,周宴之已然欣慰。 原因必然不会是那只手表, 是那句“好孩子”吗?夸一下, 就这般开心? 周宴之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对温颂的了解实在太浅,在衣食住行和健康状况之外,温颂的内心世界, 为什么总拒他于千里之外, 以及每一次掉眼泪的原因,他都一无所知。 宋旸敲门进来,将年度财务报表交给他,“周总,下午两点您要出席智慧城市标准研讨会,明早十点, 菲奥尼品牌负责人——” “小宋。”周宴之忽然打断他,停顿片刻,问起:“前几年你和温颂交集比较多,你知道,温颂在学校里谈过恋爱吗?” 宋旸的脸色变了变,强撑笑意:“周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想知道。” 宋旸观察着周宴之的神情,略加思索道:“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是小温先生长得可爱,性格也好,应该……不缺人喜欢吧。” 周宴之若有所思。 宋旸又说:“和小温先生一起来云途的那个外派员工,叫谢柏宇,年纪不大,是个alpha,看起来和小温先生相处得很好,两个人总是同进同出的。周总见过他吗?” “看见过。”周宴之将报表翻了一页。 “我昨天去数据部的时候,还看到他们凑在一起讨论方案。”宋旸说得暧昧。 周宴之倒不是担心温颂会否出轨,他担心的是温颂的信息素紊乱症,这次的发情期像一支没响的闷炮,气势汹汹地来,毫无踪迹地走,可是没发生不代表不会发生。 他感受过温颂发情期时溢出的信息素,浓烈如酽酒,飘散在空气中,钻进皮肤毛孔里,叫人目眩神迷,理智全无,难以自控。 他们没有完全标记,如果突发紧急情况,有alpha在温颂身边,后果不堪设想。 周宴之放下文件,起身向外。 宋旸愣住,连忙跟上,“周总,有什么安排?” “去数据部。” 周宴之向来不屑于摆弄上位者的做派,他很少出现在部门例会上,更不会对具体业务指手画脚。以至于不少新入职的工程师,对他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偶尔会在提交的代码中看到“Zhous Review”的批注。 上一次来到数据部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 乘坐电梯抵达十七层。 宋旸的消息刚发出去,数据部门的几位高管就匆匆迎了出来。肖经理提前将办公区巡视了一遍,恭敬地站到平台组总监的身后。 “周总有什么重要指示?”平台组总监问道。 周宴之来这一趟,其实只想看温颂一眼,可借口还是要有的,他目光扫过办公区,面不改色道:“我上周在恒创看到他们的用户画像建模,准确率很高,相比之下,我们的数据质量有待提高。”顿了顿,又说:“麻烦覃总这周安排一场数据质量研讨会,有空的同事都可以参加,希望大家踊跃发言。” 几位总监交换了个眼神,工程组总监立即应道:“好的周总,我马上安排。” 周宴之微微颔首,迈步向办公区走去。数据安全部的开放式办公区里,几十名工程师正在各自的工位前忙碌。他的目光越过这些热的,落在最深处那间玻璃办公室上,透过半开的百叶窗,能隐约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小的,瘦瘦的,盯着电脑屏幕。 周宴之正要迈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谢柏宇一手拎着咖啡纸袋,另一手拎着精致的甜品盒,走路带风。两人错身的瞬间,谢柏宇忽然驻足,蹙眉回望:“周……总?”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迟疑。 “你好。”周宴之淡笑,镜片后的视线落在对方手中的蛋糕上,包装盒上写着“焦糖海盐碧根果蛋糕,甜香四溢,浓情爱意”。 肖经理适时插话:“周总,这是外派组的谢柏宇,斐大的高材生。” 周宴之主动伸手,谢柏宇愣了一愣,伸出手,两只手在半空中相握。 明明是礼节性的握手,谢柏宇却明显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力度,不轻不重,带着高等级alpha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肖经理回头与宋旸交换了眼色,对周宴之说:“周总,要不去外派组看一看?” “好。” 肖经理引着众人往走廊最里间走,谢柏宇快步走在前面,推门而入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场都松弛下来,唤了声“小颂”,先放下咖啡,又把蛋糕放到温颂面前,顺势抬手揉乱温颂的发顶,最后才说:“周总来了。” 温颂的注意力完全停留在数据清单上,长时间盯着显示屏,只觉得眼前一阵花白,还没缓过劲来,就听见重叠的脚步声浩浩荡荡向他的办公室靠近。 他茫然抬起头,越过谢柏宇的肩膀,猝不及防地,撞进周宴之的眼里。 什么情况? 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颂的大脑宕机了几秒,猛然起身,可站得太慌忙,腿面不小心撞在桌边,整个人向后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 周宴之下意识往前走,可谢柏宇速度更快,一把扣住温颂的手腕,托着他的臂弯,将他捞了回来。 温颂捂着肚子,脸色发白地喘着气,半晌才缓过神来。 而后,猛然察觉到来自门口的视线。 周宴之立于门边,静静看着他。 温颂完全蒙了,僵在原地,谢柏宇在后面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声提醒:“这是周总,快喊人。” “……周总。” 谢柏宇又戳戳他,“自我介绍。” “我、我叫温颂,是培胜公司外派过来的实习生。” 他说话都哆嗦,周宴之和宋旸就站在他面前,他还要装作不认识,这可难倒了他。 周宴之走过来,站在温颂的电脑桌旁,饶有兴致地问:“在忙什么?” “数据库迁移项目,”温颂第一次向周宴之汇报工作,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秃噜了好几下才说完整:“正、正在根据数据清单测试环境稳定性。” 周宴之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越过他的肩膀,点在屏幕右上角,“这是什么?” “是我编的数据比对工具,辅助测试的,很简陋。”温颂的声音越说越小,抬头看了一眼周宴之,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示意他快走。 周宴之没有接受他的信号。 明明他是最不起眼的外派实习生,可周宴之就像非要他露脸一样,说:“很用心。” 说罢,还朝他伸出手,温颂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把手送了过去。 熟悉的触感和温度。 下一秒,他感觉到周宴之的食指指腹在他的腕脉上轻轻摩挲,又莫名按了按。 别有意味似的。 温颂的脸更红了。 一直到周宴之松开手,和余正凡打完招呼,带着一群人离开了办公室,温颂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先生是故意的。 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逗他。 坏先生。 他舒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手心到手腕被周宴之摸过的地方依旧酥酥麻麻。 谢柏宇把门关上,回来拆蛋糕包装,“奇了怪了,他怎么会突然过来?” 余正凡若有所思地看了温颂一眼,没作声。 “喏,尝尝。”谢柏宇递过来。 温颂闻到一股甜香,才注意到蛋糕,“学长,你怎么又买蛋糕了?” “跟老余打赌输了。” “哦。”温颂说了声谢谢,刚要吃,手机振动两声,他拿起来看。 是周宴之发来的消息:[刚刚撞到没有?] 温颂在心里哼了一声。 还好意思问? 他决定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过了足足五分钟才回消息:[没有。] 他也是有脾气的人。 周宴之又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小颂生气了没有?] 温颂瞬间气消,回复:[没有。] 想补一句[先生以后不要这样了],打打删删,还是没敢。 别自作多情,说不定先生真的有正事呢。 周宴之的下一条消息旋即而来:[蛋糕好吃吗?] 温颂认真回复:[好吃的。] 消息发出去之后,周宴之没再理他。 温颂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是因为语气太平淡吗? 搞不懂,先生真复杂,他闷闷地想。 可风波并没有因为周宴之的离开而平息。 中午,温颂照例跟在谢柏宇和余正凡的后面去员工餐厅,一路上明显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还有窃窃私语声。 他回头,对方一愣,干笑两声又凑上来问:“今天周总是不是去你们办公室了?” 温颂现在对“周总”两个字有应激障碍了,下意识摇头,又慢吞吞点头,“嗯。” “他本人很高吧,有一八五吗?” 温颂点头,又思忖:好像不止吧,比我高好多。 “听说他身上有股特好闻的味道,像大吉岭茶带了点葡萄香,你闻到了吗?” 温颂咋舌,好抽象的形容,他体会不到,他只知道先生的信息素味道是松木香。 “是……是挺香的。”他讪笑。 “他手上是不是戴着婚戒?” 温颂条件反射地看了眼自己的手,幸好没戴。 婚戒没戴,先生送的手表也没戴,仿佛刻意的不能留有任何先生的痕迹,其实有时候想想,他也是庸人自扰,就算他戴了婚戒,谁能把他和周总联想到一起呢?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句:“婚戒?他老婆是谁?” “姓方,家里做医疗器械的。” “哦,果然有钱人找对象都是门当户对。” …… 他们聊得言辞凿凿,温颂听得恍恍惚惚。 不就是一张帮忙拿衣服的照片吗?朋友之间不可以帮忙拿外套吗?这些人好奇怪,把一件毫无认证的事说得像真事,方先生其实也不希望自己和周宴之被人凑成一对吧。 真是讨厌,温颂蔫蔫地想。 ·. 肖经理在工作群里通知了会议安排,周四下午两点,十楼会议室,全员参加。 温颂这才知道,先生来数据安全部的确是有正事的,不是为了逗他。 幸好没发出那条消息。 肖经理又在群里发:[此次会议的主题是提升用户画像准确率和数据质量,周总强调,希望大家踊跃发言。] 温颂有些心动。 他想:如果他在会议上提出了有价值的建议,会不会让先生对他刮目相看?还有同事们,会不会因此对他这个外派的小透明多一些印象?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就挥之不去,他当即开始查找资料。 回家也是,忙完了兼职的工作,就开始废寝忘食,他还把恒创和云途的产品线对比研究了一遍。 原本只是随便看看,结果越琢磨越投入,完全忘了时间。 云途的发展轨迹让他惊叹,周宴之这五年的每个决策都精准得可怕,产品迭代的节奏近乎完美。如果不是周宴之说“云途与恒创相比,在用户画像精准度方面存在短板”,温颂都察觉不到数据质量有什么问题。为了搞清楚,他还查了市场营销和企业经营方面的论文。 作为一个理科生,他对长篇大论的文字难免有抵触心理,可这些枯燥的理论一旦和周宴之联系起来,就瞬间变得生动有趣。 他一边查资料一边做笔记,完全没注意到已入深夜。 直到困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晃一晃,终于支撑不住,咣当撞在桌面上。 “嘶——” 他捂着额头倒吸一口凉气,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花。 “小颂?” 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惊得温颂一个激灵。 “先、先生?”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周宴之在门外声音关切:“小颂,是不是撞到哪里了?” 温颂连忙说:“没有,先生,没事的。” “我可以进来吗?” 温颂还没回过神,嘴巴已经说出了“可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周宴之走进来。直至身前,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洗澡换衣服,桌上一团乱,有开了封没吃完的芝士饼干,茶杯旁边还有两只纸团没有扔。 慌忙想收拾,又发现周宴之的目光落在他的笔记本上,他立即张开胳膊护住屏幕,老母鸡护崽似的。 “那个……就是学校的论文作业。” 欲盖弥彰,太过明显。 周宴之扫了一眼,从温颂没遮住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是一篇网页新闻,标题是“云途荣获数字生态领域创新领袖奖”。 照片里,他手捧奖杯与主办方领导合影,周宴之没太多印象。 “看这个做什么?” 温颂一瞬间面红耳赤,要是被先生知道他在找资料的过程中发现这则新闻,继而看见这张照片,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的,痴痴迷迷看了半天——先生一定会笑话死他的! “查资料。”他声如蚊蚋。 周宴之不动声色地扫视了温颂手边的笔记,上面写着“用户画像优化模型”“改进算法重新构建用户关系网络”之类的文字。 心下了然。 小家伙在为后天下午的会议做准备。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只是提醒:“明天再查,已经十二点半了,该睡觉了。” 温颂愕然,“十二点半了?” 周宴之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腕表。 “我没注意时间……”温颂有些心虚,急急忙忙关电脑,又被周宴之握住手腕。 “文件有没有保存?” “……”温颂两眼一黑,急忙补救。 他发誓,其实他从小到大都挺聪明的,老师经常夸他脑袋灵光,考试成绩从没跌过班级前五。可为什么一靠近周宴之,他的智商就瞬间滑坡,跌成负数? 正巧这时候微信弹出甲方的消息:[我现在在国外,申请对公账户很麻烦,要不就不申请了。我是法人,用我银行卡也可以吧?] 这个可恶的甲方,一句“人在国外有时差”仿佛成了免死金牌,从前天开始就频频深夜来消息,不顾早晚地打扰温颂。 温颂想挡也挡不住了,他的兼职就这样直白地暴露在周宴之面前。 “我……” “业务很多啊,小工程师。”周宴之轻笑一声。 温颂在周宴之丢脸丢得有些麻木了,慢吞吞起身,两手贴着裤边,低头罚站。 “什么项目?” 温颂老实交代,周宴之翻了一下聊天记录,“告诉他,企业的公众号网页必须申请对公账户,以避免资金流转风险和税务风险。” 温颂一字不差地回复。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立即发来:[你当时也没说过这个啊,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啊?] 温颂气得半死,正要辩解,周宴之突然从背后握住他放在键盘上的手。 温颂整个人僵住了,他的后背几乎贴上周宴之的胸膛,隔着真丝睡衣,能清晰感受到先生的体温,还能闻到先生身上的香味。 不是大吉岭茶和葡萄香。 是独属于先生的松木香信息素味道。 只有他知道。 “我说,你输入,”周宴之将温颂的手放在键盘上,缓缓开口:“以上记录可以证明,你方在明知违法风险的前提下,仍坚持不开通对公账户,由此产生的法律责任由你方全部承担。我已全程录屏存证。” 刚发过去,只见“对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字反反复复出现。 显然,这番话起到了威慑作用。 良久,那人终于憋出一句:[知道了,等我这两天忙完,去办一下。] 就……就这样解决了? 温颂倏然睁大眼睛,惊喜地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又说:“提醒他尽快办理,因他办理账户而导致延期的责任,你概不负责。” 温颂立即有样学样。 一向趾高气昂的甲方竟然妥协,只回复了一个字:[行。] 温颂再次用那双亮晶晶的、满是崇拜的杏圆眼望向周宴之,仿佛看到神兵天降。 周宴之莞尔,告诉他:“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不用浪费时间去争执。” 温颂点头,欣喜之余又觉得自己很愚蠢,如果不是先生,不敢想他今晚要废多少口舌。 他抿了抿唇,有些丧气。 就像学长说的,跟先生比,他就是一个小萝卜头。方方面面,都比不上。 “没什么,我很多年前也踩过类似的坑。”周宴之忽然说。 温颂愣住。 “我读本科的时候接过一些编程的单子,遇到过套路很多的甲方,也经历过倒贴钱的倒霉事,后来就有经验了。”周宴之轻笑,捏了捏温颂的脸颊,看穿他的沮丧:“怎么会有人天生就懂这些?没有的。” 所以不要灰心,不要惭愧。 温颂走进浴室时,还有些迷迷糊糊,耳边仿佛还有周宴之的低沉声音在回响。 先生也太好了。 他把脸埋在毛巾里,深呼吸。 出来时,桌面已经干干净净,焕然如新。饼干、纸巾在垃圾桶里,笔记本电脑合上了,还连上了充电器,杯子里添了热腾腾的玫瑰花茶,台灯下氤氲着安神的香气。 温颂在原地站了许久。 扪心自问,如果他是先生,他做不到。 也许是因为先生是在很有爱的家庭里长大的。 周宴之的父亲周逢清经历了国企下岗、倒卖建材、承包工程,到事业巅峰创办朗凡,起起落落三十年,唯有伉俪情深不变。 温颂想起一个多月前,周宴之带他回家看望父母,怕他拘谨,带他去书房看照片。他看到一张三十年前邱悯心挽着周逢清的手臂站在斐城的中央公园门口拍的合照,照片里,邱悯心笑容温婉明丽,头靠向周逢清,周逢清则握紧了妻子的手。 温颂拿起照片时,正好看见不远处的邱悯心从酒窖走出来,拿着一瓶红酒,笑意盈盈地挽住了周逢清的手臂,神情与三十年前如出一辙。 周宴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所以他有很多的爱,也懂得如何爱人。 可惜温颂不是一个坦然被爱的人。 好多次,话都涌到嗓子眼了,还是说不出口,其实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先生说。 想说十年前第一次见面,他的心里就种下了喜欢的种子,三千多个日夜,他都在想念和期盼中度过。 还想说这些年,经常会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比如乔繁在工厂做工受了伤,他请假照顾因此落下很多课,不得不通宵补习。 或者考完期末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回到福利院,却看到鹏鹏满床失禁的污物。 有很多个时刻,他都想过放弃,可是痛哭一场后,他又会对自己说:先别急着放弃,起码再见周先生一面,对不对? 还有十七岁,很艰难的高考年,他时常在周末跑到云途楼下,傻傻地等待着周宴之的出现。如果看不见,就安慰自己以后有机会,看见了,就对自己说,再努力些。 努力些,让先生看到你。 现在先生看到他了,却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仅仅是因为一次荒唐的信息素失控,这让温颂感到羞愧,感到狼狈。 因此他迫切地、前所未有地,想要一次出众的表现。 一次让先生真正看到他的机会 两天的准备时间,温颂几乎废寝忘食。 一个公司的实际技术性难题,需要考虑成本和效益,远比本科课程复杂。 他连去医院看鹏鹏都要带着笔记本电脑,在谢兰阿姨给鹏鹏擦洗身子的半小时里,争分夺秒找到一篇新发表的论文。可究竟用什么办法能提高数据的准确率,他还是想不出来。 鹏鹏在谢兰阿姨的帮助下,换上干净的住院服,一身清爽地躺到床上。 手术前他把头发剃了干净,这几天冒出了青茬,远远看着就像一颗猕猴桃。他现在还不能平躺,后背装上了矫正支具,使他被迫仰头,打开肩膀,姿势有些怪异,可比起以前手足蜷缩的小霸王龙,已经好了一大截。 看温颂神情专注,他问:“小颂哥,你在忙什么?” “公司的事。” “可以给我讲讲吗?” 温颂有些惊讶,旋即露出笑容。 鹏鹏以前自厌自弃的情绪很强烈,温颂教他读书认字,他都表现出极大的抵触,甚至暴怒。温颂已经好多年没在鹏鹏的眼里看到星星点点的光芒了,就像一个求知的孩子,渴望与外面的新新世界产生连接。 “好啊,”温颂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你看,这是我的工牌,里面有一张芯片。” 鹏鹏接过来看。 “他既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也可以用来吃饭、购物、借书、有很多功能。但问题是,如果我把工牌弄丢了,被其他人捡到,他就可以直接使用,就算哗哗几下把我卡里的钱都花光,我也拿他没办法……” 鹏鹏听得一愣一愣,听到“把钱都花光”还颇为义愤填膺,脸都皱起来了。 “还有人盗刷银行卡,也会造成很大的损失,你说,如果这张电子卡毫无安全保障,谁拿了都能用,你还愿意用吗?” 鹏鹏立即说:“肯定不愿意了。” “所以我在研究,如果我对用户有精准的掌握,我知道用户不可能一次性消费完所有额度,或者,我知道用户不太可能在那个城市刷卡,我提前发出预警——” 鹏鹏说:“这样就安全多了,就会有更多人办你的卡了。” “是这样。”温颂摸了摸鹏鹏的脑袋:“好聪明啊,可是我还没有想到好办法。” 鹏鹏当然也想不出办法,他只能侧躺着,看温颂略显沮丧的脸,爱莫能助。 温颂不想在鹏鹏面前表现得太低落,扬起笑容,拿起一颗苹果,“吃吗?我来削皮。” 他神神叨叨道:“苹果皮不断的话,就说明鹏鹏再过一个月就能下床走路了!” 鹏鹏咧嘴笑,温颂以前就喜欢说这种傻话。 苹果皮不断,鹏鹏的病明天就会好。水不洒出去的话,乔繁明天就能回来…… 其实许下的愿望没几个能实现,但温颂愿意说,他们愿意听,因为除了一点希望,他们一无所有。 “如果有人来帮帮你就好了。”鹏鹏说。 温颂笑道:“这是一个技术性的难题,很多厉害的公司都解决不了呢,谁能来帮——” 片刻后,猛然顿住。 有人来帮帮我,帮我…… 开放业务接口,第三方数据源共享! 对,云途很少与第三方数据服务提供商合作,如果能获取更多行业报告、人口统计、地理信息,就能极大程度丰富用户画像。 比起更新模型、引入新算法,合作的成本更低,也更有利于保护用户隐私。 不管三七二十一,能想出来就是好办法! 温颂差点就要扑上去将鹏鹏熊抱一通了,扑到床边又及时控制住。 “怎、怎么了?”鹏鹏一脸惊恐。 “我想到办法了!”温颂张开手臂,虚虚地拢住鹏鹏的肩膀,兴奋道:“鹏鹏,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鹏鹏从来没被人说过是“福星”。 他眨了眨眼睛,严重怀疑温颂急得神志不清了,“小颂哥,你还好吗?” “我很好!” “你想到办法了?” “也不是什么新办法,只是有思路了!” 温颂自知不是数据大师,也不以攻克行业痼疾为目标,他只想向周宴之证明:我努力过,我积极表现过,我并不总是躲在角落的小透明。先生,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会成长起来的。 先生,我不求你为我骄傲,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即使将来分开了,我希望某天你想到我,不会只想到我的畏缩与怯懦。 ·. 周四很快到来。 与之一同到来的是冷空气。 一月中旬的斐城细雪纷飞,满地银白,温颂在棉服里穿了一件秋衣一件毛衣,刚走出卧室,又折返回去,加了件羽绒小马甲。 怀孕之后,他愈发畏寒。 整理好衣领,圆滚滚鼓囊囊地走出来,正好和周宴之撞上。 周宴之的衣着仿佛没有季节的区别,冬天仍是精致笔挺的西装西裤,顶多把衬衣换成高领针织衫,和他相比,温颂已经不是萝卜头了,简直是一只矮冬瓜。 周宴之看了看他,忍不住勾唇笑。 温颂察觉到周宴之的笑,又羞又臊,当即就要回去脱掉小马甲,被周宴之拦了回来,“冷就多穿一点,没什么,我没笑话你。” “明明笑了。”温颂怨念颇深地说。 “我道歉。” 嘴上说着道歉,手却落在温颂的棉服上,捏了捏温颂的肩膀,又攥了攥温颂的胳膊,就像摆弄一只软绵绵的充绒玩具。温颂又乖乖不动,让抬手就抬手,任他欺负。 周宴之捏尽兴了,才说:“以后再也不笑话小颂了。” 温颂立即消了气,又变得眉眼弯弯,跟在周宴之身后下了楼。宋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看到他们招呼道:“都准备好了。” 落地窗外,穿着制服的中年人正仔细清扫小径上的积雪。阳光透过整面玻璃幕墙洒进来,映得客厅里那棵龟背竹越发苍翠。 空调和加湿器同时运作,偌大的屋子里无一处不是温暖湿润的。 温颂其实不喜欢雪,因为下雪天代表着寒冷、污水和摔倒,代表着冬天的来临。在雪地里奔波了很多年冬天的温颂,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雪景是很美的,寒冬亦可如春。 他站在落地窗前怔怔望着。 宋阿姨备好一杯温水,朝他笑吟吟地招手:“小温先生,过来吃药。” 他快步走过去。 温颂捧着杯子正咕嘟咕嘟喝着,余光扫见周宴之落了座,解开西装纽扣,衣襟向两侧滑开,显露出黑色高领针织衫里胸肌的轮廓。 温颂猝不及防呛了一下,宋阿姨连忙过来帮他拍背,“怎么了这是?” 温颂红着脸摇头。 他不敢再看周宴之了,坐下来专心吃早饭。一想到下午他就要和周宴之一起开会,坐在同一间会议室里,他就忍不住想笑。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开始惴惴不安,幻想一些可能出现的情况—— 如果没轮到他发言怎么办? 如果有人和他想法一致怎么办? 看到先生太紧张,半路腿软怎么办? 早饭吃到最后,担忧战胜了期待,他的心脏开始突突跳,有些食不下咽。 他盯着咸蛋黄鲜肉小馄饨发呆。 “怎么了?”周宴之问他。 温颂不好意思地放下勺子,“先生,我吃饱了。” 宋阿姨在一旁说:“怎么饭量越来越小了?昨晚也没吃多少,是不是胃不舒服啊?” 温颂挠挠额头,“没有,吃饱了。” 周宴之喝了口咖啡,忽然问道:“下午的数据会议,小颂会参加吗?” 温颂呆住,脑袋发蒙,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我……我可以参加吗?” 没等周宴之说话,他就急切道:“我看肖经理在群里说全员参加,他没说外派人员除外,我以为我可以……” 他两手扒住桌边,身体绷紧了往前倾,呼吸都变得急促。 “当然可以,”周宴之浅笑,放下杯子,“我很期待小颂的发言。” 温颂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落在一张用周宴之的温柔眼神编织成的软网里。 “所有人里,我最期待小颂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20章【VIP】 第20章 第 20 章 “小工程师,来得好快。…… 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下午的会议。 毕竟谁喜欢开会呢? 唯一的亮点就是周宴之会出席, 这勾起了一些omega的兴趣,但也仅仅是兴趣。 整个数据安全部,除了会议筹备人员,恐怕只有温颂是真正期待的。 上午他问谢柏宇:“学长, 下午的会议你准备了没有?” 谢柏宇一脸茫然:“什么会?” “……”温颂干笑, 摇了摇头。 没准备是好事, 增加了他露脸的机会。 他打开文档,仔细检查了一遍。 谁想几分钟后, 肖经理敲门进来:“下午会议有要发言的吗?” 温颂心中一喜,连忙举手。 肖经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如果有建议要提,文档形式发我, 我这边汇总。” 温颂怔住。 “不错嘛, 才大四,实习不到一个月, 都能给我们云途的产品问题提建议了。” 这话一出, 温颂立马退缩了, 见他支支吾吾,肖经理疾言厉色道:“有没有?有就发给我。” 谢柏宇作势要起身,被余正凡抓住了胳膊。 温颂吓得一哆嗦, 他自幼逆来顺受, 缺乏反抗的勇气,在肖经理那近乎恫吓的语气逼迫下,很快交了底,“……有。” “发给我。”肖经理撂下一句便走了。 谢柏宇怒不可遏,“他有病吧?他为什么针对你?两次了,他就是故意的!” 余正凡无奈道:“他就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人, 你跟他硬刚,他只会把气往小温身上撒!你别添乱了。” 温颂低着头。 他是那个软柿子吗? 自从进了云途,他一直安分守己做着外派组里的小透明,之前为了鹏鹏的事溜班早退,他承认错误,接受了扣钱的惩罚。之后他每次见到肖经理,都恭恭敬敬地打招呼——为什么单单对他这么凶? 就因为他唯唯诺诺,看着就好欺负? 似乎是这样的,学生时代经历过的恶意无一例外不是出于他的怯懦与畏缩。 他想起那段灰暗的时光。因为成绩好,他永远被安排在班级最混乱最吵闹的角落。他大概是唯一一个被alpha包围的omega,只因为他的信息素等级不低,对低等级的alpha有一定的安抚作用,可这样的安排,给温颂带来的是青春期里无尽的恐惧,而那些恶劣的alpha,因为他的畏缩,反而更加猖狂,扔掉他的作业,撕碎他的试卷,故意扯他的后领。 班主任只会在他被欺负之后安抚性地说:“你安心学习,别跟那些人计较。” 可他是孤儿这件事,就是班主任不小心在班级里说出来的。某次期中考,班主任在温颂考了年级第一后得意地说:“……就像温颂,人家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没有父母的照顾,全靠自律和老师的培养……” 话音未落,各样目光如海啸袭来。 整个学生时代,“孤儿”两个字始终盘旋在温颂的头顶,他想:长大会不会好些?可惜没有,他没有如愿变成一个很厉害的大人。 二十二岁的他依旧怯懦。 好像回到了那段灰暗无比的时光。 他的肩膀变得沉重。 期待了一整晚的事也变得索然无味。 他把文档发给肖经理,关闭了微信对话框. 周宴之开完会,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林律昇大咧咧倚在沙发里,大衣外套甩在一边,扭着头,望向落地窗外。 “你怎么来了?” 林律昇回过头,视线仍没落在周宴之身上,魂不守舍道:“方思镜昨天去相亲了。” 周宴之诧然,“和谁?” “延胜制药听说过吗?有款胃药很出名的。” “听说过。” “延胜制药的二公子,今年三十,刚从国外回来,医械配制药,真是……门当户对。” 周宴之轻笑,把文件放到桌上,“你有时间在这边酸,不如去对面问问清楚。” 落地窗对面,就是方思镜的大楼。 “他才不会搭理我。” “千不该万不该,你当初不该去招惹他,招惹了,又没勇气负责任。” “负责任这方面,我可比不上你,”林律昇笑了笑,旋即又叹了口气,“当初我妈带着我到林家,我一私生子,林律杰处处针对我,老头子也看不惯我。” 林律昇越想越烦躁,“但我真不是因为林律杰和思镜有娃娃亲,才去接近思镜的,也不是因为老头子和思镜他爸当时有项目要合作,我就是单纯的……觉得他好看……” “所以你天天去招惹他,勾引他。” “我也没想到会被老头子发现,他上来就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也是气着了,顺嘴回了句,对,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搞黄你生意所以接近方思镜——” “思镜听见了。” 林律昇不堪回首,揉了揉眉心,“真是话赶话说出来的,我哪里知道他就站在门外面,哪知道……他一生气就气了这么多年。” “你们两个需要坐下来,好好解释。” “解释过,他就是不听,我就没见过脾气比他还犟的人。”林律昇抬头望向周宴之,“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个忙,你不是这周末过生日吗?” 周宴之差点忘了,“是,怎么?” “去我那儿,和缤前阵子重新装修了,我停业一天,专门给你过生日,怎么样?” 林律昇在斐城边上有一个海岛度假酒店。 周宴之听出他的意图,轻笑一声。 “反正你也要和你老婆一起过,我给你准备得好好的,玫瑰红酒烟火表演一应俱全……只要你喊上方思镜,怎么样?” 烟火表演,温颂说不定会喜欢。 可方思镜未必愿意去。 林律昇见周宴之迟疑,立即怂恿:“你看你没办婚礼,也没度蜜月,结婚两个多月了,还没和小温同学处过二人世界吧?我保证,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行不行?” 周宴之思索片刻,还是随了他。 “好吧。” 林律昇松了口气,起身时问:“下午去球场?” “不了,”周宴之的指尖在键盘上轻敲两下,拒绝道:“下午和数据部有个研讨会。” “这种级别的会议还要你亲自坐镇?” 周宴之慢条斯理地推了一下金丝镜框,语气听起来有几分不动声色的炫耀—— “温颂要发言。” 林律昇僵着脸走了。 · 一点四十五,谢柏宇走进来,屈指叩了叩温颂的桌角,“走吧,先去占位。” 温颂保存了程序,立即起身。 数据部的工程师们也陆陆续续起身,温颂抱着笔记本电脑,跟在谢柏宇后面,尽量避开人流。谢柏宇忽然转头问他:“今晚一起吃饭,叫上你对象?” 温颂迟钝道:“什么对象?” “你不是说你有对象吗?一起吃饭吧,我听说新桥街有一家牛肉火锅特别好吃。” 温颂立即摇头,“不用了。” 谢柏宇扯起嘴角笑:“好神秘啊,小温同学,保护得也太严实了,见都不能见。” 温颂只能干笑掩饰。 他心想:真见了,怕你吓一跳。 “真不吃?我请客。”谢柏宇还坚持。 温颂摇了摇头:“不了,最近下雪太冷了,等下次我请学长吃饭吧。” “好吧,我等下次。”谢柏宇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复杂道:“可是三个月一晃眼就过去了。” 温颂愣了愣,从谢柏宇的眼神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谢柏宇一向张扬上挑的眼角沉垂着,透出欲言又止的遗憾来。 温颂感到困惑。 零零星星的片段在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渐渐萌生,不会吧…… 不会的,可别自作多情了。 怎么会有人喜欢他? 想是这样想的,但走进电梯之后,他还是下意识往另一侧站了站,贴着电梯壁,和谢柏宇隔开一点距离。电梯门缓缓合上。 “等一下!”有叫声和脚步声急急传来,温颂立即按下了开门键。 两个程序员跨步进来,松了口气,庆幸道:“幸好赶上了。”其中一个程序员看起来三十岁出头,剪着齐耳短发,她转头看到温颂站在按钮面板旁,笑道:“谢谢啊。” 温颂略显害羞地摇头。 “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啊?”程序员盯着温颂的脸看,“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不是在斐大见过?”谢柏宇在一旁插嘴,“你也是斐大毕业的吗?” “不是,是在其他地方。”程序员答。 温颂喉口一紧,有些无措。 “好像是几年前——” 程序员话说一半,温颂脸色骤变。 幸好程序员没有说出什么明确的字眼,只是小声嘟囔,片刻后,电梯门打开,程序员先一步走出去,温颂隐约听到她和同行之人说:“有个福利院的活动,我原来那公司……” 温颂的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福利院。 那片阴云又飘回来了。 他比自己预想中更加脆弱,还是羞于启齿的,还是下意识想否认的。 无论他对自己说多少次,无所谓的,出身是既成的事实,又不是谈婚论嫁讲究条件,谁会在意你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 可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三个字。 还是如芒刺背。 更何况这里是云途,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和周宴之的夫妻关系。 会引来怎样的议论,他难以想象。 班主任在讲台上脱口而出的画面,猛然闯进脑海,不断回映,不断放大,温颂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涌。 他一手捂住嘴,把笔记本电脑塞进谢柏宇怀里,压着声音说:“学长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间,麻烦帮我占个位置。” “怎么了?”谢柏宇一脸担心。 温颂已经顾不上他,慌忙寻找omega卫生间,冲进隔间,就弯下了腰。 他这几天吃得少,也吐不出来什么,只有些酸水,明明搜肠刮肚一顿清空,心头仍有沉甸甸的东西压着,难受得紧。 耳边还有当年的声音。 “温颂,你爸爸妈妈死掉了吗?” “温颂,你这么瘦,在福利院是不是没饭吃?” “温颂,你家户口本就你一页纸啊。” 他又弯下腰去。 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眼看着两点就要到了,他只能出去,两手捧水漱口,又胡乱洗了把脸,凉水刺激了皮肤,方清醒了些。 好不容易顺着门牌号找到会议室,才发现人差不多来齐了,会议即将开始。 他走进来,明明已经足够蹑手蹑脚,可大门在关闭时还是发出了“咔嗒”一声响。原本低声交谈的众人齐刷刷转头,数十道目光像聚光灯般打在他身上。温颂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 偏偏他还没能一眼看见谢柏宇高高举起的手,在原地局促地站了几秒。 “这里。”谢柏宇扬声说。 温颂如蒙大赦,低着头,快步跑了过去,完全忘了看坐在长桌尽头的周宴之。 周宴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小家伙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周宴之看了眼腕表,侧身向宋旸低语:“让程总注意控制会议时间,尽量早点结束。” “好的。”这倒合了宋旸的意,他抬手示意肖经理送上文件。 肖其泽殷勤道:“周总,这是我们提前收集好的建议,我们做了一个汇报演示。” 他按下遥控器,投影亮起,各式各样的文字和图标铺满屏幕。 建议一共有十条,被肖经理区分成三个板块。周宴之垂眸翻了几页文件,忽然抬眼:“建议人分别是谁?” 肖经理回答:“是部门汇总的。” “为什么没有标注?” 肖经理脸色微僵,一时语塞。 周宴之合上文件,指节在桌面轻叩两下,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我要听的不是汇总。” 他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没有人想上来分享吗?” 他用余光扫向温颂。 温颂坐在角落里,低着头,若不是熟悉那颗圆润的脑袋,周宴之都看不见他的存在。只能看到谢柏宇全程扭着脑袋,视线追随着温颂,看起来正在嘘寒问暖。 温颂迟迟没有抬头。 肖经理说:“周总,我们征求过同事们的意见了,因为多数想法还不成熟,准备时间也比较短,大家不太好意思汇报给周总听。” “无妨。” 周宴之的目光逡巡了全场,他在等待,在拖延,他知道温颂做了准备。 如果他没理解错,温颂是想发言的。 早上那般委屈巴巴地问“我可以参加吗”,现在又哑巴了,周宴之实在搞不懂,这个小家伙在想些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他又说了一遍:“我希望大家主动站出来,分享自己的观点,对与错、好与坏,都不重要,今天的会议重在分享。” 肖经理站在他身后,眸色深沉地扫视全场,会议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仍然无人举手。 周宴之的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时间已经拖了很久,他只能作罢,刚准备对顾总说话,就听到一声怯生生的: “我可以吗?” 是温颂,他举起手。 满会议室的目光都向他聚了过去,刹那间,温颂吓得缩回了手,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说出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 他听到很多人窃窃私语,在互相问:他是谁啊,怎么没见过?新来的程序员吗? 好像是外包团队的成员。 众吕的?不是,是一个不知名公司的。 温颂觉得自己实在脆弱。 还没到讨论他和周宴之的门第差距,光是提一嘴外包团队的事,就够他无地自容了。 他始终垂着目光,怕自己不争气,一望向先生就不由自主露出求助的眼神。 他低头,连做了两次深呼吸,鼓起勇气说:“大家好,我叫温颂,是培胜软件公司外派到云途的员工,我对于提升用户画像数据的准确率,有一点自己的不成熟的想法。” 尽管私语声不断,温颂还是默默挺直了腰背,苍白的脸上泛起臊红。 周宴之勾起唇角。 肖经理见状,面子有些挂不住,和宋旸交换了眼神,只能将温颂叫了上来。 温颂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从两排座位之间穿过,向周宴之的方向靠近。 他依旧不敢看。 他知道周宴之坐在长桌的最前端,知道周宴之西装笔挺,魅力无限,但他不能看。 一看就会软弱,就生出依赖。 肖经理把他引到屏幕旁。 他站着,一手托住笔记本电脑,刚要开口,听到周宴之说:“坐下说。” 温颂猛地抬头。 周宴之不知何时让人在自己身旁添了把椅子,骨节分明的手将会议话筒轻轻推过来。 他今天穿了件枪灰色三件套的冬季西装,剪裁考究的面料勾勒出优越的肩线,领带结一丝不苟地抵在喉结下方,领带没入精窄的马甲,衬出矜贵又雅致的气质。 “别紧张。”周宴之微微侧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两下,节奏像心跳。 温颂的耳根也开始发烫。 他打开电脑,指尖冰凉,掌心却燥热发麻,文件缓冲了几秒才打开,他下意识望向周宴之,周宴之轻声道:“慢慢说。” “我准备得并不全面,因为我对云途的产品还没来得及有深入的了解,所以不当之处,还请各位同事和领导见谅。我研究的主要样本是云途去年与鑫丰银行共同推出的金融一卡通,实际运用过程中出现了五起比较典型的盗刷案例,第一例——” 肖经理忽然打断他:“这里不是论文答辩现场,说简短点,直奔主题,不要浪费周总和顾总的时间。” 温颂吓了一跳,放在键盘上的手蜷缩进袖子里,声音一下子弱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真皮座椅突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周宴之转过身望向肖经理,镜片折射的冷光如利箭钉在了肖经理的脸上:“我说了让他慢慢讲,肖经理着什么急?” 话音甫落,会议室温度骤降。 肖经理从没见斯文有礼的周宴之当众下谁的脸面,额角渗出了冷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周宴之收回目光,对温颂说:“继续。” 温颂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第一例是去年二月份……我在分析了其他公司同类型产品的配置之后,在节省成本的前提下,我认为可以引入第三方数据源,与较为成熟的数据源机构合作,开放业务接口。我查询一些市面上的数据公司……” 不知怎么的,上台之前他觉得自己准备得还算充分,至少有理有据,也不知道是因为周宴之坐在旁边,还是见面前的一众领导同事并未露出惊讶或赞同的表情,他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匆匆一句了结:“是我很不成熟的想法,占用大家的时间了,谢谢大家。” 说完就准备离开,可周宴之抬手鼓掌。 主位响起了掌声,场上安静了一瞬,继而越来越多的掌声参与进来。 温颂怔怔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眉眼含笑,带着认可与欣慰。 这一刻,温颂的内心竟没有高兴,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 然而还没等温颂回座,数据部的总监顾海啸就提出了意见:“想法不错,但是你知不知道,周总一直将数据安全视作云途工作的重中之重。我问你,引入第三方数据源机构,如何保证数据交互时不会出现安全漏洞?” 温颂愣住。 他以为只要汇报想法,还没做太过深入的思考,再加上总监突然的发难,他一时慌乱,语言都组织不起来:“可以……可以双向加密,或者部署……” “你知道部署一个入侵防御系统的成本是多少吗?” 温颂吓得喉咙发紧,不敢回话。 “还有,与第三方合作,你知道管理链条会变得有多复杂?到时候数据使用的权限、安全责任,该如何界定?” 这完全是温颂的知识盲区了,他神色大窘,哑口无言。 “你能提出想法,这很好,值得鼓励,但这并不新颖,两年前周总就提出过——” 温颂只觉浑身血液骤凉。 先生早就考虑过? 他苦思冥想自以为灵光乍现的好想法,是一个早早就被先生否决的提案吗? 所以先生眼里的欣慰,并不是欣赏,只是友情鼓励吗? “不,小温的想法比我两年前的想法更有落地价值。”周宴之的声音像一剂定心针,扎进温颂的身体。 “数据交互出现安全漏洞,这是现有技术无法避免的,不然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在合作第三方的基础上强化防护体系,不管是双向加密还是部署系统,都是很不错的方法,显然小温已经想到了。至于成本,是我应该思考的问题,不是他需要思考的。” 他望向顾海啸,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另外,合作之后的管理问题,这一点顾总提的很好,我认为这很值得探讨的问题,数据合作协议应该包含哪些内容,每个环节如何清晰划分责任,可以报给法务部去研究。还有,我突然想到,目前行业内并没有针对数据全生命周期管理的统一规范,如果云途率先做到,不失为一次很难得的引领行业标准的机会。” 这话既夸奖了温颂,又维护住了顾海啸的面子,场面迅速融冰,座位上传来一些讨论声。 周宴之转过头,对温颂微笑,冷峻的眉眼倏然柔和许多,他说:“很感谢小温的发言,你的意见我会好好思考。” 温颂像做了一场梦。 战战兢兢上了台,又飘飘然回了座位。 他都不记得已经说了什么,提了什么,只记得周宴之的笑容。 还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分合,为他鼓掌。 修长的无名指还戴着漂亮的婚戒。 先生是我的。 从某种意义上,先生真的属于他。 这个认知让温颂心神一震,隔着两排座位望向长桌尽头的周宴之,呼吸都变得滞涩。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一些员工主动上台,分享自己的想法,其中有几位资深的工程师,很显然更熟悉业务,说出来的话极其精准,温颂听得一愣一愣,方知什么是工作经验。 周宴之不吝啬夸奖,对每一个人的发言都做了点评。结束时,还安排宋旸为今天每一位上台发言的员工发放一份礼品。 会议室里当即响起欢呼声。 周宴之浅笑,说自己还有会议,先行离开。他一走,场面迅速活络起来,有人扬声问宋旸:“宋助,礼品是什么啊?” “让我想想啊,元旦的礼包还有人想要吗?有按摩器智能手表和电动牙刷。” 温颂睁大眼睛,超级心动。 谁料另一人来了句:“发过一次,不想要了,还有别的吗?” 温颂张大嘴巴,在心里说:我想要啊…… “线上商城的购物卡?”宋旸又说。 “要不直接发现金吧!” 众人哄笑。 宋旸朝他眨了眨眼,“行,我去请示一下周总,到时候再商量。” 温颂是个很没见过世面的小穷鬼。 哪怕只发一个按摩器,他都觉得超级幸运了,拿到手他第一时间就会送给乔繁。 先生的公司待遇真好啊! 朝九晚五不加班,偶尔加班还有工资拿。 有员工餐厅,伙食很好,消费打折。 法定假期一天不少,身体不好的omega还可以请特殊假。 开会主动发言的,还有礼物拿。 也太棒了! 这更加坚定了温颂毕业之后进入云途的念头,他一边走一边握紧拳头。 谢柏宇问他:“一路嘀嘀咕咕什么呢?” 温颂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明媚的笑容,脱口而出:“在想先——羡慕云途上班的人,待遇好,氛围也好。” “好什么好?你没发现肖其泽故意针对你?” 温颂也想不明白,“发现了,可能他真的很讨厌没有纪律性的人?” “迟到早退的人不少,没见他对别人露出那副嘴脸。” 一直没开腔的余正凡在一旁说:“你今天在周总面前露脸了,肖其泽应该不敢再针对你。” 温颂忍不住笑。 明明没出一点声音,只是咧开嘴角,眉眼弯弯,却是谢柏宇在他脸上看到过最开怀的笑。 他两手抱着笔记本电脑,脑袋一晃一晃,步伐都变得轻快。 只是因为发言被夸奖了吗? 不对,似乎不只是因为夸奖。 是他多想了吗?温颂有好几次情绪波动,似乎都和周宴之有关。 前几天周宴之突然出现在数据部,走过来和温颂握了一下手,温颂就开始不在状态,时而傻笑时而脸红,一整天都恍恍惚惚。 周宴之对温颂也格外温柔。 可他俩能有什么关系? 谢柏宇刚准备问温颂,就看到温颂急忙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一条未读消息。 而后脸色一变,转过头对他说:“学长,那个……宋助理让我去一下楼上。” “几楼啊?” 温颂含混道:“应该是去他那里吧!” “哦。” 谢柏宇看着他快步跑开,和余正凡聊了两句,正要坐电梯上楼,一转头却看到宋旸站在电梯口,和数据部总监顾海啸聊得正热。 温颂去了哪里? 谢柏宇忽然意识到,其实他对温颂完全不了解。 所有的所有,都不了解。 就像半分钟前还看到他的背影,此刻再去寻找他的踪迹时,他已经消失了. 温颂照例坐电梯到二十楼,然后一口气爬到了二十五楼。 这一次周宴之没有出现在楼梯转角,温颂不可自抑地生出一点失望。 可他转念又觉得自己很过分。 明明是他没胆量坐电梯到顶楼,怕旁人说闲话,还非要先生配合他,做这些无聊的遮遮掩掩,真是得寸进尺。 最后几层台阶,他气喘吁吁,抓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上爬,鞋尖刚踩住最后一层台阶边,楼梯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吱呀一声。 周宴之推门走出来。 看到喘得脸颊绯红的温颂,他眉梢微扬,浅笑道:“小工程师,来得好快。”【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祛魅,他都要对先生祛魅…… “还不是……工程师。” 温颂小声纠正, 他只是实习生。 “很快就是了。”周宴之说。 温颂觉得自己不应该持续和周宴之见面或目光相接,这实在太考验他的定力,以及心脏承受能力,脸颊上的热意始终挥散不去。 他跟着周宴之走进办公室, 花茶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他喝腻了苹果话梅水, 昨天喝得力不从心, 今天周宴之就换成无花果桂圆炖雪梨了。 温颂走到沙发边,看到玻璃壶里, 晶莹的雪梨块在琥珀色的茶汤里上下翻腾,无花果肉与桂圆肉泛着蜜色的光泽,看着极为诱人。周宴之倒出半碗,试了试温度, 交给温颂:“尝尝甜不甜?” 温颂抿了一口, 嘴角漾开笑容,“正好!” 周宴之原本还担心他走进会议室时脸色苍白, 不知是哪里不舒服。现在瞧着, 面颊红润, 目光炯炯,完全看不出两个小时前的虚弱模样。 “先生也尝尝。”温颂说着就盛了一勺递到周宴之面前,一抬眸对上周宴之微诧的眼神, 吓得手腕一颤, 滚烫的汁水溅到手背上,第一反应是道歉:“对不起。” 他得意忘形了。 怎么能和先生用一只勺子,还大咧咧送到先生嘴边?真是太轻浮了! 人放下碗,抽了张纸巾低头擦拭,仍不忘道歉:“不好意思,先生。” 周宴之没说话, 忽然起身离开。 温颂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他又惹先生不高兴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样扫兴的人?好好的气氛就这样戛然而止,真是懊悔死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宴之去而复返,在温颂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地握住温颂的手,把一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苏打水盖在烫他的伤处。 “礼貌是好的,但不要轻易道歉。” 低沉的嗓音落在耳畔,温颂愣住,缓缓抬起头,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他能看见周宴之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 周宴之的目光在温颂的手背停留片刻,而后抬眸,问:“做错了什么,需要这样道歉,你只是想和我分享美食。” 温颂眼角发红。 “总是这么怕我,”周宴之拿开苏打水瓶,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着温颂的腕骨,“小颂,我该做些什么来缓解你的紧张?” 温颂立即说:“不、不紧张。” “那我尝一尝,”周宴之拿起桌上的小碗,仍注视着温颂,还轻声征求他的意见:“和我共用餐具,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温颂呆呆地摇头。 这个问题,不应该是他问先生吗? 他怎么会困扰?窃喜还来不及。 得到默许后,周宴之才将瓷勺送至唇边,他吃东西的姿态很优雅,像是品鉴,一勺雪梨入口,他的眉梢微微扬起,说:“很清甜,本来还怕糖加多了。” 温颂红着脸搓搓手,“就是正好嘛。” “我是第一次炖甜汤。” 温颂一听,立马凑过去,小马屁精似的说:“先生做什么都厉害。” 听着像奉承,但温颂是百分百真心。 他认识先生十年了,先生似乎从没有失败的时候,也没有不会做的事,在他眼里,先生就是完美的代名词。他以前觉得先生芝兰玉树,如高山净雪般无瑕,今天看了先生在会议上的发言,听他掌控全场,侃侃而谈,还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先生在他心里,已经不只是完美了。 是云霄之上,是日月不可逾。 周宴之放下碗,又给温颂盛了点。 温颂两手捧起小碗的时候,耳根比手心还要烫。 这算间接接吻了吧。 先生也算是默许了,对吧? 这个念头完全占据他的大脑,囫囵喝完了大半碗,他都没品出滋味来。 只知道甜,特别甜。 “今天表现得很好。” 温颂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周宴之在夸奖他,腼腆地笑了笑,低下头说:“还是缺乏经验的,先生一定觉得很幼稚吧。” “没有,你的建议至少给我提供了两个方面的灵感,怎么会幼稚?” 温颂又开始搓自己的膝盖了。 他嘴巴太笨,总是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该说些什么调节气氛,让先生会心一笑。 冥思苦想,半筹莫展。 他就是一个恋商为零的笨蛋。 还是周宴之打破了尴尬,“小颂这周末有安排吗?” “我?”温颂摇摇头,“没有安排。” “是不是要去医院看鹏鹏?” 温颂差点忘了,“是,是的。” “周日能不能腾出一天的时间来?林律昇的海岛酒店重新装修了,他邀请我们去玩,正好我是下周一生日,工作日不方便,就提前过了,如果小颂要陪——” 话说一半,温颂就用怯生生的语气,急切地问:“我可以陪先生过生日吗?” 一双杏圆眼里写满了央求。 周宴之想:从哪里学的?这样求人,仰着头,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眼角和嘴角却委屈巴巴地往下撇。真的有人能对着这个表情,说出冷酷的“不”字吗? 他失笑,纠正说法:“小朋友,是我在邀请你。” 温颂咋舌。 他害臊地挠了挠额头,“当然愿意。” “那鹏鹏呢?” “我周六把小铃接过去,陪他们一天,周日就可以……全用来陪先生了。”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含含糊糊,淹没在嗓子里。 周宴之说:“那就谢谢小颂了。”. 周宴之的生日是一月二十号。 过了这个生日,他就正式跨过三十岁了。温颂以前以为三十岁很遥远,仿佛到了三十岁,人生就行过一半了。可他看着先生,才惊觉三十岁原来可以这样年轻。 他是十一月十六号的生日,正值去年寒潮初至,他和先生领证后的第三天。 那时候两个人还不太熟,见了面仍会尴尬,坐在一起只能沉默。尤其是温颂,住进周宴之的房子后,他吃不好睡不好,每日行坐难安,一点动静都让他精神紧绷……就在这样的相处模式下,温颂迎来了二十二岁的生日。 周宴之本来已经给他定好了酒店,布置好了包间,准备好了礼物。他告诉温颂,希望温颂邀请朋友们一起来过生日。 但是温颂拒绝了。 他看起来没脾气,实则犟得不行。无论周宴之怎么劝,他都不同意邀请朋友,就在家里,三菜一汤,和周宴之吃了午饭,表达了感谢。下午就带着吃剩的大半块蛋糕去了福利院,分享给了鹏鹏和小铃。 温颂也是过了好些天,才逐渐意识到:在周宴之的视角里,他是推掉了一切周宴之的安排,而后抱着蛋糕开开心心找朋友去了。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多扫兴。 其实他只是不想让先生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他根本不值得先生用心对待。 之后的两个月,他一直在遗憾、在懊悔,如果早知道先生根本不介意他的残疾人朋友,他一定大大方方,把自己的过往展示出来。但他太扭捏了,太过拧巴,想得太多,生怕做多错多,加深先生对他的负面印象。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一点动摇—— 他在先生那里,有那么一个小小的位置,哪怕他再普通,再无趣,也是先生愿意用时间花精力去照顾关心的伴侣。 是一起过生日的伴侣。 这个认知,让温颂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哥哥今天已经笑一整天了。” 小铃趴在鹏鹏的病床护栏上,转过头,循着声音找到温颂的位置,“小颂哥哥,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呀?” 温颂正在切菠萝,闻言红了脸,他很少在弟弟妹妹面前谈论他和周宴之,一时间还有点害羞:“明天我要和先生一起过生日。” “明天是周先生的生日?”鹏鹏和小铃异口同声。 “是……是啊。”温颂愣住。 “哎呀小颂哥哥,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我都来不及给周先生准备礼物了。”小铃慌乱起来。 鹏鹏也说:“我……我也想准备礼物,但是我……”他的表情有些黯然。 温颂安慰他们:“你们一人一句祝福,我带给先生就好了。” “不行的,这不够,”小铃正色道:“周先生帮了我们很多,小时候他给哥哥的资助费,哥哥都是省下来给我们用的。这次他帮了鹏鹏哥哥这么大的忙,又给我们每个人都买了很多礼物,我们都没有办法报答他。” 她拽了拽温颂的袖子,“小颂哥哥,你陪我回一趟福利院吧,我折了很多纸星星,本来是想卖钱的,但现在来不及了,我想送给周先生。” 温颂在鹏鹏床边只说了好,一出门就握住小铃的手,询问道:“为什么要折星星卖钱?生活费不够了吗?你要买什么跟哥哥说。” 小铃摇了摇头:“生活费每个月都用不完,我就是想……想打发时间。”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温颂带着她回福利院,看她穿得单薄,“下个星期哥哥带你去买衣服,好不好?” “不用了,我不经常出门,衣服够穿了。” 温颂摸了摸小铃的袖子,跑绒的羽绒服,已经不够御寒了,好声好气地哄:“就当是哥哥非要给你买,就买一件,行不行?” 小铃没办法,只能同意,又问:“小颂哥哥,你自己有没有买新衣服?” 温颂摸着自己不知道穿了几年的旧羽绒服,哄骗小姑娘:“有啊,我身上穿的这件就是前几天刚买的,牌子货很贵呢。” 小铃笑了笑,“那就好。” 到了福利院,小铃摸着墙壁找到衣柜,打开了,把藏在里面的一罐子纸星星交给温颂,还不放心地问:“哥哥你看一下,是不是三种颜色的?我总是担心我折反了。” 确实有一些折反的白色星星,但温颂撒了一个善意的谎:“没有,好好看啊,先生一定会很喜欢的。” 小铃不好意思地说:“一定是周先生收到的,最不值钱的礼物了,小颂哥哥,我会不会给你丢脸啊?”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礼物怎么可以用价钱来衡量,你的礼物是无价的,先生一定会很感动,”温颂捏了捏小铃的鼻子,假意恼道:“说这样的话,哥哥要生气了。” 小铃笑着说:“哥哥不要生气,生气对宝宝不好。” 温颂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低头摸了摸肚子。 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瘦长的影子斜斜投射在地板上,是福利院的康复治疗师薛岑,他比温颂大两岁,是个beta,来福利院也有两年多了。他没料到温颂也在,错愕一瞬,下意识要关门退出。 “薛医生。”温颂主动打招呼。 薛岑朝他笑,“小温,今天怎么过来了?” “陪陪小铃。” 小铃往温颂身后站了站,没有吭声。 寒暄了几句,薛岑就离开了,小铃垂眸僵在原地,抽走力气一般,半晌才被温颂叫回了神,“小铃?” 小铃扬起嘴角,又恢复了原来的笑意吟吟,握着温颂的胳膊把他往外推,“小颂哥哥,你快回家吧,明天还要过二人世界呢!” “哎小铃你——” “天不早了,快回家吧。”小铃说。 温颂也只好离开,关门前叮嘱:“下周哥哥过来带你去买衣服,别忘了。” 小铃笑着点头,“好,谢谢哥哥。” 温颂下楼时,余光扫到一个瘦高的身影从走廊经过,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对劲。 他快步过去,看到薛岑扶着一个拄拐的老爷爷走出来,两个人有说有笑。 温颂放下心来,转身离开了. · · 周日上午,温颂很早就起了床。 周宴之下楼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里帮宋阿姨打下手。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是周宴之没见过的,蓬松的毛线圈着他纤细的脖颈,像团软乎乎的云朵。 他正专注地对付手里的胡萝卜,一手拿削皮刀,一手握着胡萝卜,用力到小小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周宴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像只囤食的小兔子般把切好的胡萝卜码得整整齐齐,又献宝似的展示给宋阿姨看,毛衣的袖口滑到手肘,露出两截白得晃眼的手臂。 宋阿姨说:“小温先生,你今天不是和周总出去玩吗?别忙活了,快去收拾收拾。” “已经收拾好了。”温颂笑着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不会打扮,翻箱倒柜找出来这件白色毛衣,下面配了一条加绒牛仔裤,都是九成新的,没怎么穿过,已经是他衣柜里最拿得出手的一套衣服了。 他悄悄问宋阿姨:“我……我今天怎么样?” 宋阿姨朝他伸出大拇指,“好看!” 温颂红了脸,一转身看到周宴之,差点一踉跄,幸好扶住了岛台边才稳住身形。 “先生,您起来了。” “小颂今天……” 温颂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两秒不到的短暂停顿在他的心里仿佛拉长到了千年万年。 “很可爱。”周宴之浅笑道。 温颂的脸颊更红了。 “小颂很适合穿浅色。”周宴之说着就卷起袖子,从温颂的手里接过切菜刀,问他:“新年衣服买了吗?” 温颂支支吾吾:“下周,下周买吧。” “我陪你去。” 温颂真是一靠近周宴之就大脑短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要带小铃去……” 说到一半突觉后悔。 下周那么多时间,又不是时时刻刻都要陪着小铃,他这张破嘴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我……” “小颂的行程排得好满。”周宴之浅笑,语气里有几分半真半假的幽怨。 温颂小声找补:“可以陪先生的。” “那就好,反正我时间很多,什么时候轮到我了,小颂告诉我一声就好。” 温颂感觉心脏盛满了桂圆雪梨汤。 甜津津的,冒着热气。 这是他二十二岁以来度过的,最开心的清晨。 窗外阳光正好,天朗气清。 吃过早饭,周宴之监督温颂喝了药,贴好了抑制贴片,就带着他出发去海岛酒店了。 林律昇也发来消息,说安排妥当。 温颂原本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棉服,从卧室出来,看到周宴之穿的是深褐色的大衣,立即回去,换了件咖色灯芯绒棉服。 周宴之微怔,“不嫌冷吗?” 温颂摇摇头。 周宴之像一个给孩子准备春游装备的家长,和宋阿姨一起往包里装孕妇补剂、薄荷糖、免洗消毒液、口罩、小零食……温颂在旁边看得眉头直皱,他每天都出门,又不是国宝,干嘛这样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才收拾好出发。 温颂终于开始激动。 今天是周宴之亲自开车,他刚坐进驾驶位,就听见副驾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温颂整个人陷进座椅里,裹着柔软棉服的小身板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是不是很久没出去玩了,这么开心?” 温颂挠挠头:“其实我没怎么出去玩过。” 周宴之动作微顿。 温颂说这话完全没有扮可怜的意思,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无意识地用手揪了揪膝盖上的布料,然后望向车窗外。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出他耳后的细小绒毛,周宴之后知后觉地想起温颂洗得泛白的衣服、深夜的兼职、残疾的朋友们。 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周宴之尽量让语气平常:“那个兼职项目怎么样了?” 温颂回答:“他把对公账户发给我了,我这边也差不多了,最多还要两天吧。” “多少钱?” “一千八。” “对接微信且有支付功能,一千八,”周宴之看了温颂一眼,无奈道:“市场价格不低于五千,小朋友,你被坑了。” “我……我也没有办法。” “你是不是为了还我的钱?” 温颂语塞,半晌又否认:“不是的,我一直有攒钱的习惯,不是因为先生。” “小颂,我知道你是一个懂事独立的孩子,自尊心强,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但我们结婚了,婚姻意味着责任共担、财富共享,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朋友,不明白为什么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温颂转过头,望着周宴之无措道:“不是的……” “你要挣钱,你有你的计划,这些我无权干预,但我不希望你把还我的钱作为现阶段生活的目标,知不知道?” 周宴之低沉的声线在密闭的车厢里缓缓荡开,如同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被轻轻按住,余音在温颂的耳畔久久萦绕不去。 他又开始抽抽噎噎了。 眼圈通红,不值钱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被他匆匆抹去。 怎么办,他喜欢先生喜欢到快疯了。 下辈子也要继续喜欢先生了。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周宴之隔着袖子捏了捏温颂的手,哄道:“是我不好,本来高高兴兴的,又被我惹哭了。” “没有。”温颂偷偷隔着袖子转过手腕,就像是相握的姿势。 他仰起头,泪眼婆娑地朝周宴之笑:“高兴的,我是感动哭了。” 周宴之莞尔。 温颂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缓过来,听着音乐,欣赏着车窗外的风景,在接二连三看到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对,转头问周宴之:“先生,我们不是去海边吗?怎么离市中心越来越近了?” “去接一个人。” 温颂愣住,“谁?” “方思镜。”周宴之没注意到温颂骤然变化的表情,微耸了下肩头,说:“没办法,那不是林律昇的酒店吗?他们也好久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温颂半晌才反应过来。 今天不是他和先生的二人世界。 方先生也会参加。 周宴之把车停在一栋大楼外的路边,给方思镜打去电话,“我到了。” 电话那头依稀听见方思镜的声音:“这么快?抱歉等我十分钟,我这边有点事。” “好。”周宴之放下电话。 他从提前准备好的包里拿出水瓶和零食,递到温颂面前,温柔道:“他在忙,我们要稍微等一会了,有没有想吃的?” 温颂想收回几分钟的话。 他不想喜欢先生喜欢到快疯掉了。 真是讨厌。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林律昇和方思镜的关系,还要把方思镜带过去。 这不是自虐吗? 难不成……先生也玩“如果你幸福,我会比你先落泪”这一套?这是他这样自卑又可怜的暗恋者,才会做的蠢事啊! 在他心里像明月一样的先生,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温颂一时难以接受,连周宴之递过来的巧克力饼干都不想吃了。 他气得胸腔剧烈起伏。 祛魅,他都要对先生祛魅了! 第22章 第 22 章 “和我睡。”周宴之说。…… 方思镜姗姗来迟。 他今天穿得低调又休闲, 一身及膝的黑色羊绒大衣剪裁极简,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领口处露出里面同色系的高领开衫毛衣。 一八二的身高还有宽肩窄腰的完美比例,让他无论身处何处都显得鹤立鸡群。 温颂看着他快步走来。 原本温颂还有诸多怨念, 可一看到方思镜, 他满脑子的抱怨瞬间无影无踪。 能理解的。 这样好看的人, 值得惦念很多年。 他不就是因为当年的惊鸿一面,暗恋先生整整十年吗? 方思镜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眸, 像是封冻的湖面,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但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时,却主动朝温颂露出了冰雪初融般的笑容:“你好呀, 小颂。” 温颂扭着身子, 讷讷道:“方先生,早上好。” 他不好意思与方思镜对视, 只敢把目光落在方思镜的衣领上。 方思镜整理好衣摆, 继而坐好, 笑着问温颂:“没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吧?” 温颂拨浪鼓一样摇头,又下意识望向周宴之,周宴之正低头看着手机, 眉头微蹙。 刻意的沉默。 是避嫌, 是佯装镇定。 这就是先生的喜欢么? 他郁闷至极,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膝盖。 周宴之收到林律昇发来的消息:[今天的菜单,你看下,你老婆有没有忌口的?] 周宴之皱眉回复:[我昨天就说了他孕反严重,尽量不要有海鲜,尤其是刺身。] 林律昇:[大哥, 我这是海岛酒店!] 周宴之回复:[你想办法。] 林律昇:[过个生日什么态度?] 周宴之:[思镜在我车上,你看着办。] 林律昇:[……得嘞。] 放下手机,周宴之才想起回头跟方思镜打招呼,“周末还这么忙?” “买个楼太麻烦了,手续多的要命。” “没再货比三家?” “你上回说的,我回去我和我爸商量了一下,园区对医疗产业有补贴这个方面的确是最大的优势,我问了政策,每平方米补贴四百五,能节省了一大笔开支。” “确实。” “去年十月份,斐城出了新政策,鼓励具有临床试验资质的专业医疗服务机构落户发展,有专业服务结算奖励,设备购置也有补贴。” “斐城在这方面做得不错。” “是,我在国外好些年,对国内的营商环境了解不足,”方思镜对着中央后视镜笑了笑,“多谢周总上次的分析,对我启发很大。” “你考虑好了就行。” 他们一来一往聊得火热,温颂完全状况外。 “上回说的”,是哪回?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面? 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他面前还称呼“周总”,太刻意,反而更显得亲昵。 温颂觉得心头有一百只小蚂蚁在爬来爬去。 “林律昇……今天不在吧?”方思镜突然转移的话题让温颂遽然集中注意力。 温颂小心翼翼用余光观察周宴之。 周宴之轻笑:“你是希望他在,还是不在?” 方思镜抱臂向外望,“最好不在。” “你就当他不在吧。” 方思镜冷哼一声,脸色却没变。 温颂只恨自己毫无恋爱经验,长这么大,连部爱情电视剧都没怎么看过,以至于此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听不懂。他多么希望此刻有一位情感分析师坐在他旁边,将周宴之和方思镜这番对话的所有细节一一剖析。 告诉他,先生有多爱。 再告诉他,先生还有没有机会? 车子驶离市中心时,天际还泛着亮白的冷光。人行道树上挂着未化的薄霜,温颂往回看,钢铁森林般的摩天大楼渐行渐远。 没过多久,车子驶上跨海大桥,咸涩的海风骤然猛烈起来。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泛着银光。温颂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斐城人,但他这么多年一直困于福利院和学校,看海的经历屈指可数。上一次看海已经记不得要追溯到什么时候了,他扒在车窗边,眼睛睁得溜溜圆,冬天海上没什么船,他也看得津津有味。 他也渐渐放下心头沉重的纠结和焦虑,这是他的特长——搞不定就逃避,不去想。 车子拐入环岛公路后,景致忽然温柔起来。温颂看到白墙蓝窗的联排小屋,还有带着漂亮露台的红砖公寓。道路尽头,就是林律昇的和缤酒店,坐落在一处海边岬角上。 周宴之说:“小颂,看到了吗?” 温颂定睛一瞧,惊讶道:“好大。” 他以为只是一间酒店,谁想竟是由玻璃栈道连成的七座别墅,还有延伸至海的巨型透明泳池。远远看去,就像一座主题乐园。 方思镜冷嗤,点评道:“暴发户。” 温颂呆住,睁着大眼睛望向周宴之,周宴之朝他浅笑,眼神仿佛在说:别理他。 温颂觉得自己会错意了。 应该不是“别理他”的意思。 究竟是何意思,温颂来不及猜,因为周宴之已经把车停好,熄了火,准备下车了。 林律昇似乎等待许久,从接待中心走过来,问周宴之:“多久没来我这儿了?” “没有很久。” 周宴之避开林律昇略显夸张的招呼,一手拎着包,一手抚住温颂的后腰,“你们聊,我带小颂四处逛一逛。” 温颂茫然往前走,回头看了眼方思镜和林律昇。只见林律昇犹豫着靠近方思镜,方思镜立马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迈步去了。 “先生……” 先生也有不想看的画面吧。 温颂满眼心疼地望着周宴之,周宴之从包里拿出口罩和帽子,“这里风大。” 温颂乖乖戴上帽子,又被口罩盖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周宴之。周宴之问他:“怎么了?” 温颂摇摇头,思索片刻,鼓起勇气主动牵住了周宴之的手。 周宴之顿住,低头看向两人相握的手。 温颂当即退缩了,仓皇夹紧手臂想要收回,却被周宴之稳稳抓住。 “坐车累了,去海边走一走。” “先生开车才累。” 他咕哝了一句,又忍不住回头看方思镜,高挑的omega还站在原地,脸色淡漠,林律昇离他不远,两个人无言伫立。 “林先生和方先生……” 他想说,他们是互相喜欢的吧? 说到一半又及时咽回喉咙,先生的心已经很受伤了,他不能再添一刀。 此时此刻,他应该给予安慰。 “也没有很相配。”他停下来,仰头盯着周宴之的眼睛,认真道:“先生,缘分的事真的不好说,很多人都是兜兜转转好几圈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谁,适合谁。” 周宴之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 上次,这句话后面还缀了一句:要不然,等宝宝出生,我们就离婚。 周宴之喉咙发紧,语气仍强作轻松:“所以小颂还要转几圈?” 温颂愣住了,海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茫然的眼睛。 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我已经知道了,这辈子都不会变。”他声音轻得像叹息,默默往前走。 周宴之对着他的背影,怔忡良久。 温颂往前走了好一段,才想起回头,可身子还没转动,视线已经被深褐色的大衣笼罩。周宴之走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温暖干燥的手掌将他的手包裹住。 他抬头,周宴之浅笑道:“小颂敢不敢走玻璃栈道?” 他循着周宴之指的方向,看到五六米高的玻璃栈道桥,缎带形状,被冬日的阳光映得晶莹剔透,栈桥尽头延伸出一个扇形观景平台,站在平台边缘,可以俯瞰整片大海。 其实他有一点恐高,但他不想拒绝。 “好啊。” 他跟着周宴之走上玻璃栈桥。 周宴之看出他紧张,轻声询问:“要不我们就在海边走一走?” “不用。” 温颂一鼓作气,往前迈了一大步,而后回过头,发梢扬起,笑吟吟望向周宴之。 他笑起来很可爱,两颊有浅浅的酒窝。 又是一阵海风吹来,吹动玻璃栈桥两侧的风铃,叮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清脆的响声裹挟着桥身细微的震颤,让温颂瞬间白了脸,本能转身,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比周宴之矮很多,鼻尖堪堪够到周宴之的肩膀,额角抵着他的侧脸,目之所见尽是深褐色羊绒大衣的细腻纹路。 alpha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海风的咸涩,让温颂有一瞬间的晕眩。 大脑宕机了几秒,时间也随之停滞。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怕了?” 周宴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胸腔轻微的震动。温颂怔怔失神,无意识往他怀里挤,而后感觉到那只原本虚扶在他腰后的手,此刻正缓缓收紧,直至完全圈住他的腰身。 温颂僵在原地,皮肤后知后觉开始发烫。 “不怕,我在。”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温颂突然将整张脸埋进周宴之的肩窝。他感觉到周宴之的喉结在自己额角处滚动了一下,片刻之后,周宴之收紧了手臂,将拥抱落到实处。 “先生,生日快乐。”他瓮声说。 每一年,他都在心里、在周家院外、在云途大厦的楼下……这样说,说很多遍。 先生,生日快乐,我也十二岁了,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你一面? 先生,二十五岁生日快乐,今年过得怎么样?希望上天将所有好运气都给你。 先生,生日快乐,听宋助理说你在谈婚论嫁。如果你幸福,我会比你更开心。 每一次,都没有回应。 但是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周宴之在他耳边说:“谢谢小颂。” “让我好找。” 林律昇急匆匆走过来,对周宴之说:“你不怕冷,小温不冷吗?穿得又不多。” 周宴之攥了攥温颂的手指,的确冰凉,他对温颂说:“那就回去吧。” 温颂点头说好。 他之前没好意思仔细观察林律昇,今天才有机会,借余光悄悄打量。 林律昇和周宴之差不多高,但模样更花哨些,一双桃花眼看谁都带着笑。温颂好生疑惑:他为什么不喜欢方先生啊?如果不喜欢方先生,又为什么单身至今? 有钱人的世界真是复杂。 走进别墅后,林律昇拍拍周宴之的肩膀,“都准备好了,你们安心过二人世界,我和思镜就不打扰你们了。” 原本坐在沙发里休息的方思镜也款款起身,朝温颂莞尔一笑,正要离开。 温颂疑惑,“方先生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方思镜没想到温颂会挽留他,看了一眼脸色骤变的林律昇,眉梢微挑,眼角漾出笑意:“不嫌我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吗?” “不会的,过生日当然要热热闹闹的。” “你——”林律昇显然失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咱们当什么电灯泡?” 方思镜朝温颂笑,“小颂觉得我是电灯泡吗?” 温颂立即摇头,“当然不是!” “喏,小颂不介意,林总请自便。”方思镜完全不管他,把手搭在温颂的肩膀上,陪着温颂坐下来,柔声询问:“最近身体还好吗?上次宴之说你孕反严重,好些了吗?” 林律昇在一旁黑了脸。 方思镜倏然靠近,极其精致的五官就在温颂的视线里清晰放大,美貌的震撼力在此刻具象化,温颂一下子蒙了,像小鹌鹑一样缩起脖子,屏住呼吸眨巴着眼,半晌才咽下口水说:“好些了,谢谢方先生关心。”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哎呀!先生怎么什么事都往外说? 方思镜又抬头对周宴之说:“生日礼物放你车上了。” 周宴之坐下来,“费心了,多谢。” 林律昇安排好服务生,才不情不愿地挪过来,坐在方思镜对面,脸色不算太好。 服务生推来一份三层黑天鹅蛋糕。 林律昇起身迎接。 “你还真安排蛋糕了,”周宴之失笑,“我都多少年不吃这些了。” 林律昇让服务生放好蜡烛,“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你不许愿,就让小温来。” 周宴之说:“那就小颂来。” “怎么可以?”温颂连连摇头。 “怎么不可以?小颂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温颂听完耳根一红,又有些心虚地望向方思镜,方思镜一手支着下巴,和他目光对上就温柔地笑了笑。 温颂的脸更红了。 他习惯了做一个小透明,躲在人群边缘,不声不响,哪怕成绩优异,也是尖子生里最没有姓名的一个,得不到过多关注。他很少有这样被目光包围的经历。 与目光随之而来的,是关爱和友善,而不是鄙夷与嘲讽。 温颂戴上缀满银色亮片的生日帽,站起身来,服务生把蛋糕推到他面前,两只巧克力黑天鹅泛着金属光泽,交颈成心形。 他转头望向周宴之,得到周宴之的默许之后,俯下身去,闭上眼双手合十。 他有些贪心,一连许了好几个愿望—— 一是希望先生一生顺遂,心想事成。 二是希望他的朋友们不要再受苦,能像普通人那样,收获平凡而幸福的人生。 三是希望他的宝宝能平安降生。 依依不舍地睁开眼,周宴之站在他的面前,微微俯身凝视着他。微弱的烛光将镜片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细碎的光点在他眼底流转,像一场醒不来的美梦。 差点忘了吹灭蜡烛。 用力一呼气,烛火摇摇晃晃地消失。 林律昇扬声打趣:“吹个蜡烛还这么黏糊,我们还在场呢。” 温颂面红耳赤回到座位。 服务生切分蛋糕,又陆陆续续地上菜。 “我记得小颂好像还没毕业。”方思镜忽然开口。 “是,六月份毕业。” “毕业之后准备做什么?” 温颂挠了挠额头,“应该不能做什么。”他那时候大概率哪儿都去不了,在家待产。 “哦,差点忘了。”方思镜反应过来。 这个话题很危险,温颂不希望方先生误会,于是深吸一口气,说:“其实……都是因为我,我有信息素紊乱症,一发病会诱导alpha发情,我当时喝醉了,先生出于好心把我带回去,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话音一落,满桌皆静。 周宴之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一瞬。 温颂努力向方思镜推销周宴之:“是我非要留下孩子的,因为我没有其他亲人了。我没有想到先生会负责任到主动提出结婚,我……我也是一时……被财富和虚荣心砸昏了头,就同意结婚了,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就是像朋友一样相处。” 林律昇傻了眼,和方思镜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而后齐齐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面色如常,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餐刀上,只是低垂的眼睫暴露了他极力克制的不悦。 温颂仍无察觉,他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就快要断气了,“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眼前的人不一定是唯一的选择——” “温颂。” 周宴之鲜少直呼温颂的全名。 嗓音仍是温柔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吃饭吧。” 温颂抬眸,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又搞砸了。 他是不是又犯蠢了? 面前的三个人都比他年长七八岁,比他沉稳睿智,都是家世优渥,人生美满的天之骄子,哪里需要他来指点迷津? 他们才不会像温颂这样,总在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感到恐慌,不敢坦然接受。 其实他只是希望方先生回过头看一看先生,只要方先生愿意,他可以立即离婚,带着孩子离开,这辈子都不回斐城。 可是方先生无意于此,先生也被他惹恼了。 他真的是全世界最扫兴最无趣的人。 周宴之放下餐刀,金属与瓷盘碰撞的轻响让温颂心头一跳,整个人都绷紧了。 “喝点热汤。” 周宴之让服务生为温颂先上了一例热汤,温颂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发出声音,低头喝汤,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生日宴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林律昇和方思镜不约而同地离开,将空间留给周宴之。 温颂想解释,但周宴之来了工作电话,他去楼上接电话,很久没有下来。 温颂蜷缩在沙发里,呆呆地望着落地窗外的海面。 他给乔繁发去消息:[我犯错了。] 乔繁过了几分钟才回复:[出什么事了?] 温颂把前因后果告诉乔繁:[我是不是有毛病啊,为什么要在桌上说那些话,如果我是先生,我都要气死了。] 他后悔至极:[我真想揍死我自己。] 乔繁:[我也想。] 温颂转过身,默默把脸埋在沙发靠枕里。 乔繁:[我理解你不自信,但你对周宴之多点信心,不可以吗?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很好的,他对你有感情,这很明显,爱屋及乌的前提是爱。] 温颂:[可我不值得先生对我这么好。] 乔繁无言以对。 温颂:[这里,一切都太豪华了,我做梦都梦不到两栋用玻璃栈桥相连的海边别墅,但对先生和他的朋友来说,是习以为常的。我觉得我不属于这里。] 乔繁:[你属于什么?福利院?还是电子厂?你就想跟我一起打工,每天起早贪黑进车间,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辛苦一辈子都买不起房,找不到对象,你就只配过这样的生活,是吗?] 温颂立即回复:[你不要这样说自己,小繁,不是的。] 乔繁:[那你也不要这样说自己。] 温颂愣住。 乔繁:[我还记得你刚上高中的时候,我在工厂做工受了伤,你就那么点休息时间,中午还要跑回来给我和鹏鹏洗澡换衣服,鹏鹏弄脏了床,你还要洗床单被单,洗完身上都湿了,头上也全是汗,我让你换一件,你说没事,跑回学校就干了。其实你连午饭都没吃,对吧?] 乔繁:[你那时候还在长身体,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钱全省下来给我们买东西,你高一放寒假回来,瘦得都皮包骨了。] 乔繁:[之前我看到你的诊断书了,信息素紊乱的诱因是分化期营养不良,腺体发育不完全是不是?你从来不跟我们讲。] 温颂:[不说这些了,小繁。] 乔繁:[你该过过好日子了,温颂,如果实在没自信,你这样想,就当是给个机会让我们跟着你沾沾光,享享福。] 温颂怔怔望着屏幕,半晌才回过神,回复道:[谢谢你,小繁。] 乔繁:[给他道个歉,快去。] 温颂放下手机就要起身,又看见乔繁发来消息:[等等,你们在海边?] 温颂:[对啊。] 乔繁:[我手机跳出来一条紧急天气预报,马上有狂风和强降雨,官方提醒不要轻易外出,你们今晚还能回家吗?] 恰好同时,周宴之也打完电话走了下来,温颂还陷在沙发里,刚准备起身,就看到林律昇快步走进来,指了指远处天际忽然堆积的乌云,无奈道:“坏消息,你们今晚……恐怕是回不去了。”. 因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温颂和周宴之被困在了海边别墅。 降雨带来的浓雾天气,将能见度降到安全线之下,想要开车回程,实在困难。 温颂浏览着本地新闻,一刷新就能看到大风刮倒路边树木的照片,可怖得很。 他给小铃打电话,让她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也不要开窗。小姑娘倒是很乐观,“我知道,哥哥别担心,我不害怕。” “那就好。”温颂笑了笑。 放下手机,他转头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正翻看着手边的财经杂志,金丝镜框的遮挡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温颂不敢轻易接近。 他欲言又止,踟蹰再三。 还是没有勇气。 怂成这样,真不知道他在餐桌上是怎么堂而皇之说那些话的?疯了吗?双重人格吗?真是的,他恨不得一拳捶死自己。 两只手用力攥着膝盖,指尖泛白。 “渴不渴?” “对不起。”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周宴之抬眸望向沙发另一端的小家伙,明明犯了错,却先红了眼眶,两只手揪着衣摆,全世界没有比他更可怜的了。 “先生,对不起。” 其实也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温颂说的是实情,那一夜的确是意外,结婚也是他责任心使然。唯一需要对不起的,大概是他没有足够的魅力,让小家伙爱上他。 温颂总说缘分,总说兜兜转转。 周宴之有些无奈,结婚至今将近三个月了,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让温颂满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偶尔发出轻微爆裂声。 温颂鼓起勇气倒了杯热水,放在周宴之手边,抿着唇不敢开口,迅速逃回了自己的位置,没注意到周宴之伸出的手。 偌大的客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时间分秒过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夜晚的海边在暴雨中显得很是恐怖,漆黑的海面像被巨兽撕扯般翻涌,一阵凶猛狂风袭来,浪头一阵一阵拍打着礁石,玻璃都随之震动,吓得温颂缩成一团。 周宴之打开了电视。 入目是一部法国艺术电影,色调黯淡,情节晦涩,温颂没有欣赏此类电影的审美情趣,看不进去,只漫无边际地想:明天是周一,他和先生都回不了公司,该怎么办?他该用什么理由请假?大风把他困在海边回不去了,经理会相信吗? 如果大雨一连几天,他们始终回不去,会不会被人发现异样? “天不早了,上楼休息吧。” 周宴之的声音唤回温颂的思绪,他仰起头,怔怔望向周宴之。周宴之无奈轻笑:“上楼休息吧,我看你都要睡着了。” “没有。”温颂辩解得很无力。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楼。 二楼的空间开阔而奢华,一条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连接着四间房,其中一间面朝大海,是最大的主卧,有一张定制的贝壳床,周宴之准备留给温颂,脚步未歇地走向另一间房,意外发现门锁着。 他眉头微蹙,又换了一间。 还是锁的。 最后一间,依然紧锁,纹丝不动。 他寻找别墅管家,原本还在整理酒柜的管家莫名不见了踪影。周宴之已经有了猜测,沉着脸给林律昇打去电话。 电话那头林律昇语气微醺,毫不意外道:“是啊,都锁了,就剩一间房。” 他对着话筒说:“兄弟送你的生日礼物,你和小温同学之间貌似有些误会,趁这个机会,夜黑风高,好好聊聊。” “……” 周宴之无奈,回头看到温颂抱着装了补剂和保温杯的鼓鼓囊囊的小包,站在走廊尽头,怯怯望向左右,暖黄的壁灯将他照得格外柔软,像一只警惕的小幼猫。 察觉到周宴之的目光,温颂犹豫着走近,小声问:“先生,我今晚睡哪里?” “和我睡。”周宴之说。 第23章 第 23 章 “我不走,乖。”…… 温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怀疑先生说的是英文, 怀疑房间有名字,都不敢相信先生说的是“和我睡”。 和他……睡? “只剩一间房了。”周宴之说。 温颂蒙了几秒,立即说:“那我睡沙发。” 周宴之将他拽了回来,无奈到极点:“你觉得我会让你睡沙发?” 温颂还是蒙蒙的, 一脸的茫然。 周宴之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家伙很没良心, 三个月的悉心照料, 白天补品甜水地喂着,晚上洗手作羹汤, 菜品一个月不带重复……最后就换来一句:我和先生之间什么都没有。 他倒想有点什么。 温颂给过他机会吗? 这样下去不行,真的要惩治一下这个小没良心的了。 他板起脸,严肃道:“今晚和我睡一间。” 温颂手足无措,张了张嘴, 还没出声就被周宴之堵了回去:“没有商量的余地。” 温颂就这样抱着小包, 被周宴之推进了卧室。他默默祈祷着卧室分内外间,但很遗憾, 卧室很大, 但只有一张床, 还是贝壳形状,从外形到材质,都透出暧昧旖旎的气息。 喉结忍不住滑动, 他用力闭了闭眼。 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先生没有那个意思, 他也绝不能有。 周宴之打开衣橱,看到林律昇让管家提前准备好的睡衣,已经熨烫叠好,他拿起小一号的睡衣,递给温颂,“去洗漱吧。” 温颂放下小包, 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接过睡衣,只在转身时暴露了通红的耳尖。 洗漱用品一应俱全,但温颂还是磨蹭了很久,心跳快得像打鼓,在他的胸膛里轰隆作响。他不可自抑地想到更多,一间房、一张床,和先生同床共枕,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扶着洗手台边,缓慢恢复呼吸。 他想了想,还是冲了澡。挤了一大泵玫瑰味沐浴露,企图让自己闻起来香一些。 换了睡衣,刚准备出门,又想起中午犯的蠢,想起先生冷漠的侧脸。 心头的小火苗猝然熄灭了。 情绪像过山车下落,他倚着墙发呆。 直到听见周宴之敲门,“好了吗?” 温颂吓得整个人弹了一下,猛然拉开门把手,从门缝里挤出一张小脸,“好、好了。” 他刚洗完澡,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水珠,皮肤被热水浸得透白,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瓷光。周宴之微微愣神,很快又收回目光,说:“我倒了水,把药吃了。” “谢谢先生。” 温颂低头检查了一下睡衣有没有穿好,而后打开门,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来,经过周宴之的身侧,空气中飘来一阵甜香,是铃兰和玫瑰混合在一起,香得不分上下。 走进浴室,未散的水雾里残留着淡淡的信息素,周宴之明显感到喉咙发紧。 信息素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强大。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那股熟悉的铃兰香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他走进淋浴间,简单冲了澡,换了睡衣。出来的时候,床上还空空如也。 一转头就看到温颂罚站似的,孤零零站在离床不远的衣架边,两只手垂在身侧。 听到开门声,他受惊抬头,和周宴之的目光遥遥相对。 “先生,我想……我还是睡沙发吧。” 周宴之没搭理他,径直走到床边,看了眼手机消息,而后掀开被子上了床。 温颂彻底慌了,一点一点挪到床边,和周宴之隔了半米的距离,低头检讨:“先生,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了,我今天不该说那些话,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周宴之还是没忍住对他心软。 “上来。” 温颂却没动。 “先生,其实我也准备了生日礼物,本来就很不好意思送出手,没想到还惹你生气了。”他越说声音越小,委屈巴巴地央求:“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礼物送给你?” 周宴之哪里对他说得出“不”字? “好。” 温颂立即转身,动作快得周宴之几乎怀疑他要趁机逃走,下意识伸手抓了一下,指尖只触到他的睡衣衣摆。只见温颂快步跑到衣架边,从他白天穿的灯芯绒棉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方盒,只有手掌大小。 他捧着小方盒走到周宴之面前。 “上次先生说了,不想要我买很贵的配饰,我也确实不会挑,而且先生什么都不缺,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给先生准备什么礼物……” 他把小方盒往前递了递,语气满是紧张,都开始打起了磕巴:“这、这个是我在网上买的,有一点幼稚,希望先生不要嫌弃。” 周宴之接过来,缓缓打开盖子。 里面竟是一个拇指大的机器小玩偶。 大大圆圆的脑袋,正面是一个圆形屏幕,细细软软的身子包裹着白色毛线。 “这是一个陪伴型口袋机器人,我改了代码,他的脑袋是一个小小的屏幕,可以变换很多种表情,这个是开心,这个是打哈欠,这个是生气。他还可以汇报天气,汇报时间,当闹钟用……” 他挠了挠额头,“好像太幼稚了。” 早知道还是给先生买领带夹或者钢笔了,不该听信网上说的“给老公买独一无二的礼物”,先生又不是小孩子,真是太拿不出手了。 温颂垂头丧气。 周宴之眼里却有笑意,点了点小机器人的脑袋,黑色的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双茫然的像素圆圈,右上角还有一个小小的问号。 周宴之又点了点,像素圆圈缓缓变成了一对红色的倒三角——这是生气了。 他又点了一下,这一次,屏幕变成了一对像素荷包蛋,正在快速抖动。 “这是掉眼泪的意思。”温颂解释。 周宴之眉梢微挑,望向温颂,好整以暇道:“小哭包的机器人也是小哭包。” 温颂的脸一下子红了。 “很可爱,他叫什么名字?” 温颂没有想过,他以为一向成熟沉稳的先生不会喜欢这个礼物,“还没有名字。” “叫小颂,好不好?” 温颂显然不太愿意,看着鞋尖不吭声。 “那就叫小小颂。” 温颂扁扁嘴,小声咕哝:“好吧。” 周宴之又开始点“小小颂”的脑袋了。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切换表情的功能,尤其喜欢那双荷包蛋眼。 温颂把时间、天气的页面调给他看,“其实还有一个功能……” 温颂说得很小声,但周宴之还是听到了,问他:“什么功能?” 温颂遮遮掩掩:“也不是很重要。” “这可不是送礼物该有的态度。” 温颂于是坦白:“先生如果同时捏住他的两只手,我的手机就会收到消息。” 周宴之试着捏住。 小机器人歪了歪脑袋,又眨了眨眼睛,扬声问道:“先生,呼叫小颂什么事?” 它的声线比温颂活泼轻快,听起来无忧无虑。 温颂拿出手机,举到周宴之面前。 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收到先生的呼叫!收到先生的呼叫!] 周宴之怔忡良久。 温颂见周宴之不说话,悻悻缩回了手,小声道歉:“对不起先生,我知道很幼稚,也没什么意义,我明年一定会准备一个更好的礼——” “我很喜欢。” 温颂愣住,听到周宴之缓缓道:“这是我这么多年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 温颂僵在原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周宴之捏住了小机器人的双手。 小机器人再次回应,语气可爱道:“先生,呼叫小颂什么事?” 周宴之看着温颂的脸,轻声说:“可不可以帮我问问小颂,他还要罚站多久?” 温颂慢半拍反应过来。 他红着脸,慢吞吞爬上床。 后背刚碰到枕头,周宴之就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带着松木香的温暖笼罩过来。 温颂怕自己的心跳声太重,被周宴之听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他尽力调整呼吸,片刻之后,又偷偷把腿伸出去散热。 太紧张了。 高考都没这么紧张。 耳边传来周宴之的声音:“以后我想让小颂来我办公室,是不是按一下小小颂就可以了?” 温颂混乱点头,完全丢了魂。 周宴之不厌其烦,又按住了小小颂的手,安静的卧室里再次传来轻快的机械音: “先生,呼叫小颂什么事?” 温颂眼巴巴等待着。 周宴之柔声说:“帮我告诉小颂,我没有生气,当然也不是一点情绪都没有。不过只要小颂能做到自己保证的事,我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保证做到!”温颂立即三指并拢举过头顶,“我发誓,请先生相信我。” 周宴之莞尔,“那就好。” 温颂松了口气,终于捡回了半条魂。整个人慢慢下滑进被窝里,露出半张脸,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周宴之。 周宴之一手托着小小颂,一手拿起手机,屏幕闪烁两下,大概有新消息进来。 他单手回复。 温颂痴痴地想:先生的侧脸真的好好看……怎么会有那么高挺的鼻梁,金边眼镜完全不会往下滑。密密麻麻的字映在镜片上,先生低头认真看消息的样子,也好有魅力…… 周宴之低头看他,他立即盖住脸。 他听到周宴之轻笑一声,良久,又悄悄探出头来。 今夜大概很难眠了,温颂想. 孕期加重了信息素的紊乱。 比害羞更难办的,是空气中漂浮着的似有若无的信息素,明明贴了抑制贴,还是不管用。也许是因为不久之前做过临时标记,他对周宴之的信息素格外敏感。 他按了按后颈的抑制剂贴片,又把手偷偷伸进被子,打着转揉按肚脐上的贴片。 周宴之听见身侧窸窸窣窣,刻意没有看,等温颂完全安静下来,才问:“一般睡前会做些什么?” “和乔繁聊聊天。” “乔繁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温颂猛然睁大眼睛,懊恼地皱起整张脸:“先生,小铃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我忘了带,是一罐折纸星星,都是她亲手折的,她和鹏鹏也祝你生日快乐。” 怕周宴之不相信,他又拿出手机,翻开相册,给周宴之看:“这是我拍的。” 周宴之接过他的手机。 屏幕里是一只葫芦状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折纸星星,有红蓝紫三种渐变色,也有一些星星是白色的,大概是小姑娘分不清纸带的正反,所以折错了。瓶子看起来有二十公分高,满满一瓶,也不知道她折了多久。 周宴之深吸了一口气。 纸星星和小机器人一样,幼稚又真诚,来自两个生活拮据、相依为命的孩子,花费时间和精力,将一份比礼物本身更浓厚的祝福,送给一个出身优渥、锦衣玉食的人。 周宴之的心头也泛起懊悔:当初为什么不重视资助这件事,打了钱就没再追问过? 如果多了解些,也许鹏鹏的手术就能早点做,早点下床接触社会,也许乔繁的右腿和小铃的眼睛,也有办法痊愈。 慈善对他而言,不过是装点门面,他实在没有资格自诩善良。 温颂重重叹了口气,“我还买了盒子、灯带和包装纸,弄了好久,结果落在桌子上了,我没有完成好传达小铃心意的任务。” “但我感受到了。” 温颂抬起头,周宴之弯起唇角,向他靠近:“我感受到了,帮我谢谢小铃和鹏鹏。” 温颂又眩晕了,讷讷点头。 周宴之主动提起了小铃的眼睛,有没有康复的可能、为什么没去特殊学校,温颂一一回答,最后愤愤不平道:“太阳福利院的院长很不称职,他耽误了好多孩子的人生,虽然福利院不是盈利机构,他也没有义务对我们的人生负责,但是……有些不幸是可以避免的。” 周宴之说:“我来想办法。” 温颂一时迟滞,“什、什么想办法?” 涉及到朋友的事,他总显得谨慎又紧张,翻了个身,直勾勾盯着周宴之的眼。 眼里仿佛有两簇小火苗。 “上特殊学校。” “可是小铃已经成年了,恐怕——” “所以让我来想办法。”周宴之轻轻拂开温颂额前的碎发,柔声说:“等回去之后,我会了解情况,尽可能安排好,小颂需要做的,是征得小铃的同意,把她带出来。” 周宴之从不把话说满,语气听起来很随意,就像安排明天的午餐,但温颂知道,周宴之口中的“了解一下”,意味着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对福利院的孩子来说难如登天的事,就这样轻飘飘地解决了。 温颂感到一种让他安心的力量涌进胸腔。 “谢谢先生。” 周宴之的指尖从他的额角滑落到脸侧,在他柔软的面颊上轻轻捏了一把。 很软,比他想象的还要软乎。 “不用谢。” 温颂直接跪坐在周宴之面前,“我不是为了得到先生的帮助,才给先生买礼物的。” “我知道,是我自愿的。” 看到温颂眼角泛红,周宴之用手掌揉了揉他的脸颊,“我应该早点出现的。” 温颂靠着周宴之躺下。 窗外暴雨如注,狂风裹挟着雨点拍打在玻璃上,发出令人生怖的声响。温颂整个人陷在蓬松的被褥中,怔怔失神地望着贝壳床的形状,忽然觉得自己像一颗珍珠。 周宴之靠在床头,他还在研究一份合作协议,指尖飞快滑动屏幕,在合同细节处增加批注,左手搭在温颂头顶,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温颂柔软的发丝。 温颂整个人陷在被窝里,四周笼罩着让他身热体软的alpha信息素,无声无息地诱惑着他,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却舍不得挪开半分。 如果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那一夜。 因为喝得酩酊大醉,那一夜的细节,他已经记不清了。凭他匮乏的性知识,对两个人究竟是如何结合、如何临时标记的,更是印象寥寥。只记得有一个时刻,先生覆在他的身上,无数次避开他哭着纠缠的亲吻之后,叹息一声,轻轻把吻落在他的嘴角。 是他的初吻。 算初吻吧,虽然是强迫来的。 心率一点点加快,温颂不敢再看周宴之,目光又无处着落,只能呆呆地望向窗外 窗外雷雨轰鸣。 方思镜躺在沙发里,沉默望着,耳边传来愈发靠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看,自顾自拿起一旁的红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林律昇说。 “不想。” 林律昇也不恼,俯身道:“小少爷,不想也回不去了。” 私下里,他一直叫方思镜小少爷。 第一次见面,他就这么叫的。 十二年前,他是林家人人嫌恶的私生子,母亲是林智业的情妇,为了博一个名分,带着他冲进林智业的六十岁生日宴,引得满座哗然,那年他十七岁,站在墙角面如死灰,自尊心碎了满地,恨不得一死了之,一抬头,看见一身白色礼服的方思镜。 方思镜站在一个贵妇人身边,歪了歪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林律昇。 刚成年的方思镜褪去青涩,美得如天仙下凡,一举一动都显得不食人间烟火。 林律昇带着最不堪的身份接近他。 蓄意勾引,让傲娇冷淡的美少年走下神坛,让众星捧月的方思镜在信息素的情欲里挣扎求欢。林律昇承认,他的确有过那样的念头想用这种办法说服自己——其实大家都一样,他不卑贱,方思镜也没那么遥不可及。 但也只是念头而已。 “小少爷,还要惩罚我多久?” 一通脾气闹了十多年,纠纠缠缠、分分合合,还是无止无休。如今他已不再是人人厌弃的私生子,逐渐适应了林家的生活,替不争气的哥哥经营产业,也有了些好名声。 “打算一辈子不原谅我了吗?” 方思镜还是沉默。 直到林律昇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才猛然起身,还没走几步,就被林律昇抱住,压在了墙上。呼吸交缠,林律昇哑声问:“你父亲给你介绍了什么人?” “与你无关。” “听说你和延胜制药的二公子每次接触都相谈甚欢,十分投契,还一起共进晚餐,怎么,他是你喜欢的类型?” “是。”方思镜直直望进林律昇的眼,针锋相对道:“他尊重我,而且不说谎。” “你动心了?” “饮食男女,动心很奇怪么?” 话音未落,他就被林律昇封住了唇,想用力挣扎,双手却被反剪按在冰凉的墙面上,林律昇呼吸滚烫,带着难以压制的妒火,在方思镜的齿间肆意掠夺,直到喘息彻底失控,呼吸被攫取殆尽,林律昇才放过他。 “没关系,少爷,”林律昇用拇指摩挲着方思镜的唇瓣:“我们就这样纠缠一辈子。” “如果我结婚了呢?” “不影响。” 林律昇一颗颗解开方思镜的衣扣,手掌覆上他光洁的后背:“这世上多的是貌合神离的夫妻,我不在意。” 方思镜用力推开他,合拢衣襟,正色道:“我要回去。” “宴之和小温早就共赴云雨了,谁送你回去?” 方思镜蹙眉,“你把他们关在一起了?” “嗯。” 方思镜冷哼一声,“你也就这点本事,宴之和你不一样,他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林律昇轻笑,再次将方思镜拖入怀中,“他是没开情窍,心思都在工作上,所以正人君子,你看今天小温说那些话时他的反应,他迟早陷进去。” 灯熄灭了,海浪一阵一阵拍打着礁石 周宴之放下手机时,温颂已经睡着了。 小家伙陷在蓬松的被窝里,脑袋埋在两只枕头中间,露出的一点脸颊因为暖意泛起淡淡的粉色。 看来房间里温度高了些,周宴之伸手想替他整理被子,指尖刚碰到被角,温颂就像感知到热源般,无意识地往他这边蹭了蹭。 周宴之微微顿住,等温颂安静了,才掀开一点被角,没想到下一秒,温颂忽然翻了个身,骨碌碌滚进了他的怀抱。 周宴之的手臂僵在半空。 被角突然翘起来,后背一阵凉意,这引发了温颂睡梦中的不安,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奶猫,一个劲往周宴之的怀里钻,脸颊紧紧贴着周宴之的胸膛,挤压得微微变形了,还要蹭来蹭去,嗓子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他呼出的热气透过薄薄的睡衣布料,熨烫着周宴之的皮肤。 良久,周宴之才落下手臂。 还是拥住了这团温软。 温颂比外表看起来还要瘦些,骨架小,抱在怀里也是软绵绵的。 周宴之用指尖轻轻拨开温颂额前泛起汗意的碎发,温颂感觉到了,瑟缩了一下。 周宴之便收回手。 灯还没有关,光线刺目,周宴之想去拿遥控器,上半身刚刚转动,温颂小膏药似的贴了过去,嘴里还发出急切的哼唧声。 “我不走,乖。”周宴之拍着温颂的后背。 温颂这才罢休,安静下来,把脸埋在周宴之的胸口沉沉呼吸。 片刻后,又把腿架了上来,挤进周宴之的两腿之间,小树袋熊一样抱着周宴之。 挣扎之中,他后颈的抑制贴微微脱落,一股强烈的铃兰浓香溢了出来,周宴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收紧了手臂,低头望向温颂。 视线里全是温颂桃红的唇瓣。 良久,周宴之把手伸到温颂的后颈,自制力发挥到极限,才按下抑制贴的一角。 信息素的碰撞减轻了些。 他紧绷的喉咙也得以放松。 温颂又开始哼哼唧唧了,把脸埋在周宴之的胸口蹭了又蹭,完全看不出他是白天冰冷冷说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的人。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温颂忽然皱起眉头,周宴之将指腹轻轻按在温颂的眉头。 温颂将他抱得更紧了。 周宴之只知道这个小家伙睡觉时喜欢缩成一团钻进被子,却不知道他如此粘人。 平时一个人是怎么睡的? 抱着、哄着、轻轻拍着后背……不知过了多久,难免有些颈酸肩痛,周宴之想要抽走手臂,却听到温颂在梦中呓语了一声。 听不清但很熟悉,周宴之凑近了些。 “先……先生。” 这声模糊的呼唤让他呼吸一滞。 他低下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见温颂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没有醒,是句梦呓。 为什么会唤他? 梦里是好还是坏? 正好这时候,温颂翻了个身,周宴之终于得以轻轻抽出左臂。小幅度活动了下发麻的肩膀之后,伸手关了全屋的灯。 随着"滴"的一声轻响,房间彻底陷入黑暗,窗外的风暴似乎正在休眠,耳边只有温颂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在静谧中起伏。 周宴之在黑暗中静静躺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将人重新揽入怀中。 感受到温暖的温颂立即往他怀里钻了钻,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温颂在清晨阳光透进帘幔时醒来。 他睡得很沉,几乎没有做梦。 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么沉这么深的一觉了,以至于醒来时还蒙了许久,脑袋一片空白,茫茫然望着那一缕恼人的光线。 几分钟后,记忆如齿轮般缓缓归位。 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他倏然愣住。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喉结。 再抬头,是下巴。 继而看到高挺的鼻梁,以及低垂的眼睫,他仿佛不认识摘了眼镜的周宴之一样,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后知后觉两人的距离。 太近,抱在一起那么近。 一低头,果然如此。 他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周宴之的身上,手臂紧紧圈着周宴之的腰,脸颊贴着他的锁骨,半个身子都趴了上去,腿还霸道地插进周宴之两腿之间—— 更可怕的是,他往后看了一眼,那么大的床,周宴之竟然硬生生被他挤到床边。 他想逃走,又不敢动,只能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望着周宴之。 周宴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温颂闹了半夜,没睡好的缘故,身旁这般窸窸窣窣,他竟然还没有醒,直到宋助理的电话打过来。 他眉头微蹙,温颂立即闭眼装睡。 “周总,今天上午十点,您安排了和岳总、顾总开一个碰头会,但是岳总刚刚联系我,天气原因航班取消,他现在还困在外地赶不回来,所以——” “取消会议吧。” “好的。” 周宴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宋助,发一下通知,极端天气原因,今天允许带薪休假,到岗工作的,补发双倍日薪。” 他怕吵醒温颂,还特意压低了声量,可是话音刚落,就看到温颂的耳朵动了动。 第24章 第 24 章 “工作好累,小颂给我抱…… 温颂坐在床边。 睡衣还没有换, 光着脚,两腿垂在床畔,一副睡懵了的模样,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 等别墅管家送来他洗完烘干的衣裤。 门轴转动, 他抬起头。 可来人不是别墅管家, 是周宴之。 周宴之已经换上了昨日的黑色高领针织毛衣,隐约能看见轮廓分明的胸肌, 他穿戴整齐地倚在门框边,手里拿着温颂的衣服。 温颂立即低下头,装模作样研究地毯的花纹,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血色。 十分钟前, 他装睡被周宴之发现。 周宴之挂了宋旸的电话, 捏了捏温颂的耳垂,在长达一分钟的僵持后, 温颂睁开睫毛飞颤的眼, 对上周宴之好整以暇的笑, 他急了红成番茄,也不好意思说话了,一声不吭钻进被窝, 团成一团, 从装睡变成了装死。 周宴之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他也一动不动。半晌,他听到周宴之轻笑了声,说:“不闹你了,我下去看看有什么早餐。”直到听见周宴之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爬了出来。 真是丢人。 本来以为周宴之会给他缓冲的空间, 结果很快又出现在他眼前,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温颂讷讷点头,“很、很好。” 他接过衣服,抱在怀里,准备往卫生间走才想起问周宴之:“先生睡得好吗?” 周宴之浅笑道:“还不错。” 温颂迅速低下头,钻进了卫生间。 一听就知道很不好。 被人八爪鱼一样缠着,胸口还枕着一个大脑袋,动都动不了,怎么会好? 他再也不敢和先生同床了。 以后再大的诱惑都要忍住,宁愿睡地板也不能睡在先生旁边了。 他在卫生间里,对着白色瓷砖,虚空打了一套拳,恨不得把自己打失忆。 暴风雨一直到周一的中午才停歇,温颂百无聊赖,趴在阳台上眺望远处的道路。 浓雾散去,一路的彩色小屋也重新清晰起来,屋前渐渐有了人影走动。 温颂想:下午应该就能回去了。 周宴之在客厅里接工作电话。 温颂发了一会儿呆,给谢柏宇发去消息,问他今天有没有上班。 谢柏宇回复说:[能放假我怎么可能去上班呢?不过余哥去了。] 温颂咋舌,养家糊口果然辛苦,风雨再大也抵不过两倍日薪。 他漫无目的地想:如果以后他和先生分开了,一个人独自抚养宝宝,应该也会这样吧,新生儿花销很大,怕是一天打两份工都不够挣奶粉钱的。 谢柏宇又发:[学弟你呢?] 温颂:[我也没去。] 谢柏宇:[我看员工小群里,大家都很惊讶,云途还从来没有临时发过这种通知。] 温颂:[什么意思呀?] 谢柏宇:[雨昨天就开始下了,通知是今早临时发的,而且昨天是周宴之的生日。他们说是因为周宴之和老婆出去过生日,新婚夫妻嘛……把这事给忘了,今早才想起来。] 温颂顿时觉得手机像只烫手山芋。 这些人瞎猜什么啊? 为什么对周宴之的私生活这么感兴趣? 他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讨论?] 谢柏宇:[因为我有线人。] 他发来一张抬头为“云途吃吃喝喝群”的聊天截图,图片里,大家讨论得正热切: ——休假不意外,取消会议就很值得说道了,周总这种大年初一还来上班的工作量,竟然取消了会议,还没来上班,啧啧啧…… ——取消会议是因为岳总来不了。 ——不是,下午周总本来要和法务部开会的,听宋助说也取消了。明明可以开线上会议啊,但他没有,那是有什么事在忙呢? ——你们觉不觉得周总结婚之后有点小变化? ——比如? ——上次开数据会,没人不觉得他变得温柔很多吗?每个上台发言的人,他都点评夸奖,还面带微笑!他以前有这样过吗? ——这么对比,是有点明显。 ——结婚已经这样了,有孩子还得了?周总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有人夫感的alpha。 ——群里之前传的都是他老婆的背影,有没有清晰的正脸照啊?好想知道他老婆到底长啥样啊!周总怎么把他老婆捂得严严实实? 温颂看得两眼一黑。 尽管聊天记录里有几句话不免让他产生了自作多情的联想,但他还是觉得后怕。 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就能让员工们讨论如此热切,要是哪天知道了他的身份,福利院的孤儿,周宴之的资助对象,一夜情带球结婚…… 温颂不敢想象。 他不怕唾沫星子,只怕旁人议论周宴之,他见不得周宴之那完美的人生履历上沾染任何污点,更不能接受那污点是他带来的。 他回过身,看到周宴之坐在真皮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叠,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利落的节奏,偶尔停顿去拿一旁的咖啡杯。处理完文件,还没来得及休息,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周宴之拿起来,与对方用英文交谈,语气熟稔。 先生结婚之后有变化吗? 没有吧,一样的优秀、自律、谦谦有礼。 结婚只给先生带来了麻烦。 温颂思索片刻,走到厨房,对管家说:“你好,我想自己准备午餐。” 管家愣住,“您如果有偏好和忌口,都可以跟我们提。” “不是,”温颂挠了挠额头,小声说:“我想为我丈夫做一次午餐。” 管家微微诧异,笑道:“当然可以,我为您打下手,有什么需要的,您随时跟我说。” 温颂露出笑容。 周宴之忙完工作才发现,在厨房里忙碌的人是温颂。 更让他惊讶的是,温颂做饭比他预想的利落许多。 温颂切菜时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刀刃与砧板碰撞发出清脆又连续的“笃笃”声。他还能一手炒菜,另一只手精准地调节着炖锅的火候,动作行云流水,俨然一副专业厨师的架势。 他先把葱姜放进去爆香,又拿起洗干净的西芹倒进锅里,炒锅当即爆出油星,噼里啪啦地响,看起来十分危险。周宴之下意识起身,却见温颂面无表情继续翻炒,大概是被油烫到了,他微微皱起眉头,很快又舒展开。 这副模样,与平时周宴之见到的温颂截然不同。 早上还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的小家伙,此刻游刃有余地站在厨房里,袖子卷至肘间,露出又白又细的小臂,干脆利落地忙碌着。 周宴之愣怔看他许久。 他不知该做出类似于“稚子弄冰骑竹马,忽作翩翩少年郎”的感慨,还是后知后觉,温颂应该吃了很多苦,从他熟练的动作不难看出,从小到大没少干活。 为什么? 他不是包揽了温颂大学毕业前的所有生活学习费用吗?温颂为什么过得并不好? 衣服鞋子都是旧的,看人的眼神也总是怯生生,好像受惯了欺负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温颂转过头望向他,原本淡定冷静的眼神瞬间软化了,变成周宴之熟悉的羞怯,嘴角小幅度翘起来。 “先生,你忙完了吗?” 周宴之走过去,“做了什么?” 温颂不好意思地把两只手背到身后,紧张的神情和送礼物时一模一样,小声汇报:“这边海鲜比较多,我就炖了三鲜汤,这是西芹炒虾仁,还有一个酱爆鱿鱼须没有做,这道菜我没吃过,不过管家先生教了我做法。” 周宴之卷起袖子,“我来吧。” 温颂连连摇头,想要推走周宴之又怕自己手脏,只能用手肘抵着周宴之,“不用不用,先生去忙工作吧。” 他思索片刻又说:“我做饭虽然不是很好吃,但我动作很快的。” 周宴之忽然想起他说的,以前给在工厂里受了伤的乔繁送饭,借小饭馆的厨房,怕菜蔫了不好吃,就把所有饭菜都炒在一起。 温颂说得很轻松,仿佛讲故事。 周宴之很难想象,炎热的夏季,温颂挤在小饭馆狭窄的后厨里,急急忙忙炒好了饭,在坐地铁一个多小时,送到乔繁的工厂。 而同龄的孩子躺在宿舍里吃雪糕玩手机。 周宴之再一次懊悔:过去的十年,他为什么没有给予温颂多一点关心? “先生?” 周宴之回过神,看到温颂歪着脑袋看他,周宴之抬手拂开温颂额前的碎发,忽然问他:“从小照顾朋友们,是不是很辛苦?” 温颂顿住。 “没有,不辛苦,是我应该做的。”他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逃避似的转过身,走到料理台前,拿出玻璃碗腌制鱿鱼须。 周宴之没有离开厨房,就倚在岛台边,看着温颂忙碌。 温颂没有说大话,他动作的确很快。 没过多久,两菜一汤就端上了餐桌,更难能可贵的是厨房像打扫过一样干净,台面上没有半点垃圾油渍,温颂都顺手擦过了。 周宴之洗了手走过来,温颂站在桌边,两手背在身后,抿紧嘴唇又期待又紧张。 好在周宴之盛赞不绝。 温颂终于,一身轻松地坐下来,和周宴之一起吃完了午饭。 下午返程,方思镜没有与他们一起,林律昇说方思镜先回去了。 温颂小声对周宴之说:“先生,我们应该提前跟方先生商量一下时间的。” 周宴之看林律昇一副事后的酣足模样,心下了然,并不解释,圈住温颂的腰把他带着往外走,“没事,不用管他们。” 温颂坐上车,乖乖摆手,和林律昇说了再见 第二天去公司,才发现云途楼下的一棵柏树被大风刮到了,物业公司正在处理。 温颂裹紧围巾走近,看到那棵常年挺立的柏树倾倒在路边,粗壮的根系从泥土中翻出,树皮上还残留着昨夜暴雨冲刷出的水痕,温颂怔在原地,想起六岁那年被亲戚扔在路边,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雨后清晨。 他穿着脏兮兮的棉袄,左边一个编织袋,右边一个小布包,揣着小手坐在路边,呆呆地望着来往的车辆,肚子饿得咕咕叫。 如果不是有位阿姨报了警,又引来了记者,将他可怜兮兮的照片发到网上,说不定哪天他都看不到中午的太阳,就被人贩子带走了。 好在那时太小,对善恶没有概念,也没因此患上创后应激,只是习惯性不去回忆。 “小颂。” 他听到谢柏宇的声音,转过身去打招呼,露出笑容:“学长,早上好。” 谢柏宇走过来,抬手压下温颂头顶翘起的一簇头发,和他一起往云途大厦走,“气色很好嘛,昨天去哪里玩了?” “外面刮风下雨的,没出去,”温颂撒了个小谎,“学长呢?” “我?和朋友吃了顿火锅。” 温颂突然想起:“还欠学长一顿牛肉火锅。” 谢柏宇脸色微滞,笑了笑:“对啊,很期待牛肉火锅,还有……你的对象。” 温颂尴尬地挠了挠额头。 “对了,看群了吗?”谢柏宇晃了晃手机,“数据部的大群,有一个比赛,你想参加吗?” 温颂疑惑,点开大群—— [第二届“云航杯”互联网创新应用大赛火热开启!由云途科技、新航科技联合主办,市工信局与高校联盟大力支持,奖金丰厚,还有名企直通名额,欢迎大家踊跃报名!] 温颂立即点进去。 金奖六十万元。 高校学生前三名可获得名企内推名额。 是可以内推进云途吗? 温颂十分心动。 他又搜索了相关网页,看到上一届的大赛新闻,封面就是获奖者与周宴之的合影。 温颂倏然睁大眼睛。 合影,官方合影,无论多少年,都能从网上搜到的永久纪念一样的合影。 这比金钱更让他心动。 当然,六十万块也是极大的诱惑。 “我要报名!”他说。 谢柏宇笑道:“真的假的?听说很魔鬼,五个小时十二道题,还是实时排名哦。” 温颂毅然点头:“我要报名!” 他的表情太认真,认真得可爱,谢柏宇很难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倚着电梯壁看了他好久,半晌忽然说:“我可以和你一起报名,一起训练吗?你会介意吗?” 温颂毫无芥蒂,“当然不会啦。” 到了办公室,余正凡已经到了,正在整理进度报表,温颂立即敛起笑容坐了下来。 忙完公司的事,回家接着忙兼职。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宴之上次的话起了威慑作用,客户没再作妖,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都异常配合,温颂也加快了速度,挑灯夜战,最终在计划时间内完成了工作。 客户验收还算满意,周末给他结了尾款。 一千八到账,温颂终于能减轻一点那顿花园楼顶西餐带来的阴影了。 但是转念一想,一千八连先生的眼镜腿都买不到…… 他想继续找兼职,又念着比赛的事,只恨精力有限,不能分身,最后找了一个与比赛内容相关的兼职,勉强当做训练。 周宴之最近也很忙,年前还有一个重点项目要推进,两个人见缝插针地碰面。 周宴之按时煮茶,温颂按时上楼喝。 时间久了两个人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互相陪伴,互不打扰。 唯一的意外是昨天。 他喝完了红枣茶,刚准备离开,就听见一阵高跟鞋踩地声向办公室逼近。 他先是看到一双经典款的黑色细高跟鞋,接着是一截面料如丝绸光亮的浅棕羊绒大衣,再往上,看到了周宴之的母亲邱悯心。 他僵在原地,不安与心虚齐齐涌了上来,滚烫的茶水在喉间冷却成冰。 比起周宴之,温颂更早见到邱悯心,也更害怕邱悯心。因为他不是邱悯心理想中的儿媳,偏偏邱悯心温柔慈爱,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邱悯心看到温颂,也是一愣,旋即露出了笑容:“小颂也在啊。” 温颂慢半拍站起来,“邱阿姨。” 邱悯心放下包,“我听宴之说了,你现在在云途实习,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温颂点头,“很好,很适应。” “别紧张。”邱悯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是路过,就上来看一看,宴之好久没回家了,我有点想他。” 周宴之走过来,“周六回去。” “你上周也是这么说的。” 邱悯心又问温颂:“小颂身体怎么样?孕吐还严重吗?下一次孕检是什么时候?” 一连三个问题把本就紧张的温颂弄得不知所措,脸色都发白了,“挺、挺好的。” “二月十五号。”周宴之替他回答。 “哦,”邱悯心望向周宴之,“对了,舅舅问你这周有没有空,有点业务上的事想问问你。” “周五下午——”周宴之刚开口,温颂就站起来,拘谨道:“阿姨,我先回去工作了。” 邱悯心浅笑着说:“好的,下次和宴之一起回家吃饭。” “谢、谢谢阿姨。” 温颂走后,邱悯心依旧看着门的方向,轻声说:“你们两个,还是不太适合。” 周宴之没应声。 邱悯心开玩笑道:“早知道那时候不催婚了,谁能想到你青春期都没叛逆过,三十岁了来这么一遭?” “您又提这个。” 邱悯心自顾自道:“可是放任你当个工作狂,完全失去个人生活,好像也不太对。” 周宴之关了花茶壶的开关。 “你每天都给他煮?” “他总是吐,胃口也不太好。” “怀孕总是很辛苦的,你以前在我肚子里,也闹得我成宿成宿地睡不着,生下来,哭声更是其他孩子的两倍大,好几次都想把你扔给保姆不管了。” 周宴之浅笑。 “一晃眼,你都当爸爸了,时间过得真快。”邱悯心摸了摸周宴之的肩膀,“你也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这么辛苦养出来的孩子,从牙牙学语到成家立业,我总希望他更幸福一些,这个想法没有错吧?” “当然。” “所以更应该及时止损,等孩子生出来就结束吧。他当时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邱悯心的话让周宴之回到去年十一月。 那是一个突然降温的早晨。 温颂前一天刚答应了他的求婚,第二天就独自一人来找邱悯心了,二话没说就给邱悯心跪下来了,哭着道歉,说都是他的错,还说感谢邱阿姨同意他留下这个孩子。 邱悯心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温颂还是跪着,又说:“阿姨,昨天……先生求婚了,我也答应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很虚伪,但我向您保证,我绝对没有攀附先生的想法,也绝对不会一辈子赖着先生。我……我有信息素紊乱症,没有alpha在身边,孩子很难存活,我真的很想留下这个孩子,我……” 他哭着说:“我保证孩子一出生,我就会和先生离婚,永远不回斐城,我不要一分钱的财产,我可以签保证书。阿姨,请您相信我,我今天说的如果有半句假话,我不得好死。” 邱悯心实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匆匆答应了,派司机送走温颂后,走到阳台边。 ——周宴之一直站在阳台,温颂没发现。 “你怎么想?”邱悯心问。 良久,周宴之说:“我不离婚。” 周宴之活到三十岁,几乎没经历过挫折,这还是第一次,他感到一种难言的挫败。 “敢不敢承认,你在赌气?” 邱悯心陷在沙发里,看着壶里的莲子花胶缓缓沉底,而后抬眸望向周宴之,看到他正在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你希望通过无微不至的付出,让他爱上你,让他收回那些话,并不是因为你爱他,你只是不接受在感情里做一个失败者, 毕竟,你没有经历过失败。” “不是。” 邱悯心笑了笑,靠近了些:“究竟是不是呢,你心里清楚,我不揭穿你。” 周宴之不以为然。 “站在客观角度,我认为你们不合适,性格、经历、处事方式都有太大的差异,勉强磨合只会让彼此更痛苦。” 她款款起身,裙摆如水流动,“婚姻是你自己的事,你想好了就行,我不多说了。周六带小颂一起回家吧,老妈亲自下厨。” “谢谢妈。” 邱悯心笑着说:“你爸也想你,嘴上不说,其实你每次打电话回来,他都贴在我耳边听,有时间给他打通电话,别忘了。” “好。” 周宴之忙到将近七点,让宋姨提前备菜,可是宋姨回复说:小温先生已经把晚餐做好了,放在保温柜里等着您回来呢。 周宴之下了车,看到温颂坐在院子的秋千上,也不晃,就倚着秋千绳发呆。 周宴之停在原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白色小东西。 片刻后,温颂的手机振动了两下,他拿起来看,倏然抬头,与周宴之遥遥相望。 “先生。”他恍惚起身。 垂落在腿边的手机屏幕上,“收到先生的呼叫!”几个字正在闪动。 周宴之走过来,皮鞋碾过小径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未置一词,忽然将温颂揽进怀里,卸了力气似的,将重量轻轻压在温颂的身上。 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温颂来不及惊讶,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先生是要和我谈离婚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因为周宴之母亲的出现,他想起了三个月前哭着许下的誓言,惴惴不安了一天,强撑的情绪终于在看到周宴之的一瞬间瓦解。 他错了,一开始就不该去云途。 和先生保持距离,就没这么多事了。 “先生,我——” 可是周宴之打断他,声音低低的,“工作好累,小颂给我抱一抱。” 说完就将他抱得更紧些。 良久,温颂才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搭在周宴之的肩头,又把脸颊贴了过去,沉入周宴之的怀抱,小声问:“这样会好一点吗?” 第25章 第 25 章 周宴之为什么把温颂抱走…… 吃完饭, 各进各屋之前,周宴之问温颂周六愿不愿意回家吃饭。 温颂顿了顿,点头说:“愿意的。” 周宴之望向他的眼里蕴起笑意。 温颂脸上酡红未退,两只手缩在袖子里, 也不敢直视周宴之, 只偷偷抬头瞟一眼, 窃声道:“先生,我有一件事还没有告诉你。” 周宴之的心蓦然发紧。 温颂对他来说, 像一道超纲题,很容易影响他古井无波了三十年的情绪。 “什么?” “我报名了云航杯,就是云途和新航一起办的那个比赛,我报了高校组。” 说完他又觉出问题来, 连忙解释:“我没有其他意思, 不是要走后门,也不是要先生关注我, 我……我只是……我大学四年没怎么参加过竞赛, 我想试一试, 先生就当没听到吧,反正我会尽力的。” 他说完好久都没听到周宴之的回应,怯怯地抬起头, 对上周宴之含笑的目光。 “先生笑什么?” 可爱是一种天赋, 周宴之想。 是与生俱来的,总在适当的时候发挥作用。 他回过神,“没有,我在想,月底比赛会不会影响你写毕业论文?” “不会,”温颂摆手, “我初稿已经写完了,暂时没什么很重要的事,先生放心。” “那就祝小颂同学取得佳绩了。” 温颂的嘴角没忍住咧得高高的,点头说好,两只手背在身后麻花一样拧着攥。 “我一定努力。” 努力冲到决赛,努力和你合影. 有了目标,温颂现在每天上班都精神抖擞,神清气爽——除了孕吐的时候。 连谢柏宇都看出他的变化,旁敲侧击问他:“你怎么了?因为快毕业了吗?” 温颂笑道:“没有,因为要比赛了。” “听说有几百个人报名。” 温颂毫不气馁,深吸一口气,凑到屏幕前扫视代码:“那我更要努力了!” 谢柏宇对余正凡说:“这孩子傻了。” 他八百年没见过这么有激情的成年人了。 精神的愉悦带来状态的好转,再加上上一次在数据质量会议上的主动发言,数据部的人对温颂也渐渐熟悉友善起来。 周五下午,同事过来敲门:“晚上聚餐,三位有空参加吗?” 谢柏宇忙完了手头工作,正无聊,立即应道:“没问题。” 余正凡则是一脸歉然:“我老婆出差了,我得回去照顾孩子,不好意思啊。” “没事,”同事望向温颂,“小温呢?” 温颂有些犹豫。 谢柏宇劝他:“去玩玩呗,热闹热闹。” “好,谢谢。”温颂露出笑容。 他给周宴之发去消息报备,周宴之回复道:[好,注意安全,快结束了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温颂:[不用的,我自己回去就好,先生不要因为我不在就不吃晚饭。] 温颂发出去才发现自己对周宴之用了命令的口气,正要撤回,周宴之已经回了消息:[好,今晚拍照留证,给小颂检查。] 温颂咬着指头傻笑,察觉到谢柏宇打量的目光,立即收敛神色,低头干活。 参加聚餐的一共十二个人。 数据部前年招了一批新人,年纪都不大,除了两个三十出头的,其余都是二十七八岁,彼此之间关系很好,挑了一家自助烤肉店,下班之后一齐坐地铁过去。 进了店,温颂看了看四周,挨着谢柏宇坐下。同事问他:“小温有忌口吗?” 温颂立即摇头,“没有,我不挑食。” “那就好,想吃什么自己拿。” 相处下来,温颂发现同事们比他想象中好相处得多,反而是他太过胆怯羞涩。 “年前最后一次聚餐了,大家今年……”同事里一个较为年长的也是副总监的beta起身说了几句话,烤肉就正式开始了。 温颂住进周宴之的家里之后天天吃营养餐,食谱比国家标准还标准,他都好久没有大快朵颐地吃过高油高糖高脂的东西了。 谢柏宇帮他烤肉,他摆手道谢,主动接过夹子,帮两边的同事各烤了一盘牛五花。 “看你平时胃口不是很好,我还怕你吃不下烤肉呢。”谢柏宇靠在他耳边说。 温颂还没回话,一旁的同事就笑着嘘他们:“两个人一直在说悄悄话,白天上班一张桌子说不够,下了班还要说,到底有多少悄悄话啊,也说给我们听一听。”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温颂的身上,温颂登时如坐针毡,忙说没有。 “你们俩是一对吧?” 谢柏宇挑了下眉毛,拨弄盘子里的炸鸡,没吭声,听见温颂扬声否认:“不是的。” 副经理指着他俩,“可是你们挺配的,年纪也差不多,小温是omega还是beta?” “脖子上有抑制贴,你没看到啊?”同事捣了下副经理的手肘。 一旁的omega突然问:“小温,你这抑制贴是什么牌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温颂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说:“是……是强效抑制贴,牌子我也记不得了。” “效果好吗?我想换个牌子用用。” 温颂大脑飞速转动,干笑着说:“不是很好用,我就不推荐了。” “好吧。” “小温,那你现在是单身吗?” 温颂也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都到他身上了,顶着一众好奇的目光他简直坐立难安,只想结束话题:“不是,我有对象的。” “大学同学?” 温颂卡住了,有一个瞬间他甚至想自暴自弃地说:不是,是你们老板,周宴之。 可惜给他八个胆子他都不敢说。 他只敢笑一笑,装傻充愣。 旁人看他不愿透露更多,也就不问了,话题落在了谢柏宇身上,谢柏宇倒是知无不言,还会活跃气氛,三两句玩笑话把大家逗得直乐,场子一下热起来了。 温颂在旁边傻乐。 “对了,你们听说岳总的丑闻了吗?”桌上一个beta突然神秘兮兮地说。 岳总是云途法务部的总监。 “什么丑闻?” “他在外面有私生子,被他老婆发现了,关键那小三还是个大学生,一边上课一边怀胎。” “几个月了?” “这我不清楚,反正说是肚子挺大了,藏不住了,被正宫发现了。” “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还没毕业就敢怀孕,他知不知道会给他带来多少非议?” “是啊,起码也是个大学生呢,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人家说不定想得比你周全,年纪轻轻,傍了个公司高管,这辈子不愁吃喝了。” …… 谢柏宇对这些八卦不感兴趣,余光瞥了一眼温颂,才发现温颂垂着头,神色恍惚。 “学弟?” 温颂陡然回过神,朝谢柏宇笑了笑,“吃肉吃累了,歇一会儿。” 之后的一个小时,温颂都有些食不下咽,其实他并不需要把同事们的话放在心上,各人情况不同,他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在福利院长大,能有一个孩子,一个血脉相连的生命陪伴身边,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他和八卦里的大学生当然不同,对第三者也是不屑一顾的,但“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此类的评价,未免有些居高临下的伤人了。 不是所有人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来体验生活、感受美好、走正确的道路的。 话题已经不知道落在谁身上了,温颂也没有再听,偶尔抬头呼应地笑一笑。 他忽然有点想念周宴之了。 也不知道先生在家做什么呢?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先生要给他发照片的,立即掏出手机,才发现先生半个小时前就发来消息了,一张照片一句话。 周宴之:小颂吃了吗?[图片] 温颂立即回复:[吃啦!] 也附了一张烤肉的照片。 周宴之问他:[在哪里吃的?] 温颂乖乖汇报。 周宴之:[好,玩得开心,外面起风了,出来记得戴好围巾。] 温颂的心瞬间暖融融的。 幸福得不像话。 不知聊到了什么,吵嚷声忽然大了起来,几个人拍掌大笑,副总监起身,拿了几瓶啤酒放在桌上,“喝点,都喝点。” 他给每个人倒酒,走到温颂身后的时候,温颂立即求饶:“齐哥,我不会喝酒。” “啤酒算什么酒?才五度啊小朋友。” 温颂还是拒绝。 副总监劝道:“你们来云途也快两个月了吧,过完年,剩下的一个月晃眼就没了,说不定这是咱们最后一顿饭,真的不跟哥喝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温颂还能如何? 把杯子递出去,端了满满一杯暗黄色的啤酒回来,温颂一鼓作气,还是没忍住厌恶感。 想吐,也想到了那次一夜情。 副总监提议道:“来来来,大家干杯,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了。” 大家说着祝福话,又各添了一杯。 温颂被迫喝了两杯啤酒,度数很低,但他对酒精有阴影,总害怕自己失态。两杯下去,脑子已经有点晕乎乎了,拿着筷子一个劲地插空盘子。 “没事吧?”谢柏宇靠近了问他。 温颂还是傻笑,“没事,学长,啤酒应该不会醉人吧?” “你……是不是没喝过酒啊?” “喝过,喝过一次,就……就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 “就是——”温颂刚开口,手机忽然响铃,他从兜里拿出来,谢柏宇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先生”两个字。 “先生。”温颂的语气又乖又软。 谢柏宇递纸巾的手停在半空。 “还没呢。” “没有。” “好吧,就喝了一点点,一点点。” 谢柏宇一直想象不出温颂这样看起来心理年龄只有五岁的小孩,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的。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温颂放下电话没多久,倾身过来问谢柏宇:“学长,大概什么时候结束呀?” “快了。” 温颂说知道了,继续低下头来看手机,一直到聚会结束才抬头。 他起身时略有踉跄,扶着椅背傻傻望向四周,一副懵了的模样。同事们笑他是小孩,喝啤酒都能醉,还拍拍谢柏宇的肩膀,叮嘱道:“照顾好小温,务必保证他安全到家。” 谢柏宇说:“放心吧。” 他握着温颂的手肘往外走,问温颂:“你住在哪里?” 温颂想了想:“斐、斐湾一号。” 谢柏宇诧然,斐湾一号是斐城最贵的别墅区,寸土寸金的地段,一平方六位数,想不到温颂穿得普普通通,竟然是个富二代。 “那我打车吧。” “不用了,谢谢学长,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好。”温颂说着就要推开他。 谢柏宇和同事们点头告别,不顾温颂的挣扎,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小心别摔了,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坐地铁?” “我没有醉啊,”温颂摇了摇头,“我去那边的石墩子上吹一吹冷风就好了。” “你别乱跑。” 外面果然起风了,冷风一吹,温颂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他看到谢柏宇箍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下意识挣扎,“学长,别拉着我!” 两个人在路边纠缠了好一阵,温颂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拼命挣扎,整个人往后倾倒,两只脚拼命蹬地,就差一口咬在谢柏宇的胳膊上了。路人投来疑惑的目光,谢柏宇没招了,两手箍住温颂的手腕,正要把他困在臂弯里,就看到温颂忽然停止了动作,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了某处。 夜色弥漫的街道里霓虹灯闪烁,把温颂的眼瞳映得湿漉漉的,嘴巴也渐渐瘪了起来,看着很是委屈。 谢柏宇循着他的目光往后看。 看到了周宴之。 周宴之站在人行道的中央,长身玉立,黑色羊绒大衣被风掀起衣摆,面色冷沉。 谢柏宇第一眼还以为看错了,隔了几秒才又猛地转过去,愕然道:“周总,你怎么在这里?” 他连忙抓紧了温颂,往自己的胸口带了带,安抚道:“别动别动。” 又转头望向周宴之,笑着说:“部门几个人在这家烤肉店聚餐,刚散场,周总你也来这边吃饭吗?” 周宴之并不搭话,径直走过来,抓住了温颂的手腕,谢柏宇愣怔住了,刚要阻拦,就看到温颂一个跨步,跨到周宴之的身前,努力站直了,眼睛亮晶晶的,小声说:“先生,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回家呢!” 周宴之抬手理了理温颂被风吹起的头发,动作自然而娴熟。 谢柏宇隐隐有了几分不安。 “小谢,是吧,”周宴之面色平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多谢你照顾温颂,但我认为面对喝醉的omega同事,保持适当距离,避免肢体接触,是应有的常识。” 谢柏宇还没反应过来,周宴之已经将温颂打横抱起,转身离开。 温颂也不反抗,倦鸟归巢似的,乖乖圈住周宴之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 谢柏宇呆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情况? 周宴之为什么把温颂抱走了? 不是,怎么会是周宴之? 他眼睁睁看着周宴之的宾利车在黑夜中扬长而去,半晌缓不过神 温颂蜷缩在后座,很快就睡着了。 到家了也没醒,还是周宴之把他抱出来的。 寒风飕飕钻进领口,温颂本能地往周宴之怀里缩了缩,脸颊蹭过质感细腻的羊绒大衣,让他舒服地眯起眼,嗓子里发出一声小猫似的哼唧,周宴之的脚步顿了顿。 低头看去,怀中人正无意识用鼻尖轻蹭着他的前襟,卷翘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周宴之收紧了环在温颂腰间的手臂,一路脚步未停,直接把他放到了床上。 宋阿姨跟着上来,“怎么喝醉了?我去煮点柠檬水吧。” “他不爱喝柠檬水,换成蜂蜜水或者番茄汁。” “好的。” 温颂感觉胃里一阵翻涌。 也许是他的肠胃已经适应了干净卫生的饮食,乍吃又辣又油的烤肉,虽然解了馋瘾,但身体却后知后觉起了不良反应。 偏偏周宴之还在脱他的外套,把他折腾得翻来覆去,更刺激了他肠胃的不适。 “呜……”他挣脱周宴之的手,往被子里钻,周宴之一把握住他的腰,把他按了回来。 “脱一下裤子。” 外衣沾满了烤肉店的油烟,显然触及了周宴之的洁癖底线——外衣不进被窝。 哪怕温颂也不能例外。 温颂泪眼朦胧地睁开眼,顶着头顶巨大的灯光光晕,看到周宴之的模糊身影。 这画面,就好像那一夜。 周宴之的身影也与那一夜重叠。 残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不能再犯错了,逃跑,挣脱,离先生越远越好。 周宴之把温颂的外套放在一边,手刚落在他的裤腰上,温颂猛地打了个激灵,面露惊慌之色,呜咽着说“不要不要”,推开周宴之的手,翻身爬到床的另一角,把脸埋在被子里,只留一个高高撅起的屁股,对着周宴之。 “……”周宴之僵在原地。 他想绕过床尾靠近温颂,温颂反应更大,直接攀住了床头柜上的小灯。 周宴之怕他摔下来,扬声制止:“小颂乖一点。” 好在温颂对他的声音仍有感知,回过头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两只手缓缓放下来,小声央求:“不可以做那种事。” “……”周宴之一时无言。 无奈到极点之余不免生出几分在意:是因为宝宝还小,不想做那种事。 还是……单纯不想和他做那种事? 他停在床尾,轻声说:“我不过去,你自己把裤子脱掉,盖上被子,可以吗?” 温颂点头,就缩在床头,两只手抓住自己的裤腰,一用力,就把裤子蹬了下来。 牛仔裤掉落在地。 他迅速蜷缩成小小一团,挤在床头柜和枕头之间的缝隙里,奶黄色的毛衣松松垮垮罩在身上,下面是一条灰色棉秋裤,察觉到周宴之的视线,立即抱住膝盖。 完全防备的姿态。 周宴之没想到温颂的反应如此之大,幸好宋阿姨及时赶到,打破了僵局。 “这是怎么了?哎哟,这可怜样,”宋阿姨走到床边,把蜂蜜水递过去,“小温先生,过来喝点蜂蜜水,喝酒伤胃的。” 温颂倒是很听宋阿姨的话,立即爬了过去,捧住杯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 宋阿姨满眼慈爱地望着他,抱怨道:“那些同事也真是的,小孩子灌什么酒啊。” 她摸了摸温颂的脑袋。 温颂喝不下了,把杯子还给宋阿姨,接着窸窸窣窣地钻进被窝里,拉上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宋阿姨说:“睡吧。” 他就闭上眼。 “和小孩有什么区别?”宋阿姨笑吟吟望向周宴之,周宴之无奈失笑。 温颂很快就睡着了。 周宴之没有关灯,反而趁他睡熟了,走过去,用湿毛巾给他擦了身子,擦着擦着,手背不小心碰到了温颂的肚子,他明显感觉到了小小的隆起,不似三个月前紧致平坦。 他的手抓着温颂的毛衣下摆,喉结滑动,良久,还是没翻上去,只帮温颂掖好被子。 窗外星光点点,一夜安眠。 第二天醒来,温颂才知天崩地裂。 “什么?学长知道了?” 他脸色煞白,望向对面正悠闲自得喝着咖啡的周宴之,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他没看出来,先生,你有说什么吗?” “说了。”周宴之面不改色。 温颂差点昏厥。 周宴之放下咖啡杯,用温柔的语气,给了温颂重磅一击:“我抱着你离开的。” 温颂当场去世。 他该怎么面对学长…… 学长会不会告诉其他人…… 全公司都知道了该怎么办…… 完蛋了! 他焦虑到不行,差点把头发抓成了鸡窝,被宋阿姨强制打断,“哎哟,小温先生,好好的头发折腾什么?快点喝牛奶。” 温颂幽幽怨怨地瞅了周宴之一眼,周宴之毫无愧意,还朝他温柔一笑。 温颂欲哭无泪。 偏偏面对着周宴之,他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只能独自生闷气。 抵达云途的二十分钟路程,平日里他总嫌慢,今天简直快得像火箭发射。他还没想好措辞,黄师傅已经把车停下了。 他握着门把手半晌没动静,黄师傅问他:“小温先生,你怎么了?” “没有。”温颂硬着头皮下了车。 好巧不巧,他竟然在电梯口和谢柏宇碰上了。 谢柏宇倚墙站在人群最后,正好抬头,目光对上的瞬间,温颂第一次体会什么是“头皮发麻”。 两个人都没主动说话,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又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还是余正凡看出端倪,“吵架了?” “没、没有。”温颂尴尬地摇了摇头。 谢柏宇一直到中午吃完饭,从员工餐厅走出来,才对温颂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我实在没办法接受。” 温颂挠了挠额头,心想:其实我也觉得很难接受。 “你——”谢柏宇欲言又止。 温颂一头雾水。 谢柏宇重重叹气,“你怎么能——” 看他眉头紧皱的模样,温颂有些不悦,心想:我知道我和先生差距很大,但你也没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吧,好不尊重人。 他刚要往前走,就被谢柏宇抓住手腕,带进了安全通道。 “学长!” 谢柏宇在他面前胡乱撸了一把头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不知道周宴之有老婆吗?” “啊?”温颂愣住。 “你明明知道他已婚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温颂反应过来,倏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歪到这条路上了? “你根本不是那种人,你品性这么好,是不是周宴之蛊惑你了?” “不是。” “可是他结婚了!他是一个有家室的alpha,你才二十二岁,你还没毕业!” 谢柏宇背对着温颂,抓着栏杆喘粗气,“昨天他们说岳总出轨大学生,我没当回事,现在想来,果然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 “学长,其实——” “是那次开会吗?怪不得那次我就感觉他很奇怪,会场上那么多人,他一直看着你的方向,是那次开会之后他跟你联系上的吗?不对,那天他突然进我们办公室,走到你桌边跟你握手,也很奇怪。这么多不对劲,我怎么才反应过来?”谢柏宇懊恼不已。 “学长,你先别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你快点跟他断掉,温颂,你不能泥足深陷,他确实能给你带来一时的天堂般的生活,但那不是正道,你难道想被人茶余饭后地议论——” “学长!”温颂打断他,从毛衣领口拉出一条细细的银链,银链末端挂着一只钻石戒指,“其实,我和先生——不是,我和周总已经结婚了,我不是第三者。” 这会换谢柏宇僵住了。 温颂朝他尴尬一笑。 第26章 第 26 章 “把毛衣领子拉下来。”…… 楼梯间安静如冰窖, 窗外呼呼吹着北风,稀薄的日光照进来,照不亮谢柏宇的眼。 温颂干笑两声,试图缓解气氛, “我知道很难接受, 你一定觉得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领证的时候我也觉得是天上掉馅饼砸中我了。” 谢柏宇还没缓过来, 盘查似的问:“你俩什么时候结婚的?” “去年十一月。” “不是,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多年前,我是他资助的学生。” 他说完又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劲,立即解释:“你别多想, 去年十一月之前我们都没什么交集, 就是一次意外,我……我怀孕了, 然后就结婚了。” 他说得很平淡, 谢柏宇却如遭雷击。 “怀孕?” 温颂咧了咧嘴角, 竖起三根手指头,“三个多月了。” 谢柏宇趔趄着往后退。 昨天晚上他只是大脑一片空白,今天温颂一席话直接把他的大脑轰炸成废墟了。 他完全忘了自己对温颂那点旖旎的小心思了, 满脑子都是温颂和周宴之有孩子了…… 他俩明明是两条平行线。 温颂还是个孩子, 怎么就有孩子了? 温颂看谢柏宇一副被雷劈了的惊悚模样,歉然道:“不好意思啊学长,一直瞒着你。” 良久,谢柏宇缓过神来,摆摆手,“没事, 温颂,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说罢就要离开,温颂拦住他,两手合在一起央求道:“学长,这件事请你务必帮我保密,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求你了。” “为什么?” “我不想让先生变成茶余饭后的话题。” “你……喜欢他?” 温颂第一次对着外人说这样的话,有些不好意思,但目光是坚定的,“很喜欢,这辈子除了先生,我不会再喜欢其他人了。” 谢柏宇沉默许久。 中午他没在办公室休息,下午上班前才姗姗来迟。 进门的时候,温颂主动朝他笑了笑,谢柏宇也以微笑回应。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翻了篇。 温颂松了口气,回家见到周宴之也不生闷气了,脚步都轻快许多。 “跟他解释清楚了?”周宴之问。 “谁?”温颂愣住。 周宴之翻着书,若无其事道:“你的学长。” 温颂坐到离周宴之不远的地方,“解释清楚了,他还答应为我保密。” 周宴之一言不发地翻过一页。 “我就说会招来很多非议的,他竟然怀疑我是先生的第三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怎么解释的?” “我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他就相信了?” “我把戒指拿给他看了。”温颂从领口里掏出戒指项链,笑着说:“派上用场了。” 周宴之怔怔伸手,指尖托着戒圈,“你一直戴着?” 看着先生修长的手指离他这么近,温颂脸颊发热,小声咕哝:“是,先生也一直戴着,我觉得我也应该戴。” “不会磨到皮肤吗?” “还好,”温颂想了想又改口,“不会的,一点都不磨皮肤。” 这话欲盖弥彰。 周宴之说:“把领子往下拉。” 温颂呆住。 “啊?” “把毛衣领子拉下来。” 明明是很流氓的话,从周宴之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正直无比,温颂的手下意识捏住了衣领,刚要往下拉又停住,脸涨得通红。 “真的不磨。” 周宴之也放软了语气,“让我看一下,我不放心。” 温颂只能照办。 他回头看了看正在厨房里打扫的宋阿姨,又望了望落地窗外无人的步道,还是害羞,往周宴之的方向凑了凑,膝盖抵着周宴之的腿侧,鬼鬼祟祟的动作仿佛在说:我只给你偷偷看一眼哦。 他慢慢往下拉衣领,果不其然,周宴之看到锁骨中央有一个明显的红印子。 周宴之眸色一沉, “我皮肤白,平时捏一下都要留红印子的,真的不碍事。”温颂心虚地说。 “别戴了。”周宴之看到温颂的眼神迅速落寞下去,又说:“明天我让人重新定制一枚不带钻的。” 温颂没听明白。 “不带钻的素圈,不会引人注意,这样你就能随时随地戴出去了,可以吗?” 温颂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用力点了两下头,翘起来的发梢随着动作晃动。 周宴之对他这副模样向来毫无招架之力,而且他渐渐发现,温颂不是小木头。 温颂会撒娇,在睡梦中、在喝醉时、在舒服轻松让他感到安全的环境里,他会表现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状态。 周宴之希望这样的状态多一些。 “对婚戒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周宴之语气温柔,仿佛温颂是一个很值得珍惜的宝贝,需要小心翼翼地呵护。 温颂在周宴之这里体会过好多次受宠若惊的滋味,已经不再反应过度,但心里依旧控制不住地汩汩泛出甜水来。他歪着脑袋,身体不自觉地靠向周宴之,笑吟吟地说:“先生,你怎么能这么好呀?” 连尾音都开心上扬。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向周宴之撒娇,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愣住了。 温颂先反应过来,当即红着脸要逃,还没下地就被周宴之捞了回来。 “跑什么?” 温颂觉得今晚的先生有些奇怪,先生向来谦谦有礼,从不用命令的口吻和他说话,今晚却一连发出两个奇怪的命令。可他不敢辩驳,怂兮兮地团成一团,窝在周宴之的臂弯里,任周宴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他胳膊内侧的软肉,就像摆弄玩具。 他不合时宜地想:我好像发胖了,以前我的胳膊是瘦条条的,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 “再说一遍。”周宴之的声音里含着笑,胸腔的震动隔着衣服传过来。 “先生……好。” “说全了。” 温颂更窘,“先生怎么这么好。” “还差一个字。” 温颂的脸已经红成番茄了,他觉得先生在捉弄他,也不想顺从了,罕见叛逆了一下,扬声道:“呀!”补上了那个字。 周宴之笑出声来。 温颂拔腿逃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听见周宴之在后面说:“慢一点,别摔跤。” 虽然解释清楚了,温颂还是明显感觉到谢柏宇对他疏远很多,之前每天都要给他投喂零食甜品,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忌他怀孕了,走路都离他三米远,生怕靠近他。 这就是关系曝光的坏处了,温颂想:幸好谢柏宇守住了秘密,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他当晚就得卷铺盖溜出云途。 他几次想和谢柏宇缓和关系,买了奶茶和面包分给谢柏宇和余正凡。谢柏宇接过去,说了声谢谢,就继续伏案工作了。 温颂天生不擅长经营朋友关系,在原地踌躇了几秒,也只能作罢。 临近比赛,他也没时间多想了。 周六抽空去了趟医院看望鹏鹏,鹏鹏的恢复情况比预计的还要好,已经可以抬胳膊抬腿了。医生都夸他:这个小伙子意志力非常强。 温颂陪着他聊了一会儿天,又卷起袖子去帮谢兰阿姨干活。谢阿姨正在洗衣服,两手沾了泡沫,用胳膊肘把他挤了出来,“小温先生,你这怀孕的关键时期,不能干活!” “哪有这么娇气?”温颂笑了笑,“我吃苦吃惯了,您别看我身板小,我力气可大了。” 他在大学的时候为了赚生活费,还帮其他宿舍的omega扛过大桶装的饮用水。 “周先生每个月多给我三千,特意叮嘱过,每次你过来,我不能让你干一点活。” 温颂愣住。 “周先生对您真好,他最近来得少了,说是工作忙,但是每个星期都会发消息问我鹏鹏的恢复情况。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鹏鹏的长辈,后来才知道你们的关系。” 温颂怔忡许久。 先生对他未免太用心了。 这不是一句“生性善良”可以解释的,是实打实的付出,是真金白银换不来的关爱。 他无以回报。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七个月之后,我要是带着宝宝离开斐城,和先生一刀两断,这样的做法对先生来讲,真的是为他好吗? 离开了医院,他又去了一趟福利院。 临近过年,一向冷清的福利院也张灯结彩,贴了春联,多了一些热闹气。 温颂在超市里买了牛奶和零食,带给小铃还有小铃隔壁房间的两个女孩子。 刚准备上楼,就和福利院的康复治疗师薛岑撞上了。温颂笑着打招呼,对方却视若无睹,领口松乱,阴沉着脸,三两步跨下楼去。 “哎——” 温颂望着他的背影,心生困顿。 这个治疗师,似乎有些奇怪。 想到小铃,他快步上楼,穿过暮光透进的狭长走廊,停在小铃的房间门口。 敲了敲门,“是我,小颂哥哥。” 小铃隔了半分钟才开门,扶着门框朝温颂笑:“小颂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看起来不欢迎哥哥啊。”温颂打趣她,推门进去,看到桌边的椅子倒在地上,温颂的脸色骤然变了,忙问:“刚刚是摔倒了吗?有没有伤到哪里?快告诉哥哥!” 小铃摇头,“没有,就是不小心碰倒了。” 她挽住温颂的手臂,将他带到床边,又只身绕过床尾,摸索着扶起椅子。 “哥哥,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处处为我担心。” “真的没事?” 小铃朝他笑,“真的!” 温颂把带来的零食拿出来,“这两袋你分给隔壁两个朋友,你上回说她们爱吃薯片,我就买了薯片大礼包,各种口味的都有,还有酸奶和巧克力饼干。” “谢谢哥哥。” “其中一个叫婷婷的小姑娘是omega,对吧?我给她买了两盒抑制贴。” 小铃是个beta,对抑制剂的事不太懂,想了想说:“福利院应该有发的。” “福利院为了省钱,发的都是好几年前那种便宜的牌子,出点汗就容易掉,”温颂把抑制剂塞到其中一只袋子里,“没事,用不用都随她自己,用完了我再去买。” “很贵吧?” “不贵,生活用品值什么钱。” 小铃这边安顿好了,温颂才放心回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偏偏福利院住宿楼前的空地还没有灯,温颂只能借着楼上的灯光,往大门口的方向走。 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往住宿楼的方向走去。 温颂停了下来,刚要眯起眼睛细看,就听到门卫高声喊他:“温颂,六点半了,再不出去要关大门了!” “来了来了!”温颂来不及多想,径直走了出去。 到家了,周宴之有应酬还没回来,他和宋姨一起吃了晚饭,上楼打第二份工。 宋阿姨上来打扫卫生,看他键盘上手指如飞,一边擦着廊柱,一边劝他:“哎哟,下了班还这么忙,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没事,”温颂笑了笑,“在学校我也是待在图书馆,我都不知道晚上要做些什么。” “看电视啊,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打游戏吗?” 温颂笑,“我不怎么喜欢打游戏,我以前在福利院有个妹妹,她眼睛看不见。福利院的大教室里有个电视,晚上大家都去看动画片,她看不了,我也就不看了,在房间里读书给她听,所以我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用电子产品,是上大学了才开始用。” “小姑娘还在福利院吗?” “嗯,十八岁了,但是先生给她联系了特殊学校,过完年就可以去上学了。” “那就好,十八岁的小姑娘,眼睛又看不见,在福利院里我怕她受欺负。” 宋阿姨无心的一句话,激起温颂心里的涟漪。 他莫名想起薛岑。 不对劲,两次薛岑出现,小铃的反应都不对劲。 心头猛然一跳。 他拿起手机给小铃打去电话,刚接通就被小铃挂掉了,一分钟后小铃打回来,说:“不好意思,小颂哥哥,我不小心碰到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薛岑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 电话那头的小铃明显呼吸急促。 “不管发生什么事,告诉哥哥!” 良久,小铃才开口:“哥哥,他要报复——”可她还没说完,就发出一声尖叫。 温颂几乎是夺门而出,宋阿姨吓得追在后面:“不能跑不能跑,小心呐!” 周宴之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宋姨的电话。 “……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一下子就冲出去了,现在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 “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我八点半的时候就给您打过电话了,您没接。” 周宴之拨通温颂的电话,对驾驶座的黄师傅说:“去斐城福利院。” 他是和警车一起抵达福利院的。 远远的,就听见吵嚷声。 门岗亭里面已经没有人了,伸缩门半开着,周宴之和民警一同快步走进去。很快就看到副院长急匆匆跑出来,和民警打招呼:“不好意思,警察同志,这么晚了打扰您。” 副院长看到周宴之,眼熟却认不出来,“您是……” 周宴之回答:“我是温颂的爱人。” 副院长诧然须臾,催促道:“您快进来吧,温颂和我们这边的医生打起来了。” 周宴之当即走了进去。 远远就听到温颂愤怒的喊声:“你敢打她?你还是人吗?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温颂一向乖顺怯懦,在他面前说话都像蚊子哼,周宴之从未听到温颂发出这样的声音,脚步停顿了一瞬,又迅速迈了上去。 二楼走廊里,温颂被两个人架着,头发乱了,外套领口也歪歪斜斜,还不解气要往上冲:“调监控,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畜生打着康复训练的幌子,对那两个女孩做了什么!” 对面的薛岑衣衫凌乱,面色发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打了小铃!” “我没有,她在撒谎。” 温颂作势要去踹他,被薛岑提前预判,抄起一旁的垃圾桶就要往他身上砸,周宴之的动作已经很快了,还是没来得及,他眼睁睁看着温颂的肩膀被塑料桶狠狠砸了一下,还淋了满身的垃圾。 保育员扬声道:“薛医生,行了!” 温颂却没半点惧色,作势要冲上去与薛岑缠斗,他用力挣脱保育员和保安的手,咬牙切齿道:“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小铃,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薛岑知道他是一个怀孕的omega,冷嘲热讽道:“爬上资助人的床带球上位,在这边装什么善人?” 薛岑说着又抄起垃圾桶,刚要往温颂的身上砸,就感觉到有一个高大的阴影向他靠近,下一秒,他就被人狠狠摔在墙上,后脑勺只有分毫之差就要撞在消防栓上。 “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周先生!”民警赶过来稳定局面。 温颂怔怔望着突然出现的周宴之,没认出来似的。周宴之要靠近,他猛然往后退,低头把手背到身后,“我身上太脏了。” 他主动向民警说明情况。 一个小时后,派出所的长椅上。 温颂和小铃并排坐着。 小铃先开了口:“哥哥,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两个月前,婷婷告诉我,薛医生每次给她做康复训练都会在她房间里呆很久,我就开始留意了,因为他喜欢穿着皮鞋,用鞋尖点地,所以我一听就知道他过来了……每次他在婷婷房间里停留超过二十分钟,我就带着小胖过去,他就记恨上我了,隔三差五过来找我的麻烦。” 小铃也有些后怕,声音细微发颤,继续道:“昨天他夜里偷偷进了婷婷的房间,我立即冲到走廊里大喊大叫,把他吓跑了……所以他今天就来报复我了。” 她手上一张创口贴,温颂的脖子上也有一张,都是薛岑打的,还好不严重。 小铃紧紧握住温颂的手,抽噎着说:“因为我有哥哥保护,薛岑不敢轻易伤害我,所以我也想像哥哥那样保护其他人……” “我算什么保护?”温颂抹着眼泪,“我怎么这么没用?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受苦。” “没有受苦啊,已经是很好的生活了,哥哥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 温颂更加沮丧。 耳边传来周宴之的脚步声,他霍然起身,在周宴之靠近之前躲到了长椅的另一边。 周宴之的手落了空。 温颂垂下目光,嗫嚅道:“先生,我……我身上太脏了。” 他今天太狼狈了,面目狰狞,身上还脏兮兮的,他不想让周宴之看到他这副模样。 “有哪里不舒服吗?”周宴之问他。 “没有,”感觉到周宴之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温颂只觉如芒刺背,小声说:“先生,我想一个人去外面待一会儿。” 周宴之看着他,“好。” 警察已经调取了监控,监控里显示得很清楚,昨天夜里,在小铃大喊大叫之后,婷婷的房间很明显有一个高瘦的男人身影趁着黑暗逃窜了出来。警察因此正在审讯薛岑。 “你很勇敢,也很善良。” 周宴之在小铃身边坐下,把一杯热牛奶放在她两手之间。 “周先生,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吗?” “当然,”周宴之浅笑,“若是不嫌我年纪大,叫哥哥也可以。” “您听声音就是一个年轻的帅哥。” 小铃的性格和温颂其他两个朋友不一样,哪怕经历了晚上的事,脸上依旧挂着笑,还会主动和周宴之开玩笑。周宴之忍俊不禁,“谢谢你的夸奖,你也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小颂哥哥受伤了吗?” “脖子伤了一点,其他还好,别担心。” “是我不好,我应该提前告诉他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眼睛看不见,能力也很有限,我又想留存证据,又想保护婷婷,只能这样……” “你已经很勇敢了,不要苛责自己。” 小铃摸了摸手背贴了创口贴的地方,周宴之注意到了,问她:“是不是很疼?” “没有。”小铃摇了摇头,颇为骄傲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我小时候磕磕碰碰,身上没一处好地方,全是淤青。” 小铃顿了片刻,继续说:“小颂哥哥来了之后,我身上的伤就少了很多,因为他会很耐心地牵着我走,绕过所有障碍物。” “那时候他也很小吧。” “很小,六七岁,小颂哥哥是我们那一批孩子里唯一一个健康的,所以他承担了很多。他要帮小繁哥哥倒尿盆,帮鹏鹏哥哥翻身洗澡换床单,还要带着我去食堂,给我念书听。” 周宴之难以想象,六七岁的温颂,瘦瘦小小的身影,如何扛起这么重的责任? “以前太阳福利院的保育阿姨很凶,我们又是一群生活不能自理的病残小孩,她有时候忙的累了,就会把火气全发泄在小颂哥哥身上,会用鸡毛掸子打他,把小颂哥哥的手打得又红又肿,连筷子都握不住,就是这样,小颂哥哥还要继续照顾我们,一天下来,就睡觉那几个小时能休息。” “长大了也是,小颂哥哥上学了还要照顾我们,鹏鹏哥哥后背老长褥疮,小颂哥哥一放学就要赶回来,晚饭都来不及吃,坐二十几站公交车,给他翻身洗澡,剪头发,换新床单。” “小颂哥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钱全用来给我们买东西了,我们说了不要,他还是每次回来就带一大堆,生怕我们心里不平衡。” “钱……不够用吗?”周宴之不解。 印象里他的资助款项并不少,涵盖两三个小孩的生活费用不成问题。 “小颂哥哥说够用,可是鹏鹏说小颂哥哥一件羽绒服穿了六年,我还知道他每个寒暑假都会出去打工,那种很辛苦的暑假工。 他的心思都放在我们几个身上了,明明考上了好大学,还是围着我们转,这么多年,我都没见他交过其他朋友。” 周宴之仿佛在听旁人的故事。 小铃每说一句,就在他的心上缠上一根细线,一点一点收紧,呼吸都牵扯着钝痛。他没办法将温颂和小铃的讲述联系在一起。 他知道温颂吃苦了,但想不到是这样的苦头,如果温颂的生活毫无改善,那么他的资助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周先生,我很感谢您,您是一个善良的好人,我一直祈祷着小颂哥哥能遇到一个好人。对他好、逗他开心、陪他说话、和他组建家庭,让他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吃苦了。” 周宴之想:他不是好人。 如果虚有其名的资助就能称得上“好”,那温颂这些年对朋友的付出,该怎么说? “我会继续祈祷的,祈祷您和小颂哥哥的小宝宝能平安出生,而且一定是个又健康又可爱的小宝宝。”小铃对周宴之笑。 周宴之喉咙滞涩,半晌才发出声音:“谢谢小铃,今晚去小颂哥哥家住,好吗?” 小铃摆摆手,“不用的,我待会儿跟着副院长一起回去,我不想打扰你们的生活。” 她朝周宴之的方向靠了靠,用手掩住嘴巴,小声说:“周先生,我知道您很有钱也很厉害,但是您千万不要像小颂哥哥那样,总是把我们的事放在心上,您只要对小颂哥哥好就够了,我们就是打不死的小强,怎么着都能活下去的。小颂哥哥好,我们就好,小颂哥哥开心,我们就开心。” 周宴之看着小铃那双浑浊的眼睛。 她才十八岁,没有上过学,没有接触过社会,从儿童福利院转到社会福利院,是她人生的全部轨迹。偏偏是一个这样的孩子,乐观、善良、勇敢、懂得感恩,无可挑剔。 上天太不公平。 “可是你们不好,小颂哥哥也不会好。”周宴之靠近了小铃,学着她的孩子语气:“还有,我的确很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照顾十个鹏鹏都没问题,所以不要有心理负担。” 小铃的表情写满了惊讶。 “你正常生活就好,我是来锦上添花的。”周宴之轻声说。 民警过来向周宴之说明工作进度,向他保证必会严惩犯罪者。周宴之走出派出所,看到温颂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发呆。 小小的身影,背对着周宴之。 周宴之想到十二岁的温颂,继而联想到更小的他。 七岁,七岁的孩子不应该在父母的怀抱里享受童年吗? 为什么你在受苦? 两只小手被保育阿姨打得通红,还要忍着疼照顾弟弟妹妹的时候,高中在学校和福利院之间连轴转,饭都来不及吃,还要在和他周五的通话里说“先生我很好”的时候…… 我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第27章 第 27 章 “带你回家。” 万幸的是, 薛岑对婷婷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他仍因涉嫌强制猥亵和故意伤害,被刑事拘留。而温颂为了保护小铃对薛岑实施的打击属于正当防卫,不受刑事处罚。 审讯结束, 已是深夜。 周宴之让黄师傅送几个小姑娘先回福利院, 他和温颂留在派出所处理后续事宜。 恰好派出所旁边临近医院, 在周宴之的再三要求下,温颂还是去医院做了一套检查。 化验单上指标一切正常, 周宴之刚问完急诊医生,一抬头却看见温颂仿佛丢了魂,两手垂在腿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小颂。”周宴之抓住他的手臂。 温颂猛一激灵, 试图挣脱周宴之的桎梏, 发现挣脱不了,才小声开口:“今天谢谢先生了, 如果您不来, 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谢谢先生。” 周宴之沉声说:“不用谢。” 他低下头:“幸好宝宝没事,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么冲动了。” “不用道歉, 我理解你的冲动。” 也许是周宴之的语气太过温柔, 温颂有所触动,抬头看了一眼周宴之,睫毛蓦然颤动起来,眼圈也泛着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了。 他这副神情最为牵动周宴之的心绪,刚要询问, 温颂已经把眼泪藏了回去。 “先生,我身上真的好脏,您小心别碰到了。”说罢就要抽回胳膊。 周宴之依旧不放开他,轻声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还在担心她们?” 温颂摇头。 周宴之说:“后面的事我来处理,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薛岑回到福利院的,至于福利院的安全隐患,我也会想办法解决。” 又是一句“我来处理”,理论上温颂应该如释重负。由周宴之来处理,对小姑娘们来说是最为稳妥的,同样一句话,他说出来和周宴之说出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分量,院长也会更上心些……可温颂的心始终沉甸甸的。 他问:“先生接下来要做什么,可以告诉我吗?事关小铃,我想全程参与。” “好。”可他依旧没有放手。 温颂的余光扫到不远处有一间便利店,他对周宴之说“先生等我一下”,趁周宴之不注意抽开胳膊,拔腿往便利店的方向跑,几分钟后出来,手里拿着矿泉水和消毒湿巾。 “先生喝水。”温颂把水递给周宴之。 周宴之有些愣怔,接过来没有动。 温颂又撕开一张消毒湿巾的包装,试探着朝周宴之伸手,“我帮您擦擦手吧,我刚刚已经擦过了。” 周宴之把手伸过去,两个人站在医院门口的空地,相对而立。温颂捏住周宴之的手指,用纸巾一点一点擦拭着周宴之的手掌。 前方的长街行人寥寥,偶尔有一辆车飞驰而过。冬夜寒风凛冽,吹拂过酒精未挥发的皮肤,激起一阵冷意,可周宴之不觉得冷。 倒是温颂嘀咕了一声“好凉”。 他以为自己把周宴之的手擦凉了,连忙搓了搓手心,盖在周宴之的掌面,却被周宴之握住,温颂僵了僵,不动声色地抽开了。 “这下就干净了。”温颂闷声说。 “谢谢小颂。” 温颂朝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很明显还是没精打采的,周宴之等不及黄师傅回来了,叫了个出租车,带着温颂坐进去。 温颂一路上都没吭声。 周宴之也在回忆今晚发生的事,想不出哪个环节出了错,会让温颂如此沮丧。 纵然险象环生,可结果还不算太坏,至少比周宴之赶来路上所预想的要好得多。 周宴之不知从何安慰,两个人沉默着回到了家,温颂向焦心等待的宋阿姨解释了原委,而后一头扎进房间,关上门,再没动静了。 周宴之在他卧室门口几次抬手准备敲门,最后还是忍住。 独自回到房间,想办法联系上社会福利院的院长。 第二天的温颂依旧没有满血复活,眼神还是黯淡,周宴之在餐桌上提起月底的比赛,也没挑起温颂的兴致。小家伙咬了两口面包,说:“我在准备,争取有一个好成绩。” 周宴之目送他背着双肩包出门。 温颂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羽绒服,长度堪堪遮住屁股,看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中长款,穿着穿着就小了,成了短款。 周宴之想起派出所里小铃说的话。 想要弄清温颂为何不开心,先要明白,温颂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他一直目送黑色奥迪消失在转角,不见踪影,才拿起手机,向邱悯心要到了太阳福利院的电话。 邱悯心问:“发生什么事了?” 周宴之开门见山:“妈,你还记得我当时资助了多少钱?一个月温颂能拿到多少?” “这都十几年前的事了,”邱悯心回忆了一番,“一开始应该是每个月一千,那时候一千块也挺值钱的,后来初高中应该调整成一个月两千五了,毕竟随着年纪增长,买书买文具买衣服各方面需求也多了,应该是这个数。上大学之后我就不晓得了,是你自己付的。” “打到谁的账户上?” “当然是福利院,”邱悯心察觉出不对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怀疑资助的款项可能大部分没到温颂手里。” 邱悯心诧然:“什么?” “还不确定,我先去核实。福利院的院长还是当年那个?” “是,姓杨,叫杨凯。” 挂了电话,周宴之立即拨通了太阳福利院的电话,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向对方申请查阅当年的账目。 杨院长起初还懒洋洋的,说:“十年前的账?怎么可能?” 周宴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身份,杨院长猛地反应过来,语气里瞬间充满了谄媚的笑意:“小周总啊,不好意思刚才没听清楚,近来可好?我前几天还在新闻上看到您的公司,办得越来越红火了。” “近来有些困惑,需要杨院长为我解答。我要查阅温颂七岁到十八岁这段时间里,所有与我资助款项相关的财务记录。” 杨院长蒙了,“怎、怎么突然查这个?” “根据慈善法规定,我有权利申请,你有义务配合。” 杨院长讪笑两声,“当然配合,当然配合。不过……毕竟是十多年了,以前电脑都没普及,我们这都是手写账本,归档也不完善,要一笔一笔完完整整理出来,还是有点困难的。” “三天时间,”周宴之打断杨院长的百般推脱,“周四上午十点,我会带着审计团队到访,与杨院长好好叙一叙旧。” 他挂得不留情面。 手机被扔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周宴之简直怒火中烧,即使不细究,杨院长的语气已经说明了问题。 若是坦荡,何必吞吞吐吐? 还记得他十年前第一次见到温颂,杨凯把温颂带到他面前,笑着说:“温颂,快谢谢周先生,因为他,你才有这么好的生活。” 这么好的生活。 他只不过在母亲给他准备好的文件上签了个字,再从小金库里拿出一点钱施舍给母亲口中“一个很可怜的孩子”,就在本地新闻里露了脸,成了日后多年热衷慈善的证据。可真正需要帮助的孩子,依然艰难度日,要上学,要为生计奔波,要照顾残疾的弟弟妹妹。 难怪温颂非要兼职,为了一千八天天熬夜。原先周宴之怎么都想不通,他明明已经给温颂安排了工作,增加了薪酬,可温颂还要兼职赚钱。现在想来,这其实是温颂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本能。 周宴之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悔。 旁人总谣传温颂为了钱爬上资助人的床,说得言辞凿凿。可他究竟算什么资助人?他恨不得温颂是为了钱,为了钱,一切都好办,他会给温颂最好的生活。 可温颂只想要一个孩子。 因为只有孩子是他唯一真正拥有、不会失去的亲人,因为他拥有得太少了。 周宴之感到心口一阵窒痛,遗憾如海浪翻涌而来,几乎将他吞没. 温颂下班之后去了一趟福利院。 经过了一晚的发酵,薛岑带来的负面影响开始席卷整个福利院。年轻的omega们风声鹤唳,议论纷纷,院长也加紧安排人手排查院内还有无类似情况。 好在婷婷和小铃这群小姑娘很勇敢,温颂敲门的时候,她们正聚在一起吃零食。 婷婷还特意向温颂道谢。 温颂教她使用新的抑制贴,跟她讲如何保护自己。婷婷有轻微的跛足,不严重,过了年,她准备去一家纺织工厂上班。 “福利院外面也有坏人吗?”她问。 “当然,”温颂沉默片刻,“哪里都有坏人,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好。” 温颂看她的手机还是七八年前的老款式,屏已经碎了,问她:“这个还好用吗?” 婷婷有些不好意思:“能打电话,但是动不动就关机,不过我也不经常用,是我一个远方亲戚好几年前来看我的时候给我的。” “你等我一会儿。”温颂说完就出去了,留下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 温颂顶着寒风出门,在临近的手机专卖店买了一只新手机,两千五,老板还送了他一副耳机,他拿回去送给了婷婷。 婷婷吓了一跳,连忙推拒:“不要不要,我怎么可以收?” 温颂学着周宴之的语气,“没关系,也不贵。你是小铃的朋友,就是我的妹妹,如果实在有负担,上班之后拿工资了,请我们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婷婷犹豫了很久才接受,还举手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我把我的手机号码输入进去了,遇到什么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叫温颂。” 婷婷笑着说:“我早就知道,我们都很羡慕小铃有一个小颂哥哥。” 小铃在一旁说:“是啊,我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温颂的心情却更加沉重。 出了福利院,正巧乔繁给他打电话,询问昨天的事,温颂讲完前因后果,乔繁松了口气说:“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温颂越听越觉得乔繁声音有气无力,问他怎么了,乔繁说:“没事啊,我刚出车间,这边温度高。” 温颂察觉不对劲,再三追问,乔繁才支支吾吾地说:“最近太忙了,一直加班加点,肯定是一直弯着腰,感觉肌肉损伤了。” “什么?” “你别急,没什么大事,我这个腰也是老毛病了,贴点膏药就——”乔繁察觉到听筒里的呼呼风声,语气都变了:“你别过来啊!” 温颂比他更快,“我已经在路上了,你跟车间经理请个假,我带你去医院。” “你……哎好吧。” 温颂下了车,远远就看到乔繁在工厂门口等他,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仍显得单薄,他抬手示意温颂,而后向温颂走来。 乔繁出门的时候会戴老式的不锈钢管假肢,藏在裤腿里,站着与健全人无异,迈开步伐时,肩膀一高一低,才会显出残疾。 温颂让他停下,和出租车司机说了声,麻烦司机一直开到乔繁面前,扶着乔繁上了车。 乔繁很无奈:“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是你对自己太敷衍。”温颂闷声说,看了看乔繁惨白的脸,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乔繁的脖子上。 乔繁反抗,“香死了,我受不了。” 温颂也不吭声,只顾着帮乔繁系好围巾。乔繁沉默半晌,问他:“你怎么了?” “没有。” “你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 “上回发情期……怎么度过的?” “没感觉到发情期,先生在私立医院给我开了一款新的孕期抑制贴,挺有效果的,本来还等发情期等得惴惴不安,结果一个月过去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乔繁听得发蒙,“虽然我不懂,但是没感觉……也有点不对吧。” “不知道,我觉得没有发情期也挺好的。” “为什么这么说?” “少了很多烦心事,”他把手伸到乔繁的腰侧,摸了摸,“还是这边疼吗?” 摸到了最酸痛的那一块肌肉,一瞬间浑身触电一般,乔繁没忍住皱起眉头。 “能不能申请换个车间?”温颂问。 “已经换过一次了,没法再开这个口。再说了,装仪表盘那些已经是劳动强度很低的工种了,你没进过冲压和焊接车间,那才是真的辛苦,特别是冲压车间,那噪音大的,好多工人耳朵都半聋了……”乔繁说着说着,余光扫见温颂的头越来越低,连忙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温颂望向窗外,声音哽咽:“我就是觉得,你受太多苦了。” “这有什么?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乔繁紧张起来。 温颂抹掉眼泪,转过头朝他摇了摇头,“没有,我能有什么事?我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 “真的?”乔繁不信。 “可能是孕激素搞的鬼,总是想哭,”温颂望向车窗外,岔开了话题,“医院到了。” 他带着乔繁来了一趟市一院,做了一些检查,医生诊断为腰肌劳损,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还叮嘱乔繁:“要多休息,避免长时间弯腰,最好去做一做针灸理疗。” “好!” “不行,我得上班。” 温颂和乔繁的声音同时响起,医生愣住。僵持之下,最后还是乔繁抢了先,他为难道:“医生,我实在没时间做针灸。” “那就多用热毛巾敷一敷。” 乔繁说:“好嘞,谢谢医生。” 温颂看着他,用眼神无声抱怨,乔繁笑了笑,把他拖出了门诊办公室。 工作日的医院依旧人来人往,温颂扶着乔繁走出去,打车回了工厂。原本已经折腾得不轻,他还不顾乔繁的阻止,执意去了一趟乔繁的宿舍。 工厂配的职工宿舍,乔繁住在二楼,六个人一间,二十平不到,以前温颂经常来。 婚后是第一次。 一进门,温颂就闻到一股闷臭味。 那味道冲进鼻腔,直击他的天灵盖,温颂差点吐出来。乔繁立即把他往后拽,“你别进去了,我们宿舍来了个不太爱干净的人,前几天警告他不要乱扔垃圾,他今天手又欠了。” 温颂说:“我进去收拾。” 乔繁拉住他,“不用。” “我简单打扫一下,不然你怎么休息?你先躺床上,我去给你烫个毛巾。” 乔繁死活不让他进去,两个人拉扯半天,乔繁没法子了,抵着门框扬声说:“你再这样,我就打电话给周宴之了!” 这话也没唬住温颂。 他这次倔得厉害,硬是把乔繁拖了进去,二话没说就开窗通风,打扫卫生。 他动作快,几分钟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垃圾打包放在门口,笤帚放在一边,洗了手,拿了乔繁的盆子去烫毛巾。乔繁趴在床上,看着他走来走去,小声嘟囔:“周总要是知道你在这边给我当保姆,他肯定生气。” “不会。”温颂把毛巾放在乔繁背上。 “肯定会,他那么宝贝你。” “我有什么好宝贝的?”温颂从乔繁床边的兜里翻出一只橘子,剥了皮,递到乔繁嘴边,“先生对谁都这么好,是我太幸运了。” “谁说的?我不信他对谁都这么好,换个人试试?” 这话说得温颂忽然愣了一下,垂眸片刻才开口:“讲真的,我真的希望换个人,换成先生喜欢的,如果……那个人也喜欢先生,再完美不过了。” “什么意思?” 温颂讲完原委,乔繁既恍然又不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竟然一点都不喜欢周宴之,听你讲的,那个叫林什么的,条件也不比周宴之优越啊,感情这玩意真是奇怪。” “是奇怪。” 毛巾凉了,温颂又重新加了热水。 来回四遍,乔繁舒服了些,长长地舒了口气,温颂才给他上药。 乔繁接过棉签,扔进床边的垃圾桶,催促道:“行了,你回去吧。” 温颂还犹犹豫豫,乔繁只好说:“快回去吧,我要睡觉了,好不容易请个假!” 温颂四下看了看,也确实没什么可做的,又唠唠叨叨嘱咐了一遍才离开。 一出门,就听到机器的轰鸣声。 如果没在云途大楼工作过,温颂不会觉得乔繁的工厂有多昏暗。他以前还觉得乔繁一个月能赚六七千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可是两者放在一起对比,就能感觉到差距了,这里入目看不见绿意,四周都是成片的厂房,油污与铁锈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与他擦肩而过的工人们都眼神空洞,像提线木偶一样麻木应对着每一个漫长的工时——饶是这样的工作,也是乔繁好不容易求来的。 尽管老板招他是因为,招收残疾人可以享受一些减免税收的政策。 温颂觉得格外沮丧 周宴之忙完工作回到家,才发现温颂不在,他问宋阿姨,“小颂没回来?” “回来了,将近六点的时候跟我说出去走走,一脸闷闷不乐的,我也没好问他。” 周宴之立即出了家门。 他给温颂打电话,拨出去的前一秒又停住了。温颂明显有心事,他不能轻易打扰,他只能在茫茫别墅区里寻找。 幸好没过多久,他就在一座小花园里发现了温颂的身影。那一团小小的背影隐在树丛里,周宴之差点错过。 温颂大概不知道那是别人家的私家小花园,还以为是别墅区的公共领域。 周宴之缓缓走过去,看到温颂坐在石头上,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假山。时而风吹树响,都会引得他猛然抬头,又慢慢垂下去。 他的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正在地上划些什么。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听清了温颂的嘀咕:“先生二十六万,智能假肢要五万三,小铃和鹏鹏一年生活费也要三万块……” 周宴之顿在原地。 耳边响起小铃说的:他的心思都放在我们几个身上了,明明考上了好大学,还是围着我们转。 原来一点都没夸张。 小小的年纪,重重的担子。 他怎么开心得起来? “小颂。” 温颂猛地回过头,看到近在咫尺的周宴之,吓得立马站了起来,“先、先生……” “穿这么少,冷不冷?” 看着周宴之走过来,温颂呆呆地站在原地,“先生怎么在这里?” “来找你。” 温颂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翻出手机,也没看到周宴之的消息或者来电提醒。 “先生有什么事吗?”他迟疑地问。 “怕你走丢,带你回家。” 温颂怔住了。 周宴之朝他伸出手,笑道:“今天学了一道菜,叫茄汁虾球,打算回家做给小颂吃。这个时间点了,小颂还不饿吗?” 他的语气就像是一个接孩子回家的父亲。 温颂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半晌,眼圈突然红了。 他试图低头遮掩,可悲伤无处遁形。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层一层堆叠,再也控制不住,顷刻间,眼泪夺眶而出。 周宴之立即走过来抱住他。 “对不起……”温颂哭着说。 “为什么道歉?” 温颂抽噎着说不出连贯的句子:“每次都很扫兴,每次都给先生……给先生带去很多负面的情绪,我也想高高兴兴……逗先生笑,可是我太笨了,我总是说错话。” 周宴之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温颂的后背。良久,才在温颂耳边问:“还有什么想说的?” 温颂像是拿到了获准令,打开齿关,哭着宣泄:“先生,我没有当好哥哥……” “怎么会?” 温颂哭得停不下来:“他们都不能上学,就我一个人上学了,他们过得很不好,我却待在先生的豪宅里享清福。 我今天去了福利院,小铃和婷婷她们的生活那么单调,她们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们那么期待……我又见了乔繁,他的腰因为长时间弓着装汽车配件,已经严重劳损了,直都直不起来。我以前没觉得他们过得这么苦,现在却看都不敢看。 先生,我怎么能生出“小繁为什么要那么辛苦”这种念头,我明明知道小繁能找到这份工作有多不容易。我才过几个月的好日子就开始忘本了,我凭什么高高在上评判他们的生活?我凭什么觉得工厂的空气不好? 我凭什么…… 凭什么上学,凭什么得到先生的资助?凭什么坐在漂亮的办公室上班?就因为我是一个健康的人吗?” 温颂泣不成声:“我觉得好羞愧,先生,我不应该享受的,我没有资格享受。” 周宴之被温颂的一连串发问震得心神俱沉,问题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温颂不仅仅是自我评价低。 “可是小颂已经尽力了,”周宴之从怀里捧出温颂沾满了泪水的脸,用指腹轻轻揩拭着他眼下的潮湿,“他还不够辛苦吗?” 温颂怔怔抬起头。 “他才二十二岁,这已经是他能给弟弟妹妹的全部了。” 第28章 第 28 章 “我舍不得,宝贝。”…… “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好了, 先生。” 温颂卸力一般垂下脑袋,抽噎渐渐止住,声音清晰了些,“我会承受不了。” 周宴之一时竟然无言。 明明该道歉的人是他, 他应该为曾经的疏忽而内疚, 为做得不到位却承下温颂那么多句“谢谢”而惭愧, 可温颂还是觉得他好,甚至希望他不要对自己这么好。 所谓的“好”, 不过是一间遮风避雨的屋子,和一桌算不上丰盛的晚餐。 温颂仿佛成了周宴之心脏最软的地方,光是看着他,想着他, 呼吸都伴着疼。 周宴之轻声问:“朋友们过得不好, 小颂也不敢过得幸福,是吗?”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 但是……” 周宴之抚住他的后背, 将他往自己的怀抱里按了按, 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小幅度地颤抖,于是脱了外套,将他完全裹住。 温颂立即推阻, 可是周宴之俯下身凝望他的眼睛, “既然是这样的逻辑,那如果小颂过得不好,我是不是也不能开心?” “不是的。”温颂立即反驳。 “为什么?” “因为先生……”温颂抽噎两声,“先生和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先生是天之骄子,无论如何都应该过得很幸福。” “可我不这样想, 我和小颂是认识了十多年的朋友,现在还成了夫妻,几个月后,我们还会成为一个新生命的爸爸妈妈,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们更亲密的人了。如果这样,我们都不能拥有一样的命运,还要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一个开心一个不开心,日子该怎么过?” 周宴之的一番话把温颂说愣住了。 他和先生怎么会有一样的命运? 明明不对,他却挑不出错处,唇瓣动了又动,半晌才憋出一句:“先生不要不开心。” “那小颂也不要不开心。”周宴之说。 暮色黯淡,天际最后一抹霞光落在周宴之的脸上,将他的瞳孔映成温暖的琥珀色,温颂感到鼻腔酸得发涨。 眼泪又要关不住闸。 他好想告诉先生,他其实是个蛮坚强的人,以前也一点都不爱哭,不是哭包,是……是先生太温柔了,有时候温柔比刀更锋利。 温颂不受控制想要钻进周宴之的怀里。 鞋尖往前挪了一点。 就在这时,有人在后面试探着问:“是……是周总吗?” 周宴之回头望,温颂已经后退,两手胡乱抹去眼泪,藏在周宴之的身后。 周宴之主动与来人打招呼:“柳老板,好久不见。” 来人朗笑两声,“还真是周总啊,我看背影眼熟,站这儿半天没敢认,今天来我家花园有何指教?” 温颂闻言呆住。 这是……别人家的私家花园? 可是没有门,也没有围栏啊! 他瞬间窘得脸通红。 周宴之主动揽责,笑道:“我带我爱人出来散散步,聊着聊着没注意就这么走进来了,实在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的,欢迎常来,”柳老板顿了顿,视线试图越过周宴之的肩膀往后看,“这位是……之前听旁人说周总结婚了,我还不信呢,原来是真的。” 话题落在他身上,温颂不得已慢吞吞地站出来,脸颊擦得通红,不敢望向前方。周宴之圈着他的肩膀,笑道:“我结婚都三个多月了,小颂,这是万通置业的柳老板。” 温颂低着头:“柳老板,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后经常来,前面还有一个菜园子,随便逛。”柳老板远远瞧了瞧,对周宴之说:“哎哟,看着年纪好小,瓷娃娃似的,周总你好福气啊。” 周宴之笑道:“是,我很有福气。” 温颂把头埋得更低了。 柳老板邀请周宴之去家里坐坐,周宴之婉拒,带着温颂回了家。 因为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温颂压抑的情绪得到了缓解,回到家,他没有再闹脾气,安静坐在沙发上等吃饭,还主动盛饭,帮周宴之摆好筷子和汤碗,但是兴致始终不高。 周宴之帮他夹菜,他都乖乖吃掉。 周宴之有意无意地问他:“小颂,你刚上小学的时候,一个月多少生活费?” “小学……”过于遥远,温颂记忆模糊,好久才想起来,“大概一百块。” 周宴之筷子一顿。 “福利院发给你的?” 温颂点头又摇头,对周宴之的话很不理解似的:“是先生给我的呀。” 周宴之极力压制情绪,“一百块,不嫌少吗?” “怎么会?有就很好了,那时候我的同学们都很羡慕我有生活费,谢谢先生。” 周宴之心疼地想:他们不需要生活费,是因为他们有父母照顾生活,傻瓜。 “一百块一般怎么用?”他接着问。 “攒下来给乔繁他们买东西。” “自己不用吗?” “我没有要用钱的地方,早饭和晚饭在福利院吃,午饭在学校食堂,上下学又不远,走路半小时就到了,所以不用坐公交车。唯一要用点钱的地方就是买铅笔和习题册,但是也不经常,一二年级的时候,班级里有一个很有钱的beta,我会捡他用剩下的或者不要的文具,这样又可以省一点钱。” 他捧起汤碗,突然弯了下嘴角,想起一件还挺高兴的事,“初中时候我攒了一学期,给乔繁他们一人买了一件过年穿的毛衣。” 周宴之听得心中酸楚,良久才问:“初中还是一个月一百块?” “对。” 周宴之几乎气阻,他难以想象福利院怎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这些孩子,还不够可怜吗? 在他们身上搜刮,不怕遭天谴吗? “除了生活费,学费校服费住宿费也是先生为我付的,我真的、真的很感激。” 这话成了温颂甩不掉的后缀。 他无心,周宴之却觉得讽刺无比。 “攒一攒就变多了,如果不是乔繁出去打工,高中之前我的生活费经常用不完呢,而且我的高中班主任喜欢用班费做奖励,考前三名可以拿奖金,我每次都能赚五十块。” 他伸出手,张开五根手指头。 眼里露出难得的笑意。 “还有一个花销是小铃的盲书,那书太贵了,斐城的书店还没有,我每次都要坐大巴车去跃城图书馆买。可是小铃好聪明,全靠我教她加自学,她十二岁就看完盲文版的唐诗三百首了,花多少钱都值得……” 他一说起朋友就滔滔不绝。 可他穿着的这件绣了幼稚小熊、袖口磨损严重、明显是七八年前式样的旧毛衣,透露出他有多少年没舍得把钱花在自己身上了。 不允许别人对他好,对自己更不好。 怎么会有这样笨的小孩。 “先生。” 周宴之抬头。 “我今天说的话,您别放在心上,”温颂不好意思,“我的情绪总是一阵一阵的。” “好。”周宴之说。 温颂咧嘴笑了笑,做出一副轻松模样,但笑意在眸中一闪而过,又化为落寞。 周宴之知道温颂很难释怀,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在这座豪宅里过得越好,就会越羞愧。 因为他的朋友们一个在工厂,一个在医院病房,一个在福利院。 周宴之自然可以承担起三个人的生活,置办一套房子、安排工作、照应后半生,这对他来说没有经济压力。可他知道,温颂不会接受,温颂的朋友们也不会接受。 温颂和乔繁连鹏鹏的手术费都要打欠条给他。 “小颂。”周宴之在温颂吃完前开口。 温颂放下碗。 “你说的,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我说的,你可以不要当做没听见吗?” 温颂愣住。 “不是因为结了婚,我有义务承担你的喜怒哀乐,所以不想看到你的负面情绪。结婚是为了让你幸福,不要擅自本末倒置。 你开不开心,我很在意。” 温颂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蓄起泪花。 这不是周宴之的本意,刚要抽纸巾,温颂就低下头,闷声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先生。”而后离开餐桌,匆匆上楼了。 周宴之以为温颂还要难过很久。 他还特意上网检索了“如何哄老婆”之类的妙招,认真学习到半夜。 结果第二天,他刚下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厨房里忙来忙去。 是系着围裙的温颂。 温颂正在煎牛排,片刻后放下锅铲,两只手不太熟练地转动着黑胡椒瓶。 宋阿姨擦完桌子,铺上餐垫,余光扫见周宴之的身影,“周总,起来了。” 温颂循声望去,露出了笑容。 “先生,早上好!” 他笑容灿烂,眼睛亮晶晶的,全然不见昨日泪流满面的模样。 周宴之怔在原地。 温颂把牛排摆在盘子里,像模像样地装点了几根芦笋和牛油果酱,端过来放在周宴之常坐的位置,又想起来,跑去厨房端来咖啡。 他羞涩地站在桌边,“先生,这是我给您准备的早餐,没有宋阿姨做得好吃。” “为什么突然做早餐?” “我……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明明先生对我这么好,我还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先生,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温颂抠着手指,深吸一口气,“我决定要改掉这个毛病。从今天起,我每天都会给先生准备早餐,用笑容面对先生,给先生一个好心情,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对先生哭了。” 周宴之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更心疼,还是更无奈,也许兼而有之。 他想象不出,该是怎样的成长过程,能让温颂无论开心还是难过,都习惯性把自己的需求放在最末位,习惯性付出和讨好。 他突然很想回到十年前。 不,十六年前,回到温颂失去父母,被送到福利院的那天。 周宴之是个现实主义者,不喜欢假设,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希望世上存在“如果”。 如果那一天,他并不是在母亲的敦促下走个过场,而是把温颂带回家,如珍似宝地呵护他长大,那该多好? “早晚餐不用你做。”他说。 温颂摇头,“用的用的,先生年底工作忙,正好也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你现在不能劳累。” “怎么会累?先生知道的,我动作超级快,只需要早起十分钟。” 他做出炒菜的姿势,露出一个笑容,两颊的酒窝让他的倔脾气也显得很可爱。 周宴之从来拿他没有办法。 “好吧。” 温颂的笑容更洋溢了些。 周宴之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昨日的悲伤,但他总是刻意躲避周宴之的打量,躲不过了,就朝周宴之笑,笑得眉眼弯弯,做出没心没肺的模样来。 吃完早饭,他背起包准备出门,刚走到玄关又折回来,羞涩道:“先生,希望您今天一切顺利,有个好心情。” 周宴之静静看着他,“你也是。” 温颂翘起嘴角,仿佛昨天的事真的一下子就翻了篇. 然而周宴之这两天注定没有好心情。 周四,他带人来到了太阳福利院。 和预想的一样,杨凯交了一本假账给他。 账目显示温颂小学期间,每月一千元生活费已全数发放。周宴之资助的其余款项,也已经全部用于太阳福利院的改造修缮。 入账出账一分一厘都没差。 周宴之嗤了一声,指尖划过账册边缘,“杨院长,原来世上还有您这样的好人。” 杨凯哂笑。 “一心为了孩子,不图名与利。” “不敢不敢,这是我的工作,我自然要做到位,周先生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忘了把喜讯告诉杨院长,”周宴之坐下来,两腿交叠,“我和温颂……结婚了。” 杨凯的脸色瞬间变了。 意识到周宴之没在开玩笑,他刹那间从满面堆笑,变成瞠目结舌,最后面如死灰。 “怎、怎么会?” “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明明我的资助超过了同龄孩子正常生活所需,支付了学杂费等费用之外还有一千块的生活费,为什么温颂过得并不好?他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那几个残疾孩子,”杨凯的语气倏然笃定,“对,他总是自掏腰包照顾那几个残疾孩子,不然钱肯定够用。温颂这孩子,心太善,那几个孩子和他又是一起长大的……” 周宴之眼中寒光掠过镜片,“福利院连残疾孩子的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要靠一个健康孩子的资助金来贴补?既然如此,杨院长让我如何相信,温颂在您这里过得很好?” “我——” “既然杨院长和温颂一人一个说法,不如让专业的审计团队来核实。” 他抬手,身后两个穿着职业西装的人走了上来。 杨院长立即讪笑阻止,“这陈年旧账拢共几十万,不值得两位辛苦,温颂那时候还小,小孩子对钱没有概念的,说不定是他记错了。” “他记错了?”周宴之轻笑,“是非对错都要证据,杨院长心中无愧,有何可怕?” 他整衣起身,“杨院长没什么事,不如带我去看一看温颂小时候的宿舍。” 虽是提议,语气却不容置喙。 “好。” 杨凯全程都绷着脸,时不时往后望去,两个审计人员就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一页一页地审查账目,与慢刀凌迟无异。 他有气无力地介绍:“这是……这是温颂十岁之前的宿舍,三年前民政部门政策改革,残疾的孩子统一送到残疾儿童福利院了,这里现在都是健康可以正常上学的孩子。” 一个二十平左右的小房间,放了四张木质的上下床,小课桌连成一排,书本水杯乱糟糟地放着,中间有一张茶几,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儿童用品和玩具。 窗帘拉了一半,整个房间是昏暗的。 一群孩子住在一起互相照顾,房间里自然不会太整洁,茶几腿边有一只倒下的牛奶盒,靠近吸管的地面有几滴牛奶。靠近卫生间的墙壁有块状的霉斑,应该是墙面渗水。 “前几年已经全面翻修过了。” 周宴之想,如果这间房已经是翻修过后的,那十几年前只会更糟糕。 “温颂的床,大概在哪个方位?” 杨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随意指了个方向,“那边吧。” 正好这时候保育员走进来,喊了声“院长好”,拎着笤帚进去,看到地上的垃圾没忍住嘀咕出了声,笤帚柄咣咣撞在茶几腿上。 院长压着声说:“动静小点。” 周宴之的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那个画面,飘雪隆冬的清晨,小小的温颂赶一大早起床,先帮乔繁倒尿盆,再回来给鹏鹏穿衣服,弄出声响了还要挨保育员一顿训,好不容易照顾朋友们吃完早饭,再背上小书包,一个人离开福利院,走三十分钟的路程去上学…… 这样的日子,他还对周宴之倍生感激。 “杨院长,账还有查的必要吗?” 杨凯噤若寒蝉。 在周宴之的眼神压迫下,他几乎腿软,颤声甩锅:“都是会计,是会计那小子心术不正,我去找他追究——” “杨院长,有些话最好不要随便说。” 杨凯万念俱灰,他知道周宴之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已经备好了说辞,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周宴之和温颂竟然结婚了!温颂那小东西把枕边风一吹,他还有活路吗? “周总,事情并不是您……您想的……”他结结巴巴说不清楚,“求您给我一次机会!” 他惶然道:“我登门向温颂道歉!” “道歉,你的确应该向温颂道歉,可惜你回不去,我也回不去。” 周宴之转过身,声音回荡在走廊。 “杨院长,我保证,你的晚年生活不会太舒服了。” 对于资助金的事,温颂一无所知。 他最近忙得头昏脑涨。 还有五天就要比赛了,而他最近心思全牵挂在朋友身上,好几天都无暇备赛。 他这两天来回奔波于医院、福利院和乔繁的工厂。今天终于得空,午休时间他抱着笔记本电脑去了顶楼花园,找了个空位置,噼里啪啦一顿练习。 对预测题型稍有掌握,心才安定下来。 学校又有一些事情需要他处理,填了表格交给班长,回了辅导员的消息,都没时间小憩,发了一会呆,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半。 该上班了。 他想要回办公室,身体却动不了,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他困在座椅上。 日光晕成一个个圆圈。 他忽然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兴许是太累了,他在愈发迟钝的思绪中,放任自己一点一点闭上眼睛。 在完全进入黑暗前,他感觉到有一个人影向他靠近,很高大,带着淡淡的香味。 梦中,他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 其实他对童年的记忆已经浅到模糊了,只记得父亲的身材很高大,喜欢让他骑在自己的肩膀上,走出家门,穿行过小巷,和四方街邻打了招呼,走到一片桂花树下,温颂的脸颊蹭过一株又一株金黄色的桂花,扑了满面的香。 “小颂,好不好闻?” “好香哇!”他咧开嘴巴笑。 “摘一点,爸爸给你做桂花蜜。” “好!”温颂张开小手,攥住一根桂花枝,身子往后仰,笑嘻嘻地说:“爸爸,我要用力了,你一定要抓住我呀!” 可他没有听到爸爸的回应,低头一看,爸爸已经消失了,而地面离他万丈高,如同悬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坠落下去。 “爸爸!” 他猛然惊醒。 朦胧视线里,他看到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托着他的脸颊,另一只手在他的肩头轻轻抚摸,他犹在梦中,在那温暖的掌心蹭了又蹭,小声唤着:“爸爸,爸爸。” 他感觉到放在他肩头的手僵了片刻,而后一点点滑下,圈住了他的腰,变成一个完全包裹他的拥抱。 温颂向着暖意的源头翻了个身。 可是那里硬邦邦的。 温颂觉得奇怪,微微睁开眼,两只手伸过去,按了按,捶了捶,还是硬邦邦。 哪里来的一堵墙? 他气恼地仰起头,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他呆愣了足足十秒。”先生。” 理论上他应该立即跳出先生的怀抱,可是大脑和身体暂时断联,他眨巴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周宴之的脸,“我……我睡着了。” “是啊,所以我捡了一只睡着的小猫。” 温颂渐渐从呆愣中缓过神来,意识到周宴之说的“小猫”就是他,倏然红了脸,挣扎着要起来,可是周宴之不让。 “梦到爸爸妈妈了吗?”周宴之问。 温颂茫然不知所措。 “爸爸在梦里说了什么,”周宴之摸了摸温颂的额头,“是噩梦吗?都是汗。” 他毫不嫌弃地用手擦掉温颂的汗。 温颂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又想哭,幸好及时止住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然后抬头对周宴之露出一个笑容,“没有,是好梦,爸爸给我做了桂花蜜。” 他撑着周宴之的膝盖爬起来,踉跄站好,生疏地寻找话题,“先生吃过桂花蜜吗?很甜的,可以泡在牛奶里,还可以做桂花蛋羹,我也好多年没吃过了。” 絮絮叨叨完,又腼腆地笑了笑。 周宴之知道,他在践行自己的诺言,只以笑脸示人,再也不哭了。 “听起来很好吃,”周宴之将他拉到两腿之间,把他整理好纽扣和衣摆,“八月,那时候宝宝应该已经出生了。” 温颂看着周宴之的手滑过他的腰,落在已经有明显凸起的肚子上,脸颊不免热了起来。他故意咳了两声,先生置之不理。 这样的公共场合,温颂好害怕有人进来,紧张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垂着眼睫,小声咕哝:“先生,我要回去工作了。” 说得委屈巴巴。 可是周宴之还像玩毛绒娃娃一样圈着他,摸摸他的袖子,捏捏他的手腕。 “先生……”他软绵绵地哀求。 周宴之终于放开他。 温颂刚要走,周宴之又喊住他,把一本账册放在他的手上。 “这是什么?”温颂不解。 周宴之的愧疚在温颂澄澈的目光中无处遁形,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难以启齿。 “其实小颂每个月的生活费,不止一百。” 他甚至无法解释清前因后果,这与狡辩无异,他对自己愤怒,也希望温颂愤怒。 温颂翻了翻账本,良久才反应过来。 “被院长扣下了吗?” 周宴之沉默须臾,“我已经去找过他了,小颂,我也有责任,我应该多关心你一些,我——” “他把钱退给先生了吗?”温颂语气焦急,他显然更关心这个。 “我找了律师,会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温颂松了口气,“那就好,一定要狠狠惩罚他,这和骗先生的钱有什么区别!” 他的反应和周宴之预想的不太一样。 他似乎总不太在意自己的情绪, 注意到周宴之眉头紧锁,他试探着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那处褶皱,温声安慰:“先生不要自责,因为先生,我顺利地长大了。” “吃了那么多苦,还叫顺利吗?” “没有吃苦。”温颂反驳。 “小小年纪就要照顾弟弟妹妹。” “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我从小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心甘情愿照顾他们,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我——” “可是我舍不得。” 温颂顿住。 “我舍不得,宝贝。” 周宴之缓缓俯身,圈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肚子上方。 温颂已经习惯了仰望周宴之,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周宴之会这样倚靠在他的怀里。 心跳震耳欲聋,他甚至没注意到那声“宝贝”,只顾着屏住呼吸,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半晌才想起来,伸手摸一摸先生的头发。 “先生。”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无所不能的先生也有脆弱的时候,为了他。 第29章 第 29 章 发情期 周宴之联系了业内知名律师。 检举、报案、起诉, 流程一步不落,他势必要让杨凯付出代价。 只是在律师建议他向媒体曝光这件事上,他选择拒绝,“我不想我爱人遭受非议。” 他将这件事告诉了父母, 周逢清和邱悯心都很惊讶, 邱悯心更是垂泪良久。 “我还以为那孩子……”邱悯心自责不已, “我以为他不懂感恩,总对他不冷不热的。” 她对周宴之说:“我去买点东西, 你中午把小颂带回家吃饭吧。” “不用了,他最近在忙比赛,对资助的事闭口不谈,可能是怕我愧疚, 您别去打扰他了, 他每次来家里都要紧张一整天。” 邱悯心更是收不住泪。 周逢清在一旁开了口:“资助款的事,你要好好处理。” “我会的。” “小颂的几个朋友都是什么情况?有什么我和你妈妈能帮忙的?” “都是残疾孩子。”周宴之说了情况, 叹气道:“要是能帮, 我早就帮了, 几个孩子都很有骨气,和温颂一样,用我一分钱都要记在心里的。对待这几个孩子, 给钱没有用。” “那该怎么做?”邱悯心问。 “我想, 我该把他们当家人。” 关心,用心,留心,而不是同情与施舍,他们靠自己长大了,并不需要垂怜。 离开父母家, 他驱车前往乔繁所在的工厂。正值中午休息时间,陆陆续续有工人三俩作伴地走出来。 周宴之原本只是心血来潮,没想真碰上了乔繁,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手里拎着饭盒,周宴之以为他要出去吃,结果一路目送他走到不远处的小摊子上,买了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沙,然后在马路牙子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碗辣椒炒肉盖饭,一碗热豆沙。 他一边吃一边盯着来往车辆,右边的裤腿露出一截钢制的假肢。他吃饭的时候和温颂有点像,总是快速吞几口忽然开始发呆。 周宴之一直等到他吃完,才走过去。 乔繁愣在原地,没认出来似的,还朝周宴之身后看了看,想寻找温颂的身影。 “周总,你怎么在这里?” 周宴之把提前买好的水果递过去,“怎么在外面吃?” “食堂太吵了,好多人抽烟。” 工厂的人一到休息时间,要么抽烟要么聊闲要么刷短视频刷得震天响,乔繁待不住。 他摆手没接水果,俯身把自己的裤腿理了理,才站直问:“您怎么在这里?” “我路过,想起小颂前两天说你腰受伤了。” “嗐他小题大做了,没受伤,就是老弯着腰,有点累了。他最近还好吗?” “在准备比赛。” “哦,我听他说了,说前三名可以直接进云途上班。” “他想进云途上班?”周宴之诧然,他从来没听温颂说起过。 “想吧,他经常说周总您的公司有多好多好。” 周宴之默然,温颂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小想法。 其实他们就在鹏鹏的病房里见过一面,彼此都不熟悉,隔着朋友丈夫这个身份,乔繁觉得格外尴尬,挠了挠后脖颈,正要开口,就听见周宴之问:“介意我跟着小颂一起叫你小繁吗?” “啊?”乔繁一愣,“不、不介意。” 周宴之语气熟稔如朋友,浅笑道:“小繁,这里工作挺辛苦的,有没有想过换一份工作?我可以帮你介绍。” “是温颂的意思吗?” “不,他不知道我来这里,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抱歉,我不该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我只是想,如果有更好更轻松的工作机会——” “不用了,周总。”乔繁微微弯腰,恭敬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在这里挺习惯的。我没什么文化,初中都没念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愿意收留我的工厂,这两年工资涨了不少,我挺满意的。辛苦嘛,不算什么。” 他说这些话的语气,和温颂如出一辙。 只不过他比温颂更坚决些。 “温颂常说您是大好人,真是一点没错,您上次送我那几样东西都是高档货,用起来特别好,我还没有正式感谢您呢。” 周宴之失笑,“不用谢。” “我们仨沾了温颂的光,承了您不少情,小铃过完年就要去上特殊学校了,我当时一听说就高兴坏了,您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他站直了,认真道:“我知道,从您的角度看我们,肯定觉得我们过得蛮可怜。其实也没那么惨,比我们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们有吃有穿的过日子完全没问题。您是干大事业的人,不用特意关照我们,如果有空了,多陪陪温颂就好,他怀孕之后情绪有点低落,动不动就掉眼泪,他以前不这样。” 他说完,朝周宴之笑了笑。 周宴之透过他,看到了温颂的影子。 果真是相依为命长大的两个人,性子一模一样,永远为别人着想。 “好,我知道了,”周宴之拿出手机,“小繁,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联系我。” 乔繁受宠若惊,把饭盒换到左手,右手在裤边擦了又擦,才掏出手机,扫了周宴之的二维码,“谢谢周总,您吃饭了吗?” “待会儿回去吃,你吃饱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对面饭店——” “不用不用,我吃饱了,我一点就要上班了,得去休息间里躺二十分钟。这里条件差,空气又不好,我就不留您吃饭了,等改天您有时间了,我请您和温颂一起吃饭。” 他比温颂早进社会,和不少人打过交道,说话客套有礼,气度很不平凡。周宴之想:乔繁的人生不会仅限于汽造厂。 受过磨砺的孩子,注定不会普通。 “好,好好照顾自己。”周宴之说。 乔繁看他离开,忽然问:“周总,那个……您应该不讨厌温颂吧?” “我怎么会讨厌他?” “我也觉得,虽然温颂这个家伙温温吞吞的,说话跟蚊子哼一样,还是个受气包,看着叫人干着急,但他心很好的,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其实他有很多讨人喜欢的地方。” 乔繁像是想极力推销又不好意思,于是转了个弯,迂回道:“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人,但是您可以告诉他,他学什么都很快,说不定……说不定哪天您就会喜欢他了。” “他不用学。” 周宴之说:“他很好,麻烦你转告他,他不需要改变,已经很讨人喜欢了。” 温颂再次检查了抑制贴。 好巧不巧,他这个月的发情期和比赛同一时间逼近,两种焦虑互相影响,苦的是温颂。 他明显感觉到心脏发紧。 不适感由内而外溢出。 他对着镜子犹豫了半天,决定在肚脐上贴两层抑制贴。 十六周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和吃撑完全不一样,从侧面看就像一只扁扁的锅盖。 温颂摸了摸,心想:幸好是冬天,有厚厚的衣服遮着,不然早就被发现了。 大四,怀孕,感觉他会成为云途员工茶余饭后的话题,光是想想就后怕。 幸好云途的外派项目还有不到一个月了,他应该能瞒天过海,顺利结束这次工作。 他呼出一口气,放下毛衣出了卧室。 正准备下楼做早饭,却发现周宴之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他。 “先生?” 周宴之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看起来格外温暖,“阿姨说你昨天拿耳温枪测了温度,哪里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我?” 温颂讪讪,“36度2,正常体温,先生不用担心。” “是不是发情期要来了?” 温颂没想到周宴之一猜即中,既惊讶又赧然,“有……有可能是,但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我贴了两层抑制贴。” 他想都没想,捞起衣摆给周宴之看。 周宴之一垂眸就看到他雪白又圆润的小肚子,微微一怔。 简直像大号的糯米糍。 肚脐上交叉贴了两张抑制贴。 周宴之无奈:“不可以这样,这又不是胶带,是药,对身体有影响的。” “哦。”温颂认错态度极好,一句都不争辩,乖乖撕下一张。 周宴之防范未然:“强效抑制剂和止疼药绝对不可以吃,知不知道?” 温颂点头。 周宴之还想说:一旦察觉到不舒服了,立即来找我。 可是这话,他怕温颂不爱听。 “说不定会像上个月一样,压根不来。”温颂乐观地说。 “小朋友,发情期不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周宴之在温颂的柔软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假意恼怒,温颂立即举手发誓:“我保证不乱吃药,先生不要生气。” 周宴之握住他的手,将他的胳膊放了下来,而后俯身帮他整理衣摆,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肚子和后腰。温颂的喉结忍不住动了两下,屏住呼吸望向另一边。 “下去吃早饭吧。”周宴之拍拍他的屁股。 “啊?” 温颂下楼才发现,周宴之已经提前起来做好早饭了。 先生不仅抢了先,还故意做的比他昨天更丰盛,温颂气鼓鼓地盯着他。 周宴之毫无惭意,叉起一块苹果递到温颂嘴边,“尝一尝,比一般苹果好吃。” 温颂张嘴吃掉,确实又甜又脆,他两口咽下去,含混道:“先生,明天还是我做饭吧。” “不行。” 温颂诧然,“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周宴之在他对面坐下,微微耸了下肩,“你不能剥夺我做饭的权利。” “我——”温颂这下没话说了。 他从来没在嘴皮子上赢过先生,当然,他主观上也不想赢。 “好吧。” “这几天专注比赛,其他的事不要胡思乱想。”周宴之说。 温颂咬着汤匙,缓缓点了点头。 他一边吃一边偷偷看周宴之。 他心里明白,这段时间他情绪起伏不定,先生也跟着担心。这让他既感动又愧疚。怪不得人们都说“门当户对”,换成任何一位像方先生那样的omega,先生都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费尽心神。 给不了事业上的助力也就罢了,还拖先生的后腿。年前先生本来就忙翻天了,还要分神关照他,一想到这,温颂越发讨厌自己。 偏偏身体还不争气。 先生熬的虾仁蔬菜粥又鲜又清爽,到他的胃里还是翻江倒海,他脸色一变,强忍着又喝了几口,最后实在难受,说了声“对不起先生”,就冲去了卫生间,把门反锁上。 吐得一干二净,口腔里全是酸水,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明明胃里已经没东西了,还是想吐,仿佛内脏在向上挤压,大脑嗡嗡作响。 他倚在墙壁上,一圈一圈揉着胃,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劲,漱完口又重新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浑身脱力,脚步还是虚浮的。 周宴之在门口等他。 温颂想朝他笑,可是硬扯出来的笑容实在难看,他僵了一下,又缓缓收回嘴角。 “对不起,先生,我是不是破坏了——” 还没说完,就被周宴之揽进怀里,他感觉到周宴之宽大而温暖的手掌正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这让他因为剧烈呕吐而加速的心跳得到缓解。他放任自己轻轻靠在周宴之的肩头,大脑放空,找回平稳的呼吸。 “我之前说过,不要轻易道歉,”周宴之的手落在温颂的后腰,揉了揉,“怀孕很辛苦,对不起这三个字应该由我来说。” 温颂不解,喃喃发问:“先生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做得远远不够。” 温颂听了就要反驳,刚挣扎就被周宴之搂了回去,“小颂,怀孕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参与进去。” 温颂小声说:“没有不让先生参与,只是参与也没有用,网上说孕吐会在十七周之后消失,再坚持几天就好了,先生不要担心。” “小颂为什么总是希望我对你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周宴之松开手,指尖抚开温颂额前沾了水的碎发,望着温颂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这违背了我的意愿,我做不到。” 温颂的嘴巴一张一合,什么都没说出口。 “如果小颂非要和我拧着来,也没问题。哪天我生病了,小颂也不可以关心我,我们就在一间房子里做陌生人好了。” 这戳中了温颂的软肋,他的眼睛瞬间变得水汪汪,仰起头望向周宴之:“不要……” “能理解我的心情了?” 温颂愣怔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先生这是教他换位思考。 “理解了。”他替先生委屈。 “那现在应该怎么做?” 温颂想了想,如实告诉周宴之:“胃难受,吃不下去,想歇一歇,可是上班要迟到了。” “那就请假。” 温颂犹豫道:“请假不好。” “如果我插手,小颂会反感吗?” 温颂当然不会反感,只会于心不安。 “我的建议是请半天假,吃了午饭再过去,请假的事我来沟通。小颂如果不愿意,我不勉强,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周宴之语气温和,循循善诱。 温颂从小到大都很少用“我认为”“我不想”这样的词汇做开头,这让他有些为难。可是周宴之没有催他,带着他坐在沙发上,递上来一杯陈皮生姜茶,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我……我不想请假,我还可以坚持。”他鼓起勇气说。 “好,没关系。”周宴之柔声道。 “如果实在不舒服,我不会硬撑的。”温颂向周宴之承诺。他喝了生姜茶,胃里好受些了,但还是吃不下去。宋阿姨给他蒸了两只南瓜蜜薯包,放进保温盒,让他带去公司。 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也不说话,就眨巴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周宴之。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就是单纯想多看先生两眼。 周宴之走过来,二话没说就将裹得圆滚滚的他圈进怀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冬日暖阳斜斜地照下来,为温颂柔软的发丝镀上一层金粉。 安静的拥抱持续了不到五秒的时间,温颂稍微一动,周宴之就松开了手。 温颂藏在围巾里的半张脸已经红透了,他瓮声说:“先生再见。” “晚上见。” 温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宴之似乎在慢慢改变和他的相处方式。 他被先生引导着“开口”。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最后两天,他的紧张程度不亚于高考,一方面对奖金有期待,一方面想得到先生的认可。正因如此,过犹不及。 紧张过度导致他情绪极其不稳定。 可是先生不厌其烦。 先生以前对着他总是无奈叹气,现在却总是说:“小颂,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样也不错。” “我很高兴小颂能表达自己的想法。” 温颂也渐渐从舌头打结,变成了慢慢吞吞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这个转变,外人看起来微乎其微,但对于温颂来说,确实惊天巨浪。 他似乎……更加有勇气表达了。 譬如这天下午,温颂盯显示屏盯得累了,躲在茶水间偷偷做眼保健操。宋旸走进来,看他笨拙幼稚的模样,冷嗤了一声。 温颂抬起头,他立即换回笑脸。 “明天要比赛了?”他问。 温颂本能抗拒和他接触,笑着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可是宋旸又说:“年前周总真的很忙,任何一家公司的老板都是这时候最忙,我提一个小建议啊,不是针对你,我只是觉得……你还是让他安心工作比较好,不要让他太分神了,我瞧着周总最近疲惫了很多。” 若换做以前,这番话对温颂来说简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他一定会为此焦虑内耗、痛苦愧疚、辗转反侧深夜难眠…… 可他现在有一点点不一样了。 就像先生说的,他照顾他,不是承担义务,是在行使权利。不是他占用了先生的时间,是先生自愿参与进他的怀孕过程中。 他的确很麻烦人,但他没有错。 没有错,就不能轻易道歉。 脑海中闪过这样一段逻辑线,他捋清楚了,心里也有底气了,他慢慢站直了,对宋旸说:“宋助理,我没有不让先生安心工作,我一直劝先生不要管我,可是先生不听。” 宋旸愣住了。 他的视线先上下打量了一遍温颂,又在温颂的脸上停留很久,才开口:“你……怀孕之后脾气变化挺大啊。” 这话听着就让人不舒服,温颂皱起眉头,强忍住反感,直言道:“是有一点。” “我只是友情提醒,没别的意思。”宋旸的脸色冷了下来,阴阳怪气地说:“周总把心思放在家里,我可是直接受害人。” 温颂低下头,不说话。 看宋旸准备离开了,才小声说了句:“宋助理,你辛苦了。” 宋旸没理他,径直走了出去。 明明是做了件不太礼貌的事,温颂的心情却莫名畅快起来。 他没有受气,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四年了,他终于摆脱了笼罩在他心头将近四年的阴影——每次见过宋助理,就要悒悒不乐半个月。 这次他终于可以笑着离开茶水间了。 形容不出的爽快,胸腔的浊气一扫而尽,就连窗外的阳光都明媚了许多。 他忍不住弯起嘴角,盯着咖啡机傻笑,把之后进来的两个同事吓了一跳。 他连忙讪讪逃离。 没听到同事在他离开之后的议论—— “我上次不是说看他眼熟吗?我昨晚睡觉前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了,真是在福利院见过他,他好像……是个孤儿。” “孤儿?” “是,挺可怜的,上过报纸呢。” 紧张了很久,真到了比赛这天,温颂的心情倒平复了。 比赛场地由新航科技提供,一共两百多位参赛者,分成了四组,初赛时长三小时。 温颂被分在第三组。 上午九点入场。 温颂七点半就开始吃完早饭了,坐在沙发里等黄师傅,可等了好久黄师傅都没出现,倒是看见周宴之一边戴手表一边走下来。 “先生?” “我送你过去。”周宴之知道温颂想说什么,解释道:“我本来也要去那边的,今天有媒体采访。” “那就麻烦先生了。”温颂起身。 “抑制贴、水杯、薄荷糖都带了吗?”周宴之走过来检查温颂的小包。 “带了。”温颂乖乖打开包。 “走吧。”周宴之接过他的包,顺势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去地下车库取车。 温颂朝宋阿姨挥了挥手,宋阿姨对他做出加油的姿势,扬声说:“考完试阿姨给你炖排骨!” “谢谢阿姨!” 温颂坐进车里,又陆续收到乔繁、鹏鹏、小铃还有婷婷发来的消息,都是“加油加油你最棒”一类的话,除了乔繁比较高冷,他只发了一条——[又不是高考,随便敲敲键盘就行了。] 温颂笑吟吟拿给周宴之看,周宴之弯起唇角,评价道:“嘴硬心软。” “是,小繁就是这样。” 周宴之余光扫到温颂把朋友们发的祝福一张张截图下来,存在一个相册里。 周宴之没由来地想:什么时候,那个相册里会出现他? 他看了温颂一眼,温颂不知翻到了什么,脸颊一热,捂住手机朝他傻笑。 “怎么了?” 温颂摇了摇头,眼眸亮如繁星。 他笑吟吟又不设防的模样最让周宴之招架不住,喉结缓缓滑动,目光落在前方。 到新航科技才八点二十。 温颂坐在车里等待。 心情刚平复下来,身体又不配合了。 后颈传来一阵刺痛,他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很明显的,发情期汹汹而来的征兆。 他下意识按住了后颈。 “不舒服?”周宴之关切地问他。 温颂飞快摇头。 “是不是发情期——” “不是!”温颂扬声否认。 周宴之眸色深沉地望着他,温颂只能躲躲闪闪,心中叫苦不迭。 这该死的发情期,上个月惴惴等了半个月也没出现,非要在这个重要日子来! 他还能坚持考完三个小时吗? 他用余光巡视车外的街道,企图寻找药店,想偷溜出去买强效抑制剂和止热药。 西南方向似乎有一家药店。 但是周宴之察觉出了他的意图。 “不许买药。” 周宴之的声音在车厢里显得格外冷峻,温颂吓得一颤,手僵在车门边,良久才回过身,一点一点缩进车座和车门之间的夹缝里。 “我……我有一点难受,先生。” 他有些委屈。 他也没有办法,他为比赛准备了好久,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小颂。” 温颂抬起头,蓦然对上周宴之的眼。 周宴之解开安全带,倾身靠近,“目前最安全最快捷也最有效的解决办法,是我。” 第30章 第 30 章 “好可爱。” 迷迷糊糊中, 温颂就来到了后座。 后座比副驾驶座宽敞许多。 车停在了地下车库的角落,车灯都关了,视线昏暗,只有暖风源源不断吹出来。 温颂脱了外套, 跨坐在周宴之的腿上, 两只手攥着自己的毛衣下摆, 微微后仰,看着周宴之轻轻揭开他肚脐上的抑制贴。 周宴之撕得很小心, 不敢用力,还用指腹围着肚脐那一圈轻轻揉按,怕他疼似的。 温颂前所未有的敏感,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有一瞬间他甚至原谅了四个月前意乱情迷的自己。先生身上有一种魔力, 能轻易消解他的理智, 他难以保持清醒,无力抗拒。 那晚也许不完全是他的错。 刺啦一声, 后颈那张被汗水浸湿的抑制贴也离开了温颂的皮肤, 铃兰香味的信息素瞬间充溢在车厢里。 温颂感觉到周宴之的手臂在他的腰上倏然收紧, 两个人的上半身几乎密不透风地贴在一起。他把脸埋在周宴之的肩头,呼吸愈发急促,身体也热得快要烧起来了。 “先生……” 明明是呼救, 却像一声细细弱弱的小猫叫, 很快他就感应到了先生的信息素。 松木徐徐融入铃兰香。 周宴之的吻游离在温颂的鬓角、耳侧,若即若离,让温颂的身体随之忽冷忽热,愈发折磨。他听见周宴之在他耳边说: “小颂,临时标记,好不好?” 他残留的理智捕捉到周宴之声音里的清醒, 带着温柔的安抚意味,他明白:先生不会像他这样无能,轻易溺入情欲的海。 他强打起精神,“不、不太好。” “哪里不好?”周宴之的唇瓣流连在温颂圆润饱满的耳垂上,似引诱地说:“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入场了,小颂真的不要我吗?” 一个“不”字再难说出口,温颂已经开始依赖周宴之的信息素,甚至当周宴之松开箍住他后腰的手时,他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 “抱。”可怜巴巴地央求。 周宴之没有立即抱住他,反而在他的喉咙溢出哭腔时,将他转了一个方向,面对车窗坐着。温颂很不情愿,两只手紧紧攥着周宴之的小臂,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贴,“抱抱。” “等一等。” 周宴之拉下温颂的毛衣领子,看到因为强行揭下抑制贴而泛红的腺体。 温颂感到疼痛与欢愉同时涌了上来。 他不受控制地挣扎、扭动,两手用力推开周宴之的手臂,膝盖抵在周宴之的大腿内侧,试图打开车门,又被周宴之抱了回去。 信息素进入血管,流经全身。 抵达心脏的一刹那,温颂倏然安静下来,身子软成一滩水,靠在周宴之的胸膛。 周宴之用毯子裹住温颂,将他抱进怀里,温颂一动不动,任他摆弄。过了一会儿,温颂忽然开始抽噎,把脸埋在周宴之的颈窝,和那晚一样,做完临时标记就扑簌簌掉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周宴之拉起毯子,完全盖住他,隔着绵软的毯子蹭了蹭他的额头。 “生气了?” 温颂隔了几分钟才摇头。 “不让你吃药,不是为了宝宝,是为了你的健康。”周宴之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温颂的腰,“本来就有信息素紊乱症,还用药压制发情期,这样的事以后不可以再做了。” 温颂在毯子里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宴之失笑道:“好,不念叨你了。” 还有十分钟就要入场。 周宴之在温颂的后颈和肚脐上各贴了一张抑制贴,整理好他的毛衣,把他从毯子里捞出来。温颂垂眸说:“身上都是……味道。” 周宴之帮他穿好外套,检查好纽扣之后,把车窗降了下来。 冷空气嗖地钻进来。 温颂没有动,也没敢抬头。 先生的胸膛占满了他全部的视线。 “好些了吗?”周宴之问他。 温颂迟钝地点头,耳根通红。 “希望小颂取得好成绩,”周宴之微顿,“如果实在坚持不住,也不要强撑。” “好。” 还有最后三分钟,温颂终于抬头望向周宴之,周宴之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一相接,他便弯唇浅笑。 温颂说:“谢谢先生。” 周宴之拂开他额前的碎发,“不要说谢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温颂想了想,“那应该说什么?” “说你的感受,”周宴之耐心地引导他,“说做完临时标记,身体有哪些反应,好的与不好的,都可以告诉我。或者说说即将比赛的心情,除了道谢,我们之间还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温颂把手按在胸口,“心脏跳得没那么快了,脖子也没有紧绷难受的感觉了。” 周宴之用纸巾擦掉温颂额上的汗。 “比赛……有一点紧张。” 话音甫落,周宴之忽地将他抱住,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温颂猝不及防,又靠在了周宴之的肩头,他屏息片刻,悄悄把脸颊贴了上去。 周宴之在他耳边说:“小颂,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入场之前,温颂回头看了一眼。 周宴之站在不远处,遥遥望着他。 就像少年的梦里常常出现的那样,在他人生的重要时刻,一回头,周宴之就会出现。 美梦成真了,幸福得更像一场美梦。 温颂朝他笑,转身走了进去。 周宴之的手机振动起来,是新航科技的负责人问他什么时候到,他回复了消息,抬头看到了谢柏宇。谢柏宇正把耳机放进包里,目光对上,他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他板着脸,朝周宴之点了下头。 周宴之也向他颔首 三个小时的初赛,八道题,都是算法设计。程序完成之后提交运行,正确与否由系统直接判定,当场出成绩排名和晋级名单。 温颂动作不算太慢,可能是因为刚做完临时标记,身体疲乏得很,腰也酸痛。 手指在键盘上都要敲出火星了。 硬生生撑了三个小时,提交程序的时候他重重舒出一口气,扶着腰站起来。 健康最重要,他痛定思痛地想,结束这次比赛之后,一直到宝宝出生之前,他都不能再参加这些让他身心俱疲的事了。 他估摸着成绩大概率不会太好,还没来得及沮丧,结果一出赛场就在场外大屏上看到自己的排名——温颂,第三组第三名。 他愣住。 比他预想的好很多。 他眨了眨眼,确定没有看错。 真的是小组第三。 “厉害啊。” 温颂转过头看到谢柏宇,谢柏宇抬起下巴指了指屏幕,“深藏不露啊小学弟。” 温颂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重新望向屏幕,“我找一找,第一组第……五。” 每组前五名,二十人进入决赛。 “学长你也晋级了!”他兴奋道。 “请晋级的选手前往二楼报名决赛。有意参加决赛的选手务必完成报名,本次比赛不设替补名额。”工作人员扬声提醒。 温颂正要过去,却发现谢柏宇停在原地不动,他疑惑地问:“学长,你不上楼吗?” 谢柏宇把包抡到肩头,“不去了。” “为什么?” “累,不比了,”谢柏宇朝他笑了笑,“你加油,等你好消息。” “啊?” 温颂不理解,“学长,参与也有奖金呢。” “等你拿大奖了,请我吃饭。”谢柏宇转身离开了。 温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满头雾水地上楼。 他没想到周宴之坐在二楼。 进入会议厅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周宴之和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长桌尽头相谈甚欢。周宴之不知说了什么,对方连声称道。 因为媒体采访,今天周宴之穿得很正式,西装革履,气度不凡,格外引人注目。 温颂愣住,在门口踟蹰不前。 还是周宴之先发现了他,但没有主动打招呼,而是让工作人员去接待温颂。 礼仪小姐引着温颂来到报名台。 “恭喜晋级,在这边签字就好,这是晋级的奖金和礼品。” 温颂全程都是蒙的,初赛获胜的奖金是一万,奖品是一台新款平板电脑。 他一手抱着平板,一手拿着支票,在礼仪小姐的带领下,走到周宴之面前。 新航的董事长先开了口,“还没毕业就拿了小组第三,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他转头对周宴之说:“周总,还不招入麾下?” 周宴之看着温颂笑,眼神暧昧,语气却正经:“云途实属小庙一间,小同学有更广阔的天地可以闯荡。” 温颂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耳根已然通红,小声说:“谢、谢谢。” 周宴之起身,对新航的董事长说:“江总,那我就先回去了,剩下的事劳您多费心。” “中午一起吃饭。” “不了,”周宴之婉拒,“我得回去陪我爱人,他还没有吃午饭。” 温颂的脸刷的一下全红了。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新航科技的大楼,黄师傅已经提前把车开过来了,周宴之先上车,温颂在后面磨蹭了几分钟才进去。 黑色宾利缓缓驶离,没人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长焦相机,镜头正对着车 决赛时间安排在年后。 温颂终于闲下来了。 离过年还有不到十天,他开始频繁往来于公司和医院。 鹏鹏今天尝试下床,可惜失败了。 他的腰压根动不了,虚弱的下半身也支撑不住,折腾半天,脚掌只踩了一下地面。 温颂连忙去拿拖鞋,一回头,发现鹏鹏哭了,一开始只是眼角留下两串泪,温颂一靠近,他就收不住了,哭得泣不成声。 温颂顿了顿,放下拖鞋走上来抱住他,“越来越好了,是开心的眼泪,对不对?” “小颂哥哥……” 温颂学着周宴之的样子轻轻拍着鹏鹏的后背,安慰他:“就像一台机器,换一下零件,维护一下系统,很快就能重新运作了。” “我想走路。” 走路,对普通人来说,稀疏平常到无需思考的事,对鹏鹏来说是经年的奢望。 温颂松开他,俯下身握住鹏鹏的两只脚踝,微微用力,让他的脚掌轮流碰一碰地面,抬头笑道:“这不就走了?” 鹏鹏破涕为笑,又问:“小颂哥,走路是前脚跟先着地,还是后脚掌先着地?” “后脚跟先着地,然后重心前移,就像这样。”温颂握住他的脚,做了一遍动作。 “我突然发现,鹏鹏还是大长腿呢,到时候走起路来一定很快。” 鹏鹏咧嘴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又落下眼泪。 温颂知道这一刻对鹏鹏来说意义重大,没有过多安慰,去卫生间洗了手,回来给鹏鹏切了一颗芒果,把芒果粒倒进酸奶里。 “小颂哥,过年你别来医院了。” 温颂愣住。 鹏鹏抹了眼泪,说:“你要和周先生在一起过年,你们是新婚夫妻。总之你别来我这里,我和小繁哥还有小铃我们仨一起过。” “这么快就把我抛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颂笑着摸了摸鹏鹏的脑袋,把芒果酸奶递给他,“我说过了,我们永远不分开。” 一想到鹏鹏他们仨在冷寂寂的医院病房里过年,他就倍感心酸。过往十多年,他们四个从来没有分开过。 之前在太阳福利院的小房间里,他们会凑在一起吃温颂攒钱买的小蛋糕和火腿肠。后来转移到社会福利院,温颂有了奖学金,可支配的钱多了些,过年的花样多了些。 他们会一起吃火锅,一起玩语音游戏,一起听电视晚会直到零点零分,福利院外的天空放起烟花,再一起酣然睡去。 他们的日子拮据,清苦中作乐,但相依为命也是一种幸福。 因此温颂不可能抛下朋友们。 但是……他其实很想和先生一起过年。 真是为难。 下午一点半之前,他回到云途。 数据迁移项目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温颂估摸着日子,恐怕年前就能结束。 温颂望着办公室,心中颇为不舍。 先生说他有更广阔的天空,可他觉得云途已经很好了,这里有能看到天空的中庭,在钢筋铁骨的写字楼里还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作为一个长期奔波于便利店和超市收营台之间的打工人来说,云途对温颂来说是上上选。 一想到将来有机会留在云途工作,温颂的心情都愉悦起来。 更让他高兴的是,他晋级决赛的消息在公司数据部传开了,原本对他视而不见的同事忽然主动和他打招呼,偶尔还有人分享零食给他。他似乎不再是外派小组的小透明。 这个转变使他有些得意。 连带着见到周宴之的时候,都忍不住炫耀。 “先生,他们好像都知道我晋级了。” 下班之后他溜到顶层办公室陪周宴之加班,窝在沙发里边吃小面包边说。 周宴之放下文件,挑眉道:“是吗?” 温颂微微红了脸,“以前有一个同事,他每次见到我都目不斜视,完全当我不存在,结果昨天在茶水间,他主动问我比赛内容,聊了好几分钟。” “这么没礼貌的人,你还愿意和他聊天?” 温颂想了想,“虽然不知道他之前为什么对我有成见,我想也有可能是我的问题,我总是低着头,也不主动和别人打招呼。” “你之前和他打招呼,他理你吗?” “……不怎么理。” “那就不是你的问题。” 周宴之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温颂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那就不是我的问题。 他咧嘴朝周宴之笑,“先生您真好。” 周宴之忙完手头上的工作,起身拿起外套,温颂见状,立即跟着站了起来。 “围巾。”周宴之走过来,把温颂的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围巾也缠得严严实实。 他在这方面最严格了,温颂完全没有插手的份。 “新年衣服买了吗?”周宴之问。 温颂摇头,“不是只有小孩子才每年都买新年衣服吗?我衣服够穿的。” “你不是小孩子吗?”周宴之单手捏了捏温颂的脸颊。 温颂被迫撅起嘴巴,含混道:“不是了。” “是。”周宴之一个字否决。 温颂慢慢发现,先生其实有一点掌控欲。以前两个人关心没那么亲密的时候,先生对他很少提要求,现在两个人肉眼可见地熟稔了,先生也开始“强迫”他做一些事了。 当然,是为他好的事。 吃完饭,他就被周宴之拖去了商场。 温颂看着奢华如电视剧里时装秀场一样的品牌店,咋舌不已,偷偷揪了揪周宴之的袖子。可周宴之回头问他,他又不敢说了。 他怕周宴之不高兴。 他纠结得心脏都开始难受了。 先生给他买好的贵的,他当然理解,这是先生的生活品味。可是他实在不习惯,也穿不出去。再说了,他领了四年的贫困生补助,哪天回学校,手上一只三万的表,身上一件五万的外套,还不被人拍下来举报到网上? SA已经出来迎接周宴之了,温颂指着橱窗里的西服套装,“先生,那件好适合你!” 周宴之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走进店里,每一只价格牌都让他瞪大了双眼,他吞咽口水,赶在周宴之为他挑选之前,指着一件衬衫说:“这件也适合先生。” 他脸上露出了讨好又惶然的表情。 周宴之顿了顿,无奈发笑,把他带到店外,找了个休息区坐下,“小颂,我在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为什么不拒绝?” 温颂更害怕了,连忙说:“没有不喜欢。” “说真话。” 温颂犹豫了很久,才闷声说:“我不想穿这么贵的,我……我不习惯。” “你不喜欢,你不习惯,你不愿意,这些都是理由,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我。” 温颂欲言又止。 周宴之也不催他。 安静了好几分钟,温颂终于开口:“我不想让先生失望,先生花时间陪着我,我很感动。其实我也想让先生开心,可是我拥有的太少了,先生什么都不缺,我又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他一边说一边缓缓低下头。 “其实你知道怎么让我开心。” 温颂立即抬起头。 “我说过,你开心我就会开心。” 温颂呼吸一滞,身体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左边小人说:先生都这样说了,你还矫情拧巴什么? 右边小人说:就是因为先生这么体贴,我才更不能给他添麻烦,先生最近都快围着我转了,要不我就在这里买一件,然后把衣服钱和鹏鹏的手术费一起还给先生。 左边小人:你这样先生会更生气的! 右边小人: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不会回应…… 左边小人:先生已经告诉你答案了,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温颂倏然站起来,两手拘谨地握在身前,生涩地邀请周宴之:“……先生,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我想去那里买衣服。” 周宴之莞尔一笑,“好啊。” 温颂带着周宴之来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商场,进去之前还要先穿过一条弯弯绕绕的巷子。本来已经很狭窄了,还有鞋店把货都铺出来,两个人并排都没法走。 温颂有些不好意思,走在周宴之前面,时不时回过头,生怕周宴之名贵的衣服蹭上两侧的旧墙。有电瓶车从后面骑过来,他立即拉住周宴之的袖子,一副紧张模样。 周宴之顺势握住他的手,失笑道:“看路,不要看我。” 温颂脸色一讪,进去之前介绍道:“这个叫小商品市场,但是里面几乎都是买衣服的,一楼超级便宜,二楼贵一点,听说是一些大牌的仿货,我也不懂,我一般在一楼买。” 他戳了戳自己的外套,又指了指斜对面的店铺,“我这件外套就是在他家买的,穿了好多年,一点都没坏。” 他快步走过去,和老板打了招呼,老板一看到他就说:“大半年没来了吧?” 温颂笑道:“是,来买过年衣服了。” 老板拿起晾衣杆,指着墙上挂着的一排羽绒服:“看看,新进的货,这件白色适合你。” 温颂回头看了看周宴之,用眼神征求意见,周宴之说:“试一试。” 温颂立即咧嘴笑了。 他脱了外套,正要放到架子上,周宴之已经接了过去。 老板瞥他一眼,“哎哟,你这肚子——” 温颂没好意思回答,羞得满面通红,侧过身去,穿上羽绒服。 大小倒是正好,就是太膨了,温颂最近又长胖了些,没腰线,穿起来更是圆滚滚。 温颂转身面向周宴之,抻着胳膊,腼腆地笑了笑:“……是不是太胖了?” 周宴之觉得好可爱,他想起温颂送他的白色毛绒小机器人,简直一模一样。 他还没夸出口,温颂已经做出了决定:“还是换一件吧,我不太喜欢这个。” 他又拿了一件浅蓝色的羽绒服。 直筒版型,帽子是针织材质的,边缘带了一圈白绒,把温颂的学生气衬得更重了。 他又凑到周宴之面前,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问:“先生,这件还可以吗?” 周宴之如实回答:“好可爱。” 温颂蒙了一下,脸更红了,他自己照了照镜子,也觉得挺满意,在老板的极力推销下,又买了毛衣和加绒牛仔裤。 小店连个试衣间都没有,就一块布支起来,温颂钻进去换了全套,很快就出来了,周宴之走近了,帮他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他小声问:“先生,你会不会觉得很廉价?” “不会,你这个年纪,穿什么好看。” 温颂知道周宴之表达得很委婉,但他确实也就这个经济实力,没办法。 他凑到周宴之耳边,神神秘秘道:“先生,你猜猜这一套加起来多少钱?” 周宴之往低了想,“六百。” 温颂朝他眨了眨眼,用嘴型说:“看我的。” 他转身对老板说:“一共多少钱?” 老板拿出计算器点了点,“羽绒服二百八,毛衣一百二,裤子九十九,快过年了给你打个九折,一共四百五。” 周宴之刚要拿手机,就听到温颂斩钉截铁道:“二百。” 周宴之愣住了。 “你这小家伙,每次都砍这么狠,”老板摆摆手,“不行不行,进价都不止二百。”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别家早就上春款了,您不卖给我,也很难卖出去了,而且您看这线头,洗两次准开线,几十块最多了。”温颂又把羽绒服从上往下摸了一遍,小声说:“这羽绒服也是肯定要跑绒的,摸起来就不实在。” “别瞎说啊,百分之九十鹅绒。” “我在服装厂打过工,这个一摸就不是鹅绒,”温颂语气弱弱的,态度却很坚决:“就二百吧,我也是帮您清库存,我付款了。” 老板拦他:“哎哎这样吧,二百六。” 温颂抿了抿唇,眼珠一转,拉开拉链就要脱掉,“那就算了。” 老板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拍着大腿说:“行了行了,二百就二百,开春了记得过来买春装啊。” 温颂终于露出笑容,付款的时候还不忘说:“谢谢老板,老板新年快乐。” 温颂进去换回衣服,老板原本就一直拿余光瞧周宴之,毕竟在这个小商品市场里,这样身材长相气度的人还是少见,尤其是身上这件黑色大衣,光看质感就不是便宜货。 他凑过去,“你这个外套在哪儿买的?仿得挺真啊,是二楼东边那家吗?” 他说着就要上手摸,被温颂瞧见了,拔腿就冲了过来,硬生生挤进两人之间。 “老板,给我装一下袋吧。” 老板“哦”了一声,转身去拿袋子了,没走两步又回头,想看清周宴之大衣的细节。 温颂立即张开胳膊,像老母鸡一样护住周宴之。 周宴之轻笑,从后面抱了抱他。 拎着两只袋子,温颂开开心心地走出商场,外面风一吹,瞬间又冷静下来,难为情道:“先生是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周宴之眼里含笑地看他。 “就是……以前要帮鹏鹏小铃他们买衣服嘛,经常一次买一季的衣服,肯定要砍价,砍价砍多了才发现,其实利润空间好大的,一百块的衣服砍到五十,老板都有的赚。” 见周宴之不说话,温颂更难为情了,甚至有些后悔,他似乎展露出了很市侩的一面,其实他只是想向周宴之展示他的生存能力。 他知道他在公司里的表现太怯懦太拘谨,很拿不出手,他也不想的,可能是太想表现好又太害怕被人发现他和先生的关系,做多做少似乎都有错。可他这个人在养活自己和朋友这件事上,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 他确实过得拮据贫寒,但他有他的生存之道,这么多年也没让自己饿着冻着。 可是这个行为不太体面。 今天又犯糊涂了,他低下头,瓮声说:“我……我让先生丢脸了。” 手指绞在一起,懊恼不已。 可是周宴之抱住他,用一种惊讶又喜爱的语气说:“你怎么这么厉害?” 温颂呆住,茫然望着周宴之。 “啊?” 周宴之笑着说:“小颂还有这么厉害的一面,真让我刮目相看。” 他微微俯身,和温颂碰了一下额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骄傲,怎么会丢脸?” 温颂感觉自己的小心脏被先生玩弄在股掌之间,时而低落无力,时而怦怦乱跳。 他羞赧道:“现阶段我觉得衣服能穿就好,先生放心,等我赚得多一点,会给自己买品质高一点的衣服,不会给先生丢脸——” 他自觉说错话,想了想又改成:“——让先生更为我骄傲的。” 他望向周宴之的杏圆眼被路灯映得明亮,如细碎星河,里面盛着周宴之的倒影。 周宴之慢慢意识到,他不需要费心思纠正温颂,温颂没有错,过分的礼貌和讨好并不是温颂的缺点,只是他的自保方式。 在温颂的成长过程中,也许没什么人给过他明确的赞扬与肯定,所以他小心翼翼。 他握住温颂的手,两人并肩走在路灯昏黄的小巷,温颂忽然想到:“先生还没有买新年衣服呢!” 他皱起脸:“哎呀,应该先给先生买好新年衣服,再来这边的。”他光顾着自己了。 他拖着周宴之的手快步往前走,“我……我们现在就去,我给先生买。” “买什么?” “就是来之前去的那家,我不认识牌子,橱窗里那件西服好适合先生的。” “你给我买?” 温颂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有一万块奖金。” 周宴之笑着问他:“都用来给我买衣服?” 温颂仍是毫不犹豫,“我知道有点少,但我身上有钱的,如果买不起西服,我还可以给先生买一条领带,或者衬衫,我——” 没等他说完,周宴之微微使劲,就将他带进怀中。 温颂呆住。 冬夜静谧,借着昏黄暗淡的路灯,他怔怔望着周宴之英俊的侧脸,听到他说:“小颂,舍不得给自己的,也不要给别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你说我喜欢方思镜?”…… 第二天, 周宴之带着温颂去了商场。 他确实想买一件浅色的大衣。 其实温颂觉得先生更适合深色,因为先生的五官轮廓感很深,穿冷色调更突出。 “小颂喜欢浅色,”他俯身靠近, 在温颂耳边说:“我想和小颂穿情侣装。” 温颂的嘴巴半天没合上。 直到周宴之换了一件驼色羊毛大衣走出来, 他才回过神, 刚刚那句话真的是从先生嘴里说出来的吗?应该是他幻听了吧? 可是周宴之把他拉到镜子前。 他今天穿了一件咖色短款棉服,和先生的驼色拼在一起, 竟然意外的和谐。他摸了摸周宴之的袖子,然后抬起头对着周宴之傻笑。 “这件怎么样?”周宴之问。 温颂完全挑不出问题,真诚道:“先生穿什么都好看,比他们家代言人穿起来还好看。” 周宴之又让温颂去帮他挑衬衣。 温颂挑得眼花缭乱, 先生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是货真价实的“穿什么都好看”,纠结得愁容满面, 好不容易才抉择出一件。 周宴之换上, 对温颂说:“小颂眼光真好。” 温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宴之购物效率很高, 选定就去刷卡,温颂拿出手机蠢蠢欲动,想抢在周宴之之前支付, 被周宴之一个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他感觉到SA的目光在他的衣服上打量了一圈, 而后露出了惊讶和不解的神情。 说不自卑是假的,但比起从前,他心头那朵阴云似乎浅淡了许多。 那又怎样?他想,我就是买不起嘛,买不起又不是我的错,是品牌溢价太严重! 刚走出玻璃门, 就听见一声“小颂”。 温颂循声回望,意外看到了方思镜。 方思镜戴着一只硕大的黑色墨镜,拎着一只购物袋,倚在栏杆处打电话,看到他们,收起手机走过来,“好巧,小颂来买衣服吗?” 温颂略显局促地望向周宴之。 方思镜顺着温颂的目光,看到周宴之手里的纸袋,又看到了温颂身上的杂牌棉服,面露愠色,“周总,别只顾着给自己买啊。” 温颂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更生局促,“不、不是的,方先生……” 只要不和先生相关,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现在面前的是方先生。 周宴之搂住了他的肩膀,直接问方思镜:“怎么,小颂的衣服哪里不好?” 温颂一愣。 方思镜也是一愣,旋即笑了,“行行行,哪里都好,小颂哪里都好。” 温颂窘得想钻进地缝里。 周宴之问了些工作上的事,方思镜心不在焉地回答,余光一直游离在手机屏幕上。 “你和律昇——” 方思镜抬手,“打住!不想听。” “又怎么了?” “没有,”方思镜脸色冷冷:“正好,帮我告诉他,我要和延胜制药的二公子订婚了。” 温颂瞠目结舌,周宴之反应却平淡,“订婚?” “是,麻烦帮我转告他。”方思镜重新戴上墨镜,朝温颂笑道:“新年快乐小颂。” 温颂连忙说:“方先生新年快乐。” 他又问:“方先生,您真的要订婚吗?” “是啊。” 温颂替周宴之着急,“为、为什么?您很喜欢他吗?” 方思镜随口道:“我们这个圈子,未必要喜欢才能结婚。” 温颂下意识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轻笑,握住了温颂的手,“知道了,我会帮你转达的,小颂,走吧。” 温颂频频回头。 方思镜径直走进对面的店,姿态轻松,周宴之则更加轻松,最焦心的反而是温颂。 他觉得好奇怪。 比方思镜突然订婚,更奇怪的是先生的反应,先生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慢吞吞地系上安全带,眼睛盯着周宴之的侧脸,试图在周宴之的脸上找到一丝应有的沮丧,可是周宴之眉目怡然,发动汽车时还接了一个工作电话,语气也没有任何异常。 “先生。”温颂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声。 “怎么了?” 温颂两手绞在一起,既关心又紧张:“方先生要订婚了,先生你……你还好吗?” 周宴之起初没听懂,“我?” “方先生要订婚了。” 周宴之发现温颂似乎很在意方思镜,“他说着玩的,八成又和林律昇闹矛盾了。” 温颂沉沉望着他,眉头撇成了八字。 周宴之在等红灯的间隙扫了他一眼,莫名觉得温颂的眼神里含着一丝……同情? “他就算订婚又怎么了?” 温颂低头不语。 “小颂好像对方思镜很感兴趣。” “方先生人很好,事业很成功,各方面都很优秀,是那种天生就讨人喜欢的omega,我觉得喜欢上方先生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 周宴之微微蹙眉,一时困惑。 温颂的意思是,他喜欢方思镜那样的? 他俩不都是omega吗?这个念头触达了周宴之的知识盲区,车停在家门口了,他依然无法理解,看着温颂准备下车,他握住温颂的手腕,对温颂说:“方思镜是omega。” 温颂愣愣点头:“我知道啊。” 周宴之默然,看向温颂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 两个人都陷入深思。 晚上,温颂洗完澡趴在床上给乔繁打电话,讲今天发生的事,他对乔繁说:“我觉得我应该帮助先生,解开这个心结。” 乔繁反问:“什么心结?” “我觉得先生不太能接受方先生对他无意,他拥有一切,却得不到喜欢的人,估计对他打击挺大的。我发现他每次在方先生面前都故作轻松,还会……对我做一些比较亲密的动作,我觉得这是他刻意的掩饰,表现得不在意。” 乔繁沉默很久,“你跟他聊过吗?” “这种事怎么聊?很私密诶!” 乔繁笑了声:“我怎么觉得他不在意,你很在意?” 温颂愣住。 “他都三十了,又不是毛头小子,就算他喜欢那个方什么镜,有什么大不了?他现在有事业有家庭,每天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想这些?我觉得是你太在意了。” 温颂这头不出声了。 “你对他有……那个叫什么我前几天还在网上看到的,”乔繁思索片刻,“占有欲,对,就是占有欲,你希望他把他的心完完全全腾出来。” 温颂扬声反驳:“不是的,我怎么可能有这么自私的想法?如果方先生喜欢先生,我可以立即离婚,立即离开斐城,这辈子都不回来!” “你说实话,温颂,你真舍得吗?” 温颂瞬间哑巴了。 他不敢撒谎,也没有勇气再说一遍。 “你为什么不试试和他做真正的夫妻?哪怕……我是说哪怕,他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同情和怜悯,可他对你的好是真的。你非要拒绝,非要和他划清界限,他难道不伤心吗?” 温颂的目光因为泪意,在光线中弥散。 “就像鹏鹏生病的时候,你要带他去医院,他却跟你闹脾气,说不想活了说你别管我了,听到这些话,你是什么心情?” 乔繁顿了顿,说:“我没谈过恋爱,我就这样类比一下,但我觉得,你面对以前的鹏鹏是什么心情,周宴之面对你就是什么心情。” 温颂恍然。 随即而来的,是浪涌般的心疼和懊恼,心疼先生的付出,懊恼自己的怯懦。 他摸着肚子纠结了一晚。 第二天,吃了早饭,他赶在上班之前对周宴之说:“先生,你今晚有时间吗?” “有,怎么了?” 温颂羞赧道:“我想请先生吃饭。” 周宴之莫名有些紧张。 这小家伙平日里不吭声,一旦说话,势必要往他心口扎。他体验过几次,已经有了阴影,于是问:“怎么突然请我?” 温颂脸颊微红,局促地绞手指:“我……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和先生说。” 周宴之的心凉了半截。 温颂没注意到周宴之脸上微妙的变化,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坐进车里,冲着周宴之摆了摆手,然后抱着包傻笑。 黄师傅看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今晚要和先生一起吃饭。” “你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吃饭吗?” “今天不一样。” 黄师傅好奇:“哪里不一样?” “今天我会……勇敢一点。” 温颂想:我要和先生好好聊一聊。 小繁说得对,他根本舍不得,说什么立即离婚,永远不回斐城……都是大话,哪怕真的这样做了,第二天估计就要哭死在家里。毕竟,他那么那么喜欢先生。 喜欢到可以为先生付出生命,却不敢接受他的靠近。 这是不对的,这是懦夫行径。 今晚他要和先生好好聊一聊,两个人坦诚相待,认真倾听过先生的内心想法,最后再决定这段婚姻该有的走向。 不能再白白浪费时间了。 抱着这个念头,温颂走进云途大厦的瞬间都充满了力量。 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发现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他。 不是鄙夷,也不是嫌恶,当温颂转过身试图回应,对方就会尴尬一笑,快步离开。 温颂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高中班主任第一次说出他孤儿身份的时候,坐他两边的同桌望向他的眼神,就是这般。 路过茶水间,他也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带着“孤儿”“福利院”之类的词汇。 温颂强压着胃里的翻涌,快步走进办公室,正蹙眉盯着手机的谢柏宇被他吓了一跳,手机都掉落在地,他匆匆捡起塞进口袋里。温颂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谢柏宇:“发生什么事了?和我有关吗?” 谢柏宇支支吾吾说:“没、没有。” 温颂不信:“学长你告诉我吧!” “真没有。” “我都听见了!” 谢柏宇脸色一僵,犹豫之下交出了手机,温颂接过去,看到了“云途吃吃喝喝群”的聊天页面。 同事:[图片] 同事:[新闻链接:父母双亡,亲戚撒手不管,六岁男童流落街头] 同事:真的是温颂! 同事:妈呀,这孩子好可怜。 同事:就这么坐在马路边,还这么小,也太可怜了,他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同事:新闻里没说,就说意外。 同事:六岁就去福利院了,长这么可爱,为什么没人领养他? 同事:是啊,健康小孩应该有人领养的,难道他有什么身体疾病? 同事:好像有人资助他。 同事:怪不得性格这么孤僻。 同事:除了上次数据部开会,平时没见他说过话,而且和人特别有距离感,有一次他在茶水间,我刚进去他就跑出来了。 同事:也能理解,这样的成长环境,不学坏就很好了。 谢柏宇:别发了!把图和新闻都删了,有什么好聊的?这是别人隐私! 谢柏宇:再传播,我就把群举报了! 群里一共一百多人。 温颂把手机还给谢柏宇。 “温颂,我……” 谢柏宇局促不安地起身。 温颂勉强朝他露出笑容:“没什么的,学长,谢谢你的发言,我挺感动的。” “你别在意。” 温颂摇摇头,“我没事。” “我……我现在去处理。” 温颂还没反应过来,谢柏宇已经冲了出去。 “学长。”温颂追到门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柏宇往楼上走,他回头望向余正凡。 余正凡说:“没事,让他去处理。” 谢柏宇气冲冲走出去,找到群主,告诉他:“温颂看到了,你快把群删了。” 群主诧然:“你干嘛告诉他?” “他非要看!你们每个人都回头看他,他能感觉不到?你快把群删了!” “神经病啊,为了他把我们一百多号人的群删了?你们仨下个月都要走了,”同事朝他摆摆手,“不碍事,我们又没瞧不起他,就是同情可怜而已,改天我们请他吃饭。” “谁要你们同情可怜,平时聊聊八卦就算了,发这种照片新闻到群里,让所有人对他的身世评头论足,你们才是神经病!” 同事没想到谢柏宇说话这么不留情面,也来火了,拍案道:“小子,说话注意点,这里是云途,你哪来的回哪儿去!” 谢柏宇脖子铮红:“你——” 周围人见状连忙拉架,“小谢,也不是所有人都看群,我们多发发消息,把那条顶上去就好了,时间一长谁还记得?” “温颂记得!” 众人面面相觑。 谢柏宇想到了什么,转头就走,一旁的同事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有人探出头小声问:“这新闻链接是谁发在群里的?” “李勉吧。” 众人齐齐望向罪魁祸首:“李勉,你怎么知道的?” 工位上的李勉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之前公司去福利院做活动,见过他,一开始也没想起来,是昨天在电梯里遇到宋助,他无意中提到的,然后我就去查了……” 他声音越说越小,“哎我知道错了,我当时就想撤回来着,结果你们已经开聊了……” 温颂感到大脑一片混乱。 明明坐在云途的办公室里,却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 他知道,同事不会像同学们一样幼稚地欺负他,不会笑话他穿旧的衣服,不会在放假时充满恶意地问他要去哪里,最多就是经过他的时候投来同情又好奇的目光。 这对他来说并不可怕,但痛苦真实存在过,时隔多年想起来,仍让他心悸。 有一刹那,他改变了想法。 他还是更喜欢做小透明,不要被别人看到,哪怕议论纷起,大家也会说:温颂是哪一个?不知道也不记得,我对他不关心。 这样,议论就像一阵风吹过,不留痕迹,他也不会受到影响。 他不想变得优秀了。 被看到就要承受被讨论的风险。 他一个人沉默着坐了很久。 余正凡买了杯奶茶,放在他桌边,一股椰奶香味飘出来。 “余哥。”温颂抬起头。 余正凡朝他笑了笑,半晌,忽然开口:“其实,我父母也很早去世了。” 温颂愣住。 “我住在我姑家,寄人篱下,她家还有俩孩子,我过得挺不开心的,高中一毕业就搬出去了。后来上大学,工作,谈恋爱,一路磕磕碰碰,幸好遇到我老婆,她情绪稳定能包容我,之后生了孩子,有家庭责任感了,才慢慢成熟。”余正凡拍了拍温颂的靠背,笑道:“所以,你很厉害。” 温颂不解,“我怎么会厉害?” 他分明是个脆弱又拧巴的倒霉蛋。 “自己把自己养大了,还不厉害?” 温颂眨了眨眼。 他一直以为厉害这个词与他毫不相干。 他低下头:“余哥你别夸我了,我……我没有把自己养得很好。” 被养得很好的人,应该是先生或者方先生那样的,落落大方,讨人喜欢。 “还要多好?考上斐大还不够啊,我儿子要是能像你这么优秀,我都要烧高香了。” 余哥笑着回到自己的工位,留温颂独自失神。 今天的八小时格外漫长。 他没有出去上卫生间,午饭也是在人流涌出之后,一个人去对面的美食街吃的。 下午中午缓过神了,才想起来,他忘了订餐厅,忙不迭翻开点评软件。 他这次不犯蠢,在寒冬腊月去吃什么楼顶花园西餐了,就选了一家安静的茶餐厅。 离公司不远。 他给周宴之发消息:[先生,这是餐厅地址,我先过去了,在那边等您。] 此刻的周宴之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十六年前的新闻网页。 陈旧的白底蓝字网页中央,是一张像素很低的图,六岁的温颂坐在马路边,脸上脏兮兮的,身上背着一个小书包,旁边两个编织袋,那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把两只小手绞在一起,茫然无措地望着记者的相机镜头。 周宴之一直知道温颂小时候的遭遇,但也仅限于邱悯心的讲述。 他知道他会心疼,却不想,是难以言喻的心痛。 谢柏宇上来告诉他聊天群的事,告诉他温颂对旁人目光的敏感程度,他才真正理解了温颂为什么如此怯懦,如此小心翼翼。 上天怎么忍心将一桩又一桩的苦难降临到温颂身上? 手机振动了两下。 他回过神,拿起来看。 是温颂发来的消息。 他回复:[好,路上小心,我现在出发。] 他不知道温颂今晚想跟他说些什么,哪怕温颂说自己喜欢方思镜,他都认了。 他想告诉温颂,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有我陪着你,为你铺路,为你兜底。 不爱我没关系,我愿意做你的家人。 总之,不要逃离。 周宴之拿起外套,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下楼取车,一路飞驰前往餐厅。 暮色已沉,四周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如星辰,亮红的车尾灯连缀成一串彩条,蔓延到高架桥的尽头,指往归家的方向。 周宴之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见到温颂。 温颂坐在餐厅的角落里,翻看着菜单。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棉服,枣红色的围巾摘下来放在了腿上,正在翻开菜单。 服务生走过去,他拿起手机询问服务生点评软件上的套餐可不可以加菜,服务生问他想要什么,他指了指菜单上的图片:“请问这个甜吗?” 服务生回答:“不甜,是抹茶味的。” “好,那就加一份这个。” 温颂把菜单还给服务生,正要喝水,看到周宴之走了过来,他立即起身。 “先生。” 他略显局促,捏了捏毛衣下摆,“人比我想象得少,不过网上说这家挺好吃——” 话音未落,周宴之走过来抱住了他。 温颂完全蒙了,还没反应过来,周宴之已经松开了他,“一天没见,想小颂了。” 温颂直接结巴了,“啊……我……” 周宴之把温颂拉着坐下来,和他并肩坐在一排,温颂更茫然了,他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和他坐在一张卡座里,两个人靠得很近,怪怪的,他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先生让我点菜,我就做主点了一些,先生你要不要再看一看?” “不用。”周宴之微微侧身,看着温颂。 温颂的左脸颊瞬间热了起来。 周宴之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温颂,等待他开口。 “先生。”温颂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你说,我在听。” “这段时间先生一直陪着我,倾听我的烦恼,帮我和我的朋友解决难题,我真的很感谢先生,”他说着说着紧张起来,两只手在两腿之间搓来搓去,“但是……一直是我单方面的情绪输出,我和先生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过天,所以我想今晚和先生聊……聊一聊。” 周宴之柔声说:“好。” 温颂缺乏和人聊天的经验,嘴唇动了动,想半天也不知如何破冰,只能拨弄拨弄筷子和餐碟转移注意力。他习惯了周宴之来决定谈话的走向,问一句答一句,可是周宴之缄默不语,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耐心引导他。 温颂只能自己开场。 他清了清嗓子,挑最重要的先说:“第一件事,关于方先生,我知道方先生是——” “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沉默。 温颂缓缓转过头,望向周宴之,“啊?” 空气中盘旋着复杂的气流,困惑、诧异、震惊杂糅在一起,降临在两人头顶。 周宴之先反应过来,握住温颂的手腕,将他拉近了,“你说我喜欢他?方思镜?” 温颂被吓到了,只敢眨眨眼。 “你说我喜欢方思镜?”周宴之重复了一遍。 温颂怯怯点头。 “谁告诉你的?” 温颂不明白先生怎么会是这般反应:“宋、宋助理,还有公司的同事,都这么说。” 第32章 第 32 章 先生要亲他。(3000…… “他们说我喜欢方思镜?” 温颂缩着脖子, 对于先生奇怪的反应以及突然加大音量的语气,他默默地想:先生真的好在意方先生啊,只是提一下名字,反应就如此激烈。 “你也觉得我喜欢方思镜?” 温颂讷讷点头。 周宴之几乎气笑了, “我和方思镜认识二十年了,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喜欢他?” 温颂一愣, 缓缓睁大眼睛。 见温颂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周宴之耐着性子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方思镜。” 没等温颂开口, 他先行说:“当然,他也不喜欢我,我们就是纯粹的世交好友。再说了,我不是跟你讲过, 他和林律昇是一对吗?” 温颂震惊到呆滞, “我以为……我以为先生你赌气……” 周宴之冷笑一声,温颂吓成了鹌鹑, 直往卡座里缩, 又被周宴之圈了回来。 “我赌什么气?” 温颂抿起嘴巴。 “你以为我对他爱而不得?” 看到温颂心虚眨眼, 周宴之微顿,旋即恍然大悟:“所以你在海边说那些话——” 温颂脸色剧变。 周宴之终于回过味来。 “什么意思,你想把我推销给他?” 温颂窘得恨不得往地缝里钻。 “你真大方, 温颂。” 周宴之几乎没有叫过温颂的全名, 这一声,简直把温颂的魂吓出窍了。他可怜巴巴地望向周宴之,眼里满是求饶。 周宴之俯身靠近他,“如果他接受了,你是不是要和我离婚,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温颂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 才抬起头,委屈地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向来对他这个神情毫无招架之力,指腹轻抚他泛红的眼角,“不哭,没有真的生你的气,误会讲清楚就好了,我不会再提。” “真的不生气吗?” “是别人误导了你,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周宴之望着温颂浸了水的眸子,还没开口,就有一串泪珠掉下来,他用指腹抹去。 “但是,如果小颂真的抛弃我,剥夺我做丈夫和父亲的权利,那我就会生气了。” 温颂下意识抱住周宴之的脖子,也不顾置身于公众场合,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周宴之也有些惊讶,温颂从来没有这般主动过,他伸手护住了温颂的腰,听见温颂惶惶然说:“没有剥夺,没有剥夺。” “会抛弃我吗?” “不会,不会!” 温颂把脸埋在臂弯和周宴之的颈侧之间,复读机一样反复呢喃着:“不会。” 温颂从来没有抛弃过任何人,只有被抛弃的份,他不理解先生为什么会这样问。 “那就好。”周宴之说。 温颂在泪眼婆娑中,和邻桌的小孩对上了视线,小孩咬着勺子歪头看他,羞得温颂骨碌碌坐下来,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 周宴之还没享受完温存,怀抱已经空了,他倚在靠背上,好整以暇地望着温颂。 温颂的脑袋快埋进胸口了。 周宴之问:“这是第一件事,解决了,还有什么要聊的?” 温颂一时愣住。 他今天还想说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先生三两句就把他心头的阴翳消除了。 先生说他不喜欢方先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乱点鸳鸯谱,先生也没有生他的气,还说误会解释清楚了,就不会再提。 世界上怎么会有先生这么好的人呐。 温颂感到一阵晕乎乎。 他幸福得快要飘起来了。 服务生陆陆续续上菜,最后一份甜品是低卡低糖的抹茶千层,温颂放在周宴之面前。 “给我?” 温颂捣蒜一样点头,“我知道先生不爱吃甜的,但是服务生说这一款不是很甜。” “怎么就一份?” “我……”温颂一时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买了一份,也许是习惯,习惯了把好东西留给弟弟妹妹,他笑了笑,“我今天不太想吃。” 周宴之没说什么。 温颂觉得坐在一边吃饭很奇怪,胳膊肘都没处放,可是他又贪恋先生的味道。 先生还会帮他盛汤,给他剥虾,和他分吃一份甜品。 温颂捧着小碗傻笑。 “笑什么?”周宴之问。 温颂立即收起笑容,余光扫到一对情侣走进来,他终于想起今天的第二个问题—— “先生。”他怯怯出声。 周宴之把剥好的虾放在温颂的盘子里,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有一个问题。” “问吧。” “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方先生啊?” 周宴之夹菜的手一顿,“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他?” 温颂下意识就要说出一些惹周宴之心烦的话了,譬如方先生人很好啊、你们两个很相配啊……他知道先生不喜欢听这些。 幸好及时止住,他深吸一口气,“我……我就是想知道,先生喜欢什么样的人。” “喜欢穿白色毛衣和藏青色牛仔裤的。” 温颂的脑袋一时没转过弯,还仔细回忆了一下他认识的人里有谁是这样的穿着,直到在餐厅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 他猛然转过头,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等他转身似的,嘴角噙着笑,朝他微微挑了下眉,温颂的脸噌的一下红了。 周宴之的意思不会是…… 不可能。 先生好过分。 怎么可以拿这种事开玩笑? 好在他还保留了一点理智,小声问:“先生看到那条新闻了,是不是?” 周宴之眼里的笑意敛了敛。 温颂已经猜到了,谢柏宇出去之后好长时间才从楼上回来,他就隐隐有预感了。 “其实……其实……” 温颂纠结半天,终于编出一个理由:“其实那个照片,是记者让我摆拍的,特意拍得可怜了一点,只是为了博取同情。” 周宴之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温颂低下头,重复道:“只是为了……为了博取同情,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周宴之什么都没说。 一顿饭很快吃完,周宴之要去付账,温颂拉住他:“是手机扫码的,我已经付过了。” 周宴之只好作罢。 他看着温颂系上围巾,忽然问:“你刚刚说,我喜欢方思镜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温颂愣了愣,怕周宴之认为他告状,就支支吾吾说:“也没有,是我自己瞎猜的。” “宋旸?”周宴之直接点名。 温颂骤然变化的表情说明了答案。 周宴之不解,“他明知道我们的关系,还对你这样说?” “可能他也误会了吧。” “他做我的助理快五年了,我和方思镜是什么关系,他不可能不清楚,他是怎么对你说的?”周宴之的脸色越来越沉。 温颂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周宴之的怒意,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度,简直如火山爆发前的平静,他这才知道周宴之平日里对他的小小责备不过春风化雨。 “也……也没说什么,就是提醒我。” “他倒是好心,”周宴之冷嗤一声,用湿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我还以为他和你没什么接触,原来私底下说了这么多。” 温颂更慌了。 虽然他不喜欢宋助理,但他也不想宋助理因他受罚,“先生……” 周宴之仿佛能读懂温颂的每一句未出之言:“我会问清楚的,不会随意处罚。” “好。”温颂乖乖点头。 他们一起回家。 车里放着一首曲调轻快的英文歌,温颂怔怔听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吃饭前,先生为什么要说,我喜欢方先生?” “……”周宴之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我和方先生都是omega。”温颂认真道。 “我知道,”周宴之很诚实,“但是小颂的秘密太多了,多到我开始胡思乱想了。” 温颂怔忡片刻,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一笑,就露出两个小酒窝。 周宴之已经很久没在温颂的脸上看到真正会心的笑容了,不免动容,倾身过去挠了挠温颂的腰,故意逗他:“还好意思笑?” 温颂起初还咯咯笑着躲,躲不过了就乖乖窝在座椅里,任周宴之欺负。周宴之挠他一下,他就细细弱弱地哼一声,既不生气也不求饶,就仰着脸,眨巴着一双杏仁圆眼,满是信赖地望着周宴之。 车载香水的味道和信息素的香味似有若无萦绕在两人的鼻尖,夜色如墨,车外静谧无声,在中控屏的微光映照下,周宴之的目光落在温颂泛着绯红的唇瓣上。 喉结滚动,他靠近了些。 温颂一下子僵住了。 先生的视线定定落在他的唇上,温颂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先生要亲他。 他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躲开。 其实先生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如果说之前还有“方先生”这个心理障碍,现在…… 他屏住呼吸。 周宴之的唇刚贴上来,不知是谁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叮叮叮”地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兀然划破暧昧的氛围。 两人刹那间分开。 温颂呼吸不稳,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正在响铃的是他的手机,他脸色一窘,急急忙忙掏出来,是鹏鹏的电话。 鹏鹏告诉他,他的脚踝能动了。 温颂大喜过望,“真的吗?是什么感觉?” 鹏鹏仔细描述,温颂耐心地听,忽而想起周宴之还在身边,于是把手机开成了免提。 “……就是能稍微抬一下小腿了,脚也能动一点了,但还是站不起来。吴医生说下个星期我就可以开始康复治疗了,到时候每天都会做训练,先是吹气球,增加肺活量,然后就可以拉弹力带还有……还有弓脚背,吴医生说,训练效果好的话,再过三个月,我就可以自己洗澡了。”鹏鹏的语调一句比一句高,兴奋和期待的气息隔着手机屏幕都传了出来。 “真好,真好。”温颂由衷地说。 鹏鹏羞涩道:“是坐着洗澡,不是站着。” “那也很厉害了,超级厉害!” 他夸奖朋友从来不吝啬词汇,“怎么不厉害了?医生都说,这个小伙子意志力非常坚强,能忍常人不能忍,将来必成大器!等你好了,想做什么都可以。鹏鹏,你最想去哪里?” “我想……想去海边,还有山上。” “没问题,我会陪你的。” 鹏鹏那边沉默片刻,温颂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你已经有家庭有宝宝了”之类的话,正要宽慰,却听见鹏鹏说:“小颂哥哥,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温颂和周宴之对视了一眼。 挂了电话,车厢里陷入安静。温颂低下头,心中竟有几分怅然若失。 这时,周宴之握住他的手,带着暖意的指腹在温颂的手心轻轻摩挲,他轻声说:“鹏鹏长大了,小铃也会长大。” 温颂默默勾住了周宴之的手指。 他问:“会渐渐不需要我吗?” “不,会渐渐放下过分的体谅和小心翼翼,变成更平等的朋友,更亲密的家人。” 温颂怔然望向周宴之,周宴之看着他的眼睛说:“小颂,没有人可以完全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这对你对他都不公平。” “所以我不是抛弃他。” “当然,你陪他们走完最重要的一段路,接下来,就要目送他们往前走了。” 温颂又想往周宴之的怀里钻了。 他现在爱哭又粘人。 怎么爱会让他变脆弱? 他想不明白 第二天,周宴之一出电梯就对宋旸说:“来我办公室一趟。” 宋旸的笑容停滞在脸上。 他思索片刻,带上要签署的文件进了总裁办公室。 周宴之坐下来,一只手搭在桌边,指尖轻点桌面,开门见山:“做我助理快五年了,我以为我和方思镜的关系,你是最清楚的。” 宋旸立即会意,面色紧绷起来。 “思镜来我办公室次数不多,大部分时候你也在场,我和他的关系简单到一目了然,因此我无法为你的‘误解’找到合适的理由。” “周总,我没有。”宋旸已经慌了。 他知道,一定是温颂告的状。 温颂得逞了,他和周宴之心意互通了,他告诉周宴之,一切都是宋旸搞的鬼,所以周宴之立即过来质问他,一定是这样。 命运凭什么总眷顾温颂? “周总,我从来没有说过,您和方先生有朋友之外的关系。”他矢口否认,语气坚定:“我对温先生说过很多次,希望二位婚姻幸福,温先生一定是误会了。” “我没有提到温颂。” 宋旸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周宴之的目光从冷静变成了审视,“你和他,不是接触不多吗?” 周宴之是一个自我要求高但不会苛待下属的上司,对事不对人,多数时候友善且有耐心,所以他在云途员工之中风评很好。宋旸也是这样以为的,四年半的助理工作,除了开始几次犯错,周宴之几乎没对他发过火。 直到此时此刻,面对着周宴之那束冰冷到让他不受控制发抖的目光—— 他才意识到,温颂在周宴之心里,远不是资助的孩子和名义上的妻子那么简单。 他强忍着牙齿发颤的惧意,“我没有恶意,周总,请您相信我,几年前方先生有一阵子来得频率很高,公司里好些人都见过他,那时候议论就很多。温先生来之后,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恶意,真的没有恶意……” “很多伤害,不是一句没有恶意就能挽回的。” 周宴之抬眸看他,“如果是数据部的某个人,随口在温颂耳边说了句有的没的,我不会追究,但你不一样,你明知道温颂的性格,他是一个心思多么敏感又容易自卑的孩子。” “他是个成年人,他二十二了。” 在宋旸看来,温颂胆小如鼠,自卑怯懦,善于利用可怜的身世博取同情,总是低着头眨巴着眼睛看人,让人极不舒服。 温颂其实什么都懂,却装得什么都不懂,一个十来岁就暗恋比他大八岁的资助人的omega,一个利用酒醉和资助人一夜情而后奉子成婚的omega……宋旸想不明白,为什么周宴之看不出温颂单纯表面下的深沉心机。 他不过是说了几句真假掺半的话,温颂如果真的信了,今天周宴之就不会和他疾言厉色地拍桌子。由此可见,温颂绝对算不上纯善。 “二十二又如何?”周宴之微微后倚,语气恢复了平静,但冷漠依旧,“你也是成年人,该为自己说出去的话承担责任。” “周总,我在您身边四年零六个月,”宋旸难掩哽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是,我很感谢你在工作上的付出,你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年你的成长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降到部门工作,商户合作组或者客服组,二是你自行离职,我会按照公司单方解除劳动合同的赔偿形式,给你合理的经济补偿,年后给我答案。” 宋旸心口剧烈起伏。 他眼眶红透,难以置信地说:“周总,我只是多说了一句话,一句话而已。” “一句话对谁都可以说,为什么偏偏是温颂?” 宋旸怔然。 “你不会对我胡说,也不会对秦总、顾总胡说,偏偏对温颂说,那我只能如此认定——你在欺负他,而我不能接受。” 周宴之打开电脑,开始了今天的工作,宋旸红着眼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间的电话响起,他才如梦初醒,转身出去 二十五层之下的人,并不知道总裁办的风云变幻,他们有更重大的新闻要讨论。 “云途吃吃喝喝群”被不明技术手段清空了记录。 群聊天空空如也,而群主沉默。 大家默认“凶手”是谢柏宇。 谢柏宇也不否认,自愿担上罪名,依旧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反正他在云途还剩最后十天,年后一结工资就走了,谁都奈何不了他。 温颂也以为是他干的。 他走到谢柏宇面前,“学长,那个群……” 谢柏宇被所有人打量的眼神招呼了大半天,已经累了,听到温颂的话,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你也以为是我删的?我没那个能耐,再说那是违法的。” “啊?”温颂呆住。 谢柏宇点了点自己的右手无名指,暗示他:“其实吧,除了黑客,还有一个人能决定公司微信群的存亡。” 温颂反应过来了。 是周宴之。 可是他们的关系不能公开,只能让谢柏宇背黑锅。 温颂瞬间愧疚起来,“学长,余哥,最近有时间吗?我想请你们吃个饭。” 谢柏宇一顿,脸色有些勉强。 一旁的余正凡戏谑道:“之前天天嚷嚷着要和小温一起吃火锅,怎么突然歇菜了?” “算、算了吧。”谢柏宇摆摆手,他一想起自己之前当着周宴之的面对温颂做出的种种行径,就恨不得刨个土坑把自己活埋了。 温颂忽然咂摸出味来,“余大哥,你也知道了吗?” 他霍然转头望向谢柏宇。 谢柏宇举起双手,“我可没说。” 余正凡说:“他真没说,是我猜到的。其实你一进培胜,老板就知会我,去了云途要好好照顾你,但没说明原因,我起初以为你是老板的亲戚。后来才发觉,你好像和这儿的关系更大些。” 温颂有些不好意思,半晌突然睁大眼睛:“什么叫老板让你去了云途要好好照顾我?我都没怎么见过老板!” 他和老板有什么关系? 余正凡很难想象温颂至今不知道真相,这孩子怎么又聪明又迟钝? 他试探着问:“你还没发觉,你来云途是周总安排的?” 温颂蒙了。 “换句话说,他是为了让你来云途,才会主动和培胜签外包协议,我俩算赠品。” 温颂更蒙了。 “工资水平,办公室环境,就这两项……你从来没有怀疑过?” 温颂脸上写满了“没有”。 余正凡叹气:“好吧。” 温颂终于想通,他拔腿往外面跑,路过电梯间的广告屏,忽然想起两个多月前他第一次下楼钻进先生的车里吃午饭,那天广告屏上播放的新闻是:一颗壮观的火流星坠落在菲律宾吕宋岛附近…… 星星,真的掉下来了。 他冲到周宴之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宋旸正在整理文件,摞起来快比人高的文件盒。 “宋助理,你在忙什么?” 宋旸没理他。 “先生在吗?” 宋旸还是没理他,但是又抬起眼皮,用一双淬了毒般充满恨意的眼睛望向他。 温颂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候,总裁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周宴之走出来,一看到温颂就露出温柔的笑,“听见小颂的声音了。” 温颂没来得及笑,先下意识看了一眼宋旸,宋旸低着头整理文件。 “进来。”周宴之朝他招手。 温颂立即走了过去,习惯性握住了周宴之伸出的手,跟在周宴之后面进了办公室。 宋旸停下动作。 他看着周宴之和温颂的身影消失在紧闭的深灰门后。 他想起四年半前,他经过了一轮面试,最后和两个竞争者一起来到周宴之的面前。 他始终记得二十五岁的周宴之。 英俊、矜贵,又意气风发。 西装革履地坐在正中央,翻看完资料,问了他几个问题,待他回答完,便朝他伸手,直接拍板决定:“小宋,欢迎你加入云途。” 这样的人,他甚至不敢臆想。 他和云途里很多omega和beta一样,经常猜想周宴之最后会娶一个怎样的伴侣,或聪颖多谋,或家世斐然,或美貌无双。 总之,一定是世俗标准下的天作之合。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那个人是温颂。 那个站在他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找到的破旧儿童福利院门口,穿着一身褪色泛白的旧衣服,因为紧张局促而不停搓手的孤儿。 他不配。 温颂配不上昂贵的礼物,也配不上昂贵的周宴之。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想。 温颂凭什么? 他凭什么? 可是门里传来温颂的笑声,是一串被逗乐的笑声,轻盈盈荡在空气中,听起来像是被全心全意宠爱着,没有了烦恼一般。 第33章 第 33 章 他想起上次那个未完的吻…… 温颂还是有烦恼的。 他目前最大的烦恼莫过于, 除夕夜该和谁一起过。 和先生过,留鹏鹏小铃和乔繁三个人在医院里冷冷清清,他心里总不是滋味。 和朋友过,又舍不得先生。 这可把他纠结坏了。 他在医院陪鹏鹏做康复训练, 一边捡回鹏鹏吹飞的气球一边问, 鹏鹏想都不想就回答:“当然是周先生, 你们结婚后的第一个新年哎!” 他又去福利院找小铃,小铃年后要去的特殊学校, 周宴之已经安排好了,还提前找了老师陪她做准备,盲书盲具都要一一熟悉,她忙得不亦乐乎。听到温颂的问题, 同样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周先生啦!” 最后是乔繁, 他都不用问。 乔繁摘了手套,用袖子抹了汗, 接过温颂递过来的水杯, 没等温颂问, 就说:“你过年别过来啊,大年初一之后再来找我们。” 温颂叹了口气。 先生说的对,他要学会慢慢改变和朋友们的相处模式了。 现在不是他抛弃朋友, 是朋友不要他了! 乔繁洗了手, 擦干净了,一瘸一瘸地走过来,问温颂:“过完年就五个月了吧。” 温颂对于自己的妈妈身份还有些生疏,疑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一红,点了点头。 乔繁轻轻摸了一下温颂的肚子。 “你孩子生出来, 能认我做干舅舅吗?” 温颂立即纠正:“为什么是干的?你是亲舅舅,最亲最亲的那种。” 乔繁笑了下,“那就好。” 他拍拍温颂的肩膀,“你就和你的周先生过二人世界吧,我会照顾好两个小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温颂还是纠结。 他简直是世界上最纠结的人了! 可是周宴之三秒就解决了他的难题。 “医院的VIP病房是套间设计,到时候把鹏鹏送上去,我们一起过新年。” 温颂张了张嘴,“一、一起过?” 周宴之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不该一起过吗?” “可是、可是我的朋友,”温颂搓了搓手,犹豫着说,“他们年纪很小,可能和先生没什么共同话题,我怕气氛会尴尬。” 正在审阅合同的周宴之忽然顿住,“我年纪很大?” 温颂立即摇头。 周宴之却不依不饶,追着问:“小颂和我没有共同话题吗?” 温颂绕过办公桌,凑到周宴之身边,揪了揪他的袖口,一副讨好姿态,“怎么会?当然有了。” “比如?” 温颂哑巴了。 周宴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等了半天,他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好在周宴之没有为难他,笑了笑,放下文件,把他拉到两腿之间。 办公室温度不低,温颂嫌热,拉开了外套拉链,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就一览无遗了。 “裤子还扣得上吗?”周宴之逗他。 明明办公室就他们两人,温颂还是心虚地往后面看了一眼,才翻起毛衣下摆,给周宴之展示他的新裤子,“特意买了松紧带的。” 周宴之用指尖顺着裤边勾了勾。 温颂感觉到先生的手指滑过他的肚子,又碰到了内裤边缘,身体很快有了反应。 他不受控制地往周宴之的方向挪了挪。 周宴之直接将他搂住了,“小颂会不会害怕?生孩子会很辛苦,也很伤身。” 温颂果断摇头,“做了决定就不会害怕。” “小颂好勇敢。” 最近周宴之动不动就夸他,大到工作上的成绩,小到煎一只荷包蛋,总之想方设法见缝插针地夸,夸到温颂都有点免疫了。他第一次发现,先生的夸奖还有不值钱的时候。 “嗯……”他正要回应,却感觉到周宴之的手从他的后腰,慢慢往下移,隔着加绒牛仔裤徘徊在屁股四周。 他立即抿起嘴巴。 最近他还有一个发现,先生似乎很喜欢和他亲近,肢体接触已经成了共同习惯。 他习惯往先生身上靠,先生似乎也习惯了一伸手就抱住他。 其实他之前一直以为先生是修习禁欲之道的正人君子,现在这个判断已被推翻。 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先生在捏他的屁股。 掌心贴着他的屁股瓣,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完全把他的屁股当成了海绵球。 温颂埋头不语,但也没想过反抗。 他把两只手搭在周宴之的肩头,一边将身体交给周宴之,任其揉弄,一边还不忘给周宴之按一按因伏案工作而疲劳的肩膀。 片刻之后,他忽然想起:“除夕夜,先生不要和叔叔阿姨一起过吗?” “已经说好了,大年初一,小颂要和我一起回家吃饭。” 周宴之总是把体贴包装成命令,让温颂少一些心理负担。 温颂说:“好。”说完便用手臂圈住了周宴之的脖子,默默往他怀里依偎。 他现在的警惕心已经没那么重了,再加上身子实在沉重,中午直接在周宴之的休息室里休息到一点半,洗漱之后才走出来。 宋旸刚从外面回来,看到他,脸色骤沉。 昨天周宴之已经向温颂说了他对宋旸的处罚,温颂只觉五味杂陈,一方面有人因他受罚,他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另一方面,他前思后想还是觉得宋旸很过分,欺骗他、误导他,明显是恶意为之。 周宴之说:“小颂,不要默默承受别人的恶意。” 对,就是恶意。 宋旸对温颂那股居高临下的恶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他高中毕业,宋旸第一次来送包那天起,恶意就没有消散过。 宋旸把他对温颂单方面的恶意,渲染误导成周宴之的嫌恶,害得温颂整整四年都生活在阴云之中。 他看着脸色铁青略过他身侧的宋旸,心想:是啊,我凭什么要承受你莫名其妙的轻蔑?我们不都在云途上班?哪里不平等? 他第一次不主动打招呼,扭头走了。 宋旸站在桌边,看到温颂轻快的背影,恨到差点揉皱了手中的咖啡杯。 过年前两天,温颂请谢柏宇和余正凡吃了晚饭,周宴之没有参加,一是怕谢柏宇尴尬,二是他那天确有应酬。三个人原本打算去吃牛肉火锅,但有育儿经验的余正凡严厉反对,最后几番挑选,去吃了清淡些的粤菜。 结束这个项目,温颂的实习也结束了。 他要回去准备毕业事宜了。 三个人畅聊了很久,余正凡说:“小温,虽然咱们相处只有三个月,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你变化挺大的,变得越来越开朗了。” 温颂咧嘴傻笑。 谢柏宇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对温颂说:“学弟,我以前行事没什么分寸,跟你道声歉,还有,祝你以后比现在更幸福。” 温颂用力点头,眼角有些湿润。 为了感谢谢柏宇和余正凡的关照,他还特意准备了礼物,是周宴之帮他挑的红酒。 他本来想送鼠标或者小音响,周宴之让他考虑一下收礼人的年纪,斟酌之下,他选了最稳妥的红酒,既表达心意又拿得出手。 因为余正凡有孩子,温颂还买了一个毛绒玩偶。 谢柏宇咋舌:“这个酒不会很贵吧?” 温颂笑了笑,“不贵,是我买的,不是先生买的,你们放心喝,不要有负担。” 又聊了一会儿,温颂起身去柜台结账,柜台的人告诉他:您那桌已经结完账了。 温颂愣住,一回头,看到余正凡朝他笑。 “余大哥,你怎么——” 余正凡举了举手里的红酒,笑道:“有来有往,交情才断不了。” 过年了,云途也放假了。 就连宋阿姨也回去陪女儿女婿了。 家里就剩温颂和周宴之两个人,温颂完全闲不下来,上午去超市采购,中午提前备好晚上要吃的菜,下午又去医院陪鹏鹏转移病房,周宴之处理完一个临时工作,赶到医院的时候,温颂已经把病房收拾得十分温馨了。 房间里纤尘不染,窗明几净。 墙上挂了小彩灯和气球。 电视播放着综艺节目。 客厅正中央的茶几上,摆着蛋糕和卤味,三个人围坐着,正在包水饺,电煮锅里的水即将沸腾。一旁的鹏鹏趴在移动病床上,脖子上围了一条红艳艳的围巾,安静看着他们。 见到周宴之走进来,三个小孩连同温颂都有些紧张,乔繁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周宴之失笑,“快坐下。” 他脱了大衣,卷起袖子,去卫生间洗干净手,走到沙发边在温颂身边坐下。 “我还不会包水饺,小颂教教我。” 温颂笑吟吟道:“没关系的,先生只要吃就好了,用不着学。” “我想学,既然小颂不教我,”周宴之望向小铃,“那就麻烦小铃教我了。” 小铃一愣,“周先生我很想教您的,可是……可是小繁哥说我包的水饺像个球。” 她把掌心的粗糙小圆球举给周宴之看。 温颂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铃害羞地缩回了手,却听见周宴之说:“那我们就一起包球,这样吃的时候就知道哪些是我们包的,不是很好吗?” 小铃顿了好一会儿,倏然露出笑容,浑浊的眼睛似乎都亮了起来,“是!” 周宴之拿起面皮,小铃教他:“先这样窝在手心里,手微微弯曲一点,拇指按一按,按出一个小小的坑,往这里放馅……” “是什么馅的?” 温颂说:“三鲜,还有玉米猪肉。” “都是小颂自己准备的?” 温颂点了点头,又说:“准备这个很简单的,把菜切好了,加盐蚝油生抽胡椒粉,怎么弄都好吃的。” 小铃插嘴道:“才不是,调味道才是最难的,小颂哥哥每次都调得很好吃。” 周宴之学她语气:“就是,调味道才是最难的。” “先生!”温颂闹了个红脸。 其他人都跟着笑。 若放在一年前,温颂怎么都想象不到,他心里如明月般高洁疏冷的先生,有一天会来到他身边,和他的朋友们坐在一起包水饺看电视聊闲篇,就像是……成为了他们的家人。 不,更像是长辈。 不只是他们四个相依为命了,他们有了一个更可靠的长辈,更亲切的家人。 给予他们鼓励、夸奖、支持和包容,这是他们成长过程中最缺失也最渴求的东西。 “鹏鹏想不想试一试?”周宴之问。 他注意到一直眼巴巴望着他们方向的鹏鹏。 鹏鹏笑着摇头:“我的手还没什么力气,就不要浪费食材了。” “没关系,今晚容许浪费。” 乔繁闻言把一张已经放了馅的面皮送到鹏鹏面前,小铃摸索过去,抽了一张湿纸巾给鹏鹏擦干净手,说:“哥哥试一试。” 鹏鹏长这么大第一次包水饺,不免紧张起来,一抬头看到温颂正在给他示意动作。 他有样学样,双手托住。 下一秒,面皮啪嗒掉在地上。 几个孩子竟然齐刷刷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嘴角的笑意微敛,短暂的困惑之后,他意识到,这是害怕受罚的本能反应。 什么样的童年生活,什么样的责罚,会让这些孩子对于犯错产生本能的恐慌。 周宴之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幸好太阳福利院杨院长的累累罪行已经被他完全掌握,只待年后清算,他必不会轻饶。 面皮还孤零零地趴在地上,温颂脸色一僵,立即抽了纸巾要去处理。 周宴之拦住他,笑着说:“不着急,我们看看鹏鹏会在第几张面皮上完成挑战。” 预想中的批评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朋友们友善的、带着笑意的目光。 鹏鹏愣了愣,手上又多了一张饺子皮和一小坨猪肉玉米馅。 他望向温颂。 温颂依旧笑吟吟的,眼神仿佛在说:让我们的鹏鹏选手来完成这个挑战!他一定行。 鹏鹏再次尝试。 这一次有进步,面皮没掉,馅掉了。 乔繁笑了声,小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着急地问:“包好了吗?包好了吗?” 鹏鹏主动说:“没有,我再来一次。” 他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软趴趴的手指上,其实平日里握只笔,解个扣子没有问题,只是旁人看着,他就容易紧张,一紧张,就忘了怎么使劲,指头总是对不上。可他转念又想:做得不好也没关系,哪怕这个世界所有人都看不起他,面前的这四个人永远不会,哪怕只为了逗笑他们,他也愿意去做。 他再次尝试,终于按对了地方。沾了点水的面皮边缘贴合在一起,包裹着肉馅,虽然歪歪扭扭,却也勉强能看出饺子形状。 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难为情的笑容。 周宴之说:“好厉害。” 他的笑容明显更灿烂了些。 温颂走过来拿着纸巾走过来,把地面收拾干净,还不忘帮鹏鹏掖了掖被角。 周宴之一直默默观察着他的动作。 看他熟稔地帮鹏鹏擦手,给他盖被子,把小铃扶回原座位,再绕过茶几走回来,问周宴之:“先生,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 周宴之朝他笑:“不用。” 温颂压根闲不下来,没坐几分钟又站了起来,拿出两只水饺收纳盒,把他和乔繁包的齐整漂亮的水饺一一摆进去。 “这是做什么?”周宴之问。 “是给叔叔阿姨的。” 周宴之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他的父母。 温颂还不忘给他的父母包水饺。 “我们一直想着给叔叔阿姨买礼物,但是又不知道买什么好。”温颂指了指墙角的盆栽,“这个是乔繁托人买到的黄腊梅,是盆栽,不会长很大,过完年就能开花了。” 乔繁说:“工厂经理的桌上有一盆,我每次路过都能看到,挺……挺好看的,还香。” 周宴之莞尔,“谢谢小繁。” VIP病房的价格不用想也知道有多昂贵,更何况周宴之还让人加了两张床,但是温颂提醒过朋友们,今晚不要提关于钱的事,以免让周宴之扫兴。 包好饺子,一只只送进锅里,不到十分钟,皮薄馅大的水饺就随着沸腾的水浪翻滚上来,打着旋儿,咕嘟作响,掀开锅盖,蒸腾的白雾瞬间占据了视线,像一片朦胧的云。 温颂先给周宴之盛了一碗,周宴之也没有推拒,笑着接了过来。 温颂原先还担心周宴之的到来,会影响今晚的气氛,可没想到,周宴之如此轻易地融入了这间病房,他会主动寻找话题,又不显得刻意,就像是多年朋友或者兄长一般,问鹏鹏最近的康复情况,又问小铃最近学了什么。 温颂就在一旁托腮傻笑。 时间一晃而过。 新年节目还没播放完,鹏鹏和小铃已经昏昏欲睡,他们作息规律惯了,也熬不了夜。温颂哄他们去睡觉,两人睁着眼睛说不困,非要陪着他,可没两分钟眼皮又打架了,温颂无奈发笑,帮着他们洗漱。 安顿好两个小的,关上卧室的门。外间的乔繁一边打哈欠一边收拾桌子,温颂把吃剩的水饺捞出来,沥干汤水装进保鲜盒,和吃剩的半盒卤味一起放进冰箱。 “小繁,你也去睡吧。” 乔繁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周宴之,笑道:“没问题,留你们过二人世界。” 温颂立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繁把垃圾送下楼,回来就钻进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周宴之和温颂两个人。 他们坐在茶几边的圆垫上,并肩坐着,膝盖有意无意地靠在一起。 电视节目调成了静音,画面无声地切换着,客厅里只剩下中央空调送风的呼呼响声。时不时还有远处的烟花绽放,透过落地窗投进光怪陆离的彩色,映在温颂的脸上。 “本来想订一场烟花表演的,但是考虑到小铃,想了想,还是没有订。” 温颂说:“今天已经很幸福了,是我长这么大,最最幸福的一次除夕夜。” 他有许多话欲言又止,停在嘴边,转头望向周宴之,周宴之微微侧身,倚在沙发边,朝他张开了臂弯。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倾身靠了过去,枕在周宴之的颈窝处。 “我知道小颂要说什么。” 温颂抿唇笑,“好吧,那我就不说了。” 左不过“先生你太好了”、“先生我该怎么报答你”、“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无聊”之类的话,他已经慢慢摸清楚了周宴之的脾气。周宴之不喜欢他太礼貌,因为来回的退拒拉扯很消耗感情,只可惜他以前不懂,总是踩雷。 “先生,我们回家吧。” 周宴之微诧,“你不要留在这里?” “虽然有床,总归不太方便,而且明天还要去叔叔阿姨家,需要提前准备。” 温颂微微抬起头,小声说:“先生已经陪过我了,现在……该我陪先生了。” 周宴之的手臂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些。 临走前,周宴之拿出三个红包,交给温颂,“放餐桌上吧。” 温颂愣住,“这是……” “压岁钱。” 很漂亮的金边红包,正面写着“平安健康”,背面是周宴之遒劲有力的字迹—— 心想事成,未来无限。 温颂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这真是很好的祝福。 “这是小颂的。” 温颂又是一愣:“我也有?” “以后每年都会有。” 温颂眼眶潮热,正欲开口,就被周宴之按住了唇瓣,“说好了,今晚不提。” 不提感谢,不提报答。 餐厅暖色顶灯照映下的周宴之眉眼温和,像一场美梦,温颂含着泪点头。 他把红包放在餐桌最显眼的地方,关上灯,带着水饺和一盆黄腊梅,和周宴之一起出了门。 除夕夜的街道几乎空无一人,居民楼亮着灯,商户门口挂着红灯笼,家家户户沉浸在新年的喜悦里,温颂降下车窗,望着一路风景。原本半小时的路程,二十分钟就抵达了。 周宴之把车停进地下室。 温颂正在讲小时候的趣事,“……有一年,乔繁把他的拐杖弄丢了,他不敢告诉我,躲在外面半夜不回来,天快亮了我才找到他,他灰头土脸的,拿着一把斧头,正在砍树,他想给自己做一个拐杖。我刚喊住他,公园的保安就发现我俩了,举着手电筒冲过来,我吓得背起乔繁就跑,也不管方向,从江心公园一路跑到汶河桥,我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周围安静下来。 车熄火了,地下室灯光黯淡。 他想起上次那个未完的吻,喋喋不休的嘴巴兀然停下了。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宴之,周宴之的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抬起又落下。 温颂很想主动表示些什么,但他实在紧张,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仓皇中又瞟了一眼周宴之,视线蓦然相交。 周宴之微微侧身,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第34章 第 34 章 这次的吻深入了些。 温颂下了车才恢复呼吸。 方才在车上, 他就快要窒息了,周宴之没有主动,但是眼神很暧昧,暧昧到温颂这样的情感笨蛋都能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周宴之一直没有动作。 温颂都把口水咽干了, 都没等到周宴之靠过来。 他产生了摇摆:先生真的是要亲他吗?是不是他自作多情了?他要主动点吗?先生会不会以为这个吻是他的报答? 想东想西, 还是没有勇气。 他磨磨蹭蹭下了车, 周宴之也走下来,把黄腊梅搬到客厅。 宋阿姨不在, 没人给他们留灯,除了感应小灯,整栋房子黑漆漆一片。周宴之也没有开灯,一路走到客厅, 放下盆栽, 又接过温颂手里的水饺保鲜盒,放到冰箱冷藏层。 温颂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 一句话也不说, 跟着他从客厅到厨房。 又从厨房到客厅。 周宴之往电梯的方向走, 他就跟着去。 周宴之停下来,他也停下来。 他听见周宴之轻笑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就在黑暗中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宴之用下巴蹭了蹭温颂的耳尖, 每个字都含着笑:“原来小颂知道我想做什么。” 温颂怕自己通红的耳朵暴露出心思,只一味把脑袋往周宴之的颈窝里埋,安静了半晌,又悄悄抬起头,呼吸紊乱未平,周宴之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很轻的一个吻, 只比上次久了几秒。 温颂在心里默数时间,七秒钟。 才七秒,周宴之就松开他了。 这让他感到不安,情急之下踮起脚凑了上去,微张的嘴唇又被周宴之攫住。 温颂总是对周宴之的坏心思后知后觉,他迷蒙着想:先生真的很喜欢也很擅长逗他。 这次的吻深入了些。 唇舌交融时,他感到带着松木香的气息漫进口腔,膝盖不自觉软了,身体往下沉,被周宴之及时圈住了腰,两个人贴得更紧。 一些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温颂莫名想起那晚,这样看,那晚先生没有真的亲他,只是为了安抚眼泪汪汪的他,和他贴了贴唇面。 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初吻。 又有一个念头钻进脑袋:这样一对比,是不是说明……先生对他也有一点喜欢了? 受信息素和发情期的影响,身体难以自控,但接吻似乎是需要更亲密的关系为基础的。先生也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不是吗? 他混乱地想着,乖顺地迎合,仰起头任周宴之肆意掠夺。 直到周宴之松开他了,他的魂才一点点归位,臊意随之攀升。 周宴之知道他害羞,也没有说话,将他按在自己的胸口,手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新年快乐,宝贝。” 温颂呼吸一滞,先生刚刚叫他什么? 宝贝。 小时候他的一个omega同桌的妈妈,就经常这样叫他同桌——“宝贝书包重不重?”“宝贝,今天喝了多少水?”“宝贝晚上想吃什么?” 那时候温颂就好羡慕啊。 回到福利院,一个人躺在床上,他会假装自己也有妈妈,摸摸自己的脸,拍拍自己的脑袋,可怎么都说不出那句“宝贝”。 这两个字,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可他没有了。 如今再次拥有。 他把脸埋在周宴之的肩头,强忍着眼泪,好久才说:“谢谢先生,新年快乐。” 谁都分不清唇瓣是如何再一次纠缠到一起的,温颂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被周宴之抵在墙边了,下巴被迫抬起。 他完全不知道挣扎,舌根都发酸了还要努力迎合周宴之,好在这一次他掌握了呼吸节奏,才没在过于激烈的接吻中英年早逝。 最后是周宴之先松开他,额头抵在他的颈窝处,哑声说:“宝贝,你先上楼。” 温颂不知何意,可周宴之拍了拍他的屁股,“上楼洗漱,早点睡觉。” “好,”他乖乖点头,“先生也是。” 他不知道周宴之要忙什么,但从不违抗周宴之的命令,一步三回头进了电梯,只见周宴之独自站在客厅,背对着他,垂头不语。 对他拙劣的吻技不满意吗? 温颂有些沮丧,准备上网查一查如何让对象更满意 第二天,温颂睡了个懒觉。 其实他的生物钟一向准时,平时周末没有设闹铃,八点钟左右一般也自然醒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沉沉睡了很久,久到他在梦里思考:我是不是该醒了? 睁开眼,才发现已经九点四十。 思绪还没回笼,又听到周宴之的敲门声,指节轻叩,生怕吵醒他似的。 “先生,我醒了。”他提声回应。 “我可以进来吗?” 温颂愣了一下,“可、可以。” 周宴之端着杯子和信息素补剂进来,这是温颂每天雷打不动要在早餐前吃的,平时都是宋阿姨为他准备。温颂眨了眨眼,连忙坐起来,伸手接过杯子,“先生,我自己来。” 周宴之在他床边坐下。 温颂睡得懵懵懂懂,两腮泛红,头发也乱蓬蓬的,睡衣领口的纽扣松开了,露出一小截白嫩的肩膀,他恍若未觉,还朝周宴之的方向挪了挪,捧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 嘴角溢出一点水,周宴之用纸巾替他擦去。 “好了。”温颂把空杯子还给周宴之。 周宴之将杯子连同温颂的手一起握住,温颂怔了怔,循着周宴之的目光往下看,看到了自己的肚子,暴露在敞开的睡衣下摆中。 他默默拉起被子,挡住。 “好小气。”周宴之含着笑说。 听到周宴之半真半假的抱怨,温颂有些蒙,又晕乎乎地拉开被子,躺下来。 肚子就这样露在周宴之的视野中了。 由于特殊的生理结构,男性omega的孕肚不会隆起太高,温颂快五个月的孕肚,也只是正好能和周宴之微微弯曲的手掌贴合。 可对于温颂来说,还是很不习惯。 周宴之第一次直接触碰温颂的肚子,他摸得很小心,轻到温颂都觉得有些痒,只能屏住呼吸,转移注意力。过了一会,周宴之的指尖滑到腰侧,温颂惊得一哆嗦,周宴之就收起手,问他:“是不是要开始涂妊娠油了?” 温颂面露疑惑。 周宴之显然准备得比温颂更充分,他告诉温颂:“用油按摩,不然会长纹的。” “哦……”温颂脸红红的,拽起被子盖住了半张脸,“我知道了。” 周宴之俯身靠近,“我可以帮忙吗?” 温颂连耳朵尖都红透了,讷讷道:“可、可以,但是我觉得……这个应该会很麻烦。” “所以更需要我了。” “好、好吧。” 温颂对周宴之很难说出“不”字。 周宴之也很难挪开视线。 温颂的床上用品是他在领证之后特意让人定制的,绵软舒适,能把身体轻柔包裹着,带着薰衣草的香味。那时只是想着温颂所有的生活用品都要以最好为标准,却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看着被子里的温颂失了神。 被云朵般的枕被包裹着的温颂,看起来还没有长大,然而他已经背负了许多责任。 周宴之没由来地想:如果温颂在幸福的家庭里长大,有疼他的父母,在适宜的年纪遇到喜欢的对象,谈几年恋爱,找到热爱的事业,之后步入婚姻,在更成熟的年纪怀孕生子,一切会不会更轻松些? 温颂很好,可这个世界不太好。 温颂还没有学会如何消化这个世界的恶意,没有学会如何爱护自己,就被命运的巧合推着成为一个母亲,孕育一个孩子。 “先生。”温颂轻轻唤了声。 “我在,”周宴之摸了摸温颂的脸颊,“我一直在。” 温颂微微侧过头,把自己的脸颊送到周宴之的掌心,像一只乖顺求摸的小奶狗。 周宴之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吃了早饭,收拾收拾就要去周宴之的父母家了。 乔繁打电话过来,为红包的事表达感谢,还不忘说:“新年快乐啊!” 温颂笑吟吟说:“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第一次大年初一分开过,可是似乎比在一起更开心些。 温颂提前买了一些补品,连同冰冻的水饺和黄腊梅,通通放进车里,没让周宴之插手。然而就这么一点小事,他竟然觉得累,打开副驾驶座的门之前,还偷偷扶着腰喘了口气。 上车时周宴之问他怎么了,他笑着说:“没有,我在回小繁消息。” “小繁说什么?” “他说他把鹏鹏推出去晒了晒太阳。” “那鹏鹏应该很开心。” 温颂点头,“一定很开心。” 他系上安全带,望着周宴之倒车,又好奇地盯着倒车影像,时不时扫一眼后视镜。 “小颂想学车吗?” 温颂吓了一跳,他怀疑先生会读心术,怎么能轻易猜出他心中所想? “有一点,感觉学会开车会很方便。” “的确方便,不过——”周宴之很遗憾:“可能要等到宝宝出生之后了。” 温颂摆手:“我只是随口一说。” “学车没问题,就是不能剥夺我开车接送小颂的权利。” 温颂哑然,又忍不住笑,“先生,你有好多好多权利,哪有人把付出当权利的?” “就这样,小颂还想剥夺呢。” 周宴之说得很是委屈,温颂一时无言以对,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渣男。 “没有剥夺……明明是……” “是什么?” 是太喜欢了,所以小心翼翼。 话到嘴边还是不好意思说,温颂抿起嘴巴,望向车窗外。 斐湾一号离周家很远,开车将近五十分钟,抵达的时候温颂已经睡着了,身上盖着周宴之的外套。 他隐约听见说话声,还以为在梦中,可是仔细琢磨又不太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车已经停了下来。 车窗外,周宴之正和他的父亲周逢清站在一起聊天。 周逢清说:“这腊梅挺好的,正好我这几天总觉得院子里空荡荡的,缺点颜色。” “是小颂的朋友买的,就是我跟您讲过的,那个在造车厂上班的孩子。”周宴之说。 “哦哦,”周逢清点头,“你把他带到我公司吧,我给他安排个轻松点的工作。” “问过了,那孩子拒绝了,和小颂一样,独立惯了,不爱别人插手。” 周逢清叹气:“这些孩子真不容易。” 温颂听到聊天内容,心里既感动又惘然,他感动于先生一家的善良,又不希望他们对他的观感里掺杂太多同情和怜悯。 同情的成分太多,就像对善良的绑架。 温颂都这么可怜了,必须爱他,不爱不行——他不希望先生心里这样想。 他刚坐起来,周宴之就注意到了,走过来打开车门,摸了摸温颂睡得发热的面颊。 “先生你怎么不叫醒我?”温颂小声咕哝,又望向周逢清,拘谨道:“叔叔好。” “新年快乐,小颂。”周逢清朝他笑。 温颂难掩紧张,下了车,露出腼腆的笑容,“叔叔新年快乐,祝您身体健康。” 周逢清朗笑道:“谢谢,现在最需要健康的是你。” 正说着,邱悯心走出来,一袭墨玉色的羊绒大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她朝温颂招了招手,“小颂快进来,外面太冷了。” 温颂刚抬腿,又想起后备箱的东西,周宴之告诉他:“我已经拿进去了。” 温颂懊恼:他到底睡了多久啊? 邱悯心表现出和以前不一样的温柔与热情,她挽住温颂的手臂,盯着温颂的脸细细看了看,把温颂看得心脏乱跳,“身上胖了,但是小脸瘦了,最近是不是不太吃得下?” “没有,挺、挺好的。” 他在邱悯心面前总是怯意更甚,刚走到玄关就说:“阿姨,新年快乐。” “谢谢小朋友,新年快乐。”邱悯心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她这个动作和周宴之简直一模一样。 温颂以前从来不敢直视邱悯心,邱悯心在他眼里是善良又高不可攀的慈善家邱女士,她美丽无暇,雷厉风行,连福利院院长看到她都要全副武装点头哈腰。再加上她一开始对这段婚姻并不是很满意,温颂就更害怕了。 可是现在邱悯心望向他的眼神里只有慈爱。 大概是知道了杨院长的事。 温颂一阵鼻酸,他说:“阿姨,最近一直没有来看望您,不好意思。” “也是我不好,”邱悯心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理了理温颂的毛衣领口,“阿姨以前态度也没有很友善,让你害怕了,这也是阿姨做错的地方,阿姨也需要向你道歉。还有,为什么还叫我阿姨呢?应该改口了吧。” 温颂一愣。 “应该叫妈妈。” 温颂下意识寻找周宴之,心有灵犀一般,周宴之走进来,踱到他身后,“怎么了?” “我……”温颂紧张得很。 “我知道了,”邱悯心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只红包,“没给压岁钱呢。” 温颂连忙摆手,“不能……” 周宴之却替他收了,直接塞进他的羽绒服口袋里,“也没多厚。” 话音刚落就被邱悯心捶了下肩膀。 周逢清最后走进来,见状也掏出一只红包:“还有爸爸的一份。” 几个字说得很生硬,几个人默默望向他,差点冷场,周逢清脸上挂不住,于是把责任往周宴之身上推,“都怪这死小子十岁之后就不这样喊我了,乍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啊。” 温颂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氛围瞬间变得融洽许多。 邱悯心拉着温颂说了很多怀孕的事宜,温颂乖乖坐着,听得认真,杏仁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邱悯心的脸。 他觉得邱阿姨长得好美,一颦一笑都美得过分,难怪能生出先生这样的儿子。 “……难受不要忍着,其实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怀孕期间情绪问题更重要,不要把负面情绪压在心里,有什么事就立即告诉宴之,他比你大八岁,理应承担更多。不用担心会给他添麻烦,宴之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性格脾气还是挺好的,你只要不嫌弃他事业心太重,他应该算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当然算,”温颂急忙说,“先生很好,很好,没有比先生更称职的丈夫了。” 邱悯心笑了笑,抬手温颂摸了摸温颂柔软的头发,目光里满是怜爱。 “太太,这个党参是加到鸡汤里的吗?”保姆走过来问。 邱悯心拍拍温颂的手,“我去一下厨房,你随便看看电视。” 温颂跟着站起来,“我陪您去。” “不用。”邱悯心把他按回了沙发。 温颂只能目送邱悯心的身影远去,片刻后,一旁的沙发骤然下陷,周宴之坐下来,胳膊自然而然地圈住了温颂的腰。 “聊这么久,”周宴之故作幽怨,“从进门到现在,小颂一秒钟都没找我。” 温颂讨好地捏了捏周宴之的手。 “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怀孕的事,还有,先生是不是一个好丈夫。” “那我算不算好丈夫?” 温颂竖起大拇指,“先生是丈夫第一名。” 周宴之故意逗他:“你只有我一个丈夫,哪里来的排名?” “……”温颂语塞。 他发现先生变了。 以前的先生真是光风霁月的端正君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温颂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现在的先生……最喜欢“亵玩”他了! 比如现在,表面上正正经经地说着话,手已经伸进他的毛衣下摆里了! 他朝周宴之耸了耸鼻子。 周宴之第一次见他做这个小动作,被逗笑了,毫无惭意:“好可爱,再做一次。” 温颂简直不想搭理先生了。 刚要起身,门铃响起。 邱悯心去开门,很快扬声说:“宴之,小颂,姑姑来了。” 温颂一脸茫然,周宴之告诉他:“我爸的妹妹一家,就住在斜对面,每年都会串门拜年的,他们性格很随和,不用害怕。” 想了想又说:“害怕就躲在我后面。” 温颂心想:我哪儿有这么没用? 可一见到姑姑家的一大家子,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他立即缩到周宴之背后去了。 姑姑家三代同堂,一儿一女,还都成家立室了,儿子家两个女儿,女儿家两个儿子,最小的外孙女还在婴儿车里,真是一只浩浩荡荡吵吵闹闹的队伍。他们这次串门,除了拜年,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来看一看温颂。 周宴之笑着说:“一下子这么多人,把他吓着了。” 温颂也不想露怯,主动走出来,在周宴之的介绍下,和亲戚们一一打了招呼。 他的注意力落在婴儿车上。 周宴之牵着他走过去,一个粉嫩雪白的小宝宝正躺在里面酣睡,裹着鹅黄色的柔软襁褓,睫毛又长又翘,小嘴无意识地嘬动,周围聊天谈笑的声响都吵不醒他,温颂一靠近,就闻到一股奶味。他想碰又不敢伸手,宝宝的母亲说:“没关系的,她在家睡很久了。” 温颂得到允许,才敢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家伙露在外面的小手。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了,肉乎乎的手突然动了动,五指张开又攥紧,变成一个剥了壳的小山竹。 温颂眉眼弯弯地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搂住他,目光无限温柔。 姑姑一家在客厅里聊了会儿天就要回去了,众人一同起身,其中一个小男孩突然揪住了母亲的裙子,一副耍赖的模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周宴之问:“天天怎么了?” 男孩的爸爸无奈道:“你上回送他一个玩具车,他很喜欢,特意做了一个小风车给你,又不好意思开口。” 众人哄笑,周宴之朝他招了招手,男孩扭扭捏捏地跑过来,把小风车递给周宴之。 周宴之原以为是纸折的风车,结果是粘土做的,蓝绿色,还有一个圆圆的小底座。 周宴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说:“谢谢天天。” 男孩立即跑回到妈妈身边。 温颂默默围观了全程。 他终于知道先生为什么对他如此之好,而且不求回报,因为先生被爱包围着。 所以不吝啬,所以天生会爱人 姑姑一家离开后,房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趁着没开饭,周宴之带着温颂去了楼上。 温颂还没进过周宴之的房间。 大学毕业之前,周宴之一直住在这个房间里,窗户朝南,阳光通透,尽管周宴之已经很少回来住了,依旧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周宴之打开床对面的展示柜,把天天送他的粘土小风车放进去。 温颂好奇,走过去看。 柜子里有一排变形金刚手办,还有一些小的赛车模型。周宴之说:“小时候有一阵子比较迷这些,变形金刚对你来说很陌生吧。” “我知道的,”温颂朝他笑,“小时候虽然没有手机,但是有电脑课,同学会给我讲。” “我的意思是,你小时候流行的和我那时候肯定不一样了。” 温颂迟钝地反应过来,“哪有这么夸张?才八岁,又不是十八岁。” “差了十八岁会怎样?” 温颂难以想象,可是四十岁的先生……魅力应该不减半分,依旧风度翩翩,他应该还是会喜欢的吧。他红了脸,不接周宴之的话。 继续看展柜。 看到方才周宴之放小风车的地方,旁边还零零散散地摆了一些小玩意儿,周宴之说:“都是以前收的一些手工礼物。” 温颂一愣,目光逡巡了一圈。 “我妈之前经常去做慈善,也有一些孩子们送的小礼物,挺可爱的,也很有纪念意义,就都放在这里了。” 温颂皱起眉头,凑近了些,又把上下四层来回检查了一遍。 没有他的。 他大一送了钢笔;大二送了一只木头雕刻的小狗,还有一封手写的感谢信;送了之后他很是后悔,觉得自己的礼物太拿不出手了,于是大三攒钱给先生买了一只很昂贵的领带夹;大四他为了给鹏鹏做手术,存款告急,没有多余的钱给先生买礼物了,就去寺庙排了好久的队,买来一块保佑一生顺遂平安的佛牌。 当然,这些礼物都石沉大海。 他连周宴之的面都没见着,再三追问宋旸,也只换来一句——“周总收下了,但是他工作太忙,我也不知道他看没看。” 其实他没有期待过他的礼物会得到周宴之的喜爱,能换来一句感谢或者一通电话,但是石沉大海这个结果,还是给他那四年的大学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起初是翘首以盼之后的失落,紧接着是自我怀疑,自我厌弃,后两年,他甚至有些害怕周宴之生日的到来。 “真的都收在这里了吗?”他喃喃问。 周宴之回答:“是啊。” 温颂在心里说:才不是,我的小狗不在,很辛苦很辛苦把手弄破了贴了好几个创可贴才刻出来的小狗,连个小角落都没有。 他回头望向周宴之,微微撅起嘴。 他幽怨地想:先生骗人,先生以前根本不在意我,我的小狗,钢笔和领带夹,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连妈妈去做慈善收到的礼物都好好保存着,我的小狗呢? 我的小狗呢? 他都想质问先生了。 周宴之察觉到他忽然变化的表情,轻轻搂住他,指腹蹭了蹭他一个劲往下撇的嘴角,轻声询问:“怎么了?是我惹小颂不高兴了吗?” 温颂看着周宴之的眼睛。 周宴之的目光深邃又柔和,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眼里写满了体贴。 不对。 温颂忽然意识到:不对。 先生这样温和有礼的人,正值事业上升期还不忘每周和他通话,怎么会对他的礼物完全弃之不顾?这不合理,这太奇怪了。 难不成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他蓦然一怔。 第35章 第 35 章 宋旸一瞬间坠入冰窖。…… 温颂望着展示柜里的小物件, 试探着开口:“先生,如果我大学时候送给你一些礼物,你会收下,摆在这里吗?” “不会。” 温颂愣住, 周宴之从后面抱住他, “我会摆在斐湾一号的房子里。” “为什么?” “因为小颂更重要。” “不是现在, ”温颂提醒他注意问题的前缀,“如果是我大学时候送的, 也会摆在斐湾一号吗?” “会的。” 温颂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当然。”周宴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温颂的小机器人,晃了晃小小颂的脑袋,点了点温颂的鼻尖,浅笑道:“还不相信吗?” 这个小机器人, 除了实在不能穿大衣的特殊场合, 周宴之几乎不离身,可见珍视。 温颂怔忡良久。 他当然无条件相信先生。 许多细节在他的脑海中相连, 草蛇灰线, 他隐隐有种预感, 是宋旸。 除了他,还有谁经手过礼物? 先生对他送的小机器人爱不释手,却一次都没有提过他的钢笔、木雕小狗和领带夹, 这不合理。除非, 先生从来没有收到过。 这个念头让他全身骤然冰凉,一阵寒意漫上心头。 结合宋旸最近的种种举动,温颂敢断定:哪怕礼物的事不是他从中作梗,那四年,他也没少动歪心思。 他把脸埋在周宴之的肩头。 “到底怎么了?”周宴之拍拍他的后背。”我……”温颂欲言又止。 他想:他要查清楚,掌握了证据再告诉先生, 要像先生处理杨院长私吞资助款的事一样,名正言顺,有条不紊,给宋旸一个当头棒喝,而不是站在周宴之身后狐假虎威。 交给先生处理,当然更轻松,还能居高临下袖手旁观宋旸的下场,可是他依然没有直面冲突的能力,依然下意识回避矛盾。 以后再遇到宋旸这样的人,他还是没有反抗的勇气。 他不能再做受气包,也不要做告状精,他要学着为自己的权益而斗争,让欺负他的人付出代价。 他暗暗发誓,攥起拳头,整个人都绷紧了,嘴里念念叨叨。周宴之察觉到他的异样,问他:“小颂又有什么小秘密?” “年后告诉先生。” 周宴之微挑了下眉,似乎对此有点意见。温颂放任自己完全靠在周宴之的胸口,小声说:“是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我一定会告诉先生的。” 温颂直直望着周宴之的眼睛,周宴之俯身亲了亲他的耳尖,说:“好。” 陪周宴之拜完年,回到家,温颂立即找到乔繁商量这件事。 “什么?!” 乔繁一巴掌拍在茶几上,“你怀疑,你送给周总的礼物,被他的助理私吞了?” “你和先生也有过几次接触了,你觉得先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收到资助的孩子送来的礼物会扔到一边,完全弃之不顾吗?” “当然不会!” 温颂义愤填膺,“就算……就算几年前,先生对我没有任何感情,不会对我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但是以他的人品,他起码会给我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说句谢谢的。” “我也觉得,一定是那个助理搞的鬼,他是不是喜欢周总?” 温颂一愣,“喜欢?” “那个助理是omega还是beta?” “应该是omega。” “那很有可能啊,”乔繁忽然福至心灵,朝温颂招了招手,等温颂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你可以这样做……” 节后上班,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痛苦的。 除了温颂。 他现在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做。 他打听到宋旸已经离开了总裁办,去了商户合作组,成了一名普通文员。 这让温颂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宋旸会愤然离职。没想到宋旸在他面前趾高气昂了这么多年,关键时候还挺能屈能伸。 听说宋旸下楼之前把他入职以来经手的所有文件、工作汇报、年度报表都理了一遍,整理成详细完备的表格。工作的细致程度,饶是公司里几位年纪稍长的管理层都对周宴之说:“周总,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再想找到一个小宋这样的助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周宴之对议论声置之不理。 宋旸很快就搬去了商户合作组,因为他平时小恩小惠不断,也没人落井下石,同办公室的几个人对他很是热情,气氛很融洽。 温颂很是郁闷。 他趁中午去了一趟商户合作组,正好看到宋旸买了奶茶回来,两手满满当当。分给了办公室同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还有人说:“宋助,你人也太好了,周总怎么舍得把你发配下来?” 宋旸还没开口,另一个人就说:“你不懂,这叫下基层,我估计宋助在这里顶多半年,再回去估计直接能升部门总监。” “是啊是啊,听说周总让宣传部的小谢给他当临时助理,那个小谢虽然是中文系毕业的,宣传稿写得好,但是助理当得那是一塌糊涂,昨天开会时间都通知错了,14点打成144点,撤回都没法撤回,笑死人了。” 众人哄笑,宋旸则笑而不语。 “宋助,别多想,我们这儿的工作不如总裁办的风光,但好在轻松啊,安心在我们这里休息一段时间,等待周总的召回令吧!” 宋旸说:“谢谢各位的安慰,有什么事尽管安排。” 几人说说笑笑,仿佛熟识多年。 温颂在门口听了全程,不甚唏嘘,会说话会来事的人总是比埋头苦干的人更讨喜,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个道理,还是愤懑不平。 为什么这个宋旸对所有人都和风细雨,偏偏针对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大学四年,一双手可以数完的见面,每一次,他都因为怕宋旸大老远开车来替周宴之办私事而心生怨言,提前买好饮料和蛋糕,可是宋旸压根瞧都不瞧一眼。 温颂再不招人喜欢,也不至于让人望而生厌吧。 温颂想不明白,也懒得再想。 周宴之给他发消息,说今天下午有重要的会议要参加,不回公司了。 温颂回复好的,心想时机正好。 他要开始他的第一步计划。 中午去员工餐厅吃饭,他扫了一眼宋旸的位置,宋旸和一个同事坐在东南角,他和谢柏宇余正凡说了声,独自端着盘子走了过去。 宋旸看到他骤然一愣。 温颂淡定地打招呼,主动和宋旸搭话:“宋助理,在合作组还习惯吗?” “挺好的,”宋旸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语气依旧温和,“我已经不是总裁助理了,不用这样叫我。” “是哦,可是你的总裁助理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来合作组了?”温颂一派天真地问。 宋旸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一旁的同事冷声搭腔:“这都是领导的安排,有什么好问的?” 温颂笑了笑,低头吃饭。 过了一会,宋旸和同事吃完了准备离开,温颂拉住他,“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宋旸没法当众拒绝,只好坐下来,让同事先行离开。两边人一走,他立即没好气地说:“你想干什么?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啊?” “是有点。”温颂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山药片。 “小人得志。”宋旸撂下一句就准备走。 温颂又喊住他:“宋助理,你还记得我大二的时候送给先生一个木雕小狗吗?” 宋旸猛顿在原地。 “先生说他没见过,可是我明明交给你了啊?” 隔着羽绒外套,温颂都能看见宋旸剧烈起伏的胸膛,他的猜想果然没错。 “我不知道,我都交给周总了。” “可他说从来没见过,你能帮我回忆回忆,当时放在哪里了吗?那只小狗对我很重要。” “我不知道。”宋旸冷声说。 “那我只好这样告诉先生了。”温颂重重叹了口气,“我特意找了一家木匠店,刻了好久好久,就这么没了还挺可惜的。” 宋旸的脸色一瞬间千变万化,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说:“我……我回去之后想一想,可能落在车里或者我的办公桌里了,你等我消息。” “好啊。”温颂两眼一亮。 他看着宋旸匆匆离开,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他重重舒出一口气。 摸了一把后颈,满是冷汗。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撒谎演戏。 真是难为死他了。 他缩回座位,独自坐着,默默复盘刚刚的对话,应该没有错漏之处。 乔繁教他:对待宋旸这种阴险小人,就要抓个正着,证据确凿,无可申辩。 所以他故意提起木雕小狗,引蛇出洞。 当天下午,他密切关注着宋旸的行动,宋旸显然比他更紧张,办公室的聊天声都小了。快下班的时候,谢柏宇看他频频出去,又鬼鬼祟祟回来,主动问他在做什么。 温颂想了想,把缘由告诉了他。 “还有这么回事?”谢柏宇气不打一出来,“不是马后炮,我第一次见他就感觉很不舒服,眼神阴恻恻的,一看就城府很深。” 温颂小声说:“我有预感,他一定有所行动,他也不想让先生知道他做了这么缺德的事吧。” “是,不过话说回来,他做这事也是够蠢的,他就没想过你会和周宴之说?你俩把话一对,这事就立即露馅啊。” 温颂叹气,“怪我没长嘴。” 确实怪他太别扭,有些错误明明可以斩断在萌芽阶段的,怪他事事往心里藏。 “你坐着吧,我帮你盯。”谢柏宇起身。 “学长!” “你好好待着,有消息我通知你。” 温颂坐立难安,一旁的余正凡正在给项目写收尾报告,对他说:“没事,你就让他出去溜达吧,反正他心思也不在工作上了。” 自从年前的聊天群事件之后,谢柏宇在云途的日子确实比较尴尬,再加上项目也快结束了,他的心思早已飞远,每天的工作一忙完就开始打游戏。 “体力活让他去做,你要小心身体。”余正凡说。 温颂只好坐下来,等消息。 下班之后,员工们陆陆续续离开,余正凡也关了电脑,问温颂:“小谢还没给你发消息?” “发了,他说宋旸还没走。” 余正凡点点头,“看来他确实有所行动。” 温颂说:“余大哥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等。” 又过了十来分钟,数据部只剩零星两三个人加班了,温颂等得抓心挠肝,实在等不下去了,就背上包,鬼鬼祟祟走到电梯口。 恰好这时谢柏宇给他发来消息—— 谢柏宇:[他进电梯了。] 谢柏宇:[手里拿着一只盒子。] 谢柏宇:[他去二十五楼了!] 温颂瞬间打起精神,紧盯着电梯楼层显示屏,等左边电梯升至二十五楼,他立即上楼和谢柏宇汇合。 今天周宴之在外面开会,还要参加一个记者招待会,公司里很多人都知道。 宋旸自然也知道。 他抵达二十五楼,还是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工位……但都不属于他了。 沿着走过几千遍的路线,走到周宴之办公室的门口,脚步停顿了片刻。 他低头望向手里的盒子。 这里面装了温颂送给周宴之的礼物。 他觉得周宴之不会在意,每次周宴之过生日,因为周逢清的面子以及邱悯心的慈善家名号,斐城各界名流送来的礼物络绎不绝,没有一件低于六位数。温颂的礼物,甚至算不上礼物,说心意都抬举他了,一堆破烂。 可他竟然不想把这堆破烂交给周宴之,他也说不清他怀揣着什么心思,怕周宴之看出温颂假模假样的真诚,怕温颂有机会趁虚而入……或者,是他隐隐有种感觉,温颂在周宴之心里有一点特殊的地位。 温颂读大学那几年,也是云途事业的上升期,周宴之和技术部门的员工一样天天加班,二十五楼的灯亮到深夜。饶是这样,周宴之还会偶尔想起温颂。 ——是不是快放暑假了?你问一下温颂,暑假想去哪里旅游?费用我来承担。 ——温颂生日快到了,小宋,麻烦你帮我挑件礼物送过去。 ——现在的孩子都在忙些什么?昨天给温颂打电话,他支支吾吾的,好像心不在焉。 温颂。温颂。 周宴之的生活中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温颂是唯一的例外。 第一次萌生出“我要让周宴之忘记温颂”的念头是多久之前?宋旸已经记不清了。 应该是温颂考上大学,周宴之让他去送一只名牌双肩包那次,那时候他刚适应助理的工作,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上班见到周宴之。 那天他特意穿了一套新买的衣裳,每一个路过的同事都笑着问他:“怎么,宋助理今天要去约会吗?”他期待着周宴之的夸奖,如果没有夸奖,短暂的视线停留也是好的。 可是周宴之没有。那天下午,周宴之把他叫进办公室,他又开始惴惴期待。 周宴之先是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他听着听着思绪就开始漂移,直到听见一声—— “小颂。” 他连忙说:“我在!” 周宴之却皱起眉头,说:“我说,那个孩子叫小颂,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送去给他,祝他毕业快乐。” 一瞬间,尴尬、心虚、委屈齐齐涌了上来,宋旸第一次体会什么是冰火两重天,脸颊先是迅速发热,又迅速冷却,降至冰点。 小颂。 还没见面,他就开始记恨这个人。 持续到现在,恨意更深。 可他不能再感情用事了,他必须趁现在把这盒礼物还回去,假装是周宴之太忙了没发现,撇清自己的关系,再通知温颂,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熟知周宴之办公室的密码,输入之后推门进去。径直走向休息室,他知道休息室里有一个柜子,放置杂物,周宴之不常用。 他只需要把盒子放进去就好。 四周黑暗,他也不敢开灯,刚要拿出手机照光,就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谢柏宇冲进来,一巴掌打开墙上的灯光开关,“哈哈,被我逮着了吧!” 休息室遽然明亮如白日,宋旸一手拿着盒子,一手准备开柜门,微微弯腰,偷偷摸摸的样子瞬间无处遁形。他愣在原地。 温颂跟着进来,站在门口。 他很沉默,没有开口讥讽,但他望向宋旸的眼神很复杂, 宋旸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看到了温颂眼里的轻蔑,这是他无法承受的,温颂凭什么对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宋旸一动不动。 温颂走过去,气愤不已:“你为什么要藏我的礼物?我送礼物给先生碍你什么事?” 宋旸始终一言不发。 “你觉得我不配送礼物给他,是吗?” “是。”宋旸赤红着眼,冷声说:“你如果觉得自己很配,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敢公开?” “我——”温颂一时哑然。 谢柏宇怕温颂弱了下风,跨步上去,扬声斥他:“公不公开他都是周宴之的合法伴侣,人家相爱得很,孩子都要生了,关你屁事?你一个助理在这边挑拨离间什么?” 宋旸气如抖筛,脸色发白。 谢柏宇还不解气:“我真是想不明白了,周宴之不喜欢温颂,难道喜欢你吗?你在周宴之身边快五年了,你要是有魅力配得上,还有温颂的份吗?你不就是嫉妒温颂吗?” “我嫉妒他?”宋旸脸色骤变,抄起手里的盒子砸向谢柏宇,“我怎么可能嫉妒他?” 温颂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幸好谢柏宇灵敏,用手肘一托,温颂倾身过来接住,让盒子稳稳落在他的手上。 打开一看,正是他四年的礼物。 钢笔、木雕小狗、佛牌,每一件的过往都历历在目。 宋旸冷笑,“你不过就是运气好,你以为你们能长久?像你这样的性格,迟早要把他对你的同情怜悯消耗殆尽,他也是人,不是你的情绪垃圾桶,你知道你在他面前有多丧气吗?永远哭哭啼啼,畏畏缩缩,一件小事百般纠结,让他费力去猜你的心思很爽是吗?你知道他因为你加了多少班,浪费了多少时间?” 宋旸的一字一句都插在温颂的心上。 他真的很了解温颂的软肋,知道温颂性格上的弱点,所以这些年能做到字字扎心,句句劝退,还能蒙天蔽日还不被发现。 温颂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为什么大家都坚信周宴之和方思镜是一对?这不是我引导的,是大家对于门当户对最基本的想象,而你,一个被所有亲戚弃养的孤儿,一身的穷酸,一帮残废朋友——” 话音未落,温颂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闭嘴!你敢骂我的朋友!”温颂气喘不止,脸色铁青,震怒不已。 “你就是,嫉妒我,你真可怜。” 你真可怜。 这几个字彻底击破了宋旸矫饰的自尊,几乎将他摧毁。他正要冲上去与温颂撕扯,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黑色大衣垂落的阴影如同审判的幕布。 他的脚步在原地冻结。 周宴之站在门口,冷眼俯视他。 那双黑沉沉的眸中含着清晰的嫌恶,仿若打量一只蝼蚁,多看一秒都是施舍。 宋旸一瞬间坠入冰窖。 第36章 第 36 章 五个月可以有……夫妻生…… 周宴之没有开口, 宋旸已经抖如筛糠。 谢柏宇把藏在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将视频保存备份,对周宴之说:“周总,发给你了。” “多谢。” 温颂怔怔望着周宴之, 周宴之走过来, 用指尖轻轻拂开温颂额前的碎发, 看到他眼角的泪花,“宝贝, 礼物的事我们回家慢慢说,我先处理他。” 温颂用力点头。 周宴之侧过脸,冷眼望向宋旸,“你的行为算侵占还是盗窃, 交给警察评判吧。” 宋旸一下子慌了, 知道周宴之势必要和他动真格的,差点膝盖一软, 跪了下来, “周总, 周总,我知道错了,我道歉, 我在全公司面前道歉, 我引咎辞职,我赔偿——” “不必,”周宴之打断他,声音冷漠到了极点:“我们不接受调解,如果金额够不上刑事,那就多在拘留所待几天——这是你应得的。” 宋旸瘫倒在地, 仿佛被抽走了全身骨头。 “周总,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苦苦央求,“我知道错了,我向温先生道歉。” 他试图靠近温颂,被周宴之拦住了去路。 “我竟然留你这样的人在身边做事,真让我恶心。”周宴之垂眸看他,金丝镜片后的眸光如淬了冰的刀锋,一寸寸凌迟着宋旸最后的体面,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 “滚出去。” 一声怒喝直接将宋旸的魂吓散了。 周宴之鲜少发怒,温颂也猝不及防被吓得一哆嗦,但当着宋旸的面,还是板着脸。 随后周宴之报案,还在云途的工作群里发布了通报。 警察过来,把宋旸带回做笔录。宋旸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温颂,眼里依然有恨。 温颂心里一咯噔,可周宴之从后面抱住了他,及时告诉他:“别怕,我在。” 只一句话,温颂得以放松。 周宴之把后续事宜交给了律师。 回到家的时候,谢柏宇把云途吃吃喝喝群的聊天页面截图发给了温颂,所有人都在震惊,一个又一个感叹号疯狂刷屏。 [偷东西?] [打听到了,不是偷,是有私心,拿了周总爱人交给周总的东西,藏起来没给周总。] [我靠,他不会暗恋周总吧?] [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做这种事?] [谁跟我说他人好的?] [他真的要坐牢吗?] [要看金额的,超过一万就要坐牢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他蛮有心眼的,你们都夸他,我都不好意思说,就是上次温颂福利院那个事,不是他透露给李勉的吗……] [我爆个料,好久之前,周总参加科技展览会,主办方安排了一个特别漂亮的omega女生接待周总,那个女生挺主动的,帮周总拿外套什么的,第二天宋旸就把她弄去其他场馆了……]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他打电话了,此料保真。] [咦……他这个人怎么两面派啊?] 风头就这样一瞬间扭转。 仅仅一封通报,宋旸就从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变成了城府极深令人鄙夷。 温颂一点一点往下刷,怔怔看了很久,短暂的茫然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不需要那么在乎旁人的评价。 做好自己就够了,旁人毁誉由心。 车停下了,他都没注意,直到听见一阵窸窣声。 周宴之正在翻看那只盒子。 温颂有些紧张。 “分别是哪一年送的?”周宴之问。 温颂凑过去,一一讲解:“这个钢笔是大一买的,我看电视上那些总裁都是用黑金色很漂亮的钢笔签文件的……”他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现在看就有点廉价了,我当时在柜台上看,灯光一照,还显得挺高级的。” 周宴之的视线定定停在温颂的脸上。 “这个小狗是大二送的,因为听人说先生之前养过一只狗狗,去世了,我就刻了这个。”温颂一边说一边偷偷摸摸想藏起旁边的信。 “不是送我的礼物么?怎么还能收回去?”周宴之握住了他的手,连同信封一起抓了过来。 温颂的脸微微涨红,小声说:“信……可以不用看的,很幼稚,写了很多幼稚的话。” “我会放在床头,每天读一遍。” “先生!”温颂又羞又恼。 周宴之逗他点到为止:“第三年呢?” “领带夹。” “攒了多久的钱?” 温颂语焉不详,“没有……发奖学金了。” 他怕周宴之追究,主动把话题引到了第四年,“先生看这个佛牌,是我去慧明寺求的,保佑先生平安幸福。” 周宴之接过来,指腹沿着佛牌上的字轻轻摩挲,抬眸望向温颂,“看来很灵验。” “嗯?” 周宴之倾身吻他,“我现在很幸福,说明小颂为我许的愿望实现了。” 温颂亲着亲着,蓦然掉下一滴泪,紧接着就抽抽噎噎起来,周宴之见状立即下了车,绕到副驾驶打开门,把他拥入怀中。 “每次都很期待先生给我打电话,可是没有,又不敢主动给你打,因为宋旸说你很忙。送之前怕自己的礼物拿不出手,送出去又害怕得不到回应,每年的一月份都会很难过,睡不着觉,后面又是过年,就会更难过……” 温颂靠在周宴之的肩头掉眼泪。 “没有怪先生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有一点点委屈,明明先生可以早一点看到我的礼物,我在想,先生以前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有良心,是一个不懂感恩的小孩,但是我一直记挂着先生的恩情,一秒钟都没有忘记过……” “我知道,我知道。” “虽然不值钱,但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想了很久很久,我真的很在意先生……” 温颂伸手圈住周宴之的脖子,越想忍,哭声越是汹涌。 他在先生的爱里变得脆弱。 “小颂送的每一件,在我这里都是无价的。” 温颂的眼泪从小雨变成了滂沱大雨。 周宴之将他打横抱起,缓缓走到客厅,坐下来,将他放在腿上,温颂哭得正上头,对这个姿势毫无察觉,一边把脸往周宴之的颈窝里埋,一边还挪挪屁股,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继续掉金豆子。 周宴之低声哄他,时不时亲亲他的脸颊,“小颂是怎么反应过来的?” “那天看到展示柜里没有小狗,才猛地想起来,我好笨呐,我怎么这么笨?” 温颂哭累了,就窝在周宴之的怀里,失神地望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喃喃说:“……我一次都不敢提,我又笨又胆小。” “可是在心里,小颂又体贴又勇敢。” 温颂满目疑惑。 “怕我工作忙所以不敢提,是体贴,年年失望年年买,是勇敢,”周宴之和温颂碰了碰额头,“换做是我,我可坚持不了四年。” 温颂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过了不知多久,眼泪渐止,他哽咽着问:“先生,宋旸……会怎么样?” “该怎样,就怎样。” 温颂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周宴之摇了摇温颂的手,轻声说:“小颂不要多想,他不是因为你受到惩罚,他无论受多大的惩罚都是他自作孽,与你无关。” 温颂思索片刻,重重点头。 “小颂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会为别人着想,会自责,会多虑,这不是缺点。” 温颂蓦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周宴之,抽了抽鼻子,一副哭狠了的蒙样。 周宴之取了张纸巾,覆住他的鼻尖,“用力。” 温颂一时没反应过来。 “鼻涕都出来了。” 温颂的脸倏然红了,想自己来,周宴之又不松手,他只好凑上去用力擤了一下。 周宴之帮他擦干净。 温颂的脸更红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正坐在周宴之的腿上。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他低下头,一声不吭捏手指。 周宴之知道他哭完了,开始害羞了,也不故意逗他,就把手搭在温颂的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再从膝盖缓缓揉到小腿。 小腿内侧的软肉很敏感。 温颂感觉痒,又不敢阻拦,于是默默靠在周宴之的肩头,抬起头,眨巴着一双圆眼睛,用无辜的眼神示意:先生不要碰那里。 周宴之平时像会读心术,此刻却视若无睹,继续捏着温颂的小腿肉,还一点一点上来,越过膝盖,隐隐有伸向温颂腿根的迹象。温颂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很想装得淡定,其实他默许先生的一切动作,但还是没忍住惊得一哆嗦,周宴之轻笑出声。 “……”温颂就知道,先生又在逗他。 “心情好点了吗?” 温颂想点头,可他怀疑他点了头之后就会失去先生的怀抱,于是耍了一点小心机,一声不吭地,软趴趴地靠在周宴之的肩头。 周宴之将他搂得更紧些。 “先生,”温颂望着院子里的秋千,良久,忽然握住周宴之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我感觉,我的心脏好像变轻了。” 有一块压在他心上的大石头,让他总是病恹恹、丧着脸、还喘不过气的大石头,经过今晚的事,终于被先生搬开了,扔得远远的。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谢谢先生。” “不要谢我,小颂该谢的是自己。” 温颂愣住。 “是小颂一直在自救,因为小颂从未放弃过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努力走到我面前,我才有机会施以援手。” 温颂呼吸微滞。 “是我该谢谢小颂。” 周宴之话音刚落,脸颊就被亲了一口。 温颂微微撅起的嘴巴还没收回,耳根已经红透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紧张又无措,等待周宴之的反应就像等待审判。 可是周宴之的反应让温颂意外。 “宝贝,再亲一次。”周宴之用指腹蹭了蹭他的嘴角,声音低沉,眸色浓稠如夜。 温颂想起昨晚睡前上网学的内容。 接吻是什么步骤来着? 先含住唇瓣,上唇还是下唇? 直接亲嘴吗?还是从其他部位开始循序渐进? 该死,明明特意复制到备忘录的,关键时刻脑子却一片空白。 他咽了一下口水,决定随心。 他凑过去,微微侧过身子捧住了周宴之的脸,小鸡啄米一样碰了碰周宴之的鼻尖、脸颊,温软的唇瓣带着哭完没多久的湿润,在周宴之的脸上四处流连,最后停在唇上。 他又咽了一下口水,喉结滑动。 刚准备亲下去,忽然感觉右腿被什么硬硬的东西抵着,隔着加绒牛仔裤都很明显。 他茫然伸手,摸了一把。 真有一个坚硬的凸起,硌得慌,好奇怪,先生感觉不到吗? 他思索片刻,顺着轮廓抓了一下。 周宴之略显诧然,随着他的动作扬起眉梢。 “……” 三秒后,温颂猛然挣脱出了周宴之的怀抱,不管不顾地冲去了二楼,连电梯都忘了乘,小步子嘚嘚嘚,一溜烟跑上了楼梯。 “小心点。”周宴之在后面唤他。 第二天,温颂一进公司,就听到四面八方传来议论声,八卦的主题自然是宋旸。 说什么的都有,个个言辞凿凿。 走进办公室,又听到谢柏宇正在夸张渲染昨晚的战况,“……那宋旸,前一秒还装腔作势,周宴之一来,他就差扑通一声给周宴之跪下来了,满头都是冷汗……” 见到温颂进来,他立马说:“你不信,问温颂。” 温颂无奈失笑,坐下来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学长,昨晚是你联系先生让他回来的吗?时机拿捏得太好了,分秒不差。” “不是,是余哥。” 温颂惊讶,“余哥你——” 余正凡面色平常,依旧专心写项目完成报告,听到温颂的话,笑了笑,“没什么。” 谢柏宇拍了拍余正凡的肩膀,对温颂说:“温颂,其实余哥在培胜一直有个称号,叫扫地僧,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温颂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昨晚睡了一个沉沉的好觉,今早起来红光满面,一笑,两个酒窝尤其明显。 谢柏宇扫了一眼,又望向窗外。 温颂说:“余哥,需要我做些什么?” “把第一版测试数据整理给我。” “好的。”温颂坐下来,开始认真工作。 快下班时,周宴之给他发来消息,是宋旸一事的进展。 因为金额不高且不属于职务侵占,不构成刑事犯罪,公安机关按照治安管理处罚规定,定了十五天的拘留,以及两千块的罚款。 周宴之:[会尽快执行的。] 温颂看着消息,怅然不已,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有大快人心,也有无奈。 以前福利院的老师常说,磨难是成长的垫脚石,迈过一道道坎,你就会变成更好的人。可是他越长大越发现:迈过那一道道坎,他不会变得更好,只是变成了一个伤痕累累又学会自我愈合的大人。疤痕还在,痛苦还保留在记忆中,对待别人的恶意仍旧敏感。 以后会越来越好吗? 爱会让他遗忘过去重获新生吗? 他不知道,但他愿意努力。 他回复:[好的,谢谢先生,今晚回去吃饭吗?] 周宴之:[已经在车库等你了,宝贝。] 温颂的脸一下子热了。 可是又想起昨晚的乌龙,在办公室里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下楼回家 宋旸的事没有盖棺定论,温颂也没工夫实时追踪进度,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陪小铃去特殊学校安顿下来。 周宴之咨询了专业人士,给小铃定制了一套特殊课程,包括了语数外学习、盲文电脑、手工制作,还有客服工作的技能培训。 如果学得好。三年之后,小铃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份客服的工作,自食其力。 学校宿舍是两个人一间,里面已经住了一个小姑娘,十六岁,轻度的智力障碍,她得知有新同学要住进来,还特意打扫了一番,坐在门口翘首以盼。温颂带着小铃走过去,和她打了招呼,小姑娘很腼腆,连连往后退,把自己的零食柜打开,对小铃说:“你可以吃。” “你好,我叫齐小铃。”小铃朝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 小姑娘呆呆地望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怯生生地抬起胳膊,握住了小铃的手,受宠若惊地说:“好,你好,我叫晴晴。” 周宴之见了学校领导,特意关照了几句才前往小铃的宿舍。温颂已经帮这样小铃安顿好了,生活用品都摆放整齐,正坐在床边和两个小姑娘说话,周宴之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过了几分钟,温颂走出来,笑吟吟道:“先生,我们走吧。” “都安顿好了?” 温颂点头,“这个宿舍条件真不错,只需要换个床上三件套。” 周宴之说:“我进去和小铃打个招呼。” 话音刚落,小铃已经走了出来,“小颂哥哥,周先生,你们还在吗?” “在。”温颂快步往回走。 “谢谢你们,”小铃把两只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我会好好学的,不会辜负你们的帮助和关心,迟早有一天,我可以正常生活,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一定可以的。” 温颂抱住了她。 “不要有负担,记住,我们是家人。” 这是先生经常对他说的话,他终于感同身受。 想要把另一个人的人生背负在自己身上,是不对的,只会拖累彼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陪着小铃走到了十八岁,今后他要目送小铃继续往前,前路无限好。 小铃都不怕,他怕什么? 周宴之也走过来摸了摸小铃的头,笑着说:“遇到任何事都可以联系我或者小颂哥哥,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 小铃用力点头。 温颂牵着周宴之的手走出宿舍楼,今天天气格外的好,天晴气清,明明是冬日,风裹挟着枯叶在院中徘徊,划过脸颊,却不带寒意。 温颂仰起头,眯起眼睛望向太阳。 周宴之仿佛看见了一只吃饱了躺在阳台上晒太阳的猫咪,每一根发丝都透出幸福。 两个月前,温颂还总是哭丧着脸,头上顶着一片阴云,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开心。 有我的功劳吗?周宴之想。 温颂低头,挽住了周宴之的手臂,刚要说话,注意到周宴之探究的目光,心头一紧,条件反射地松开手,呼吸都急促起来,直到发现周宴之目光平常,并没有要批评他的意思,才重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抱住周宴之的胳膊。 周宴之既心疼又无奈。 “秦医生联系我,明天该做产检了。”他说。 温颂差点忘了,“是,先生明天有空吗?” 周宴之微顿,说:“有点忙。” 温颂一愣,立即说:“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就可以,先生你忙你的。” “真的不需要我陪着?” “不用,我一个人没问题的,到时候我会把检查结果还有医生说的话都告诉先生……”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脑袋埋得更低,温颂盯着自己的鞋尖,他在说谎。 他以为先生一定会陪着他去孕检的,听说五个月的孕检就可以看到宝宝的四维彩超图了,还能预估宝宝的体重,排查畸形器官,是整个怀孕过程中很重要的一次孕检。他以为先生和他一样期待。 可是……先生真的不期待吗? 先生从来没错过任何一次产检,甚至每次都是先生催着他去的。 他慢吞吞地抬起头,对上了周宴之似笑非笑又带了点幽怨的眼,他瞬间了然,嘴巴不自觉撅起来,“不可以这样逗我。” 周宴之笑着圈住他的腰:“有进步,掉金豆子之前猜出来了。” 温颂正色道:“不可以这样逗我,我会当真的,先生说的每一句我都会当真的。” 周宴之笑意稍敛,愧疚之余又被温颂一本正经的小表情可爱到,短暂失神后,俯下身和他碰了碰额头:“我错了,宝贝。” 温颂觉得先生已经抓住了他的命门。 只要一声宝贝,他就没脾气了。 周宴之又说:“产检包我都准备好了,放在玄关上,笨蛋小颂没看见。” 温颂彻底没脾气了,立即咧开嘴笑. 第五次产检的结果比温颂预想的还要好。 四维彩超里的小家伙像一个小外星人,吓得温颂不敢细看,可是医生却告诉他:“五官很漂亮,结合爸爸妈妈的优点了。” “真的吗?” 医生指了指影像,“瞧瞧这个高鼻梁。” 温颂惊喜地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正在录像,闻言笑道:“和小颂好像。” 温颂眼巴巴看了很久,也没看出那张四维小人和他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他还是很开心。 检查结束,坐起来,周宴之帮他仔仔细细擦干净了肚子上的凝胶,又把他抱下来,怕他着凉,将他的秋衣下摆掖进牛仔裤的裤边,最后拿起外套,帮他穿上。 “先生,医生说宝宝健康又漂亮。” 周宴之把拉链拉到领口,“健康最重要。” 温颂笑着说:“我也觉得。” 健康、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拿着报告去找一直负责温颂孕期检查的秦医生,秦医生也说:“温先生的身体明显比两个月前好很多,之前有几个异常指标这次检查都在范围内,很好,面色也很红润。” 温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准备离开时,温颂忽然对周宴之说:“先生,我有一点事情想咨询秦医生,你可以在外面等我吗?” 周宴之疑惑:“我不能听?” 温颂抿了抿唇,没想好怎么解释,好在周宴之没有难为他,独自走了出去。 温颂关上门,整个人臊得像一只熟透的虾,声如蚊蚋地问秦医生:“秦主任,我……我想问一下,五个月可以有……夫妻生活吗?” 第37章 第 37 章 再次同床。 “适度的夫妻生活, 没有问题。” “但要加以节制,一周一到两次。” …… 温颂脑袋嗡嗡地打开门。 周宴之正在接工作电话,看到他神色恍惚,立即挂断通话走过来, 担忧道:“怎么了?” 他刚碰到温颂的手, 温颂就像被烫到一样, 惊得往后退了一步,视线闪躲, 话也不肯说,抿起嘴巴扭头就往电梯方向走。 “小颂。”周宴之越发担忧,正准备回头找秦医生问清楚,就被温颂抓住了手臂。 温颂面颊绯红, 闷声不响地把他往电梯方向拖, 周宴之眉头紧锁,“到底出了什么事?” “先生不要担心。” “你不说, 我肯定担心。” “就是……就是……”温颂的心跳快得像打鼓, 不好意思说, 又怕周宴之真的担心,余光扫到走廊墙壁的宣传海报,慌不择言道:“我胸胀, 秦医生说没关系, 是正常现象。” 说完才反应过来,“不、不是……” 张开的嘴巴一时合不上。 “这有什么不能让我听的。” 周宴之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将他往怀里搂,“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颂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此刻两眼一黑,整个人几乎宕机。 他在说什么……什么胸胀…… 疯了吗? 温颂恍恍惚惚走进电梯, 背对着周宴之,缩在角落里怒抓自己的头发,一回头,就看到周宴之微微歪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医生有没有说解决办法?” 温颂立即转回去,继续面壁。 他听到周宴之的轻笑声,魔音般环绕在他的耳畔,脑海中全是秦医生那句—— “不用担心尺寸问题,孕期的宫颈是闭合状态,不会伤害到胎儿,当然了,也不能太过激烈。” 是孕激素影响的,温颂想:一定是孕激素,影响了我的智商,把我变得不正常了。 可怜温颂一个二十岁之前连自渎都不甚了解的单纯小omega,和周宴之同居了五个月,现在满脑子都是:拥抱、接吻、夫妻生活…… 难怪生理课老师经常说:omega要尽量避免和优级alpha接触。 真是太可怕了 这几个月,温颂要么在公司,要么在家里,如果不是辅导员在群里发通知要返校,温颂有时都快忘了自己还没有毕业。 周宴之把他送到学校门口。 温颂反复整理围巾,企图用宽大的围巾下摆遮住日益明显的肚子,他弄了半天,侧身望向周宴之:“先生,这样看得出来吗?” 周宴之看他圆滚滚的身体,和气色红润的脸蛋,忍不住倾身过来,亲了一下温颂的嘴唇。 “……”温颂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闷声说:“先生还没有回答我正经事。” “看不出来,”周宴之笑了笑,“但是室友可能会问你,过个年是不是胖了。” “这个没关系。”温颂很乐观。 他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对周宴之摆了摆手:“那我先进去了,先生拜拜。” 周宴之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温颂思索须臾,又关上门回来,凑到周宴之面前,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我下午自己回家。” 温颂发现过完年之后,先生越来越粘人,他本来还担心自己会恃宠而骄,但先生似乎变化更大,眼神似乎总落在他身上,不管他望向何处,一回头,都能看到先生温柔地望着他。 周宴之说:“我可以参观一下小颂的宿舍吗?” 温颂一愣。 “小颂如果介意同学们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就不上去了,没关系的。” 温颂立即摇头,“不介意。” 他得意还来不及。 “真的可以公开?” 温颂用力点头,“真的!” 周宴之把车停下,拎着温颂的书包,牵着温颂的手,漫步走向宿舍。 “我的宿舍在东区,原来很旧的,但是我们那一届入学之前,学校用白漆把里里外外刷了一遍,看着就干净多了,但是里面的床啊柜子啊水龙头啊都是老旧的,先生不要被吓到。” 温颂提前给周宴之打好预防针,“但是先生不要觉得我过得很可怜,大家都是这个条件,我们宿舍还有一个omega,他家超有钱的,开学是他家保姆陪着他来的,帮他打扫床位打扫桌子,但他和我们一样住了四年,所以先生不要总是觉得我过得很可怜。” 他晃了晃周宴之的手:“好不好?” “好。” 温颂扬起笑容。 他先去学院交了材料,带着周宴之逛了他平时上课的地方。 “这几个教室平时来得最多,这边是大讲堂——” “温颂。” 忽然有人在后面喊他,温颂转过身。 是一个年轻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白色冲锋衣朝他快步走来,“好久没看到你了。” “学长,”温颂笑着打招呼,“最近在外面实习。” 他对周宴之说:“是去年和我一起做创新项目的研二学长,叫李霆。” 李霆问:“在哪家公司?” “云途。” “云途?那很好哎,他家不太招大四实习的,不过听说云途工作挺魔鬼的,堪比大厂。” 温颂偷偷瞟了一眼周宴之,立即反驳:“才没有,云途工作环境很好的,正常不加班。” “真的吗?那我今年秋招试试报云途,对了,你呢?准备考研还是就业?” “我……”温颂语塞,“我还没想好。” “再不想就来不及了,你的成绩可以保研吧。” 温颂急着打断对话:“学长,你毕业论文准备得怎么样了?” “改了八百遍,你都不知道我导师有多……”一提起这个,李霆就滔滔不绝吐苦水,说到一半又说:“郑雪阳保研斐大了,板上钉钉了。” 周宴之敏锐捕捉到一个新名字。 “真的吗?他没跟我说。” “哈?你不知道?你俩什么时候分手的?” 温颂诧然,“什、什么?”他下意识望了周宴之一眼,慌忙问:“学长,你在胡说什么?” “啊?”李霆挠了挠头,“你俩没谈啊,之前做项目的时候,你俩天天同进同出的,大家都以为你俩谈了,而且他也说他挺喜欢你的。” “没有!”温颂扬声否认。 “好吧,我们误会了,”李霆哈哈大笑,“其实他家条件很好的,可以考虑考虑。” 话音刚落,他忽然注意到温颂身旁的男人,俊朗挺拔,一身笔挺西装气质不凡,学校里很难见到这样的人,他一时看得晃了神。 “这位是?” “是我——”温颂欲言又止。 周宴之主动朝李霆伸手,“你好,我是温颂的丈夫,周宴之,欢迎你秋招试一试云途。” 李霆愣愣地伸手,与他相握。 等周宴之和温颂渐行渐远了,他后知后觉迷惑:这个男人为什么要代替云途欢迎他? 周宴之。 他忽然一激灵,打开手机搜索新闻,很快就翻到许多采访照片。 云途科技公司董事长,周宴之。 “我靠——” 李霆摸了摸脑袋,他实在想不明白,温颂和这样一个人,明明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变成夫妻了? 这厢的温颂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郑雪阳八竿子打不着,怎么被传成一对了? 他紧跟在周宴之身后,苦大仇深地解释:“郑雪阳是我同学,我和他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都是他们八卦瞎传的,好奇怪啊,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 周宴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知道了,可能是有一次,我体测的时候崴了脚,他带着我去医务室的,就这么一点交集……” 周宴之不笑了。 他慢下脚步,等着温颂黏黏糊糊地靠过来,撒娇说:先生不要吃醋。 却听到温颂说:“真的好离谱,郑雪阳长得又高又帅,经常被人挂表白墙,怎么可能喜欢我?” 周宴之脸色一沉。 小家伙对自己误解很深。 温颂看不出别人对他有意思,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仰起头眨巴着眼睛认真看向人的时候有多可爱。谢柏宇对他好得就差明示了,他也看不出来。周宴之无奈地想:小家伙以后正式工作了,遇到更多人,还是这般单纯不设防,该怎么办? 他的危机感陡然加剧。 “先生,我的宿舍就在楼上。” 因为周宴之是alpha,不方便进omega的宿舍楼,温颂有些东西要带回家,他就在楼下等着,温颂刚要走,周宴之说:“等一下。” “嗯?” 没几分钟,就有一个人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送来三份蛋糕和零食包,“周总,这些可以吗?” “可以,麻烦了。”周宴之接过来,递给温颂。 温颂疑惑,“这是什么?” “带给室友,几个月没见面了,带一点礼物回去比较好,小颂和室友关系融洽吗?” “就……就正常,我不是很合群。” 温颂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他真的不够合群,时间都用来学习和照顾鹏鹏他们了,不喜欢娱乐,也容易冷场,宿舍的聚会经常缺席,恐怕一毕业就会被室友们遗忘,从透明的室友变成透明的大学同学。 “没关系,正常就够了,”周宴之摸了摸温颂的头发,轻声说:“不用多想,不是名贵的东西也没花什么钱,就是一些小零食,小颂如果不好意思送,我们就带回去自己吃。” 周宴之在引导温颂成长这件事上做到了足够的换位思考,温柔到温颂无力抵抗。 他握住袋子,说:“谢谢先生,我会分给室友的。” 周宴之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好乖,我在楼下等你。” 不一会儿,温颂下楼,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周宴之刚张开怀抱,他就靠了进来。 “他们收下了。” “他们还说,温颂你怎么一直不回来?最近还好吗?我们昨天还聊起你,对了,你是不是胖了?你胖了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 “他们说,谢谢你的零食,真好吃。” 周宴之抱住他,“还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们,我结婚了,他们好惊讶,好久才问我,过得幸不幸福?我说,好幸福。” 温颂微微踮起脚,贴在周宴之耳边说:“我长到二十二岁,从来没有如此幸福过。” 周宴之莞尔,亲了亲他的嘴角。 三月初的晚风裹挟着残冬的凉意,却刺骨。风拂动温颂的发丝,他站在暮色中,背对着落日熔金,暖色调的光晕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衬得他的面庞愈发柔和,尤其是雪白的脸颊,视觉就能感知到柔软,一双亮晶晶的远眸里映着晚霞的碎光。 周宴之喉结滑动,目光似有暗涌。 回去的路上,他问温颂:“小颂毕业之后想做什么?” 温颂似乎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周宴之也没有强行追问。 过了一会儿,温颂先开了口:“我想等宝宝出生之后,嗯……半岁之后,再考虑。” “为了照顾宝宝?” 温颂点头。 “我尊重小颂的想法,但是我希望小颂一切以自己为重。现在云途发展得很顺利,我有时间照顾宝宝,实在忙不过来,我们可以请保姆请月嫂育儿嫂,总之,我不愿看到也不能接受,小颂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人生。” 温颂一阵鼻酸。 这和他结婚之初的想法完全背离,五个月前,他还以为自己会带着孩子远走他乡,过电视上那种和孩子相依为命的拮据生活。 “好,我会认真考虑的。” “我想看到小颂在热爱的事业上发光发热,不需要以多大的成就为目标,只要感到快乐、充实、有价值感就够了,其他的有我兜底。” 周宴之握住温颂的手,柔声说:“我希望小颂在没有后顾之忧的前提下勇敢往前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 温颂的眼眶遽然湿润,难以自控地哽咽。 他想说感谢,又怕一句感谢承不起先生的恩情。 他的人生。 他以前从没想过他的人生还有“像个普通人一样柴米油盐上班下班”之外的可能性。 他总是低着头走路,很少抬头看天。 未来于他而言一直是负面词汇,等同于危险和茫然,可是先生告诉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会为你兜底。 这真是一句让人无比心安的话,温颂忽然觉得未来不可怕了。 他把脸埋在围巾里偷偷掉眼泪。 周宴之伸手过来,拨了拨他的耳尖,“小哭包,又不爱喝水,哪里来这么多眼泪?” 回到家,宋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温颂脱了外套,忽然感觉到手机振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发现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短信内容是:[别得意,有你好受的。] 温颂心里一咯噔。 他下意识想到宋旸,可是宋旸已经进了拘留所,正在接受十五天的拘留处罚。 这条短信是谁发的?什么意思? “小温先生,过来吃饭了。” “好!” 也许是发错的骚扰短信,温颂想,他放下手机去吃饭。 最近做饭的人又变回了周宴之或者宋阿姨,因为过完年,温颂真是没力气抄锅了。 肚子里的小家伙开始闹他,他每天不是这边疼就是那边酸,呼吸也有不顺畅的迹象,早上闹铃叫两遍也醒不来,饭量也变大了,遇到喜欢的菜,可以吃两大碗米饭。 譬如今晚,有他爱吃的糖醋排骨,他明明想着控制控制,一低头,碗已经见底。 周宴之夹了块排骨,笑着说:“变成小胖子也没关系,放心吃。” 这话一下子把温颂弄紧张了。 先生对他好,不代表他可以肆无忌惮、放弃身材管理、对自己毫无要求。 “不吃了。”他放下筷子。 周宴之问他:“吃饱了吗?不要因为怕胖,就饿着自己。” “真的吃饱了。”温颂捣蒜般点头。 晚上周宴之刚洗完澡出来,就听到隔壁传来嘿咻嘿咻的声音,他疑惑,走过去。 又听到一阵脚踏地板的声音。 他一直等到里面的音乐声完全停了才敲门,温颂顶着一脑门的薄汗走过来,呼吸还未均匀,面色白里透红,身上穿着一套薄薄的单衣,细胳膊细腿和圆圆的肚子格外明显。 “先生。”他挡在门口。 “做锻炼?” “啊,”被发现了,温颂只好承认,“是。” 他补充:“只是一些手臂动作,不激烈的,是我特意查的,怀孕五个月可以做的。” “做一遍给我看看。” “啊?”温颂呆住。 周宴之眼里的笑意透过镜片落在温颂的脸上,带着诱惑性的口吻:“我想看。” 温颂很想拒绝,但难以拒绝。 周宴之走进来,坐在床边,温颂就站在他面前,点开了手机视频,旋律轻快的音乐声响起,他随着里面的健身老师一起抬起手臂,微微仰头。 周宴之看到温颂仰头时的细白脖颈,小小的喉结正在滚动,看到他上衣下摆露出的一截小肚子,随着呼吸起起伏伏,还有踩在拖鞋上的因为紧张而攥紧的可爱脚趾。 从他的视线角度,温颂微微转身时,他正好能看到温颂的屁股。 温颂的屁股很圆很软,一只手可以包住一边,他记忆犹新,跪着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哭成了泪人,屁股却高高翘着。 他想退出去,温颂还会主动挽留。 在“一夜情”发生后,他起初和温颂一样,认为那一夜不过信息素作祟,如果温颂没有信息素紊乱症,没有诱导他发情,错误不会发生。可是后来同居了,有时候看着温颂穿着薄薄的睡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到他盯着一头柔软的黑发,两手捧着杯子喝水,小跟屁虫一样默默跟着他走来走去,他发紧的喉咙说明了他的判断失误。 他对温颂的身体很感兴趣。 他似乎没有他想的那样禁欲。 很早就尝过禁果的林律昇曾说他憋的久了,有一天真遇到喜欢的人了,恐怕会兽性大发。 周宴之当时不以为然,现在却一边平静地看着温颂在他面前左摇右晃,一边思考着离温颂的身体完全恢复还要多久,多久能做。 他很想再次感受。 温颂觉得有一簇炙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浑身发麻,可是偷偷瞧先生一眼,先生就朝他温柔一笑,十足的正人君子。 他跳了半节,就红着脸关了手机。 “就、就这样,很简单的。” “挺好的。”周宴之伸手欲搂他。 温颂连忙往后退,“我身上有汗,我先去洗澡。” 周宴之只摸到他的腰,小家伙就跑走了。 温颂在浴室里磨蹭了好久。 洗澡很简单,可是下面…… 温颂看着顶起来的睡裤,欲哭无泪,怎么办?他还想要先生睡觉前抱抱他呢,就这么挺着,先生一定会发现的,他该怎么解释? 越想还越是下不去。 温颂绝望地打开门,心里期盼着先生已经回房间了,可是一出去,就看到床上有一双长腿交叠着,周宴之正躺在他的床上看他枕边的书。 “洗好了?” 温颂咽了下口水。 周宴之摘下金边眼镜,看着温颂说:“最近睡眠不太好,小颂可不可以给我读一段书?” 第38章 第 38 章 真的是……大变态。…… “上来。”周宴之说。 “啊……嗯……嗯好……” 温颂完全蒙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卫生间门口走到床边的,脚步是虚浮的。 周宴之穿了一身黑色绸质的睡衣,躺下来,领口微微敞着, 垂坠的材质使得肌肉轮廓清晰可见, 他也是洗完澡没多久, 头发还带着湿意,额前的碎发落下来, 显出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气质。 温颂在心里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更居家?更像一个丈夫? 周宴之拍了拍身侧,等他上来,姿态自然,就好像他们每天都是如此同床共枕。 温颂拉起被子钻了进去, 在离周宴之半米左右的地方, 后背绷紧,正襟危坐。 周宴之轻笑。 温颂大窘失色, 慌忙之中拿起周宴之手里的书, 是一本《数据安全合规实务》。 自从上次开完会, 他就一直在思考周宴之的话。 周宴之圈住温颂的腰,指尖轻划,“要不……这项工作到时候让小颂参与进去?” 温颂摇头, “我还没进云途呢。” “很简单。” 温颂还是摇头, “拿到云航杯的一等奖,就可以拿到云途的内推名额,照样可以进云途,名正言顺的,还能让大家看到我的能力。” “决赛是几月份?” “三月底,还有二十几天了。”温颂笑了笑, “是先生定的,先生都不记得了。” 周宴之握住温颂的手,放在鼻间。 很香。明明用的是差不多味道的沐浴露,温颂洗完之后,身上却带着一种甜津津的香味,不止是香,还让周宴之特别想咬一口。 咬一口,温颂大概也不会生气,只会伏在他胸口,委屈巴巴望着他,小猫似的哼唧两声。 “先生要我读哪一段?” “你定。”周宴之完全躺下来,枕着温颂绵软的枕头。 温颂犯了难,好不容易翻到一段连续的又不显得枯燥的案例讲解,又开始担忧他的声音,他的声音会不会不好听?好像有点细,又有点软,显得中气不足,应该不适合读课文,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就没让他领读…… “宝贝。” 周宴之含着笑的声音陡然响起,把温颂吓得一哆嗦。 “用不着纠结。” 他连忙低头看字。 “某、某金融机构在业务发展过程中,意识到数据安全合规的重要性,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话音刚落,他感觉到先生的指尖挑起了他的睡衣下摆,正沿着脊骨一点点往上滑。 他咬紧后槽牙,才不至于哆嗦。 可是他一停,先生也停了,于是他继续读:“一是建立了完善的数据安全管理制度,制定了详细的数据安全政策和流程,明确……明确……” 温颂的嘴巴又不听使唤了。 他感觉到先生的手指像点了火,热意渐升,在他皮肤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几乎灼伤他。 后背还好,可他明显感觉到先生的手不满足于后背了,正沿着他的腰,往前探寻。 温颂咬住下唇,呼吸急促,眼前的字模糊成一团阴影。 “明确什么?”周宴之故意问他。 “明确,”温颂猛地回过神,“明确了数据的分类分级标准、访问权限控制、数据——” 他彻底读不下去了。 扭过头,又羞又怨地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一派坦然,手还搭在温颂的腰际,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全世界就剩他一个正人君子。 “数据加密要求。”周宴之翻了个身,长臂一伸就圈住了温颂的腰,“还要建立数据安全管理小组,以及相应管理制度。” 温颂惊诧:“先生怎么知道?” “作者是我导师,我帮他审过原稿。” 温颂哑然。 他突然开始思考,在他挣扎于生存线,灰蒙蒙上学的那几年,二十出头年纪的先生,过着怎样风光无限的生活? 他回过头,看向周宴之的侧脸。 “先生,”他轻轻叫了一声,试探着问:“你读大学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谈恋爱?” “为什么要谈恋爱?” 温颂一时语塞,“因为……很好的年纪,又可以朝夕相处,先生也不可能没人追,难道就没有……遇到很合适的人吗?” “除了恋爱,有很多事可以做。” “比如呢?” “环球旅行、创业做项目。” 温颂光是想象一下就能感受到几年前意气风发的先生,“先生都去过哪里?” 周宴之把他圈进怀里,温颂于是放下书,躺下来窝在周宴之的怀抱里,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安安静静窝在周宴之的怀里,听周宴之讲着他的环球旅行,有哪些有趣的城市、惊险的岛屿,遇到了神秘的部落,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 温颂听得怔怔,愈发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他都没怎么出过斐城,更别提出省出国。他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过得很不好。 他微微仰起头,看到先生高挺的鼻梁。 思绪还没回笼,周宴之的唇已经落了下来,周宴之含住他的唇瓣,长驱直入,比平日的吻更有侵略性,手也随之探进,“哪里胀?” 温颂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忽然从坦桑尼亚记录狮群的摄影师,变成了他的胸脯。 其实他也没完全撒谎。 从第四个月开始,就开始有胀痛感了,起初他没当回事,过完年,感觉愈发明显,甚至胸口有了小幅度的隆起,摸起来硬邦邦的,有时候像细细的针刺一下难受,有时候还有分泌物。 他之前就问过秦医生,秦医生也说没关系,只要没有红肿和出血就是正常现象。 周宴之的指尖已经触碰到隆起的边缘,温颂整个人已经熟透,又不敢推开周宴之的手。时间仿佛停顿了半分钟。很快,温颂听到周宴之倾身过来,贴在他耳边问:“可以碰吗?” “可、可以。”他小声回答。 小小的隆起,只一个掌心就能覆住。温颂感觉浑身酥麻,血液都在加速流动,屏住了呼吸,可是嘴唇也紧闭着,整个人就像一只不停往里充气的气球,瑟瑟发抖,脸都涨红了。周宴之咬着他的耳垂轻笑:“宝贝,喘气。” 温颂重重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他还不忘之前的问题,非要刨根问底,“遇到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喜欢的吗?” 周宴之无奈,“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我说没有,你不相信,可是我真的没有。” 他用指腹轻轻揉着,“宝贝,动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 那我让你动心吗? 温颂把话吞进了喉咙,没敢问。 他知道先生会给他很好的回答,譬如“当然”,譬如“我最喜欢小颂了”,这些话先生张嘴就来,可他很清楚,动心不是说出来的,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好到让先生动心的地步。 信息素和因为怀孕显得丰腴的身体,都不是动心的理由。他需要成长,需要脱胎换骨,需要事业做依傍,正想得情绪激昂。 “嘶啊——” 他忍不住叫出声,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片刻后,周宴之把手从他的睡衣里拿出来,指尖沾了一点白。 温颂看了一眼,整张脸瞬间皱了起来,他猛然推开周宴之的手,掀起被子盖住自己,不管周宴之怎么哄,都不让他碰了。 “宝贝。” 温颂在被子里发出小声的抽噎。 周宴之隔着被子揽住温颂的肩头,哄道:“揉痛了是不是?我轻一点。” 被子里传来温颂惊诧的声音:“还要?” 先生怎么可以这样做? 太羞耻了,他简直不敢细想,胸口怎么可以出那种东西? 更荒唐的是,先生似乎很感兴趣,一点都不觉得尴尬。明明正抱着他安慰,说着对不起,可没过一会儿,手又在那个位置摩挲了。 “……” 温颂决定彻底摘下先生禁欲的招牌。 他再也不觉得先生是明月清风高不可攀了,以后公司里有谁再说周总清心寡欲,他一定要狠狠反驳。 真的是……大变态。 他在被子里闷了好久,周宴之实在担心,用了些力气把他捞出来。 温颂扁着嘴,眼里满是幽怨。 “擦干净了。”周宴之把手伸给他看,指尖的白液已经消失。 温颂刚要消气,又听到周宴之说:“要不要帮小颂擦一擦?” 视线落在温颂松开的领口纽扣上。 “……” 他把枕头拽到一边,气鼓鼓地栽下去。 周宴之毫无惭意,俯下身来抱住温颂往怀里揉了揉,又在温颂的肩窝里落了一个吻,“不逗你了,我回房间了,睡吧。” 温颂又愣住了。 在周宴之起身的同时握住了他的手,“为什么要走?” 周宴之挑了下眉,“我可以睡在这里?” 温颂两腮晕红,垂着眸,掌心发热指尖却是冰凉的,搭在周宴之的手臂上。 “我问过秦医生了,可以做的,”他把头埋得更低些,“只要……只要不碰那个地方。” 话音落下,房间里安静如针,温颂才发现自己吗呼吸声和心跳声竟如此明显。 先生会不会觉得他太主动? 不会丧失吸引力? 可是周宴之下一秒就把他压住了,覆在他的身上,臂肘撑着上半身,“做什么?” 他明知故问,温颂不肯回答。 周宴之含住他的唇,厮磨了很久,手从温颂的腰一直往下。 …… 温颂重重喘着气,望着天花板。 周宴之抽了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手,又俯下身来亲了亲温颂,“睡吧。” 温颂侧过身来,额头抵着周宴之的腿,气息还没有均匀,眼角绯红一片,带着湿润的泪意。 周宴之摸摸他的头发,“以前自己做过吗?” “很少。”温颂如实交代。 周宴之轻笑,“看出来了,累不累?” 温颂觉得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忍不住蜷缩起来。 周宴之帮他盖好被子,“乖,睡吧。” 温颂看着周宴之起身关了灯,离开了房间。 他想不明白:先生为什么不做? 他都有所表示了,先生却视若无睹。 该怎么办? 温颂的烦恼无法向任何人倾诉。 只恨他又是个脸皮薄的,那些尺度大到让他面红耳赤的话,他也不好意思对周宴之说,向他索要答案,只能暗自揣摩,胡思乱想。 他的朋友们都还小,暂时接触不到这个话题,而乔繁,又是一个口嗨王者—— “你强上他,强上!” 温颂:“……有没有体面一点的方式?” “蒙着他的眼睛,强上!” 温颂重重叹了口气,躺在床上。 还有两天,数据迁移的项目就完全结束了,之后他就不用再去云途上班,相处时间多了,心里总隔着这一层纱,挺不是滋味的。 他郁郁寡欢地上班,刚进电梯,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温颂回过头,看到了方思镜。 “方先生!”他两眼一亮。 方思镜穿着纯白色大衣,看起来气色很好,心情极佳,他朝温颂笑了笑,“好久不见,小温同学,最近身体怎么样?” 电梯里就他们俩人,温颂也不避讳:“还好,就是肌肉酸痛,还有容易发困。” 方思镜点了点头,眼里露出几分心疼,“好可怜。” 温颂问方思镜:“方先生呢?最近怎么样?” “就……老样子。” “不和药业的二公子结婚了吗?” 方思镜扬起眉梢,表情隐有笑意。 温颂已经听周宴之讲了:周宴之把方思镜即将订婚的消息透露给林律昇之后,明明一听就知道假的很,可林律昇竟然当了真,一时不能接受,直接冲到了方家,往方家二老面前一跪,当场承认,他和方思镜很早就在一起了,只是当初年纪太小,把“责任”和“承诺”两个字看得太轻,白白错过数年光阴。 他说:我会尽我一生去爱思镜。 这一次,方思镜也听见了。 林律昇一抬头,看到二楼的方思镜,一如少年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的眸子里含着期待。林律昇这才明白,方思镜其实一直留在时光里,等他开口,等他道歉。 “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方思镜耸了耸肩,笑道:“也是给我自己的。” 温颂点头,笑吟吟道:“我觉得您和林先生很相配。” 方思镜不太乐意,“我怎么觉得他配不上我?” 温颂一愣,旋即捂住嘴笑。 “你呢?你和宴之怎么样?”方思镜问。 此话一出,温颂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这几日最惹他心烦的愁绪涌了上来。 “怎么了?” 温颂忽然想起方思镜也是omega。 是他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既有性经验又很熟悉周宴之的omega。 他把方思镜带到楼顶的小花园,小声把他的烦恼告诉了方思镜,询问该怎么办。 方思镜失笑:“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温颂低头抠了抠手。 方思镜忍不住逗他:“宝宝都五个月了,还这么害羞啊?” 温颂的脸更红了。 “我觉得他是太小心了,怕你身体吃不消。” “可是医生说可以的。” “等等,”方思镜忽然福至心灵,“现在是三月份,宴之的易感期就是这个月,我知道了,他现在处在信息素不稳定的状态,要是真枪实弹,你……哪怕没怀孕,也不一定能吃得消。” “为什么?” 方思镜脸色一讪,心想还能为什么,他家那只每年就这么把他折腾得半死啊。 优级alpha的易感期一年一次,等级越高,释放出的信息素就越强烈。 “据我了解,周宴之每年都是靠注射易感期抑制剂度过的。” 听了方思镜的话,温颂怔忡良久。 易感期,他只顾着自己的发情期,差点忘了先生还有易感期。 “别多想,他一定是爱你的。”方思镜拍了拍温颂的肩膀。 温颂点头,“方先生今天来做什么?” 方思镜指了一下对面的大佬,“我的公司已经开始装修了,五月底完工,员工系统安保系统要陆续进场,来找你老公谈合作。” 温颂陪着他去二十五楼找周宴之。 又想起另一件事,“先生说,您要开一家医疗机械公司,我有一个朋友,他右腿残疾,我想给他买一个智能假肢,您有推荐的吗?” “还要推荐?把他带过来,我让人给他量身定制。” 温颂连连点头,“谢谢方先生!” 知道了周宴之的易感期是三月份之后,温颂先给邱悯心打了电话,了解到周宴之会在每年三月中旬去注射易感期抑制剂。 这东西毕竟反天性,注射之后,有明显的不良反应,比如眩晕、恶心、腺体胀痛。 果不其然,第二天,周宴之对他说:“小颂,明天我要去首都出差,一共三天。” 温颂停下喝汤的动作。 “事情办完,我很快就回来了。” 温颂定定地看着他。 周宴之握住他的手,笑着说:“怎么,小颂舍不得我?” “舍不得。”温颂诚实回答。 周宴之微微愣怔,喉结滚动,握着温颂的手也不自觉紧了一下,似有犹豫,可片刻后还是说:“小颂乖,我会尽快回来的。” 温颂没再阻拦。 秦医生交代过,易感期绝不能行房事。他记在心里,自然不会冒这个险,但抑制剂注射之后的副作用,他不能视若无睹。 当晚,周宴之收拾好行李,去温颂的房间看了看。 温颂正在写论文。 穿着周宴之给他新买的棉质睡衣,刚洗过的乌发软趴趴地伏着,安静坐在书桌前。 周宴之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脸颊,“小颂好像不太开心。” 温颂以前总愧疚于自己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和先生说,让先生担心。 原来换个位置,大家都一样。 先生也怕他担心。 他泪蒙蒙地抬起头,朝周宴之伸手要抱,周宴之立即将他横抱起来,放在腿上。 亲了很久,周宴之哑声喊他宝贝。 温颂紧紧圈住周宴之的肩膀,抽了抽鼻子,小声在心里叫了声:“老公。” “先生不要担心我。”他说。 第二天,温颂先是乖乖站在门口和周宴之打了招呼,摆摆手说:先生早点回来。 可是周宴之的车一走,他就背着包打车追了过去。 周宴之果然没有去机场,而是去了一家私立医院,停了车,径直去了住院部。 他一路快步,毫不停留,显然是每年都来,成了习惯。 温颂坐在楼道尽头的长椅上,紧紧盯着周宴之的房间,一直等到晚上,等到没有护士医生进进出出了,听到医生交代护士:“2806号周先生注射结束,密切关注他的体温。” 他才走过去。 护士发现了他,“先生您好,您找哪位?” 温颂拿出身份证和结婚证,“2806号房的周宴之,我是他的爱人。” 护士核对之后说:“好的,您稍等,因为周先生刚注射完易感期抑制剂,目前信息素还不太稳定,需要等到体温降到37.6℃以下,您才能安全进入。” “现在体温是多少?” “三十八度。” 温颂于是又等了两个小时,护士拿着耳温计出来,朝他招手时,夜已经完全深了。 他揉了揉酸胀的小腿和脚踝,走进去。 周宴之躺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皱起来,唇色也发白。 温颂想到邱悯心说的:宴之这孩子,从小就看得出来,他比一般人能扛事。 天大的事,他都能解决。 以前温颂总是仰望他,现在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虚弱的周宴之,胸口生出心疼。 他握住了周宴之的手。 感觉到动静,周宴之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温颂。 他以为做梦,定定望着没有开口。 温颂也没有开口,脱了外套外裤和鞋子,默不作声地钻进周宴之的被窝里。 “宝贝,”周宴之骤然反应过来,“你——” 温颂问他:“打这个针难受吗?” “你怎么来了?” “先生骗我,”温颂声音里带着哭腔,两手捧住周宴之的脸颊,“先生也有秘密瞒着我。” “对不起,宝贝。” 温颂从不会生周宴之的气,他甚至不需要周宴之解释太多,就说:“我明白的。” 他软趴趴地在周宴之的肩头靠了一会儿,又撑起上半身,问周宴之是不是头疼。 周宴之嘴硬说不疼。 “没小颂想得那么严重,我从十九岁打到现在了,不仅没什么副作用,我都担心我快有抗体了。小颂不哭,瞒着你是我不对。” 他用指腹抚摸温颂的脸颊。 温颂思索片刻,忽然坐起来,背过身,一颗颗解开加绒衬衣的纽扣,再转过身,露出里面白皙柔软的皮肤,向周宴之靠过去。 “先生,你要不要躺在我怀里睡?” 第39章 第 39 章 先生想做什么都可以。…… 温颂只在很久以前, 哄过七岁的小铃睡觉,可是小铃那么小,讲个故事就睡着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将先生这么大的块头揽进怀里。 周宴之也没有主动靠过来,只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视线意味不明, 缓缓从温颂的脸上, 滑落到温颂敞开的衣襟,锁定停留。 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 又强行移开目光,而后伸手过来,将温颂的衬衣纽扣一粒粒扣上。 “先生。” 周宴之无奈拢住温颂的领口,声音哑得要命:“别勾引我了, 宝贝, 抑制剂刚起效果。” “我知道。”温颂握住周宴之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认真道:“妈妈说, 你每次打完易感期抑制剂都会头疼恶心, 很不舒服,所以我过来陪你。” “你也知道是易感期,”周宴之将温颂最后一颗纽扣也扣上, 指腹摩挲着温颂的下颌, “不能做,宝贝,医生没有跟你讲过吗?” “讲过。” 周宴之俯身过来和他亲了亲,“回家吧,我……我明天下午就回去,好不好?” “不好, 我想陪着先生。” 温颂心疼得要命,“我不会捣乱的,我贴了强效的阻隔贴,还喷了阻隔喷雾,我就是过来照顾你的,等你睡着了,我就去旁边睡。” 他把手指抵在周宴之的太阳穴,“先生,我帮你揉一揉,头疼会睡不着的。” 说着就开始揉。 他封住了信息素,但身上的味道还是随着动作的起伏,源源不断涌入周宴之的鼻间。 抬眸又看到温颂的脸。 温颂刚查出怀孕的时候还很瘦,营养不良的瘦,可一双眼睛又圆溜溜的,眼角总可怜巴巴地垂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叫人忍不住说一句重话。现在长胖了些,气色也红润了,脸颊明显长肉了,白里透红的,像只应季的水蜜桃,还是熟透的那种,一捏一个印。 周宴之今晚本来就很难睡着,现在更难了。 察觉到周宴之表情的变化,温颂愈发愧疚,手慢吞吞地缩了回去,“对不起,先生,我不该干预你的想法,可我真的很担心。” 周宴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温颂坐在周宴之的腿侧,颓然叹气:“一想到先生一个人来打抑制剂,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冷冷清清的,我就很难过。这几个月一直都是先生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照顾我的身体,陪我孕检,给我安排工作,还关心我的朋友,而我什么都给不了先生。如果连一年一次的易感期都错过,那我会遗憾后悔一辈子的……” 温颂絮絮叨叨地说着,眼前很快蓄起了一层泪雾,直到感觉胸口一凉,他才猛地低头。 周宴之已经解开了他的衬衣纽扣。 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周宴之拖住了腰和屁股,一阵天翻地覆,直挺挺地躺在了病床上,周宴之覆了上来,二话没说就吻住了他。温颂呼吸一窒,被迫仰起头。 “宝贝,我保证,”周宴之解开最后一颗纽扣,“明年的易感期,你一定不会后悔。” 温颂猛地睁大眼睛。 他试图阻止先生,他只是来照顾先生的,给先生按摩递水,哄先生睡觉,先生要是半夜发烧了,他可以及时通知护士……可此时此刻,他怎么觉得自己像一只傻乎乎把自己送到恶狼嘴边的兔子? 胸口一片濡湿。 “再过两个月,小颂出门就不能脱外套了,”周宴之品尝之后一脸的餍足,把手放在温颂不能控制战栗不止的后腰,“好可怜。” “……” 周宴之抬起温颂的右腿,和他更贴近了些:“瞒着小颂,不是怕麻烦,也不是怕小颂伤心,是怕我自己忍不住。” 他的声音沙哑又暧昧:“如果现在是明年三月,该多好?” 他说完又停下,缓和气息,给温颂一个思绪回笼的时间,可没想到,温颂不仅不挣扎,还主动抬腿,眼巴巴地望着他。 “不能做。”周宴之提醒他。 “我知道,”温颂还是一副束手就擒的乖乖模样,“其他的,先生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把两只手护在肚子上,保护住最后两颗扣子,红着脸小声说:“别让宝宝看见。” 周宴之活到三十岁,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是“情难自制”。 温颂明明什么都不懂,怎么这么勾人? 偏偏今夜月色皎洁,把医院的白纱窗帘映得格外柔和,这样的氛围下,很难不犯错。幸好周宴之还保存了几分理智,又碍于不能忽视的隔在他们中间的五个月小家伙,只亲了好一会儿,借了温颂简单抒解。 “好多。” 温颂看着周宴之用湿纸巾帮他擦拭,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冒出一句。 “你——”周宴之扔了纸巾,又压下来,“温颂,这次再委屈巴巴说手酸也没用了。” 温颂不明白先生为什么突然发怒,他明明在阐述事实,好奇怪。 等完全结束,收拾干净了,已经夜深。 温颂下床倒了杯水给周宴之,“先生喝水,我去洗漱一下。” 他刚出卫生间,就看到护士正在帮周宴之量体温,“三十六度七,没问题,周先生您这两天要注意保暖,还有睡眠充足。” “谢谢。” 护士看了一下周宴之的脸,“咦?怎么感觉您的气色比傍晚的时候好很多?” 周宴之指向她身后的温颂,笑道:“是吗,可能是因为我老婆来了。” 温颂一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护士也跟着笑,“那太好了,您每年都是一个人来,今年终于有人来陪您了。” “以后说不定就不用来了。”周宴之说罢,朝温颂挑了下眉。 温颂连耳根都是红的,低头望着拖鞋。 护士走后,温颂关了外间的门,回到病床边,问周宴之:“还要喝水吗?” 周宴之摇头,朝他伸手。 温颂立即爬上去,软趴趴地投入周宴之的怀抱,还不忘自荐:“我抱着先生睡。” 他伸出自己细条条的胳膊,放在枕头上,示意周宴之枕上来。 周宴之捏了捏,细得能摸到骨头,像是一折就能断的样子,他表示无福消受。 温颂扁起嘴巴,很是受伤。 最后还是他窝在周宴之的怀里睡的,他一直记挂着,半夜要起来查看周宴之的体温,可眼睛一闭就陷入梦乡,睡得很沉。 周宴之在医院待到第三天的早晨,温颂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他,正好他结束了实习,手头上也没有紧急的事情,除了赶论文。 有时候他坐在床上赶论文,周宴之就坐他旁边处理公事,两个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周宴之处理完公司的事,一回头看到温颂认真的侧脸,看他指尖噼里啪啦地流畅敲打,各种专业词汇信手拈来,参考论文也熟读了许多遍,就会想到他那天在会议上发言的模样,也是这般认真,努力,透着灵气。 还有那天,他坐在会议室里,一抬头就看着实时显示屏里出现温颂的名字,而后两个小时里,温颂的排名一直居高不下。 那一刻,他不知道有多骄傲。 才二十出头,也没有好的环境让他学习成长,就已经如此优秀,周宴之很难想象,将来的温颂会有多出众,有多吸引人。 那时候还会对他如此乖顺吗? 还有,他又想起几个月前在海边,玻璃栈桥上,温颂说的那句:我已经知道了,这辈子都不会变。 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温颂心里有人,他起初觉得那个人是他,可温颂对他太疏离了,后来他想那个人一定不是他,温颂又变得粘人,望着他的时候,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 简简单单玻璃一样干净的小家伙,心事竟然这般难猜,他在心里叹气,什么时候,他才能完全占据温颂的心房? 他倾身过去,下巴搭在温颂的肩头,看温颂的论文,温颂大大方方让他看,请他提意见,还问:“先生会不会觉得很幼稚?” “怎么会?小颂这么有天赋。” 温颂腼腆地笑了笑。 周宴之也没敷衍,从头到尾认真看完,提了几条意见,温颂一一修改。 “先生,你说的这条,我学长也指出来了,果然还是你们厉害。” “什么学长?”周宴之脸色一变。 “就是论文小组的学长啊,我们学院的研究生,每个人带八个本科生。” 周宴之松气,点头,又听见温颂说:“带我的那个学长今年要读博士了,他好厉害的,听说是郑雪阳的表哥,他们家基因好好。” 周宴之的眸色又沉了。 温颂还无察觉,认真修改论文。 半晌忽然听见周宴之说:“我们的宝宝,基因也会很好。” 温颂怔了怔,“如果遗传先生多一点就好了,个子高,长得好看,还聪明……简直是完美宝宝,不过,我最希望的还是健康。” 周宴之想:如果遗传温颂多一点就好了,可爱又善良,不知道有多讨人喜欢。 第三天,确认各项指标都正常之后,周宴之就出院了,邱悯心从昨天就开始打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结束,出院记得回家吃饭。 温颂于是陪着周宴之回了家。 邱悯心看着气色大好的周宴之,笑着打量他:“以前每年易感期都跟脱层皮似的,今年我怎么感觉你还长肉了?” 周宴之捏了捏温颂的屁股,“吃肉补肉。” 温颂慢半拍反应过来,急忙推开他,跟着邱悯心去了客厅。 邱悯心告诉温颂,不要太纵着宴之,他是个优级alpha,真闹起来,你的身体吃不消。 温颂连忙摇头,“我没有。” 先生不仅没有闹,还很克制。 其实他昨晚好几次都要忍不住了,先生却能及时刹住车,在失控之前喊停,除了佩服先生强大的意志力,他还生出几分不自信。 先生为什么能克制? 这让他很矛盾:一方面知道坚决不能做,一方面又不希望先生太克制。 听说用嘴更舒服,但是先生不允许,还语气坚决地说了两遍——不希望温颂抱着让他舒服的心态,做这些事。 可他就是想让先生舒服啊。 也许是他从来没有被人当过宝贝,所以不知道,宝贝就是哪怕什么都不付出,只要存在,就能让拥有他的人开心幸福。 他这时候刚刚被爱没多久,还不懂。 正胡乱想着,邱悯心忽然拿着手机扬声说:“宴之,小颂,出大事了!” “有人在网上发帖子,说小颂比赛走后门,还有说小颂嫁入豪门还领贫困生补助!” 温颂僵住,凝神一看。 照片里,是比赛那天,他弯腰坐进先生的车。 紧接着,他的身世、照片、个人信息,都被人爆了出来。 第40章 第 40 章 “你让我感到幸福,宝贝…… 【爆料】某互联网大赛惊现黑幕!主办方妻子“空降”获奖名单, 参赛者怒斥不公平! 【爆料】云航杯决赛在即,多名参赛者质疑比赛公平性,称第三名获奖者温颂凭借其丈夫大赛主办方负责人周宴之的关系“内定”进入决赛。(图为温颂在比赛之后跟随周宴之进车。) 【知情人透露】温颂在斐城大学就读期间,并无突出大赛成绩, 云航杯又是面向社会的比赛, 高手如林, 他直接小组第三晋升决赛,同行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知情人透露】有谁知道温颂的身世吗?他是孤儿哦, 十八岁之前都生活在福利院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周宴之是他的资助人哦! 【知情人透露】还有更劲爆的,他和周宴之是奉子成婚,怀孕的时候他才大四, 然后就进云途实习, 拿云途的比赛大奖,真的是一点弯路都不肯走啊…… 【评论】我靠, 他有资助人, 可是他大学四年都申请了贫困补助…… 【评论】最恶心这种人了, 查查吧。 …… 温颂这次平静许多。 上次看到公司群里刷屏,他是两眼一黑的,脑袋嗡嗡作响, 明显感觉到心脏突突跳动, 半天回不过神。这一次,竟然很平静。 将爆料的帖子一扫而过,底下的评论懒得细看,就放下手机。 周宴之走过来,告诉他:“IP从美国到意大利到日本,一直在跳转, 查不出真实位置。” 温颂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他。 “不怕,”周宴之摸了摸他的脸,“我来处理。” 温颂把脸颊贴在周宴之的手心。 半晌,小猫似的蹭了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云途集团首先出来公关,拦截了帖子的进一步传播,发出申明公告。 首先申明:本次比赛从作品提交到评审结束全程由第三方公证机构监督,所有环节符合公开、公平原则。第81号参赛选手温颂的评审过程同样受此约束,不存在任何违规操作。 其次说明:本次比赛采用双盲评审机制,周宴之先生作为主办方代表,仅负责赛事宣传,全程未参与评委遴选、作品评审及结果核定。 最后发出警告:主办方已对不实信息进行证据保全,我将依法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 经此申明,风浪小了些,但未平息。 温颂陆陆续续收到很多消息。 有乔繁鹏鹏的,谢柏宇余正凡的,还有大学室友。 他们都在问发生了什么? 温颂一一回复:[没关系的,我问心无愧,会处理好的。] 电话那头的乔繁笃定:“一定是那个助理,除了他,有谁这么恨你?” “可他在拘留所,还有两天才出来。” “他不能指挥其他人吗?” 这一句提醒得及时,温颂陡然反应过来,“我知道了,先查那张照片是谁拍的。” 温颂立即联系周宴之,找到了新航科技公司的负责人,调取了当天的监控,交给了警方。 虽然面容模糊,但警方尽量复原,最终还是查到了拍摄人的身份信息。 薛亮。 无论是名字还是照片,温颂全然陌生,绞尽脑汁了都想不起自己认识这样一个人,一头雾水踏出警察局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 想到了另一个人,薛岑。 一查,果然是亲兄弟。 温颂瞬间背脊发凉,恶寒丛生。 人不该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任吗?差点毁掉一个小女孩人生的人,竟然毫无愧怍,还想着报复?仿佛他有多委屈。温颂实在不能理解,虽说他从小到大承受过的恶意很多,薛岑算不上最坏的一个,但他仍然经常为人性的恶意感到荒唐与不解。 感慨之余,他不禁思考:比赛之前,薛岑已经服刑了,而且薛岑出身普通,他哪里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让自己的弟弟查询到温颂的身世、贫困补助和资助情况? 这些隐私信息,就连温颂的辅导员都不甚了解。 他的同学,也许知道他的贫困补助,但不会知道他受周宴之的资助。 到底是谁? 为何对他如此了解? 思前想后,他决定引蛇出洞。 他用鹏鹏的手机号,在关于他的一个帖子下面留言:[资助他的不是周宴之,是周宴之妈妈的慈善基金会,爆料人造假瓜小心被发律师函哦,不过我有更劲爆的料!能直接把姓温的捶坐牢的那种,保真!] 很快就有评论涌了上来,[你认识他?] 温颂故意回复:[我之前是婓大的,现在在云途上班,真的知道好多内幕……] 第二天晚上,温颂在众多私信中发现了一条今天新注册且ip在国外的账号,对方和许多网友一样,私信他:[想吃瓜,求解码。] 温颂回复:[有偿的。] 对方:[好,多少钱?] 温颂随便说了个数字:[300] 对方:[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温颂发了一张谢柏宇离职前拍的他的背影照过去,[云途办公室,保不保真?] 对方想了想,和温颂加了微信,把钱转了过来。 温颂说:[收到了,他高考有问题。] 对方立即回复:[什么问题?] 温颂:[造假,特别严重,我正在整理证据,我想踩他很久了,就是不知道怎么爆出去,又怕他老公整我,毕竟周家家大业大,我不敢冒险。] 对方:[你可以找国外的黑客帮你发,追溯不到源头的。] 温颂:[真的假的?] 对方:[真的,我试验过。] 温颂:[想查还是能查出来的吧,云途就是搞数据安全的,你胆子真大,料不会是你爆出来的吧?] 对方立即否认:[当然不是。] 温颂:[是也无所谓,真的,我看到新闻的时候都开心死了,我真的特别特别讨厌他,在学校就烦他,谁知道他竟然扒上了周宴之……简直了,好恶心。] 温颂对自己极尽诬蔑。 他一向文明,有些词汇原本是说不出来的,但他为了钓鱼执法,不得不如此,他还特意代入了一下宋旸,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阴暗小人,竟然越说越流畅。 对方似乎相信了温颂:[你把你整理好的证据发我,我帮你发到网上。] 温颂:[……我不相信你,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温颂那边的人?] 对方慌了:[我怎么可能是?我也恨他!] 温颂:[为什么?] 对方一时上头:[因为我哥被他害得进了监狱,从小到大我哥对我最好了,就因为一点小错误,温颂就上纲上线,害了我哥,害了我全家,我爸妈每天以泪洗面。] 温颂终于确定,这个人确凿无疑是薛亮。 他回复:[天哪,他怎么还有这个事?我真不知道,但是他贫困生补助那些我是清楚的,但我提醒你一下,我印象里温颂大学四年蛮穷的,还要补贴他福利院的朋友,关于资助,我听他跟他室友说的,资助只到他十八岁,大学就要自食其力了,所以资助这一块他应该也能找证据推翻。你小心点,如果他所有条项都能找到证据,你很可能会被他起诉,这次传播量挺大的,我看之前热度最高的那个微博已经有五千多点赞,三百多转发了,听说这个传播量如果是造谣诽谤,是要坐牢的。] 对方许久没发来消息,看来犹豫了。 温颂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平静地等待着回复。 今夜月色很美,几颗星星缀在黑雾般的穹顶,温颂没由来想起福利院的夜空。 那时的他又弱又小,被保育阿姨打一下,就仿佛塌了天,不知道如何长大,半夜跑到小操场上,望着星星,抹眼泪。 那时的他一定想不到,他不仅能长大,还能顺利长到二十二岁,能和喜欢的人结婚生子,能有一天,遇到真正天塌了的事情,却面不改色,淡定处理。 因为他知道,天不会塌的。 议论和嘲讽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本就孑然一身,还有什么比以前更艰难? 再说了,他已经拥有他最想要的。 他再度拿起手机,薛亮回复了他:[真的要坐牢吗?可我说得都是真的。] 温颂乘胜追击:[你怎么知道是真的?就那个资助的事,包假的。] 薛亮:[是周宴之的助理告诉我的!] 温颂一顿,瞬间了然。 薛亮:[我哥刚进去,他就联系我了,告诉我这些事,我问他怎么办,他说等一等,等年后比赛成绩公布,给他迎头一击。] 温颂:[你傻不傻?他为什么不自己发?] 薛亮又沉默了很久。 温颂:[你看到云途的声明了吗?我感觉周宴之已经有动作了,他自己就是计算机出身,手下有数据部一层楼的高材生,能查不出一个境外ip?我不敢发了,你把我们聊天记录删了吧,我要注销账号了!] 薛亮急了:[不行!你也是在传播他人隐私啊,你还盈利,你必须帮我,不然咱俩一起完蛋!] 温颂:[我怎么帮你?你能证明这些东西都是周宴之助理给你的?] 薛亮:[能,他虽然和我没通话没聊天,就找到我给了我一个U盘,但是我录音了。] 录音!真的有录音! 温颂差点尖叫出声,兴奋地站了起来。 太棒了! 不枉他等了一天一夜。 一箭双雕。 他把聊天记录交给周宴之。 周宴之看完全部内容,望向温颂的眼神明显多了惊艳和赞许,“小颂你——” 温颂朝他笑:“虽然是个不太上得了台面的法子,但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爆料贴出现后的第七天,斐城公安发布了警方通报。 薛亮和宋旸以薛某和宋某的形式出现在蓝底白字的图片上,等待他们的,是一年的刑期。 宋旸刚从拘留所出来,又被羁押进看守所,等待送往监狱服刑。 温颂去看他。 他看到温颂的时候,明显愣怔了,很快又露出轻蔑的表情,微微仰起头,望向另一边,一副完全不把温颂放在眼里的模样。 “你还是这么可怜。”温颂说。 只一句,宋旸脸上的表情面具就崩裂了,温颂清晰地看见他起伏明显的胸口。 “我以前觉得自己很可怜,现在我觉得自己挺好的,哪怕再苦再累,也没想过害人。” “你很得意吧,”宋旸冷笑一声,用淬了毒一般的目光望向温颂:“快生了吧,那就祝你……生不出来,温先生。” 他以为温颂一定会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可是温颂没有。 温颂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继续自己的话,“也许你觉得我哪里苦哪里累,明明十几岁就遇到周宴之,长大了还和他结婚生子,那我告诉你,我就是很幸运。” 宋旸的呼吸变得急促,嘴边的肌肉完全紧绷起来。 “过了你这道坎,我只会更加幸运。” 宋旸猛然睁大了眼睛。 “宋助理,其实我应该谢谢你,因为你的推动,让我现在拥有了一切。” “而你,无论去到哪里,无论工作生活,身上都会背着坐过牢这个污点,永远、永远。” 宋旸的眼角落下一串泪。 温颂转身后,听到了狼狈的啜泣声. 走出看守所,阳光正明媚。 周宴之站在台阶下等他。 温颂往下踩了一道台阶,冷冰冰的脸色在对上周宴之目光的一瞬间变得柔和,继而变成皱巴巴的委屈。 周宴之刚走过来,就被温颂拉住了手,温颂一言不发,抓着周宴之就去看守所门口的收发室,握着他的手在桌角拍了拍,催促道:“先生快说呸呸呸。” “啊?” 温颂急红了眼圈,“宋旸说了很不吉利的话,先生快拍拍桌子说呸呸呸。” 说完,自己先做了一遍。 周宴之从不迷信,向来对邱悯心女士烧香拜佛的行为嗤之以鼻,但看到温颂眼里的急切,猜想道宋旸应该提到了孩子。也不敢拒绝敷衍,立即照做了一遍。 温颂这才抽抽鼻子,露出笑容。 走出来,还没走到车前,温颂就抱住了周宴之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头。 周宴之哄孩子似地夸奖他:“把坏人绳之以法了,好厉害的小颂。” 温颂耳边还回荡着宋旸的哭声。 眼前又浮现出爆料帖子下面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 “先生,被欺负被针对,是他们的错,”温颂顿了顿,“与我无关,是吗?” “当然。” “先生,先生。”温颂忽然连声唤周宴之,周宴之将他抱紧了,把吻落在温颂的脸颊,问他:“怎么了?宝贝。” 温颂什么也不说,小猫似的,用脸颊在周宴之的肩头蹭来蹭去。 周宴之轻笑,贴在他耳边说:“宝贝,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半个小时后,温颂蒙着眼睛,被周宴之一步步引导着走上台阶,缓缓停下。 “是不是到家啦?我闻到香薰味了。”温颂狡黠地问。 周宴之轻笑,在黑暗中解开了温颂脸上的领带。 下一秒,灯光亮起。 温颂看到客厅里摆满了礼物。 “其实你上大学之后,我每年都有给你准备礼物,托宋旸送过去。不止是高中毕业的那只包,我一直记得你的生日。” 温颂愣住。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正好给我一个机会,重新买一回,从我第一次见到小颂的那一年开始,十年的礼物。” 周宴之从身后抱住温颂,在他耳边说:“我来迟了,请温颂小朋友查收。” 温颂怔忡良久。 他一时被汹涌的爱冲昏了,脑袋都蒙了,结结巴巴地说:“这么多礼物,可是我……我什么都没有为先生做。” “你让我感到幸福,宝贝。”【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老公。” 温颂最近又多了一个烦恼。 他想要完全标记。 先生为什么还不给他完全标记呢? 虽然他觉得他的魅力还不至于完全让先生心动不已, 但他能感受到先生的爱,先生的爱既浓厚又拿得出手,如果这种程度的爱还不能完全标记,那百分之八十的alpha和omega都不该在一起。 可是先生为什么不提呢? 温颂很苦恼。 这边的周宴之也很苦恼, 他什么时候可以给温颂做完全标记? 有很多个夜晚, 温颂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翻个身,把白嫩的后颈暴露在他眼前, 看到透明抑制贴下的腺体,他都差点控制不住。 Alpha的侵略因子在身体里膨胀。 温颂最近没什么事,就在家里改论文,敲代码, 每天穿着软绒绒的家居服, 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像个会走路的小蛋糕。 小蛋糕还动不动就往他腿上坐, 屁股也是软的, 一抓一团肉。 周宴之觉得温颂变了, 原本一双杏圆眼像委屈巴巴的小狗,现在变成会勾人的小猫。 可是小猫的心到底腾没腾出来? 他最近的苦恼起源于上次网暴的评论区,在一群吃瓜群众和偏激分子不堪入目的言语里, 他无意中看到一条与爆料内容不相干的评论—— [我见过他, 他本人很好看的,成绩也很好,刚入学的时候还上过表白墙,但是他太神秘了,几乎不参加社团活动,参加了也不说话不和人玩。有一次有个beta向他表白, 他直接说,他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这辈子不会喜欢其他人了……这件事就发生在去年,我印象很深刻,结果他今年就结婚了…………] 很多年。 才二十二岁的小家伙,哪里来的很多年,周宴之关了网页。 如果就这样做了完全标记,温颂会不会遗憾?可是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温颂,对温颂更好了,从这个角度,他应该履行丈夫的义务。 周宴之活了三十年,连创立云途都是一晚上拍板决定的,竟然为了临时标记的事,纠结了一个星期,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最近也确实不适合完全标记。 因为温颂要参加决赛了。 温颂计划不变,没有受网暴事件的影响,照常参加了决赛。 网暴事件虽然解决了,但比赛的公正性仍受质疑,温颂向主办方提出,如果有人提出异议,可以公开他的比赛过程和评审过程。 而周宴之,出于回避原则,连赛前采访都没有参加。 还是三个小时的比赛时间。 温颂坐在周宴之的车里,喝着蜂蜜水吃着零食,脸上一点紧张的神色都没有。 倒是周宴之紧张得不行,唠唠叨叨地叮嘱着:“我已经安排了护腰坐垫,每个人都有,你进场先试试舒不舒服,不舒服立即申请调换尺寸。还有,记得喝水,想上厕所也不要憋着,想吃东西也立即举手示意……” 温颂塞了一嘴的曲奇饼干,囫囵嚼着,叹气道:“先生,我不会让自己饿着累着渴着的,你从家到这里,已经说了五遍了。” 周宴之倾身过去亲了亲他鼓鼓囊囊的嘴巴,“说几遍都没用,一碰电脑就什么都忘了,先生也忘了,宝宝也忘了。” 温颂红了脸,在周宴之回身之前,撅起嘴巴,在周宴之的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先生怎么这么好哇?” 因为听烦了周宴之的唠叨,温颂最近学会了用撒娇治他,每次不想听了,就歪着脑袋,嘴角翘得高高的,笑得眉眼弯弯,黏糊糊喊“先生”,两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周宴之深吸了一口气,才强忍住冲动。 他握住周宴之的手指,晃了晃,“我走啦,先生不要一直在外面等,如果有时间就来接我,没时间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周宴之点头,然后坐在车里等了三个多小时。 他倒也没闲着,处理了几件工作,开了一场手机会议,还剩最后半小时,又把温颂送他的那封信又拿出来看。 他已经数不清看了多少遍,都快会背了。 小家伙的字迹很清秀,和他人一样,横钩竖撇一笔一划很认真,看着干净柔和,应该是阅卷老师最喜欢批改的那一类。 开头就是:周先生,您好。 我是温颂,您资助的学生,很冒昧给您送来这封信,我也觉得自己非常唐突。可是我总觉得单单一只木雕小狗,不够分量,我希望先生能在生日这天得到更多的祝福,于是用笔写下这封信。 祝您生日快乐。 我今年二十岁了,在您的资助下,我顺利考上斐城大学的计算机专业,今年读大二,真的非常感谢您,如果不是您当初的资助,我不会坚持读书的,是您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知道,我的前途并不是完全的灰暗,至少还有读书这条路可以走。 我一直以您为榜样,虽然我成为不了您这样成功的人,但我不会停止努力。我经常关注云途的新闻,看过您的许多采访,很敬佩您的远见与执行力,您的许多想法对我的学习方向也有很大的启发。管理偌大一个公司一定很辛苦,经过云途大厦时,常看见顶层的灯亮着,希望您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听宋助理说,您的小狗去世了,我听到这个消息也难过了很久。我猜想您一定很想念您的小狗,所以学着雕刻了一只,是一只小金毛,手艺很粗糙,还请您不要嫌弃,当然嫌弃也很正常,随便扔哪里都可以。如果能逗您一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今年冬天很冷,您要注意保暖。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还是非常感谢您,希望所有的好运都落到您的身上。 今年可以见您一面吗?如果没时间也没关系的,我知道您一定很忙,如果有时间,您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去找您。 感谢您打开我的信。 再次祝您生日快乐,幸福顺遂。 温颂。 周宴之用指腹摩挲着泛黄的信纸,还有那一行行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字迹。 怎么有人真诚到每一个字都让读信的人看着心酸? 温颂很早就想见他了。 如果他看到这封信,一定放下手里的事,去找温颂——哪怕那时候他还没有爱上温颂。 他没有理由辜负这份真诚,因为字里行间透出的尊重,太过珍贵。 一想到温颂送出信件之后苦苦等不到回音,一天天从期待变成失落,甚至开始害怕一月,他就恨不得把宋旸千刀万剐。 他摩挲着最后几个字。 再抬头时,温颂走了出来。 他今天穿着周宴之给他买的白色毛衣和卡其色羽绒马甲,看起来格外柔和。 他大概是累着了,边走边捶后腰,时不时扭扭脖子,脚步比旁人慢许多。 他先是跟随人流往外走,下了台阶才想起来,环顾一圈,发现了周宴之的车,立即露出明媚的笑容,快步走过来。 打开门,一进来就开始撒娇:“先生,都说了不要等我,坐在车里累不累?” “累,”周宴之倾身过去,“小颂怎么补偿我?” 温颂现在对于周宴之的暗示已经完全了然,腼腆一笑,乖乖凑过去亲他,嘴巴里满是甜腻的巧克力味,他笑嘻嘻地说:“最后十五分钟的时候吃了一大块白巧。” 周宴之很想吃了眼前这块白巧。 开车回家。 宋阿姨已经做好了丰盛的午餐,有温颂最爱的糖醋小排,还有菌菇牛肉饭。 温颂脱了马甲,洗了手,几句俏皮话把宋阿姨逗得笑呵呵,尝了一口刚出锅的沾满了糖醋汁的小排,一抿就脱骨。 “好吃好吃!”他吃得心花怒放。 他近来饭量又大了些,但不见胖,医生说胎儿越大,对母亲的消耗就越大。 周宴之只觉得心疼。 吃了饭,温颂又跑到客厅,绕着茶几一圈圈地慢走消食,周宴之走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电视机响起一段偶像剧台词—— “你什么时候才能忘了他?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是不能爱上我吗?” 周宴之脚步一顿。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温颂的表情,可温颂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还觉得台词太尴尬,皱起了眉头,余光寻找着遥控器。 下一秒,男二号又扬声问:“还有多久,你的心里才能腾出位置?我们在一起不快乐吗?你明明也很在乎我。” 这句话简直是周宴之的内心写照,听者落泪,字字锥心。 编剧是个有故事的人,周宴之想,真是如见知己。 他第一次发现偶像剧竟然有可取之处,正要继续看,温颂按了个键。 电视开始播放动物世界。 东非大裂谷的斑马群正在穿越马拉河生死线,迁徙到遥远的草原。 温颂两眼一亮,似乎更感兴趣。 周宴之:“……” 当天晚上,他吹干头发,穿着浴袍走到床边,温颂已经陷在柔软的床被里呼呼大睡了,只露出半张睡得白里透红的脸。 周宴之很想欺负他,但不舍得。 只躺下去,侧身抱住他,揉了揉,温颂也习惯了,毫不抗拒,睡得迷迷糊糊了还主动抱住周宴之的手臂,用鼻尖蹭了蹭。 “宝贝。” “嗯。”温颂的喉咙冒出一声哼唧。 “小颂知道我是谁吗?” 温颂睡意正浓,含混道:“先生。” “先生是谁?” 这问题把温颂问蒙了,小可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要强行开机思考,好久了才用气音回答:“老……老公。” 周宴之呼吸一顿,紧接着问:“小颂最喜欢谁?” “老公。” 第42章 第 42 章 “先生,我喜欢你好多好…… 温颂起来发现嘴巴肿了。 尤其是上唇, 他本来就嫌自己的上唇过于饱满,现在更是肉眼可见的肿,一说话就像撅着嘴巴求吻一样。三月底,排除了蚊子作祟, 他迅速锁定了嫌疑人——先生。 他还打算旁敲侧击, 周宴之却坦然得很, 放下手机,说:“是我亲的。” “……”温颂一时语塞。 “某人昨晚十点钟就睡着了, 让我怎么办?” 温颂抿抿嘴,无言以对。他最近又嗜睡又贪吃,简直化身为猪,当然这是怀孕的正常反应, 不是他的错, 但是冷落了先生,他还是要有所弥补的, 于是主动走过去, 圈住了周宴之的脖子, 偎进他的怀里:“先生不要生气,我今天晚上会迟一点睡的。” “我生什么气?”周宴之用指腹摩挲着温颂的唇瓣,“疼不疼?” 温颂摇头, “不疼, 就是看起来怪怪的。” 本来还想着他会发点小脾气,可小脾气一点没有,倒成了他哄周宴之。 周宴之拿他毫无办法。 温颂太乖了,乖到他开始担心温颂是在压抑负面情绪,而后自我消化。周宴之从没见过温颂在他面前冷脸,哪怕有怨气, 也只会扁着嘴说:“不可以。” 周宴之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温颂就坐过来,周宴之故意捏了捏他的屁股,温颂愣了一下,旋即又朝他咧嘴笑,“先生干嘛?” 周宴之一言不发,又挠了挠温颂的胳肢窝,温颂也不恼,笑嘻嘻地,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累了,就伏在周宴之的胸口,说:“先生今天工作忙不忙?晚上想吃什么?” 周宴之第一次觉得人可以无礼些。 他总觉得温颂对他喜欢之余,更多的是崇拜、尊重和感激。 理论上来说,有这样的感情基础,夫妻关系说不定更牢靠些,但地位总是不够平等。 周宴之希望温颂完全平视他,以后长大了,事业有成就了,俯视他也没关系。 温颂还不知道周宴之心里的千回百转,他就是觉得先生最近总是看着他走神,眉头微微蹙着,好像有什么心事。 晚上他为了晚点睡,特意在周宴之之后洗澡,带着一身湿漉漉的香气钻进被窝,窝在周宴之的怀抱里,他没有穿睡裤,一双光溜溜的长腿滑过被单,贴在周宴之的腿上,蹭了蹭,说:“先生,是不是我最近天天待在家里没事做,有点烦人了?” 周宴之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是诧然。 温颂耷拉着眼睛,小声反省:“我也觉得我最近比较懒散,每天就吃吃喝喝看电视,是不太好。不过我过段时间也要忙起来了,四月底要论文答辩还有毕业的一些手续,到时候就不会天天闲在家里了。” 周宴之不知道回他什么好。 “先生不用在家陪着我,云途的事那么多,新来的助理还不熟悉流程,我看先生这几天经常在电话里纠正他的工作。” 他侧身躺着,靠在周宴之的肩头,“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的,我……我其实长这么大,还没有这样休息过一段时间,不用考虑朋友,也不用烦恼学业和生活费,过得太舒服了,所以一下子就懒散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收敛神色,伸出三根手指起誓:“但我绝对没有忘记先生说的话,我一定会认真规划自己的事业,好好发展自己的,先生放心。” 周宴之一点都不放心。 他爱温颂,但不知道该怎么爱。 也许时间还不够。 “怎么老做检讨?我是小颂的老公,不是小颂的班主任。”周宴之低头亲他。 温颂听到这个称呼,倏地红了脸。 “老公。”他很小声地学。 “再叫一遍。” 温颂对周宴之向来予取予求,哪怕再害羞也不拒绝:“……老公。” 周宴之翻身压住了他。 前两天晚上来了一回,但没做得彻底,周宴之明显感觉到温颂的吃力,于是草草结束。没有完全标记,omega承受孕期的痛苦已经足够消耗精力,晚上很难再应付周宴之的高需求。 周宴之没有做什么,只是以温颂喜欢的方式,轻轻慢慢地亲他,和他耳鬓厮磨。 温颂一开始还很主动,握住周宴之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放,亲着亲着节奏就慢下来了,等周宴之去卫生间解决完,回来一看,小家伙果不其然已经睡熟了。 周宴之关灯,抱着他入睡。 第二天,他帮温颂送东西到医院看望鹏鹏。 是温颂特意准备的酱排骨和酱牛肉,昨天下午和宋阿姨一起忙活了几个小时,今早说什么都起不来了。吃完早饭又回了被窝,眯了一会儿在被子里蛄蛹挣扎,被周宴之按住了。 “我去就行。” 温颂茫然睁开眼,周宴之刮了刮他的鼻梁,“你睡吧,我去看鹏鹏。” 温颂好像一下子清醒了,立即说:“不用不用,先生你忙你的。” 又被周宴之按了回去,“乖一点。” 温颂巴巴地望着他。 “鹏鹏也是我的弟弟,我这几天本来也要去看望他的。” 两个人拉扯了一番,最后还是周宴之获胜,他带着两大只保温盒和水果去了医院。 鹏鹏已经转到康复中心了,现在每天跟着康复师训练。 上次来看他,刚刚能下床,这次周宴之一走进去,就看到鹏鹏一个人抓着床边扶手站了起来,在原地停了好久,仿佛还没熟悉自己那双脚掌,半晌才慢吞吞地转过身。 “周先生!”他两眼一亮,“您怎么来了?” 周宴之朝他笑,“很棒啊,能转圈了。” 鹏鹏问:“小颂哥哥呢?” “他最近困得厉害,就没过来。” “哦,”鹏鹏有些失落:“等我……等我好了,能走路了,我一定去看望小颂哥哥。” “没问题。” 他坐在床边和鹏鹏聊了一会儿,问鹏鹏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我和小颂商量过,要不要帮你请一个老师,给你辅导功课,这段时间做个过渡,等身体好了,报名成人教育培训班系统学习,你有什么想法?” “我、我想学习,但是——” 周宴之适时打断他:“鹏鹏,如果你对学习难度感到畏惧,这个需要你自己克服,我和小颂哥哥帮不上忙,如果在费用方面犹豫,没必要,你现在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花销,因为我们关心的是你的未来。” 鹏鹏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刚做手术的时候,他剃光了头发,现在已经完全长出来了,毛茸茸的黑发,脸圆润了些,气色也变好了,身体没有之前那么佝偻,看起来也不想小老头了,就是一个正值青春的男孩子,周宴之忽然拿起手机,“我想给你拍些照片回去给小颂看,可以吗?” 鹏鹏立即站好了,“当然可以。”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想要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给温颂看。 “周先生,哥哥希望我读书吗?” “希望。” “小铃也在读书,她说学习很辛苦也很充实,”鹏鹏一脸笃定:“我会努力的。” 周宴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浅笑道:“我会转达给小颂哥哥的,他一定很欣慰。” 又聊了一会儿,周宴之刚出门,就被鹏鹏的护工谢兰喊住了他,“周总,您等一下。” 周宴之停下,谢兰擦着手过来,把门关上,笑吟吟道:“不好意思啊,周总,耽误您几分钟时间,我有点事想告诉您。” “过年前,小温先生有一次过来看望鹏鹏,两个人聊起来,我隐隐约约听到小温先生说,感觉自己太麻烦先生了,等孩子出生,还是离婚比较好。” “过年后,大概是三月初,鹏鹏刚接触康复训练,效果不好,有点自暴自弃,小温先生过来看他,鹏鹏闹着说不治了,再治下去,医药费这辈子都还不起。小温先生也不知道是不是使激将法,说——不治也行,反正他也还不起先生的债了,上个班上出一堆破事,还要先生帮他收拾烂摊子,他现在看到先生就难过,也不想留在斐城了,不如四个人一起离开,以前怎么活以后就怎么活,饿不死就行。” “鹏鹏一听吓坏了,连忙道歉,这事儿就过去了,但我是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那天,鹏鹏问他,你不喜欢周先生吗,小温先生也不说话不回答,出门之后,我看到他一个人躲在楼梯道里哭。” “我看得出来,您对小温先生是真心体贴,小温先生也是三句话离不开您,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啊?最近他一直没有来,我怕你们二位感情出了什么问题。” 周宴之怔忪良久。 “我多嘴了,一个外人,闲着瞎揣摩什么,”谢兰局促地攥了攥手,又说:“不过您和小温先生是我见过最相配的一对了,而且都是善良的人,我希望你们幸福。” “谢谢您。”周宴之说:“我会让他幸福的。” “那就好。”谢兰露出慈爱的笑容。 驱车回家的路上,周宴之心烦意乱,把车停在路边,拨通了温颂的电话。 “先生?”温颂每次接听周宴之的电话都含着笑意,“怎么了?” “我看过鹏鹏了,他已经能站着转圈了。” “真的吗?太好了!” 周宴之摘下眼镜,微微后仰,“我还问他,想不想读书,他说他愿意,但是起码半年的时间,他出不了医院,我打算帮他安排一个老师给他打好基础,等他出院了,生活能自理了,再考虑之后的方向。” 温颂听了之后沉默许久,说:“我找了一些网课,基础知识可以上网课学的。” “他从来没上过学,让他接触现实的老师,我想,会更好些。” “也是,一对一的话,费用会不会很高?”温颂想了想,觉得这事不能耽误:“能不能麻烦先生帮我找?费用我来承担。” “好啊,还要给我打欠条吗?” “我觉得,还是需要的。” 周宴之轻笑。 温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宴之的情绪,小心翼翼问:“先生,你怎么了?” “小颂,你喜欢我吗?”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 “我理解你的性格,你觉得自己已经亏欠我很多了,所以每一笔账都要算得清清楚楚,这没问题,我之前以为我会慢慢适应,可是每次听到你说,谢谢先生、对不起先生、能不能麻烦先生……我都会很无奈,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先生对不——”温颂猛地停住。 “一年,或者两年,足够让你完全信任我吗?能不能有一天,你不会因为我突然变化的情绪,就开始在自己身上找毛病,把自己想得百般不好,然后做小伏低地道歉,这一天大概什么时候能出现,是我哪里做得不到位吗?” “不是的。” “宝贝,我给你很大压力吗?”周宴之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温颂开始啜泣。 “小颂,你好像说过,你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而且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让你感到压力,就连希望你变得更优秀,也成为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一个更合适的关系——”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咕咚。 是手机摔落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小颂!” 电话挂断。 周宴之一瞬间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唯有担心,他一边拨打着温颂的电话一边飞驰到家,车来不及熄火,人已经跑上了二楼。 他听到卧室里传来抽泣声。 心脏骤痛,他毫不犹豫推门进去,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温颂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抱着他的睡衣哭成了泪人。 “宝贝。” 温颂神思恍惚,过了几秒才抬起头,看到是他,哭得更凶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他下意识朝周宴之伸手要抱,想到了什么,眸色一颤,又转身想躲。 周宴之走过去抱住他。 “宝贝,你理解错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怪我自己,我只是想说,如果你——” “我不想离婚。” 温颂转身扑进周宴之的怀抱,“先生,我不想离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怎么会喜欢其他人,没有其他人。” “十二岁遇到先生,十五岁分化成omega,从此之后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的心里都只有先生一个人,喜欢到过得很苦的那些年,是想着你才坚持下去的。” “先生,我喜欢你好多好多年了。” “不要放弃我,求求你了。” 第43章 第 43 章 完全标记 就像一簇烟花腾空盛放, 周宴之被温颂的泪光闪得晃了神,愣在原地许久。 直到温颂哭着说:“膝盖疼。”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先把温颂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边, 语气仍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说什么……”温颂抹着眼泪, 抽噎不止。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周宴之生怕自己听错, 又问了一遍。 “十五岁分化,那天晚上在宿舍里睡觉……”温颂捂着眼睛, 说心事仿佛脱了衣服赤身裸.体站在周宴之面前一般羞耻,嗫嚅道:“梦到了先生,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梦。” 周宴之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我以为你知道的,我以为你能看出来, 乔繁说我看你的眼神一点心事都藏不住, 你肯定有所察觉的,我以为是我不够好, 所以让你看出来了也不为所动, 原来……原来……” 什么叫我知道你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那天在海边, 他几乎是明示了。 温颂无语凝噎,原来不止他一个是感情白痴。 “我太笨了,”周宴之俯身捧住温颂的脸颊, 用指腹擦去他的泪, “小颂不哭。” “不要离婚。”温颂还是央求。 “我怎么舍得和你离婚?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温颂忽然停住,泪眼朦胧地望向周宴之,“先生,喜欢我吗?”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 周宴之将温颂抱到腿上,更方便吻他,呼吸交缠在一起, 他说:“我喜欢你。” 在周宴之三十年的生命里,最常听到的夸奖是说他天资不凡,顺风顺水,他也承认,无论是学业事业似乎都没遇到过太大的坎坷,朋友大多也是和他一样的二代。第一次接触到真实的苦难,就是踏入温颂所在的福利院。 小小的温颂,一身的旧衣服,一双怯生生的圆眼睛。 周宴之记住了温颂的名字。 “你读高中的时候每周和你通电话,不是资助人的任务,是我想关心你。” “有时候很忙,开完会低头一看时间,发现已经过了五点半,还会很懊恼。” “小颂每次都问,先生您累不累?好奇怪,一听到小颂说这句话,我就没那么累了。” “我承认,我那时候还没有喜欢上小颂,但是小颂已经在我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希望小颂相信,不是为了哄你开心,是实话,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omega如此上心过。” 温颂还没从抽噎中缓过劲来,把脸埋在周宴之的颈窝里埋了半晌,忽然问:“那beta呢?” 周宴之一愣。 “对beta上心过吗?” 周宴之失笑,“这么不相信我。” 他托住温颂的腰,将温颂放在柔软被子上,随即翻身压了上去,“别说初夜了,连第一次牵手都是小颂的,小颂还在怀疑什么?” “可是先生很克制。” 温颂说出心事,“先生总能忍住,每次都能刹住车,哪怕有性冲动也就是一点点……” 他越说声音越小,转头望向另一边,露出红透的耳尖。 “宝贝,”周宴之捏住温颂的下巴,强迫他转过来,“不要听那些迷惑人的话,性冲动不是爱你,克制才是。” 温颂倏然睁大了眼睛,胸口起伏剧烈。 “忍了这么多天,洗了这么多回冷水澡,竟然变成你口中的一点点冲动。” 周宴之咬住温颂的耳垂,牙齿轻咬,看到温颂因为痒,茫然缩起脖子,露出可爱又可怜的表情,坏心眼地说:“择日不如撞日,要么今天就试试多一点点的?” 温颂有些后悔。 先生的温柔太具有迷惑性,让他忘了先生是一个三十年才开荤的alpha,还是一个信息素等级极高,易感期爆发需要隔离病房的alpha,还因为易感期,忍了很多天。 他咽了下口水,两肘抵着被子,悄悄往后退,下一秒就被周宴之按住了腿根,那只手一路从他的腿滑到脚踝。 “躲什么?” 受信息素的威慑,温颂无意识地挣扎,又在回过神来的时候,乖顺地迎合。 说了多少遍喜欢,记不清了。 同样稀里糊涂的,是他相信了先生的心意,先生也终于知晓了他的爱意。 他漫长且无望的暗恋,忽然在二十二岁这一年,像做梦一样,收到了回音。 “宝贝。” 周宴之让温颂微微侧身,温颂把脸埋在被子里,两只手紧紧攥着周宴之的手指,全身绷紧了,光裸的脊背之上,是泛红的腺体。周宴之的吻先落在他的蝶翼般的肩胛骨上,一点点向上,带着溢满鼻腔的铃兰香,周宴之含住了温颂的腺体。 温颂不受控制地颤抖。 周宴之搂住他,叹息道:“就不问小颂愿不愿意了,毕竟,小颂不喜欢克制。” 温颂赧然,瓮声说:“没有。” “那……小颂愿不愿意?” 完全标记。 信息素相融、结合,成为无论什么艰难险阻,都无法将他们分开的一对。 温颂放下羞涩,迫不及待说:“愿意。” 周宴之咬破腺体,注入信息素。 不可逆的生理连接在这一瞬形成。 温颂曾经期待过这一刻,他希望自己不要哭,坚强些,搂住先生说些好听的话,可他没有做到,他捂着眼睛哭出声来,像梅雨天里一场绵延不绝的小雨。 满心潮湿。 可周宴之俯身吻住他,反复说着爱。 温颂泪蒙蒙睁开眼,阳光透过白纱窗帘落在他的手上,将他的掌纹脉络照得清楚。 断纹很多,听说这是命苦又操劳的手相,他之前的人生印证了这个说法。 周宴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他的手,二话没说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与他掌心相合。 “会好的,宝贝。” 温颂与他十指相扣。 他主动抬起腰,碰了碰周宴之的唇,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会很爱你的,先生,你永远不用质疑我对你的爱,因为我在还不知道爱是什么的时候,就开始爱你了。” 完全标记之后,温颂的腰酸背痛明显好了许多。 贪吃还是有的,但没那么嗜睡了。 周宴之懊悔不已,早知道矜持犹豫什么,应该一领证就完全标记的。 温颂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朋友,小铃在特殊学校已经上了将近三个月的课。 老师说她很聪明,就像是有基础一样,学得特别快。 小铃抱住温颂的手臂说:“是我哥哥给我打的基础,小时候他上学回来都会把他学的知识教我一遍,一直到六年级。” “那六年级之后呢?” 温颂笑着说:“之后我不会教,她也听不懂了。” 老师朝他伸出大拇指:“你很会教了。” 小铃陪着温颂逛了逛校园,“这里比福利院好,哥哥,这里的空气很新鲜。” 她说着,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温颂欣慰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几个月以来,温颂每次来看小铃,小铃的脸上都是笑吟吟的,她圈住温颂的手臂往前走:“哥哥,我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操场。” “哦,他们说操场旁边有一个小池塘。” “在右手边,我们过去走一走。” 小铃絮絮叨叨地分享着:“哥哥,我下周要上厨房课了,老师会教我们切菜和用电磁炉,老师问我如果学会了做饭,最想做什么,我说糖醋排骨,哥哥最喜欢吃的。可是老师说这道菜很复杂,我没办法独立完成……” “下次来哥哥家,我和你一起做。” 小铃很是惊喜,又很敏锐地反应过来,“咦?你刚刚说的是……哥哥家?” 温颂一怔。 “你以前都说,先生家。” 温颂笑了,倾身在小铃耳边说了句话。 小铃比他还高兴,差点兴奋拍手:“完全标记?太好了,你们再也分不开了!” “你觉得我们很合适?” “天造地设的合适!” 若放在以前,温颂一定摇头反驳,他才不好意思把这样的词汇放在自己身上,可现在他有了些变化,他想:不是天造地设,也是人为努力,反正我们分不开了. 看完小铃,他打车去了云途。 本来想接先生下班,在路边的奶茶店一直等到将近五点,忽然接到论文导师的电话,教授希望他冲击优秀毕业论文,临时给他提了些意见。 温颂不敢怠慢,又没有带电脑,趁着下班人流走完,溜到顶楼,周宴之还在会议室和国外的合作商开视频会议。温颂向助理打了招呼,进了总裁办公室。 新助理见过温颂几面,立即说:“我给您倒杯水。” 温颂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下班吧。” 新助理蠢蠢欲动,又说:“可是周总会议还没结束……” 温颂说:“没事,到点可以下班了。” 周宴之开完会回来,一推门就看到温颂坐在他的位子上,穿着白色毛衣像一团白棉花,正神色严肃地和导师通着话。 “说明系统测试的目的……好的,我知道了,结果分析我核验过好几遍了……” “功能模块那一段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删了,加一个可操作性?好的。” “还需要二辩?我……我不紧张。” “谢谢老师,我会认真修改的。” 周宴之倚在门边,安静地看着他。 温颂坐在他的位子上,也许是办公室的黑白调风格,把他衬得成熟了些。 周宴之忽然能幻想出五年后、十年后的温颂,也不知道,那时候的温先生还会不会软趴趴窝在他怀里哭? “先生!”温颂发现了他,两眼一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周宴之眼底含笑,走过来逗他:“哪里来的小omega,胆子好大啊,就这么进我办公室,用我的电脑,知道里面有多少保密文件吗?”他握住温颂的两只手腕,并在一起,手指收紧:“太可恶了,得抓起来。” 温颂其实进来之前也惴惴不安,听到周宴之的话更是紧张,正要道歉,一抬头对上周宴之的笑眼,蓦然松了口气。 “抓去哪里?” “斐湾一号十八号楼的二楼卧室。” 温颂没忍住笑出声来。 但还是认真解释:“教授让我申请优秀毕业论文,我没带笔记本电脑,只好借用一下先生的,我只打开过文档,没有碰其他的,连弹出来的微信消息都没有看。” “你可以看。” 温颂跟着他学坏了,故意撅起嘴,扬起下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嗯……我觉得先生也需要一点隐私空间。”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宴之抱到了桌边。 “饿不饿?” 温颂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周宴之摘下了金边眼镜,才磕磕绊绊说:“不、不饿。” 周宴之往前欺身,“可是我有点饿。” 第44章 第 44 章 “真可爱。” 人不能饿太久。 温颂用身体印证了这个道理, 他精疲力竭地窝在周宴之怀里,看着周宴之帮他整理衣领和袖子,整个人一阵阵发软。余光扫到周宴之的眼镜,伸手拿来看了看。 很精致的细金边。 他戴到自己的脸上, 好在度数不深, 两百多度, 温颂稍微有一点晕,适应了几秒, 仰起头望向周宴之。 他的脸还是稚气未脱的,巴掌大的脸,五官都偏小,幸好鼻梁高, 否则都架不住镜框。感觉到眼镜不断往下滑, 他耸了耸鼻子,把眼镜挤得高些, 透过镜片看周宴之的脸, 不知想到了什么, 一个劲傻笑。 他笑起来眼睛很亮,两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问周宴之:“是不是很奇怪?” “看不清。” “哎?”温颂疑惑, 两百度离这么近就看不清了吗?他刚要摘下来—— 周宴之俯下身, “得靠近些。”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嘴唇都贴在温颂的脸颊了,才说:“嗯,看清些了。” “……” 周宴之亲了亲他的脸颊。 回家的时间又往后推迟了二十分钟。 这下温颂是真的饿了,他坐在车里气鼓鼓地望向周宴之,周宴之毫无惭意, 还伸手过来,拨了拨温颂的脸颊肉。 “真可爱。” “……”温颂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避免美色诱惑,第二天他就回了学校,安心修改论文。 他的身世以及云途总裁爱人的身份,经过上次的爆料,学校里有很多人已经知道了,路过下课时间的教学楼,明显能感觉到不断有八卦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有人指着他的后背窃窃私语,有人特意走快两步,绕到他的身前看他的脸。 温颂很快就适应了。 议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又没犯错、更没犯法,嫁给周宴之是一件幸运且值得骄傲的事情,从头到尾,他没有任何道德问题,不过是命运的巧合。既然问心无愧,何必畏惧旁人的眼光?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后背挺得直了些,步子也迈得更大些,径直往前走。 进了图书馆,修改论文一直到天黑。 教授问他为什么不读研,他愣住,扭扭捏捏讲了自己怀孕六个月的事。 那头的齐教授沉默良久,又说:[那明年呢?明年也不出来?你是一个好苗子,别把最适合读书的几年浪费在家庭里。] 温颂立即回复:[不会的,请老师放心,我不会因为孩子中断自己的人生。] 齐教授大概不知道温颂的新闻,义愤填膺道:[你太小了,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结婚生子,你以为是件好事吗?真不知道你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为你好吗?] 温颂既感动,又无奈,回复:[谢谢老师关心,我一定会认真对待自己的学业。] 齐教授隔了很久,发了一个字:[唉。] 显然是不理解温颂的选择。 温颂不敢解释更多,只能更加用心地对待论文,让齐教授感觉到他的真诚。 结果一个星期之后,在云途牵头举办的一场信息安全大会上,闲着无事过来当观众的温颂,再一次见到了齐教授。 此时他已经改完了论文,申请了优秀毕业论文,过了一辩,正在等待二辩。 齐教授说他一定没问题。 可是三句话不到又绕回到他大四结婚这件事上,仿佛温颂是个单纯无辜有着大好前途的明日之星,却被某个恶人哄骗欺负从此困在家中洗衣做饭从此黯然失色。 不管温颂如何解释,齐教授就是眉毛一横,鼻孔出气,“现在网上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恋爱脑,对,你这个小家伙就是。” “我——”温颂重重叹了口气。 其他的还有反驳的余地,恋爱脑这个指控他倒是一声不吭,甘愿认下。 谁让他确实是个恋爱脑呢? 他把这事当个笑话告诉周宴之,周宴之没有笑,眼里露出心疼,抚着他的脸颊说:“我去解释。” 温颂笑了笑,枕在周宴之的肩头说:“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倒觉得很亲切,这说明我还是有点小天赋的,教授真的很欣赏我,关心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除了周宴之的父母,温颂很少收到长辈的关心,这让他倍感震惊,又格外珍惜。 进了人头攒动的会场,他给周宴之发去消息:[先生,我找到位置坐下了,不用担心我,你忙你的。] 周宴之很快回复:[好。] 温颂坐下来才开始关心今天大会的内容,拿了张议程单一看,愣住了。 第三阶段:斐城大学计算机与网络学院副院长齐正康,《APT攻击溯源技术突破》。 温颂:? 虽然惊讶,但三个小时的大会,温颂还是听得很认真,笔记都做了好几页。 结束时刚准备走,就收到周宴之的消息:[宝贝,来一下后台,从西边后门出。] 温颂也没问为什么,他一向听从周宴之的命令。 逆着人流走出后门,走廊尽头是贵宾休息室。 他怕自己走错,可这条走廊就这么一个房间,他试探着推开门,和刚准备出来的齐正康迎面碰上。 “小温?” 温颂干笑两声:“齐老师好。”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听讲座,”他学着说漂亮话:“老师您讲得特别好,我受益匪浅。” 齐正康上下打量他,面露欣慰:“还不错,周末知道出来听讲座充充电。” 温颂无奈地挠了挠头,心想:齐老师对他到底有多少误解? “休息的时候听说云途的老板前阵子刚结婚,你看看他,三十岁,事业有成了再结婚生子,不是最好的步骤吗?” 又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 温颂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说:老师,我结都结了,孩子都六个月了,您老就别执拗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了好不好? “我一想到谁骗你二十二岁就结婚,我就来气。” 话音刚落,周宴之走出来。 他刚和几位互联网公司的负责人聊完天,大半天过去了,西装革履仍一丝不乱,他看了眼温颂,又望向齐正康。 “齐院长,怎么站在这里?” 齐正康笑了笑,“周总今天的活动办得不错,把我的学生都吸引过来了。” 齐正康拍拍温颂的肩膀,示意他往前站一站。 周宴之笑得意味不明,“是吗?” 齐正康积极引荐:“模样看着小,今年也大四了,叫温颂,我给他指导的论文,成绩好有天赋,周总将来可以纳入麾下。” “那不行,云途的池塘太小,怎么容得下齐院长的高徒?” 温颂被周宴之逗得耳朵通红,抬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周宴之微微挑了下眉尾。 “这话怎么说?”齐正康以为周宴之是婉言拒绝,还想再推荐试试,可一抬头却发现,周宴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温颂的脸上,眼尾带着笑,暧昧得似有若无。 不是一般的目光。 齐正康登时心中警铃大作,立即把温颂挡在身后。 他皱起眉头。 果不其然,温颂这种又漂亮又乖的omega真是太招alpha了,温颂当初恐怕也是这样,被alpha盯上的,世道险恶! “那个……周总,你别看我这个学生年纪小,其实他已经结婚了。” 周宴之浅笑:“我知道。” 齐正康:“啊?” 周宴之伸手把温颂从齐正康身后拽出来,手臂一落,就圈住了温颂的腰,“让齐老师担心了,其实我就是温颂的丈夫。” 齐正康瞠目结舌,半晌没出声。 温颂也僵在原地。 只有周宴之神色泰然,仿佛早有准备:“请您放心,我不会阻碍温颂的个人发展,事实上,我比他本人更关心他的天赋如何施展,绝不会成为困住他的牢笼。” 温颂的心脏被注入一股暖流。 所以今天先生是特意让他来后台的。 他也向齐正康道歉:“不好意思,齐老师,之前一直没跟您解释,是怕您产生更多的误会,让您担心了。” 齐正康这才回过神,连声说好。 “你和他,”他点了点头,“很好,我实实在在可以放心了。” 晚上,周宴之请出席大会的学者名流吃饭,温颂也出席了,坐在周宴之身边。 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饭局,略有些怯场,不太好意思吃东西,但周宴之一直顾着他,悉心关注他的每一点情绪变化,在有人讲话题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几句话替他转了场,还不忘倾身过来,逗他两句。 “怀了只小兔子吗?一个劲吃胡萝卜。” 温颂脸一红,把鸡肉塞嘴里。 “看来怀的是只小老虎。” 他吃时蔬冷盘。 周宴之又说:“看来怀的是只小羊。” 温颂大窘,实在受不了了,在桌子底下狠狠推了他一把,周宴之才笑着坐直。 吃完饭,因为周宴之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再加上黄师傅家里临时出了点事,不能及时赶过来。温颂看了眼地图软件,提议道:“先生,这边到家不算太远,走路只要半小时,不如我们走回去吧。” “好啊。”周宴之握住他的手。 四月初,斐城已经辞冬入春,晚风带着丝丝凉意,却不让人感到寒冷。 温颂张开手臂,感受风远远拂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铃说,学校的空气和福利院不一样,我现在也感觉到了,真的不一样。” 心情好的时候,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吸收喜悦,融入血管,直达心脏。 温颂以前从不敢想,自己能拥有如此幸福的时刻。 春夜,晚风,爱人,归家。 他回过头朝周宴之笑了笑,周宴之也眉目含笑,两个人并肩往前走。 路过一家奶茶店,温颂随口说:“我以前在这家店的市中心分店打过工,这家店,不太好,一试岗就要站七个小时,严重怀疑他利用试岗找廉价劳动力呢。” 周宴之蹙眉道:“七个小时,做什么?” “摇奶茶,准备小料,还要切水果,人多的话,点单打包也要我顶上。先生别以为奶茶店打工很简单,真的超级复杂的,不同的奶茶有不同的配方,还有不同的杯子盖子包装袋,幸亏我背书厉害,不然还记不住呢。头顶还有监控,老板随时查看你有没有一边做一边收拾卫生,如果赶上节假日,那就完了,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晕头转向,饭都没时间吃。” 温颂像讲故事一样絮絮说着,没注意周宴之的脸色愈发深沉。 “他们真的好辛苦,年纪轻轻赚的是辛苦钱,只要是连锁店,一个星期背熟所有配方,一天站九个小时以上,每天打扫卫生清点营业额,都是基本要求。还有最最恶心的,有些老板会隔着玻璃偷偷观察你,白天不说什么,下班了把你拉出去臭骂一顿——” 周宴之陡然打断他:“骂你?” “这些人就喜欢在我们身上耍威风,我左耳进右耳出,压根不当回事。其实最可怕的是遇上爱推活的同事,一边推活一边在店长面前表现得很忙,耍心眼子的那种人,那简直是地狱,后来我就去做家教了,家教好得多,不过备课也很辛苦……” 温颂一时讲得忘了形,慢半拍发觉周宴之一直没开口,他停下来,望向周宴之,“先生,你怎么了?” 借着海边路灯,他看到周宴之眼角的泪光。 他愣住了。 先生怎么…… 他卖惨,又让先生愧疚了? 他绝没有这个意思! 他立即抓紧了周宴之的手,“我说得太夸张了,先生,其实也是一段经历,我在奶茶店还认识了好几个同龄的朋友,虽然没有深交,但挺开心的。” 周宴之依然沉默。 温颂心中愈急,揪了揪周宴之的袖子,安抚道:“我不是在诉苦,先生,我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我现在好幸福,幸福到我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就像看别人的故事,一点苦楚都感受不到,真的。” 周宴之垂眸看他。 温颂站在他面前,仰着头,眼里满是焦急,“我全都忘了,哪怕是伤口,也已经愈合了,结完痂,再也感受不到了。” 他踮起脚,主动献吻。 亲了亲周宴之的唇瓣,又圈住他的脖子,“先生不要这样,我只是想告诉先生,因为先生的爱,我的伤口一一愈合。” 想到福利院,心头也不会灰蒙蒙了。 最忧心的朋友,也有了各自的道路。 不再伤春悲秋,因为别人有的,他也拥有了,甚至拥有了更多。 他现在真的变好了。 “可是宝贝,”周宴之俯身抱住他,“哪怕是你已经愈合的伤口,我也心疼。” 第45章 第 45 章 温颂小腹一紧,整个人不…… 怀孕第七个月, 温颂能感觉到的身体变化越来越明显,他时常感到虚弱、眩晕、尤其是早上起床,能一闭眼栽回去。 这两天,他还留了两次鼻血。 食欲旺盛, 可是吃了又消化不完, 积在胃里, 身体沉甸甸的,让他坐立难安。 他没有告诉周宴之, 偷偷问了秦医生确定没事之后,决定自己慢慢适应。 虚弱就多睡一会,消化不良就少吃一点,起床时先哄着周宴之起来, 趁他去卫生间洗漱, 再挣扎着坐起来,等待缓冲。 云途最近很忙, 周宴之却把大部分精力花在他身上, 简直成了他的贴身保姆, 出差也让副总代劳,这让温颂倍感压力。 “不舒服吗?”周宴之洗漱完走出来,看到温颂坐在床边, 俯身摸了摸他的脸, 神色紧张:“有没有哪里难受?告诉我。” 他的眼神里满是担忧,仿佛温颂是一颗一碰就碎的宝珠,要小心翼翼呵护。 明明已经感受过许多次,理应习以为常,可是每次看到周宴之望向他的目光,温颂的心脏还是会突突跳动, 呼吸加急。 他忽然扑过去,抱住了周宴之。 “老公。” 周宴之晃神片刻,更生担忧,“宝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腰还是胸口?” 温颂不吭声,就是紧紧贴着周宴之的胸膛,脸颊在周宴之的颈侧蹭了又蹭。察觉到温颂并没有难受的迹象,周宴之放松了些,仍托着他的屁股,帮他揉腰。 “小家伙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我的肚子,我……”温颂顿了顿,小声说:“这样抱着不舒服,我想要面对面的紧紧的拥抱。” 周宴之轻笑:“还有最后三个月,宝贝再坚持一下。” “坚持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躺在这里,你怎么抱就怎么抱。” 温颂笑出声来,主动捧住周宴之的脸,在他带着薄荷味须后水的脸颊上亲了亲,又软趴趴地靠在周宴之的胸前。 “先生去上班吧。” “我——” “不要围着我转了,”温颂用指头碰了碰周宴之的喉结,“我会乖乖在家等你的。” 而后喉结滑动,温颂眼看着又要被压进被子里,连忙笑嘻嘻地求饶,两只手抵在周宴之的胸口,央求道:“我还没刷牙,我还没刷牙,先生,我想去洗手间!” 现在上厕所也是个问题。 温颂在坐便器前面站了好久,还是出不来,没办法了只能扁起嘴,眼巴巴望向倚在门边的周宴之,小声说:“帮帮我。” 周宴之待命似地走上来,卷起袖子,站在温颂的身后,圈住了他的腰。 “不去想,宝宝。” 温颂觉得羞耻,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两下,声音都掺了几分哽咽:“那想什么?” “想我。” “怎么想?” “想我前天晚上给你做的。” 温颂小腹一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从脖子到耳尖都是通红的。 紧接着周宴之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温颂仰起头,靠在周宴之的肩头,眼前泛起一层水雾,很快,耳边响起了水声。 这是周宴之第二次帮他了。 上一次的羞耻阴影还挥之不去,温颂整理好裤子,别别扭扭地挥开了周宴之的手。 用完即扔,很是绝情。 他去洗手,周宴之又贴上来,手臂环住他的腰,把自己的手放在温颂的手边。 水流从两人的手掌之间滑过。 “太热了。”温颂小声咕哝,试图用手肘挤开周宴之。 “为什么热?”周宴之明知故问,咬了咬温颂的耳朵,“我让小颂想一想前天晚上的宵夜,椰子鸡汤,小颂想到哪里去了?” “……”温颂哼了一声。 周宴之不厌其烦,还在逗他:“小颂想到哪里去了?跟我分享分享。” “不要。” 温颂脸红得像熟透了,眼角也泛红,用力推开周宴之,一扭身,气鼓鼓走了,刚出房间又听到周宴之的轻笑声,他回过头,周宴之倚着门框,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 “像前天晚上一样,”周宴之一本正经地说:“水很多,满手都是。” 温颂的脑袋嗡的一声炸了。 “讨厌先生!”他气得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地板狠狠跺了两脚 “你已经在我这里待了一上午了,还不回去?” 乔繁把温颂带来的酱鸭放进自己的铝盒里,把温颂的保温盒洗干净了放到窗台上,一回头,温颂还坐在他的床边纹丝不动。 “不回。” “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 温颂诚实回答:“那倒不至于,就是太腻歪了,得人为分开一下,散散热。” 乔繁没听懂。 “我转三万块钱给你,你帮我转给周总吧。” “什么钱?” “鹏鹏的住院费啊,今年先还三万。” “不用——” “为什么不用,欠条都签过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且收下,再帮我转告他,我不是犯倔,哪怕是借你的钱,我也是要还的,鹏鹏是我看着长大的,和亲弟弟没区别,最困难的时候,周总施以援手,把我们解脱出来。鹏鹏第二次复查结果出来,几个指标都正常,我看到那个化验单,不夸张地说,我感觉天都亮了。” 温颂对最后一句话感同身受。 “很难想象,假如那个时候,周总没出现,我俩也不会放弃鹏鹏,肯定是欠债也要给他做手术,手术效果还不一定好,最后说不定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我们俩不就一下子被打回原形了吗?所以,周总那笔钱不只是救了鹏鹏,更是救了你和我。” 乔繁一瘸一瘸地走到床边,脸上挂着笑:“我现在每天心情特好,没什么事能烦到我,车间里那个傻逼beta,我也全当空气,赚了钱,每个星期还能出去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别提多悠哉了。你就让我还钱吧,把钱还了,我心里舒坦!” 温颂的眼眶有些潮湿。 “别哭啊,我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我还余了五万多,准备买了智能假肢。” “什么?你愿意买?”温颂睁大眼睛。 乔繁挠挠头,“你上次不是说,周总那个朋友让你带我去定制一个假肢吗?我想了想,我不能犯倔,错过这个机会。” “太好了!” “下周吧,我去找你,咱们一起去。” 温颂抓住乔繁的手,满眼都是笑,反反复复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从温颂第一次做家教,拿到一万多的家教费那天,他就一直劝乔繁换智能假肢,乔繁用了很多年的钢制假肢很重很硬,会把残肢磨出血,走路也不方便。 他提议了多少次,乔繁就拒绝了多少次。 是为了钱,也不只是为了钱。 温颂心里明白,像他们这样的人,除了病入膏肓下重症通知书了,是不配拥有大额开销的,钱只能存着攒着、葛朗台似地保护着,看着越来越多,心里才有安全感。因为他们只有自己,只靠自己。 可乔繁不一样了,他想要给自己的生活一点变化,一个新的开始。 温颂感动到想要落泪,怀孕之后很容易哭。 “别哭啊,我把钱转给你了,你看下。” 温颂破涕为笑,查了短信,不好意思地说:“你真麻利,我还没有还呢。” “你别着急这个,我们俩又不是一个性质,我还钱,周总会想,我老婆的朋友是个有素质懂感恩的人,真好,要是你追着还钱,他一定想,这猫怎么喂不熟啊。” 温颂噗嗤一声笑出来,“小繁,你的脑回路和先生一模一样哎。” “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保持一样的脑回路呢?” 温颂支吾半天,“因为太珍惜了吧。” 太珍惜了,不是怕亏欠,是怕做得还不够。 如果可以,他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先生面前,哪怕先生想要月亮,他也会毫无怨尤地搭起梯子,试着摘一摘。可是先生什么都不要,他也什么都没有。 温颂朝乔繁招招手,在他耳边小声问:“小繁,你觉得除了让先生在……在床上开心之外,我还能给先生什么惊喜?” 毫无恋爱经历的乔繁和有且仅有一段感情经历的温颂凑在一起,冥思苦想。 “不如,这样……” 周宴之收到黄师傅的消息,黄师傅说小温先生买了许多花,还有一箱烟花棒。 “摆在院子里,不是他亲自摆的,他请了鲜花店的人过来帮他弄的,您放心,小温先生一直站在旁边,没亲自动手。” 黄师傅实时汇报:“那是玫瑰花吗?好像是,我不太认识,缠在秋千上了,还有小彩灯呢,看来是要给您一个惊喜啊。” “惊喜,你还给我汇报得这么详细?” “呃……”黄师傅赶忙溜回车里,正欲道歉,又听到周宴之说:“帮我准备一场烟花秀,地点选在离斐湾一号不远,但是能看得一清二楚,又不会太响的地方,今晚九点左右放。” 黄师傅说好。 温颂坐在客厅的落地窗下,看着院子里的花,明明一直在看,还是忍不住笑。 好美。 满院子的粉白玫瑰,从墙头铺到小径,放眼望去,简直像一场浪漫的婚礼。 他和先生还没有办婚礼。 其实先生提议过,但那时他太别扭,心思太多,怕丢先生的人,死活不同意。 现在想想,还挺可惜的。 乔繁让他补办一场“婚礼”。 光是想一想,就要翘起嘴角了。 他不能长时间站立,所以晚餐是宋阿姨做的,他想帮厨,宋阿姨也坚决不让。 周宴之刚把车停下来,一转头就看到温颂穿着粉色卫衣,站在台阶上翘首以盼。傍晚时分,暮色四合,但院子里的小灯逐一亮了起来,映着温颂的眸子,四周是粉白色的花,和他白里透红的脸颊一样。微风拂过,花朵摇曳,也摇了摇温颂翘起的发梢。 他把两手背在身后,朝周宴之害羞地笑。 “欢迎回家,先生。” 周宴之一路上都在想自己该如何表现惊喜,如何让温颂更加满意,可一转头看到这样的画面,他惊喜到几乎忘了呼吸。 前几天,林律昇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温颂的。 周宴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应该是他无数次往后退的时候,对他产生了兴趣,是临时标记的时候,产生了占有欲,后来,看到他笑会满足,看到他哭会心疼,喜欢的那一刻无法定格,但喜欢已经汹涌成河。 六岁被遗弃在路边无措望着镜头的温颂,和此刻的温颂同时出现在周宴之的脑海中。 林律昇说:你能分清你对温颂是爱还是责任吗? 周宴之此刻有了答案。 他的爱,是在爱人最无助的时候,找到自己的责任。 第46章 第 46 章 崽出生啦! 温颂站在台阶上, 他原本想下来迎接周宴之的,可是还没抬腿,周宴之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了,两个人的视线刚好平齐。 “惊喜吗?”温颂笑起来, 露出两颊的小酒窝。 “很惊喜, ”周宴之回头环视一圈, “为我布置的?” 温颂歪了歪脑袋,“当然是为了先生, 还有其他可能吗?”他握住周宴之的手,神神秘秘地问:“先生觉得这里像什么?” “花园?” “好没想象力。”温颂撅起嘴巴。 周宴之的心思全在温颂嫣红的唇瓣上,看着饱满又柔软,一边问着“那是什么”, 一边就亲了上去, 含了含,舌尖还没撬进去, 就被温颂抵着胸口推开。 “先生等一下!”温颂气还没喘匀, 就慌慌张张望向院外, “这是……这是家门口。” 周宴之的目光还停留在温颂的唇上,好一会儿才勉强挪开,指尖勾着温颂的袖子, 再勾住他的指尖, 引诱得意味分明。 “像什么,你继续说。” “……”温颂抿了抿唇,“像婚礼。” 周宴之微怔。 “我们之前没有办婚礼,当时是我太别扭了,我知道只要我点头,先生一定会给我一场盛大的婚礼, 可惜……”温颂顿了顿,眸色稍黯,“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婚礼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生没有离开我。” 他倾身过去,捧住了周宴之的脸,“所以我想给先生一场婚礼,小小的婚礼,就我们俩。” 周宴之把吻落在温颂的掌侧。 “哦不对,还有一个人呢。” 周宴之疑惑:“谁?” 温颂目光向下,笑吟吟道:“宝宝。” “是,”周宴之轻笑,抱住温颂说:“欢迎小天使,来见证爸爸妈妈的幸福时刻。” 温颂牵着周宴之的手,走到院子里,“这里有四种玫瑰,先生看出来了吗?都是我精心挑选的,这种玫瑰的花语是美好初恋,那一簇的花语是永恒的爱,这种玫瑰的名字叫浪漫傍晚,这是春日清晨。” 他显然早有准备,说完之后还朝周宴之眨了眨眼。 周宴之看懂他的眼神,顺着他的语气说:“四种花语,总结起来是什么?” 温颂立即回答:“我和先生,一生一世。” 周宴之弯起唇角。 温颂不擅长文科,从小就头疼写作文,想花语都耗费了一晚上的时间,本来想去网上学几句,又觉得太矫情,于是改成最直白也最表达他的心意的几个字。 可是说出来,又觉得这四个字太重了。 才二十二岁,才结婚七个月,似乎不该贪图永远。越想越心虚,原本像小蝴蝶一样扑闪扑闪的睫毛,缓缓耷拉下来。 “可以给我一生一世吗?” 他听到周宴之在他耳边说。 一抬头,周宴之眉眼含笑地望着他:“你在担心什么?一生一世太久?” “我——” 周宴之总能准确体察到温颂的情绪,将他抱在怀里,“两万多天罢了。” 温颂把脸埋在周宴之的肩头。 “理论上我应该说,宝贝,我们不去想未来,我只希望你每天过得开心幸福,可我想对你说,你可以尽情地想象未来。” 温颂用额头在周宴之的颈窝处蹭了又蹭,手臂收紧,将自己紧紧贴了上去。 “因为小颂的未来一定很美好。” 最后两个月,周宴之经常趴在温颂的肚子上,和里面的小家伙窃窃私语地交流。 他会说,小朋友不可以打扰妈妈。 还问,小朋友你是不是长得像妈妈? 胎教也是周宴之做的,他在温颂的孕期后半程灌注了无限的耐心和爱意,多到应接不暇,以至于温颂时常忘记身体的不适,忘记怀孕之初一天吐三回的痛苦。 有情饮水饱,他终于切身体会。 温颂的预产期是八月五号。 临近的几天,他们家人来人往,门都关不上。 周逢清和邱悯心直接搬过来住了,方思镜也带着林律昇来了两回。 他对温颂圆滚滚的肚子很感兴趣,伸手覆上去,很快就感受到肚皮下面的小生命在和他打招呼,他惊讶地望向温颂。 温颂笑着说:“方先生,看来小家伙很喜欢你呢。” 方思镜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此刻却倍感新奇,问了温颂许多问题。 恰好林律昇走进来。 温颂的卧室已经完全被改造成和他一致的软绒绒可爱风格,原本应该很突兀的方思镜坐在床边,竟然也像是被染上一层柔光,整个人都安静柔软了下来。 他情不自禁走过去,把手搭在方思镜的肩头,方思镜一回头,就对上林律昇促狭的眼神,顿时脸色一冷。 “要是感兴趣,我们也——”林律昇说。 “做你的春秋大梦。”方思镜挥开他的手,看起来有些愠怒。 温颂登时紧张起来,等他们离开了,他连忙去问周宴之,周宴之说:“林律昇上周应酬喝多了,说了些以前的事,抱怨了几句,八成是口无遮拦惹思镜生气了。” 温颂积极当小月老,拿起手机就给方思镜发消息:[方先生,不要生闷气,生闷气对身体不好,不嫌弃的话,可以和我聊一聊。] 方思镜立即回复:[你最乖了,我怎么会嫌弃你。] 温颂:[有很多事都可以通过沟通解决的,我之前就是憋着不说,白白浪费了很多时间。] 方思镜:[林律昇和周宴之不一样,林律昇脑子有点问题。] 温颂笑出来,回复:[可你还是很喜欢他呀,其实你喜欢的就是林先生那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样子,其实心里全是你。] 方思镜一阵牙酸:[……周宴之把你调教成什么样了?你还是原来那个单纯无辜的小颂吗?] 温颂的眼睛都弯成月牙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打:[我是,我就是希望方先生的脸上能多一些笑容,几天后见啦。] 方思镜回复:[谢谢小颂。] 他放下手机,坐在副驾驶座犹豫很久,时隔三天,终于主动对一旁开车的林律昇说话:“周宴之娶到小颂真是好福气。” 林律昇点头:“他怎么了?” “没怎么,”方思镜望向前方,“今晚在外面吃吧。” 林律昇差点半道急刹车。 他在红灯前停下来,伸手过去握住了方思镜的手,“别生我气了。” 方思镜停顿了几秒,反握住他的手。 接着就是温颂的朋友们,乔繁和小铃来了两次,鹏鹏来不了,只能和温颂视频通话。 通话的结尾,温颂总是不厌其烦地说:“鹏鹏,你好好的,哥哥就什么都不怕了。” 谢兰阿姨后来告诉温颂,温颂生产的那天,鹏鹏一个人在房间里哭了很久,恨自己不能陪在温颂身边,直到听见喜讯传来,他才停下,哆嗦着问谢兰阿姨。 “是个女孩,很健康的小女孩。” 五斤七两,生下来就很漂亮,头发乌黑,没有尴尬期的粉白软嫩的小女孩。 最重要的是,很健康。 “你看,皮肤红润,四肢活动自如,哭声很响,心跳有力且规律。”护士感慨道:“多健康,真的是一个完美的宝宝。” 温颂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宝宝的身体,摸摸她的小胳膊小腿,感受她的呼吸,听到护士这样说,终于松了口气。 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刚走完一遭鬼门关,笑意却真切明媚。 一抬头,看到眸色深沉的周宴之。 他虚弱地抬起手,想摸一摸周宴之的脸颊,可身体又酸又重,简直像散了架。刚有动作,周宴之就握住他的手,按在被子上,轻声说:“辛苦了,宝贝。” 他的眼角似乎又有泪意,在温颂直直的目光中俯下身,亲了亲温颂的额头。 “不辛苦,很值得。” 他不是为了先生,才留下这个孩子,而是因为先生,才惊喜般拥有了一个孩子,一个给他带来新希望的孩子,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想用生命去疼爱。 为她走一遭鬼门关,又怕什么? 温颂想起第一次孕检,四维成像上那个完全看不清的一个小黑点。这颗小黑点就这样,在他的肚子里慢慢生根发芽了。 “芽儿,可以做小名吗?”他问周宴之。 “当然可以,她是你的。” “那先生呢?” “我也是你的。” 温颂咧嘴傻笑。 芽儿还没睁开眼,在柔软的襁褓里睡得很沉,小粉藕一样的身子,紧紧攥着小拳头。温颂不敢抱她,只敢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圈住了她,靠近了些,闻她身上好闻的奶香味,“芽儿。”他轻声唤。 芽儿像是有所感知,原本皱巴巴的小脸倏然舒展开,咂了咂嘴,仿佛在笑。 温颂惊讶地望向周宴之,周宴之也看到了,笑着说:“和妈妈一样可爱。” 虽然请了最专业的月嫂,在最豪华的月子中心,还有父母照看着,周宴之还是没一刻钟能闲下来,大事小事他都要经手查看,事无巨细,仿佛温颂是一株透进一点空气就会死掉的名贵花草。 他第三次调整温颂的月子菜单,回到房间,就看到里间的门关着,月嫂和保姆在外间忙碌,他以为温颂睡着了,直接开门进去,刚进去,就听见一声小小的惊呼。 房间里,白纱窗帘关得严实,唯有阳光洒进来,一室温暖,温颂窝在床上,睡衣敞开,露出一片光洁白皙的肌肤,怀里抱着正在酣足享用的小家伙。 温颂羞得转过身,垂眸不语。 周宴之呼吸一滞,喉结也滚动了一下,他反手关上了房门,抬步走向床边, 第47章 第 47 章 世界再大,先生也是最好…… “你……”温颂怕吓到芽儿, 只能扭着身子往另一个方向躲,“先生你怎么不敲门?” “我以为你在睡觉,”周宴之完全占理,还恶人先告状, “你怎么不锁门?” 温颂委委屈屈:“我跟阿姨说好的, 谁都不让进来。” 周宴之轻笑:“她哪里敢拦我?” “……”温颂也不知道自己再害羞什么, 他全身上下周宴之哪里没看过,可是芽儿还在他的怀里, 吃得正香,嘴巴发出嘬嘬的吞咽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尤为明显。 他抬起头,看到周宴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胸口, 耳根更红了, 只能小声抱怨:“先生……” 周宴之无辜摊手,“我还什么都没做。” 温颂瞪他, 他还是笑。 温颂只好不搭理他了, 低头继续看芽儿, 小家伙和护士预测的一样,喝奶的气势很足,小小的腮帮一鼓一鼓, 可是呼吸和羽毛一样轻, 扫过温颂的皮肤,让他心软无比。 虽然已经和小家伙相处了十个月,温颂还是没能完全适应自己的母亲身份,时常感到恍惚,可每当这样的时刻,看到一个才降临这个世界几天的小婴儿, 尚未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解,就毫无防备地信任他、需要他,温颂总会一阵眼热。 他轻轻捏了捏芽儿的小手。 下一秒,一只更大的手覆了上来,温颂笑着说:“她的手还没有先生的小拇指长。” 周宴之比了比,“好小。” 他也稀罕得要命,为了碰一碰小家伙,手表都提前摘下来,不敢用一点力气。 这下温颂真知道什么是掌上明珠了。 可周宴之离得太近了,近到他的视线在温颂的胸口逡巡,温颂都能感觉到。 “……” 温颂独自蒸发,任周宴之心猿意马。 直到小家伙吃饱喝足了,咂巴着嘴,离开了温颂的胸脯,温颂才重重松了口气。 可周宴之没给他舒坦的机会,他刚要放下芽儿,周宴之忽然伸手,在芽儿的嘴角轻轻拭下一点奶沫。 “……”温颂彻底崩溃,“你不许看!” “又不是没看过。” 周宴之作势要抬手,被温颂一把抓住,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把奶沫擦了,温颂见周宴之指尖空空,才放下心来,抱着芽儿躺了回去。 芽儿的杏圆眼睛和温颂如出一辙,甚至比温颂更圆一些,睫毛又卷又翘,是天然的婴儿弯。吃饱之后她有了活力,在防惊跳的包被里动来动去,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脸蛋,时不时支棱一下小手,或者蹬一下小脚,像一只粉白色的毛毛虫。 温颂隔着包被和她碰了碰,她感觉到了,用力一撑,包被就支起了小帐篷。 温颂把她的小手拿出来,她仿佛知道面前的人是她的妈妈,眨巴眨巴眼睛,猝不及防地握住了温颂的手指,小小的人,手劲却不小,就这么把温颂拽住了。温颂终于明白周宴之为什么总是喜欢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亲他,因为心软。 他一靠近,小家伙就咧嘴笑。 温颂和她碰了碰鼻尖,她就咯咯笑。 温颂心软得一塌糊涂。 周宴之就这样看着他们闹。 小家伙和温颂闹了一会儿,又困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温颂就把她交给周宴之。 周宴之将她安顿在小床上。 等她睡了,又回到床边。 温颂的注意力还留在芽儿身上,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宴之的手已经拢住了他的衣领。 喂完奶,他忘了合上衣服。 也不想扫周宴之的兴,所以没拒绝,只是把手搭在周宴之的手上,表明他的害羞。 周宴之和他缠了一会儿手指,看着温颂脸颊绯红,于是脱了鞋,在床侧躺下了,将他搂进怀里:“抱小家伙抱了一天,终于腾出空来临幸我了。” “因为……和先生天天抱,和芽儿才认识五天。”温颂给出合理的解释。 周宴之自有一套说法,“可是小家伙会长大会离开家,能一辈子陪在小颂身边的,只有我。” “也对。”温颂很快被说服了,主动靠过去,在周宴之的脸上亲了亲。 腿搭在周宴之的腿上,整个身子都贴了过去,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儿,温颂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先生之间少了一个圆肚子做阻隔。 似乎……可以做很多事。 在他胡思乱想的同时,周宴之的吻已经落在他的耳朵,脸颊,一点点往下。 温颂小声说:“先生,门还没锁。” 周宴之这次倒听话,长臂一撑就下了床。 温颂听到门锁咔哒一声,喉咙也不自觉跟着咽了一下口水。 周宴之走过来,走到床边,朝温颂挑了下眉。 其实周宴之不常做这样的动作,显得轻佻,但他尤其喜欢在这种时候对温颂做,更喜欢看到温颂在接收到信号之后骤然变红的脖子和耳根,发出促狭的轻笑。 明明温颂就是很容易害羞的性格,周宴之还以此为乐。温颂想:这人真坏! 他看着周宴之上床,“除了我,还有人知道先生这一面吗?” “你希望别人看到吗?” “不希望。”温颂果断摇头。 “不会有的。”周宴之俯身下来,在温颂耳边说:“遇到小颂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有这一面。” 如同上了瘾,一天不把脸埋在温颂的颈窝里吸一吸,上班都要心神不宁。 “林先生说,大学时候有很多omega追你,有个omega追着送了一个月的表白信,你对人家说你信东正基督教,要一辈子独居苦修。”温颂边讲边笑。 周宴之将他完全搂住了,“他老是跟你讲什么乱七八糟的。” 温颂还是笑。 刚生完小芽宝,他憔悴了不少,这几天半夜喂奶,也没怎么睡好,周宴之好久没看到他这么神采奕奕的笑容,忍不住亲了下来。 温颂两手搭在他的肩头,任他欺负,接吻的空隙中还不忘问:“你干嘛这样说?” “给自己造这种谣,总比说什么‘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更简单些。” 周宴之解开自己的衬衣纽扣,“他也没什么大错,而且我不喜欢对陌生人说重话。” 温颂怔怔望着他。 指尖从周宴之的脸颊滑到下巴。 先生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给了他一份很好的爱情。 周宴之吻温颂的眼角,在他耳边呢喃:“不洁身自好,怎么能遇到小颂?” 温颂最是抵抗不住这样的情话,迷迷糊糊就仰起头,挺起了腰,任周宴之解开他所剩无几的纽扣。他抱着周宴之的肩膀,能清晰感觉到周宴之额前的碎发在他的脖子上拂动。 周宴之倒是没和女儿抢吃的,可温颂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没做什么,整个人还是像熟透的番茄,窝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幽幽怨怨地瞪着周宴之。 周宴之帮他擦干净,不顾那束灼热目光,又在温颂的额头落了一个吻。 “辛苦了,宝贝。”他忽然说。 温颂真的很好哄,其实他压根没怎么生周宴之的气,周宴之一说,他就巴巴地露出下半张脸,“没有辛苦,我觉得很值得。” “小芽宝的名字,小颂想好了吗?” “想请妈妈去寺庙里求一个,她上回跟我说她认识很厉害的大师。” “好啊,我跟她说。” 温颂弯起嘴角,招招手让周宴之躺下来,然后一声不吭地翻进他的怀里。 “好幸福。”他说。 周宴之捏捏他,“这就很幸福了吗?可我还在心疼小颂那天受苦了。” 那天周宴之一直在产房里陪着他,全程握着他的手。 其实温颂在网上看到过,不建议丈夫陪同生产,容易造成心理阴影。温颂看到那几行字,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先生不会这样。 所以当周宴之提出要陪他进去的时候,他没有拒绝,但也提醒周宴之:“先生,里面的画面可能……可能不太好……”可是周宴之告诉他:“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宝贝。” 生完后的五天,周宴之用身体力行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温颂最近频繁经历这样的时刻。 强烈感觉到被爱。 被尊重,被心疼,被理解。 在他灰蒙蒙的少年时期,从来不敢想象,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对他说他值得被爱,说他每一个小表情都如此可爱,说喜欢看他低头时露出的毛茸茸的后脑勺,说没关系,我会给你最大的托举,希望你变得更加优秀。 有这样一个人,接纳了他的自卑和拧巴,又在他灵魂的出口翘首以盼。 他透过周宴之的瞳孔看自己,看到自己控制不住飞起来的嘴角和眼角,才发现,他的爱意也如此明显。 他靠在周宴之的胸膛,两个人说着闲话。 “乔繁明天要去装智能假肢了,先生能不能帮我陪一下他?” “好。” “年底有一场计算机考试,我已经报名了,等小芽宝不太闹人的时候,我就开始准备。” “好,但也不要太辛苦了。” “也可以读研,我还没有考虑好,虽然我本科学得还不错,但心思只是放在争绩点拿奖学金上面,我觉得我还需要进一步学习,精进自己的能力,可是如果读了研究,就……” “我在呢,爸妈随时可以过来,保姆也在,你怕什么?” 周宴之在温颂的耳尖轻轻咬了一下,“我说过的,宝贝,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目的不是成为我拿得出手的妻子,而是成为更好的温颂。” “等你看过更大的世界,就会发现,周宴之和云途都不算什么。” 温颂想,世界再大,先生也是最好的。 第48章 第 48 章 震惊!学霸校草已婚已育…… A大的招生宣传片突然火了。 原本只是A大在招生季发布的一条普通宣传视频, 找几个好看的学生,在学校的知名景点说些宣传语,不知怎么的,突然爆火了。 大家闻风点进去一看, 懂了。 弹幕齐齐是——“操场帅哥还单身吗?” 没过多久, 各家营销号开始转发, 讨论度翻了个番,几秒的画面被人逐帧截图。 网友:[学习好就算了, 长得还这么好!] 网友:[是omega吧!] 网友:[看起来是的,而且感觉是那种家境很好家庭幸福生活优渥的小少爷!] 网友:[包的,他手上那块表八万多。] 网友:[我在他们学校官网荣誉栏看到他了,叫温颂, 去年拿了国奖。] 网友:[上一个评论区有人说他在学院里很受欢迎, 他导师也特别喜欢他,天天挂在嘴边, 他性格特别温柔特别善良。] 网友:[他是斐城人, 本科是斐大的。] 网友:[全网就这么几秒画面吗?有没有其他视频可以看?] 网友:[听说有媒体要去采访他了。] 网友:[有没有A大的学生?想看他生活照!] 很快, 就有人放出了照片。 是一身衬衣牛仔裤的温颂背着书包坐进一辆黑色豪车。 网友:[生活照看着更好看了,我天,笑起来好可爱, 还有小酒窝呢!] 网友:[什么事这么开心?] 网友:[这辆阿斯顿马丁四百多万。] 网友:[等等, 车后座好像仿佛似乎……有个男人。] 网友:[后脑勺都透着alpha气息的男人。] 突然之间,讨论的风向变了。 等温颂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网友已经根据车后座男人的后脑勺编造了不下五个版本的故事,传得振振有词,沸沸扬扬。 就连温颂的小学妹都问他:“学长,那个男人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啊?” 温颂正在收拾东西, 把电脑和书放进包里,抽了张湿纸巾擦了擦手,笑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 小学妹一愣:“啊?” 脑海中闪现过网上的说法,包养?还是追求者? “是我老公。” 温颂微微一笑,在小学妹呆滞的目光中背上包走了,走到门口还说:“我买了些零食放在活动室了,你们可以去分一分。” 小学妹问:“学长你去哪里?” “下个星期没什么事,我回家了。” “可是你上个月才回过家。” 温颂耸了耸肩膀,笑道:“可是我好想家。” 温颂下了楼,远远地就看到周宴之的车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 平稳的呼吸遽然加速,他快步走过去,叩了叩车门,深色车窗里的男人正在逗弄怀里的小女孩,小女孩先发现了他,两眼一亮,咧开嘴笑,手脚并作地爬过来。 温颂立即打开车门,俯身抱住了她。 “芽宝。”温颂在她嫩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亲,“想不想妈妈?” 芽儿最知道怎么惹温颂心疼了,明明上一秒还在周宴之怀里咯咯笑,温颂一问她,她就扁起嘴巴,眨了眨眼睛,一副要哭的样子,察觉到温颂因为愧疚而微微发皱的眉头,她立即露出笑容,抱住温颂的脖子,软软地说:“芽宝最喜欢妈妈了。” 温颂坐进车里,一股带着香味的凉意扑面而来。 一转头,就看到周宴之一身矜贵奢侈的西装革履,手里拿着粉色的奶瓶。 显然是刚出席完活动就赶过来了。 半个月没见,陡然撞进周宴之柔情似水的眸光里,温颂怔了怔,大脑还没做出反应,身体已经下意识地靠了过去。 宽敞的后排,他非要贴着周宴之的腿坐,肩膀也要靠在周宴之的胸口,感觉到周宴之的手从他的后腰绕过,圈住了他,他才满意地勾起嘴角,朝周宴之笑。 “几天不见,小温学长变成网红了。” 自从上个星期他们通话的时候,有个学弟跑过来向温颂要联系方式,上来就喊了一声“小温学长”,从那天开始,周宴之就这样阴阳怪气地叫他,带着淡淡醋意。 周宴之的手指弹琴似地在温颂的腰侧点了点,“还是助理发给我的,说一打开热搜就看到A大宣传片的学霸帅哥几个字。” “哼。”温颂带着笑,没搭理他。 “听说连带我也跟着出名了。” “你本来就很出名。” 温颂和芽儿腻歪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正儿八经地望向周宴之,微微眯了下眼,促狭道:“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没有啊。”周宴之神色淡然。 温颂拍了拍芽儿的屁股,芽儿就从他的怀里爬向周宴之,脑袋枕着周宴之的腿,穿着小猫袜子的小脚跷在温颂的肚子上,一副悠闲又有恃无恐的可爱模样。 温颂捏着她的小手戳了戳周宴之的胸膛,“芽宝问问爸爸,怎么不笑啊?” 芽儿学着温颂的语调,“爸爸怎么不笑啊?” 周宴之学她:“妈妈怎么只亲芽宝,不亲爸爸呢?” 芽儿笑嘻嘻地说:“因为芽儿香香。” A城离斐城不算太远,到家花了两个多小时,车停下的时候,芽儿已经窝在温颂怀里睡着了,周宴之想叫醒她,却被温颂阻止,温颂对前排的黄师傅说:“黄哥,麻烦进去叫一下秦姐吧,让她出来接一下芽儿。” 秦姐是他们家的育儿嫂。 很快,秦姐出来把熟睡中的芽儿接走了,黄师傅也下车离开了。 正值傍晚,暮色四合,仅剩不多的霞光照在温颂的一边。周宴之看着温颂整个人沉浸在柔光之中,连发丝都透着蜜意。 温颂关上车门,把芽儿的玩具放到一边,转过身,主动跨坐到周宴之的腿上。 动作行云流水,毫不犹豫,就像是从他上车那一刻就想这么做了。 周宴之托住了他的腰。 “先生,我前阵子看了一本育儿书,上面说父母尽量不要在孩子面前亲热。” 芽儿一走,他就变回了原来的温颂。 “我知道。”周宴之用指尖勾了勾温颂的发丝,顺势抚住他的脸颊,柔声说:“逗你的,怎么可能吃那些子虚乌有的醋?” 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颠簸,温颂也有些疲乏,塌下腰,整个人缓缓地靠进周宴之的怀抱,“好想你,先生。” 仰起头,唇瓣就贴到一起了。 唯有几乎攫取呼吸的吻才能解渴。 温颂在小芽一岁半的时候,考研去了A大,他原本想就近选择斐大,但是在周宴之的强烈建议下,还是报了计算机专业最权威的A大。 一周一面,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尽管去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依然抵不过思念。 起初的一个月,温颂甚至哭着打电话给周宴之,说想家,想小芽,想先生。 后来慢慢适应了,温颂逐渐认识了新朋友,逐渐在A大找到了读书的乐趣,遇到了很好的导师,接触了大大小小的项目,增长了不少见识。 一切都在变好。 可想念周宴之这件事,无药可医。 周宴之要一边工作一边照顾芽儿,还要每天晚上腾出空来和温颂煲电话粥。 “先生辛苦了。”温颂被亲得泪眼婆娑,还要捧住周宴之的脸,说:“我跟老师请过假了,这次我在家待到下周一再回去。” “好。”周宴之也吻得动了情,手搭在温颂的屁股上,把他往自己的身上按。 两个人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温颂气息紊乱地抵住周宴之的胸膛,轻声说:“回去,回去再做。” 周宴之及时刹住车,重重呼出一口气,望向温颂的眼神里写满了意乱情迷,良久,他把脸埋在温颂的肩头,语气带了点幽怨:“回去,芽儿又醒了。” 温颂笑出声来。 上次好不容易见个面,擦枪走火就要一触即发的时候,小芽一声惊哭,响彻房间,把周宴之吓得色变,后半夜又把温颂从被窝里捞出来,哄着来了两次。 这件事被周宴之列为禁止提起的话题。 比起好笑,温颂更心疼周宴之,抱了抱周宴之的肩膀,说:“没关系,今晚我属于先生。” 好在这一晚,芽儿很懂事。 没有哭也没有闹,喝完奶,抱着小熊玩偶,在温颂的怀里玩耍了一会儿,温颂给她讲睡前故事,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周宴之正好走进来,两人目光一交汇,瞬间会意,周宴之把小芽抱回儿童房。 回来之后,关上门,关上灯。 只留床前一盏晕黄色的小夜灯。 周宴之走过来,温颂让他躺下来闭上眼睛,周宴之疑惑,但还是照做。 他感觉到耳边传来窸窸窣窣声,像是宽衣解带,又感觉到温颂爬到他的身上。 “可以看了。” 周宴之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两道半指宽的白色蕾丝带,从肩头垂到胸口,交叉落下,束到后腰,再往下,是一条短裙。 周宴之喉结滚动,伸手去摸,摸到一片光滑肌肤。 他挑眉轻笑:“这裙子,能遮住什么?” 温颂脸红得快滴血,脑袋一片空白,特意学的台词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原本是好奇自己的新闻,刷着评论区,无意中点进一个小广告链接,又不知划到哪里,小广告越来越多,一发不可收拾,正要关闭网站,余光扫过一张图,视线骤然停住。 超短白裙下面的西裤,让他想起先生。 “先生,能接受吗?”他讷讷地问。 “你不应该这样问,宝贝。” 周宴之用指尖挑下一只蕾丝带,在温颂的手腕上绕了两圈,哑声说:“你应该问,先生,今晚还想睡觉吗?” 第49章 第 49 章 清晨 温颂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换了方向, 整个人横在床中央,仰着头,余光瞥见那条蕾丝飘带以几乎断裂的姿态,落在地上。 什么时候断的?他都不记得了。 还没回忆起来, 周宴之又捞起他的腰。 黑夜中周宴之的眼神简直像一匹饿极的凶狼, 完全看不出平日的优雅矜贵, 满眼都是想把温颂拆骨入腹的渴望。 温颂在这种时候总有些恍惚,遥想少年时期, 刚分化完,对懵懂情事最悸动的那些夜晚,美梦中的周宴之和此时此刻的alpha截然不同。看来,他还是太嫩了。 周宴之把安全套摘了扔进垃圾桶, 趴在温颂的身上休息了一会。 温颂抱着他的肩膀问:“每一次都戴的吗?”周宴之总是离开片刻又汹涌归来, 他都没察觉到他的动作。 “嗯,”周宴之亲了亲他的脖子, “怎么, 小颂还想生?” 温颂对此倒没什么想法。 “不生了, 把芽儿用心养大,就需要很多心血了,而且小颂还有很多计划要完成。” 温颂望着天花板, 怔怔失神。 “去洗澡。”周宴之从他身上起来, 将他拉到床边一把抱起,温颂借着昏暗月色看他的脸,抬起手,将他额角的一滴汗擦去。 “先生,我这一年也看过一些世界了。” 他坐在洗手台上,晃着两条细长的腿, 安安静静地看周宴之往浴缸里放水。 听到他的话,周宴之回头问:“感觉如何?” “还是觉得你好。” 猝不及防的一句情话,让周宴之微微愣怔,手指在水中停顿了好几秒才拿出来。 他走到温颂面前,将温颂抱住。 “先生,我明白,你希望我变得更好更优秀,不要因为可怜的过去就让人生受限,你做出牺牲托举我成长,我很感激,但是我也有我的想法,先生在心里永远是第一位,永永远远的第一位,我想让你知道。” “我知道。”周宴之和他碰了碰额头。 第二天清晨,温颂还在熟睡之中,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什么热热软软的小东西钻进他的被子,抓住他的手臂,先是窝在他的臂弯里,而后又呼哧呼哧地爬到他身上,趴在他的胸口。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温颂醒了,故意没睁眼。 感觉到芽儿在他胸口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紧紧贴合好了,才猛然睁开眼,把芽儿吓了一跳,眼睛睁得溜圆,下一秒又笑得弯弯。 “妈妈!” 温颂故意逗她:“这是谁呀?谁家的小猪猪趴在我身上?” “是芽儿,”芽儿搂住温颂的脖子,为自己辩解:“不是小猪猪,芽儿是小草。” 温颂摸了摸小家伙圆滚滚的屁股和扎扎实实的小圆腰,点头说:“原来是小草芽!” 芽儿扑上来,给了温颂一个结结实实的亲亲,“太阳公公都出来好久好久了,妈妈怎么还不起床?”她的眼珠滴溜一转,发现了规律,“每次妈妈上学回来,就要睡懒觉!” 温颂脸一红,连忙和她闹,“才没有呢。” 他挠了挠芽儿的胳肢窝,芽儿一边嘻嘻笑一边往枕头下面躲,温颂又掀起被子盖住了她,一大一小闹得不亦乐乎,直到听见周宴之的脚步声,芽儿腾地钻出来。 “爸爸!”她伸手,周宴之把刚温好的奶瓶递给她。 芽儿满足了,抱着奶瓶一屁股坐回到温颂的怀里,仰着头,翘着小脚丫,大口大口喝奶。 温颂看她这副幸福的模样,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她。 可惜奶更重要,芽儿皱起小小眉头,犹豫着要不要去回亲一口妈妈,但她实在腾不出嘴巴,于是放弃,但不忘把小手伸到温颂面前,让温颂轻轻咬一口。 周宴之也参与进来,抓住芽儿另一只小手,作势要咬。 芽儿吓了一跳,立即把脚丫伸过去。 “就要咬小手。”周宴之拒绝。 芽儿可怜巴巴地耷拉着眉毛,天人交战了好久,才做出决定,她攥起小拳头,抵在周宴之嘴边,紧张地说:“就咬一下下。” 周宴之没有听话,连咬了三四下。 “呜……”芽儿立即扑回到温颂的怀里,连奶瓶就不要了。 温颂还是紧张,检查了芽儿的小手,周宴之告诉他:“她撒娇呢,平时我每天都这么逗她,她都没事,你一回来,她就呜呜。” 被拆穿了。 芽儿转过头,朝周宴之撅起嘴巴。 周宴之看她怎么看怎么可爱,俯下身来,在她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亲。 芽儿又笑了,自己爬回来抱住奶瓶。 好有活力,温颂想:真好。 刚怀孕的时候,他和乔繁聊孩子的未来,他说他想生出来之后就带着孩子离开斐城,去一个新地方生活,一天打几份工,总能养得活孩子。乔繁听了,问他:“但是……这样真的对孩子好吗?你希望他活成我们这样吗?” 是这句话,让温颂开始左右摇摆。 生孩子又不是为了绵延他的生命,只是他太渴求一个家人了。 他当然希望他的孩子健康活泼开朗。 幸好人生的分岔路口他没有走错。 他如愿了。 他低头捏了捏芽儿的小屁股,可能是珍惜他在家的时间,芽儿从不生他的气,只会仰起头,咧起嘴角朝他笑,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干嘛呀?” 芽儿也有一对小酒窝,笑起来格外明显。 温颂等她喝完了,将她团了团,抱进怀里,轻声说:“再陪妈妈睡一会儿。” 芽儿当然乐意。 温颂没有赖床太久,赶在十点半之前起来了,洗漱换衣,下楼吃了点早饭。 周宴之有重要的工作,上班去了。 温颂就抱着芽儿在院子里玩。 他坐在秋千上,芽儿坐在他的腿上,他一手圈着芽儿,一手帮她整理小辫子。 芽儿出生之后没多久,就成了整个别墅区的小明星,隔壁两家的老人艳羡得不行,每次经过,都要问一问:“小芽儿在家吗?” 芽儿扬声说:“在!” 温颂抱着小家伙走到门口,和爷爷奶奶们打了招呼。 “妈妈回来了,小芽儿高不高兴?”其中一个奶奶问。 芽儿立即歪头说:“高兴!” 温颂比以前善于交际了些,但远远不如小芽儿外向,他只能陪着笑,看小芽儿两句话就轻松俘获几位爷爷奶奶的心,没过多久,各种当季吃食就送到了家门口。温颂百般推拒,邻居只说:“你收下,我们真的喜欢小芽儿。” 温颂朝芽儿挑了下眉,芽儿不知所以,抱着玩具小熊朝他傻笑。 温颂本来想下厨做一顿中餐,他好久没给先生做饭了。 可周宴之临时打电话回来,说公司有急事,实在走不开。 温颂连忙说:“没关系的,先生你忙你的。” “我尽快处理完,你不要等我吃饭。” 挂了电话,温颂和芽儿对视,芽儿问:“爸爸不回来吗?” “爸爸好忙好辛苦哦。” 芽儿扁扁嘴巴说:“芽儿快快长大。” 温颂惊讶,“长大了,要做什么?” “要……”芽儿想了想,“芽儿去工作,爸爸妈妈在家里睡觉。” “好宝宝。”温颂笑出声来。 吃完饭,温颂给周宴之的助理发去消息,询问周宴之在忙什么,助理说是新产品出了点问题,开了个紧急发布会,还有半小时结束。 温颂诧然,他竟然完全不知道。 读研之后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学校生活里,一回想,竟然有一个多月没关注过云途的新闻了,对上新毫不知情,周宴之也没告诉他。平时通电话,都是他单方面讲述自己的生活。仿佛他默认周宴之是稳定的、完美的、不会出错的,他只需要依赖周宴之就好。 这太不应该了。 周宴之不是万能的,操持一家几千人的企业,其实他的压力比温颂大的多。 “跟妈妈出去一趟,好不好?” 芽儿立即放下小熊,“好!” 温颂收拾好东西,去地库拿车。 他去年学了车,是周宴之陪他练的。 每天晚上趁芽儿睡着了,夫妻俩就偷偷溜出来练车。温颂其实想说,他在驾校师傅面前倒放松,在周宴之面前反而紧张,但是周宴之白天黑夜地陪着他,他也说不出一句拒绝。 好在周宴之看出他的小情绪,经常拿起手机,装作看消息的样子,没有紧盯着温颂转方向盘。温颂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也只是想在先生面前表现得好些。 拿驾照第二天,周宴之就给他买了车。 温颂拒绝无用,再加上看到销售小姐拿大单的兴奋表情,终究还是点了头,捧着鲜花在车前合影。销售小姐送来账单,温颂看着那一串零,在心里计算他还欠先生多少钱。 周宴之听见了他的嘀咕,替他计算得一清二楚:“一百三十七万五千六百零三十。” “……”温颂语塞,“三十是什么?” “昨天在便利店给你买的一瓶酸奶一份关东煮,总共三十,”周宴之挑了下眉,“顺道也入账吧,省的之后记不清了。” 他阴阳怪气的功夫日愈见长。 他说完就独自往前走,温颂追上去抱住他的腰,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 “我还什么都没说,先生就生气了。” 周宴之顺势装起了生气。 温颂想了个理由:“我只是在想我卡里还有多少钱,过段时间是妈妈的生日,我想给她买礼物,这个总不能让我借花献佛吧。” 温颂把周逢清和邱悯心当亲生父母一样孝敬,和邱悯心更是每天一通电话,比和周宴之还热络,周宴之知道,这是温颂真正融入他们家了,所以从不在温颂给父母买东西这件事上插手。 提到这个,周宴之也下了台阶。 “逗你的,别紧张。” 温颂在周宴之的嘴唇上又亲了一下,笑着说:“先生最好哄了。” 其实温颂根本不会哄人的技巧,大多数时候他只会垂眼噘嘴眼巴巴望人,但是周宴之总能先把自己哄好了,再找个台阶下来。 周宴之是一个很好的恋人,温颂在他那里学会了如何爱人与被爱。 这两个课题,原本他可能一生都学不会。 他把小芽放到儿童座椅里,开车去了发布会现场。 现场门口有好多家媒体,这让温颂顿生紧张,他坐在车里看直播,了解到此次新产品风波并非因为技术缺陷,而是宣传材料中的数据标注失误,未对云途品牌的市场口碑造成实质性冲击,只需要开发布会解释清楚就好。 他在直播评论区一个劲装路人解释控评。 发布会快结束了,他连忙询问小助理,发布会结束之后周宴之会去哪里,小助理说:[周总和媒体约好了,结束之后去二楼商议一下新闻稿件的措辞。] 温颂于是去二楼的另一个房间默默等待。 下午四点多,所有流程都结束了,周宴之满身疲惫,摘了眼镜,拧了拧眉心。 “你也辛苦了,材料明天下班之前给我就好,今天早点回去吧。”他对助理说。 “周总。”小助理指了指隔壁办公间,嘴角挂着笑。 周宴之疑惑地走过去,一推门,看到温颂抱着芽儿穿着带卡通涂鸦花纹的白色亲子装坐在小沙发里,一大一小简直复制粘贴。 小芽儿眼巴巴望着温颂的保温包,说:“芽儿闻到肉肉香了。” 温颂笑着说:“等爸爸一起吃。” 话音刚落,就听到脚步声。 一大一小齐齐抬头看。 周宴之眉宇之间的疲惫一瞬间清空。 他快步走过来,松了松领带,没等温颂开口,就俯下身来,将温颂连同芽儿一起抱进怀里。 第50章 第 50 章 一家三口的游乐园 芽儿快被压扁了。 爸爸突然冒出来, 又突然压在她的身上,她被夹在爸爸妈妈中间,就快要喘不过气来,艰难伸出小手, 挠了挠周宴之的下巴。 “呜啊——” 周宴之托住她的屁股, 将她抱了起来。 “什么时候来的?” “不到半小时, ”温颂笑着回答,指了指保温盒, “饿吗?要不要现在吃一点?” “好啊。”周宴之坐下来。 刚忙碌完,估计也吃不下油腻荤腥,温颂给他炖了一盅花胶羹,还有简单的饭菜。 周宴之接过来, 坐在桌上吃。 温颂在一旁陪着他, 用勺子搅拌了两下花胶羹,散去热气, 盛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我看了直播, 还挺顺利的。” “你还看直播了?”周宴之轻笑。 “当然了,我很关心你的工作,”温颂微微垂眼, “可能前阵子有一点忙, 关注少了。” “确实。”周宴之说。 温颂一愣,瞬间慌了,“我——” “作为夫妻的共同财产,云途有一半都是小颂的,小颂作为实际所有权人之一,平时只通过看新闻了解公司业务, 我觉得不太称职。”周宴之一本正经地说。 “……”温颂早猜到话题会转到这上面。 他强行把一勺汤喂进周宴之的嘴巴里,周宴之朝他笑,嗔怪道:“小颂现在好凶啊。” 一旁的芽儿眼巴巴望着勺子,脑袋随着勺子从左转到右边,汤却进了爸爸的嘴巴。 “哼!”她气鼓鼓地叉腰。 温颂发现她的小情绪,立即问:“芽儿要不要喝汤?” 芽儿傲娇道:“不要,芽儿才不要!” 周宴之把汤盅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逗她:“芽儿不要,那全是爸爸的。” 芽儿更气了,转身抱住温颂,用屁股对着周宴之。 温颂拿出一根棒棒糖,“爸爸喝的是花胶羹,小宝宝不能吃,芽儿吃草莓糖。” 芽儿立即张大嘴巴。 吃了饭回家休息,温颂开车。 一路平稳抵达。 转过头看到副驾驶的周宴之,和后座宝宝座椅上的芽儿一样,早就睡着了。 父女俩的睡相还有点像。 温颂盯着一大一小两张脸看了很久,发现芽儿的脸型轮廓都像他,眼睛也像他,耳朵和嘴巴则更像周宴之,长大之后一定好看。 忽然之间,周宴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在想什么?” 夏末傍晚,金色暮光透过树叶婆娑洒在车前玻璃上,四周安静祥和,温颂往他的掌心靠了靠:“在想芽儿长大后会分化成什么。” “你希望是什么?” 温颂想了想,轻声说:“什么都好,不管她分化成什么,都会幸福的。”. 第二天,温颂带着芽儿去了一趟乔繁家。 乔繁不在原来的汽车制造厂工作了,他去方思镜的公司配智能假肢的时候,顺道参观了工厂,智能化的工厂流水线让他很是惊讶。 回去之后他就查了方思镜公司的招聘信息,恰好发现有一个岗位适合他,工作年限和技术类型都符合,他果断打去电话。 他没告诉温颂也没告诉方思镜,默默去了工厂。和另外两个工人一起应聘,试操作之后,就他通过了。签了劳动合同,他才告诉温颂。 很快,方思镜也知道了,亲自给乔繁安排了一间单人的员工宿舍。 现在乔繁就住在那里,五十平,有客厅有厨房还有一个能晒太阳晒被子的小阳台。 乔繁别提多自在了。 温颂抱着小芽儿上楼,让小芽儿敲门,芽儿一边敲一边喊:“乔繁叔叔!乔繁叔叔!” 没过几秒,乔繁就过来开门了,一见到芽儿倏然喜笑颜开,“芽儿,叔叔想死你了!” 芽儿也很喜欢乔繁,张开胳膊扑了过去,“叔叔都不来看芽儿。” “叔叔要工作啊,上周想去的,但是你在爷爷奶奶家。”乔繁把提前买好的小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看看这是什么,草莓蛋糕!” 芽儿在乔繁的脸上亲了一大口。 “这次回来多久?”乔繁回过头问温颂。 温颂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一个星期,下周二早上回去。” “那还挺好,你什么时候毕业啊?” “明年六月。” “毕业之后回斐城吧?” 温颂点头,“当然,我申请了一个创新项目,如果做成了可以直接授权给先生的公司使用,我最近忙得要死,就是在忙活这个事。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要来你们这儿。” “我们这儿?” “对,我和方先生也约了一个合作项目,给他的一批产品更新程序,也差不多毕业时间了,正好回来。” “你还是离不开周总和芽儿。” “当然离不开。” “你别去找小铃了,她这几天和同学去焦城玩了,说是去听什么海潮声。” 小铃还在特殊学校就读,从课程上来说,还没毕业,但她学得快,进度比一般孩子快。去年就能摸索着使用电脑的基本功能了,今年尝试着做客服,效果不错。 两个月前还拿了人生第一笔工资,给温颂和周宴之两千,给乔繁一千,给鹏鹏一千,自己一分钱没留。 “几个人去的?” “半个班级呢,有特殊学校的老师陪同,你别担心。” 温颂笑了笑,说:“她竟然没告诉我。” “她长大了,长大了就不会事事报备了,一是怕你忙,二是怕你担心。” 温颂点头,“我理解。” 至于鹏鹏,他已经能走路了,生活也能自理了,虽然动作还是比常人缓慢。他现在和小铃在同一家特殊学校上课,听老师说,他学得很认真很刻苦。 小铃发工资的那天,可把他羡慕坏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生闷气,气自己还不能工作赚钱回报大家。 温颂和乔繁都劝不通他,还是周宴之出面,几句话就把这个小犟种劝服了,告诉他:你才二十岁,未来还很长,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而且,我们都在你身边。 总之,两个孩子都越来越好了。 乔繁也向他透露,他最近有了喜欢的人,是方思镜公司里的一个工程师,是个beta,两个人互有好感,对方不在意乔繁的残疾,经常带东西去工厂看他,陪他一起散步。 乔繁说:“我没乐观到一想就是一辈子,但我现在心态挺积极的,我等他说服他父母,能成我就谈场恋爱,不能成也没什么。” 温颂握住他的手,“一定能成。” 两个人坐在阳台上看风景。 乔繁忽然说:“哎温颂,我突然理解你了,有喜欢的人,真是一件挺幸福的事。” 有一个人放在心上,时时记挂着,偶尔的开心或沮丧,把古井无波的生活都变得鲜活。 “是啊。”温颂笑着说。 乔繁指了指阳台边的月季花,“他种好了送给我的,前几天刚开花。” 黄色月季开得格外明媚,温颂以前从不敢想,人生还能有这般美好的际遇与光景. 周六,温颂和周宴之带着小芽去主题游乐园玩。 育儿嫂把芽儿的小包装得满满当当,还做了一家三口的便当,“我听说游乐园里卖的都是些炸物和甜品,芽儿还是尽量吃得健康些。” 温颂笑:“谢谢秦姐,辛苦了。” 芽儿穿了粉红色的公主裙,温颂还特意请了化妆师来家里,给她做了漂亮的公主发型,化了妆,眼角贴了芽儿心心念念的小钻石。 她问温颂:“妈妈我好看吗?” 温颂告诉她:“好看,你在妈妈心里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小公主了。” 温颂在这方面从不扫兴。 芽儿想当小公主,他就尽力配合。 “妈妈戴王冠。”芽儿忽然说。 她把化妆师箱子里的钻石王冠拿给温颂,伸长了小胳膊,“给我妈妈戴。” “妈妈也是公主吗?”温颂笑着问。 “妈妈是国王。” “妈妈是国王的话,爸爸是什么?” 这个问题难倒了芽儿,她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犹犹豫豫地回答:“是王后。” 温颂扑哧一声笑出来,告诉刚走过来的周宴之,“芽儿说我是国王,先生是王后。” 周宴之挑了下眉,“是吗?” 芽儿也反应过了,捂着小嘴巴傻兮兮地笑。 化妆师顺便还帮温颂打理了发型,涂了粉底,还在他的头发上点缀了一些小彩片。 太精致,温颂怪不习惯的,仰头望向周宴之,周宴之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他脸上,良久才露出笑容,俯下身来,在温颂耳边说:“宝贝,你有时候会让我产生罪恶感。” “为什么?”温颂很是惊讶。 “因为太可爱了。” 以前的自卑和羞涩逐渐变成更吸引人的书卷气,透着文静的矜持,但偶尔眉眼弯弯的笑容会暴露他的稚气,让周宴之格外心动。 周宴之忽然感到庆幸,虽然前些年他的存在并不称职,好在没有错过每一个阶段的温颂。 温颂臊红了脸,立即起身。 小芽儿也打扮好了,跳下凳子,一把抓住了温颂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黄师傅把他们送过去。 从贵宾通道进,温颂把小芽儿抱着扫了脸。 机器发出“滴”的一声。 “温羡月,贵宾卡已认证。” 小芽儿随温颂姓,这是温颂生产完没多久周宴之就敲定下来的事,本来温颂还想商榷,但周宴之在这件事上一锤定音,周逢清和邱悯心也没有反对。温颂明白他们的心意。 小芽看到她最喜欢的动画片同款玩偶人,兴奋地在周宴之的怀里手舞足蹈,这时候爸爸的魅力完全不管用了,小芽儿两只手抵在周宴之的肩膀上,挣扎着下来,焦急地说:“我要和迪迪拍照!爸爸,我要和迪迪拍照!” 周宴之说:“这边人多,宝宝。” 芽儿才不管,就快要急出哭腔了,周宴之只好把她放在玩偶人旁边,温颂帮他们拍照。 卡嚓卡嚓,三张都不够。 拍完了,小芽还抓着迪迪的手,小话痨一样表达着爱意,嗲兮兮地说:“迪迪,我好喜欢你呀,你在我心里最厉害啦,你会抓更多更多的坏蛋,然后回到澳澳岛的。” 把一旁的周宴之听得牙酸,转头望向别处了,温颂看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凑过去,也捧住了周宴之的手,学着小芽的语气,说:“先生,我好喜欢你呀,你在我心里最厉害啦!” 他望着人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和眼角都飞扬起来,整个人像泡在糖水里。 又在周宴之眸色变暗,喉结滚动之前,小猫似的一跃溜走,带着小芽去下一处玩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 51 章【VIP】 第51章 第 51 章 他隔着睡裤动了动。 芽宝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来之前在车里兴奋得没边,说要玩这个玩那个,进了游乐园,在乌泱泱的人群里跑了跑, 就开始喊累。 原本挣扎着不要爸爸的, 现在又眼巴巴拽着周宴之的手, 撒娇说:“爸爸抱。” 周宴之还吃着她的醋,伸手之前先问:“是迪迪好还是爸爸好?” 芽儿一愣, 眼珠滴溜溜地转。 “呵,”周宴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故意逗她,“要想这么久啊, 那爸爸不抱了。” 芽儿觉得爸爸在为难她。 爸爸好, 迪迪也好,又不是一样的好。 小家伙脾气也大的很, 一扭身, 拉着温颂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宝宝——”温颂被她拽得一踉跄, 忍着笑回头看了一眼周宴之。 周宴之跟了过来。 温颂正准备两头哄,芽儿先哭了起来,扑到温颂的怀里, 抽抽搭搭地说:“爸爸不抱我!”一字一顿,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温颂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小公主今天化了这么漂亮的妆,一哭就全花啦。” 芽儿一听,立即停住了抽噎。 温颂把她放在凳子上,抽了纸巾仔细小心地擦了擦她的眼泪, 又说:“爸爸吃醋啦,爸爸觉得在芽儿心里迪迪更重要。” 芽儿抿了抿嘴,“不可以比的。” “为什么呢?” “因为迪迪会去澳澳岛,爸爸妈妈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温颂既感动又有些难过,其实爸爸妈妈也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宝贝。 芽儿抹了眼泪,望向缓缓走来的周宴之,主动跳下凳子,跑过去抱住了周宴之的腿,仰起头,委屈巴巴地望着周宴之。 周宴之蹲下来,和她平视。 芽儿抱住周宴之的手放在自己的小小胸膛,认真说:“在芽儿心里,爸爸妈妈是最重要的,爸爸不可以随便生气。” 说完就扑到周宴之的怀里。 她是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小家伙,从不吝啬说爱,从不吝啬表达。 因为用爱意浇灌长大的花朵,总是以盛放的姿态面对世界。 温颂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和周宴之遥遥对上,周宴之用口型说:“小撒娇精。” 周宴之抱住芽儿,走过来,亲了亲温颂的脸颊,“妈妈可以和芽儿学一学。” 温颂止不住笑。 一家三口又去玩了两个项目,最后带着昏昏欲睡的小家伙回了家. 温颂二十七岁这年,正式回到云途工作。 周宴之再三劝说他不必把目光局限在斐城,可温颂执意回来。他以实验室的名义和云途签了长期合作,聚焦隐私计算,开发特定功能,不在云途大厦内部办公。 他租了一间办公室,团队连他一共四个人,其中一个是余正凡。 至于谢柏宇,他去了国外,这几年温颂和他一直有联系,也征询过他的想法,谢柏宇说他想去外面闯一闯,如果灰头土脸地回来,还望温老板收留他。 温颂笑着说好。 工作室在温颂二十七岁生日的第三天布置结束,设备全部调试完成。 温颂和同事们一起放了礼花炮筒。 “砰”的一声,漫天彩条。 温颂立在原地,回过头,静静看着实验室的门牌,眼里满是感慨。余正凡走过来,笑着说:“这几年,你变化真大。” 温颂也觉得自己变化很大。 大到有时候他都记不起自己曾经有多懦弱与自卑,因为朋友们也在变好。 他向斐城政府申请了项目课题,云途提供产业资源,他和他的团队负责研发。 “不怕别人说你走后门了?”方思镜过来参观。 温颂笑了笑,“又不是名人明星,闲言碎语几句,我不放在心上了。” 方思镜点头:“就该有这个态度,你看林律昇,到处说他是我家的上门儿婿,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和我家的关系,我都怀疑他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我的家产了。” 温颂被他逗笑了,问他和林总最近如何。 方思镜说:“家里催着我趁年纪生一个,我不想生,他一向支持我的想法,正舌战群儒,一人对战四个老人,忙着呢。” 方思镜生性自由,无拘无束,和林律昇结婚两年都没住在一起,两个人玩婚后恋爱,玩得不亦乐乎,偷情似的见面,偶尔还去酒店开房,后来是父母看不下去,以为他们搞开放式关系,耳提面,逼着他俩住到一起去,他俩才安分。 温颂笑着说:“芽儿也是你的女儿。” “那是自然,每年过年的大红包可不是白给了。” 实验室运作之前,温颂也忙了一段时间。 项目申请比他预想的更复杂,政府流程繁多,拿到许可文件已是半个月后,和云途的交接倒是简单,周宴之早就帮他准备好了。 九月份项目正式启动。 整个夏末初秋,温颂都浸在实验室里,一连几晚都是九点之后回家。 到家的时候芽儿已经睡着了,周宴之躺在她身边读童书,声音很轻。听到脚步声,周宴之转过头,朝温颂笑了笑,“回来了?” 温颂朝他“嘘”了一声,布底拖鞋踩在木地板上悄无声息,踱到床边。 小家伙已经睡熟了,以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姿势,“大”字形躺在床上,一只小手抓住了周宴之的胳膊,左腿搭在小熊玩偶上。 温颂走过去,帮她盖好被子。 周宴之轻轻挪开芽儿的手,关了灯,和温颂一起离开了儿童房。 “对不起呀,昨天刚保证过早点回来,还是没做到。”温颂晃了晃周宴之的衣袖。 周宴之停下来,叹气道:“我只是担心你太忙了,身体吃不消。” 温颂的实验室一回斐城就直接拿下云途合作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公司里更是议论纷起,温颂又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还是暗暗较劲的,同事们都走了,他也不走,一个人琢磨方案到夜色昏沉。 周宴之没说什么,只提醒他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日子还长,别累坏了身子。 温颂昨天还乖乖点头,今天又踩着月光回来。 他耍赖皮似的趴在周宴之怀里。周宴之拿他也没什么办法,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只能拍拍他的屁股,叹气道:“你啊。” 周先生今年三十五了,虽然英俊依旧,正是最有魅力的年纪,但看着自家娃娃脸的omega老婆,偶尔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安。 尤其是实验室那个二十五岁的alpha。 和温颂曾经的绯闻对象郑雪阳有点像——尽管温颂说他连郑雪阳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周宴之还是不可避免地上了心。 前几天他下班去接温颂回家,正好看到那个小alpha趴在温颂的办公桌边,摇头晃脑地问问题,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去了。 当然,他没让温颂知道他的心思。 他也没有怀疑温颂。 他就是单纯的年龄焦虑,毕竟三十五了。 再加上,温颂最近也不怎么黏他了,像今天回了家,跟他撒了会娇,就进浴室了。 周宴之独自在床上听着哗哗水声,眸色渐沉,特意把被子拉开了。温颂很快吹干头发走出来,一边扣睡衣的纽粒一边往床上爬。 周宴之把屈起的一条腿放下来。 温颂爬到他身畔。 周宴之解开前两口纽扣。 温颂躺下来。 周宴之侧过身来,露出肌肉轮廓清晰的胸膛,静静望着温颂。 温颂忽然想起导师说给他邮箱发了一份英文论文,连忙在手机下载了,匆匆扫了一眼,发现正好是他白天苦思冥想的问题,国外竟然已经有答案了,他兴奋不已,过了七八分钟才缓过劲来,嘴角还挂着笑,放下了手机。 “先生,教授给我发了一篇——” 说到一半,卡住了。 周宴之斜倚在床榻上,手臂慵懒地支着额角,平日里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敛去了所有笑意。微微眯起的左眼在镜片后泛着意味深长的冷光,像是猛兽锁定了猎物。 上次看到先生这样的表情,还是去年年底聚会,他和谢柏宇在酒店外多聊了二十分钟。 “你……你怎么了,先生?” “你觉得呢?” 周宴之既不伸手,也不敞怀,一句话都不肯施舍,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温颂。 温颂大脑飞速旋转了十几圈,终于反应过来,凑过去,捧住周宴之的脸颊主动献吻。 亲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坐起来:“不对啊,还没到先生易感期的时间呢。” “只有易感期才能做?” 温颂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缩进周宴之的怀里,抱住周宴之的手解自己的纽扣,一颗一颗解开了,顺着锁骨往下滑。 温颂是从二十五岁左右忽然间长开的,原本圆钝小巧的五官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俊秀,抬眼看人时一根根纤长卷翘的眼睫毛仿佛一只只小钩子,带着另一种形式的媚意。 温颂读研前两年,收到的表白不计其数,幸好他后来公开了自己已婚的身份。 他带着周宴之的手,搂住了自己的腰,等周宴之摸够了,又翻了个身,趴在周宴之的胸口,坐好了,等着周宴之把手伸进来。 在床上,一向是周宴之主导。 温颂不习惯也不会引导。 反正周宴之的手熟门熟路,闭着眼都能摸进温颂的睡衣睡裤,比进家门还轻松。 他隔着睡裤动了动。 周宴之却没如他愿,伸出手却枕到了后脑勺,好整以暇地望着温颂,说:“小颂工作辛苦了。” 温颂不明所以,讷讷道:“不辛苦。” “既然不辛苦,”周宴之握着温颂的手,放在那处,“那就小颂自己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正文完】 第52章 第 52 章 正文完 相处得越深入, 温颂越能发现周宴之的坏心眼。 昨天晚上他被迫主动,而后攻守易形,被周宴之折腾到半夜,第二天九点半仍不能起床, alpha同事打电话过来关心。 周宴之假模假样地凑到温颂耳边, 问:“宝贝, 同事电话。” 温颂迷迷糊糊伸手,又在碰到手机前滑了下去, 一点力气都没有。 于是周宴之“只能”帮他接了电话。 好在语气没有异常,只说:我是温颂的丈夫,温颂还在睡觉,他前阵子太忙了, 需要补觉, 工作相关的事发消息就好。 这一通电话结束,温颂发现之后一连半个月, 这位alpha同事再没拿着零食来他工位上闲聊了, 表现得极为拘谨。 温颂哭笑不得。 毕竟三十五岁了, 他想:先生这口醋就要酿成陈醋了,多酸都可以理解。 不过他学乖了点,下午三点准时给忙碌的周总打去电话, 没什么要紧事, 就聊一聊天气,芽儿,以及晚上吃什么。 他说:“我今天五点半之前回家。” 周宴之那头稍许沉默,“宝贝,我没有要影响你工作的意思,你不用为我——” “前阵子在做方案, 这个项目是我牵头的,我当然要负最大的责任,所以花的心思多了点,昨天方案已经完全敲定了,每个人都有了分工,有条不紊的,不会像之前那么忙了,我也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温颂笑了笑:“好久没和先生一起吃晚饭了,今晚我下厨好不好?” “好。”周宴之的声音含着笑。 温颂到点准时下班,余正凡也在收拾东西,看到温颂起身,说:“其实前阵子,我走的时候经常看到周总的车停在路边,我问他怎么不上去,他说不想打扰你。” 温颂一怔,良久才说:“是……是嘛。” 下了楼,写字楼前台的女生叫住他:“温先生,有快递。” 温颂疑惑,他最近并没有网购。 走过去,只见一个方形的大包裹,沉甸甸的,寄件人是季小铃。 她寄了一只陶瓷花束,向日葵造型的,还有一张明信片,背面写着:小颂哥哥,祝你开业大吉,事业顺利,很遗憾不能回去见证你的公司启动,我还在首都学技能课,要十月份才能回去了,我很想你,祝你、周先生和芽儿宝宝生活愉快! 温颂莞尔一笑,心流愈暖。 前台小姐热情道:“温先生,我借您一只小推车吧,方便您搬上去。” 温颂连声道谢,保安帮着他一同把陶瓷花束搬上去,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决定把陶瓷花放在茶吧上最显眼的位置,他在工位上,一抬头就能看见。摆好了,拍了照片,又给小铃打去电话,问她近况。 接受朋友们不再需要他的庇护,对温颂来说是一个困难的过程,过往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纠结和担忧中度过,放手怕朋友们难过,不放手又前功尽弃。幸好有周宴之和乔繁在他身边耐心开导,也是幸好,他的弟弟妹妹都很争气,就像鹏鹏做完手术,主治医生说的那句—— 这孩子,骨头真硬。 骨头硬,才能做自己的伞。 回到家的时候,是五点三十一分。 芽儿小蝴蝶一样朝他扑过来,说:“妈妈迟到了,罚妈妈今晚和我一起睡。” 她新养的小狗追在她后面。 一只小金毛,油光毛亮肥嘟嘟的,看着很是可爱,是芽儿同学在幼儿园烘焙比赛拿了第一名的礼物。 她一直很想养小狗,温颂在买之前并没有告诉她,第二天早晨,他抱着小狗走到儿童房,把小狗放在芽儿的身边。 周宴之在一旁录像。 小狗可能是闻到了芽儿身上的奶味,一路往前嗅,凑到芽儿的颈窝处,一个劲往前拱,呼哧呼哧的呼吸声把芽儿吵醒,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一抬手摸到毛茸茸,还以为是玩偶,翻过身把小狗紧紧抱住了,准备继续睡,结果小狗吓得嗷嗷叫,芽儿倏然清醒,低头看到怀里有一个会动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她呆住了。 下一秒——“妈妈,有小狗!” 温颂笑出声来,他走过去,摸了摸芽儿的脸蛋,又摸了摸小金毛,说:“开心吗?以后芽儿也是有小狗的小朋友了。” 芽儿兴奋得不行,“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扑过去在温颂的脸颊上亲了一大口。 “养小狗可不是这么简单哦,芽儿要早晚遛狗,要给小狗准备食物和水,要陪他玩,不能玩几天觉得没意思了,就丢给爸爸妈妈或者阿姨哦,这是你的小狗。” 芽儿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小家伙还是很有责任心的,说到做到,原来还有点爱赖床,现在阿姨一敲门,她就骨碌起了床,连起床气都没了,洗脸刷牙,穿好温颂提前给她准备好放在床头的衣服,牵着小狗出去玩了。 温颂深感欣慰。 “妈妈,爸爸在里面做香辣龙虾,”芽儿夸张地挥了挥手臂,“好香好香的!” 小狗也跟着嗷嗷了两声。 温颂笑出声来。 进了家门才发现芽儿说得一点都不夸张,真的香迷糊了,鲜辣的香气充溢在一楼的空间,他都能闻出来那是花椒在热油里爆开的辛香,让工作的疲惫一扫而空,温颂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被勾了出来。 他放下包,走到厨房里,从背后抱住了周宴之,把脸颊靠在他的肩背处。 “饿不饿?”周宴之把一只剥好壳的龙虾肉递到温颂嘴边,“尝尝味道。” 温颂一口咬住,满足地“嗯嗯”了两声。 周宴之今天尝试了龙虾的两种做法,波龙去壳切块做了不辣的椒盐口味,是芽儿能吃的,小龙虾则是夜市做法,十三香口味,爆炒出锅,是温颂喜欢的。 “我去切点水果。”温颂撸起袖子。 周宴之拉住他,“不用,已经切好放在冰箱了,你什么都不用做,乖乖等吃饭。” 温颂又感到巨大的满足。 他陪着芽儿做香蕉奶昔,握着芽儿的小手一起启动搅拌机,芽儿觉得好玩捧住杯子喝了一大口,嘴边留下一圈奶白胡子,还把杯子递给温颂喝,朝他傻笑。 温颂也学她,留了一圈白胡子。 两个人笑得抱到一起去,周宴之把菜端上来,看他俩的样子,“两个小老头。” 芽儿眼珠一转,把嘴边的一点奶沫刮掉,眼疾手快地蹭周宴之的脸上,嘿嘿笑道:“现在有三个小老头啦!” 她还不罢休,跳下凳子,又抹了一点到小狗的鼻尖,兴奋道:“四个小老头!” 温颂和周宴之对视了一眼,忍俊不禁。 芽儿几乎填满了温颂童年所有的阴翳,她的活泼、她的笑容、她的明媚,都像是一束光,把温颂的心都照得透亮。 芽儿出生之前,温颂偶尔还会回想过去,想福利院里那个小小的自己,想“如果这一切没发生”,他会是怎么的境况。芽儿出生之后,奇迹般的,他不再自怜。 他已经拥有很多了。 人一生的气运是守恒的,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清晰地看到前途一片光明。 他朝芽儿招招手,抱着芽儿去洗了手,回来对着桌上的龙虾大快朵颐,两个人都吃得肚子滚圆,打起了饱嗝,可是周宴之把剥好沾了酱汁的龙虾肉递过来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毫不犹豫地张大嘴巴。 吃晚饭,一家三口出门消食。 路过柳老板家的小花园,芽儿热情地打招呼,甜甜问好,把柳老板的妻子哄得满脸笑容,很快换来一只装满粉月季的小花篮。 她提着小花篮在前面跑,小狗追在后面,耳朵飞起来,四条小短腿用力扑腾。 温颂牵住了周宴之的手。 微风拂过,暮色将合,鸟雀归林,天际残留最后一抹橙色夕阳,路灯把两个人的身影映在石子路上。 温颂讲着小铃送她的礼物,讲今天写字楼有部电梯坏了,七八个人被困在里面半个小时,直到消防员过来施救,特别惊险,还讲乔繁和男友的新进度,说乔繁准备国庆节去见父母,还特意去剪了头发。 周宴之偶尔回几句,做很好的听众。 “先生今天呢?” 温颂歪着头问周宴之,笑意盈盈,周宴之言简意赅:“工作,想你。” “……”温颂被肉麻得不行,笑着说:“先生,你怎么……越来越腻歪了?” 周宴之一本正经:“人老了,就是这样。” 温颂现在听到这个字比周宴之还应激,容易让他想起前天晚上被“年纪渐长”的先生折腾到掉眼泪的惨状,他立即环住周宴之的腰:“不许说这个,先生一点都不老,明明是最有魅力的时候。” 周宴之计谋得逞,低头亲了亲他。 温颂踮起脚,与他唇舌交融,直到听见芽儿的小碎步遥遥传来,两人才分开。 温颂一点都没有奉承,他真心觉得三十五岁的周宴之更增魅力,沉稳、理性、儒雅、深情,他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世界了,才能在这辈子遇到周宴之。其实他一点都不理解周宴之为何对他没有安全感。 明明觊觎周宴之的人更多。 他想起去年,他忙着毕业回斐城,有一段时间对周宴之稍显冷落,周宴之也为此烦恼,和林律昇约着喝酒时谈及此事,林律昇给他出馊主意——“你俩都太为对方着想了,这样,你让他吃吃醋,给他一点危机感,他保准连夜买票回家找你。” 可是周宴之说:“没必要这样做,我不是为了让他爱我才悉心付出的。” 这话被方思镜听见了,告诉了温颂,温颂果然连夜买票回家,凌晨三点,爬上床,哭着扑到周宴之怀里,说“我爱你”。 ——当然,林律昇因言获罪,被赶出家门整整三天的事,暂且不提了。 温颂挽住周宴之的手臂,身体贴近他,忽然问:“先生,这个世界上有不求回报的爱吗?” “父母的爱,大多不求回报。” “除此之外呢?” 周宴之说没有,“爱到最后,总要得到些什么。” “先生在我这里得到了什么。” “你需要爱,我正好能给,这让我感到满足,因为你的小心翼翼、倍加珍惜,让我置身于一份安稳的幸福之中,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这就是我得到的最好的礼物。” 二十七岁的温颂不再傻傻地问:先生,你对我这么好,你会累吗? 也不再忧虑幸福是否有下坡路。 他望着天际亮起的一颗星,轻声说:“就这样一辈子吧,先生,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正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