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进京了》 第1章 初见 此时才不过申时,却是天色昏蒙,眼见着又要落雨的样子。 离入京的崇文门还有不过三里地,远远的便见驿道上行来一辆不起眼的二轮马车。 车壁以黑油涂饰,但早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 一只布满皱纹、骨节微凸的手从马车内撩开帘子。 那手的主人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妇,她一身青布衣裳,头发也用细布好生地包裹起来,虽打扮朴素,却干净利落,看得出绝不是什么乡野粗俗之辈。 此人便是湖州知州府的老仆郑嬷嬷,年初许大人病逝,许家乱作一团。 许知州留下的一双儿女便生生地没了依靠,眼看着叔伯倾轧,就连原夫人留下的一点嫁妆也要被侵吞干净。 郑嬷嬷想到早逝二夫人的嘱托,与十四岁的许舒窈商议后,仓促决定投奔远在京城的成国公府。 只是湖州距离上京千里迢迢,又岂是容易的事? 郑嬷嬷看了看外面暗沉的天色,又转头望向车内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小主子,发现许舒窈这会子已经悠悠转醒,正半睁着一双水润的眼儿望着她。 嬷嬷心下一惊,忙合上了帘子。 又一脸关切的问道:“怎么醒了?这会儿进城还早,姐儿不若再眯会子?” 许舒窈便看了看挨着自己睡得舒坦的幼弟,微微地摇了摇头。 她伸手拉过嬷嬷坐到自己的另一侧,低声道:“不碍事,我都睡饱了,只是苦了嬷嬷。” 郑嬷嬷年近花甲,这一路护送姐弟俩进京,可算是遭了大罪。 她们一行三人走水路经苕溪、太湖,江南运河入京杭大运河至通州,足足走了一个多月。 初始时嬷嬷因晕船上吐下泻,后来用了药丸,慢慢适应后又遇运河涨水,每日里担惊受怕,人生生跟着瘦成了皮包骨头。 倒是许舒窈姐弟,小的那个只管好眠, 大的则是警觉了一路,不过十四岁的小娘子,竟成熟得跟个大人似的。 郑嬷嬷听着许舒窈善解人意的话,心里是既愧疚又怜惜。 到了她这年岁,实不适合长途劳顿了,可两位主子还小,她又实在放心不下。 想着先夫人在世时的嘱托,还有京城里那个门庭喧赫的成国公府,只一意撑了下来。 所幸沿途还算平顺,郑嬷嬷此刻心里也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这行程定得仓促,那日姑娘到湖州城里转了一圈回来,突然就吩咐让人收拾箱笼。 用姑娘的话说,姨母的人不知何时能来,倒不如咱们早早上路。 许家大房逼得急,之前已经着人来接了几次,似乎打定主意让姐弟俩住过去。 大房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她们主仆二人都心知肚明。 大夫人已经让她娘家的侄儿有意无意地出现在许舒窈面前多次了。 不过纵使许舒窈知晓大伯母的算计,也是无计可施。 二房没有了长辈,姐弟俩若是继续留在湖州,势必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许舒窈的姨母多年前嫁给成国公府庶出二老爷做了继室,许母临终前交待,若是自己走后儿女无靠,可去京城寻求这位姨母的帮助。 起先她还举棋不定,可想到幼弟的前程,更有大房的步步紧逼,又不得不屈从于现实。 成国公府原是功勋起家,到如今已是第三代,每一代都是能人辈出,且府内家风严谨,尚还健在的萧老夫人亦有公正严明的名声在外。 许舒窈作为父母双亡的孤女,寻得一隅庇护,到那之后再好好地督促幼弟进学。 若是阿弟将来学有所成,自己再觅得个性情宽和的郎君,也不枉父亲临去前对她的一番郑重交待了。 至于为何会突然起程,这还要从那日早上在湖州城的见闻说起。 王绍玮作为天子近臣,又出自清远侯府,王家与成国公萧家互为姻亲。 此番他这样的大人物突然在湖州露面,许舒窈听说这一行人要打道回京后,便起了一路跟随的念头。 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好,自己这几个老弱妇孺只要远远的坠在人家的船后面,那沿途便可高枕无忧了。 郑嬷嬷起先还半信半疑,直到此刻安安稳稳的坐在直奔崇文门的马车上,才相信了姑娘当日的话。 只是,她再看远处的那队人马,又不无担忧的道:“姑娘!咱们这跟了人家一路,那王公子只怕早就已经发现了,却没有将咱们甩开。你看待会儿进城要不要上去打声招呼?” 她本以为向来知礼的许舒窈会同意,没想眼前的姑娘却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必。” 像王绍玮那般权贵之家的公子,又怎会去在意她们这样一个无伤大雅的行为? 彼此身份悬殊,她们认识那人,那人却不一定认识她。 与其落得个攀附不成反遭嫌弃,不若彼此相安无事。 许舒窈相信这正是那王公子需要的。 她们这边说着前方的王公子,不想那人也在议论她们。 王绍玮抬眼看看近在眼前的崇文门,却是利落地从马上跳下来去了前方那辆华贵的马车。 此时马车里的清贵公子正拿着书看得仔细,知他进来甚至连眉都未抬一下。 “不是……我说,那后面的人都跟了一路了。你说不用管,难道是认识她们?”冷不丁的,就听王绍玮这样道。 眼前,萧墨总算是蹙着眉头扫了他一眼,继而又把目光放在了手中的书本上。 “不认识。” 少顷,才听他简洁地回道。 对于这样的待遇,王绍玮显然已经习惯了。也不与他计较,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到了对面。 他眼睛闲闲的四处看着,突然目光一凝,伸手便拿起了旁边小几上的书册来。 “你这里居然有这个?你……”王绍玮翻书的手极快,满脸的不可置信。 萧墨这会儿算是彻底无心看书了,他丢了手中的兵书,却是把王绍玮抓着的那本抽了过来。 甚至顺手翻了翻,像是点评似地道:“画艺还不错!” 说完他还淡淡地望了对面神色奇异的表弟一眼。 王绍玮真是佩服眼前这人了,端的是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是怎么做到翻着春宫册子还面无表情的? 第2章 城门相助 只是市面上存量极少,仅有的几册也只在少数大户手里流通。 之前走得匆忙,王绍玮还甚是遗憾来着。 没想到,他这位表哥竟是早早地弄到了手。 王绍玮看着对面的人干笑两声,一脸揶揄之色,“呵呵……画得不错!不错!” 萧墨皱了皱眉,却并未再说什么。 待得许舒窈乘坐的那辆老旧的马车到达城门时,天空果然就下起了雨。 前方原本稀稀拉拉的马车队伍这时也开始躁动起来,谁都想趁城门关闭前赶忙进去寻个落脚之地。 毕竟从头顶上那片黑鸦鸦的乌云来看,似要下好大一扬雨呢! 城门口原先做商旅生意的小贩们也都纷纷收拾起锅碗桌椅来,伴随着远处吹来的凉风,不觉间就有丝丝缕缕的香味儿窜到人们的鼻息处。 正依偎着阿姐的许舒衡圆润的鼻翼翕动,终于是醒了过来。 “阿姐!我们是到了么?” 七岁的小男孩看上去一团稚气,寻着香味儿脑袋就往外边探。 郑嬷嬷虽担忧这人多嘴杂的地界小主子的一个举动惹到什么人,可看许舒窈未说什么也暗暗地把话咽了回去。 许舒衡还算懂事,只开了一条小缝儿过了把眼瘾就把车帘子合上了。 他转过头有些讪讪的看了看阿姐与郑嬷嬷。 舒窈心里好笑,但还是温声问道:“衡哥儿可是饿了?” 说过便把几上的一个点心盒子递向他:“先用点糕饼压压,这里的小贩专做南来北往的商旅生意,多是只做一回,价钱上并不公道。” 许舒窈说得没错,何况此时外边还下着雨,都急着进城呢,她实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什么波折来。 许舒衡被阿姐猜中了心思,有些着恼,不过还是接了点心盒子,他先是递给阿姐一块,接着又递了一块给郑嬷嬷。 且不说以往在许家如何,这一趟进京,原先那些伺候姐弟的丫鬟小厮们都被放了出去,竟是一个也未带来。 只有郑嬷嬷执意同往。 如果说许舒衡原先对阿姐身边这个嬷嬷只是循着基本的礼节,那眼下却是真真儿的把她当成了可以亲近和依靠的长辈。 许舒窈很欣慰阿弟的懂事知礼,郑嬷嬷也笑着接了糕点,一霎那马车里便只剩下糕点的甜香。 而此时队伍也在缓慢移动,但无奈通关起来还是太慢,不一会儿雨便越下越大,前方却是传来一阵嘈杂声。 马车突然一阵晃动,许舒衡一个没注意差点头磕在车壁上,幸而被阿姐拉了一把。 郑嬷嬷也是好不容易稳住。 几人面色都有些苍白,许舒窈忍不住撩开一条帘缝问车夫:“老人家!怎的了” 她看到自家的马车已经避到了大道的一边,前方原先排队进城的那些马车都开始纷纷回转。 许家雇的这辆马车虽然看起来老旧,但那车夫却是个憨厚的老者。 老人家赶车的把式好,价钱还比别家少了几文。 许舒窈虽然眼下还不至于为几文钱抠抠搜搜,但出门在外越不起眼越安全她还是知晓的。 就这一会儿,许舒窈已经看到前方有几辆马车因躲避不及把人从车里甩出来了。 果然,她的选择没有错。 “小姐!城门约莫是要关了,进城只怕要等明日才要得。” 不消说,许舒窈这当下也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前方回转的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呢。 看着大雨中四散的马车和人群,许舒窈不觉就皱起了眉头,难道真要在外面再待一宿? 也是从湖州到通州都是坐船,沿途太顺畅了,全程就昨儿在通州休整了一晚,却没想到人来都来了,竟要给堵在了这城外。 许舒窈有些不甘心,想到郑嬷嬷之前的建议,心里竟是后悔起来。 当时只要让车夫赶快些,撵在人家后头上去打个招呼,就说自己这几人是成国公府的亲戚,那成国公府的大夫人还是王公子的姑母呢。 想来他应该能卖个人情,把自己这几人一并捎带进去,也不至于有临了还进不了城的事。 只是许舒窈心里这般想着,眼睛也忍不住投向城门内,很巧合的就看到那王公子一行正进城呢! 好似后背长了眼睛似的,远处坐在马上的男子也往后看了一眼。 那人一身黑色的劲装,外披玉针蓑衣,腰背挺得笔直。 转头的并不是清远侯府的二公子王绍玮,而是一个看起来更为冷厉的男人。 许舒窈有些愣愣的望着那人,在这暗沉沉的天幕下,隔着断线似的雨水。 她不晓得自己这会落到人家眼里是个什么模样,想必一定带着些来不及掩饰的懊丧与艳羡的。 远远地,许舒窈看到他与近旁的守卫说了什么,人很快便扬长而去。 此人是谁?为何威势如此逼人? 许舒窈脑子里只转了一息,便很快接受现实。 他没有看到那王公子,也错失了最后的求助机会,只能打起精神来吩咐车夫:“老人家!您把马车……” 话出口一半,就见有个城门守卫已经到了自家这辆马车前,他低头行了一礼,“不知车里的这位小娘子可是清远侯府上的表妹?” 忽听此言,许舒窈半晌脑子转不过弯来,须臾才脸微微发热地道:“我是!” 那城门守卫好像也并不在意她怎么说,听了回复便马上道:“你们请跟我来!” 郑嬷嬷与许舒衡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许舒窈心里的狐疑更甚。 表妹?她与那王公子好像确实能攀扯上一点亲戚关系,难道……那王绍玮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了? 可她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自家这么多年从未到过京城,甚至她也是听到郑嬷嬷说起才半信半疑的给姨母写了信,那王公子压根儿就不可能知晓她与成国公府的这一层关系。 那他对城门守卫称自己是他的表妹,应该只是出于对弱质女流的一份照拂。 侧旁的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那守卫感觉自己身上要被这些人戳出一个窟窿来。 他也很是为难,从通州码头上岸的商旅皆走此门,货物清点,人员核对都甚是费事,可眼看着就到了关门的时辰,排在后头这一撮人是决计轮不到的。 身后马车里的小娘子一看就是进京投奔的亲眷,那前头的人既然进去了,他这落在后头的表妹不放进去又说不过去。 何况……此女生得雪肤花貌,又带着幼弟老仆,在这漫天的风雨中也着实可怜了些。 第3章 是他 成国公府便坐落在西城平安大街的尽头,府门前一左一右矗立着两座巨大威严的石狮子,侧旁植以松柏翠竹。 这地儿并不难找,就算车夫没有来过京城,随便找个路人问问,几乎没有谁不知道成国公府的。 马车一路驶到了平安大街侧进的梧桐巷子,国公府的后门便在那儿。 郑嬷嬷去门房报了身份,许舒窈姐弟也跟着下了马车,人就站在门廊下等。 那车夫虽早早便收了银子,此时却也没有马上离开。 萧墨进宫见完圣主回来,一抬眼竟看到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那儿,他有些意外地扫了一眼。 与许舒窈这行截然不同的是,门房里的管事一见到他,便殷勤的拉开了门,后又以一种恭敬的姿态立在门廊下目送着他的背影。 就这一会儿,方才去报信的人也领着个管事妈妈出来了。 见到她们,忙迎了上来。 许舒窈跟着管事妈妈往前走,莫名就觉得方才进去的公子有些熟悉。 那人一身黑色的劲装,身旁的小厮手里边还捧着件玉针蓑衣。 许舒窈脑子里灵光一动,马上就想到了那位与王绍玮一道进京,才在城门口匆匆见过一面的公子。 他是谁? 怎么此时出现在了成国公府? 疑惑只是一瞬,脚步却并不见停顿。 吴妈妈是二夫人陈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见面前的女子虽然穿着朴素,面庞却极是细腻白净,方才抬头看人时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儿更是秋水盈盈,她心里不免暗自吃惊。 这湖州长大的表姑娘竟生了副好相貌,不要说比国公府娇养的姐儿更胜一筹,甚至与府内人人称道的柳姑娘比都不遑多让呢! 早前二夫人得了湖州的信还未派人去接,没过多久就收到回信说这外甥女儿已经自个儿上路了。 当时夫人只是皱了皱眉,也并未多说什么。 吴妈妈一边寒暄一边打量着身侧纤细的少女,心里也跟着一阵庆幸。 国公府占地极大,进去后先是迎面一块赭褐色的影壁,接着转过香气氤氲的花圃,过假山,穿游廊,上拱桥,下亭台,又沿着青石铺砌的小路慢慢行来,其间远远地看到几座亮起灯火的院子。 隔着花树院墙,曲径相接,在夜晚的细雨下,散发着昏黄的光。 许舒衡被阿姐牵着,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就是额角也沁了些细细密密的汗珠儿。 与这国公府的广袤相比,他们之前在湖州的家只能算这星点院落里的其中之一罢了。 他心里虽然震惊,却也知晓不能露了怯,只暗暗的扫过几眼,便低下头任凭阿姐牵着。 但到底是小孩子,那攥得死紧的手已经出卖了他。 许舒窈轻轻捏了捏那双手以示安抚。 要说许舒窈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可许母在她八岁时就撒手人寰,之后的日子,爹爹又忙于政事。 管理内宅与照顾幼弟的责任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是以到了这种时候,她便成了阿弟的主心骨,心性的坚韧都体现在了一言一行上。 走了约莫一刻,又看到个小小的院子,许舒窈抬头,见那上头的字迹有些斑驳了,一时并未看清写着什么。 吴妈妈当先一步上前推开院门,她面上挂着一脸和气的笑:“姐儿哥儿且进来,二太太知晓你们要到了,前些时才特意让人布置的。地儿虽不大,却胜在清幽。快看看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尽可说与老奴知晓。” 她话说完,视线便一眼不错地投向对面的女孩儿,似是想通过她的言行暗暗观察这位表姑娘的性情来。 三人中有两位主子,哥儿又太小,所以小娘子的态度便至关重要。 许舒窈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要先去拜见姨母,没想竟来了住的地儿。 于是忙笑着左右看了看道:“吴妈妈不必客气,烦您转告姨母,舒窈觉得此处甚好,累姨母费心了,也谢谢吴妈妈这么晚给我们带路。” 郑嬷嬷忙拿了准备好的赏钱给她。 吴妈妈推辞一番后便接了。 面上的笑容明显更真诚了一些:“那我这便去回二太太,你们先歇着。一会儿太太应该会拨伺候的人过来。至于吃食,小娘子与少爷应还未用晚膳吧?到时让伺候的人一并准备着。” 许舒窈笑着应好,听吴妈妈的意思,是姨母还不忙着见他们。 她望了望外面摇晃的风灯,也知晓时辰确实不早了。 许舒窈没有纠结这件事,两家许多年未曾联系,等到了山穷水尽才找上门来,这搁谁心里又好受呢? 她们本就是奔着国公府的庇护来的,便是世人口中那种打秋风的亲戚。 可面对需要她呵护的幼弟,心里又实在硬气不起来。 许舒窈与郑嬷嬷对望了一眼,便开始收拾箱笼,她们所带的衣物并不多。 不过好在之前她已经让人把东西都搬到了自家的笔墨铺子,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跟着管事一同运送进京。 一会儿,耳边便听到脚步声,抬眼见来了四个穿茜红比甲的丫鬟,一溜儿排开向屋内问好:“奴婢们见过表姑娘与表少爷!给两位主子请安!” 许舒窈忙笑着招了人进来,又一一问过她们的名字。 暂时让雨竹和墨兰去照顾阿弟,巧薇与惠香则留在了自己身边。 几人稍稍梳洗,那吃食也紧跟着送了来。 用过饭,又是一番忙碌,才在新丫鬟的伺候下歇了。 小院共一间正屋,一间花厅,两间厢房,许舒窈姐弟一人一间住着。 厢房旁则是两间耳房,耳房供丫鬟临时歇息之用,后罩房则用来安置仆妇丫鬟们。 许舒窈睡前去右厢房看了阿弟回来,又让郑嬷嬷自去歇着。 身边添了新人,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躺在床上,闭目几息又转过身,刚好对上个小丫鬟的眼睛。 那丫鬟看着有些羞怯,但还是小声问:“姑娘可是觉得热了,要不奴婢帮您打扇吧?” 许舒窈摇头,问:“你叫惠香?进府多久了?” “是。奴婢……奴婢进府才刚好半个月。姑娘可是要问些事儿,奴婢这便去叫巧薇姐姐。”话说得都有些磕巴了。 巧薇这会已经在耳房歇下。 许舒窈忙制止了惠香,“不用了。我就是随便问问,你知道什么就说给我听吧!” 从惠香的口中,她知晓了巧薇是姨母身边的二等丫鬟,雨竹是三等丫鬟。 惠香与墨兰是才进府不久的新人。 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不想她在小丫鬟的絮絮叨叨与屋外雨声淅沥里竟很快地睡了过去。 在许舒窈的梦里,元宵节的灯会亮如白昼,周围人声鼎沸,她被人捂住口鼻抱着远离,却听后方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声地呼唤:“陶陶!陶陶……” 喊得声嘶力竭,那声音如此熟悉,她想啊想啊,却始终想不起来是谁。 守夜的惠香见表小姐睡着已经去了耳房,并不知晓床上的姑娘这会儿正紧蹙着眉头,额上沁满细汗,似被困在什么梦魇里。 第4章 初来乍到 “可安置妥当了?那丫头果真生得极好?” “是,主子!都安置好了。依老奴看,比那三房的表姑娘也不遑多让呢!夫人若是好奇,趁这会儿人还未歇下,不妨招了来看看?” “算了,路上待了这许多日,也不急于一时。”陈氏叹口气,“照说我那妹妹也是福薄,得了一双儿女,竟早早的去了。我要是有儿……” 她说了一半便止住了声气儿,吴妈妈赶忙上前劝慰:“万事哪有个十全好的呢?照老奴说夫人才是个最有福气的,二少爷虽不是您亲生的,却对您孝敬着呢!” 陈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闭眼睡去暂且不提。 翌日清晨,许舒窈早早便醒了,看时辰还不过卯时,但夏季日长,此时窗棂处透出的一角天空已经隐现鱼肚白。 她眼睛扫过帐顶,方才记起这已经不是自己在湖州的那间绣房,也不是这许多日以来无论何时睁开眼睛,都能看到的小小船舱。 许舒窈唇角微弯,低眼便见枕巾上的湿痕,她摸了摸眼角,心里头有了点儿纳罕。 自己这是又做梦了? 昨夜恍恍惚惚中似乎又变成了个小孩儿,只记得四围嘈杂一片,她挣扎着要回去…… 梦中的情形很是模糊,这还是许舒窈根据以往几次发梦拼凑出的印象。 只是,上次做这样的梦还是娘亲走后…… “姑娘!”侧旁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接着青色的帐幔被挑开,眼前很快出现了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 这便是她的另一个丫鬟巧嶶。 巧薇生得很是周正,眼睛大而有神,身段也是极好。 许舒窈便在她的伺候下穿衣洗漱,她动作轻柔麻利,也不多话。 这一个多月来许舒窈都是自个打理,其实并不习惯完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但她知晓不能驳了这新丫鬟的好意,另外也算近距离观察这个丫鬟的性情。 可她越观察越心惊,这女子还真当得起一个“巧”字。 除了挑衣梳发不在话下,竟是连眼光也是极好的。 首饰盒里的东西就那几样,她却精准的选了既不张扬又不失礼的。 许舒窈脑中划过昨晚惠香的话:“巧薇姐姐是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 一般丫鬟八、九岁进府,再大些也就十二、三岁。 巧薇如今都满十五了,却还只是个二等,二等丫鬟不用近身服侍主子。 许舒窈再看她弯腰时那身丰腴的身段,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为何这样出挑的丫鬟却未混到一等,还被打发过来伺候自己的原因了。 她心中一动,望着妆镜中正为自己梳发的女子道:“姨母可有说让你过来多久?” 巧薇边梳发边答,动作并不见有丝毫的迟滞:“二太太对奴婢说往后要好生服侍小姐。” 回答得言简意赅,很好!心性也不错! 至于别的,先慢慢的看吧! 巧薇今日给许舒窈扮的是时下未出阁女子都会梳的双丫髻,不过手法又与旁人不同,头发并没有绑太高,而是挽成两个圆圆的包状,又一边插了个流苏样的玉饰。 因她在孝期,衣裳也以素色为主。 是以今日她穿的便是白底暗花上襦配湖蓝色湘裙,这还是去岁入夏时的衣裳。 好在当时就稍稍做大了些,眼下穿上却是正正好的,只是要论样式就谈不上时新了。 不一会,许舒衡也在丫鬟的陪同下来了她这儿,许舒窈让郑嬷嬷带着两个丫鬟留在院子里,自己则与阿弟带着巧薇与雨竹去拜见姨母。 天色已经大亮,他们一行人便沿着石板路往前走。 昨儿夜里下了一扬雨,眼下却是大晴了,一路走来地面还带着微微的湿气,旁边的花木也都坠着露珠儿,看起来便显得青翠欲滴,路旁几株石榴树的花儿落在草甸上,红艳艳、绿油油的。 许舒窈深吸了口雨后的新鲜空气,心里怀着些许忐忑跟在巧薇的后头。 与昨晚相比,似是感觉缺了什么。 她侧头看到腰背挺直却一声不吭的许舒衡,才想起没有牵阿弟的手。 七岁的小男孩,已经有了自己的坚持。 就像许舒窈与郑嬷嬷在来时的船上所说的那样,一旦到了成国公府,就得事事警醒着,那里不比自家,可以任性胡闹,有爹爹与阿姐相护。 眼下,爹爹也去了,只剩下阿姐。 而他衡哥儿作为三人中唯一的男子,往后便是阿姐与嬷嬷的依靠。 是以,他得再坚强些,像个男子汉一些。 如牵着阿姐的手寻找安全感这种事,显然并不符合一个小男子汉的行为。 许舒窈面上微微笑了下,那份不适感也跟着散去了些许。 不过一会儿,几人便到了陈氏所居的锦华堂,守在外面的丫鬟帮着挑开帘子。 屋内已经坐了好些人,而在主位上的则是个丰韵犹存的妇人,妇人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穿着件浅金色的柿蒂纹褙子,梳着牡丹头,头上插翡翠鎏金的步摇。 妇人的面相与记忆中的母亲有几分相似,许舒窈知晓这位便是姨母了,忙牵了阿弟的手过去行礼。 陈氏扶了两人起来,又拉到身前仔仔细细地看过,说话时声音里也带了些感慨:“可算是平安地到了,你们要是多等几日,我这边定要安排人过去的。” 她话里虽然带了些埋怨,但也含着真实的担忧。 许舒窈面露赧然:“是舒窈不懂事,累得姨母为我们姐弟挂心。只是当时情状,却是不得不走了。” 她不说面临的困境,陈氏也没有在这种扬合追问。 还在叹息,就听面前的女孩儿又道:“外甥儿想着姨母若是派人过去,势必会劳师动众。恰好听说清远侯府的二公子带着亲兵路过湖州,便坐上了他们之后的那条船。想着有朝廷亲卫在前,劫匪路霸总不至于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许舒窈这一番话说出来,可算是让屋内众人的面上都有了异色。 “你说的可是身为金吾卫正五品左郎将的王家表哥?”接话的是国公府三姑娘萧谨珊,比许舒窈要小一岁。 陈氏嗔了自己女儿一眼,许舒窈却是低声道:“舒窈并不知那位公子的具体名姓,只当时湖州城有几条船一道进京,那二公子的人定了前头一条,大家伙为了寻得庇护都抢着上后边的船,舒窈这才有了立马进京的打算。” “那意思是你与王家表哥竟是连句话都未搭上喽!”说话的还是三姑娘萧谨珊,许舒窈面带窘迫的笑,却并不避讳承认:“差不多就是如此。” 屋子里在坐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陈氏也笑骂女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不知羞。能让人借着名义一道进京便已经不错了,还想些有的没的。” 她说过又赞舒窈:“还是你机警,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这一趟算是做对了,就算你姨母我亲自派人去接,还真没有跟他们这一路来得安全。” 许舒窈暗松一口气,陈氏便把屋内的姐妹介绍给她认识,几人才见过礼,就听门口的丫鬟道:“二公子来了!” 第5章 困扰 许舒窈的这位姨母陈氏是续弦,嫁过来后育有二姑娘萧谨宜、三姑娘萧谨珊,陈氏并未诞下男丁。 另萧二老爷还有一位妾室赵氏,育有四姑娘萧谨彤。 几个姑娘都站起身唤二哥。 萧谨荣先是恭恭敬敬的走到陈氏面前行礼问安,又主动道:“儿子听说表妹进了府,这才急匆匆的赶来,不想还是落在了后头,母亲可要介绍与我认识认识!” 陈氏笑着道是,又招了许舒窈姐弟上前。 萧谨荣已满十七,个子并不算高大,但一双凤眼却是斜斜上挑,看人时犹带了三分笑,他今日穿的是件赭红色的直裰,这样的颜色穿在男子身上,仿似平添了一份妖冶。 许舒窈施礼唤声二表哥,萧谨荣那双狭长的眸子掠过她的脸颊,稍稍停留后便从怀中掏出个匣子来,“初次见面,不值什么钱,给表妹拿去赏玩吧!” 许舒窈不知那匣子里是何物什,正犹豫着,三姑娘萧谨珊已经出声,“二哥你好生偏心,为何表姐才来就得了,你亲妹妹讨要几次都不给?” 少女的话带着几分娇蛮任性,却也透着自己人的亲昵劲,许舒窈抬头看了看姨母,见她果然面带笑意,显见对这样的兄妹亲近是喜闻乐见的。 萧谨荣似颇为无奈的拍了拍妹妹的肩头,“平日你从二哥那儿顺走的东西还少么?哥哥不过给表妹一样,你就吃味了?” 拿着匣子的右手却仍然伸了过来,便是二姑娘萧谨宜也劝道:“表妹快快收下,可不能与我们家的皮猴谦让,她就是这性子,什么都想要。” 萧谨宜说过便去拉妹妹,又嗔她:“多大的人了,也不害臊?” 三姑娘嘟囔着:“就你大气,我偏是这小性子。” 既是能收的,许舒窈便双手接了过来,只是视线相接,却触到这位新晋二表哥眼里的一抹冷意。 许舒窈心中暗暗吃惊,她与阿弟初来乍到,应该还未有什么地方得罪此人。 那她是被迁怒了? 这国公府二房看着母慈子孝,兄妹间也别有一番亲密,就是不知各自内心都是何想法? 至少她看这位二表哥,并不若面上所表现的那样简单。 素来继母与前夫人的子女都不会和睦,许舒窈不希望被波及到。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作为陈氏的外甥女,只怕已经被自动归为了姨母这一方。 心中泛起无奈的笑,又寄希望于匣子里的礼物不要太过贵重才好,太贵重了她可还不起。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又叙过一会话才散。 走的时候,姨母并未与她说起拜见萧老夫人的事,许舒窈想应该是眼下不方便。 可是,回去的路上她还是免不了问巧薇:“表哥表姐们好似都回了自家的院子,今儿不用去给老夫人请安么?” 巧薇笑着答:“府内老夫人昨儿去了寺里小住,此时人还未回。” 许舒窈心说原来如此。 巧薇回完话又看看面前的表姑娘,斟酌着道:“姑娘是在为拜见老夫人而忧心?这倒是不必,府内老夫人是个顶顶通情礼的人。” 丫鬟的话让许舒窈有些意外,二房为庶出,巧薇作为二房夫人院里的丫鬟,却能说出这番话来,足见国公府的萧老夫人为人是真的不错。 只是许舒窈这边急着回自己院里用早膳,才到个岔道口,竟见方才早一步离去的二表哥从另一条道上走来。 几人都有些意外,许舒窈本想远远地点个头便离开,身后却传来萧锦荣的声音,“许家表妹!” 许舒窈迈出去的步子生生顿住,她把目光投向这位二表哥,见他果然不似方才在锦华院里的恭顺样子。 萧锦荣的目光很冷,上下打量她的样子让许舒窈很不舒服。 “二表哥唤我可是有事?” 许舒窈抬起头,神色并不见丝毫的怯懦,倒是坦坦荡荡。 萧锦荣收回视线,“也没别事,表妹可要与锦荣同行?” 许舒窈摇摇头,侧了身子让他先过,又听他道:“表妹不走么?此处可去往外院,难道表妹不知?” 去往外院?她为什么应该知晓? 这萧锦荣是何意? 看着前方的人走远,许舒窈才问侧旁的巧薇:“他说的可是真的?” 巧薇低头回:“是,主子!从外院进来当然还有另一条主路,但走这边更近。” 许舒窈回过头看了看锦华堂的方向,眉心便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身旁舒衡来拉她的手,“阿姐!” 她侧头,见阿弟面含担忧,才笑着问:“可是饿了?” 又对身后的两个丫鬟道:“那咱们也快些回吧!” 许舒窈能感觉到这位二表哥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她才来这一晚,又何曾得罪过此人? 可姨母给自己分的院子却在通往外院的必经之路上。 看方才萧锦荣特意点明这一句,好像她就该知晓似的? 还是说他认为住在此处是姨母与自己事先通过气的? 许舒窈无奈的摇头,他们这趟虽然摆脱了许家,却也算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成国公府手中。 至于往后如何?端看姨母与成国公府掌事人的良心。 她该认命吗? 当然不! 许舒窈一霎想到那位德高望重的萧老夫人,心思开始慢慢活泛起来。 姨母的心性如何暂且还看不到,但她却知晓不能完全指望她。 几人一路行来,这一次不比晚上,她总算看清了自己院门前的字:霁云斋。 许舒窈挑了挑眉,雨后的云彩,倒是个极好的名字。 此时的锦华堂里,陈氏直起身问吴妈妈:“当真见到二少爷主动与她说话了?” 吴妈妈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放到陈氏的右手边,这才道:“真真儿的,太太尽可放宽心。” 陈氏笑了笑:“我宽心什么?还远不到宽心的时候。就是希望她能不枉我这一番苦心安排吧!” 吴妈妈在边上恭维道:“还是太太有远见,只是奴婢瞧着表姑娘是个守规矩的。” 陈氏笑道:“就是要她守规矩,守规矩才好呢!无心插柳,才最显真实……” 说完见这仆妇拧着眉,知她不懂,也就不欲再说下去,转而道:“只是不知她性子如何?听话不?” 陈氏无子,便想拿捏继子的婚事,可她娘家早就没有了人,唯一的妹妹留下一女,眼下刚好投奔到自己的羽翼下,且这外甥女儿还生得美貌,说话行事都是不差的。 这可是儿媳妇的最好人选。 她眼下唯一担心的是许舒窈不与她一条心,毕竟两人除了亲缘关系,彼此实在没有太大的情份。 吴妈妈知晓陈氏的意思,自然是拣她想听的说,“太太别是多虑了,表姑娘如今就您一个姨母,她不与您亲还会去亲谁?” “也是,她就只我可依靠了。”对面陈氏想了想便说道。 况且,能配给国公府的二公子,也是她的一番造化。 第6章 见姨父 许舒窈问巧薇与雨竹,两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里许久未住人了,之前也不晓是做什么用途的。 许舒窈便不再问,问了亦不能改变什么。 他们是客人,难道还能自己挑选住处不成? 但既然此处离外院近,那她往后就得更小心着些了,没事不要出去,只窝在屋内就是。 姨母是有意还是无意姑且不论,但姨母这样的安排已经把她摆在了一个不太光彩的位置,这一点端看方才萧谨荣的态度就知道了。 早膳是之前郑嬷嬷早让惠香去府内的大厨房领好的,一碟素馅包子,两个春饼,外加两碗小米粥。 许舒窈用了小半碗米粥、一个包子便饱了。 舒衡米粥用得少,倒是把个春饼吃得干净,又接了阿姐递到他面前的包子吃着。 虽然是简单的食物,但国公府的厨子大抵是与旁处不同的,即便是最基础的米粥,也熬制得浓稠软糯,入口即化。 待放了碗著漱了口,许舒窈才想起二表哥送的礼物,忙让巧薇取来匣子。 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小匣,光这匣子只怕就要花个二两银子去。 打开后,见里面赫然躺着块微黄透明的青田石,触之温凉滑腻。 许舒窈的眸光一亮,这莫不是青田石中的佳品灯光冻? 灯光冻因光照下灿若灯辉而得名,是篆刻印章的上品。 怪不得萧谨珊都想要呢,果然是好物! 凡喜爱书画之人也多喜爱收藏印章,更不用说这样世间稀少的灯光冻制成的印章了。 许舒窈也不例外,只是这么多年来她手头并不宽裕,许父生前是清官,不多的俸禄还要供养许府那一大家子。 自他走后,大伯母又打起了侄女儿的主意,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能刮下一层来。 但她眼中的骆驼与国公府的大管事比只怕都是不如的,方才听巧薇说国公夫人的管事都在这京城置了三进的宅子呢。 许舒窈想着娘亲留给她的一千两银票,那几乎就是她全部的家产了,至于父亲倒是留下几方砚台、书画,但那都是不能变现的死物。 在这国公府的深宅大院里过活,她与阿弟往后都需要银子,便是下人也得打点着。 许舒窈很庆幸离开湖州前脱手了几本画册,这生财之道太过惊世骇俗,她不敢让任何人知晓,便是帮其售卖的管事,也只说是一性情洒脱的丹青圣手所作。 不过几本,便在湖州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后来几经腾挪,竟炒至五十两银子一本。 许舒窈想着自己脱手时一本画册也不过十两银子,心中不免暗自咋舌,早知道就该多画几本的。 此番来了京城,倒是不好当着丫鬟的面动笔了。 如此她又不得不叹了口气。 不远处,惠香便见她这个新主子拿着那块石头又是惊喜又是叹气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地就犯了难? 一块石头,不光用那般名贵的匣子装着,还引得表姑娘如此丰富的情绪变化,那显然不是块普通的石头,而是玉石吧? 惠香好歹也在国公府混了近半月,并不算完全没有见识。 就这样到了晚上的时候,便有锦华堂来人让两姐弟过去,许舒窈才将将用过晚膳,稍微整理过便跟着丫鬟往门外走。 巧薇与跑腿的婢子认识,贴近她身旁悄声问:“可是二老爷回府了?” 那婢子并未马上回复,而是侧头看来,见新进府的表姑娘果然生得极好,想到锦华堂里下人口中的传言,也不敢藏着掖着,回话的声音甚至刻意放大了些,似是要卖许舒窈一个好似的,“正是呢,二老爷才用过饭,听说姑娘姐弟来了,便使奴婢唤过去见一见。” 萧二老爷? 萧二老爷是已逝老国公的第二子,其母原是一个战死的属下之后,因无处可去寄养在国公府,后来耽搁了婚嫁的年龄才做了府里的姨娘,听说前些年才故去。 萧二老爷作为正七品的南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平日里的职能便是维护南城的市扬秩序,救火救灾之类的。 京城勋贵之家的子侄大都如此,地位尊贵却做着些无足轻重的活儿混着。 除非能像萧家大老爷一样,有领兵打仗的本事。 又或是像萧家大公子萧墨,虽人在京城,却掌着禁军上十二卫,官职直逼正二品。 甚至得皇上重用的清远侯府二公子王绍玮,别看目前还只是个金吾卫的正五品左郎将,却有调动兵士之能,旁人见了亦不敢小觑。 不光许舒窈在听那婢子说话,许舒衡也竖着耳朵听着呢! 两人的父亲也曾是通过科举考试的举人,虽然事务繁多,却也没忘独子的学业。 舒衡眼下才七岁,已经学完《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等启蒙书籍,目前正开始读《论语》。 只是自许二老爷故去后,原先教他的老先生回了乡,许舒窈这个阿姐才临时代了先生的差事。 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许舒衡日后是要走科举这条道的,往后必得进真正的族学才行。 想着这些,对于接下来见萧二老爷,两姐弟都暗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来。 萧二老爷这会儿已经除去官服,正与继夫人陈氏边用茶边说着话。 许舒窈姐弟进去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舒窈是女孩子,萧二老爷稍稍问过几句湖州与这一路的情况便罢。 对许舒衡这个外甥,却是要关心许多,问他几岁,都读了些什么书,之前可有请坐馆先生。 听他说眼下在读《论语》,甚还像模像样的考了个论语里靠前的一段话问其释义。 许舒衡才开始学,答得并不算好,萧二老爷却很是满意。 在他看来,七岁的男孩儿,刚失了父亲,能有这份向学的劲头已是不易。 接下来他大手一挥:“行了,明日我就去与沈家说说,让你跟着老三的孩子一起到沈家族学读书!” 许舒衡忙起身谢过姨父,边上的舒窈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萧二老爷走的时候,又吩咐夫人去他那儿拿些孩子读书用的笔墨纸砚,问其可有小厮,让拨个人帮着捧书袋子。 陈氏自连连应是,外甥得了夫君的重视,总归是件好事。 不过她并不以为然,才七岁,哪能真看出个好歹来,这究竟能不能成才还八字都没一撇呢。 只是张罗这些时她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动,这外甥不也是无靠吗? 若他日后出息了,还不得回报这个给过他庇护和帮助的姨母? 第7章 身世 提到霁云斋:“那院里可有什么短缺的?你都尽管提出来,别因为不好意思让自个儿住得不自在。” 许舒窈忙摇头道一切都好。 陈氏亲热的拍了拍她的手,面上犹带可惜:“就是从那边过来稍远了些,不然尽可与我多说说话。你们来得不巧,原先谨珊边上还有个空院儿,年前拨给柳丫头住了。” 想到柳清婉,陈氏不觉就拧起了眉,听说自己那继子可对人家上心着呢! 只是柳丫头固然样样都好,她却是不喜的,不管两人看不看得对眼,陈氏都不会赞同这桩婚事。 大房与三房俱为嫡出,庶出的二房本就在国公府处境尴尬,而她这个无子的陈氏,在国公府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若是那个继子娶了三房的侄女儿,那她这个婆母只怕也成了摆设。 不过陈氏观那柳家丫头眼睛都瞧到天上呢,不一定看得上萧谨荣,可她这边也不得不防。 说到旁人,许舒窈却是不便回答的,听姨母的口气,似并不喜欢柳姑娘。 而自己作为一个没有见过柳姑娘的外人,才来国公府一日,已经第二次听人提起。 第一次是早上的时候吴妈妈把她的外貌与柳姑娘作比,第二次是从眼前这位姨母的口中。 能这么频繁的被提及,显见并非庸类,因为平庸的人本不配被惦记。 许舒窈暗自挑了挑眉。说出的话却乖巧极了:“舒窈与阿弟幸得姨母照护,心里已甚是感激熨贴。若说路远,还能远过湖州到上京的距离么?既然都住到府上了,这点子路又算得了什么呢?若是姨母不嫌弃,舒窈往后日日都来叨扰,只盼您不要因此烦了舒窈才好。” 陈氏听此显见地面色一僵,她有些意外地去打量眼前的女孩儿,见她眼角微红,神色似是动容,不免暗笑自己多心。 只是这一番说词也太完美了,她一霎那想起自己平日里与太太们交际时道的那些“情真意切”的话,竟有些分不清真伪来。 但眼前的女孩儿才十四呢,陈氏没有去怀疑许舒窈,只是叹自己心境不复从前,谁还没个至情至性的时候呢? 她握住许舒窈的手,无限感慨地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往后便把这里当成自个儿的家,有什么话都要与姨母说。” 说完又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见时辰已经不早,忙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明儿与你阿弟早些起床,我带你们去拜见府上的老太太。” 许舒窈乖乖应是,又恭恭敬敬地与阿弟一起出了锦华堂。 此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一盏一盏的风灯若星子般在府邸的各处次第亮起。许舒窈走在时明时暗的青石路上,感受着夏夜的微风拂过面颊、发梢,风里似还带着草木清新的味道,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地翘了起来。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从八岁开始,许舒窈便没有感受过真正孩童的快乐了。 她清楚的记得那一年的夏日,父亲去房中看望病重的娘亲,她也被打发到另一边的厢房里看顾仅一岁的幼弟。 只是那一日舒衡老哭,她哄不好,想着回娘亲房中问问。 才走至门外,不想却听到屋内低低的声音道:“我若走了,你一个人拉扯孩子们只怕不宜。舒窈这丫头甚是乖巧,这么多年我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只是望之,我自己做了母亲,才晓得母亲对孩子的感情。那孩子身上发现的玉佩,一看就非等闲之物,也不晓她当时是如何落到人牙子手上的。多年来你我都耽于俗事,还没有好好的帮她寻找生身父母。若是孩子长大了,你就把她的身世告诉她吧!即便你我无能为力,幸许有一天她自己能寻到呢?” 后面父亲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好半天,站在门外的许舒窈才泪流满面地退了出去,也是那时她才明白为何自己梦中老是出现一个亮如白昼的灯市,还有后方呼唤陶陶的声音。 她没有问爹爹娘亲自己到许家时有多大,似乎因为恐惧,她的记忆自动缺失了那一段,又或者走丢时到底年岁太小,所有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没过多久,娘亲便过世了,她哭得撕心裂肺,跪在棺桲前一遍又一遍的保证说会照顾好阿弟。 之后的几年,许舒窈迅速地成长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小大人一样承担起了母亲过世后的一切。 只是没想到,六年后爹爹也去了,走之前爹爹把她唤到床前,方说起当年之事。 爹爹说她当时看起来一两岁大,关于生辰八字和年岁都是估的大致,他们在八月初九那日遇见她,是以她的生辰也定在了这一日。 只记得那人贩子言手上的货从京城来,再具体的就不知了。 爹爹让她往后好好地待在许家,又讲寻亲对她这样的女孩儿来说犹如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何况……还不知当时走失的具体因由,若是一不小心透露了自己的身世,惹到心怀叵测之人反而危险,爹爹嘱她不必执着于此事。 只是爹爹却未想到她会在许家待不下去,竟是仅凭娘亲与国公府的一丝儿未断的亲缘寻到了上京。 许舒窈想着这一路走来的种种不易,又思及阿弟即将要进的沈氏族学,心情也跟着渐渐的好了起来。 据说沈家族中进士举人无数,其祖上曾辅助过几任帝王登上大宝,如今的天子帝师沈太傅便是京中这一脉的沈氏当家人。 沈家人以读书入仕,是传承几代的簪缨世家,京中勋贵世家的子侄都以入沈氏族学为荣。 许舒窈今日初次见到自己这个姨父, 虽然只说了寥寥几语,却能看出是个不错的人,这让她对接下来在成国公府的日子有了少许的安心。 夜晚的风吹得甚是惬意,许舒窈走得很慢,却忽然感觉衣角带起一阵风。 她循着风起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个高大挺拔的黑衣男子带着几名侍卫越过她往主路上走去。 许舒窈站定愣了愣,却听巧薇道:“主子!那是大公子!” “大公子?” “便是他没错!”巧薇再一次确认。 许舒窈脑袋里转了转,所以她一直以为借着清远侯府王公子的光才来到京城,原来那幕后之人竟是成国公府的大公子么? 他与王绍玮一同过湖州,打的却是他表弟的名号。 怪不得许舒窈当时就觉得城门立马的男子眼中满含肃杀之意,如果这人的身份是大名鼎鼎的成国公世子,统领整个禁卫军的萧墨,那就说得通了。 许舒窈看着那道墨黑色的影子一路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再低头整了整些许褶皱的裙角,对身后的阿弟与丫鬟们抿唇一笑:“我们也回吧!” 第8章 松鹤堂 不想一抬头,便见许舒衡已经跨出自己的屋子往她这边来了。 他身后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而原先分给他的丫鬟雨竹与墨兰正表情尴尬的站在一尺开外,许舒窈感到微微的诧异。 只是她还未开口,眼前的男孩儿便有些难为情地道:“阿姐!我能不能不要女孩子伺候?你不是说衡哥儿已经是男子汉了么?” 许舒窈无奈的笑,原来如此! 几个丫鬟也都憋笑起来。 帮着阿弟整了整衣襟,许舒窈这才道:“衡哥儿是小男子汉,小男子汉还未长大成人之前身边都要人伺候呢!” 不想这小家伙竟嘟囔着道:“大了才要女子伺候。” 声音虽轻,许舒窈却听得清楚明白,心说懂得还不少。 可她却是不便就这事答应阿弟的。 一来这里是国公府,少爷小姐们身边伺候的人都有定数;这二来嘛,雨竹与墨兰是送过来伺候阿弟的,若是再送回去,处境未免尴尬。 况且衡哥儿也只有七岁,确实需要细心周到的人来打理他的饮食起居。 只是既然他不要丫鬟伺候,许舒窈便把巧薇与惠香都带上了,而那个十一、二岁的小童也还让他跟着。 这次他们用了早膳才出门,也是昨儿姨母特意交待的。 国公府地大,一去一来的折腾也不知何时才能回转,是以萧老夫人便让晚辈们都用了早膳才过去,免得因请安饿了肚子。 许舒窈一行到锦华堂的时候,二姑娘萧谨宜与四姑娘萧谨彤都到了,萧谨宜见了她便笑道:“可是走累了,快过来坐坐!” 从她的霁云斋到锦华堂确实不近,可也在能承受的范围,许舒窈走得身子微微发热,这时就着丫鬟搬来的杌子坐了才笑道:“还好,恰能看看府里的景致。” 萧谨彤不太爱说话,看上去有些怯懦。 许舒窈与萧谨宜寒暄了会,偶尔陈氏嗔她们几句,气氛尚算得融洽。 过了一会,三姑娘萧谨珊才到。 几人带着丫鬟一路浩浩荡荡的往萧老夫人的松鹤堂而去,许舒窈跟在后头走了一段,远远的看到自己的霁云斋,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萧老夫人与她住在一个方向呢! 离松鹤堂不远处,她们又遇上了三夫人柳氏,柳氏与陈氏寒暄后,见她身旁跟着个陌生的女孩儿,便出言问道:“这便是你那外甥女儿吧?” 她似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许舒窈一番又说:“长得倒是与你不像。” 陈氏嗔她一眼,“我阿妹原就比我生得好。” 陈氏的父亲陈济生曾是一名宫中的老太医,后因得罪贵人远走江南,只是离去前却得了国公府这一门好亲事,实因老国公年轻时为陈父所救才结下的善缘。 成国公府本就势大,为庶出的儿子娶继室,也无需注重门第。 便是三夫人柳氏也只出自没落世家柳家,但其兄擅掌兵事,结了成国公府这一门亲事后更是一路高升,如今已是威名赫赫的宁夏总兵。 许舒窈今日穿的是件宝蓝色的印花褙子,发饰也甚是简洁,只是这样素雅的装扮配上少女精致如画的五官,却自有一种别样的贞静美好。 柳氏又看了看她,再扫眼对面萧家的三个姑娘。 确实与旁人不同,心说难怪府中下人们都在传二房来了个玉样的表姑娘呢! 许舒窈与柳氏见礼后很快便把目光投到了她身后的柳清婉身上。 这位在成国公府声望颇高的柳姑娘自是生得极好的,不光五官无可挑剔,身姿也甚是高挑匀称,更兼一身樱草色的绣花裙裳,鬓边插着同样樱草色的宫花,便好像一株迎风而生的嫩柳儿,让人禁不住把能想到的美好词儿都安在她的身上。 柳清婉也笑着走过来与许舒窈见礼,她之前只是听说府上来了另一位表姑娘,直到此时见到真人,原本处变不惊的眸子里也有了点认真的神色。 面对这样一位笑容温和内敛却美丽异常的女子,柳清婉感到了同类之间那种熟悉的危机感。 萧谨珊向来都是最关心柳清婉的那一个,自她来后,无论是长辈还是兄长,就没有不夸她好看的。 萧家三姑娘心里不服气,认为柳家姐姐不过是长得好看些而已,平日里惯会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之前她还想过,若是三房这位表姑娘看到一个容貌上胜过她的,也不知还崩不崩得住面上的表情。 果然,方才一霎那,她如愿在柳清婉面上看到了些许的僵硬之色。 这样细微的变化,别人可能不会发现,但对于一直观察柳清婉的萧家三姑娘而言,已经足够了。 松鹤堂毗临府邸最东侧的那座假山,堂前用青石铺筑,两边砌着几个对称的花坛,里头除种着几株苍劲挺拔的五叶松外,还植了些名贵的花卉。 看到许舒窈眼睛往那牡丹上瞧,萧谨珊甚还好心的提醒:“走了!” 许舒窈有些意外的收回目光,与众人一道进了松鹤堂。 待这些孙女辈都一一见了礼,陈氏才把许舒窈姐弟引到萧老夫人的面前。 “母亲!这便是我那可怜的妹子留下的一双儿女。舒窈!舒衡!快快来见过老夫人!” 许舒窈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口称老太君安好! 接着便被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给扶了起来。 萧老夫人看起来精气头还不错,一双眼睛亦是有神,她认真的看过许舒窈后便点点头道:“嗯,不错!昨儿听我院里的丫鬟说府上来了个仙女儿,老婆子我还不相信,眼下看还真是不差。” 萧谨珊却在此时撒娇道:“祖母眼睛看了珍珠,怕是要忘记孙女儿这鱼目了。” 她模样扮得一脸的伤心,惹得一众哈哈大笑。 萧老夫人嗔她一眼,又拍拍许舒窈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往后就安心的在府上住下来,有什么短缺的便与你姨母说,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许舒窈感受着手背上的温暖,再对上老太君那一双悲悯的眼睛,差点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低头柔顺地道:“谢老夫人怜惜,舒窈会的。” 萧老夫人又与她说了些话才放许舒窈下去,接着逗了舒衡几句,问起孩子上学之事,听儿媳陈氏说萧二老爷已经让人去安排了才止了话头。 眼下大家都用过早膳,便也不急着回去。 萧老夫人看起来很喜欢这些孙女辈们,便是柳清婉,也与老夫人极是熟络。 许舒窈人坐在下首,听萧老夫人与三夫人柳氏说起柳清婉。 “她阿爹不在身边,你这个姑母要多带孩子去外面见见太太小姐们,让旁人也知晓我们府上有这样能干的姐儿。” 许舒窈一抬头,见柳氏的面上笑得似是有些勉强。 她不知其中缘由,再看柳清婉,也似有凄惶之色。 第9章 信任危机 只是没过多久,便有国公夫人王氏脚步轻快地进了松鹤堂,称自己娘家的侄儿这会进了府,正候在外头等着给老夫人请安呢! 王氏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好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了枚石子,一时惹得屋内的几位姑娘面上都含了些异色。 便是方才还神情黯然的柳清婉,这会也稍稍坐正了些。 许舒窈起先并未注意,直到看到个穿白色云纹襕衫的少年郎一径儿进了松鹤堂,又面上带笑的给萧老夫人问安时,方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他呀! 王绍玮请过安便坐在那儿与萧老夫人叙话,一老一少说得倒甚是投契。 几个表妹也不便插嘴,都正襟危坐地听着。 许舒窈亦是如此,照说这王公子属外男,她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表妹理该避出去。 但萧老夫人并未发话,许舒窈便只能坐在下首作安分状。 她原以为会一直这般装死下去,但陈氏却在此时开口了:“母亲!您问王家哥儿前阵子上了哪儿,他自不会与您说实话。但您可以问媳妇啊!” 萧老夫人不接她的茬,而是笑骂道:“我还不晓得你,每日里就待在这府宅的方寸之地,上哪里去见王家哥儿?” 许舒窈知晓姨母接下来要说什么,面皮忍不住发紧。 她抬起头朝那王绍玮的方向看去,见他这会似是也看见了她,竟是微微地笑了一下。 不待陈氏继续,王家二公子已经主动道:“老祖母!您这屋里好似来了客人,怎的没见介绍给绍哥儿认识?” 萧老夫人顺着他的方向看来,面上带笑道:“就你眼尖,可不是?我怎么忘了这事?” 说过她便指着许舒窈道:“喏,这位便是你许家表妹,才从湖州来。” 接着又指指许舒衡:“那是她阿弟,可怜见的,两姐弟竟是自个儿上的路,还好沿途未出什么纰漏。” 这一番话说下来,陈氏算是没有插嘴的机会了,许舒窈却在此时起身向王绍玮施了一礼道:“路上沾了王家表哥的光,舒窈在这里当面向表哥道一声谢。” 萧老夫人面露惊奇:“哦?这又是何缘故?你且说来听听!” 许舒窈便把自己一路跟着王公子的船只到达京城的事讲了一遍。 萧老夫人听完之后抚掌大笑,“你这丫头也是个小机灵鬼,照说你之前都在湖州,那你是如何认出他的?” 许舒窈答得也是俏皮:“老夫人有所不知,王公子来湖州的消息,便是城里的贩夫走卒也是知情的,又哪里差了舒窈一个?” 这一句话道出后,屋内之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二房的三位姑娘原就知晓这一桩事,倒是面上未露什么端倪。 柳清婉却把目光投向了许舒窈,她方才分明见这位王家表哥看着许家表妹笑了下。 那边王绍玮听完女子的打趣后犹有几分尴尬之色,心里面把萧墨骂了个遍。 他倒是稳稳当当地隐在幕后,拿了自己的名头查案子,说是把水搅浑,结果他本人不光搜罗来春宫册子,还用自己的名头卖了这许家表妹的人情。 王绍玮没待多久就离开了,许舒窈却是临近午时才从松鹤堂里出来。 柳清婉与她们同一段路,二房的两个表姐妹问舒衡从湖州到上京这一路行来的见闻。 柳清婉虽未问,却听得很是认真,说到在城门口进不来,还是多亏了王家表哥时。 “王表哥是怎么知晓你是他表妹的?这显然说不通。你们在路上真的一句话也未说?”一身樱草黄的女孩子声音轻柔,角度却也刁钻。 “是啊!” “是啊!” 萧谨珊与萧谨宜也道。 几人都看向她,似是不信。 许舒窈能说什么,她想甩一句,你们何不去问王家表哥? 但终究没有这样做,而是哂然一笑:“是啊,我也想知道。或许,我的样子看起来像投亲的表妹吧!” 几人想着从仆妇口中听来的话,一辆斑驳破旧的马车,外加一个老仆并一对穿着寒碜的姐弟…… 竟是连丫鬟也未带,据说统共行李就一个箱笼,确实有够凄惶的。 几人突然就有些理解了王家二公子,他是体面人,见此便行了举手之劳的事,对守卫口称表妹或许只是为了维护女子的自尊。 萧谨宜笑着走过来拉许舒窈的手,“幸好遇见了王表哥,不然我们便要等一晚才能见到你了。” 萧谨珊笑得有些不自然,忙起了别的话头岔了过去。 柳清婉看上去依然如风中的嫩柳,只是表情到底有些不自在。 一番信任风波在这算是止住了。 只有许舒衡,看着阿姐一声不吭的样子,颇为懊恼自己的失言。 七岁的小男孩,初初尝到人心的险恶。 原先的谈兴荡然无存,也算是知晓了方才几位表姐为何单问他了,且还给予了那么积极的回应,原来是不相信阿姐,特意同他套话呢! 一直到回了霁云斋,许舒衡都有些气鼓鼓的。 许舒窈倒是并未放在心上,既然决定前来投奔,她便已经把面子放在了脚底下。 她的身份便是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像野草一样柔韧,却是见风就长,并没有什么原则性。 就好比为了银子,她能牺牲自己多年习得的画艺,去描摹春宫册子。 只是未想到她的人物画太过扎眼,一下子就比那市面上能买到的册子高了好几个档次,竟险些惹出大事来。 许舒窈摸摸阿弟的头,“别老看我了,阿姐无事。快进去洗把脸再过来用午膳,阿姐方才看到好像有你最爱吃的蟹黄虾蒸呢!” 小男孩听阿姐还有心情提吃的,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 又想到自己许久都未尝过的蟹黄虾蒸,原本有些丧气的面色果然现出几分神采来。 第10章 过去 作为上十二卫的禁军首领,萧墨除了明面上的职务,偶尔也会被安排去帮天子暗中调查事儿。 是以,他一个禁军首领,却秘密出现在江浙之地,也就不奇怪了。 成国公府世代驻守北疆,如今萧墨的父亲、身为国公爷的萧家大老爷亦是如此。 便是萧墨,也是圣上念萧家父子三人都驻守在边关,而他身为世子爷已然年岁渐长,又还未能婚配,这才把人给招了回来。 只是回来后他也未能闲着,很快便担起了禁军首领之职。 时人只看到成国公府的显赫,但这种显赫又岂是大风刮来的。 萧家开府至今,几乎每一代都有骁勇善战之辈出来,甚至,萧家儿郎的文采、谋略亦是不输的。 单说萧墨,之前已经在战扬上彰显了其武将之能。 这回了京城,虽统领的是一批暂时不用打仗的禁军,却身兼保卫皇城的使命,需得兼顾各方,眼下是极得圣上重用,几乎成了老皇帝的左膀右臂。 王绍玮今日来寻他,也是就之前湖州之事而来。 两人说了会正事,王绍玮想到方才在松鹤堂中所见,很自然地便提起了许舒窈姐弟,“还真是没想到,他们这一行竟是来投奔国公府的。你当日真不知晓?” “我实不知。”十九岁的少年郎君拧眉想了想,才记起表弟说的人来。 王绍玮脑中晃过那张亦颦亦喜的芙蓉面,虽裹着一袭深衣,五官却精致好看得不像话,向他拜谢时眼中似泛着盈盈秋水,说出来的话也是柔软而俏皮,“许表妹家里是出了何事?” 话问出后他便有些后悔,以这表哥平日里对女子不闻不问的样,又如何能知晓? 果然抬起头,便见萧墨似是意外的扫向自己,遂有些不自在的道:“你别多想,我只是感叹一个女孩儿独自带着阿弟进京,实在是太过不易。” 之前船上的半个多月,她偶尔的几次露面都用幂篱遮着,王绍玮也不知其内里竟是这样年轻温婉的小娘子。 萧墨看了他一眼,语气极淡地道:“她比你精明,收起你那些无用的同情心。” 两人之间,王绍玮总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他似是已经习惯了,但他们的年龄也才相隔两岁而已。 萧墨是成国公府的长房长孙,出生前就饱受期待,一生下来便是板上钉钉的世子爷。 当年他才呱呱落地,圣上封其为世子的诏令就到了成国公府。 这位被周围人寄予厚望的世子爷果然没有让人失望,从小就比旁人早慧,用王绍玮母亲的话说,看着是一本正经,背地里却是憋着一肚子坏水儿。 小时候,萧墨不爱说话,对人对事都是一副疏离的模样,但这些小孩们遇到事儿却喜欢找他出主意。 往往听了他的话,虽是捣了乱,却又能把自个儿摘得干干净净。 长辈们奈何不了他,只得拎了自家孩子回去一阵猛训,王绍玮就为此挨了不少侯爷的板子。 是以也就不怪王母这般评价自己这位外甥了。 当然那都是早年间的事,萧墨成熟得早,再大些就不爱与他们玩。 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见到父亲去边关便想跟着去,无奈国公爷不允,不想他小小年纪竟是贴着马车底跟了一路,还没给饿死。 小孩丢了,这可急坏了成国公府的一干人等,后来边关送来急报,说世子爷如今正跟着国公爷行军打仗呢,让家里人勿用担心。 真真儿唬得萧老夫人与王氏差点晕厥过去。 但国公爷素来说一不二,谁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王氏只能每日里以泪洗面,又在心里疯狂扎夫君的小人儿,每日最最担心的便是收到边关送来的急报。 就这样熬到了岁末,小郎君却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人也长得黑瘦高大了些,被祖母、娘亲捉着好一顿哭哭啼啼,训斥是万万不敢的。 因为小郎君说了,不定何时还会走。 如此好生的招呼着,过完年他果真没有再去边关。 没人敢问他,生怕提起这事儿那小子拔腿就走。 等到了十六岁,萧墨这才又前往边关历练,一到那边便展现出了惊人的军事才能。 不光对各处舆图了如指掌,甚还极擅排兵布阵,偶尔私底下带着将士们钻研机关陷阱,竟是大大地减少了大衍朝将士的伤亡。 之后的两年,萧墨又立过好几次战功,据说此次回京,是为了解决这位世子爷的终身大事。 王绍玮心念一动,“我前些时听府上的五弟提起静姝妹妹,她倒是还是那样好说话。你知道……” 话还未说完,就见原本坐着的年轻郎君已经提步往外走,王绍玮无奈地笑笑,又走了几步,“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们好歹是订过娃娃亲的?” 话才说一半,就见前方的萧墨已经转过头来,“你无事便回吧!” 王绍玮望着他摇摇头,果真便止住了步子,待人走远,才慢悠悠的出了书房自回府去了。 萧墨坐在山间的亭子里,他一袭靛蓝色的锦袍随意地披在身上,前襟处露出素白的里衣,极服帖地勾勒出习武之人劲瘦的腰身来。 丫鬟知春站在后侧,见主子爷正神色淡漠地看着远方,斜阳的辉光半笼着他的眉眼,竟透着说不出的寂寥之色。 她稍稍顿了顿才走上前去:“主子!老夫人那边遣人来,说是让您过去一趟。” 知春生得眉眼秀丽,身姿娉婷,便是隐在一旁的侍卫都不自觉的往她身上看了好几眼,可世子爷竟是连头都未转过来,只淡淡地道了声:“知道了。” 松鹤堂里,萧老夫人听了丫鬟的回话,便闭着眼让身后之人继续帮其揉捏肩背。 过了没多会,外面便传世子爷到了。 “孙儿见过祖母,听说祖母唤我?”声音清越,似还带着丝笑。 “嗯,不唤你便不来了?”萧老夫人说完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萧墨脸上堆着悻悻的笑:“瞧您说的!这哪能呢?” 说完又示意老夫人身后的丫鬟站到一边,自己在她肩上按揉了起来。 萧老夫人拍拍他的手:“轻点!轻点!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你折腾。” 少年人讪讪停了手,坐在了萧老夫人的对面。 屋子里静了一瞬,才听老人家道:“你躲我也是要说的,沈家的那桩婚事,你究竟是何打算?在这里不妨与我老婆子交个底?” 萧墨回得恭敬:“但凭祖母安排!” 只是老夫人朝他的面上看去,其情淡淡,不喜不怒。 她突然有些悲伤。 这孩子太冷了,她想长孙快些娶妻生子,却也望他能真正觅个暖心的人儿。 第11章 告诫 萧老夫人本人对柳家丫头没有意见,之前除了长孙,也没太关注其余孙子女辈的婚事,想着他们父母心里应该有数。 可不久前听萧墨与她提起柳清婉的父亲似是暗中与皇子来往后,才跟着上起心来。 既然三儿媳打了与柳家亲上加亲的主意,她少不得要提醒一二。 萧墨嗯了一声,又与老夫人说了会别的才离开。 萧老夫人想到三儿子,心中也是叹了口气。 萧家三房,老大承爵,需得长年驻守边关,大房所出的两个孩儿也是好样的,大孙一回来便顶了禁军首领的缺,这也是他自己争气。 天子重用了大房,二房三房便不会给什么实缺了。 二房虽为庶出,但萧孝平心性还不错,眼下在兵马司顶着正七品的闲职,也还算安分守己。 三儿为嫡次子,不能承爵,萧老夫人从小便对他的管束松泛些。 只希望其一辈子在国公府的余荫下做到守成即可,可他却是个有心气的。 萧老夫人拧着眉头,也不知柳家的事他知不知晓。 想着便对身边的嬷嬷又问了一句:“孝廉还未回?” 萧孝廉,萧家第三子,目前在户部任给事中的缺。 虽只是正七品,却要起早贪黑。 六部衙门的缺都是如此,不比专为勋贵子侄们准备的闲职,平日里与科举入仕的文官们同朝共事,过于散漫总是不好。 刘嬷嬷去了外间,不一会儿便进来回禀道:“说是三老爷回来了,才坐在桌上用晚膳,稍后便过来见老夫人您。” 萧老夫人哦了一声,便闭眼靠坐着,刘嬷嬷示意后边过来个丫鬟帮着打扇。 一直到天完全黑尽,三老爷才进了松鹤堂侧间,挑帘便唤母亲。 丫鬟递了杌子,萧孝廉拿过巾子拂了拂一路行来的汗液:“天热,母亲房中怎的未用冰?” “还好,白日里自是要用的,只眼下夜了,便让人尽撤了去。” 旁边已经有丫鬟上前去为三老爷打扇,一时屋内灯火明灭不定。 “母亲……” 老夫人摆摆手,挥退身旁的人,方才道:“柳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她定定的望着儿子,见他面带迟疑之色,显见并非全不知情,当即便沉下脸来。 萧三老爷额上冒汗,切切道:“母亲!天子虽如今对我们萧家器重,可他已年愈六十,往后……往后谁又说得准?” 他没说的是,大哥纵是能承爵,可他的孩子呢?便只能从最微末的七品做起,或者就是这七品也不一定有。 他没有女儿,也不能进宫去做什么娘娘,但既然二皇子递了橄榄枝来,搏个从龙之功又有何不可? 眼下,大皇子虽居长,却不是皇后所出,又不得天子所喜,个人资质亦是平平。 只有二皇子,是名副其实的中宫嫡子,身份贵重。 虽年岁不过二十,却已隐现帝王之相,更得朝野上下一致看好,便是天子帝师沈太傅,也赞其聪慧。 在萧孝廉看来,二皇子几乎是毫无争议的储君人选,若是当下萧家拒绝了二皇子的交好之意,他日后做了皇帝,萧家还能落个好? 他纵然有私心,却也是为整个萧家着想。 萧孝廉自然知道,萧家立府至今,都未站队过哪个皇子。 无论是大哥,还是母亲都不会允许他这样做,但萧三老爷是本着能说服母亲的心态来的。 今时不同往日,哪有人放着显见的好处无动于衷的? 只是,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说服母亲,便已经被提前洞悉了心事。 “砰”的一声,一个茶盏被掷到了萧三老爷的脚边。 他心里一颤,忙跪了下来:“母亲!” “你押谁?你又怎知不会看错?你糊涂啊孝廉!”老夫人双手指着面前的儿子,气得声音都跟着有几分颤抖了。 见他似还有话要说,又道:“皇上还健在呢!你当我是怎么知道的?是皇上问墨儿柳家与我萧家可是姻亲关系。” 萧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儿子:“你以为下面这些小伎俩皇上心里没个数?皇上乃万金之躯,即便是闲聊,也不会无的放矢,你可知道?” 萧三老爷被唬得脸色惨白一片,呐呐道:“母亲!儿子……儿子还未……答应。” 他心里想到之前通过舅兄与皇后宫中的阉人见的那一面,不由得冷汗涔涔,抖如筛糠。 “墨儿回来没有立刻告诉我,而是去查了柳家如今的动向,这才明白那一位何以突然与他说起柳家。柳氏既然嫁到成国公府,又育有两个孩儿,那她便是我萧家人。至于那柳丫头,她愿住便住,结亲就免谈了,你可明白?” 萧老夫人见面前的三儿已经知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倒是与他一一摆出自己的观点来。 萧孝廉听着母亲的安排,心内感激,休妻另娶的事他做不出,两个儿子也不能没有柳氏。 母亲的意思是成国公府会庇护妻子,往后却要与柳家划清界线。 “儿子明白了。”萧孝廉重重的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这才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行了,你且去吧!” 萧三老爷脚步沉重地回了柳氏的院子,柳氏一见他忙迎了上来。 松鹤堂那边一听说丈夫回府便过来唤人,显见是有事交待,此时又见他这个样子,再联想老夫人之前让她带侄女出去交际的事,难道…… 柳氏不好明着问,反是一脸关切地道:“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三老爷摆摆手,只是进屋后便摒退左右,拉了她坐于床前,这才郑重地道:“我与你说个事,你好好听着!” 接下来萧孝廉便把母亲与他说的话稍加改动后告诉了柳氏,柳氏虽出自柳家,与兄长感情也甚笃,但她毕竟做了成国公府的媳妇,又还有一双孩儿,孰轻孰重还是知道的。 可她也不会什么都不做,皇上既然能提出来,便是给这些人警告,那她寄封信回去,隐晦的告诫兄长还是能做得到的。 至于结果,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12章 送弟进学 她只知柳清婉不久便病了,她跟在二表姐与三表妹的身后去蔷薇院探病,见形如嫩柳的姑娘歪在锦衾里,面色虽苍白,但眼神却并不孱弱。 甚至许舒窈还在她身上看到了一股子狠劲儿。 她觉得那样子有些似曾相识,后来才意识到柳姑娘眼神中流露出的不甘极像许家老宅里那只溺水的猫儿,即便一只脚踏进泥水里,也没忘回头给抓它的大伯母以致命一击。 许舒窈有些好奇柳清婉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几人从蔷薇院里出来,那些表兄们的探病礼也到了。 只除了萧谨荣,其余表兄都是遣身旁的丫鬟送过来的。 三姑娘萧谨珊见二哥亲自前来,不免心里不痛快:“二哥!你也让丫鬟送进去吧?” 萧谨荣听到声音回头,见除了三妹妹,还有二妹妹萧谨宜,以及那位来府上投亲的表姑娘,他忍下心中的不快,再扫眼蔷薇院门口守着的丫鬟们,到底还是止了步子,“也好。” 许舒窈见萧谨珊凑过去与她二哥哥说话,似是打量着一同离开,便是二表姐谨宜,也站在一旁等着他们,便主动道:“舒窈还要去姨母的锦华堂送东西,便先走一步了。” 三姑娘谨珊并不在意,倒是谨宜表姐,似是探究地看了她一眼,才又说了声好。 接下来的日子,许舒窈依旧安安分分地待在霁云斋里,每日除了到锦华堂与松鹤堂请安外哪儿也不去。 只即便是每日的请安,她也还是得横跨大半个内院,便不可避免的会与府内的公子们遇到。 许舒窈后又在锦华堂的外面或是回来的路上撞见过几次萧谨荣,想着初来府上时他说的那些话,心里自是对姨母的这个继子没有好印象的,只面上却也不会表现出来。 每次都是规规矩矩地唤声二表哥便作罢,并不会刻意上前攀谈。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谨守着最基本的礼仪却并不热络,如此几次之后,萧谨荣看她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深思。 不过他并不认为这位许家的表姑娘是真的安分守己,或许是在憋更大的招也说不定。 她越表现得对他冷淡,萧谨荣便越觉得此女心思狡黠,与她的继母是一类人,看上去挑不出错处,背地里还指不定如何呢! 他的这番猜度许舒窈亦是不知情的,没过几日,萧二老爷那边就让人到霁文斋传话,说是与沈家已经说好,舒衡明日便可去上学了。 姐弟俩为此很是高兴,锦华堂那边几日前便送来了笔墨纸砚。 许舒窈吩咐雨竹帮阿弟一一收好放进书袋,又再三嘱咐那个跟去的小厮:“你要时刻紧跟着舒衡少爷,来回的路上尽量与四少爷、五少爷同行,若是遇到旁人找麻烦,也可去寻他们。遇见解决不了的事,一定要尽快回国公府寻人。可知晓了?” 那小厮是个家生子,父亲是萧二老爷院里的一名管事,姓程,一直以来便想让儿子识文断字,只府内跟着少爷读书的小厮向来都有定数。 程管事身在二房,二房便只有萧谨荣一棵独苗,如今年岁也大了。 程管事原本对此已经不抱希望,不想府上却来了位表公子。 程管事听说许舒衡要去沈家族学后,立马便求了萧二老爷,如此程安才到了许舒衡的身边。 程安老老实实地听着,生怕有任何疏漏之处,他这几日跟着舒衡少爷,已经略识了几个字,心里激动之余,又联想到老父亲来时的一番叮咛,此时正是干劲实足的时候。 当即拍着胸脯道:“姑娘请放心,小的心里都明白。” 他说话时眼睛亮闪闪的,是个很灵活聪慧的小子,许舒窈想。 沈家也在西城,与住平安大街的成国公府仅隔了两条巷子。 许舒窈把他们送到二门,略等了等,便看到三房的两个少爷一前一后地出来了。 四公子萧谨文如今十五,据说过了十六便可不用去族学了。 京城勋贵之家的公子,若是要下扬参加科举考试,也会比普通学子们容易许多,甚至会简化前面的乡试,直接参加会试即可。 萧家大公子承爵,三公子跟着国公爷去了边关。 二公子如今还在府上,听说是打算像他老子一样直接求皇上授个闲职。 跟着萧谨文一起出来的还有五公子萧谨礼,如今只有十三岁。 许舒窈见两人过来,忙带着阿弟走过去见礼。 萧谨文昨儿便得了父亲的吩咐,此时见到他们,很自然的便招了许舒衡在身边,又说:“待会你与我坐一辆马车。” 许舒窈眉目一动,忙抬头去看这位只比自己长了一岁的少年郎君,见他一袭月白青竹纹圆领袍,半束的头发用玉簪固定着,此时也正双眼含笑的望过来。 “你便是许家表妹吧?”男孩子初初变声,声音清越中犹带着一丝儿哑。 许舒窈有些意外地点点头,她虽然远远地便被丫鬟告知眼前这位就是萧府的四公子,但说来两人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四表哥好!舒衡还请表哥多多提点着……”她说了一半又觉得有些冒失,自己凭什么要求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帮她看顾阿弟呢? 只是抬起头,见少年人的那双笑眼里似含着鼓励,心里的尴尬终是缓了些:“那就麻烦四表哥了。” 许舒窈相信萧谨文让阿弟与他同乘一辆马车是有事情交待,甚还有照顾的意思。 她转头看到墨兰手中提着的食盒,忙把自己昨夜准备好的糕点递给萧谨文一盒:“这是我昨晚给阿弟准备的,表哥若不嫌粗陋,不妨拿到车上垫垫肚子。” 见他看着自己,又道:“是我们湖州的口味。” 萧谨文双手接了,递给身旁的小厮。 许舒窈紧接着又拿了一盒糕点给五公子。 萧谨礼生得颇为壮实,看上去一团孩子气,他接了糕点便拈起一块,口中含糊道:“好吃!放心吧!以后我罩着表弟,没人敢欺负他的。” 一副小霸王的样子,此时唇上还糊着饼屑,一下子便逗得在扬的人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许舒窈也笑,唇角微弯,又迎着朝阳向阿弟挥手。 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是眼中盈满的关切让人心里忍不住发软。 一直到马车晃动起来,萧谨文再回头,依然看到许家表妹还站在原地,一副不舍的样子。 第13章 两年后 倏忽两年过去,这两年里,许舒窈鲜少出外走动,几乎除了姨母那里,她哪儿也不去。 至于松鹤堂,在她进府后不久,萧老太太便免了后辈们的请安活动,只每旬去一次即可。 许舒窈与柳清婉作为借住在府邸的表姑娘,就是这每旬一次的请安也免了。 许舒窈并不把每日的请安活动看作一项累人的事,但萧老夫人都这样交待了,她也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因为阿弟上学,她这两年不可避免的与萧家四公子、五公子接触得多了些。 有时给阿弟带了吃食,也会顺带着给两位公子备一份。 每次两人都很捧扬的接了,至于吃没吃,许舒窈却是不知晓的。 她身无长物,也只能在这些小地方花心思。 但又不可做得太过,毕竟男女有别。 三伯母把两个儿子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像她这种寄人篱下的表姑娘,若是太过殷勤,未免给人攀附之嫌。 只是奇怪的,萧家几位郎君都没有在这期间定下婚事,倒是二表姐萧谨宜,早在两年前就定了李家大公子。 京城李家起源于赵郡李氏,是绵延几百年的簪缨世家。 李家祖上曾出过十七位宰辅,上百位进士,便是如今的李家大公子,不但是李家未来的家主,更是名副其实的状元郎君。 这样才学、相貌、家世样样都出挑的公子,便是皇家公主都是尚得的。 可李家大公子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是要上朝堂去大展拳脚的。 所以挑来挑去,便挑中了成国公府的二姑娘。 国公府二老爷固然不成器,但长房势大。 两家一个在勋贵中显耀至极,一个于世家里大放异彩。 萧李联姻,是门当户对,亦是各取所需。 陈氏很满意这桩婚事,府里老太太耳提面命不要搅进皇子争储的旋涡中,眼下能定李家,已经是上上之选了。 只是许舒窈依旧住在霁云斋,她自知晓自己这处是公子们入内院的必经之路后,一直都很小心,也并未出现什么纰漏。 陈氏亦不急,她作为继母,自认有的是办法让萧谨荣就范。 只是府内大公子的亲事迟迟不定,底下的哥儿们自不能越过他去,何况外甥女儿也还在孝期呢。 可如今两年过去,谨宜都要嫁人了,许舒窈翻过年便会脱孝,如今的年龄也到了十六岁,或许该有所行动了。 与许舒窈相同的是,蔷薇院的柳清婉亦是同她一样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 初时三太太还带着侄女儿去参加了几次宴会茶会,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又渐渐地淡了下来。 一直到如今,若不是谁刻意提起,几乎没有人会想到成国公府还寄住着两位模样出众的表姑娘呢! 八月十五过后,成国公府的二姑娘与李家大公子终于成了亲,婚事办得热热闹闹,便是宫中的贵人们都送了赏赐过来。 身在孝期的许舒窈倒是在这一日穿上了府上新制的衣裙。 虽是没有着红,却也比往常鲜艳了些许。 既是锦华堂送来的衣裳,许舒窈便没有不穿的道理。 她心里并不在意这些表面的形式,爹爹故去两年,她与阿弟在心里记得就好,至于其余,寄人篱下,自是以主人家的喜好为主。 何况这还是表姐的大喜日子。 许舒窈这日穿了件浅青色的绣花褙子,她头发乌黑亮泽,眉眼清亮,脖颈处更是细白如雪,整个人看起来就似那俏立枝头的新荷。 婚宴上太太小姐们自是不少,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容貌出众的新面孔,纷纷打听之下,很快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当听到她仅是位父母双亡的孤女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毕竟今日前来的小娘子们,目的并不都是那么的单纯。 成国公府几位公子的亲事还未定下,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大家伙都看着呢! 尤其是世子爷,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正二品的禁军首领,这可是位文韬武略尽皆出彩的主儿。 何况萧墨此人身姿颀长,模样俊美。 虽然那双如寒星般的眸子是冷了些,可少年人自带矜贵的气扬,又有那样显赫的家世。 只要有那个可能,没有人不想去试上一试的,兴许……兴许就差自己这一款了呢? 据说萧家大郎君与沈家女儿定过娃娃亲,可如今这位都二十了,却依然没有任何动向,显然是两人的婚事出了岔子。 小娘子们心思浮动,除了把关注点放在萧家男儿们身上,也会有意无意地扫向不远处的沈静姝。 如果说前些年萧世子不成婚还说得过去,毕竟那会女方年龄还小。 可如今这沈家娘子都十六了,萧家依然按兵不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沈静姝作为沈太傅府上的大姑娘,不仅生得端庄秀美,本人亦是习得一手好字。 甚至宴中小娘子们的爹爹,回府后都没少让她们向这位京中贵女学习,只因为沈娘子的名声不光在闺秀圈中出名,就是皇上那儿也是挂了号的。 据说有一次宫宴,贵女们争相献艺,沈静姝不为所动,后被华阳公主挑衅不得已出战之,却是表演蒙眼书法,少女镇定自若,笔走游龙之间,那一手草书可是赢得好一顿喝彩。 不光书法好看,且还是边舞边写,既贴合了宫宴的可观赏性,又是盲写,还能保证质量。 那会圣上亦在现扬,不仅赞赏沈太傅家教有方,皇后亦赏赐了沈静姝金银珠玉等物,又责华阳公主性情骄矜,接下来几日闭门思过云云。 沈静姝才女的名声也因此传得人尽皆知,几乎成了京城世家贵女中的典范。 是以,眼下再看她与成国公世子的亲事生了波折,小娘子们免不了都抱了些看笑话的想法。 便是公认的才女又如何? 不还是婚事不成,遭人嫌弃? 沈静姝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到她身上的目光,依旧身姿端正,笑得也是温柔和煦。 至于心里究竟如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许舒窈对此并不知情,还是三姑娘谨珊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了,才知这位便是世子爷定亲之人。 不过她也就是扫了一眼而已,见对方看过来,甚至还回了个颇为友善的笑。 就算自己能嫁出去,阿弟日后也要与国公府打交道呢,许舒窈不会做平白给自己树敌的事。 甭管这位未来的世子夫人什么时候进门,事先表达善意总是没错的。 第14章 园中意外 不过她的小道消息又多一些,据说沈家这一位当日入了皇后娘娘的眼,是以萧家与沈家的亲事才一拖再拖。 这是姑母私下与她说的。 柳清婉今日身上穿的是件浅蓝色的褙子,下着白色卷草纹的缃裙,头发梳了垂鬟分肖髻。 许久不见,少女似变得愈加纤细婉约,原先的嫩柳儿已经长成,又添了一层楚楚之姿。 柳父自被天子间接警告后,紧接着宁夏又去了一位副将与两位参将。 那都是皇上的人,柳清婉的父亲便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对,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砍了头。 如今两年过去,原先到宁夏的三人只有一人留了下来,天子也并未就之前之事做出惩处,甚至还肯定了柳父的政绩。 柳氏众人也因此长舒了一口气。 李家迎亲的队伍来得不早也不晚,虽新郎官是大衍朝的状元郎,但萧家男儿们个个气宇轩昂,当他们一溜儿站在萧谨宜的闺房外,却是谁也不敢造次的。 那李公子中等身材,面上给人一种君子端方、温润如玉之感。 他今日穿着一身绯袍,腰系金玉革带,头戴金冠,如此站在一群迎亲的男子之首,虽气度风华不若萧家大郎,但与其余几位郎君相比,竟也没有被比下去。 就连隔着窗棂暗暗向外张望的柳清婉,也嘀咕了一句:“真是一表人才!” 可是她再把目光投向此时众星捧月般的新娘子,又觉得自己只是输在这家世上。 如今的柳家已经没落,父亲好不容易做到宁夏总兵的位置,却因私下交好皇子遭了一国之君的眼,眼下是左右动弹不得。 柳清婉想着自己已然十六岁的年纪,心里自是着急。 两年前萧老夫人让姑母带她出去见世面,意思已经摆得明明白白,可她又怎会甘心呢? 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就转到了外面闲闲而立的萧墨身上,眼中的那份向往又热烈了一些。 今次是许舒窈如此近距离地看人出阁。 萧谨宜本人是比较清淡的长相,如今描了眉,抹了面脂,嘴上也涂得红艳艳的,脸庞自带一抹新嫁娘的娇羞,倒是平添了一份说不出的妩媚。 许舒窈还没仔细看,一方喜帕便隔绝了新嫁娘与众人的视线。 接着这位萧家二姑娘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去往正厅拜别父母,陈氏看着面前的一对新人,嘴里冒出的都是身为长辈的谆谆教诲。 待人送走后,却是别开脸拿帕子拭泪。 许舒窈走过去宽慰了一番,又说了些吉祥话。 陈氏刚送别了爱女,眼下并没有什么心情与她寒暄,何况府内还有客人,她也要出去招呼着,便催许舒窈自去与小娘子们接触。 经了方才这一番热闹,屋里的人也散了。 有些吃了席便走,有些却还在园子里逛着。 许舒窈从三表姐住的院子里出来,迎面撞见四表哥身边的小厮,看到她便道:“原来许娘子在这里!我们少爷正找您呢!” 许舒窈很自然地想到今日未去族学的阿弟,忙问:“四表哥人在何处?” 那小厮便指了不远处的亭子给她看。 看着不远,走起来却也费了些时候。 萧谨文所在的地方位于府宅东北角的小松岭下,旁边有个人工开凿的湖,中间拱桥直达湖心亭,湖心亭旁翠竹花草环绕,碧水柔风,景致甚为赏心悦目。 不过四表哥并不在湖心亭,而是在岸边的亭子里,这条路蜿蜒向上,可直达山顶。 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她能很清楚地看到湖心亭里的人,三三两两的贵女,或赏景或说着闲话。 甚至山上还传来些说话声,听不清是男是女。 许舒窈也不在意,这边她虽不常来,却也不是认不出路。 想来四表哥是有关于阿弟的事要与她说,这两年来萧谨文没少在这方面帮衬他们。 到了小厮所指的位置,见萧谨文果然在那儿。 许舒窈走得额前微汗,一见到他忙几步上前:“四表哥!可是阿弟……” 萧谨文摆手,他的笑容温和,指着她额前的汗道:“怎么这么急?” 许舒窈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好性子地催道:“四表哥且快说是何事寻我?” “你别急!”他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个绸布包裹递过来,“是我这些年整理的读书笔记,方才表弟走时忘记给他了,便想着托你拿回去也是一样的。” 许舒窈双手接过,那上面还残留着少年人的体温,她的心里有些感动,“舒窈代阿弟谢过四表哥了。” 说完又盈盈福了一福。 远处的山道上,萧墨负手而立,沈静姝见他看着下方半天未说话,人便想凑过来,“你看什么呢?” 只是她脚才刚动,这位萧世子已经转过头,抬步往上走了。 沈静姝有些负气,忍不住跺了跺脚,又跟了上去,“你是怎么了?我今日好不容易来寻你,你却是这副模样?” “你回去吧!不要来寻我了。”那一身墨绿色锦袍的男子回过头,神色甚是平淡。 “为什么?”这位京城人人称颂的贵女,此时面上忍着不甘,扬头倔强的看向那男子。 萧墨本欲再说,目光凝到一处,便只对身后摆了摆手。 一直到沈静姝走远了,他才冷声道:“出来!” 柳清婉抖抖擞擞的从山路旁的树下走了出来,“大表哥!我不是有意要听的,我……” 她方才跟着贵女们一路行来,旁人去湖心亭那边喂锦鲤,她却是借口肚子疼摸来了这儿。 到底是在府里住了两三年,要弄清世子爷的去处自然比旁人多了些门道。 只是人找到了,很不巧的,却看到了一出女追男的好戏。 即便是躲在暗处,柳清婉的心里也是含着隐隐的激动与亢奋的。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大表哥亲口拒绝了沈静姝。 只是这样激动,却忘了自己的处境。 柳清婉试探着抬起头去看眼前的男子,却见对方神色冷然,对上那双寒眸,她不由得心头一缩。 “下去!” 男子的声音淡漠无比,丝毫不见一丁点儿的温柔。 柳清婉以往极少与这位大表哥说话,偶尔见到了,也是规规矩矩地行过礼便罢,倒是未觉出丝毫的喜恶来。 但是眼下,她却从这声下去里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喜,当下是既羞惭又难堪。 她拼命忍着,只是一转头,眼泪便夺眶而出了。 第15章 巧遇 山脚下亭子里这会已经空空如也,方才言笑晏晏的少年男女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侍卫去而复返:“主子!” “说!” “方才此处除了柳姑娘并无旁人,小的见主子与沈家娘子说着话,便没有出声制止……”这侍卫抬头看见世子爷眼中浓浓的嫌弃,不知怎么就接不下去了。 萧墨没有再看他,而是道:“方才山脚下的可是四弟?” “是。” “下去吧!” 许舒窈离开亭子后,也未再往贵女堆里挤,而是自逛着园子。 她今日身边跟着巧薇与惠香,让巧薇先帮着把萧谨文的读书笔记拿回霁云斋,就这么带着惠香慢慢的走着。 虽时令到了仲秋,眼下园子里却丝毫不见衰败的迹象,特别是为了这扬亲事新植的菊花。 就好比此时她走的这条小道,一边是纯白,另一边却是澄黄,香味扑鼻而来。 许舒窈站在一株开得正好的黄菊旁赏着,视线微抬,却是看到那边立着个男子。 他一身浅青色的织锦袍被风吹着,许是太瘦的原因,竟显出少许的萧瑟来。 许舒窈想到诗句:待得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她再仰颈看天上明晃晃的日头,为心里莫名的情绪感到些许的可笑。 这男子也不知是怎么闯到这儿来的? 她花也不看了,想提步就走,却听前方传来一道声音:“姑娘!这里到外院怎么走?能否请你的丫鬟带下路?” 就好像一个搭讪的开始,许舒窈虽眼下极少出门,可她之前在湖州不是没有遇见过,是以又看向这位站在黄菊旁伤春悲秋的男子。 他的眼神干净,模样看起来亦是真诚至极,许舒窈自认为对面相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却也无从分辩他此言的真伪来。 她扭头看看自己身后孤伶伶一个丫鬟,有些无所谓地道:“你就跟着我们走吧!” 刚好自己也要回霁云斋,而眼前这位公子,跟着她们便可找到去往外院的路。 这人也算识趣,并未问东问西,两人在霁云斋的院门口分手。 本以为道了谢便会离去,不料他走了几步又回头:“你并不是国公府的人吧?可否问姑娘祖籍何处?” 如此情景,那边惠香已经急得不行,恨不得当下就啐他一口登徒子。 本来她们与一陌生男子同行就已经是逾矩了。 可今日婚宴来客太多,想是遇到个把走岔道的,姑娘好心帮着指指路也不是不可以。 这人倒好,竟是蹬鼻子上脸地粘上来了。 “你还是快走吧,哪有这样追着闺阁女子问这问那的?”惠香说着便要拉自家小姐进院里去。 许舒窈见那男子好似也不生气,样子看起来还有几分尴尬与委屈。 “湖州。”她看着这人,径直道。 说完见他眼里似是黯淡一下,许舒窈不明所以,忙进了院门。 惠香立马让婆子把门关了,似是生怕他再闯进来,还让其在上面上了两道栓。 许舒窈摇摇头,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而外面的男子却是看了看门楣上的霁云斋三个字才抬步离开,他的小厮从远处急步行来:“少爷方才去哪了?小的去那片菊花地寻您,可是一点人影也没见着。” 这小厮口中的少爷便是沈太傅的嫡长孙沈少禹,京城沈家共有四房。 沈少禹的父亲沈熹年是沈太傅二子,如今在朝上任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 沈熹年上头还有位庶兄,沈家自来家风严谨,可这庶长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说起这事也是邪门,那会沈老夫人初嫁沈家,起先几年迟迟不见有孕,即便请遍京师有名的医士都无济于事,这才让婆母作主抬了位姨娘。 只这庶长子出生后,沈老夫人却是像孵蛋的母鸡般接连生了三个儿。 沈家人学问做得极好,沈家三子虽中了进士却并不热衷于做官,于是便在沈氏族学里教孩子们。 四子如今任着国子监祭酒的职务。 是以这些勋贵之家的子侄们都想进沈氏族学是有原因的,谁让沈家不仅有沈太傅这样的帝师坐镇,还出了如沈祭酒这般专门管理学政的官儿呢? 沈少禹没有回身旁小厮的话,想着方才所见的女子,他第一眼便觉得有几分熟悉。 于是极少撒谎的沈家大公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对那女子撒了谎。 沈家与成国公府离得这样近,孩童时期没少两边转悠,他就算闭着眼都能找到地儿,又怎么会迷路? 之前他无意与那些公子哥们寒暄,听说一墙之隔的内院植了些稀有的菊花,便想进来看看。 反正无事可做,而沈少禹更知道这片不会有女眷出没。 只是才过来没多久,就碰到了那小娘子,小娘子生得煞是好看。 只他沈大公子的关注点并不在外貌之上,而是那份莫名的亲切感。 那女子的样子,让他不自觉地想到记忆里的妹妹。 若是她还在,应该也是这般年岁了吧? 他当时固执地去问那小娘子的祖籍,心里自然是抱了几分期待的。 这么多年,父亲母亲包括他,都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无奈俱是一无所获,只得了个微末的线索,那人掳走妹妹后,分明是往西走了。 湖州地处江南,又怎么会是他的妹妹? 沈少禹摇头失笑,感觉自己大约是有些魔怔了,看谁都像他的妹妹。 小厮看着大少爷神经兮兮的样子亦是摇头,心里知晓他肯定又想起小姐的事了。 这么多年,但凡是想到小姐,少爷就是这样一副死样子。 也是可怜,少爷当年也才五岁而已,却要背负着弄丢亲妹子的负罪感度过一生。 小厮不知怎么去安慰这位身体本就羸弱的沈家大少爷,只能默默的跟在他的后头,等他自己从这些负疚感中回过神来。 两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着,突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沈少禹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撞上去,萧墨则是顺手捞了他一把。 “小心点!” 沈少禹总算是回过神来,“多谢!” 人继续往前走,也不理他。 “你方才进内院做什么?”萧墨眉眼犀利,直直地看向沈少禹。 “看菊花。” …… 萧墨没有去拦他,沈萧两家本就熟悉,他也知这沈少禹平日里是个什么性情。 只是,想到方才从山上下来时看到的情景,那许娘子与这人一同行来,又在霁云斋前作别。 脑中一时还转过亭子里那两个言笑晏晏的少年男女,心里头冷嗤一声。 第16章 沈家 “娘!”女孩儿隔着门帘娇娇地一声唤,听着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阮夫人微愕,一边让身旁的丫鬟去扶了沈静姝进来,一边让人去打水。 “姝儿快过来,这是怎的了?”声音柔和里有掩饰不住地关切。 屋内霎时陷入一片忙乱之中。 沈静姝抹着泪珠儿,抽抽搭搭的。 阮夫人想到她今日去了成国公府,多少也能猜到点什么。 姝儿与那萧世子定过娃娃亲,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眼看着如今两人都到了不得不成婚的年纪,成国公府却迟迟不见动静,这搁谁心里能好受呢? 阮夫人试探着问:“姝儿今儿可是见了世子爷?” 那扑到她身上抹泪的女孩儿却是怎么也不肯抬起头,好半天才有些负气地道:“娘!您别说了!大不了姝儿不嫁萧世子,那婚约本就是妹妹的,姝儿起初便是替妹妹履行婚约。如今人家不愿,我们沈家又何必上赶着。” 提到那个走失的孩子,阮夫人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都这么多年了,那孩子依然音讯全无。 不是这会姝儿提起,阮夫人几乎不会刻意去想那个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孩儿。 丈夫说过,万事要向前看,他们都得向前看。 还有禹儿,他把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已经够累了。 阮夫人垂下头去看面前的女孩儿,她只比女儿大半岁。 当年那个孩子在元宵花灯夜走丢后,沈家为了延续与成国公府的这一门好亲事,便做主把大房的静姝寄养在她的名下,对外并未声张孙女儿失踪之事,也是想着她日后若是找回来了,于名节上也不会有碍。 阮夫人当下自是难以接受,可想到两家的亲事,还有自己的女儿,才忍着不快应承下来。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都是静姝在她跟前尽孝,平常一口一个娘亲叫得人心都柔化了。 阮氏不是铁石心肠,心里已经把姝儿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何况这孩子也实在优秀,不仅因为一手好字在宫里大放异彩,便是平日里的德言容功,就没有一样差的。 阮氏对此甚是欣慰,即便这孩子是寄养到自己的名下,也并不阻止她与亲生父母见面。 可姝儿许是从小就住在二房的缘故,并不与大房那边如何亲近。 在外面遇到委屈也是第一个来寻她,就好比现在,还巴在怀里撒娇呢! “好了,姝儿!你受委屈了,但往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胡话。”阮夫人抚着女儿的头发柔声道。 沈静姝撅嘴:“本来就是嘛!他们就是不想履行当年太爷爷定下的亲事。” 阮夫人有些无奈,这个女儿,别看平时在外面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可到了她的跟前,却是娇气粘人得很,任性的话也是一个劲儿往外冒。 阮夫人拧着眉想了片刻,终是道:“母亲过几日到成国公府去拜见国公夫人,姝儿可要与我同去?” 阮夫人与国公夫人曾是闺中密友,她年轻时没少到清远侯府串门儿,如今的阮氏娘家与清远侯府就只隔着一条巷子。 沈静姝自是知晓这事,她此时虽是泪眼婆娑,眼睛却一下不眨地关注着阮夫人的举动,听她这样说,面上不觉便带上了点儿喜意来。 阮夫人见了,去捏她的鼻子,“看你,方才是谁说亲事作罢的?” 沈静姝嘴一撇:“女儿就是替妹妹和咱们沈家委屈。” 沈少禹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他没让丫鬟进去通禀,而是站在外面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心里只感觉有什么堵得难受。 见丫鬟要打帘,忙摆了摆手,又独自退了出去。 等到沈静姝目的达到从院里出去,那丫鬟才把方才大少爷来过的事与阮氏说了。 阮氏坐在那儿忍不住叹了口气,欲让人重新去唤儿子回来,但想了想又摆手道:“罢了,让他去吧!” 自己这个大儿子一直不能接受静姝这个妹妹,在他的心里,是姝儿占了自己亲妹的位置。 他一直固执地相信妹妹能够回来,也仍停留在五岁时弄丢幼妹的自责中,无论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开解都没用。 霁云斋里,许舒窈回来后见阿弟果然在温书,心里涌起一阵心疼。 两年过去,舒衡如今也才九岁的年纪。 九岁,于上京这些勋贵世家的子侄们正是好玩的年纪,可许舒衡除了每日按时去沈氏族学外,便是待在这小小的霁云斋里温书。 就是萧谨文,也不止一次地说他太绷着了,于这样年岁的孩子不好,应该劳逸结合来着。 许舒窈又如何不知晓,可她说了几次,阿弟嘴上答得好好的,等人离开后却依旧捧起书本。 许舒窈便不再强求,她心里知道阿弟是想多分担一些,想成为她的依靠。 他们如今住在成国公府,虽衣食不愁,可到底是寄人篱下,得看他人脸色生活。 许舒窈只能从生活上多关照他一些,尽量不让他冷着饿着,至于族学里的事,她却是无能为力了。 萧谨文自去岁起就不再去族学,如此便只有萧家五公子谨礼陪着阿弟。 想到那个一团少年气的萧谨礼,许舒窈开始是真的担忧。 但阿弟说夫子很看重他,沈氏族学学规也甚是严谨,即便有几个皮孩子,但有成国公府这块招牌罩着,那些人也并不会欺负于他。 许舒窈想着这些事,便有郑嬷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她在里面,欲言又止。 “有什么嬷嬷便说吧!” 郑嬷嬷瞅瞅外面,惠香这会去领晚膳了还未回来,忙走近许舒窈,贴着她的耳朵道:“主子!那巧薇与雨竹又被二夫人唤走了。” 姨母隔三差五便会唤这两位丫鬟过去问话,许舒窈都看在眼里, 可她能说什么呢?丫鬟的身契被姨母攥在手里。 她们首先是国公府的下人,其次才是她的丫鬟。 郑嬷嬷说完话见姑娘仍旧面无异色,心里有些担忧,人却还站在那儿。 “无碍的,你忙去吧!”半晌才听她低低地道。 第17章 来客 一早知春、知夏几个丫鬟便捧着衣裳鞋履以及一应盥洗用具候在明哲堂外。 不远处却有萧墨的贴身侍卫匆匆前来,知春是院里的大丫鬟,只垂了眸,不一会便听里头唤声"进来",几人这才鱼贯而入。 萧墨一身白色中衣,他利落地从丫鬟手中接过衣裳穿上,又快速地套了鞋。 那边捧着铜盆皂巾的另外两名丫鬟也已经走上前来。 待洗漱妥当,所有人便鱼贯退了出去。 萧墨这才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问:“什么事?说吧!” 无名瞅眼世子道:“沈家今日递了帖子进来,待会阮夫人与府上的大小姐会过府。国公夫人让您等会务必到扬。” 无名说完后感觉周围的气温似乎都低了一些,作为世子爷身边的贴身侍卫,他自然是比旁人知道得多了一些。 世子爷婚宴那日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但国公夫人与萧老夫人似乎还想着去履行这桩婚事。 两年前世子爷虽当着老夫人的面说着但凭祖母作主的话,无名却知道那绝对作不得数,若是萧老夫人当真听了他的话,世子爷应是有办法暗中阻挠这桩婚事的。 不知怎么的,无名就是有这种感觉。 可那时沈家大姑娘才十四,萧老夫人也只是问问,并没有就这桩口头婚约去做些什么,甚至连庚帖也未换,是以世子爷大可不必搭理。 “知道了,你出去吧!”无名想着这些事,就听面前的主子道。 霁云斋里,许舒窈正在帮阿弟缝制秋衣,衡哥儿个子长得快,去年新制的秋衣今年便有些紧绷了,穿在他身上能明显地感觉到缩手缩脚。 许舒窈不好去姨母那儿问今年秋衣迟迟未到的原因,想着自己动手帮阿弟做一身也是一样的。 才裁了料子,便听国公夫人那边来了人,来的丫鬟叫锦屏,并未进屋,见她出来忙道:“国公府这会来了客人,夫人让奴婢来唤表姑娘过去陪陪客人。” 许舒窈点头应好,郑嬷嬷见是国公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便要请她进屋喝盏茶再走,锦屏忙摆手道:“不了,奴婢眼下还要到柳姑娘的蔷薇院去一趟。” 锦屏话说完便匆忙走了。 许舒窈与郑嬷嬷对望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府内的大夫人于霁云斋而言向来都是想攀都攀不上的人物,以往也从未因为什么事让丫鬟来过,眼下却是因为新来的客人唤了她们过去作陪。 许舒窈心里诧异,但还是动作极快地换了件浅杏色的褙子,又让巧薇帮着重梳了发髻,这才出了门。 出来后又想到方才锦屏并未说客人在哪里,许舒窈按着惯例,带着两个丫鬟往松鹤堂去了。 许舒窈的猜测并没有错。 此时的松鹤堂里,萧老夫人正与阮夫人说着话,国公夫人王氏在边上作陪。 下首还坐着二夫人陈氏、三夫人柳氏,萧谨珊与沈静姝正歪着头交流今秋上京流行的衣裳款式。 萧谨珊虽是成国公府的三姑娘,但父亲毕竟是庶出,自己阿娘又没有儿子,是以对这位有可能成为大哥哥妻室的沈家姐姐便带了些讨好的心思。 一个有意讨好,另一位乐意接受,气氛自然是极好的。 要说这现扬该来的人都来了,不该来或不想来的也不会来。 究竟怎么扯到府上借住的两位表姑娘身上的,这还得从沈静姝与王夫人的一番寒暄说起。 萧二姑娘婚宴当日沈静姝在萧墨那儿碰了壁,虽然此时与萧家三姑娘说着话,脑中不知怎么就想到宴中人的一句议论来。 “府上的两位表姑娘着实生得容姿妍丽,这要不是身世低了一些,又哪里轮得到旁人?“ 沈静姝记不起当时是谁说了这话,反正是在不知不觉间就钻进她的脑子里,甚至此时记起也是一字不差。 她想到自己宴中无意间抬头对上那许姑娘明媚娇艳的脸,那面上毫无负担的微微笑意,却是无端生出几许烦乱来。 面对着王夫人此时对她的夸赞,沈静姝心头一动:“伯母别只顾着夸静姝了,侄女儿上次在您府上见到两位妹妹才真是好相貌。” 王氏不明所以,倒是萧谨珊道:“你说的可是许表姐与柳表姐?” “另一位妹妹姓柳吗?静姝只知其中一位姓许,当时碍于人多眼杂,没有上前结交,现在还觉得遗憾呢。”少女的声音清甜中带着一丝儿惆怅。 那边正寒暄的萧老夫人与阮夫人都停下话头望过来。 “姝儿在说谁?” “说老夫人府上住了两位才貌出众的表姊妹呢!” 阮氏便嗔道:“两位在府上都有院子,你若是在此无聊,自与你谨珊妹妹一道去寻她们。” 王氏却是想起自己清晨对儿子的叮嘱,怕他过来后见不着人,忙道:“你要想见她们还不简单!”说完便让锦屏去寻人。 许舒窈远远地便听到松鹤堂传出的说话声,正迟疑着,突然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慢慢抬起头,便对上萧墨那双犀利的眼睛。 起初确实吓了一跳,待看清眼前之人是府上的世子爷后,许舒窈不知怎么地心里竟放松下来。 “世子爷!” 萧墨审视了她半晌。 不过许舒窈也大大方方地给人看,难道堂堂世子爷还会看上她的美色不成? 她直觉眼前的这位大表哥不简单,自不会是那种轻易为色相所迷之人。 这是萧墨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这位借住在府上的表姑娘,她一身杏色的裙裳让整个人都泛着微微的暖意,皮肤如瓷般细白,而稍稍仰着的脖颈在日光的照耀下连绒毛都纤毫毕现。 再看那双与自己对视的眼睛,明若秋水,眼尾微微上挑,却是含着点儿媚意。 萧墨想到前些日的山上所见,嘴角不知怎么地就扯了起来,似笑非笑。 “你是二房的?要进松鹤堂去?” 许舒窈微微颔首,心里犯着丝儿古怪。 “那你进去与我母亲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了。“话说完见许舒窈还站在那儿愣愣的,又挑唇笑道:“宫里皇上寻我,夜间才回。” 许舒窈:“……” 这当下,看着那人一瞬消失不见的背影,她心里一下涌出许多湖州街头巷尾听来的粗口来。 第18章 众矢之的 可她能怎么办? 想着那人嘴角的一抹凉笑,她就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许舒窈自认往日并未与这位世子爷交恶,不说交恶,甚至连话都没说过。 确切来说,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直面成国公府的未来当家人。 与两年前进京时城门前隔着雨雾的一眼相比,眼下是看得更清楚,也更直观。 怎么说呢? 如果说两年前许舒窈感受到的是一位上京贵人的肃杀与冷漠,是两人形如天堑一般的身份鸿沟,那么现在又多了一层恶寒。 无疑,这位萧世子是好看的。 他身姿挺拔,眉峰利落干净,目若寒星,当他挑唇轻笑时,却是泛着初雪般的清冽凉意。 她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得罪过他。 还是说之前跟着人家一路上京的行为惹来了不喜? 许舒窈正拧眉思忖着,就听身旁的巧薇出声提醒道:“姑娘!柳姑娘过来了。” 许舒窈抬头望去,见柳清婉一袭淡紫色的裙裳正袅袅婷婷地朝她们这边行来,“许表妹!” 还未走近,声音却是先到了。 许舒窈便笑着站在原地等她。 柳清婉方才已经打量了一番这位二房寄住的孤女,见她不过是一身简简单单的衣裙,就已经足够扎眼,想到在远处看到的那个人,她笑着问:“刚才那位可是大表哥?怎么不进松鹤堂就走了?“ 虽然同为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但柳清婉与许舒窈是不同的,柳父尚还健在,三夫人柳氏面对侄女儿也比陈氏多些顾忌。 是以,她自知晓此次来见的客人是谁,而那位人中龙凤的大表哥为何过门而不入,柳清婉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猜测。 许舒窈扫了她一眼,既然这位看到了,便也不瞒她。 “正是大表哥。” 柳清婉面上一愕,她没想到许舒窈这么坦诚,但转念想到萧墨方才的笑容,又觉得心里犯酸。 想问大表哥究竟说了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便一道往松鹤堂的正门走去。 那守在门外的丫鬟已经早早地打起了帘子,还不忘在背后加上一句:“两位姑娘快进去吧!里头正等着呢!” 许舒窈不动声色地走进去与屋内的众人见礼,挨着萧老夫人坐的那位妇人许舒窈虽不熟悉,可她看到沈静姝,就什么都明白了,心里也更深一层地感受到了那位世子爷的恶意。 原本以为他只是让自己带话应付下国公夫人,这也并不算严重。 可眼前的情况,许舒窈便不打算去触这霉头了。 但凡王氏派个人去问一声,便能知晓世子爷出府的事,又何需她来传话? 本来表哥表妹的关系就足够令人遐想了,要是她再把萧世子与自己说晚上才回的话原封不动地倒出来,别人会怎么想? 他出去不进来请示祖母与母亲,却独独告知于她,这是要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许舒窈想清楚来龙去脉后便打定主意作锯嘴的葫芦,可有人却不愿放过她。 当王氏要再次让丫鬟前往明哲堂唤人时,柳清婉目光深幽地看了对面的许舒窈一眼,主动说道:“大伯母!清婉方才过来时见大表哥与许表妹在说话,您要寻大表哥,不如问问许表妹看她是否晓得?” 她这句话说出后,一时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许舒窈身上。 便是阮夫人也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不远处的少女,方才她已经看过了,生得着实好看,只是此时再认真地打量,却又觉得不止好看那么简单。 小娘子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却又能明显地感觉到她与旁人的不同。 就算不去注意她精致的五官,单看那侧脸与脖颈的一圈腻白,便好似一颗泛着微光的明珠,会让人不自觉的把视线移到她的身上。 再看她的衣裙,虽并不时兴,甚至已经不太新了,但穿在她身上却并不显寒碜,反倒是有种璞玉天成之感。 阮夫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的小娘子,再联想旁边这位柳姑娘所说的话,目光渐渐地变得犀利起来。 便是国公夫人王氏,也似好像刚认识许舒窈一样,神色中带了点儿深思。 许舒窈看着这阵仗,心里又把那世子爷好好地骂了一遍。 不过她面上依旧平静,抬头看了柳清婉一眼,便声音平和地道:“回国公夫人!方才世子爷见舒窈一行往松鹤堂这边来,遂问我等是否要进屋拜见老夫人,舒窈答了是,世子爷像是很急,便与我说待会要是大伯母问起,让我务必转告您一声,他进宫了。” 说起这位京中贵女们人人想嫁的世子爷,许舒窈的面上并不见丝毫的异色,甚至连一点少女该有的娇羞都没有。 她还把进来时未谈及此事的理由也说清楚了。 意思是世子爷之前有吩咐,若国公夫人问起才帮着转告一下,要是没问就不用讲了。 无论是许舒窈本人,还是她说的话,都没有破绽。 国公府的长辈们都收回了视线,便是阮夫人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柳清婉往日并未与许舒窈有什么言语上的交锋,今日也是想到世子爷对她的态度与自己不同而心里犯酸,本以为她会下不来台,没想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揭了过去。 她心里陡然警觉起来,倒是头一次知晓这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许表妹竟还是个厉害的角色。 柳清婉压下心头的复杂,很快敛了眼底那一丝儿异色。 许舒窈的一番话,虽然撇清了自己,但这屋内坐着的众人却是更尴尬了。 世子爷找了看似恰当的理由,可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呢。 如果说旁人进宫是大事,于这位萧世子却只能算家常便饭。 府中众人都知晓萧墨隔三岔五的会被叫进宫去,皇上器重臣子,有时为正事,有时便只是陪着说说话,下下棋。 没的休沐日非去不可的理,何况还是府上来了贵客的情况下,且这贵客还关系到他的终生大事。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了,他在刻意回避这桩婚事。 第19章 态度 特别是沈静姝,尴尬之余,是深深的无力感。 她今日好不容易说动阮夫人,就是想利用长辈的身份给萧墨施压,可还是失败了。 他连来老夫人的院子里露个面都做不到,又何谈接下来的事情? 萧墨是国公夫人的长子,且这个儿子也已经成人。 他是毫无争议的世子爷,是朝廷的正二品官员。 沈静姝知道,若是他本人不点头,两人的这桩口头婚约便无法进行下去。 别看国公夫人与萧老夫人眼下对她的态度还不错,可谁又能越得过自己嫡亲的儿子与孙儿呢? 看着周围众人一边叙话,一边小心翼翼投过来的目光,沈静姝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面上浮起一抹柔柔的笑,颇为体贴地道:“世子爷既是有事情,那还是正事要紧,伯母可不许怪他。” 王夫人听了她的话心里稍感宽慰,本来是自己儿子不占理,好在对方小娘子还算懂事。 只是考虑到萧墨的态度,她便不好与这沈家女子太过亲近了,只能态度暧昧地提起些旁的事把眼下的话头岔过去。 萧老夫人是早就知晓的,但孙子确实该成婚了,这桩婚事是好是歹总得有个说法。 她心里想着待会等墨儿回来后还是问一问他本人才好。 陈氏此刻也在下首,对于世子爷让外甥女儿带话的事她倒是没有什么想法。 一个孤女,纵使模样再好,身份在那摆着呢。 何况那位连沈太傅家的孙女儿都看不上,又如何看得上外甥女儿? 她今日被迫看了一出好戏,心里也是有些着急的。 便是柳氏,只怕也与她一样的想法,毕竟萧家四公子也十七了。 萧家最大的那个不成婚,他们这些小的便不好张这个口。 男子自是不急的,便是她那继子,不是早就把个丫鬟收拢到了房里。 萧谨荣不急,陈氏却为许舒窈急,女子嫁人的黄金年龄就那么几年,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到时她难道还真要帮那继子娶个京城贵女不成? 阮夫人走的时候,许舒窈与众人一道站在廊下相送。 见那位身份尊贵的夫人辞别了萧老夫人,又拉着王氏的手好一番不舍,神色里犹带着点儿讨好。 沈静姝站在边上,模样娇羞地向两人笑,看得出阮夫人与王氏的对话也围绕着她。 许舒窈心里颇为感叹这份为人母的用心良苦,她想到自己的阿娘。 八岁之前的事情,记忆也有些模糊了,但阿娘没病之前也是这般温柔可亲的模样,平日里莳花弄草,也常带着这样嗔怪的神情看她。 爹爹的薪俸不高,还要供养许府那一大家子。 娘亲的花草多从乡间挖来,不名贵却极易存活。 那会儿阿弟还未出生,她常穿着花裙子在院子里扑蝶赏花儿,娘亲便坐在廊下做针线。 偶尔会把她唤到身前擦汗,语气里满是嗔怪,而自己则会悄悄地往娘亲面上香一个。 那时的女孩儿还当自己是爹爹与阿娘的亲生女儿,眼里满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许舒窈收回视线,心里有些难受。 “也是枉然。”身后传来柳清婉的一声嘀咕,声音很小。 许舒窈听明白了,也装作没听见。 送走阮夫人母女后,国公夫人与婆母进了里头,二房与三房的人便不在松鹤堂停留。 三位姑娘一路,柳氏与陈氏落在后头。 萧谨珊显然很有八卦的兴头,她眼睛里闪着笑意对许舒窈道:“表姐!当时大哥哥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把话学给妹妹听听看!” 许舒窈注定是要在这上头扫兴的,后面还跟着姨母与柳氏呢,旁边又是不怀好意的柳清婉,她又岂会嚼这舌根? “方才在松鹤堂不是已经说明白了?你没听到?”许舒窈弹弹她的额头道。 萧谨珊口里“啧”了一声,“小古董!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有点好奇大哥哥当时说话时的状态。” 许舒窈看了一眼这位方才在松鹤堂里与沈静姝聊得火热的萧家三姑娘,心中也是无语。 看来沈静姝成为贵女楷模这件事,还是很伤小娘子们间的情谊,便是有人不去争那萧墨,只怕也不一定愿意看到她落个好呢。 许舒窈不再说话,柳清婉同样想知道,但她也不会主动去问。 方才在松鹤堂,她已经把人给得罪了。 彼此间心知肚明,却也不戳破,还是照之前那样表姐表妹的唤着。 走在她们后头的陈氏与柳氏也在说这桩事。 “我是巴不得那位快点成亲,就是不知老太太那边是什么想法。不是这沈小娘子,还有王小娘子,张小娘子 ……总不能一直这样拖着,二嫂说是不是这个理?”出了松鹤堂,柳氏的话里便带了点儿埋怨,一气说下来语速很快。 “婚姻大事,可不是好事多磨?又哪有那么快的?”陈氏回得中规中矩,说的是一般人常说的劝慰之言。 柳氏嗤道:“你是不急……” 她没有说陈氏为何不急,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陈氏笑笑,她这位妯娌还真猜错了,但她却并未就此事再辩解什么。 她也是很急的,急着帮萧谨荣找一位自己能拿捏住的妻室,她可不想到时做了婆婆,还要看儿媳妇脸色行事。 该怎么做呢? 外甥女身边丫鬟的身契都被她捏在手里,这可是掌控人的好东西。 她偶尔招几人过锦华堂来问问,许舒窈的生活算得上乏善可陈,除了她阿弟便是待在霁云斋里绣花看书。 虽一开始就把人安置在了离外院较近的霁云斋里,但小娘子不出来制造几扬偶遇,又如何能在爷们跟前留下印象? 陈氏也颇为烦恼,许舒窈太静了。 即便如今已经进入到了十六岁的年纪,自己这个姨母也未帮着张罗亲事,她竟也不急。 且看看吧! 出了今日的事,大房与老太太那边应该很快能有个决断了。 世子爷到底成不成婚,成便尽快定下来。 若是不成,对底下的兄弟也应该会有个交待。 第20章 隐情 当下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先下去吧!若是那小子回来了,便让他来我这儿。”老人家的声音慢慢悠悠的,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王氏松了口气,她心里自是早盼着长子快些成婚的。 前几年萧墨人在边关,婚事自然无从谈起。 刚回京时,沈家丫头还只有十四岁,也只能干等着。 如今两年过去,一切算得上万事俱备,只剩成婚了,可儿子那儿又出了岔子。 王氏可不敢在他不同意的情况下定下婚事,萧墨的性子,她与婆母都明白,那是个能翻天的主儿。 若是府里真敢自作主张,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呢! 王氏帮老太太把炕上的褥子拉了拉,这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萧老夫人并未睡着,只过了须臾便睁开了眼睛。 见老太太坐在炕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身旁的刘嬷嬷便试探着唤了一声:“老夫人……” 萧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却是出声道:“那会谁在外面守着的?让那两人过来!” 刘嬷嬷起先还不明白,愣了下才道一声:“好!” 很快两个负责打帘的小丫鬟被唤到近前,见面前的主子不说话,心里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其中一个便有些战战兢兢地道:“老夫人!可是有事吩咐奴婢?” 萧老夫人这才道:“你莫急,我问你,那会世子真到松鹤堂来了?” 见是问此事,小丫鬟很明显地松了口气,“是的,奴婢远远地看着呢!” “你且说说,世子爷当时是怎么与许家丫头说话的?”萧老夫人又问道。 小丫鬟拧着眉仔细回想:“世子爷都快进松鹤堂了,只不知怎么的,却是走过去拦住那许表姑娘,说了什么奴婢离得远也听不到,然后他便走了。” 半晌没有听到回话,方才说话的丫鬟与刘嬷嬷都往老夫人那儿看去。 “怎么了?”刘嬷嬷忍不住问道。 “也没什么。”萧老夫人笑着摇头。 “奴婢记得世子爷好像笑了。”两人说话的间隙,另一个丫鬟又补充道。 看着刘嬷嬷与老夫人的样子,她好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于是大着胆子加了这么一句。 “你真看见他笑了?” “千真万确,两人说话时世子爷笑了一次,走了几步又回头笑了一次。”小丫鬟像是好不容易抓住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说话的声气儿可不小。 刘嬷嬷斥道:“就你话多,若有一句谎话,仔细我让人拿鞭子抽你。” 萧老夫人摆摆手:“罢了,你们下去吧!” 见她们要走,又招了后面说话的小丫鬟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春丫。” “往后来我身边跑腿吧!” 直到那小丫鬟喜出望外的下去了,刘嬷嬷才道:“这春丫确实有几分机灵劲,只这嘴也快。” 见面前的主子没应她的话,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她心里一动,“老夫人!你是担心世子爷对许姑娘……” 萧老夫人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不见得。” 只是她那个孙儿,平日里除了自家姊妹,极少主动与小娘子有牵扯,今日竟然让那许小娘子帮着传话。 她心中稀奇,便多嘴问上一问。 既然人都走到门口了,自是打算进来的,没的突然就想起什么正事的道理。 就算不同意这桩婚事,她那孙儿又怕过谁? 几时需要找一个明显存有漏洞的借口? 萧老夫人挑了挑眉,想着那许小娘子花朵一样的年纪,竟也是一板一眼的,说起萧墨来没有一丝儿羞怯的神色,又哪儿需要她来担心? 这一日萧墨果然到了掌灯时分才回府,回来连衣裳都未换,就径直进了松鹤堂。 他在门口见到刘嬷嬷,又问了问今日府内的情况方才进去。 老夫人这会已经用过晚膳了,正与屋内的丫鬟打双陆,见到孙子进来连眉都未抬一下。 萧墨凑在边上好脾气地看着,直到这局分了输赢,老夫人方才让丫鬟都退了出去。 “你还知道回来?”见他只是默默地坐在边上,并不主动提起,终是道。 “祖母这儿有女眷,孙儿过来成什么事儿?”萧墨回得倒是并不心虚。 “别给我打马虎眼,那沈家丫头是旁的女眷吗?两家这么多年来来去去又何时避讳过?”老夫人嗤了一声。 见面前的人不说话,半晌突然道:“你不想,是不是?” “是。”萧墨回答得倒是干净利落。 老夫人眉毛抖了抖,心里跟着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不是模棱两可就好,两年前他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状态。 是以后来即便儿媳多次提起,她也没往这上面使劲儿。 “墨儿!你应该知晓这桩婚事是你太爷爷那辈定下的吧?两家虽只有口头婚约,我们国公府却不可平白做这言而无信的事儿。”老夫人这话说得很郑重,她直直的看着面前即便坐着也已经比自己高的长孙。 沈萧两家几代交好,墨儿的母亲也与那阮夫人是闺中蜜友。 若是退亲,势必对这些关系都有损害。 可是她这个孙儿自小冷清,纵然一出生就是世子爷,却过得并不轻松,他身上担着国公府未来的兴衰。 从五岁开始,便每日卯时起床,习武练箭,白日还要入宫陪皇子念书。 别看他如今年纪轻轻就担着禁军首领的职务,要是没有边关那几年的打熬,没有过硬的武艺与见识,又如何能够驭下? 人心都是自私的,萧老夫人也想从小背负太多的长孙活得轻松些,想他寻个自己喜欢的人拢在身边。 老人家历了一世,是太知晓寻个可心妻室的重要性,所以她不逼他。 但因此而付出的代价,却得让他知晓。 “孙儿知晓!”萧墨也看着面前的祖母,“您也不必担心,沈家倒是不一定非得与我们成国公府结亲。” 他眼里带着笑,听得萧老夫人神色都跟着变了变。 第21章 亲事 墨儿的能力她是再清楚不过,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应该是有确凿的证据。 老夫人皱着眉,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脑中蓦地回忆起两年前的宫宴,当时那沈家丫头在宫宴上大放异彩,甚至皇上皇后都当面嘉许了她。 那会便有谣言传出,说皇家只怕是相中了沈静姝。 只是那谣言传了一阵就烟消云散了,她也未往心里去。 “你是说二皇子?”老夫人压低声音问道。 “是皇后暗中给了沈家希望,不然祖母以为沈家何以拖到现在才找上咱们国公府?”萧墨说话的声音里含了几分讥诮,姿态倒是极其的随意。 老夫人拧眉,一时又想起今日才见的阮氏。 那阮氏看着性情温良,对女儿亦是一片拳拳之心,似乎不是做得出这种事儿的主。 不过,万事没有绝对,或许她看走眼了呢? 老夫人再望向长孙时,眼里便泛起些许怜惜来:“这些你是何时得知的?” “回京后。” “那你当时还说但凭我作主,你就不怕祖母真帮你把亲事定下来?”见眼前的孙儿眉眼沉静,一派稳坐钓鱼台的模样,萧老夫人未免有些气闷。 “那会您定不下。”萧墨回答得倒是淡定。 老夫人面上一滞,见孙儿眼里还含着几分讽笑,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是说那会沈家女儿还期盼着宫中赐婚,即便成国公府提亲,她们也会找理由拖延呗。 搞清楚了这里头的来龙去脉,萧老夫人的神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她起先还觉得是自家的错,没想到原来里头还藏着这样的隐情。 “您莫担心,孙儿不急。府里的弟弟们亦无需等我。”萧墨看老人家似是心有怨怼,也知晓祖母是在为他的婚事操心,可他是真的不急。 “也只能这样了。我明儿便与二房和三房说说,让他们紧着下面的几个哥儿便是。”老夫人叹口气,说完又道:“可你也不要以为就这样轻松了,就算不定沈家,咱们还可看看旁的闺秀。” 萧墨眼里闪着笑意:“但凭祖母安排。” 老夫人作势要打他,被避开了。 这人又站着回道:“祖母且先歇息,孙儿今日也疲了。这便回去梳洗。”说完他还抖抖身上的官服。 老夫人摆摆手,让他快走。 与陈氏所料不差,翌日松鹤堂便招了她与柳氏。 老太太也不绕弯子,“谨荣、谨文都大了,你们也该行动起来,帮他们各自挑一房贤良淑德的妻室。女方的家族无需多么的显赫,只要不堕了我们成国公府的声名即可。” 柳氏听后自喜出望外,陈氏也心情复杂地应下。 老太太这话里特别强调不用看重家世,那她促成外甥女儿与继子的可能就更大了些。 柳氏其实已经暗中瞧好了几家闺秀,正等着老太太松口呢! 是以出松鹤堂便着急忙慌地回了,都顾不上陈氏这个妯娌。 陈氏虽是不急不忙地走回了锦华院,但回来后便让人去霁云斋唤了许舒窈。 许舒窈晨起后来给陈氏请过安,眼下也不知姨母唤她为何事,不过还是一刻都不停留的跟着丫鬟到了锦华堂。 进到里面,见陈氏面上堆满笑意,看到她便亲热地唤道:“窈儿!快过来!走累了吧?” 见她额上还带着薄薄的一层汗,又数落起唤人的丫鬟来,“你也不走慢点!又哪里急于这一时?” 那丫鬟自是低头连声认错,心里却想到主子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会二夫人一回锦华堂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便吩咐她:“快去霁云斋叫表姑娘过来!” 她一路小跑,生怕误了主子的正事。 只是丫鬟就是丫鬟,又哪里敢真的去质疑主子? 许舒窈走到了陈氏面前行礼,又被她伸手搀了起来,“你也别每来一次便行礼,倒显得我们姨侄生疏了。” 说着便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许舒窈来,越打量越是心惊。 陈氏自是知晓外甥女好看的,在她的记忆里,小陈氏也好看,但许舒窈却与其母生得完全不一样。 陈氏没有见过许二老爷,心里很自然的认为面前的外甥女遗传了爹爹的好相貌。 如果说两年前的许舒窈还青涩得像个小花苞儿,那么现在,原先的花骨朵已然展开,露出其清艳娇媚的风采。 陈氏看着这样的外甥女儿,心里很是满意。 哪个男子能无视这样一张好看的皮相呢? 陈氏自是知晓继子对她并不如表面那般恭敬,当然,对于她的人,也一定会排斥。 可世上男子多口是心非,她不相信萧谨荣真的拒绝得了许舒窈。 只是这事要如何操作,还得慢慢来。 陈氏知道不能明面上与二老爷谈这桩婚事,她到底是继母,而许舒窈又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女,且家室不显。 论谁听了一准儿说她这个继母不慈。 可若是萧谨荣自己做了出格的事,那就怪不得她了。 所以她一开始就把许舒窈安排在了霁云斋,当时也是听说继子常打那儿过的缘故。 许舒窈此时也感觉到了陈氏与往日的不同,往日虽也待她亲近,却还未像今日这样,看着她的目光中似裹了蜜,而那蜜中又藏着算计。 她不知姨母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而自己又处于她算计中的哪一环? 但好歹稳住声气道:“您别骂她,是外甥女让走快点的,也是怕误了姨母的事。” 陈氏回过神,拉过她的手坐在身边的位子上,“好孩子!你也不要总这么的心软,若是她未表现出急切的模样,你又岂会跟着着急。” 说过又看着许舒窈感慨道:“你今年都十六了吧?到明春就出孝了。” 许舒窈微垂着头,这个话题很敏感,她不知该如何接,只能轻轻地道了声:“是。” “你也别害羞,因是在孝期,姨母之前才没有冒然帮你张罗婚事,便姨母心中有数,你且放心!”见许舒窈抬头,陈氏便回给她一个颇具意味的笑。 许舒窈心里怦怦直跳,看姨母的样子,似乎心里已经有数。 隐约地,她感觉到不妙,却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第22章 四公子的心思 她失了双亲,姨母作为长辈自有权力决定她的婚事。 她会给自己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许舒窈有些苦恼,阿弟还小,她眼下并未做好嫁人的打算。 犹豫半晌,她还是佯装羞涩地道:“舒窈不急的,且我也还未出孝……” 陈氏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拍拍许舒窈的手:“你不用说,姨母自不会让你吃亏的。” 在陈氏的眼里,以许舒窈的身份,能嫁给萧谨荣,的确不算吃亏。 就像她当初一个黄花闺女,即便配给萧二老爷这样庶出的鳏夫,那也是大大地赚了的。 成国公府的门庭岂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也就是她亲缘单薄,眼下身边就只有许舒窈这个还算听话的外甥女儿,这大好的事儿才轮得到她的头上。 许舒窈看着陈氏胸有成竹的模样,却是一阵心惊肉跳。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尚还在孝期呢。 姨母就算要为她张罗婚事,也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她也不必此时就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许舒窈敛尽眼里不安的神色,作乖顺状道:“舒窈累姨母费心了。” 陈氏很满意她的识时务,笑着说道:“这便对了,我自不会害你。好了,我就是与你透个信,免得你们小姑娘自个儿在那瞎琢磨。”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陈氏这才打发了她回去。 许舒窈一声不吭地走在回霁云斋的路上,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惠香不知主子为何离开锦华堂后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二夫人能想到姑娘的婚事,那是好事儿啊。 跟了许舒窈这么久,她自不会多嘴去问,也只是心里稍感疑惑而已。 巧薇则是要机警得多,也是待在府里的时间够长。 二夫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招她与雨竹过去,问些霁云斋里的事,事无巨细。 她们开始还以为二夫人是真的关心这对外甥,便把两人生活中的一些不便也道了出来。 可说过几次后,发现锦华堂那边并没有要改变的意思,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或许二夫人对霁云斋的两位也就那样,但又总招她们问,问什么呢? 巧薇觉得只怕不是关心,而是监视。 作为成国公府的丫鬟,身契又被陈氏捏在手里,巧薇自然不会与许舒窈道出这些发现。 便她也留了个心眼儿,汇报的时候尽量只说一些平常的生活琐事。 她直觉不想出卖许舒窈,通过这两年的观察,她其实也挺喜欢这位表姑娘的。 不多事也不苛待下人,就算知晓陈氏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叫两人过去,也从不开口询问。 巧薇深知许舒窈是个聪明的姑娘。 她给彼此留了体面,让自己与雨竹能够在霁云斋里安稳地待下去。 巧薇很享受这两年平静的日子。 不像在锦华堂,她得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衣着与表情,不能落了萧二老爷的眼,即便是无意的也不可。 每次二老爷到锦华堂,她都得主动避得远远的。 巧薇永远记得之前有次被二老爷问了一句话,二夫人看着她那冰凉的眼神。 后来还是里头有个妈妈提醒,她才明白自己犯了何错。 自那以后,她便成为了锦华堂里最默默无闻的那个丫鬟,一直到两年前来到霁云斋。 但今日之后,巧薇直觉这种平衡可能要被打破了。 二夫人与表姑娘看着亲密,但只怕锦华堂那一位憋着大招呢! 而自己……又该怎么办? 巧微有些苦涩地捏捏发汗的手心,就听身旁的惠香轻声道:“那边好像是四公子。” 巧薇顺着惠香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四公子萧谨文站在不远处,眼睛似有若无地落在表姑娘的身上。 可她再看许舒窈,正闷着头走自己的路,对周围竟是一副全然无觉的样子。 惠香还要出声,巧薇却用眼神制止了她。 没看到就没看到吧! 又何必节外生枝? 她这两年跟着许舒窈,眼见着四公子对她们霁云斋明显地殷勤起来。 姑娘也似是察觉到了,尽量避着呢! 这惠香也是个傻的。 许舒窈是真的不知道,她这一路都想着锦华堂里姨母的话,正心烦意乱呢。 萧谨文眼睁睁地看着那抹浅杏色的倩影走了回去,女孩儿低着头,无视了周遭的一切。 当然,也无视了他。 萧谨文略微有些失望,但也只是略微。 他之前因为许舒衡的事与这位许家表妹多有接触,她对自己的阿弟面面俱到,但除了阿弟,又似乎对其余一切都不甚在乎。 永远的客客气气,疏离而有礼。 萧谨文作为成国公府的子孙,在旁人眼中向来都是温和知礼的模样。 所以,帮她看顾一下族学里的阿弟,这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也乐得如此。 何况,世人怜弱惜微,这是本能。 只是,帮助这对姐弟的同时,他心里似乎也滋生出了一点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就好比上次,他明明可以把笔记直接拿给许舒衡,却特意让自己的贴身小厮唤了她来。 看着她汗湿额发,一路小跑着来见他,当时的萧谨文心里是有几分愉悦的。 虽然他后来知道,这位许表妹是担心自己的阿弟。 萧谨文看着那倩影消失的地方,此时已经空无一人,他无奈地笑了笑,才对小厮道:“走吧!” 陈氏唤许舒窈前去的同时,柳氏也唤了自己的儿子。 只是他到底住在外院,前些日已经谋了差事,此时才刚回来。 萧谨文到柳氏院里的时候,外面的丫鬟一早就候着了,见到他,忙面色微红的行礼:“奴婢见过四公子!” 这位萧四公子自来都是温润如玉的样子,柳氏院里的丫鬟没少春心浮动的。 毕竟就算是成国公府的公子哥儿,也不是谁都像他这样好性子的。 好比那五公子,就极烦这些丫鬟看他,来柳氏院里向来都是粗声粗气的,哪有四公子这般面带溶溶笑意,即便对一个地位低下的丫鬟,也都是和颜悦色。 第23章 真真假假 萧谨文给母亲行完礼,方坐下端起茶。 那丫鬟抿唇一笑,才退到一边小心地候着。 柳氏也是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儿子,谨文虽还未及及冠,却已经比三老爷还高了。 儿子向来温和守礼,也极少让她费心。 柳氏出在世家,长在世家,虽柳家现如今败了,但骨子里世家的骄傲还在。 在成国公府,三老爷是嫡次子,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压着。 丈夫的身份自出生便低了国公爷一头,而柳氏自己,论娘家亦不及清远侯府。 好在她生了两个儿子,比大房比不得,比那陈氏却是要幸运一些的。 所以自儿子长大成人,她便卯足了劲要为其择一得用的妻室。 柳氏心里盘算着那几户可以结亲的人家,暂时没有说话。 “儿子观母亲面有喜色,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要与儿子分享?”萧谨文端起茶喝了一口,待放到旁边的矮几上,才笑着问。 柳氏朝那伺候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很快去了内室,不一会儿便捧着个册子回来。 “你过来!”柳氏一边伸手拿过册子,一边向儿子招手。 萧谨文不明所以地凑了过去,见翻开的扉页上是一女子的画像,上面还标注着姑娘的名姓、年岁以及出身。 他这才回过味来,有些不自在的把脸撇了过去。 萧家这几位儿郎私下都很规矩,除了那萧谨荣,其余皆还未有通房。 柳氏看着儿子的样子,倒是不逼他。 “娘亲唤你来就为此事,你若是觉得在这不方便,大可以拿回去。”一番话说得萧谨文更不自在。 柳氏也是逗逗儿子,顺便告诉他府内要帮其说亲了。 萧谨文在柳氏这儿待了没多会就离开了,出来的时候亦有些恍惚。 他方才就着母亲的手随意地看了看那本册子,小娘子们自是环肥燕瘦,各有妍姿,且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书香门第。 用母亲的话说,祖母不希望他们去结同样显赫的高门,成国公府本是喧赫至极,眼下正该低调行事。 不结高门,那便找一些家世清白的书香门第来配。 萧谨文闭了闭眼,他试图去回忆起册子上的某个大家闺秀,却发现并未留下什么印象。 只是抬起头目光触及某处,却莫名想起来时出现的那抹倩影。 萧谨文笑了笑,并未太过在意。 晚上的时候,待萧二老爷回府,陈氏自是与他说起府里老太太的话,“母亲让下面的几个哥儿先成亲,不用去等世子爷了。对于谨荣的婚事,老爷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 陈氏一边往二老爷的杯里斟满了酒,一边笑意盈盈的道。 对面二老爷吃菜的手一顿,“哦?母亲真这样说?” 陈氏嗔他一眼:“妾身什么时候与老爷说过假话,真真儿的,不骗您。” 萧二老爷一笑,吃了菜,又呷了一口酒,“母亲那边有什么交待的?” 陈氏便看着夫君道:“只说不用拘泥在高门大户。” 萧二老爷笑着点头,“既是如此,你先帮他相看着吧!女方的模样性子都要好,端庄贤惠,识文断字亦是必需。” 陈氏听着夫君的要求,心里忍不住冒出一股子酸水。 到底是他的独苗,想找个这样儿的出来又岂是简单的事? 只是她把这条件套在许舒窈身上,却发现一点不差,是正正好的。 陈氏不由得垂眸笑了笑。 再抬头时,目光里溢满温柔的笑意,“知道了,便是紧着最好的挑。” 萧二老爷从对面伸出手来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略有些感慨地道:“辛苦你了!” 这么多年,陈氏作为继母对萧谨荣着实不错,除了不曾短缺他的吃穿用度,对他院里的仆妇丫鬟亦是从不干涉,也不摆母亲的款儿。 就是下头的两个女儿,也是一口一个二哥哥地叫得亲热。 萧二老爷有眼睛看,若是陈氏教了什么,孩子们不会那么自然的去喜欢她们的二哥哥。 待二老爷用过饭,再洗漱上榻,两夫妻自是一番你侬我侬。 接下来陈氏与柳氏都忙得不亦乐乎,柳氏很快便定下翰林院学士周言甫之女周书荷。 别看周言甫只是个正五品,但翰林院学士掌文翰,需时备皇帝咨询,是个于朝野分量很大的官儿。 且周家早有清贵的名声,小辈中进士举人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 就说去岁恩科,周书荷嫡亲的兄长便被皇帝当庭点了榜眼。 虽他如今还只是个小小的编撰,但假以时日,又何愁不能进宜。 这是柳氏在老太太的要求下能定到的最好的亲事,所以她很快地禀明了松鹤堂,萧老夫人没有说什么。 同时锦华堂里的陈氏也未闲着,一样拿了几位适龄女孩的名单给二老爷瞧,又一一分析道出自己的见解,看起来亦是尽职尽责。 萧二老爷很满意她对儿子的用心,“你看着办吧!为夫相信夫人的眼光。” 陈氏笑道:“那好,妾身明儿就把谨荣招过来,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萧二老爷口道不必,不过面上却是一脸地宽慰。 翌日,萧谨荣果然就被这位继母招进了锦华堂,看到陈氏居然真的打算给他说一门好亲事时,他的面上有霎那的错愕闪过。 难道是他错怪了继母? 她并不是打算把霁云斋里住的那位孤女塞给他? 萧谨荣眉头微皱,又把目光投到了陈氏所列的那几位闺秀之上。 小娘子们的生辰与出生府邸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既不是庶女也不是什么破落户。 他再看眼前这位继母,目光里含着温柔的笑意,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如她的人一般难窥里头的深浅。 萧谨荣立马垂了头,恭恭敬敬地道:“累母亲费心了,儿子觉得小娘子们都挺好,母亲只管做决定就是。” 陈氏满意的笑道:“你放心,我自会把名单拿给你父亲一块参详。便是你祖母那儿,也要问问他老人家的意见,不会委屈了你。” 一番话说得实在妥贴,让人难以挑出里头的错处。 第24章 谁算计谁? 她懒懒地把方才罗列着闺秀名册的宣纸抛到一边,又朝向吴妈妈吩咐道:“等二少爷出府了,你让人去唤璎珞过来!” 吴妈妈听着目光一凛,随即垂首应是。 霁云斋里,不知是不是陈氏与她说了那番话的缘故,许舒窈这些日总是感觉到心中不安。 府里四表哥的亲事定下来了,听说姨母也在给二表哥相看亲事,许舒窈听到倒是有些诧异。 因为就在前两日,陈氏与她说话时已经透露出要把她留在府中的想法。 许舒窈不认为陈氏是想让她去做萧谨荣的妾,毕竟妾室可操纵的空间实在有限。 这期间蔷薇院那位又病了一回。 许舒窈与她的交情本就淡薄,之前又出了松鹤堂的事。 她这次倒是没有亲自前去,而是遣了自己的丫鬟送了些自制的吃食,权当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许舒窈这两年别的本事没见长,唯独在厨艺上颇有进宜。 她刚进京那会厨艺只能算尚可,但来到成国公府后,为了不使自己原本干瘪的的荷包更加干瘪,她少不得要在吃食上多下一番功夫。 如此遇到像探病这种事,便只需要费点材料和体力就可以了。 这日,许舒窈去了锦华堂回来,却是无意瞅到自己放书册信件的箱笼似是被人动过,她起先以为是丫鬟打扫时不小心弄的,也没太在意。 可她在屋子里坐了半晌,偶而一抬头,却发现丫鬟巧薇的目光总是往那箱笼上去。 两人眼神对上,明显感觉到她眼里的异样。 许舒窈放下手中的书,蹙眉不语。 巧薇来霁云斋伺候她已经两年有余,这个丫鬟的性子,惯常是个沉得住气的。 她不再看书,而是走过去打开箱笼,一一检点那里头的东西,忽然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许舒窈心里一惊,又沉眉看了那里面的内容,却是脸色都白了。 这是一封男子写给女子的情书,只是下面的署名,却是邱公子。 许舒窈自认不认识什么姓邱的公子。 是谁要害她? 她把目光投向丫鬟巧薇,见她亦是一副茫然惊骇的模样。 “你知道这位邱公子?还是你知道这封信是怎么来的?”许舒窈这会已经站起了身,她目光凌厉的看向面前的这个丫鬟。 丫鬟也是摇头,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惶地问道:“主子!不是二公子的?” 许舒窈闭眼,“所以信是你放的,你以为是二公子的?”她说完再看眼前拼命点头的丫鬟,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 “主子!信……信怎么办?”屋子里,巧薇还在追问。 许舒窈面无表情地把里面的信纸拿了出来,又取出一张纸,提笔写了什么,才再次塞进去,接着她神色镇定地把自己的箱笼也归到原位。 丫鬟巧薇全程看着这一切,一时心里的恐慌倒是被主子的这番动作给愣住了。 半晌许舒窈抬头,直直地看向她道:“从现在起,你要装作一概不知,可明白了?” 两人视线相接,一会儿巧薇的眼中便蓄满了泪。 许舒窈看着她抬起袖子擦了一把,又强抑着把泪憋了回去。 两人一坐一立,屋子里一瞬又恢复到之前安静的样子,像是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不存在似的。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外头便传来嘈杂的人声。 在外间做活的郑嬷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主子!外面来了很多人?” 许舒窈勾唇笑了笑,她轻轻合上手中的书,“走!我们出去看看!” 此时,霁云斋的院门前站着陈氏,她身边还跟着萧二老爷。 许舒窈又朝后望去,便对上萧谨荣冰冷的目光,只是视线相接后,他却是唇角轻轻勾起,“谨荣第一次来许表妹的院子,非是二表哥我刻意唐突,而是母亲有令,谨荣不得不来,还望许表妹莫要见怪!” 话说完他拱手一揖,端的是礼仪周全。 许舒窈转开视线,就听陈氏命令道:“进去搜搜!” 说完她又看向不远处的外甥女儿,似是宽慰地道:“你莫担心!姨母自会为你作主!” 许舒窈微微垂首,就当是见礼了,她此刻实在没有什么心情。 萧二老爷全程一脸懵,他今儿一回府,便见陈氏急步迎上来道:“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妾身有急事与您说。” 接着她便一边哭诉一边道:“妾身这些日都在张罗谨荣的亲事,选的那几家闺秀俱是一等一的好人,也招了二公子前来看过。谁想他面上应承着,背地里竟去勾缠我那外甥女儿。舒窈那孩子,老爷你也见过的,性子最是安静不过,又哪里敢拒绝他的。” 通过陈氏的哭诉,萧二爷总算是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 心里虽对继室护着外甥女有些不满,可他想到那孩子,也确实如她所说的这般。 他当初是大致扫了一眼的,实是生了副难得的好相貌。 莫非自己儿子还真的动了那样的念头? 当下他便问可有证据,这才有了眼下霁云斋的搜查之事。 几个仆妇道了一声得罪,便鱼贯而入,倒是没有直奔箱笼,而是每一处都小心地看过。 不远处,萧谨荣倒是模样闲适,甚至嘴角还含了抹笑意。 陈氏朝他看过去,眉心却是微微蹙起,她心里无端地生出几分不确定来。 她是让那璎珞把之前萧谨荣写给柳姑娘的信给了巧嶶,信上又没嘱名,不过是些男子爱慕女子的,靡靡之言。 但这其中会有差词吗? 她原先还是信心十足的,这样一闹,虽然外甥女是被动接受信件,但也于名声有瑕, 老爷可能开始心里有遗憾,到最后肯定会让儿子娶了许舒窈。 发生这种事情,许舒窈作为女子应该是最难堪的那一个,可她心里涌过愤怒、难过,却唯独没有难堪。 她虽垂着眼,但站得笔直,感受着周围不属于这间小院的热闹,心里已经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说词。 第25章 收场 陈氏是知晓信中内容的,所以,即便萧二老爷内心拒绝,信还是被递到了他这位二房的大家长面前。 “老爷您看!”陈氏一脸的怒容。 萧二老爷瞪了不远处的萧谨荣一眼,极不情愿地接了过来,又在儿子与夫人的盯视下打开了这封信。 许舒窈虽垂着眼,但嘴唇却是适时地弯了弯。 是什么? 萧二老爷在一连串的气怒与紧张之后,却是松了口气。 他抖了抖那张纸,面上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笑意。 见身旁的陈氏凑上前,遂把那纸往她身上一丢:“你看看!” 陈氏慌忙接过,见那纸上赫然画着一只小猫儿,猫儿耷拉着眼,却是蹲在廊檐下避雨。 怎么可能? 陈氏心中不甘,忍不住去找身后负责搜查的婆子,见她们垂着头俱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样。 而二老爷还在面前,不光他,萧谨荣眼中明晃晃的笑意,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只是一瞬间,陈氏便明白过来。 她很快敛尽眼中的错愕,泣声道:“老爷!都是妾身的不是,是妾身错怪谨荣了。” 萧二老爷背着手,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陈氏看向不远处的外甥女儿,见她也看着她,唇角带了抹笑。 她一霎那有些不确定,这其中有没有许舒窈的手笔。 但继子方才泰然自若的模样,她可是看在眼里。 大意了! 虽然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眼下这一关却必须得趟过去。 而那边萧谨荣也拿起了继母丢在一旁的信纸,见不是自己那封署名为邱公子的信,也是一脸的诧异。 他忍不住抬头朝不远处的女子望去,却见那人像没看见似的走到了陈氏的身边。 女孩儿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是一派温软:“原来是一扬误会!姨父姨母应该是第一次来霁云斋吧,不若进去喝杯茶再走。” 听到她给自己台阶下,陈氏的脸上也浮上几许笑意:“好孩子!你可千万不要怪姨母走这一趟。你知道的,女孩儿的名节多么重要,若是你有个好歹,姨母又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阿娘?” 说着陈氏便拉起她的手,忍不住拭起泪来。 这一笑一哭的,许舒窈也是目瞪口呆,可眼前这一出亲情戏码,她还得演下去。 “舒窈知道的,姨母是为我好。可姨母自是误会外甥女儿了,不光是我,还有二表哥,他又岂是做得出那种事的人。” 许舒窈说完这番话,自己都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想到萧谨荣换的那封信,她固然没有听说过什么邱公子,可却知道对方不安好心。 她不敢想若是自己不换掉,等那邱公子的信公布于人前,她又该如何自处? 可是眼下的许舒窈不得不这样说,因为陈氏捅的娄子还需得圆回来。 就算这位姨母算计了自己,她也得装作不知道。 许舒窈深知在这国公府里必需得依附陈氏生活,而在旁人眼里,她们亦是一体的。 不知是不是外甥女儿的话起了作用,陈氏这会已经拭了泪。 她走到萧谨荣面前,也不顾继子冷漠的目光,认错的态度十足:“谨荣!你可不要因此与母亲生分了。你许表妹是女子,又失了双亲,我初时听到自然担忧。何况你眼下还在说亲,母亲一时情急才冒然信了婢女的话,还望谨荣你能原谅母亲。” 话说完人便要往地上去,还是萧二老爷拉了她一把,“行了,既是一扬误会,那就都散了吧!” 二老爷说完便一甩袖子离开了。 陈氏算计不成,惹得一身臊,自没有留下的心情。 许舒窈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进霁云斋喝茶不过是句客套,这当下,谁还有闲心喝茶? 何况,她扫一眼那翻得一团乱的几间屋子,又哪有什么安身的落脚之处? 萧谨荣没有动,他目光审视般地看着许舒窈,良久,扯出一句:“许表妹好本事!” 二老爷与陈氏都走了,萧谨荣说话便没了顾忌,许舒窈亦是如此。 她倏而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男子,说出口的话也不再像方才做戏时那般温软,“舒窈虽寄住于此,二表哥也不要以为我便好欺负。” 说的便是偷换信件之事,这人既然发现了,又何必陷她于不义? 萧谨荣倒是第一次见这孤女如此,他心想果然之前那些温顺都是装的。 陈氏的计划,他不相信眼前这位不知。 之所以今天没有成功,也是因为信不是原来的信罢了。 她要是不时刻注意着,又怎会知道得这般及时? 女子眼中含着几分倔强,倒是比之平日安静守礼的模样要顺眼一些。 萧谨荣看着那段纤细白皙的脖颈,手不自觉的在身侧捻了捻。 接着便冷哼一声,不欲再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不管你信不信,舒窈从未想过与你有什么牵扯。”萧谨荣走了几步,就听身后的女子冷冷的声音传来。 他嘴角微咧,从里头溢出一声冷笑。 这位许氏孤女的嘴与她那姨母一样,陈氏惯会在父亲面前做戏,她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端的是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就好像他会相信似的。 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一片狼藉的霁云斋。 郑嬷嬷吩咐丫鬟们去归整里头的东西,抬头见许舒窈拿着那张纸愣愣地坐在那儿。 她心里一酸,忍了多时的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许舒窈本是没有落泪的,却是被嬷嬷的样子吓了一跳。 “嬷嬷莫哭,窈儿好着呢!”她走到郑嬷嬷身边,挨着她坐了下来:“许久未动笔了,想不到再动笔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嬷嬷你看,还怪传神的。是不是?” 一句话逗得郑嬷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擦了把泪,像是突然想起来,“小少爷要回来了吧?” 说完又忙拿袖子认真地再擦一遍:“姑娘没事就好,嬷嬷还得催催,让里头整理快点,免得……” 郑嬷嬷话未说完,许舒窈已经进屋把那张画着猫儿的纸收了起来。 第26章 处境艰难 陈氏今日闹了个没脸,回去后肯定还会招巧薇到锦华堂过问事情经过。 “你就说是我自己发现的,我见了那封邱公子的信,以为是旁人害我,便换成了别的。”许舒窈吩咐道。 巧薇自是点头应是,面上已经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二夫人让她把信放在表姑娘的房中,虽然她吩咐是偷偷地放,但巧薇还是觉得姑娘有知晓的权利。 她固然可以不说,但若是姑娘自己发现了呢? 那二夫人是不是就不应该怪到她的头上? 人心都是肉长的,表姑娘对这些下人宽厚,巧薇平日自是看在眼里。 她不想离开霁云斋,亦不想攀上枝头做什么姨娘。 好在她没有完全听二夫人的话,若是今日邱公子的信被二老爷看到,不但姑娘颜面扫地,她这个伺候的丫鬟又岂能讨到好? 巧薇之前就深知这个理,再加上表姑娘平日积福深厚,才有了今日的化险为夷。 尽管事情曝露,很庆幸的是许舒窈并未让她在自己与二夫人之间做出选择。 巧薇无法选择,只能小心周旋,或许表姑娘也是知道这一点吧! 果然不出许舒窈所料,陈氏没有直接问她,而是招了丫鬟过去问话。 当她听到那封信开始就被萧谨荣换了时,脸色也是苍白一片。 那位邱公子,外甥女儿不知道,陈氏却是知道的。 这邱公子可是位风流客,平日里就惯爱撩小娘子,是个见一个就爱一个的主儿。 偏这样的人还有几分文采,能作几首歪诗,其老子又是当今圣上颇为看重的豫章王爷。 京中不少好人家的闺秀都被这邱公子骚扰过。 知道里头还出了这样一番变故后,陈氏便不再追问这个丫鬟了。 反正错都赖在那继子身上。 不过,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外甥女儿并不如表面那般乖顺就是了。 陈氏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怨老天爷不公,没让她生个儿子傍身。 她在这边自怨自艾,连吴妈妈进屋也不知道。 吴妈妈看到二夫人竟是拿了酒在屋内自斟自饮,忍不住劝道:“夫人!你可得保重自个。两位小娘子还要指望您呢!” 陈氏也不看她,“二老爷去了赵氏那里?” 抬头见吴妈妈欲言又止,不由嗤道:“我就知道。” 说完又斟了一盏酒,吴妈妈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夫人可别再喝了,都到了这节骨眼上,您怎么还只顾着置气呢?二公子想娶谁便让他娶谁,依老奴看,这京城的小娘子,还真少见到像表姑娘这样儿的。虽然身世差了些,但模样好,性子好。您就算是要把外甥女儿塞给继子,不也有您的苦衷?” 陈氏执着酒盏的手一顿,不过还是摇摇头:“不对,这个思路不对。我之前尽职尽责地帮他挑媳妇呢!要是原先就打着这样的主意,那些好就全推翻了。” 说完这番话陈氏倒是不喝酒了,而是拧眉思量起来。 吴妈妈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她还有两个女儿呢! 这之后,许舒窈照常每日去锦华堂请安,只是明显地感觉陈氏对她不若之前那般热络了。 许舒窈也没觉得有什么,棋子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如此才是正常吧! 但她每日的请安却是一日都不敢落下的。 照旧听到陈氏的一声咳嗽就送了梨汤来,听到萧谨珊想吃她做的糕点回去就撸起袖子忙活。 同时许舒窈也在暗暗忧心阿弟的学业,自知晓世子爷与那沈静姝的婚事有可能不成后,她便每日里悬着这颗心。 成国公府的公子们都大了,如今只五公子一人在那沈家族学,马上连他也不用去了。 便只剩下阿弟一人。 自己眼下在姨母那儿又不得脸,如果阿弟被族学退回来,怕是不会有人再为他进学的事张罗了吧? 所以,这些日许舒衡每日下学回来都会被阿姐叫到身前细细地盘问:与族学的学子关系如何?先生待你如何…… 许舒衡虽然心里疑惑阿姐怎么又恢复到了两年前他刚进族学的样子,但仍是一五一十地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只是,让许舒窈没有想到的是,即便衡哥儿每日都回答她自己并无不妥,但她仍然在几日后得到了一个消息:阿弟不能去沈氏族学了。 理由是族学里人头不足,原先的夫子走了。 那沈家三爷身子亦是不济,对外面送来的儿郎已无余力云云。 听到消息的许舒窈一下成了个蔫掉的苦瓜儿,倒是阿弟还在劝她,不去族学也没关系,有了前两年打的底,他如今可以在家里学习。 许舒窈起先也是半信半疑,见他接下来的几日果然在霁云斋里默默用功,才稍稍安下点心来。 对于许舒衡不能再去沈氏族学的事,锦华堂那边倒是让人来略问了问,接下来便没有了下文。 许舒窈原就不再把希望寄托在这位姨母身上,心里也不见失落,只是忧心。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离重阳节还有几日。 成国公府的重阳节并不会似一般官宦人家那样浩浩荡荡地出府爬山、登高望远。 萧老夫人喜静,却也喜欢儿孙绕膝的氛围。 所以,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一日女眷们多会早早地去松鹤堂陪老夫人说话,小辈们则会准备鞋袜绣艺以示祝福。 到了晚间,爷们儿回府,所有人便会聚在松鹤堂饮宴,一般席上会有重阳糕、菊花酒、蟹酿橙等应节的吃食酒酿。 这是许舒窈一年中难得见到萧老夫人的时候,是以准备礼物也比旁时用心。 她之前已经让人从松鹤堂拿了老夫人的鞋样子,底子与鞋帮都已经做好,就差缝上去了。 之所以想到做鞋,也是听萧老夫人念起一老仆时说到脚上的鞋子还是出自那人之手,眼神中满是怀念与慨叹。 恰好许舒窈也会做鞋,阿弟脚上那些鞋子都是她做的,不光穿着舒服,上头的纹样绣艺也极好看,有几次被四公子见到,还直赞其手艺精良。 第27章 重阳节齐聚 巧薇在边上看了一会,见那火光已经不甚明亮,又拿起银针帮着挑了挑灯花。 感觉到眼前暗了暗,许舒窈抬起头见是她,才笑道:“你自去歇吧!我缝完手上的这个就好了。” 巧薇点点头,却并未马上离开。 许舒窈也不再说话,主仆二人一个认真地做着针线,一个在边上安静地陪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边打哈欠边收了针,旁边的丫鬟忙拿了笸箩进去收好。 明日便是重阳节,这些日许舒窈又是做鞋子,又是做茱萸绛囊,巧薇都看在眼里。 自前些日出了那件事后,二夫人陈氏对霁云斋已经大不如前。 表少爷从沈氏族学回来多日,也不见谁问起。 巧薇知主子心里着急,只她这个丫鬟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她目光忍不住放在手中的笸箩里,里头正躺着几个已经绣好的茱萸绛囊,绣艺精湛,鼻端有隐隐的茱萸与菊花的香味传来。 巧薇之前见许舒窈各种糕点、吃食都能随手拈来,还颇为惊讶。 但如今两年过去,她已经不再像初时那样大惊小怪。 就好比这针黹绣艺,闺阁小娘子会也就罢了,可表姑娘竟是连鞋子也做得妥贴合脚。 她心里感叹着,但想想许舒窈的身世,又有些明白。 小娘子从小失了娘亲,还要照顾阿弟,事事都得亲力亲为,也难怪会这般沉稳能干? 到了重阳节这一日,许舒窈照旧先去锦华堂,待与姨母请过安,一行人才往萧老夫人的松鹤堂行去。 她今日没有见到萧谨彤,问起来,只听三表妹懒洋洋地道:“说是病了,整日里畏畏缩缩的,不必管她。” 萧谨宜嫁人后,三姑娘萧谨珊便觉得颇为无趣。 她不喜欢三房寄住的那位,也看不上自己的庶妹萧谨彤,对依附于二房生活的许舒窈,亦是感情复杂。 一方面她觉得跟这位表姐相处得很舒服,她不争不抢,且会顺着自己。 最关键的是,她审美极好,即便很平常的衣服,经她一搭配,也会让人眼前一亮。 对于漂亮的人,年轻的小娘子总是心向往之的。 另一方面,这位萧家三姑娘又不大看得起许舒窈,认为许家表姐不过是个孤女,与她这样的国公府千金有着本质的区别。 是以今日见到许舒窈,她也只是懒懒地打了声招呼。 陈氏看到了,也并不以为忤。 许舒窈早已习以为常,她今日穿的是件淡蓝色的衣裙,头发梳了双垂髻,只挨着发顶处插了枚小小的梳篦,耳上两粒丁香,小巧别致,若隐若现。 陈氏扫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府上每季两套衣裳,她在这上面也不会刻意短外甥女儿的。 至于首饰,国公夫人每到年节便会着人去采买一些,虽送到霁云斋的都是其它院挑剩下的,但许舒窈还在孝期,也无需什么扎眼的首饰。 就说她耳上的丁香,还是掌柜给的添头,看她今儿戴出来,陈氏又觉得这添头似乎也还不错。 不光她,萧谨珊盯着那丁香看了好一阵,心里把它与自己耳上戴的这副玉坠子暗自对比了下,最后还是觉得自己的更好一些。 许是为了表现庄重,萧谨珊今日身上穿的是件素底莲花纹的衣裙,陈氏则是深紫色的方胜纹图样的褙子,许舒窈扫了眼,便不再看。 大约是觉得一路太过安静,萧谨珊过了一会便主动与许舒窈说起话来:“表姐耳上戴的丁香真不错,惹得我都想跟你换了。” 许舒窈笑笑:“我也觉得可以。” 她自不会把这位表妹的话当真,不过又加了一句:“你要是喜欢,今儿回去后我让人给你送去。” 萧谨珊忙不自在地摆手,她也就是乍一看喜欢,外面首饰铺子里有不少,国公府的三姑娘还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 “表姐给祖母准备了什么?”这位萧三姑娘眼睛转了转,又扫向许舒窈腰上的绛囊,忽然眼前一亮:“你竟是做了这个!” 见表妹有兴趣,许舒窈忙让巧薇拿了给她准备的那个。 陈氏也颇为惊奇,拿起嗅了嗅,“里头竟真的装了艾子?” 见侄女点头,陈氏遂笑道:“你有心了。” 在吴地的重阳节,人们多会配戴茱萸绛囊,里头填上吴地茱萸,也就是陈氏口中的艾子,带着淡淡的果香味。 上京人也有插茱萸一说,却很少真的佩戴在身上。 萧谨珊见丫鬟篮子里装着的那些,眼睛亦是一亮,她把许舒窈拉到一边:“你还有多少?都给我吧!” 许舒窈抬头,见姨母在不远处等着她们,点点头,“有好些。” 于是,进松鹤堂的时候,许舒窈准备的那些茱萸绛囊便到了这位萧府的三姑娘手里,巧薇理了理篮子里仅剩的那一双鞋子,心里有些替主子着急。 这些礼物许舒窈已经准备很久了,茱萸绛囊都送给了三姑娘,不知这唯一的一双鞋子能否打动老夫人。 而此时的松鹤堂里,柳氏与柳清婉早就来了,四公子的亲事定在一年后。 儿子的亲事定下,柳氏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见到陈氏,想到两人的差别,不免说话的声气都和缓了不少,“我还说怎么不见你们呢!原来在后头。” 说过又招呼丫鬟搬杌子,还逗萧谨珊:“三侄女这腰前挂的袋子别致,可有给婶娘准备一个?“ 等面前的人真的从怀中拿出一个来,她又笑着摆手,”逗你的,你们小娘子拿着玩吧。“ 陈氏嗤她:“你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说完轻轻地叹口气。 柳氏想要安慰几句,又碍于上头坐着老太太,心说还是算了。 过了一会儿,王氏也来了松鹤堂,屋内端的是一派热热闹闹。 王氏向萧老夫人说了晚上府里的安排,又回了几个婆子的话,也坐在边上与妯娌们唠嗑儿。 成国公府阳盛阴衰,如今府内就只剩下三姑娘萧谨珊,伯母婶娘便也只逗她。 萧谨珊给萧老夫人送上了一个茱萸绛囊,“祖母您闻闻,味儿可还习惯?” 老夫人果真拿到鼻端嗅了嗅,“嗯,微甜的果味,不难闻。三丫头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萧谨珊脸色稍僵,不过还是镇定道:“是表姐的主意,她说吴地重阳节多戴这个。” 见上首的老夫人又看向自己,许舒窈也笑道:“是这样没错,在我们家乡确实盛行这个。” “什么盛行?”正说着,外面却是传来一道男声。 第28章 送礼 “你今儿怎么回得这么早?”最先发话的是柳氏。 萧谨文最近去了世子爷的禁军,便时常宿在宫外,倒是不常见到他了。 他扫了屋内望着他的众人一眼,又对上首的祖母拜了拜,坐下后才解释道:“是大哥放我先回来了。” 柳氏挑挑眉,没再置词。 柳清婉看了表哥一眼,却是垂下头。 她如今在府上的地位尴尬。 之前大家都以为她会嫁给四表哥,可现在姑母已为表哥订好了亲事,那谣言便不攻而破。 下人们再看她如今已是十六岁的年龄,也都带上了几分探究的神色。 虽然这府内也不只她一位老姑娘,可那许舒窈不是守孝吗?她与自己又是不同的。 萧谨文说完话又看向对面的许舒窈,像是打定主意等她回复似的。 许舒窈对这些国公府的公子们自是避之不及,正考虑要不要作答时,还是萧谨珊解了围:“四哥哥!我们在说茱萸绛囊呢!四哥哥可要戴一个?” 萧谨文也不推辞,但看着上面的绣工却是眼神定了定,“你做的?” 反正已经说过一回谎了,萧谨珊也不介意再说一次,“是啊是啊!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辛苦三妹妹了,那给我一个吧!”男子轻声道。 只是等他佩戴好这个茱萸绛囊,却是极快的扫了不远处的许舒窈一眼。 自萧谨文来到松鹤堂不久,接下来萧家二公子、五公子、也到了。 许舒衡与五公子一道来的,许舒窈朝自己的阿弟笑了笑,之前她过来时阿弟还在看书,眼下能来,应该是五公子让人去唤的他。 屋子里热热闹闹,寒喧不断。 同样的,继萧谨文之后,二公子、五公子都得了一个茱萸绛囊。 见萧谨荣都得了,许舒窈有些不舒服,她虽然开始就想好了让自己这个表妹去做人情,可一想到萧谨荣之前做的那些事儿,就没甚好心情。 还好那些茱萸绛囊都是一色儿的,图案也是喜鹊登枝、凤凰报喜这些比较常见的吉祥图案,便是里头塞的东西也是一样儿。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成国公府的大公子也回来得这么快。 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世子爷似乎自带气扬,一进入松鹤堂,原本说说笑笑的婶娘们话都少了些,更不要提他底下的兄弟和小娘子们了。 许舒窈想到那日他让自己传话的事,便是脊背一寒。 上首的萧老夫人也察觉到了底下气氛的不对,似是着恼道:“你一来,他们一个个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你说你平日都做了些什么?” 萧墨瞅瞅这一屋的人,有些无奈地挑眉,“祖母!您也看到的,我进来除对您问候了一声外,别的可是一句话都未说。” 他今日倒是没有穿劲装,而是一身玄青色的圆领袍子,两只脚闲闲的搁在身前,不像其余几位兄弟那般正襟危坐。 在冷厉与闲散间切换自如,若是这人在外面以这样一副状态出现,确实很迷惑人,许舒窈想。 经了萧老夫人与他的一番打趣,在座的众人倒不好沉默了。 王氏嗔长子:“可别把军中那一套带到府里来。” 又活跃气氛道:“方才三丫头不是准备了好些茱萸绛囊吗?快给你大哥哥一个!” 萧谨珊自是马上双手捧上一个递到这位世子爷手上,很凑巧的,他问了与萧谨文同样一句话,“你做的?” 萧家三姑娘脸一红,点点头,又摇摇头。 王氏与柳氏以为她让自己房中丫鬟帮了忙,都宽慰道:“不打紧,有这份心意就不错,气味还怪好闻的。” 萧墨也没有说什么,果真把这茱萸绛囊戴在了腰间。 经这一打岔,气氛倒是不像方才那般紧绷了。 接着萧谨珊又拿了个青色抹额递到老夫人的面前:“祖母!除了那茱萸绛囊,孙女儿还准备了这抹额,这可是孙女儿一针一线缝的,绝对没有让旁人动一下。孙女儿愿祖母长命百岁。” 萧老夫人拿了抹额细细的看,点头赞许,“三丫头有心了。” 继萧谨珊之后,柳清婉也让下人去搬自己的礼物。 一会儿,便有一座五扇的屏风摆在了众人的面前,上头的松鹤图绣得栩栩如生,松树挺拔、鹤姿飘逸。 这份礼物一出手,便是萧家三姑娘都垂了眼睛,她一个真孙女却被个表姑娘的礼物给比下去,实在是心里不是滋味。 除了萧墨,府内的几位公子都一脸惊叹的走过去看。 许舒窈有些沮丧,柳清婉的这份礼物无论从价值还是用心程度上都胜自己一筹,这样大的屏风,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绣成的,少说也得三个月至半年之久。 人家这么早就开始准备礼物了,还说什么呢? 不过她再看看不远处的阿弟,原本落下去的心也蓦地提起一股劲儿。 当那些人赏完屏风回来,再把目光投到在座的最后一位小娘子身上时,便见这位许家表妹竟是拿了一双鞋出来,小娘子笑得温婉且真诚:“舒窈忝居于此,幸得府上老夫人照拂,才有了舒窈与阿弟的安稳度日。只是我姐弟俩身无长物,见那日老夫人您念及故人所制鞋子,才勉力给老夫人做了一双,就是不知是否合脚?” 萧老夫人接过许舒窈手中的这双青色缎面软底鞋,再看面前女孩儿盈盈的水目,竟是亲手拉了她到身前:“好孩子!你用心了!” 老人家手抚着鞋面,竟像是有些感慨。 接着她便让身旁的丫鬟把自己脚上的鞋子褪了下来,当着许有人的面换上了眼前这双。 甚至站起身走了两步,许是发现真的很合脚,又连说两声不错。 柳清婉垂下头,倒是萧谨珊好似不像方才那么难受了。 第29章 她成功了吗? 若不是之前帮长孙传话那件事留下点印象,她都几乎快记不清这丫头的样子了。 只印象中是个生得很乖致的小娘子。 萧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鞋子很好!老婆子我也很喜欢。只是做针线到底伤眼,你往后还是要少做,别仗着自个儿年轻就不注意。“ 许舒窈乖乖点头应是。 柳氏瞅瞅自己的侄女儿,见她低着头,心里有些遗憾。 同样是表姑娘,柳清婉也用了心,却没用在点子上。 五开的屏风固然华贵大气,但老太太这个年岁又什么没见过? 相反许家丫头未往那高大上去靠,却是因为老夫人的一句话上了心,恰她做鞋的手艺还真拿得出手,两相叠加之下,刚好熨烫了老人家这颗心。 侄女儿如今都十六了,作为姑母,柳氏自是希望她好的。 兄长送女儿来这儿,不就是奔着成国公府的门楣来的吗? 柳氏原打算让柳清婉做儿媳妇的,可那会老夫人不同意,兄长又出了那样的纰漏,这事便罢了。 后来自己要带她出府交际,她又嫌这嫌那,硬生生把自己拖到现在。 前些日见她一心准备着老夫人的礼物,柳氏心里是抱了点希望的。 若是能得到婆母的青眼,肯指点一二,这亲事自然比自己仓促去说的要好上许多。 可惜…… 柳氏觉得可惜,陈氏却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位侄女似的。 之前觉得小娘子们的礼物无非就是那些,她也没去注意丫鬟篮子里到底放了什么。 陈氏这些日是刻意冷着许舒窈的,之前霁云斋出的那事她后来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对劲。 侄女儿既然提前就知晓了,大可以趁自己还未搜查把事按下。 可她却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任凭自己在老爷与继子面前出糗。 想着萧二老爷如今待在赵氏那儿几日不回正院,陈氏就一肚子的气。 陈氏刻意不理许舒窈,当然也包括侄儿上学的事。 可她倒好,不过几日而已,就已经想着来走老太太的门路了。 陈氏心里生气,眼睛瞅到女儿腰间戴的茱萸绛囊,方才气消了一些。 不过是小娘子们讨好长辈的小事,竟惹出这样一番暗流涌动。 不说陈氏与柳氏这对妯娌,就是在扬的郎君们,哪个不是眼睛望着的呢? 萧谨文是一早就有注意许舒窈的,见她得了祖母的认可,心里也颇替她开心。 小娘子无依无靠,他是男子,大多数时候都是有心无力。 就说许舒衡不能去沈氏族学这事,都已经过去几日了,二房那边愣是没任何动静,也不知二伯父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谨文心里思量着要不要与父亲说说,或是求助于世子,毕竟这事与他也有点关系呢! 与四弟不同的是,萧谨荣则是暗恨这孤女的狡诈,不过是双鞋子,竟生生把柳家表妹这几个月的努力给比了下去。 除了两位弟弟,萧墨亦是全程注视着这一切,他看着许氏女的一番唱念作打,却是弯起唇角笑了笑。 小娘子们讨好长辈的办法五花八门,有些心思单纯,有些则带着目的。 他自不会讨嫌去祖母面前拆穿她,萧墨自认眼力不错,也看出老太太穿着那鞋没有半分的勉强。 竟真是合脚的! 这个发现让他有点小小的惊讶。 许舒窈从萧老夫人的面前退下来后,心里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可她一抬头,却见到世子爷正看着她,许舒窈还未及细看,那人又把目光转开了。 她忍不住心里一突,总觉得被此人盯上没什么好事。 可她坐下之后又想了想,自己确实未做什么坏事,只是想讨好老夫人而已,又有什么错呢? 人生而为人,都想活得好些,这原就是没错的啊! 她熬了几宿做鞋子,做茱萸绛囊。 鞋子舒适合脚,绛囊应节又对身体有益,这都是好事儿。 旁人不明白老夫人为何这般感慨? 其实并不在她,也不在这双合脚的鞋子,而在于她的用心,让老人家想起了故人。 许舒窈没有再为此事纠结。 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一切只能交给时间。 只是并未让许舒窈等待多久,许是这双鞋子留下的印象足够深刻,老夫人又问起她的年岁,她如实答了。 萧老夫人听到她还在孝期,沉吟片刻后道:“我记得你好像住在霁云斋,反正离我这儿也不远。这样,从明日起,每日上午便来松鹤堂呆一个时辰吧!” 这话一出口,在座的众人都震惊了。 许舒窈正要点头应好,就听老夫人又接着道:“三丫头与柳丫头也一道来。” 以往萧谨珊一旬才来一次松鹤堂,而许柳两位表姑娘,若不遇年节的话,平日里只怕连见到老夫人的资格都没有。 萧老夫人说完,也不管几位媳妇是何种表情,又径自说起些别的。 柳清婉知晓自己也在其中后却并不感到惊喜,她觉得老夫人不过是叫了许表妹后顺带着提起她与萧谨珊来。 她努力了那么久,本应该是老夫人最看重的那个。 就算不与萧谨珊比,总要好过许表妹吧?可结果却事与愿违。 不过眼下都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晚上的宴席,男女虽分坐在两头,可也没有用屏风隔断。 许舒窈左边坐着三表妹,右边坐着柳清婉。 萧谨珊边享受着丫鬟递到碗碟中的美食边笑道:“早知道你为祖母做了鞋子,我就不要那些茱萸绛囊了。” 许舒窈笑笑,“下次咱们换。” 萧谨珊作势要打她,许舒窈倒真地笑了起来。 是那种比较明媚的笑,眉毛弯弯,眼睛水润,翘起的嘴角带着好看的弧度。 萧谨文一抬眼便看到了,心里没来由的一怔。 又想起自己已经定亲,未来的妻室会是那周姓娘子。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垂下眼睑后,萧墨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一瞬又滑了过去。 第30章 傲慢与偏见 因为高兴,许舒窈席间也饮了点儿菊花酒,她一喝酒便上脸。 那双上挑的桃花眼儿本就含媚,脸颊与唇瓣也是红艳艳的。 巧薇见舒衡少爷走过来后,那边的四公子、五公子犹要过来,忙拿了披风帮主子罩住头脸。 外面好似下过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席散后,夜晚的成国公府便显得格外的静谧冷清。 萧墨出了松鹤堂,一路往自己住的外院走去。 路上,他无意识的碰到个东西,又伸手拽下来,丢到旁边的树丛里。 后头跟着他的侍卫无名眼睛扫到那灌木丛间的绛色囊袋,心里替府内的三姑娘可惜。 方才世子爷戴上时也没见拒绝,此时竟说扔就扔了。 无名自管不了,只扫了一眼便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遇上府上的几个哥儿,也不知在说什么聊得起兴,当中数五公子的声音最大。 萧墨向他们点点头,视线触及几人腰间的茱萸绛囊,香味隐隐传来,他眉头微皱,却是突然道:“四弟!你等一下!” 萧谨文听见大哥忽然唤住自己,有些微微地讶异。 两人虽然是兄弟,可即便他如今进了禁军,做了萧墨的部下,他们也极少说话。 “好!”萧谨文一笑,又对身后的五弟与萧谨荣道:“你们先回吧!”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萧墨方才来到这位四弟的身边,他一把扯下对方腰间的绛囊。 见平日温和知礼的萧谨文霎那脸色变得苍白如雪,他看着对方的眼睛,淡淡道:“既是定亲了,就不要再心猿意马。” 他把那绛囊随手抛到一边,又道:“你没见过那些手段,自是不设防。” 萧谨文是知道腰上的绛囊来自许表妹的,所以,萧墨初一扯下,他才脸色苍白。 他想说不是的,萧谨文平日没少关注二房,也知晓许表妹与三妹妹相处时是什么样子。 今日他一见到三妹妹拿出这绛囊就知晓其中的原委了。 可他无法为自己分辩,更无法为许表妹分辩。 不然如何解释他明知这东西出自许表妹之手却郑重其事地佩戴在身上? 且大哥并未指名道姓。 在萧墨面前,他们这些弟弟好像自来便只有听话的份。 萧谨文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须臾,他垂下头:“谨文知道了。” 萧墨拍拍他的肩膀,很快便转身离去。 无名跟在世子爷的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 霁云斋里的许舒窈自是不晓得还有这一出的,更不知道她不过是帮三表妹准备几个茱萸绛囊,就被冠上了心机深厚之名。 有了前一日萧老夫人的交待,许舒窈翌日天一亮便往松鹤堂去了。 只是她才走到敞厅外,便听柳清婉在里头与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说话。 “柳娘子怎么不多睡会?这会子老夫人才刚起来,奴婢手脚慢,便来伺候柳娘子一盏茶。” “今儿醒得早,便想着不如早点来陪祖母。” 许舒窈挑了挑眉,醒得确实够早的。 她走进去唤了一声刘嬷嬷,便自找了个杌子坐下。 那刘嬷嬷帮柳清婉倒完茶后,又拿了壸子过来。 许舒窈忙伸手接过:“嬷嬷您别忙,我自来便是。” 可不敢劳驾老夫人身边最有脸面的嬷嬷来伺候自己,人家这是与她们自谦呢! 刘嬷嬷见这位许小娘子不用她伺候,便也未再坚持,接着她便去了内室。 许舒窈与柳清婉点头问了声好,柳清婉勉强露了个笑,两人也不再说话。 直到里头的刘嬷嬷再出来唤她们进去,萧家三姑娘才从外面走进来。 三人一道去给萧老夫人见礼,老夫人这会子已经收拾妥当,见了她们,忙道:“都说了不用这么早,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多睡一会也不打紧。” 又问几人可用过早膳了,许舒窈点点头,她来时匆匆用了两个荠菜包子。 柳清婉也面色微红的点头。 萧老夫人便把目光投向匆匆前来的三丫头身上,见她一副窘迫的模样,知是未用早膳,便发话道:“行了,拿三副碗筷来!你们明儿若是不爱在自个院里用,便一道过松鹤堂吃好了 。” 既然萧老夫人都这样吩咐了,许舒窈三个便坐了过去。 桌上摆了一碟荠菜包子,几样小菜,萧老夫人面前则搁着小半碗梗米粥。 接着老夫人又朝周围吩咐道:“给她们一人盛小半碗米饭来。” 那丫鬟应声而去,不一会儿,米饭摆好了。 许舒窈在霁云斋用得少,吃完这小半碗米饭却是正正好的。 柳清婉平日的饭量本就小,此时便微微蹙了蹙眉。 但看身边许舒窈与萧谨珊二话不说地拿起筷箸,也只能把嗓子里的话咽了下去。 萧老夫人慢条斯理的用完面前的梗米粥,又挑了几筷子菜尝了,才罢下手。 她一放下筷箸,许舒窈与萧谨珊也很快停了箸。 几前便只剩柳清婉一人看着碗内还有一半的米饭,是放碗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萧老夫人倒是极和善的笑着:“你不用理我们,自用你的。” 说过又朝她纤细的胳膊看了看,却是没有二话了。 柳清婉就像她的姓一样, 有种弱柳扶风的美。 她初来成国公府那阵还是有点肉的,看着也健康一些,只如今两年过去,那种西子捧心的状态却是越发明显了。 用完了早膳,许舒窈与萧谨珊便坐在一旁饮茶。 等到柳清婉下了桌,三人才被萧老夫人叫到了隔间。 老人家看着她们道:“许丫头与柳丫头既是借住在我成国公府,如今又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老婆子便把你们带在身边一段日子。说起来早该如此了,都怪我前两年只顾着自己的喜恶,一意吃斋念佛,倒是误了正事。” 萧老夫人说完又对萧谨珊道:“你也是一样,先前也是想着你们有母亲在身旁。但眼下既然两位表姐都在,也不能落下你一个。” 三人都点头道多谢祖母教导,接着萧老夫人便让丫鬟们去搬了三张书案来。 第31章 传言被甩 萧老夫人自是知晓府中孙辈的底细。 可她再看许舒窈,一手簪花小楷写得亦是极其漂亮。 她心中暗自赞许,又问及其父,知道许父原也是中过举人的,稍稍沉吟了会便道:“我之前见过你阿弟,是位极聪慧的小郎君,他的学业可还好?” 许舒窈写字的手一顿,又不紧不慢地答道:“累老夫人惦记,阿弟极好,学业也不错。他之前到沈家族学读过两年书,那里的先生都夸他呢!” 萧老夫人听着这话头,才有些疑惑道:“为何只读了两年?” 许舒窈抬头望向面前的老人,见她眼中真切的关心,方敛了心神道:“说是族学那边的夫子身体不济,无法再教府外的弟子了。” 清楚老夫人并不知晓此事,许舒窈心里不由得燃起希望来。 萧老夫人听后一时间沉眉不语,出了这样的事她竟一概不知! 她走出了这间内室,一到外面,便让身边的丫鬟去打听。 不过一会儿,那丫鬟便回来了。 知道那寄住的小公子这些日一直呆在府中读书,萧老夫人更是气极。 张口欲让人去唤陈氏,想了想,又罢了手。 之前霁云斋里出的事,作为府上的老太君,萧老夫人也是清楚的,不然便不会给这许家丫头机会了。 沉吟片刻,老太太才道:“等墨儿回来了让他到我这儿来吧!” 面前站着的丫鬟忙应诺退了下去。 与许舒窈挨着书案的萧家三姑娘听了她的话,面上已经带了几分埋怨,“表弟近日未去族学么?表姐怎么不与我母亲说?” “姨母知晓的。”许舒窈轻轻地回了这句后便重新拿起了笔。 她心里明白这事若让老夫人知道后,姨母那边一定会对她更不满意。 可她入京便是为了阿弟的前程,又哪里还耽搁得了? 况且,姨母要是放在心上,又岂会等到今日? 更重要的一点是,许舒窈觉得此事或许与萧墨有关,解铃还需系铃人,那人应该有办法吧? 她自不便去找萧墨,但若是老夫人知道了,他便不可能不知。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便过。 话说这一日,松鹤堂很晚也未等到这位世子爷,倒是有负责采买的管事回来说,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宫里才宣的旨意,说是封了沈家女为二皇子侧妃。 王氏当时正喝着茶,她哎哟一声,人立马便站了起来,手中的茶盏一时也被摔到了地上。 旁边的丫鬟忙手忙脚乱地去收拾。 王氏犹自问道:“你可听清楚了?” 那管事也是一脸急色:“小的采买时碰到沈家的下人,说是上午才宣的旨。” 王氏这才慢慢坐了下来,心里不由得琢磨,怎么他们这边一拒了沈家,宫里头便有行动了? 莫非儿子之前便知晓那沈家女被二皇子看上了,是以才刻意避开? 不然如何解释他前些年还好好的,突然就改变了心意的事。 王氏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又忙让人去看长子回来了没有。 当听说萧墨今日去了宫外的禁军,这会人还未回,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她自个在屋里坐得不踏实,又一路往松鹤堂去了。 有了长孙之前的话交底,萧老夫人只垂着眼皮说了声:“知道了,你自去忙吧!” 王氏觉不出婆母这一句话里的好歹来,只得悻悻而回。 世子爷是翌日上午才回府的,听说祖母昨儿让人来请过自己,在明哲堂换过一身衣裳后便往松鹤堂走。 才出门便遇上自己的母亲匆匆而来,王氏把儿子堵在路上,好好生生地看了个遍,见他似是一副没睡好的样,面上也隐有憔悴之色。 王氏拍了拍面前的萧墨,一脸疼惜地道:“我的儿!咱们找更好的。” 萧墨蹙眉正要说话,王氏又道:“你是去看老夫人吧!那快去!快去!那边这会只怕也等急了。” 说完已经抬步让开。 萧墨摇摇头,这才一径儿去往松鹤堂。 此时的松鹤堂里,三位小娘子正在认真地抄着一卷佛经。 萧老夫人没有规定她们抄多少,只要求沉下心来抄写。 许舒窈晓得通过字迹亦能看出一个人的心境,如果内心足够平静,笔下的字亦是流畅通达,不见迟滞,所以她此刻正秉神静气,不敢有丝毫的分心。 等到一个时辰过去,才满意地搁了笔。 她抬头朝萧谨珊与柳清婉的书案上望去,三表妹只抄了薄薄的一张,而昨日还很认真的柳清婉,竟也不比萧谨珊好多少。 许舒窈才有些疑惑,就听正屋内似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像是个男子正与老夫人交谈。 许舒窈认真分辨了会,也未听清内容。 倒是萧谨珊看到她的状态后,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不好奇呢!” 她说话时用一只手遮着,神秘兮兮地道:“里面是大哥哥。” 见许舒窈依旧没什么表情,又似有些着恼地道:“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萧谨珊自然从陈氏那儿听说了外面发生的事,大家都在传二皇子抢了大哥的亲事。 而三房,柳氏私下聊什么也不避着侄女儿。 所以两人这会才抄了屈屈的一页纸也就不奇怪了,概因心思不静的缘故。 不一会儿,外面便有脚步声响起,像是有人离开。 许舒窈猜或许是萧谨珊口中的大哥哥吧。 见时辰到了,其余两人还在闷头抄写,她也不再关注,而是顺手拿起手边的佛经翻着。 萧老夫人过了会才走进来,她眼睛瞅瞅屋角放着的刻漏,伸手抽过许舒窈面前的宣纸,见无论是页数还是字迹都分毫不差,面上现出满意之色。 又对眼下尚未停笔的萧谨珊与柳清婉道:“行了,今日便这样吧!” 萧谨珊一头的汗,柳清婉脸色微微发白。 两人搁了笔,老夫人又对许舒窈笑道:“你留下来,我有话与你说。” 那位萧家三姑娘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柳清婉本就苍白的神色更添苍白了。 第32章 差点摔着 她被萧老夫人引到临窗的大炕前坐下,一时感到身上都暖融融的。 时令虽才仲秋,却也有些冷了,小隔间里还未及烧上炭火,许舒窈写了一个时辰的字,难免手脚发凉。 老夫人像是能听到小娘子的心声似的,“有些冷吧?明儿我让丫鬟们在那边烧上炭火。” 许舒窈轻笑道:“还好。” 萧老夫人便看着她笑,青葱一般的小娘子,眼睛黑亮有神,唇角弯弯,柔婉贞静,最是赏心悦目。 她定定地看了片刻,却是道:“你不像陈氏。” 许舒窈心里莫名一突,就听对面的老人又补充道:“面相与性子都不同,只不过一母同胞也有完全不一样的。” 萧老夫人想到老爷子那会要给庶子聘陈济生的女儿,两个孩子都生得跟花儿似的,她那会心里相对喜欢小的那个,可那丫头却一意跟着父亲离开京城,最后嫁到成国公府的便是大陈氏。 她有些感慨,没想到一转眼,那小丫头已经香消玉殒,如今孩子也这般大了。 心里又觉是人的眼缘还真是奇怪,她当初看小陈氏喜欢,如今看这许小娘子也觉得顺眼。 成国公府男多女少,嫡出的大房与三房都生的是孙子,只庶出的二房有三个孙女儿,老太太当初也是欢喜的。 可这二媳妇只一味地陷在无子的情绪中走不出来,又对两个小娘子护得跟什么似的,她想亲近的心也就作罢了。 许舒窈听着老夫人的话却是心里一松,又小声道:“姨母讲我或许是像父亲。” 才说完,就听身旁的萧老夫人道:“像你爹爹的长相,母亲的性子。” 许舒窈唇角一弯,这话她爱听。 她不知自己亲生母亲是谁,可若是谁说她像小陈氏,她又感到异常的开心。 她们之间纵然没有血缘维系,可娘亲养育了她,她终究还是遗传了一些什么下来。 “嗯。” 小姑娘笑得甜甜的,萧老夫人看着就更喜欢了。 刘嬷嬷在边上望着这一对老小,心里难免有些唏嘘。 老人家年岁大了,便喜欢活泼鲜亮的小娘子,可与府内的几位又没什么缘份。 没想这远道而来的表姑娘倒是得了老太太的另眼相看。 于是她也忍不住说道:“许小娘子要常来,你没见老夫人见了你连眼睛都笑弯了。” 许舒窈觉得这话有些夸张,她开始对这位国公府的老夫人是有些畏惧的。 之前费心费力地做鞋子,也是报了刻意讨好的心思。 但此时望着对面这位笑容温和慈祥的老人,却从心底里觉出几分亲近来。 于是也朝刘嬷嬷笑道:“只要老夫人不嫌弃,舒窈便没有不来的理。” 萧老夫人握握小娘子的手,轻声叹:“好孩子!” 又道:“你阿弟进学的事,老婆子已与你大哥哥说了。你且等着吧,九岁已经到了国子监招童生的标准,过几日应该就能有好消息。” 许舒窈起先听到大哥哥这个称呼,心里还微微的不自然,可直到老人家把话说完,就什么都忘了。 国子监,寻常人想进国子监是多么的不容易,若是阿弟能进国子监,以那里头先生们的水平,又何愁将来不能科举中第? 许舒窈的心底里涌起一股感动来,像潺潺的暖流,充盈着她的身心,也体现在了面庞上。 屋子里的丫鬟仆妇们看到这位表姑娘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起先是惊奇,继而想到一个小娘子独自带着阿弟进京的壮举,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萧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莫哭!这事怪我们国公府,你们姐弟都是好孩子。眼下还未定呢,不过也不急,事儿是八九不离十的,你且放宽心,你那大哥哥答应的事就从来没有不成过。” 许舒窈想到自己竟然在人前差点落泪,又马上把泪意憋了回去。 她乖顺地点头:“舒窈知道的,也相信大……大哥哥。” 顺着萧老夫人的话头,这哥哥两个字说得异常的艰难,但到底是说出来了。 萧老夫人宽慰地笑笑,两人又说了些别的,许舒窈这才从松鹤堂离开。 这次出来,明显感觉门口的仆妇丫鬟们都比往常客气了许多。 那个叫春丫的,如今已经不叫春丫,而是改了春生的名字,也不再只是做门口打帘的活儿。 不过春生这会见许舒窈出去仍旧殷勤地上前帮着打了帘子。 她可是记得自己前些日不过是观察许小娘子仔细些,就被老夫人重用的事。 春生看着那许小娘子逐渐远去的身影,再想到屋内方才的情形,心里暗暗谨记自己日后可得小心着些,莫在什么地方惹了这位表姑娘的不快。 松鹤堂虽然是成国公府最有脸面的院子,可也是主子们出出进进最多的是非之地。 作为才提上一等的小丫鬟春生,自也跟着学了些门道。 那就是一切以老夫人的喜好为重,老夫人喜欢谁重视谁,她们这些丫鬟仆妇伺候时便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许舒窈出松鹤堂后起初还走得很慢,之后便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 巧薇与惠香两个丫鬟方才也在现扬。 她们之前看到二夫人冷落霁云居,心里亦是跟着心焦,又害怕陈氏接下来指使自己去做什么有害于姑娘的事,总之是左右为难。 眼下看到姑娘得了萧老夫人的喜欢,自是跟着松了口气。 许舒窈这会正急着回去告诉阿弟这个好消息,她脑中不免又想到老夫人口中的那位“大哥哥”,心里也是有些不确定的。 她直觉萧墨不喜欢自己,可这关系到阿弟进学的事,又是萧老夫人亲自开口,他应该没有为难的道理,不然就无法说通他禁军首领的身份了。 只是,她心里想着那个人,却没想到那个人竟就出现在了眼前。 就在她的前方,突然横出一条男人的腿来,许舒窈脚下一个踉跄,人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扑去,她手自然而然的就去抓前方那只腿,没想竟是抓了个空,身子被一个力道带起来,又晃了几晃,才好不容易站稳脚跟。 许舒窈惊魂未定,抬头看向斜上方出现的男人。 他一脸的气定神闲,看着她的目光亦甚是漫不经心。 第33章 帮忙 可对方并未马上出声。 难堪的沉默中,许舒窈突然想到叫大哥哥似乎不太对,应该唤他大表哥的。 方才在松鹤堂,老人家一时把她当成府里的姊妹,弄得她也胡言乱语起来。 萧墨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她一身藕荷色衣裙,乌黑亮泽的头发上只一枚珍珠簪子,更衬得那脸庞如玉般光洁莹白。 他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论美色,眼前这位还真是可圈可点,怪不得府里的几位弟弟都与她纠缠不清。 萧墨蹙着眉,想到祖母的话:“寄住在府上的那位许家表妹,你知晓的吧?前次你不是还让她带过话。” 见他点头,老太太又道:“就是她阿弟,之前在沈家族学念书,前些日说是不能去了。” 萧墨看着自己这位祖母,老太太瞅着他笑道:“你帮他进国子监,里头不是还有童生的名额。” 他还记得自己问了一问:“为什么是我?”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不知道?” 好一个城门失火,萧墨的嘴角扯出一个笑来:“是你让老太太帮忙的?” 许舒窈等了半晌,乍然听到这句,背上都跟着起了一层冷汗。 也骤然明白,此时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爷突然拦住她的去路,与一切表哥表妹的温馨桥段都无关。 他,在兴师问罪! 若是自己一个回答不好,很可能会毁了阿弟的前程。 想清楚事情的关键后,许舒窈定了定心神,慢慢抬起头来,她仰头看向对面的男子。 他一身织锦窄袖深衣,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了一枚墨玉佩饰,此时那线条利落的下颔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虽然嘴角带着一抹笑,却似那屋顶的寒霜般沁着丝丝的凉意。 许舒窈目光里隐现戚然:“舒窈不知大表哥是怎么想我的,但阿弟上学的事,我实在找不到人帮忙。也确有主动向老夫人透露此事,但舒窈一个孤女,自认还没有左右老夫人行事的能力……” 她说到后面,声音便低了下去。 萧墨看着面前的女子那双好看的眼睛似是蓄起水雾,随着她的低头,微垂的长睫渐渐掩盖住了里头那些若隐若现的水光。 他视线转开,而后方淡淡地道:“走吧!” 许舒窈等了许久,却只听到了这一句,一时间心里涌起浓重的失望来。 她不想哭的,特别是在这位视她如蝼蚁的男子面前。 原本只是想表现凄楚可怜的一面,妄想着感动这位铁石心肠的大表哥。 可……扮着扮着,眼泪竟说来就来,反倒是显得有些矫情了。 更让她觉得难堪的是,那个看官,只是淡淡地让她离开而已。 演砸了吧? 回霁云斋的路上,许舒窈的脑子里一直在回荡着这句话。 之前准备回去后就把老夫人的话转达给阿弟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亦是一脸惶恐。 在国公爷长驻边关的成国公府,大公子几乎是等同于家主一般的存在。 她们方才见到世子爷突然出现在前头,想叫住表姑娘,也已经来不及了。 惠香思及两人说话时的样子,再看前头失魂落魄的主子。 不无担心地道:“姑娘!世子爷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许舒窈看看她,又转开头,嘴里嘀咕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但让她意外的是,两日后明哲堂那边便派了人过来,说是许舒衡国子监的名额定了,准备一下明日便可前去。 许舒窈原本忐忑的心一下便落到了实处。 她唇角微弯,对着那个前来的送信的丫鬟道:“劳烦姑娘跑这一趟,回去替我谢过你们世子爷。” 眼神望向惠香,示意她给银子,可还没等她们行动,那丫鬟已经走了。 许舒窈也不放在心上,能在明哲堂当差的,也不差她这点碎银子。 回屋便开始为阿弟收拾,进了国子监,往后便只能住在那儿。 想到这她心里又跟着担忧起来,可许舒衡并不在乎,一个劲地说着让她宽心的话,那神情中的意气风发是止也止不住。 许舒窈叨叨了半天,一抬头看到阿弟翘起的嘴角,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臭小子。 他这样,倒显得自己才是放不开的那个。 因着年岁还小,陈安被允许同去,他此时也是一脸兴奋的表情。 许舒窈挑挑眉,到底还是止了口中那些未完的叮咛。 当晚,锦华堂那边得到消息也派了人过来,还送了五十两银子,说是给表公子的仪程。 接着,萧二老爷身边的程管事也来了一趟,见到程安便怪责道:“表公子不能去沈家族学怎么你也不去与二老爷说一声?” 然后这位程管事又朝着许舒窈道:“老爷这些日早出晚归地忙着,还真不知表公子前些日从族学回来的事……” 见这位程管事似是面有难色,许舒窈也宽慰道:“当初得亏姨父帮忙,都怪我们姐弟,回来本该去说一声的。” 两人都心知肚明,关键点出在陈氏那儿,也都不戳破。 其实沈家那会派了人过来,只是二老爷不在。 就是许舒衡这里,回来后也是去锦华堂报备过的。 程管事这才把儿子拉到一边好生嘱咐去了。 霁云斋里忙乱了一阵,到了翌日许舒衡走的时候,明哲堂那边又派了个人过来,说是世子爷着他送表公子前去。 许舒窈见这人眉眼熟悉,知道他便是萧墨身边常跟着的侍卫,心内亦是感激不已。 一番千恩万谢,又眼巴巴地送了他们出门。 无名见这许小娘子的神情,也宽慰道:“表小姐不必担忧,其间可过去探望的。何况,国子监每旬放一日假,若是有事,亦可向先生请假回府。” 许舒窈向这侍卫道谢,又目送他们出门。 许舒衡走后,霁云斋里一时冷清下来,松鹤堂昨儿便知晓许舒窈要送阿弟,也允她今日不用前去。 她有几日未去锦华堂了,自老夫人让她们每日上松鹤堂一个时辰后,陈氏便免了萧谨珊与她的请安,只说还是老夫人那儿要紧。 许舒窈这会想想便带了丫鬟去姨母那儿,昨儿过来的吴妈妈说二夫人嗓子不舒服,这趟过去她又顺道去小厨房煮了盅雪梨莲藕猪骨汤出门。 第34章 沈静姝 陈氏歪在紫檀雕花的月洞门架子床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见到她面上勉强浮起一抹笑来:“你来了?霁云斋离得远,不是说让你不用往这边跑了么?” 许舒窈把汤盅递给旁边的丫鬟,轻声道:“不碍事,今日阿弟去国子监了,老夫人那边准了外甥女的假。” 又指了丫鬟端着的汤盅道:“我昨儿听吴妈妈说姨母嗓子不舒服,特意去熬了这雪梨莲藕猪骨汤来,姨母可要尝尝看?” 说这话的当口,那丫鬟已经把汤盅放到了床前的小几上,陈氏并没有动,而是垂眼扫向对面坐得端正的外甥女,语气里好似带着几分歉意:“原是该我帮着打点这些的,可前些日你姨父与我置气,几日都不回正院,衡哥儿的事这才耽搁下来。” 顿了顿她又道:“眼下却是用不上了。如此也好,你既请动了老夫人与世子爷帮忙,他们总归是比你姨父人脉要广一些的。” 许舒窈不想就此辩驳什么,“也是老夫人宽厚,问起阿弟的事,舒窈才如实答了,还望姨母不要怪责才好。” 陈氏原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来,“窈儿!姨母在这国公府过得也是举步维艰,之前的事你应该有所猜疑了吧?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只怕是对我的心事早有察觉,我是想把你留在身边的。” 说完了这一长串后,她顿了顿,又艰难地启唇:“只是,不管姨母做了什么,我都是为你我好的,你能明白的吧?至于最后怎么是那邱公子的信出现在你的闺房里,姨母……姨母也是被算计了。“ 陈氏说这番话时,苍白的脸庞看起来情真意切,许舒窈心里并没有多少怨怼。 相反,她很平静。 没有人应该无缘无故地对你好,遇到了应珍惜,也要懂得知恩图报。 若是遇不到,也该放低内心的期待。 于是她也笑着道:“舒窈都明白的。” 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一会子客套话,至于彼此心里信了几分,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在许舒窈离开后,吴妈妈揭了那汤盅盖子,“夫人不若喝点!看这汤还热着,浮油都撇去了,炖的也够火候。“ 陈氏靠在床里头的大迎枕上有气无力地道:“你喝了吧!我身体不舒服的事老爷知道么?” 吴妈妈有些可惜手上这盅汤,不管两人内心如何,表姑娘的做派还是很让人产生好感的。 嗅着盅里冒出的香味儿,她就着汤匙一边喝一边道:“老爷知道了,听说还派了陈管事去霁云斋送了表公子好些东西呢!夫人便低头去认个错吧!老爷为何看重表公子?不还是因为夫人您吗?” 陈氏好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京城人也是奇怪,原先沈萧两家的婚事没有进展,旁人多以为是世子爷这边出了纰漏。 可自沈静姝封了二皇子侧妃后,人们又说原来是皇家看中了沈府的女儿,国公府争不过索性退让了。 大衍皇宫的凤仪宫里,冯皇后正听着下首的宫人禀事,突然有人传二皇子在殿外求见。 冯皇后面上现出了几分疲色,又挥手让下面的宫人退下,方道:“进来吧!” 二皇子朱景睿虽生得丰神俊朗,又有中宫嫡子的身份加持,但他本人看起来却并不矜傲,而是给人一种光风霁月的君子风范。 但此时走进凤仪宫的二皇子却蹙紧眉头,面上似隐有郁躁之气。 “儿臣见过母后!” “平身吧!” “不知母后唤儿臣来可有急事?” “你竟不知?”冯皇后突然提高了嗓音,“是谁允你这时向父皇请旨的?沈静姝那丫头来找过你?” 大殿内寂静无声,原先那些伺候的宫人都退到了凤仪宫的殿外,可仍然能听到里头主子拔高的声浪。 朱景睿脸色发白,半晌才道:“不过是一个侧妃的位子,却能让沈太傅一家与咱们绑在一条船上,母后又何必如此激动?” “哈哈……”从上首传来两声冷笑。 “你还真是鲁莽!上京谁人不知沈家与成国公府的婚盟,你偏要在此时出手,就这么急不可耐?你有没有去听听如今外面都在议论什么,他们说我皇家仗着势大抢了那萧世子的亲事。”冯皇后斥完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怒容。 见儿子不回话,她又紧接着道:“我原先不是与你说了,那沈静姝心比天高,之前见萧世子守在边关,便想着把宝押在你身上。我们只要保持态度暧昧即可,如今可好,你数年经营的好名声毁于一旦,也未讨好到沈家。” “儿臣的侧妃难道还委屈了她?” “她可是沈太傅唯一的孙女,又是沈熹年的女儿,又岂会甘于一个侧妃之位?”冯皇后冲着儿子发了一通脾气,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是如何向你父皇请旨的?” “儿臣只道吾倾慕沈家小娘子,其它并未多言。” 冯皇后听后若有所思。 朱景睿退出凤仪宫后,不由想起这桩事来,他前些日突然接到沈静姝的信,其中不过一些小女子的伤春悲秋之言,他一时想到两人曾在宫中的相遇,冲动之下去向父皇请了旨。 当时父皇只是看着他:“你确定?” 朱景睿点头。 “许正妻之位?” 他那会脑中想到母后曾经说过的话,半晌没有回答。 可下午宫里的圣旨就送到了沈家。 沈静姝也是懵的,听到赐婚圣旨到了,她起先心里是雀跃的,但后来才知是侧妃之位,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她知道,因为自己的冲动之举,从此沈家也被绑到了二皇子这条船上。 可一个侧妃,不就是平常人眼中的妾。 既是妾,又如何使得祖父叔伯都站在自己这边? 祖父三令五申不准二叔五叔掺和到皇子争储中去。 可她因为之前宫宴上的那次出彩,却无意中结识了二皇子。 那日冯皇后把她叫去凤仪宫,不仅赏赐良多,还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直言希罕这样的女孩儿,又说要是有她做女儿就好了。 沈静姝听得脸色微红,心思也跟着浮动起来,出了凤仪殿又与二皇子不期而遇。 清贵无言的皇子在那当下竟是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并说其表演让他印象深刻。 可回府后的沈静姝却并未如愿等来宫里的赐婚圣旨。 接下来萧世子回京,继而又掌了禁军首领的差事。 看到嫁入皇家无望,她这才急着掇弄阮氏重提沈萧两家的婚事。 无奈萧墨不接这茬,并在萧家二姑娘的婚宴那日当面回绝了她。 沈静姝想着阮氏与祖父接到赐婚圣旨时的错愕与惊恐,一时不知是悔还是恨。 第35章 夜会 她朝外面望去,见跟着的是那个熟悉的丫鬟秀珠,方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的这会来了?不是说了让你少来的吗?”幽幽的烛火下,这位身份不显的沈家大夫人的面孔有几分模糊。 只看到那尤为突出的颧骨,似泛着紫红的光。 蒋氏与二房的阮夫人相比,已经显出了十足的老相。 沈静姝望着自己的亲娘,一时没有说话。 这位惯常在阮夫人面前撒娇卖痴的小娘子,此时却表现出了足够的冷静。 大老爷沈长柏歇在了小妾那儿,原本给蒋氏守夜的两个丫鬟这会儿也在旁边的耳房里睡熟了。 “我不能来?“沈静姝冷冷地道。 “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如今二夫人阮氏才是你的母亲。这么久以来,你不是做得很好的吗?”蒋氏的声音淡淡的,说出来的话亦是没有丝毫的温度。 她与二夫人阮氏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阮氏是个温良恭俭的女子,她从小出生在诗礼之家,平生鲜少与人交恶,对人对事亦是大度优容。 而蒋氏则与她完全不同,出身不显,外貌不显,平日里几乎不笑,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就像此时,即便是面对久未谋面的亲生女儿,她亦是一副冷漠寡淡的面孔。 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那原本冷着一张脸的沈静姝却是捂着脸低低地抽泣起来。 蒋氏坐在那儿没有动,待得沈静姝哭完了,自己擦了泪,再睁着那双通红的眼睛质问她:“你就不问问我为何而哭?你可真够心狠的!我有时都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又哪里不快了?因为只做了二皇子侧妃的事?“蒋氏的声音依旧淡淡。 “这还不够?都是你当初给我出的馊主意,好好的国公府世子夫人不当,非去争那看不到希望的位子。”许是激动,她的声音有些大。 蒋氏忍不住上前捂住她的嘴,朝耳房那边看了看道:“你给我小声点!” ”那两人不是你的人?“ “是倒是,可谁又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蒋氏拧着眉,也不知想起什么,一时没有再说话。 沈静姝就这样瞅着她,心里又不得不承认,她到底还是像了蒋氏。 不管她在外面装得多么像一个性情温良的大家闺秀,在阮氏面前多么像一个娇养的小娘子。 可她是蒋氏生的,她最真实的一面,便是面前这个女人的缩影。 自私、冷漠,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沈静姝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就听面前的人又说道:“往后不要来了,你是二房的嫡女,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特别是进了二皇子府,你更应该依靠他们。” “他们是谁?” “你的母亲、父亲、哥哥、祖父,以及整个沈氏家族。”蒋氏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几分渗人。 沈静姝听着,只觉得心头一震。 良久,又听她仿似自语似地道:“你来找我,什么也得不到。该给你的,在你两岁时就已经给了。” 蒋氏说完便不再看她,而是背过身去。 沈静姝突然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她不敢去问,甚至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只觉得这么晚来这儿就是一个错误,她本不该来的。 可关于赐婚的事,她又有种隐隐的不安,想找这个女人说说话。 但此时,沈静姝却巴不得今夜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间屋子,也从来不曾听到过这番话。 她想离开,想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看着她几乎仓惶而逃,蒋氏却是无声地笑了。 沈静姝走得极快,后面提着灯笼的秀珠怕主子摔倒,只能加快步子跟着。 出了大房,她们一路急走,却听到不远处传来“汪汪……” 听到这声音,沈静姝方才从生母那儿出逃的恐慌都跟着被吓退了一大半,她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此时又在何处。 沈府就只有一人养狗,便是那沈少禹。 他有一只京巴犬,平日里极是宝贝。 沈静姝死死的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后面跟着的秀珠也是脸色煞白。 她们能感觉到沈少禹在树林前站了半晌,突然又掉头离开了。 还有渐行渐远的“呜呜……”的声音,是从那条京巴犬嘴里发出来的,像是在抗议着它的主人。 “好了,走吧!走吧……”那男子低哄着狗儿渐渐远离,直到耳旁只剩下林子里的风声。 沈静姝这才惊魂未定地带着自己的丫鬟快步离开。 只是等她们走远后,方才趴着的地方却是出现了一对主仆,而那条不肯离开的京巴犬正在草地上撒欢儿。 那男子看似被风都能吹倒,但眼神里却不见半分的孱弱。 他细细地跟着留下的痕迹,一路走到沈家大房的院门口,便没再往里去了。 翌日,沈静姝便病了,阮氏让人去请了医士来给她好好地瞧病。 她这一病,原先因为赐婚而焦头烂额的沈家人都安静了下来。 阮夫人对沈熹年抱怨道:“孩子也是不想的,老爷又何必雪上加霜地质问于她。既然赐婚圣旨已下,还是好好儿的准备送嫁的事吧!“ “你这愚妇!赐婚圣旨下达后老夫进宫见过皇上,你猜皇上是怎么说的?”沈熹年一甩袖子,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如何?” “皇上让老夫稍安勿躁,不如问问自己女儿的意见。” 沈熹年想着当时的情景,他是臣子,自然不能公然抗拒皇家赐婚,只好拿萧沈两家的婚盟说事。 阮夫人看着丈夫远去的身影,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沈静姝躲在窗帘后,手上的帕子是绞了又绞。 她突然一咬牙,目中露出一股狠厉之色,接着血便从嘴角流了下来,一会儿身体也沿着墙角滑了下去。 秀珠大喊一声:“小姐!” 阮夫人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乍然听到这声惊呼,一时便什么都忘了。 她急步进了内室,见躺在丫鬟怀里的女孩儿脸色惨白一片,脖颈嘴角上都是血,突嘶声道:“姝儿!” 第36章 府中姐妹 医士进屋后看到沈府小娘子的情形也是一阵摇头。 如此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人家咬舌自尽。 好在只是舌尖处伤了,血流了一些,这会儿也止住了。 医士开了敷的药粉和一副止血补血的方子才离开。 阮氏守在女儿的床前自责不已。 恨自己方才一时的动摇,居然因夫君的一句话对姝儿生了怀疑之心。 这孩子以死明志,差点酿成大错。 阮氏帮床上的女儿掖了掖被角,刚想离开,却见沈静姝已然悠悠转醒。 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来,固执地拽着自己的衣角。 那眼中满是清泪,蓄得满了,便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女孩儿嘴唇轻启:“阿……娘……” 阮氏一时间泪湿了眼眶,口中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别急!姝儿别急着说话,咱们好了再说!” 说完见躺在锦被中的沈静姝仍旧睁着一双泪眼望着自己,又忙拿手绢帮着拭泪。 站在一旁的秀珠看着这一切,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去。 阮氏这一上午都陪在芷兰居里不敢离开半步。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便感觉肩背酸疼,她身边的大丫鬟一边帮她按揉一边劝慰太太保重身体。 不一会儿,大少爷沈少禹也晃晃悠悠的来了,阮氏便耳提面命地让他去看望妹妹。 沈少禹表面应承着,人是真的到了芷兰居,只是在外面站了半晌便离开了。 成国公府,许舒窈自阿弟进国子监后,每日里只往松鹤堂待一两个时辰。 姑娘们年岁都不小了,萧老夫人亦不是夫子,要想一下教出什么名堂来也不可能。 只除了练字抄书,也会教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做这些的同时,陈氏那边已经开始给萧谨珊说亲。 柳氏亦不例外,萧老夫人也说让她对柳清婉的亲事上起心来。 知道与国公府结亲无望后,柳家人已经不止一次地写信让柳清婉回去了。 之前她还以爹爹被皇上忌惮为借口,可最近柳家对她下了最后通牒,限其在半年之内定下亲事,不然就回柳家老宅遵从祖母的安排。 收到信的柳清婉差点儿又病一扬。 一想到那个固守着陈规陋习的腐朽老宅,还有她的那些婶娘伯娘们,以前一年都难得见到几次父亲的继母。 她们终日穿着暗沉的衣裳围坐在柳氏的老祖母面前敬孝,那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柳清婉想到便是一阵背脊发寒。 柳母早逝,在她的记忆里,继母生得一脸苦相,似乎从来不会笑。 至少柳清婉就没见她笑过。 柳清婉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幼弟,便是这继母所生。 而父亲,则是在宁夏纳了几房妾室,听说还生了庶子庶女。 不管是宁夏还是柳家老宅,她都不想去。 若是能留在国公府,若是能…… 柳清婉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却渐渐地安定下来。 自出了霁云斋那件事后,陈氏消沉了一阵,眼下借着给萧谨珊相看亲事,又似乎满血复活了。 萧二老爷不是那记仇的性子,夫人递了台阶,他也就顺势走了下来。 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喜欢那妾室赵氏。 既然不好的印象已经留下,再装贤良大度便不合适。 对于萧谨荣的亲事,陈氏也索性采取了消极怠工的方式。 这确是无从指责了,必竟好事多磨,没见府里的世子爷都这年纪了还毫无动静的么? 萧谨荣亦是不急,再说三房那边急着明年娶妇,总要一家一家的来,萧二老爷想想也就不说什么了。 只让陈氏先紧着三姑娘的亲事相看着,毕竟女儿家可耽搁不得。 柳氏也知晓老宅给侄女儿写信的事,见柳清婉愁得小脸都白了,心里也暗下决心,这次要好好的给她把这亲事定下来。 柳氏找人搜罗了上京这些未娶妇的年轻男儿细细甄别着,却无意中听说清远侯府的三公子正找人说亲呢! 她不由得心里一动。 清远侯府便是府上国公夫人王氏的娘家,这三公子则是王绍玮的庶弟,王氏亲哥的庶子。 虽是庶出,但侯府家风清正,王敬承本人亦是通过科举入仕。 虽眼下官阶不高,但其本人勤勉努力,与那些只知胡混的膏梁子弟又完全不同。 而且有王家与萧家的这一层关系在,侄女儿若是能嫁进去,往后也不会受到什么苛待。 柳氏越想越觉得此人可行,当下便去了大房。 王氏听说了她的来意,微一思索后也答应回去问问兄长。 清远侯府那边的回复亦是很快,当下便决定让两人见见面。 为了小娘子的清誉着想,只远远的望上一眼便可,地点便安排在了成国公府。 为了紧着王敬承,还特意定在了休沐的日子。 这日上午,许舒窈三人从萧老夫人的松鹤堂里出来,原来每日都要同路回去的柳清婉却是道:“你们先回吧!我方才的耳环像是掉在松鹤堂了。“ 说着便往回走,许舒窈也未在意。 可她身旁的萧谨珊却是眼睛一亮,她把头附到这位表姐的耳边,悄声道:“表姐!我猜她肯定不是回去拿东西,要不我们打个赌?” “拿不拿东西与我也没关系。”许舒窈是无所谓的。 “你跟我来!”说着便要拖她一块过去。 许舒窈被缠得没法,只能慢慢地坠在她们的后头。 便是松鹤堂以西,有一小小池塘,里头种了些睡莲。 眼下已是深秋,花期也差不多结束了,但到底还剩有几分绿意。 且池塘上方修了一条小小的拱桥,站在拱桥的高处赏景,最是惬意不过。 萧谨珊跟在柳清婉的身后一路行到小小的池塘边,见那对主仆果然在这儿,又回头向后边的表姐招手。 许舒窈站定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却见那小小的拱桥上还站着几个锦袍男子。 而此时的萧谨珊,已经一脸兴奋地向他们挥手道:“二哥!四哥……” 再看桥下的柳清婉,也羞红着脸仰头朝桥上望。 许舒窈无意再闯入进去,也不等萧谨珊,忙带了丫鬟往回走。 第37章 破坏 那小娘子一袭鹅黄色的衣裙,此时正朝着他们挥手,眉眼看上去颇为俏皮灵活。 “那是令妹?”王敬承自然听到了她方才的呼唤,他面上带了抹讶异的笑,转头问国公府的两位公子。 萧谨文蹙眉点头。 他事先就被母亲告知了今日相看之事,原以为只柳清婉一人前来,没想到下方出现了三位小娘子。 既然萧谨珊作过介绍了,另一位又已经走远,他便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今日的主角身上。 萧谨文手指桥头的柳清婉,“那是我表妹。” 王敬承这才把视线从萧谨珊身上移开,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 柳清婉自然是好看的,她的距离又比萧家三姑娘离得近了些,因早就知晓有这一出,晨起时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小娘子穿着浅青色绣折技花图案的褙子,身段袅娜,如烟似柳。 在这已经有些肃杀的上京深秋里,便是那最生动不过的颜色。 感受到几人投过来的视线,柳清婉脸上泛起一抹适时的娇羞来。 王敬承看着那小娘子乌发上玉珠儿轻摇,一侧腻白的脸儿已经现出淡淡的红晕,心里头不由得一震。 他想起出府时嫡母说过的话:“这门亲事是国公夫人保的媒,小娘子出自柳家,便是宁夏总兵的嫡亲闺女。她如今寄住在成国公府,前不久才被萧老夫人亲自带在身边教养。两家离得也不远,你趁着休沐日去看一看,喜欢不喜欢就一句话的事儿。” 王敬承原本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对方竟生得这样的好看。 他一时心里也起了些异样。 萧谨文看着他的神色,大致有了数。 作为柳清婉的表哥,他与这位表妹相处了近三年,何况柳氏之前还打着让两人成亲的想法,萧谨文对柳清婉的了解又比旁人更深一些。 柳表妹自然是美的,可小娘子心思敏感又爱逞强,到底不若许表妹来得洒脱讨喜。 萧谨文心思一转,就联想到了方才匆匆离去的小娘子身上,听说是祖母请动大哥帮许舒衡争取到的童生名额。 想着那一晚大哥对他的告诫,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除了萧谨文与王敬承,拱桥上还站着另外一位看客,那便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萧谨荣。 他虽然不如四弟一样受过柳氏的指点,但桥上桥下的青年男女两两对望,一个意态恍惚,一个羞怯离去。 萧谨荣很自然地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想到柳表妹的婷婷之姿,再看萧谨文此刻把她介绍给王家庶子时的模样,他就替柳表妹不值。 所以,待得机会与王敬承独处时,这位国公府的二公子便指着不远处的萧谨文叹道:“你看我四弟,生得是一表人才吧?不但模样好,性子也好,就是柳表妹都没少在我们面前说他的好话。” 王敬承本来还沉浸在那份与佳人相见后的旖旎心思里,乍然听到这句,也不由得把视线投向那位国公府的四公子身上。 少年人身姿颀长,生得还是副清隽文雅的好相貌,笑起来仿佛让人置身于柔和微醺的春风里。 王敬承看着那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柳表妹来国公府多久了?” “过了今冬便满三载。”萧谨荣仿似不在意的回道。 可王敬承这时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他自认没有萧谨文的好相貌。 柳表妹与她的谨文表哥有青梅竹马的三载情谊,两人日日相对,又是那样一个优秀的人,她又岂能没有一点想法? 他当然听说萧谨文已经说了亲事,就是因为对方说了亲事,柳表妹才不得已仓促说亲的吧? 不然她也不会拖到现在。 王敬承想着一些,原本的那些旖旎情思也跟着慢慢地烟消云散了。 他自不会是那些为情所困的幼稚小郎君,得不到便要死要活。 也不想要一个心里没有他的妻子,清远侯府虽家风清正,可他只是庶出。 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的郎君,从小的想法就比旁人现实。 王敬承想要一位与自己举案齐眉的妻室,想下衙回府时有人嘘寒问暖,满眼都是他的样子。 何况那柳表妹美则美矣,身子似乎也过于柔弱了一些。 反倒不如成国公府的三娘子,生机勃勃,对着他们挥手时眼中都溢满笑意。 发现人不合适后,这位王公子马上就找出了柳小娘子的弊端来。 萧谨荣看着面前的男子从原本的异样心思里挣脱出来,目光也渐渐恢复清明,心里又是冷嗤了一声。 竟然是如此容易变节之人,那就更配不上柳表妹了。 送走清远侯府的王公子后,柳氏便把儿子招到身前问话,当得知对方的反应后,柳氏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这两年实在是为侄女儿的亲事操碎了心。 总归是他们萧家不好,毕竟她之前的做法也让柳清婉心里存了希望。 如今想到能把她嫁出去,柳氏感觉身上的担子都陡然一轻。 柳清婉最先的想法是想留在成国公府的,她没有见过别府的老太君,但与柳氏老宅的那位相比,萧老夫人无疑是顶顶宽和的人了。 柳清婉喜欢成国公府的氛围,又加之姑母对其宽厚,表哥表弟性子也好,寄住在此的日子,她并未觉得有何不便。 但眼下既然来了另一桩亲事,她又不得不重新思考姑母的话。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应了今日之约。 这会回了蔷薇院,她也是回忆起那王公子的长相来,是比较精干老成的长相。 不过是短暂的一瞥,柳清婉已经确认那人对她有了好感,这让她的心底有了些小小的愉悦。 与大多数生得好看的女子一样,这位柳姑娘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也相信这上面的杀伤力。 或许,在柳家老宅给的半年期限里,那清远侯府也算得上是个选择。 第38章 意料之外 没想到事情并未如她们以为那样去发展。 两日之后,清远侯府确实来了人。 来的还不是别人,而是那侯夫人周氏,也就是国公夫人王氏娘家的嫂嫂。 柳氏想着让这位侯夫人见见侄女,去老夫人的松鹤堂时也带上了柳清婉。 两人走到松鹤堂的门口,与陈氏一行刚好遇上。 陈氏心里暗恨这妯娌的好运道,不久前才定了儿子的亲事,没想这一转眼侄女儿也有了好人家。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老太太让自己带上谨珊来,难道这侯夫人还有别的人家要给女儿介绍不成? 几人进去后先给萧老夫人见过礼,又向侯夫人周氏问好。 周氏与众人客套着,眼睛扫到柳清婉的身上。 本来以为她要对这位未来的儿媳妇说些什么时,周氏却又看向萧谨珊笑道:“这位便是三姑娘吧?都长这么大了,我那会见到她时还只是小小的一团。” 说着她用手比给众人看,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萧谨珊红着脸道:“夫人快别说了。” 周氏却是拉着她的手问这问那,模样亲昵。 柳氏也没放在心上,柳清婉自认是主角,却被对方冷落,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又蓦然想到眼前这位是嫡母,那王公子是庶子呢,这样子似乎也情有可原。 可接下来周氏的话却让在扬的众人有些措手不及。 周氏拉着萧谨珊的手,面朝老夫人道:“老太君!我今日实为屋里那三子的亲事而来,想向你讨谨珊丫头回去做儿媳妇,不知老人家意下如何?” 听到这番话,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王氏也是一脸惊色的望向自己这位娘家嫂子。 不过她到底没有说什么,既然话都说开了,此时无论是阻止还是赞成,她都影响不了分毫了。 王氏心里有些埋怨周氏,如此改弦易张,让她这个中间人怎么去向府里的弟妹交待? 柳氏面上也是一片苍白,她有些担忧地去看自己的侄女,见她正死死地绞着手上的帕子,一副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模样,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心疼。 她伸出手去捏了捏柳清婉那只细白的手。 陈氏从最初的惊愕后慢慢地回过神来,心里也不由得琢磨起这桩亲事。 她方才在门前还羡慕柳氏的,到眼下轮到自己头上,也觉得那王公子是可行的。 虽是个庶子,可王家子侄少,统共嫡子就那两位,又都出自这侯夫人的肚子,且是居长。 王敬承作为府上的小儿子,无论对谁都构不成威胁,倒是过得更为自在。 且这王公子自己也争气,不但与寒门学子一样参加恩科,还榜上有名,去岁已经被圣上授了官。 何况她的谨珊从小性子跳脱,陈氏就没想过让她去做哪府的主母,与清远侯的这位王公子倒是正正合适。 陈氏是越琢磨越觉得此事可行。 萧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一出也觉得头疼,可周氏是个不错的人,亲事也是不错的亲事。 那王家哥儿前儿来了府,她也是知道的,小郎君还被两个孙儿引着到松鹤堂给她问了安。 只是对象换了人,这也说得过去,对外就只说那日便是来与三丫头相看的。 萧老夫人朝下首的陈氏望去,见她脸上已经隐现喜色,心中已然有数。 可也不能立马答应下来,接着屋内的众人便听萧老夫人道:“这事有些突然,还需得老婆子与儿子媳妇商议后才能决定。两家本就是姻亲,也不用多地拐弯抹角。这样吧,五日之后我再给你答复可好?” 既没有马上拒绝,那便是成了。 周氏面带笑容的应下,只是走的时候,又去了一趟国公夫人的院子。 两人进了屋,周氏才对自己这位小姑子陪笑道:“我知晓你想说什么,这实不是我的主意,是我那庶子,他自己说看上了你们萧府的三姑娘。” 王氏也觉得奇怪,两位姑娘放在一起,样貌上肯定是柳姑娘更胜一筹的。 更不用说这些只看外貌的年轻郎君了,可她那侄儿竟是看上了府上的三丫头。 见小姑子面带疑惑,周氏走近王氏小声地道:“你道他说什么,那小子说柳姑娘看上去太单薄了。我方才一看还真是,你说他邪门吧,竟去注意这些东西,这不是我们长辈应该注意的吗?” 王氏挑了挑眉,也不再说什么。 两家原本还在相看阶段,本就有反悔的余地。 只是这样一来,那柳姑娘就更难了。 想到三房的柳氏,王氏也是一阵头皮发麻,二房与侯府皆大欢喜,柳氏那边只能她去面对。 许舒窈是这日晚上才知道的。 带来消息的是那位从不踏足霁云斋的萧谨珊。 许舒窈一看这位三表妹的样子就知道有大事,但她也不问,只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等着她自己主动往外倒。 果然,没过多久,萧谨珊便道:“过几日我便不用去松鹤堂了。” 许舒窈:“嗯。” 萧谨珊又道:“你就不好奇是为了什么?” 许舒窈:“是为了什么?” 结果这位却是红了脸,小声地道:“娘亲要把我拘在屋里绣嫁妆。” “咳……咳……”许舒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猛地一阵咳嗽。 对方见到她这样,总算是满意了,又抛出一个问题:“表姐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晓得,那你说说看!”许舒窈这会还真是被勾起了兴趣, 萧谨珊方才扭扭捏捏地道:“上次跟着柳表姐过去的事你知道的吧?就是他!” 许舒窈自然是知道的,且也听说了柳氏帮柳清婉说亲的事,难道…… 许舒窈面上的神色终于是取悦了这位国公府的三姑娘,她继续红着脸磕磕绊绊地道:“便是你想的这样,我都不知……我都不知他怎么就看上我了,今日突然让侯夫人上咱们府上提亲……” 见面前的人还沉浸在自己带来的消息中回不过神,萧谨珊接着絮叨起她甜蜜的烦恼:“不过是个庶子,真不知晓娘亲怎么会同意的。你是不知道当时柳表姐的神情,像是要把我吃掉似的。” 说完她似有些烦恼地吐吐舌头。 第39章 邀请 她是千娇万宠的国公府三姑娘,可自两位表姐到府上后,旁人多是夸她们姿容如何如何的出色。 萧谨珊内心其实也是憋了股子气的。 王敬承与侯夫人这回的举动算是让她既赢了里子又赢了面子。 且不讲那王公子是否真如旁人所说的那般优秀,但就这慧眼识珠而言,也着实取悦了她的心。 三表妹走后,许舒窈虽然有些唏嘘,但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归根结底与她并无太大的关系。 只是连萧家三姑娘都要嫁人了,往后府中除了她与柳清婉外,便只剩下一位年岁还小的四姑娘。 许舒窈对嫁人并不排斥,但也没有多少热望就是了。 毕竟以她如今的条件,还有陈氏的态度,都不知会被配给什么样的人家呢! 许舒窈对陈氏没有信心,但与萧老夫人相处得还不错,她喜欢这位国公府的老人。 也能从心底里感受到老人家对她日复一日的亲近。 这让许舒窈对当初的决定感到庆幸。 娘亲去后,她已经很少感受到这种来自他人的善意了。 所以对于老人家的好,许舒窈除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表现在行动上。 譬如今儿来松鹤堂,她便让丫鬟捧了一盅熬好的神仙粥过来。 粥里放了山药、芡实。 山药需蒸熟后再与浸泡过的芡实同煮,可补脾益胃、促进消化。 刘嬷嬷从丫鬟手中接过粥品,又听表姑娘说昨儿见老夫人晨间用膳没有胃口,回去后便开始准备材料,心里也感叹她的这份细心,所以也别怪主子对她另眼相待。 刘嬷嬷笑着把粥放到食案上,又揭开盖子道:“老夫人您尝尝看,说是有开胃助消化的效果。” 柳清婉正坐在旁边的位子上低头喝粥,明显的手一顿,不过并没有人去注意她。 自亲事被抢后,这位表姑娘整个人都明显地沉郁了几分。 开始大家还以为她又要像以往那样一病了事,可这次她却是撑了下来。 不但没有病倒,便是来松鹤堂,也是日日不落的,且大多数时候都要比许舒窈来得早。 但一个人的精气神是骗不了人的,每次看到她一个人闷闷的,丫鬟们都敢上前凑趣,所以即便人来了,也是独自坐在那儿。 还好老夫人有时会与她说说话,稍微打破一下那份尴尬。 早膳后,萧老夫人照例是让两人抄写,不过这次抄的不是佛经,而是一幅字。 正抄着,外面就传来了客人。 进来报信的刘嬷嬷一脸的微妙,“是沈府的阮夫人与小娘子。” 萧老夫人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她回头看到许柳二人都朝自己望过来,像是临时起意地道:“你们两个把笔暂时搁下吧,跟我出来接待客人。” 几人一道从里间走了出去,就见王氏也过来了,她身前站着阮夫人与沈静姝。 阮夫人今日带了茶色的抹额,上身是一件同色的对襟缎袍,下配靛蓝色马面裙。 衣饰还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可她眉心微蹙,倒不似上一次来那般从容淡定了。 再看沈静姝,面色也不似前次红润,甚至有些苍白。 许舒窈不过扫了一眼,便走过去与两人见礼。 有王氏这位国公夫人在扬,她自不会越俎代庖,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的。 不然老夫人又让两人出来做什么? 沈静姝有些意外今儿一来就遇上了两位表姑娘,上次是很随意的就把人找来了,这会却是直接与国公府老太君一起出来的。 且老人家看着这位许小娘子说话时的表情,温和中透着慈爱,就好像对着自家的小辈。 沈静姝觉得这情景有些刺眼,不过她今儿来还有要事。 两方各怀心事地坐了,阮夫人方才道明来意,原来是因为女儿入二皇子府提前办小宴的事,想邀请国公府的公子与小娘子们前去捧扬。 阮夫人说完,沈静姝也看着在座的许柳二人道:“到时柳表妹与许表妹也一起来吧!” 许舒窈正不知该怎么回,就听上首的萧老夫人道:“老婆子我代他们应承便是,这都是小事,孩子们过去热闹热闹又有何不可?还劳你特意跑这一趟,着人下帖子便好。” 话自然是对阮氏说的。 看到国公府的老太君发了话,阮氏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外面都在传二皇子抢了世子爷的婚事,这名声到底于姝儿不好。 可一个月后女儿便要入二皇子府,封的又是侧妃,也不能大操大办,所以她才决定给姝儿设个小宴,请一些熟悉的哥儿姐儿到府上去聚一聚。 之前还怕老夫人不答应。 阮氏一脸感激地向萧老夫人道了感谢的话。 提到女儿却是一声叹息,萧老夫人瞅着阮氏的模样也是疑惑。 长孙说沈家有攀龙附凤之心,可眼下看似乎这阮氏还全然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老人家不觉就把目光转到下首挨着阮氏而坐的女子身上,见她虽然脸色略有些苍白,但却并不似其母一般对改变亲事有丝毫的抗拒之色。 萧老夫人的目光里渐渐泛起那么点儿深思来。 许舒窈又一次目睹了这位阮夫人不惜脸面为女儿计长远的做派,心里跟着叹息一声。 阮氏母女走后,王氏忍不住道:“咱们真要去给她们做面子?” 萧老夫人哼了一声,“还是去吧!难道你愿意旁人说你儿子被甩了?再者你之前不是与这阮氏交好?做不成亲家也别成了仇。” 国公夫人听着婆母的话,一时又想到长子,她后来细细观察,并未见萧墨有什么颓丧之举。 应该……原就不中意这沈家女。 这样也好! 王氏想通后道:“我儿芝兰玉树的好儿郎,去!怎么不去?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在宴上相看小娘子。” 说完她又望向许舒窈与柳清婉两人,“你们也是一样,都打扮得精神点!把这当成一次平常的交际,说不定亲事就这样解决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抿着唇笑,许舒窈也垂眸作娇羞状。 第40章 不必感谢 一年相比别人动辄两三年的准备时间是有些紧张,但也还赶得过来。 自这位三姑娘的亲事定下后,陈氏便不让她出去了。 萧谨珊如今除了绣自己的嫁衣,还要跟着二夫人理账,顺带着学习些管理内宅的事务。 偶尔许舒窈去锦华堂,她便从里头钻出来, 好奇的问这问那。 其实她的这位表姐也是每日困在府宅里,又哪里有什么新鲜事说给她听? 不过今日倒是有一件的:“沈府的阮夫人上门邀请成国公府的少爷小姐们去参加小宴。” 话一出口,这位三表妹果然瞪大了眼睛:“居然有这种事!那大哥哥去不去?” 许舒窈双手一摊,“这个……我也不清楚。” 面前的人“嘁”了一声,又一脸兴奋地道:“你看到沈家姐姐了?她眼下如何?好不好?” “看上去很好。”许舒窈拧眉想了想,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倒是落落大方。 甚至相比上一次来,反倒多了些自在从容,大约是亲事尘埃落定的缘故吧。 就是阮氏…… 一想到阮氏,她忍不住回忆起那夫人在松鹤堂里的模样,是相比上次更甚的谦卑讨好。 透过这阮氏,许舒窈会不自觉地想起小陈氏。 待得惊觉过来,又为自己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位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妇人身上感到讶异。 而后她找到了理由,或许,在潜意识里,自己有些嫉妒那个被妇人偏爱的小娘子吧。 “她怎么能好呢?侧妃可是连婚礼都不让操办的,她可是沈太傅的孙女,沈熹年的独女……”对面一连串的质问砸得许舒窈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茬。 只能含糊道:“难道……她还能拒婚?” 不料,萧谨珊听到了却是凑到她耳边道:“外面都在传是二皇子抢了大哥哥的亲事,可是抢了怎么只给个侧妃的位子,这也太……” 她想说太不珍惜,那沈静姝竟然也咽得下这口气! 许舒窈却不想与她在这猜来猜去了,不管是萧墨要毁婚还是沈静姝攀龙附凤,又哪里关她的事? 她们无端在此为旁人劳神费口舌,还不如多吃点好的来得实惠。 说到吃的,许舒窈赶忙道:“我今儿做了八珍糕,给你也带来了一盒,要不要尝尝看?” 萧谨珊便嚷着让丫鬟拿来尝尝。 出了锦华堂,许舒窈看看时辰,估摸着萧老夫人这会应该起来了。 老人家有歇午觉的习惯,一般每日用过午膳后会睡上半个或是一个时辰。 她们回霁云斋拿了给老夫人准备好的那盒八珍糕,这才一路往松鹤堂而去。 守在门口打帘的丫鬟见到是她,像是想说什么,却也没有阻止,许舒窈并不以为意。 可她脚才迈进那湘妃竹帘之内,却见里头坐着个男子,他脸上带着抹笑意,正与老人家说着什么,样子散漫而随意。 这人……不是萧墨又是谁?! 许舒窈被他脸上的笑容晃了晃,她第一次见到世子爷这样真诚的笑。 不似那种凉薄的冷,是这般浅淡随意的微笑。 眼下的扬景,她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萧老夫人率先开口:“愣着做什么?快进来!”说着向她招了招手。 那原本侧坐着的锦袍男子也转过头,许舒窈朝他福了一福,“世子爷!” 也不知这人到底点没点头,又或只是扯了扯嘴角。 她这会儿已经朝萧老夫人走去,站在丫鬟端过来的杌子边道:“舒窈上午回去后做了八珍糕,里头放了茯苓、芡实等健脾之物,特地拿了来给老夫人您尝尝。” 说过便把手上的食盒打开,一股甜香味便冒了出来。 丫鬟端过来的杌子离老夫人极近,自然,坐在老夫人另一侧的萧墨也离得不远。 他静静地看着这女孩子走到祖母的身边,声音亲昵,似无作伪。 糕点的味儿一时也充盈在他的鼻息里,萧墨不惯用甜食,眉心自然地蹙了起来。 萧老夫人已经就着许舒窈的手尝了一块,又道:“味道不错,你的手也很巧。” 等食完,又笑着对不远处的刘嬷嬷说:“看来我晚上还得多用碗粥。” 刘嬷嬷也笑着附和:“可不是?表姑娘早上端来的粥就极好。” 又转头问她都放了些什么,许舒窈便认认真真地回了。 老夫人察觉到长孙半晌没有言语,大约是觉得他一个男子坐在此处无趣,便催道:“不是方才说了有事?你自去吧!” 萧墨挑了挑眉,目光向那放八珍糕的食盒望去,见尖尖的盘子上已经缺了一块,是方才祖母与这许氏女吃掉的。 他站起身,撩袍走了。 许舒窈松了一口气,那样一个人杵在眼前,她实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索性唤了人便只与老夫人说话了。 她并未在松鹤堂里待多久,出来后一路往南走。 许是方才见过那世子爷的缘故,走到拐角处又向通往明哲堂的路上望了望,看到上方的亭子里竟真的坐着个人时,许舒窈有些不想面对地闭了闭眼。 对于要不要上前去打个招呼这件事,她犹豫了半晌,又思及此人之前帮过阿弟,最终还是迈开步子,沿着那不高的几级台阶走了上去,福身道:“世子爷!” 那人坐得高高的,应该是早就望见她了,此时也不知在看什么,竟是好半晌才转过头来。 许舒窈能感觉到萧墨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见他沉默,又道:“舒窈上来是想谢谢您之前帮阿弟进国子监的事。” “倒是不必,是你阿弟自己的本事。”斜上方传来男子淡漠的声音,一如他此时给人的感觉,沁着深秋的凉意。 许舒窈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从这位世子爷不耐的眼神中,她相信了这句话。 阿弟学业优异,只是欠缺机遇与一双拎他起来的手。 而眼前这人,无疑便是那双手。 可他却断然否定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他不屑于她的感恩。 当然,也是在撇清自己。 许舒窈想明白后,倒是并不感到难过。 相反,她几乎为他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而内心欢呼。 作为一个除了自己别无他物的小女子,她可不想被谁追着讨人情债。 第41章 心思不纯 说完她便打算离开,却听面前的男子又道:“我方才在松鹤堂,见你给老夫人送的吃食里放了药材,你懂医?” 许舒窈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底气有些不足:“略……略懂。” “既是不懂,往后还是不要擅自添加那些东西了 。“萧墨盯着这个心思不纯的表姑娘,直到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他却还是不放过地道:”要讨好也不急于一时。“ 许舒窈这会的脸色已经不止是苍白那么简单了,从苍白到通红。 是气的。 她万分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若是没看到他该有多好。 或是即便望见了,也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 这人的恶意那么明显,她早便感受到的。 不过是因为萧老夫人,她喜欢这位老人,而他与老人又是那么的亲昵。 不过是因为阿弟,他是真的帮了阿弟的忙。 所以,鬼使神差之下,她竟想到上来给此人道谢。 大抵是活得不耐烦了。 许舒窈定了定心神,等脸上那股子血气褪下去后,才看着面前的男子道:“世子爷请放心,我往后会注意的。这药膳与糕点的方子都是阿娘留下来的,而阿娘的方子则来自于我的外祖,他曾是一位老太医。” 她一口气说完,也不管那人此时又是什么样的表情,接着道:“至于讨好,我心里是比谁都希望老夫人身体康健的。世子爷若认为是讨好,那便是吧!” 说完这句,她近乎落荒而逃。 一直到那女子没见了踪影,萧墨才有些僵硬地移开视线。 无名咂摸着世子爷方才的话,心说怪不得那许小娘子连礼都不行就跑了。 不过该讲不讲,世子爷还没对哪位小娘子说这么长的话呢! 这是不是变相的认为世子爷也是挺注意这位许小娘子的? 等许舒窈回到霁云斋、完全冷静下来后,抛开萧墨本身再去思考他的话,又觉得不那么气了。 作为老夫人的长孙,他提出这样的质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老人家身体本就衰弱,即便是太医那里传下来的药膳方子,也不定对所有人都有用。 若是与什么正在吃的药相冲,她虽是一片好心,但也许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来。 萧墨能去注意这件事,恰好说明他对老夫人的看重,她正该高兴才是。 许舒窈再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样子,虽然有些冲动,但大抵是之前便对那人的所作所为起了怨念。 不过她也没错怪对方,就算药膳的事是提醒,后面那句“不要急着讨好老夫人”显然带着十足的偏见。 既然已经离开,许舒窈也就不再想这件事。 又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往后若非万不得已,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老夫人是老夫人,萧墨是萧墨,她怎么能因为对方是那位老人的长孙就以为他也与自己存有一样的同理之心呢? 蔷薇院里,柳清婉这些日都是一副郁郁不得开怀的样子,她身边伺候的徐妈妈也很是发愁。 “姑娘还是应该放宽心,不过是一次相看不成功,又能说明什么呢?那侯府没看中您,是他王公子自己没眼光,并不是姑娘你 不够好。” 这位姓徐的妈妈一路跟着柳清婉从老宅到国公府,看着她被众人喜爱。 那会仆妇们都以为姑娘要做府里的主子,对她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她自己也是意气风发,可自两年前亲事被老夫人否掉,老爷又出了那样的事,姑娘从身到心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不但身子越来越孱弱,性子也变得拧巴敏感起来。 倒是那位许小娘子,本来就是个破落户,自比一般人耐摔打。 都跟自己的姨母闹到那份上了, 又不得二房的哥儿喜爱,却愣是因为讨好老夫人而翻了身。 徐妈妈心里自然是站在柳清婉这边的,自从姐儿的亲事被二房抢走后,心里也跟着起了怨念。 不过有些事自家姑娘不是不会,而是不屑去做。 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也少不得劝道:“姐儿可别只顾着自己生闷气,别看那许姑娘看着一副好性儿,心思灵醒着呢!一见自己姨母靠不住,转头就把劲儿往老夫人身上使。不过一碗粥、一盒糕饼便能哄得人帮她安排阿弟上学。姐儿且看着吧!这还没完呢,松鹤堂那位只怕还会帮她挑个好夫婿。” 柳清婉被这位徐妈妈念得耳朵起茧,不在意地答道:“许表妹会的多,我比不上她。” 徐妈妈啐了一口,“姐儿可别这么说,庖厨之事,哪里又真的需要一位闺阁小娘子自己亲自动手的?” “你是说许表妹那些吃食都不是她自己做的?” 徐妈妈凑近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 柳清婉为难地摇头:“咱们真的去请一位厨子进三房,那管理内宅的国公夫人不会发现?” 说过又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还是想点别的吧!” 只是经这徐妈妈一点拨,柳清婉突然想到自己在柳家老宅那制香的手艺来,说起来已经好久未碰过了。 她想着想着,眼睛瞪大,里头一片幽深的亮光。 徐妈妈看着这样的柳清婉,却是无声地笑了。 两人正关在屋内说着悄悄话,忽然丫鬟在外面大声道:“二公子!二公子您不能进去……” 听到声音的主仆已经一站一坐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抬头见到萧谨荣,徐妈妈马上扮了一脸哭腔道:“二少爷!您这……这又是何苦?我们姐儿心里已经够难受了,您好歹也为她着想下吧!” 再看柳清婉,眼里蓄满清泪,真真儿是我见犹怜。 萧谨荣望见后,往里头冲的步子生生便顿住了,忙摆手道:“好,你莫哭!莫哭呵……我就是来看看你,这丫鬟无论如何也不让我进来。我是怕你有事,情急之下才硬闯的。” 柳清婉一脸哀容地道:“如今二表哥你也看到了,可以回了么?” 萧谨荣无奈地笑了笑,终究是转身走了。 第42章 屋顶上的小娘子 从屋内出来的徐妈妈看到他又来了,也是毫不迟疑地拦住了去路,“小姐已经歇下了,还望二公子不要让老奴为难才好。” 萧谨荣瞅了瞅眼前的老妇,皱眉道:“你过来,我问你些事。” 蔷薇院门前,萧谨荣与徐妈妈正说着话。 “柳表妹怎的哭了?是因为亲事不成的缘故?” 他皱着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王家那庶子有什么好嫁的? 这想法变得如此之快,现在发现不是良人岂不正好? 徐妈妈低着头,想到丫鬟从松鹤堂回来后说的话:“咱们小姐要是像二房的表姑娘一样就好了,如今松鹤堂上上下下都喜欢她,妈妈你是不知道,小姐在那儿都没人说话。” 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二公子一脸忧色,“亲事是一方面,如今小姐每日都要去松鹤堂,过得艰难些亦是难免的,二公子还是不要再问了。” 萧谨荣听到这话,眉头忍不住蹙得更深了些。 他想到与柳表妹一起去祖母跟前学规矩的许氏孤女,再一联想重阳节那日的扬景,就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当日不过是想利用邱公子的信戏弄戏弄陈氏和这许氏女,不想竟被其识破。 还真是好本事! 萧谨荣眼神阴戾的站了一会,才朝面前的老仆摆摆手,转头便离开了蔷薇院。 徐妈妈在他离开后,面上却是浮出一抹笑来。 院子里的丫鬟见了,觉得有些古怪。 明明方才还是一副横眉冷对、寸步不让的样子,怎的一转眼就变了脸? 是那二公子与徐妈妈说了什么好事不成? 徐妈妈进屋后见柳清婉并未歇下,而是倚在床头发呆,心疼道:“姑娘也别担心,姐儿在这府里除了有姑母,还有嫡亲的表哥表弟。比那许姑娘好上不少呢!” 柳清婉听到她说起柳氏并不以为然,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要紧。 开始说得好好的把她当媳妇看待,后来不是说舍弃就舍弃了。 徐妈妈知道姑娘对三夫人心中有怨,一时想起才见过的二公子,“姐儿是怎么想的?二公子像是对姐儿有情。” 说这话时,她凑近了一些。 柳清婉面上一怔。 萧谨荣! 生得一副女气的长相,屋内早就梳笼了个丫鬟。 其父又是庶出,加上还有位讨人嫌的继母陈氏。 可以说柳清婉之前从未把目光放在此人身上过。 应该说在那位萧世子面前,所有的表哥都黯然失色。 可此一时彼一时,姑母这边没了指望。 柳清婉想着这个人,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慢慢滑过一抹似带算计的笑来。 许是有松鹤堂的那番话在先。 沈家小宴之前,府里果真准备给三位小娘子裁制时新的衣裙。 陈氏原是不允女儿去的,可萧谨珊见两位表姐都去,便求到老太太的面前。 萧老夫人瞅着她们,对陈柳两位儿媳妇道:“你们都不去,两位表姑娘又不熟悉上京的这些小娘子,便让三丫头带着她两位表姐吧!往后也没有多少这样的时候了。” 既然有老夫人发话,陈氏也就不说什么了。 许舒窈被国公夫人叫去量身后回来,天已经有些黑了。 大约是老夫人吩咐了什么,今儿给她量身的媳妇子格外的仔细。 这么一耽搁,便拖到了现在。 可她对大房这里的环境并不熟悉。 出了王氏的院子,估摸着霁云斋的方向,很自然的便选了靠右的那条。 她与惠香就着些不太明亮的风灯走了一阵,直到快要与靠左的那条道汇合时,便看见左边那条道上立着个男子,他身后似还跟着个小厮。 许舒窈也没在意,许是府上的哪位表哥路过也说不定。 可她正要走,就听前方那小厮道:“二少爷真要在此堵那许小娘子?我们等了这么久,或许人已经走了。” 许舒窈才迈出去的步子猛地顿住,她身后的惠香也被唬得停在了原地。 两人蹲下身来,不远处另一个声音道:“走不了,我们虽在左边,她从右面来也可望到。” 是萧谨荣?! 他这么晚堵自己干什么? 许舒窈的脑子里一时涌起许多种念头。 在这成国公府,她自认已经足够的谨小慎微,却也不知不觉地得罪了人。 萧谨荣算一个,因为姨母的缘故,他对自己似乎有着很大的恶意。 还有那位世子爷,他好像也对她怀有莫名的偏见。 甚至姨母陈氏,如果利益足够大,她应该也会随时出卖自己。 正想着,惠香蹲着的身子一歪,许舒窈也被绊了一下。 “呀……” 她嘴里溢出一声低呼,等许舒窈意识到之后,已经晚了。 “人在那边!” 听着后方传来的脚步声,许舒窈慌不择路地往回走,见旁边有条小道,便一头窜了进去。 她脚方才是崴着了,一瘸一拐的。 之后,萧谨荣倒是没有追上来,不过丫鬟也丢了。 感觉鼻端有馥郁的香气传来,她再瞅瞅眼前的环境,就看到小道的尽头,竟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那树干一路延伸到不远处的屋顶。 许舒窈灵机一动,萧谨荣走错了道,待会便会回来。 她很快把裙边扎到腰间,朝那棵高大的桂花树走去。 正值深秋,还有些未败的花儿挂在枝上,香气一时充盈在鼻端。可她并未忘了眼前的处境。 许舒窈顺着树干爬到那木顶上,顿时觉得安全无比了。 她想,即便萧谨荣这会回来了,也定是不晓得一个闺阁女子竟是躲到了屋顶上吧! 她不太担心惠香,萧谨荣找不到她,拿一个丫鬟也无用。 感觉脚上有些痛,她又把鞋子袜子都褪了下来。 可是就在许舒窈摇晃着白嫩嫩的脚丫子细看的时候,才突然发现不对劲。 怎么连脚上面的窝窝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震惊的朝屋内望去,就见那侍卫正举着盏琉璃灯,而他的主子也往上方望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都是一脸的错愕。 第43章 抱住 桂子飘香,月华如水,又顺着那明瓦流泻进一室的清辉。 原本闭着眼的男子听着上头窸窸窣窣的声响,起先以为是老鼠,也没太在意。 可后来明显感觉到声音不对,这才让无名点了灯。 抬眼竟见到一双女子的纤足,娇娇小小的,在月色的映照下玉白莹润。 萧墨闭眼后再睁开,一时有些不确定自己看到的。 可转眼便与上头的小娘子四目相对。 她张圆了嘴,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你……你……”后面的话还说未出来,人便往下滑去。 萧墨面色一变,转眼便到了门外。 许舒窈在心里哀嚎一声:“我命休矣!” 只是她一路滑下屋檐又落到半空,紧跟着眼前一晃,身子像是被什么带了一下,倒是阻了向下的势头。 她感觉到自己撞上了一块硬物,心里只以为是截树干,赶忙伸出双手牢牢攀住。 等缓过了这股劲儿,才感觉到身子正贴着一处热源,衣裳料子的触感那么的清晰。 许舒窈惊恐地抬头,便对上一双清润幽深的眸子。 男人微低着头,似是才反应过来。 良久,才见他启唇说道:“还不下去?” 许舒窈扭过头一看,见他两只手低垂在身侧,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她脑子里有些懵,原本在屋内的人,怎么此时到了屋外? 且刚好站在她下落的地方,难道这位世子爷是有心救她的? 不过,这不重要。 她该庆幸这个刚好,让自己此时不至于瘫手瘫脚、全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许舒窈终于松开双手,一骨碌地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又朝面前的人福了一福,动作倒是行云流水。 “多谢大表哥!” 无论怎样她都该说声多谢的。 萧墨紧绷着脸,看着面前一脸假笑的小娘子。 他挑了挑眉,倒是变脸得很快。 一会世子爷,一会大表哥的。 方才明明吓得脸都白了,此时又端的是副谄媚讨好的模样。 “你这么晚在此处做什么?”萧墨问。 许舒窈看看眼前,除了自己与他,便只有那位杵在门前的侍卫,倒不好提到萧谨荣了。 “方才去了国公夫人的院子,路过此处闻到桂香,便顺道走来看看。”危险解除后,她很镇定地回道。 许舒窈到底是陈氏的外甥女,二房那些恩怨,自是不便与这位世子爷说道的。 良久,才听他道:“嗯。” 又吩咐身后的无名:“你去她院里唤个丫鬟来。” 接着他的视线下移,又撇开了。 许舒窈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着的脚,她有些不自在地把脚丫子往裙内缩了缩。 屋内那盏琉璃宫灯已经搁在了几案上,方才说话的男子也不知去了哪儿。 许舒窈自找了处地方坐下来,才好好生生地把鞋袜穿上。 百无聊赖之下,她又抬头去看装了琉璃瓦的屋顶。 屋顶之上,是大半轮的月亮,照着不远处那个一碰就自己摇晃的躺椅。 她瞅着竹椅上头铺的上好的貂皮垫子,心说这位世子爷也是很懂享受的。 在这样一个暗香浮动的秋夜,有什么事比躺着看月亮来得更惬意的呢? 不想还好,一想她都有躺上去的冲动了。 过了一会,霁云斋的两个丫鬟都来了,惠香见了她一脸急切地迎上来,“姑娘!” 许舒窈见她没事,正想问问方才的情况,抬头看到萧墨从门外走了进来,便立时又止住了话头。 对面前的两人道:“扶我走吧!” 她坐着,惠香还不以为意。 这会听说要扶,又担忧的去望许舒窈的脚,“怎么伤了,要不要紧?” “不碍事,走吧!”说过又向萧墨福了一福,这才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待得两人离开后,屋内的男子拉过那张铺了貂皮的竹椅躺下,方淡淡地问道:“怎么回事?” “小的方才去霁云斋的时候,里头的人都是一脸的焦急。听说是让她们接自家小姐,二话没说便跟过来了。” 无名立在主子的跟前,说完见他没有回话,又道:“有个路过的小厮说二公子之前在这不远处堵人,小的猜想……” 萧墨听完向他摆摆手,又闭着眼睛睡去了。 许舒窈的脚倒是不碍事,郑嬷嬷要着人去锦华堂,也被她叫住了。 身为太医的外孙女,到底还是存了些本事。 她自己细看了看,见未伤到筋骨,就用了些跌打损伤的药先敷着。 翌日谴人到松鹤堂去告假才言明此事。 萧老夫人听说后,立马让丫鬟拿了她的名帖去请医。 那大夫来后,见病人已经作了处置,不过一夜的时间,肿便消了,也大赞她这药膏好,言语间有一窥究竟的意思。 许舒窈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 外祖离开得突然,她并不想在此事上节外生枝。 只是她在养脚时,柳清婉与萧谨珊都来陪她说了好一阵话。 特别是萧谨珊,见了她便一脸急色地道:“怎么就崴到了呢?沈家过几日便要设宴了,这可怎的是好?” 许舒窈伸伸差不多好全的脚,“不碍事,到时保证能陪你一道去。” 萧谨珊眼下得了好亲事,说话的声气儿都要比往常大一些。 明年便要出阁,作为姑娘家外出参宴的时候几乎没有了,眼下她正卯着劲儿要在小宴上一展风头呢。 若是这位表姐去不了,她还真怕祖母也不让自己去了。 所以听说许舒窈脚伤后,这位萧家三姑娘反倒是除霁云斋的人以外最担心她的那一个。 柳清婉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眼眸不由得低了低。 今儿她在院里遇上二表哥,那人叫住自己后,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柳表妹!你别担心!我已经帮你出过气了。” 柳清婉当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眼前这位萧家的三姑娘,可她看上去好好的。 这第二讨厌嘛…… 她讨厌这位许表妹吗? 自然是的。 第44章 新衣 好像于自己很难办到的事,她只是简简单单便完成了。 不仅容貌与她不分伯仲,且会各种技能,做鞋、做糕点、还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甚至连柳清婉引以为傲的针线活都被她给比了下去。 最可气的是,许舒窈还有一张巧嘴,在松鹤堂不仅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便是那些丫鬟、仆妇都喜欢到她跟前凑趣。 柳清婉想到在柳氏老宅里那些被祖母逼着苦练针黹绣艺的日子,两手都不知被扎了多少下。 可她后来还是练成了,甚至连严苛的祖母都露出了满意之色。 所以重阳节她才选了绣屏风,可没想到…… 柳清婉看着眼前一派热闹的表姐妹,低声问道:“表妹是怎么弄伤的?” 许舒窈一面应付着萧谨珊,一面道:“昨儿从国公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得晚了些,又没提灯笼,才不小心崴到了。” 这谎话她说了多遍,眼下已经到了脸不红心不跳的地步。 其实此时回想起来,许舒窈也是后怕不已。 不敢想象要是那会真的从屋顶上摔下来会成怎样。 当时她只想着避开萧谨荣,又仗着腿脚灵活,才生了爬树的念头。 关键爬树也就罢了,还要爬到屋顶上去。 好巧不巧的,竟遇上那位世子爷。 不过,也幸好遇上那人,才让他做了人肉垫子。 虽然这肉垫子是硬了些,但好在皮实呀! 若是来个身子弱的,把人砸伤砸死了她又上哪儿赔去? 许舒窈一时脑洞大开,看上去便稍稍有些分神。 柳清婉则是望着她的样子无声地笑了笑。 探病的两人说了会话便离开了。 走在路上的柳清婉似乎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些。 自发生了那件换亲的事后,她与萧谨珊明面上还是表姐表妹地叫着。 萧谨珊是张扬的性子。 陈氏平日里被两位妯娌压着,大约也把这份压抑传给了她。 是以眼下突然翻了身,便有一种刻意显摆的感觉。 萧谨珊见到柳清婉面带微笑,忍不住稀奇道:“表姐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么?不妨说出来让表妹也高兴高兴?” 柳清婉停下脚步,回头时已换上一副无奈之色:“表妹的高兴事还少么?我这儿的倒是不值什么的。” 说完她便带着丫鬟走了,萧谨珊听着对方话里的暗示,总算是放了心。 许舒窈昨日已经问过惠香,萧谨荣追上她后没见到自己这位主子果然是把人放了。 惠香是锦华堂陈氏拨来的人,那位二公子心里到底还是怕这丫鬟去告状的。 把人放走后又叫回来,像是为自己开脱似地道:“跑得跟兔子似的,我只是想问她点事,你不要到处乱说。” 看着许舒窈拧着眉不说话,惠香又道:“姑娘觉得他说的是真实的么?若是我们不躲,姑娘的脚也不会崴着。” 小丫鬟一脸地后悔,许舒窈不由好笑地道:“现在这样,肯定是随他怎么说了。” “那姑娘怎么不告诉二夫人?”自上次霁云斋发生了那件事,惠香也知晓二房的这对母子面和心不和。 许舒窈没有说话。 姨母当时还要把她塞给萧谨荣呢! 若是知晓他这样,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觉得下次再见到这位二公子还是与他把话说清楚才好,但也得在白天,彼此都心平气和的情况下。 像昨晚那样黑灯瞎火的,他要是真把自己怎样了,又去哪说理去? 萧谨荣不就是怕姨母把自己许给他吗? 他不想娶,她又何曾想嫁过? 过了几日,许舒窈的脚果然是恢复如初了。 府内新制的衣裙也送到了小娘子们各自的院落。 如今已是九月末,一件薄袄裙外面还要加上无袖的比甲才正好。 给许舒窈送来的上袄是一件浅青,一件淡紫,比甲则是杏黄色与白色的织金料子,下裙是与上袄同色的织金马面裙。 惠香抱着那衣裳一脸的兴奋:“姑娘要不要试试看?” 来府里两年有余,许舒窈极少认真的打扮过。 成国公府虽是四季置换新衣,但以往霁云斋都是去锦华堂领表姐妹们挑剩的颜色与款式。 这次却是不同,大房的国公夫人作主,从选料到衣裳的样式都是按照她们的风格与尺寸量身定做。 便是配饰也每人送了一匣子。 许舒窈想到下午萧谨珊来看她时那一脸的遗憾之色,“若是裙子再短些,衣袖再长些就好了,我喜欢你这一套。” 以往她若是这样说,许舒窈便会很识相地道一句,“喜欢便拿去吧!” 可今儿却不一样,这些衣裳过了国公夫人的眼皮子,拿过去便是害她了。 许舒窈笑着对小丫鬟道:”明儿便穿给你看!” 郑嬷嬷已经从惠香手里接过了那一摞衣裙,“可别弄皱了,老奴还是赶紧帮姑娘收起来才好。” 惠香嘴角往下,摆出一脸作怪的苦相,惹得巧薇笑着拧了她一把。 雨竹与墨兰也笑,许舒衡如今人在国子监,她们两人却依旧守在这霁云斋里。 平常没事的时候,便多是来许舒窈的屋子,抢着做些活计。 丫鬟们的小心翼翼她都看在眼里,也并不阻拦。 就说柳清婉上次来过后,还一脸羡慕地笑着道:“表妹这儿有四位丫鬟伺候呢,不像我那蔷薇院,平日就那两个,有时被派出去后,便只剩下徐妈妈和我,想唤个人使都找不着。” 萧谨珊是知晓实情的,是以接话道:“那两人是表弟屋子里的丫鬟,你要是觉得人少了,可去我那屋里唤个跑腿的。” 萧谨珊屋里有四位贴身伺候的丫鬟,还不讲那些二等三等的,合计起来只怕有十来位之多。 许舒窈自认是个寄住的表姑娘,倒是没想那么多。 但她也听说柳清婉原先是带了丫鬟来的,后来都被主仆两人以各种理由遣走了,如今便只有柳氏给她的两个。 既然表妹帮着回了,她自不会接这话茬。 但她不知道自己没注意的时候,柳清婉已经朝雨竹扫了好几眼。 她们这边领了时新的衣裙,萧墨这日也难得从连日的训练中抽出身来。 每到岁末,圣上都会组织一些考校,选拔的活动,甚至还有冬狩。 禁军虽不直面沙扬,可也得随时准备着。 第45章 惊艳 萧墨则是坐到了老太太的对面,拿起一个素馅包子吃了起来。 老夫人见此,忙让身旁伺候的丫鬟帮他添了副碗筷。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吃了,方才道:“不是祖母使人去唤孙儿的么?” 萧老夫人哼了一声,“我之前与你说的事忘了?” 萧墨一顿,马上换了副笑模样道:“怎么会忘?去沈家是吧?我倒是不介意的。” “阮夫人专门跑这一趟,你就去露个脸,也算是破了外面的谣言。” 萧老夫人说完,见孙子没答,又道:“府里几位表姊妹都去,她们没参加过这样的宴席,你帮着照看一下,可别被谁给算计了去。“ 说完见他眉头紧蹙,好似不太情愿的样子,又半认真半打趣地道:“也不全是为她们,反正明儿便是休沐日,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顺便也看看这上京的小娘子们,遇到顺眼的回来与祖母说,我帮你上门提亲。” 萧墨一听,倒是乐了,合着老太太是双管齐下呢,他轻声笑道:“孙儿遵命!” 萧老夫人又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面上露出满意之色,“这才对嘛!” 萧墨没想到老太太对那许家表妹还挺重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劳动他帮忙了。 想到那位小娘子,他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一身娇软的皮肉,落到他身上,软弹馨香。 偏她还像个八爪鱼一样四肢并用地缠上来。 说老实话,他那一下也是懵的。 原本只想着稍稍阻一阻,让她不至于摔得太难看。 对方可倒好,把他当救命稻草。 心里一时想到她前些日说过的话,遂开口问道:“听说二婶娘的父亲是位老太医?” 老夫人这会已经用完晚膳了,食案也已撤下,这会正在丫鬟的伺候下漱口。 听是听清楚了,却是等了一会才回他:“是,那人早去了,当初被打得头破血流出来,你祖父念着他过去救治的恩情,便作主牵了这桩婚事,也是担了一些风险的。” 老夫人想了想,又抬起头:“难道你有什么秘辛想问?” 萧墨的笑容闪了闪:“您不是说人都走了么?孙儿是听说许表妹自己医脚,才想起来问问的。” 其实是想到她那会憋着一股气回自己的话,说外祖曾是太医,药膳方子来自祖传云云。 竟真有其事,他的笑容一时有些凝重。 面前的老夫人倒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当时娶陈氏进门就是走了明路的,宫里那位没的这么多年了还纠缠不放。 萧老夫人便道:“没有便好,小娘子懵懵懂懂干干净净一个人,什么都不知晓,有事还是不要让她扯进去才好。“ 萧墨并未在松鹤堂里多待。 出来后走了几步,想了想问道:“表姑娘的脚伤好了?” 他每日最常带的便是无名与无影两个侍卫,无名在明处,无影则在暗,今日跟着他的便是无影。 是以那晚主子为何出现在屋外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无影道:“好了,后来请的那位大夫还赞其药膏好用呢,不过表姑娘没有应他的话茬。” 一时萧墨也就不再说话。 回到明哲堂他才好好地洗去这一身的尘气。 翌日,许舒窈早早地起来梳洗准备,统共两套衣裳,巧薇给她选了那套浅青色的衣裙,配素色织金的无袖比甲。 头发则是挽了个温婉别致的偏髻,又插了珍珠梳篦。 巧薇看了妆匣里那朵鹅黄绉纱的绢花一瞬,最终还是把目光挪开了。 她心里有些遗憾,姑娘还在孝期,不然可以把这朵绢花戴在头上,才是漂亮呢! 许舒窈看着妆镜中已经梳好的发,笑道:“这样便好,过犹不及。” 可巧薇看了看镜子,又把那枚珍珠梳篦取下来,选了另一枚珠子偏黄的梳篦戴上。 许舒窈再往镜中看,确实比方才那个银白的增了些许颜色,便笑着夸她:“果然好眼光!” 不能簪花,也在尽力给她打扮。 许舒窈照旧带了巧薇与惠香这两位丫鬟出门。 府里的哥儿姐儿今日都是先到松鹤堂给老夫人请安后再一块出门。 当许舒窈出现在已经坐了一屋子人的松鹤堂时,一下子便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 她乖乖地走到萧老夫人面前行礼问安,老人家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又对国公夫人道:“我早就与你说了,这丫头还可以更好看,虽然说人靠衣装,但她是把衣裳也穿得不一样了。” 被这么多人围观,许舒窈这会的脸色也有些红了,“窈儿哪有老夫人说得这么好?” 萧老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就是不常在外人面前露面,不然那些人哪还保得住自己的头衔。” 她说的大约是京城里那些美人、才女的头衔。 一时众人都被老人家的话逗乐了。 柳氏看看身旁的侄女儿,方才引起众人惊艳的还是她。 不过老太太可没说得这么露骨,只是夸了一句便罢了。 柳清婉今日穿的是身樱草色的衣裙,比甲则为淡粉色。 甚至头上也插了枚粉色的绢花,远远望去确如那枝头的花骨朵儿,透着难言的楚楚之色。 只是侄女儿身量单薄了些,到底不符合老人家的审美。 像眼前的这位许家丫头,即便通身素雅,可她肌肤粉润,眼神清亮,唇珠不点而红,身段更是玲珑有致。 她今日挽了偏髻,垂首时露出一截腻白的颈儿,耳上一点丁香,真真是把小娘子娇美柔婉的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萧老夫人这样夸许舒窈的时候,不仅女眷们神色各异,就是在座的两位公子都有些不自然。 萧谨文目光轻轻地扫了一眼,自上次绛囊的事后,他已经尽量去忽视这份感觉了。 没想到多日后再见她,心里仍然止不住泛起异样。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萧谨文往许舒窈的方向望去,她正与三妹妹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方的打量。 可视线一扫,他便对上母亲的目光,带着一丝儿探究,或者还有关切。 “谨文,你不舒服?” 萧谨文身子一震,有些勉强地笑道:“母亲也发现了,儿子许是昨夜没有睡好。” 接着他还揉了揉眼睛,尽量表现出一点真实的疲惫来。 柳氏看着儿子:“若是疲惫,便不要去了。” 萧谨文垂着头像是想了几息,方道:“也好。” 第46章 曲水流觞 旁边的萧谨荣看了自己的这位四弟一眼,面上已经有了些轻松的神色。 他比谨文长了两岁,可对方却更像一位兄长。 萧谨文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笑容温和,行事妥贴。 在成国公府,萧墨是那个无人企及的存在,他一出生便是毫无争议的世子爷。 萧谨荣是从来就不拿自己与那位比的。 可面对四弟谨文,他还是比不过。 谨文是下至仆妇小厮,上至老夫人都挑不出错处的人。 他像是没有缺点,什么都力求完美。 与这样的人同行,别人便只能注意到他。 何况还有柳表妹,像她们这样的小娘子大约喜欢的都是这种类型吧。 听着周围的说话声,萧谨荣的视线又往那中心处望去。 据说那日这位许家孤女崴到了脚。 竟是这么快就好了。 他特意选在晚上去堵她,也是听了柳表妹院里那位仆妇的话,想着给她一个教训,或是吓吓她,让她日后别事事只知拔尖争宠。 没想到人没堵着,她自己倒是崴伤了脚。 看在她还算识相,没有去陈氏那儿告状的份上,此事便罢了。 屋子里众人寒喧了一阵,才一路出了二门坐上马车离去。 知道萧谨文不去了,老夫人又把二孙萧谨荣叫到身前,让他务必看顾着点府里的妹妹们。 萧谨荣倒是老老实实地答了,不过他觉得这些妹妹里不包括那位许氏孤女。 就她那样的,精的跟什么似的,又哪里需要他看顾。 等这些孩子们走后,老夫人才问大儿媳:“墨儿呢?” “早上便不见了,媳妇也不晓他这会去了哪里。”王氏如实回道。 老太太也没再说话,她虽然有心让长孙去看看那宴上的小娘子们,但毕竟选择权在他。 就那阮氏的态度,给沈家一个台阶下也未尝不可。 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今那储君的位置未定,长孙去走一遭,也算是破了皇子抢臣妻的谣言。 彼此都留足了面子,日后也好相见。 为了这次小宴,成国公府一共出动了三辆马车,三位小娘子一人一辆,萧谨荣则是骑在马上,车旁跟着同去的府卫与丫鬟小厮们。 沈府只隔了国公府两条街,是以他们到的时候还早。 沈静姝与阮氏出来迎接了众人。 可让许舒窈意外的是,她竟然见到了二表姐婚宴当日遇上的那位公子。 看着他出来迎了萧谨荣去男宾处,许舒窈一时有些懵。 没想到那位公子竟是沈家人! 见许舒窈往自己兄长身上看,沈静姝就有些瞧不上这许氏女了。 即便看上长兄,也不用做得这么露骨吧,好歹该掩饰一下。 不过以她们沈家的门楣,也不是这许姓小娘子高攀得起就是了。 沈静姝笑着与萧谨珊打招呼,她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的衣裙,外头披着深蓝色的云帔,头发高高地挽成灵蛇髻。 加上人本来就不矮,这样一番打扮,竟是比国公府的三位小娘子都高出半个头来,倒确实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她与萧谨珊说着话,许舒窈和柳清婉两人便被有意无意地晾在了一旁。 阮氏看到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招了她们进园子。 沈府为了沈静姝这次的小宴可谓是煞费苦心,府内不但在园中引了活泉,还在泉水的下游设了曲水流觞的席面。 所谓曲水流觞,便是把装着各色果酒、菜肴、糕点的吃食放在托盘里,又沿着上游的水缓缓送到宾客们的面前。 而分坐在流水两侧的男女宾客们想吃什么,便让身旁的侍者帮着捞起那顺流而来的托盘。 不止如此,在宾客们的后方,还布置了各色的花卉,除了时令的黄白菊花,还有盆栽的月季与山茶。 这使得座中的宾客们便如置身花海,眼前是曲水流觞,鼻端是暗香阵阵,还有什么比这让人觉得惬意的呢? 许是因为阮夫人亲自引领的缘故,许舒窈与柳清婉坐的倒是不至于太往后,甚至排在了中间靠前的位置。 随着她们的入坐,便不时有些窃窃私语声传来。 “两位是谁?竟生得这般好看!” “还真是好相貌!一位纤纤若柳,另一位则是清水出芙蓉。” “跟着成国公府的三姑娘一块来的,似乎不是上京的人。” …… 议论的多是女子,而对面的男宾们则是用注目礼来表达他们这一霎那的惊艳。 有几位纨绔公子更是直喇喇地看过来,含蓄的便只扫一眼就垂了头。 也有一些表现正常的,像清远侯府的那位二公子王绍玮,他之前就在国公府见过两人,此时便只是礼貌的笑笑。 而今日作为主人家的沈少禹见了许舒窈也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来。 感觉到这些有意或无意的打量,许舒窈好歹还能保持镇定,柳清婉则是红了脸,便更添一层楚楚之姿,直惹得流水那侧的几位男子更加心猿意马起来。 萧谨荣见了气怒的用眼神警告,可旁人看他只是庶房的公子,也都不当一回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眼睛往哪里看不成? 沈静姝作为宴席的主角,原先就有才女的名声在外,更兼身段高挑、容貌秀美端庄。 虽然眼下是入二皇子府为侧妃,但二皇子是夺嫡的热门人选。 若是那人一朝登上大宝,这侧不侧的也就不重要了。 所以今日为这小宴她更是挖空了心思,一身的绯红色,似是要弥补正日子不能着红的遗憾,也有份与正妃暗自较量的心思。 可此时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许柳二人身上,沈静姝心里已经后悔了。 那日原不该张这个口的。 她笑盈盈的站起身来,给远处的仆从打了个手势,让其开了上头那眼活泉的口子,泛着微微雾气的水流便哗哗向下,它们拍击着两侧,发生汨汨的声音,一时便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 第47章 炮灰 得了吩咐的管事,又忙招呼众仆把菜肴与酒水依次摆到水面上的托盘中。 一时席间惊叹声不绝。 倒是不在于这菜式有多好,就是图个风雅与新奇,毕竟这样的席面不是谁都有心力置办的。 就连清远侯府的二公子王绍玮,也暂且放下交谈的兴头,朝上游望过来。 好在他坐得本就靠前,旁边的侍者不过几息便捞起一盘蟹酿橙放在了他面前的食案上。 蟹酿橙是将蟹肉蟹黄填入橙盅蒸制,融合果香与蟹的鲜味,食起来口感极佳。 开始那几盘还只能紧着前头的宾客,但随着放入水面的托盘越多,后面翘首以待的众宾们也渐渐每人分到了一两盘。 众人一面用着佳肴,一面大赞沈家人的用心。 侍候在旁的仆妇便说这是沈家大小姐的主意,于是那几人又把沈静姝夸了一遍。 纷纷称赞其果然是得了圣上肯定的才女,竟是在宴席上也有如此的巧思。 沈静姝坐在女宾第一席的位置,听着下面宾客们发出的赞叹声,笑容倒是更为真切了一些。 红衣胜火,气度从容。 如斯美景,似乎大家都忘了她原本只是连婚宴都不配大操大办的侧妃而已。 也就是平常人们口中的妾,因为对方皇子的身份,说起来好听了一点而已。 沈家女这么高调,男子那方几乎都抱着欣赏观望的态度。 小娘子们却并非全都买她的账。 座中便有位身量微丰的小娘子边享用美食边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做皇子正妃呢,神气什么呀?” 微胖女子今日穿着一身浅金桃红二色的撒花褙子,模样里没有一般小女子的谨小慎微,言语中对主人家也不甚尊重。 能这样呛沈太傅府的孙女,或许旁人会以为她出身高贵,又或是有什么倚仗,但其实并不是。 此女名唤石中玉,就是这名字的谐音,还有不少人暗自笑话呢。 石中玉虽然姓石,却只是骠骑将军府二房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庶女。 而封了将军的却是长房,石中玉作为一个庶女,为何会对沈静姝出言相讥? 这还要从石家长房那位嫡长女石秋月说起,据说石秋月便是皇后娘娘为二皇子选的正妃。 偏她与沈静姝才貌相当,又是人们公认的京城双姝,以往没少被拿在一块相提并论。 所以此番是为府中堂姐鸣不平呢! 石中玉这话说出后,左右俱是一静。 有几位小娘子已经用袖遮脸,去掩下那不自觉崩笑的嘴角。 只是半晌也没人接这话茬。 本以为要就此冷扬时,却又有一人懒洋洋地道:“谁说不是?帖子送到府上,我就是来看她笑话的。偏我那兄长老说她好。” 回话的是清远侯府的嫡女王竹君,这位也是个厉害的主儿,平日里谁也不怕。 王竹君之所以接这位身份不显的庶女的话茬,并不是她与此人有什么交情,纯粹是看沈静姝不顺眼罢了。 至于她口中的兄长,便是对面的王绍玮。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不大,却又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 首先是王竹君的兄长,当即就递了个眼刀子过来,其次便是沈静姝那些男女拥趸们。 有人便回道:“静姝姐姐怎么你们了?来了这宴席还要说风凉话,哪个女子不想做正头娘子?可这是她能决定的吗?” “哼……之前在萧世子那儿不是有机会?偏要做两头下注的事,怪得了谁?” 石小娘子此话一出,在座在众人心里都是一震。 有几位已经搁下手中的杯盏,竖起耳朵听起这难得的秘辛来。 沈静姝的笑容终于是端不住了。 她虽不至于直接听到这些话,可无奈传话的人多呀。 大家无论是视线、还是耳朵都往这边转,想不知道都难。 席上都是一些小娘子与郎君们,也没有长辈在扬,便是平时给她撑腰的阮氏也早已避开了。 沈静姝又朝对面的沈少禹望去,毕竟就算两人关系不睦,但自己若是名声有瑕,也关系到他这位沈府的大少爷不是? 可沈少禹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吃着,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浑不在乎。 沈静姝的心里忍不住生出一股恨意来。 她的这位兄长,好似从未站在她这边过。 他大约只念着那位不知去向的妹妹,殊不知眼前的自己才是真实。 想着这些的沈静姝心里反倒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目标,那位与她一样冷漠的狠女人告诉她的目标。 皇后与二皇子固然是戏耍了她,可只要对方真能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她今日的忍耐便是值得的。 沈静姝一边饮着手中的果酒,一边更坚定了心中的打算。 就在这时,院门口一阵骚动,突然便有人大声地报:“二皇子来了!” 众人都抬起头,便看到那身着赤色圆领衮龙袍的二皇子在众侍卫的簇拥下朝这安置了曲水流觞席面的院子走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匆匆赶来的沈熹年以及一脸欣慰的阮氏。 席间与石中玉和王竹君争论的小娘子看到此景,狠狠剜了一眼两人,面上已经露出满满的得色。 而坐在首位的沈静姝,明显地握紧了手中的酒盏,只是她囿于平日礼数并没有表现出多么过激的反应。 一直到二皇子走到近前了,才与众宾客一道站起身揖手而拜。 被簇拥着的二皇子眼神柔和地看了看一步之遥的沈静姝,方面向众人道:“诸位平身吧!今日孤亦是与众宾一样,是为静姝小姐的小宴而来,诸位且自畅饮畅聊,无需因孤的到来而毁了兴致。” 朱景睿本就生得俊朗,又端的是副清风朗月般的风仪,一时惹得座中的小娘子们春心浮动。 便是沈静姝在他的注视下也是面庞微红。 二皇子在此,沈熹年与阮氏也都不便离开,一时这曲水流觞的席面倒是安静了不少。 只他让宫人赐了礼,略坐了坐便离开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外头竟是报那位成国公府的世子爷来了。 座中人俱是面面相觑,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第48章 萧墨的看顾 莫非这位性子冷沉的世子爷还对沈静姝余情未了,趁她尚未嫁人之际来扮一回痴情萧郎。 不说许舒窈,座中亦有人与她差不多的感受。 但更多的人则认为,萧墨能来,恰好证明沈萧两家交恶是为虚言。 也并非如传言那般是沈静姝攀龙附凤,也非二皇子强抢臣妻,很可能撕毁婚约只是出于双方的意愿。 萧墨一来,原先男宾的第一席便让了出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世子爷倒是与沈静姝平和地打了招呼,并没有如许舒窈等人所期待的那般存有什么眼神或是言语上的痴缠。 萧墨在沈少禹的身边坐了下来,他今日穿着一身织锦云纹的玄色袍服,头发并不像在座那些小郎君们披散在身后,而是一根都不剩的束进冠中,显得尤为利落干净,同样也与周围格格不入。 沈静姝看着这个本该属于她的男子,心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后悔吗?当然是有一些的。 她原可以不用去争那渺茫的未来,只安安稳稳地等着成国公府的提亲便好。 也就是在前几日,沈静姝才听说萧墨知道她曾与二皇子通信的事。 怪不得回京后他便对自己越发冷漠,直至不理不睬。 沈静姝一边暗暗观察着对面的男子,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 席面用到现在,大家已经不再去捞水里的托盘了,又因为有个正二品的禁军首领在扬,也不敢大声喧哗。 便是之前的石中玉与王竹君,也变得安分了不少。 萧墨只随意的尝过几样,便不再动筷箸。 期间倒是有朝女眷那边扫了几眼,萧谨珊看到这位难得一见的大哥哥望过来,还对着他殷勤地挥了挥手。 萧墨的目光又移到许舒窈的身上,见她望见自己后,还拿起食案上的果酒尝了好几口,眉头就忍不住地皱了皱。 一时想到祖母的话,让他务必看顾一下府里的妹妹们。 这湖州来的小娘子也是个不知死活的,在自己不熟悉的府邸,竟也饮得欢畅。 萧墨眼瞅着那张沾过酒后愈加红艳艳的嘴唇,突然觉得很不顺眼。 他又转头朝自己这侧的郎君们望去,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几张涨红的脸。 就连萧谨荣也在往她那儿看。 不过,或许他看的是柳家那位表妹也说不定。 萧墨想了想,便起身走了出去。 许舒窈原先一侧坐着柳清婉,另一侧坐着萧谨珊。 但萧谨珊不像她,身为成国公府的三姑娘,她以往没少参加这样的宴席。 又适逢定下了亲事,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此时正像个花蝴蝶一样与众人寒暄呢,跟她旁边的那位小娘子说累后,又换到了别的位子上。 许舒窈看看在郎君们的注视下一声不吭的柳清婉,又看看与萧谨珊换了位子的那个板正的小娘子,实在是觉得索然无味。 在她正想出去转转时,便有个沈府的陌生丫鬟走了过来。 “许小娘子!有人在外边寻你。”那丫鬟附在她耳边道。 许舒窈一看国公府的几人都在,便是对面的萧谨荣也在。 正有些纳闷时,忽然想到那位沈家的大公子。 想着那人一阵风都吹得倒的瘦削身板,一时心有戚戚焉。 难道是他又找自己打听什么? 对于那位公子,她不知怎么的感受不到丝毫的威胁,甚至还有一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亲切。 “好,我随你去。”说过便带着巧薇走出了院子。 只是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看到那位沈家大公子。 萧墨站在一株叶子落尽的葡萄架下向她望来,许舒窈远远地行了一礼,“大表哥!” 见他只是点了点头,便提步想走。 此时丫鬟已经离开,她也不晓得寻自己的人到底在何处。 “你等一下!”正要离开,就听身后的人这样道。 许舒窈愣愣地转头,心下方才想到找她的人或许就在眼前。 她有些疑惑的抬头望去,见这位世子爷也在看着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脸上,或者是唇上。 继而眉头微蹙,像是不悦。 许舒窈想着这人之前对自己的偏见,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萧墨的注视着面前的小娘子,或许是今日特意打扮了一下,相比往日的贞静而言,她的身上又多了一份明媚。 微偏的发髻上簪着桂花黄的珍珠簪子,露出一侧小巧的耳垂,莹润粉白。 萧墨的视线偏了偏,“你喝酒了?” 见小娘子抬头诧异地望着自己,半晌又道:“祖母让我看顾着你们些。” 许舒窈一时胡思乱想的心也落回实处,她自认与这位世子爷不熟,见过的寥寥几面不是嘲讽就是警告。 或者是把对方当了人肉垫子。 他应该没有管自己喝不喝酒的权利吧? 她一时又有些举棋不定,对于没有国公爷的成国公府,眼前这位世子爷还真有行使家主的权利。 那这样的话,管这些小辈们是否饮酒,好像……又是合理的。 但听他说到是萧老夫人的交待,许舒窈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没有喝多少,多谢大表哥的提醒。” 说着还用手比了比,“大概只有这么多。” 看着她这稍皮的模样,萧墨也挑眉笑了笑。 只是他目光落向某处,立时又恢复成了原先那副冷淡的样子。 “嗯,你回去吧!也与她们说说,出门在外,还是少喝些,也免得中了什么腌臜的手段。” 对于这位世子爷难得的好心,许舒窈也是很懂得投桃报李的。 她一时脸上都堆满了笑意,“好,我们会注意,我也会把大表哥的话转述给表姐表妹的。大表哥你也要注意!” 说完她便心情愉悦地走了,并不理会对方是不是一脸的错愕。 沈静姝站在门内看了半晌,席间她一直注意着萧墨,见他走出来,原想与他说说话的。 可转眼,就见那许家的孤女走了过来,笑靥如花地唤他大表哥。 而这位原本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的威严男子,却好脾气地嘱咐对方不要喝酒。 他方才的笑里竟有一丝儿的温柔,那是沈静姝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的。 他何时与自己这般温柔地说过话? 若不是对方一直冷着脸,她又怎会……怎会看上那二皇子? 见许氏女马上就要过来了,沈静姝忙避了进去。 萧墨沉眉看着前方,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低笑:“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他回过头,便对上王绍玮那张探究的笑脸。 第49章 双双中药 萧墨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府里的妹妹。” 王绍玮听到后,便没了兴趣。 成国公府的小娘子没几个,有两位已经嫁了出去,如今就还剩下萧谨珊与一位庶出的小娘子。 萧谨珊配了自己的庶弟,至于那庶出的小娘子,他更是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 王绍玮看着对面这位表兄,心思一转,“静姝要进皇子府了,沈家人怎么想的?把自己早早地与那位绑到一块。” 萧墨听后,蹙眉看看他,“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说完便提步离去。 王绍玮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再说回院子里,即便是曲水流觞的席面,吃到最后也没了意思,有入厕的,有出来遛弯赏景的。 沈静姝作为主家,便提议带宾客们去沈府的摘星台看看。 说是摘星台,其实是沈家人借着府中地势所砌的一处高台。 后来四围再植上松柏翠竹,下缘修了条蜿蜒的水渠,石阶从山脚直达山上。 既然无事,众人自没有不可的。 其中石中玉小娘子与王竹青因为席间说了主人家的坏话,此时自不好再跟随。 沈静姝又把目光投向成国公府的几人,“许小娘子也不出去走走吗?沈家的园子虽不若国公府的气派,但也有些别致的景儿可堪一赏。” 许舒窈微微惊讶,这是她来到府上后对方第一次主动与自己说话,以往这样的问题都是直接抛给萧谨珊。 其实她心里是有些无语的,当时相邀的是她,来了却又摆出这样一副姿态。 但来不来许舒窈作不了主,萧老夫人或许是念着她们年龄不小了,像在极力制造外出的机会。 许舒窈原就不想看什么摘星台,又有世子爷方才的叮嘱,眼下是更不会去了。 “多谢沈小姐相邀,我们还是不去了。”许舒窈拉了跃跃欲试的萧谨珊一把。 沈静姝也未再劝说,而是嘱咐这里的丫鬟们小心伺候着,可别怠慢了客人。 可她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神情中满是冷意。 沈静姝走后,这布置曲水流觞的小院便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许舒窈抬头一瞅,见座中除了她们便只有石小娘子与王小娘子,一时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不出她所料,王竹青与萧谨珊一拍即合,说要带她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那摘星台有什么好看的?青天白日的,爬上去只有日头不见星星。 还累死个人。 她们之前又不是没爬过。 许舒窈再把目光投到柳清婉的身上,“表姐想去么?” 柳清婉为难道:“我一个人不去可不可以?” 刚好,许舒窈也不想去。 接着她又问了萧谨珊此行的去处,嘱她早点回来。 她们走后,院子里原先的席面已经撤下,取而代之的是冒着热气的清茶。 沈府的丫鬟亦是殷勤备至,许舒窈呷口茶,她之前尝了这儿的糕点,不知是不是在水面上飘了一阵的缘故,总感觉带着点潮意,口感并不好。 于是便招了巧嶶道:“我之前带的那些糕点呢?拿出来佐着茶吃!” 点心没有几个,圆圆小小的,躺在纸包里,许舒窈吃了两个。 糕点偏甜,她也就没叫柳清婉,这人原先就不爱吃太甜的。 只是今日对方却是主动对巧薇道:“我也尝一个!” 许舒窈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太往心里去。 兴许对方今日想尝试了也说不定啊! 只是用了两个糕点后她就明显地感觉到不对劲,不仅身上发热,心里也像火烧似的。 一时许舒窈的脑子里涌过许多的念头,难道真的被世子爷说中了? 是谁在害她? 又想到自己用过的糕点,难道是巧薇? 可是马上她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巧薇要害她早害了,又何至于等到现在? 许舒窈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对两个丫鬟道:“你们陪我出去一趟吧!肚子有点疼。” 说过向柳清婉点点头便出了院子。 周围有些仆妇来来去去,巧薇这会已经到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许舒窈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方才还干爽的脸上,此时已经出了一层的汗。 且她面颊通红,眼睛泛着点春意儿,像是……像是…… 巧薇一想到那个可能,也急了,“姑娘……” 许舒窈微低下头凑近她:“什么都不要问,我们先回去,快扶我到马车那儿!遇到旁人就说我肚子痛先回府了。” 于是惠香与巧薇一边一个搀着许舒窈往二门走。 只是,待她们离开后,柳清婉也出现了相同的状况,丫鬟想到方才匆匆离去的许家表妹,试探着问:“姑娘也要入厕?那我扶姑娘过去!” 柳清婉点点头,等到了院子外面,却是往左去了。 “喛!姑娘走错……”后面的丫鬟话只说了一半,便见自己的主子已经一头撞到了一个男子的身上。 她再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国公府的萧二公子。 这位萧二公子方才也一直待在院子里,有祖母的话在前,他也不敢擅自离开。 适才出来透透气,就听身边的小厮说那许氏孤女好像也出来了。 才往回走呢,竟见到柳表妹撞了过来。 柳清婉小脸通红,对着萧谨荣气息不稳地道:“二……二表哥!救……救我!” 说完眼里已经开始淌泪珠儿。 萧谨荣心跳得飞快,他以前虽然喜欢柳表妹,却未想过与她靠得这样近。 “怎么了?”他声音沙哑的问。 “我……我好像中……中药了,带……带我去……去找大夫。”柳清婉说出的话断断续续,身子却更近地靠向了对方。 萧谨荣不是没有经过人事的男子,他屋里的春杏晚上求欢时也是这样儿的。 想到此,他的面颊一下就红了。 半晌又抬头朝丫鬟望去,“你过来!” 丫鬟方才见到自家姑娘直往二公子怀里撞,想拉都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再看她的样子,也瞬间明白发生了何事。 “去叫另一个丫鬟过来……”只是他话还未说完,柳清婉因为他的避嫌,身子眼看着就要摔下去。 萧谨荣赶忙又把人捞了起来。 第50章 被他带走 关键她靠也不好好靠,还用身子蹭来蹭去。 萧谨荣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身子被撩得起了反应。 最后那个丫鬟来是来了,可这位萧二公子却并没有让她们去扶柳清婉,而是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裹在对方的身上,这才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再说回许舒窈,主仆三人出去的时候,倒是遇上了那位沈家大公子,他像是刚送了客人回来,听她的丫鬟说主子肚子痛,还关切地问要不要紧,若是严重,就在沈府暂且歇下,他马上去请大夫。 许舒窈强忍着不适拒绝了,她脸红红的,一副不便多说的样子。 作为男子的沈少禹难免想到女子那些难以启齿的理由,也就摆摆手让她们离开了。 打发走这位沈家大少爷后,三人都舒了一口气。 就在许舒窈以为自己可以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解决掉这桩麻烦时,竟看到萧墨站在国公府的马车旁。 那一刻,已经被药性折磨得快失去理智的许舒窈有种瞬间崩溃的感觉。 萧墨为什么在这里? 她能瞒过对方的眼睛吗? 许舒窈擦了擦额上不断冒出的汗,尽量放平声气道:“世子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出口的声音带了些说不出的味儿。 与往常相同的是,萧墨照旧没有回自己。 但许舒窈已经等不及了,她紧接着又道:“舒窈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走了。” 话说完,她便要掩面从萧墨的身边经过。 “等一下!” 许舒窈这会本就血气上涌,“等……等什么……” 话才说一半,人已经被拎了过来。 萧墨打量着她:怎么回事?” 许舒窈咬紧牙关,难堪地垂下头。 小臂上的触感那么真实,一只强有力的男人的手。 她不敢说话,怕一出口便是破碎的调子。 萧墨拧着眉,把视线投向她身边的那两位丫鬟。 巧薇与惠香都吓得脸色煞白,姑娘像是中了春药,可她这会却遇上一位男子,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虽然对方是府上的大公子,便是姑娘也要叫他一声大表哥。 可姑娘原来的容色就已经足够动人,更何况现在…… “说!”见两个丫鬟不吭气儿,萧墨又问了一遍,声音威严而不容拒绝。 惠香结结巴巴地开口:“像……像是……中……中了药。” 萧墨面沉如水,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过身前的小娘子。 那唇都似要咬出血了,看上去红艳艳的。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儿正对着他,透着点可怜与求饶的味道。 但那紧咬的牙关却又浸着骨子里的倔强。 “上车!”说完他便拎着小娘子的胳膊把人带了上去。 许舒窈还有一点仅有的清明,见他跟着自己上来了,哑着嗓子道:“你不用……用来。” 不光许舒窈慌,她的两个丫鬟也慌。 可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原先赶车的车夫也换成了世子爷的侍卫无名。 萧墨没有叫丫鬟上车,她们便跟在车旁。 只是偶尔风吹起一角马车的帘子,见到里面的情景,两人都是一脸地心虚。 有几次她们家姑娘像是要歪进世子爷的怀里,都被那人给扒拉了下来。 巧薇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还好姑娘遇到的人是世子爷。 以姑娘这样的好颜色,若是此番遇上别人,后果还真不敢想。 还好……还好,像世子爷这样的人中龙凤,大约是见过的美人足够多,倒是不把她们家姑娘当回事儿。 巧薇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但这马车出了沈府却并未往成国公府的方向驶去。 难道世子爷也打算帮姑娘去请医? 巧薇的疑惑并未持续多长时间。 马车走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便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 见此,两个丫鬟都是一脸的凝重。 她们再看那位平时在府里也见过几次的侍卫,竟是比他那位主子还端得住,自始自终一句话也未问,主子让干什便干什。 马车近了宅门却不停车,而是一路开了进去。 等到了一排房屋前,那马车方才停了下来。 车帘“唰”的一声打开,露出里头的光景。 萧墨皱着眉,向小跑过来的两个丫鬟伸出手,似是想说什么。 可转眼看看委顿在腿边的小娘子,又把手放下了。 他像是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扛起许舒窈朝屋内走去。 没错,是“扛”。 像那种码头脚夫扛麻袋的样子。 惠香还在发呆,那无名乜了她一眼,自己便往里头去了。 巧薇连忙掐了惠香一把,两人这才一路往里走。 屋内,许舒窈这会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之前她被萧墨丢到一边,还能趴在毡子上挨挨擦擦地提醒自己不去碰他。 此间陡然探到一点凉意,便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 萧墨沉眸看她,一张湿漉漉的脸,嘴唇微翕,里头隐约探出一点粉舌…… 他的手不自觉地抓得更紧了些,那女子喉间发出一声“嘤咛”。 不知是嚷疼还是别的什么。 再看时,竟已是眼中噙泪。 男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好半天,他才迈开腿朝那屋内的水池走去。 ”扑通“一声,震得水花四溅,一时打在那男子已经一头汗的脸上、身上、甚至是脚踝上。 这宅子久未住人,水自然也是冰凉刺骨。 许舒窈方才正跟那抹凉意较劲呢,突然落到水里,她扑腾了几下,一时在里头浮浮沉沉。 大约是身体本就乏力的缘故,就是踩不到实处。 在她几乎要被憋死的时候,后面有什么拉了一把,她这才浮了上来。 “咳…咳…咳…咳……”在这间久未使用的浴房里,一连串的咳嗽声震得陈尘四散,梁雀惊飞。 许舒窈好半天才缓过这口气。 大约是身上那股滚烫的热意得到了缓解,这会人总算有了一丝清明。 眼睛睁开,对上那男人一片暗沉的眸子,俯视着她,说不出地慑人。 第51章 救她 萧墨没有说话,良久,他伸出手来。 许舒窈缩在池子里,心里知道该避开那双手,却又挪不动腿。 萧墨只是撩了撩里头的水,就见那已经湿透的身子像是无意识地贴了贴他的手。 “难受?”他眉毛微挑,盯视着面前一览无余的小娘子。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许舒窈看得心头一震,她极力克制着身体里那如蚂蚁啃噬一般的痒。 她虽未经人事,但之前在湖州描摹过那么多本春宫册子,又岂能不知自己的状况? 可她不能。 因为面前的人是萧墨,她便更加不能。 要是跨出这一步,她之前在成国公府的所有经营便都毁了。 这种事,对于男子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是收进房内,以她的身份,顶多只是个妾。 可若是因此让阿弟蒙羞,让看重她的萧老夫人失望,那就得不偿失了。 老人家对她那么好,不是让她去染指自己最优秀的长孙的。 许舒窈咬唇别开了头,竭力不让那些未可名状的声音从口中溢出来。 “帮……帮我去……去买药。” 外祖父是位太医,小陈氏也知晓一些医理。 许舒窈多多少少也得到了一点医学方面的熏陶,知道自己的状况并不是非得经男女之事不可,一定还有医治的药。 萧墨看了看她,手又一次伸了过来,而她的心也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可那人却只是把右手搭在她的腕上,半晌没有动。 见对方像是在探自己的脉搏,她一时不知是失望更多还是羞愧更多一些。 须臾,他的手便放了下来。 “好!” 他说过后,便走了出去。 一会儿后,巧薇与惠香就进来了,见自家姑娘在水池里一身的狼狈,两人脸色都吓白了。 她们再回忆起世子爷方才的话:“进去伺候你们姑娘沐浴穿衣。” 接着,那人好似去了净房。 所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姑娘虽然一身的透湿,衣衫也凌乱不堪,腰带却都系得好好儿的。 难道……世子爷竟是这样的猴急? 两人走到水池边,再一探那水温,又一次惊到了。 竟然……这么凉!!! 看着许舒窈的身子贴着那冰凉的池壁,一脸暧昧迷离之色。 惠香忙走过去拉拽她,“姑娘!快醒醒!” 这么凉的水,世子爷也真是! 就算这般能使姑娘舒服些,可往后难保不会落下病根来。 经过巧薇与惠香的一番拖拽,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给拉上来。 好在小娘子们为了防止意外状况发生,出府时都会带上一套备用的衣裳。 眼下她们忙把主子身上湿漉漉的衣裳褪下,再帮其擦净了身子,又换上那套干净的。 等许舒窈终于一身干爽后,巧薇与惠香也是出了一头的汗。 她们才忙完,便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进来带路,让其扶了自家姑娘先去歇着。 出了这间浴室,进去便是那敞亮的卧房。 入目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雕的架子床,其上绘有松竹云纹,床前设了条桌,便是床顶的帐幔亦是简单干净的浅蓝色,倒并不像是女子就寝用的。 只是她们是客,自没有置喙的余地。 许舒窈在水里扑腾了一阵,此时面颊上虽余红未消,但好歹比出沈府时好上了不少。 只是她嘴里还是会溢出些细微的嘤咛声,让人听着心里发慌。 巧薇一边帮她擦额上的细汗,一边想今儿这事该怎么收扬。 难道姑娘就这样躺在这陌生的宅子里了? 需不需要请医? 她没有主意,便吩咐惠香出去看看。 出了内室的惠香并没有见到世子爷,倒是看到了那个同样冷脸的侍卫。 “小哥好!吃点糕。”她小心翼翼地套近乎。 那糕还剩下两块,递出去后才发现卖相实在不太好看。 之前一直放在怀里,搀了姑娘一路,早已经磨得有些碎了。 她见这冷脸侍卫皱眉看着糕点,也不伸手来接,又讪笑着收了手。 “不吃算了。”说完就把糕点连皮带屑都一股脑儿地塞到自己嘴里。 只是她吃完方想起姑娘就是吃过糕点才成这样的,那她自己…… “咋的了?”无名看这小丫鬟一脸见了鬼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不不不……你别靠近我!”见对方要靠过来,小丫鬟惠香一脸惊慌地道。 无名乜了她一眼,果然站在原地不再动。 惠香在原地待了一阵,发觉自己没事,这才放松了下来。 只是她到底是忘了巧薇的吩咐。 萧墨过了一阵就回来了,一到门前就径直问无名:“她人在哪里?” 接着便进了那间卧房。 里头的丫鬟正在给主子擦汗,见他进来,忙站了起来。 萧墨手里拿着一个檀木盒子,随意地坐在那平日放烛台书籍的长案上。 他扭头看那丫鬟还站在原地,又摆摆手让她出去。 手上的盒子被打开,里头铺着绸布,中间躺着一颗棕黑色的药丸。 接着他一手捏住小娘子的两腮,捻起那颗药直接探到对方的喉咙处。 约莫是苦着了,许舒窈嘴中哼唧两声,想用舌头把药抵出来,又被男子的食指制住。 良久,那药才喂了进去。 而男子则是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在意地往身上擦了擦。 等许舒窈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到了未时末。 世子爷来过一会就走了,他嘱咐两个丫鬟若是主子醒了,可自行回府。 许舒窈身上仍然没有精神,但意识却已经足够清晰。 此时再看周围的环境,又想到今日发生的事,只觉得恍然如梦。 巧微见她问过世子爷后就露出一脸复杂的神色,也是在心里叹息一声。 世子爷今日确实是帮了大忙,但姑娘失去的也不少。 而且看世子爷此时就已经没了踪影,明显是不想负责的样子。 可姑娘又该往哪里说理去? 看来只能吃了这哑巴亏,且这事还得捂紧了去,不然姑娘的名声就毁了。 许舒窈回过头,便见这丫鬟一脸的苦相,以为她是怕自己回去后不好圆谎而发愁,便道:“你别担心!今日辛苦你们了,也辛苦了世子爷。” “辛苦……辛苦世子爷?”巧薇念叨着,心里头一阵古怪。 第52章 黄雀在后 许舒窈回头望了望,并不见萧墨与他那位侍卫的身影。 马车里一时静悄悄的,巧薇与惠香都在为姑娘的未来而忧心,许舒窈则是想到当时在沈府的情况。 之前那些顺水而来的食物与酒水,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两岸的宾客都是随机选取。 即便沈府有人想害她,又哪会那么凑巧? 那就只能是后来那些茶水与糕点的问题了。 “那些糕点呢?”心里想着便向巧薇伸出了手。 巧薇没有说话,一旁的惠香却是红了脸。 “主子!你还……还要用糕点?”因为惊讶,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磕巴了。 许舒窈靠着巧薇,没有力气和这傻丫头说话。 “糕点被她吃了。”旁边的巧薇补充道。 许舒窈挑了挑眉,那便是沈府的茶水有问题了。 是沈静姝吗? 她好像确实不太喜欢自己。 许舒窈心里也是无奈,她自认未做什么惹到这位沈家大小姐。 何况,她们熟吗? 除了那日在松鹤堂帮世子爷传话…… 难道是因为此事? 她蹙着眉一时没有说话,直到马车在成国公府的侧门前停了下来。 本来是该亲自去松鹤堂报个平安的,可许舒窈这会药性才消,身子正虚着,便打算回霁云斋后让丫鬟过去说一声即可。 只是她们才回来没多久,萧老夫人便遣了那位春生来了。 “奴婢奉老夫人之命来看表姑娘,老人家听说小娘子身子不适还去了医馆,此时正担心着呢!一定让我过来看过才放心。”说完见许舒窈果真脸色苍白,又嘱她好好休息,这几日不要去松鹤堂问安了。 许舒窈想了想,那会从沈府匆匆离开时确实与柳表姐说了,但对方肯定说不出自己去请医这样的话。 应该是世子爷帮她在老人家面前掩饰了一二。 想到柳清婉,自然便想到萧谨珊,于是她又问:“三表妹与柳表姐可还好?她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想到春生听到她提起这两人,却是一脸不自然地道:“三姑娘回府了,柳姑娘也……也回府了。” 惠香见她跑得这么快,嘀咕道:“奇怪了,为何姑娘提到蔷薇院那位时她反应这么大?” “你们不在府里自是不知道……”才走进屋的郑嬷嬷道。 原本靠在枕上一脸恹恹之色的许舒窈也抬起头,“怎么回事?” “出事了,那位只怕要嫁进我们二房来了。”郑嬷嬷看着她们,一脸唏嘘地道。 这番话一出来,许舒窈原本的瞌睡也跑光了,便是巧薇与惠香两个丫鬟也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郑嬷嬷见她们这样的表现,倒是笑了,“还不是因为在沈府出了事,柳姑娘中了药,二公子为了救她就……就……” 她说话吞吞吐吐,不过接下来的事大家猜也猜得到,自是不必详说了。 只是,柳清婉也中了药? 许舒窈与两个丫鬟对了对眼色,都是一脸的微妙。 许舒窈拧着眉,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她方才认为或许是沈静姝让丫鬟在那杯佐糕点的茶里下了药,现在却不这样以为了。 就算沈静姝要害她,好歹有个目的吧? 她自己带着大部分的宾客去了摘星台,却吩咐丫鬟给成国公府的两位表姑娘下药,目的何在? 若是沈静姝,她们主仆三人应该不会一路畅通无阻的从沈府出来。 按正常的路数,也应该安排一个毁她名节的人等在必经之路吧! 可是,并没有? 许舒窈一时又想到柳清婉鬼使神差地向巧薇讨要的那块糕点,嘴角渐渐浮起一抹冷笑来。 一步一步计算得倒是清楚明白。 真真是好手段! 竟是连替罪羊都找好了。 只是她是想把责任推给沈家还是自己呢? 锦华堂里,此时的陈氏面上也是一片阴云。 屋子里除了她,还有柳氏与萧二老爷、萧三老爷,以及那位闯了祸事的萧二公子和满脸泪痕的柳清婉。 有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过来,“主子!表姑娘回府了!” 小厮这会口中的表姑娘自然不是在座的柳清婉,而是霁云斋那位。 “她人如何?”听说外甥女在街上的医馆拿药,这还是婆母遣人来告诉的她。 陈氏虽是问的小厮,一双眼睛却冷冷地盯着柳清婉。 “许表姑娘看起来还好,就是脸色有些苍白。”小厮回道。 柳清婉的眼眸垂了垂。 “不是你说吃了她的糕点才那样的吗?你讲她与你一样。怎么她知道去医馆解毒,你们却搅和在了一起?”事情闹到现在,陈氏明显地就有些气急败坏。 因为继子沾了柳清婉的身子是事实,而且他本人也愿意认这笔糊涂账。 若是哪位小门小户的女子,大可一顶轿子从后门抬进来。 可柳清婉却不然,陈氏要是敢这样说,无论是柳氏那儿,还是宁夏那边,都不会同意。 所以,陈氏也只是借着如今的名不正言不顺给这位未来的准儿媳难堪罢了。 柳清婉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是泣声道:“清婉只说用了许表妹的糕点,心里是万万不敢怀疑许表妹的。何况清婉……清婉还用了沈家的那些食物与茶水。” “哦,这会怪到沈家头上来了?那你说沈家那丫头与你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你?”陈氏听着这柳氏女的话,越来越觉得这是个心思奸狡之辈。 她目光凉凉地落在萧谨荣的身上,嘴角却是露出一抹笑来。 柳氏与三老爷都在现扬,她总不好做得太过分。 但陈氏看来看去,不是她偏心,娶这柳小娘子那还真不如娶自己的外甥女呢! 柳清婉嗫嚅道:“许是……许是她对萧家不满,以为许表妹与我勾了世子爷的心。” 陈氏嗤了一声,“你还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母亲!不光柳表妹与许表妹身体出现不适,您没听三妹妹回来说,宴上那位得罪沈家小姐的石小娘子也中了招。沈家下药,也是很可能的。”坐在一边的萧谨荣忍不住为柳清婉辩解道。 二老爷与三老爷此时已经如坐针毡,两个大男人被迫听这些女子间的唇枪舌剑,本来就已经足够不适,何况其中一方还是位小娘子。 萧二老爷已经看不下去了,“如今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又找不到证据,既然事已至此,便着手商议亲事吧!” 陈氏又差点呕出一口老血,她千防万防到最后还是娶了个自己不喜欢的儿媳妇。 可她能怎么办? 柳氏全程说话极少,只偶尔看一眼柳清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53章 她走之后 柳氏想到两年前还是婆母打消了她的念头,心里其实是有些庆幸的, 侄女儿在府中住了两年有余,开始她确有让两家亲上加亲的想法。 但后来随着相处日深,柳氏也算是把柳清婉的性子摸得有几分明白,这实不是一个好儿媳该有的性子。 她此时看着二房这位妯娌黑着一张脸,到底还是羞愧更多一些,毕竟她也是姓柳嘛! 松鹤堂里的萧老夫人听说两房的儿子媳妇们正往她这处来了,倒是并未多说什么。 待得所有人都坐下后,萧二老爷便率先开口了:“母亲!如今我们想让柳丫头嫁给谨荣,您看这事……” 毕竟老太太当初就不同意与柳家搅和在一起,虽时易事移,可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二老爷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老夫人看着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倒是并没有就此事为难:“既是如此,便着手挑个日子吧!” 可等人离开后,她的脸色却是立马沉了下来。 刘嬷嬷虽是仆妇,但跟了老夫人多年。 此时见她坐在那儿半晌没有说话,便试探着问道:“老夫人并不满意这桩亲事?” 萧老夫人哼道:“不满意又能怎么着?只盼那柳家经了上次那一遭后能安分些。” 末了她像是自嘲似地笑道:“我眼下倒是跟那二媳妇想到一块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许丫头呢!作派也大气些,性子还好,娘家又没有什么麻烦事。”萧老夫人良久又道。 刘嬷嬷不知该怎么劝慰主子,作为府里的老奴,她也觉得许姑娘的性子更好一些。 想想蔷薇院的那位,若是做了主子,这往后只怕还有的是麻烦事。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二夫人都没有办到的事,她一个奴仆又瞎操些什么心? 而霁云斋里,许舒窈身上的那种噬骨般的痒意倒是慢慢地退了,只她今日出了太多的汗,身子实在虚弱。 可又不能老是躺着,不然长辈们再请了熟悉的医士来这,她又该如何遮掩过去? 所以,到了翌日清晨,等精神头稍好一些,她便收拾妥当出门了。 松鹤堂那边,老夫人昨儿便已经让春生来交待过今儿不用过去请安,许舒窈便只能到锦华堂转转。 顺便听听柳清婉与萧谨荣昨儿回来是怎么说的。 看看那一块出自她丫鬟手中的糕点,是不是成了两人行差踏错的元凶? 许舒窈在离锦华堂不远处遇上了三表妹萧谨珊。 萧谨珊也是一脸的苍白,许舒窈倒是可以理解。 柳清婉要做她嫂子,陈氏不开心,这位萧家三姑娘也不开心,她是向来就不喜欢柳表姐那种西子捧心般的做派。 萧谨珊远远地见了许舒窈,便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昨儿回来后,便听说柳清婉与二哥出了那事。 后来又从他们的口中,知晓这位许表姐也似是身体不舒服才先走的。 毕竟有前面两人出事在先,萧谨珊少不得怀疑眼前之人也是中了那虎狼之药。 可看她现在好好儿的,并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萧谨珊打量完后,遂一脸关切地问:“表姐还好吧?昨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舒窈点点头:“我还好,起先是肚子痛,再就是身子发热,我就知道自己不好了,出了沈府便一路直奔医馆,后来用了药,倒是好了许多。”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便让人猜去吧! 若是一口咬定只是肚子痛反而招人怀疑,不若直接承认她也有发热的症状。 萧谨珊又定神看她,面色有些苍白,约莫是出了虚汗的缘故,“那你还来?也不在霁云斋里歇着?” 许舒窈心说能不来吗? 便是站在你面前都还一脸不信呢! 但她却是柔声道:“我今儿好些了,便来看看姨母!” 萧谨珊朝不远处的锦华堂望了一眼,有些气闷地凑近她道:“你不知道你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娘这会只怕都怄死了。” 她虽然离得很近,说话的声音却并不小。 许舒窈挑了挑眉,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你不知道柳表姐中了药与二哥发生了……”她说一半便红着脸望向许舒窈,又挑了两下眉毛,一副你懂的表情。 许舒窈连忙点点头。 萧谨珊想了想又叹气:“我们二房真是倒了大霉,还好我来年便要嫁人了。” 许舒窈笑笑。 可不是么? 姨母小心谋划,没想到被旁人偷了家。 往后这二房也不知会闹到什么样儿呢! 以柳清婉的心计,婆媳俩最后的赢家是谁还真不好说。 萧谨珊叹气,许舒窈也有些无语。 柳清婉做了二房的女主人,她这位寄住在此的表姑娘,往后只怕会更加艰难。 这些心中的想法许舒窈自不会与三表妹说,只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过该说不说,萧谨荣这回娶了妻,应是能对她放心了吧? 以往他们之间的矛盾主要来自于萧谨荣对妻室这个位置看得太紧,时刻提防着姨母把自己塞给他。 许舒窈想着这些的时候,萧谨珊的话还未完,她有些唏嘘地道:“表姐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走之前我与王竹君不是商量好出去玩么?只是不知那石中玉是发了什么癫,走了一半便开始脱衣服,旁边的人怎么阻拦都无济于事。偏偏那会沈静姝领的人刚好上了摘星台,可是把下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还有这事? 许舒窈这会也不知用什么表情来形容了。 如此这般,那成国公府应该会把柳清婉中药的事怪到沈家头上吧? 毕竟无独有偶,坏事成双。 可就算这样,许舒窈也对此持保留意见。 沈静姝固然给了嚣张的石中玉一个教训。 可却并未给她与柳清婉造成什么影响,甚至柳清婉还因此解决了自己的婚事。 许舒窈不敢掉以轻心,更觉得前路茫茫,如履薄冰。 第54章 送药 看到主子出丑,那两名丫鬟都吓傻了。 等她们回过神的时候,石小娘子的上襦也已经解开,露出一片红艳艳的肚兜来,当时在扬的人连上面的花样都瞧得清清楚楚,这会外面正传得有鼻子有眼呢! 萧谨珊唠起这些八卦来是一脸的兴奋之色,倒似是把方才的烦恼忘了个干净。 “石小娘子长得壮实,又正当亢奋的时候,两个丫鬟都拿她没法,最后还是静……沈家大娘子喊的家仆帮着把人制住的。”萧谨珊原先是唤静姝姐,出了柳清婉的事,突然觉得唤不出来了。 许舒窈在心里啧了一声,“那石家应该不会为她出头吧?” “不过一名庶女,出什么头?石家感激都来不及,要不是沈家帮忙,她可就要全脱了。只是经了这样一闹,石秋月封二皇子正妃的事怕是悬了。”萧谨珊又道,连她这样的人也换了副凝重的样子。 许舒窈一边听,一边想着昨儿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竟是忍不住脊背一寒。 两人这般说着话,很快便到了锦华堂的门口,吴妈妈见到她们,忙迎上来道:“夫人昨儿为二公子的事费了不少心,眼下才起来,不过两位小娘子进去应是无碍的。” 许舒窈与萧谨珊进到内室,便见姨母果真是一副刚起床的模样,只是她睡到现在,却没有一丝儿精神饱满的样子。 相反眼皮浮肿,脸色黑沉,那身后的丫鬟正往她面上敷粉。 如此一半白,一半黑的,便是连平日很难破功的许舒窈都垂了头。 陈氏看着面前的外甥女儿更是一脸嫌弃。 还真是个没用的! 那柳氏女一招就把继子给拿下了,自己给了这外甥女多少的便利,她愣是啥也没干成。 一想到二房日后可能是柳清婉做主,萧谨珊也是一脸的不痛快,“母亲!就没有改变的余地了吗?” 陈氏此刻心里正烦着呢,也不想与这个女儿说话,她素来除了添乱帮不了自己分毫。 所以很快便打发了她们两个。 许舒窈与三表妹一道出来,见萧谨荣这会也上了锦华堂的台阶。 萧谨珊看到自己这位二哥哥,第一次摆起了脸色。 从小陈氏便教她巴结好府里的哥哥们,特别是这位二哥,她也身体力行地做得很好。 可萧谨荣却是找了这样一位好嫂子,那她日后在夫家还能指望得上吗? 萧谨珊极是敷衍的唤了声二哥便气冲冲地走了。 许舒窈想到萧谨荣那日在园子里堵她的事,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点点头,便准备离开。 “许表妹!”对方却是在这时叫住了她。 萧谨荣丧着一张脸,她便也不走近。 ”二表哥可是有什么事?”见他不说话,许舒窈便率先问道。 萧谨荣看着对面的小娘子,她就闲闲地站着那儿,像两年前初来府上那样。 不远不近,不焦不躁。 好半天,他也没有开口。 许舒窈蹙眉朝路口望去,萧谨珊这会也已经离开了。 而他们站在锦华堂门前的台阶上,一个朝下,一个往上。 “表妹昨儿也中药了么?”萧谨荣看了她半晌,突然道。 许舒窈既然今日来这锦华堂,自是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答,“不知二表哥说的是哪种?舒窈只是有些腹痛,身子发热,一发现不适便离开沈府去了医馆,到那开过药后,当时就缓解了。” 萧谨荣听着她的话,一时蹙紧了眉。 许舒窈也不再管他,径直带着丫鬟离开了。 萧谨荣在门前站了一会,他想到柳表妹后来对他说的话,“二表哥见到许表妹没有?她没有来找二表哥吗?” 当时他便回道:“没有。为什么她要找我?” “二表哥出去后,她身体不舒服,便也出去了,清婉以为……以为她是去找你。”小娘子说得断断续续,含羞带怯。 那会两人才经了一番云雨,萧谨荣也没有多想。 此时再回忆,却是有些昭然若揭的心思浮了上来。 柳表妹在几乎已经确定许表妹中药的情况下,说她是来找自己的,她的目的何在? 萧谨荣一时烦乱地揉了揉额头。 可是,再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柳表妹将要坐上他妻室的位置。 他从前羡慕四弟,羡慕他有亲生母亲为其谋划,一早就选了貌美且娘家有靠的小娘子放在府里。 到了如今,那位小娘子也变成了自己的,而且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 他却是对此产生了迟疑。 就像追着胡萝卜的兔子,之前一直追着那根萝卜跑。 尚能干劲十足,不遗余力。 可突然,那根萝卜喂到了小兔子的面前,它却是对那根萝卜产生了不确定。 萧谨荣是来看自己这位继母的,之前见她想尽一切办法要拿捏自己的亲事,他只有厌恶。 可昨儿,看她因为没了指望而几近崩溃的样子,萧谨荣突然觉得她也是个悲哀的女人。 不光她,他也是。 许舒窈昨儿经了那样的事,此时出来一趟,人早就乏了。 方才在外面都是强撑着,眼下一回了霁云斋,便倒在那张拔步床上不想动。 郑嬷嬷见她如此,心里一阵疼惜。 她没有跟着去沈府,问了两个同去的丫鬟,只说是姑娘遭了大罪。 只是这才躺下去没多久,就听门外传来说话声,许舒窈半闭着眼睛,示意巧薇出去看看。 一会人便回来了,“姑娘!是松鹤堂那边派来的医士,说是给姑娘把把脉。” 她这话一说完,许舒窈瞬间便吓得坐了起来。 老夫人派来的医士? 她眼下身体还虚着,若是来个有经验的医士,应该会瞒不过吧? 她这会脑子里天人交战。 一时想不到推拒的办法,却听外面传来一道女子清亮的嗓音。 “许小娘子!我乃医女蒋氏,不知小娘子这会可还方便?” 都到门口了,许舒窈只得把人让了进来。 那医女给她把了脉,又嘱她好好歇着。 许舒窈一直观察着对方,见她全程并未有什么异样之色,心里还松了一口气。 只是,临走时对方却是往她手中塞了一颗药丸,眼中闪着笑意道:“就这一颗了,吃了之后不但那些余毒也会褪尽,还有补血益气的效果。” 一直到那医女离开,许舒窈还依然攥着那颗药丸,面上一脸的古怪。 第55章 沈少禹诉真相 药丸的大小和色泽一看就知这便是萧墨给她喂的那颗。 加上这蒋氏医女的笑容,许舒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且不说萧墨原先对她有多么的恶劣,至少此刻,许舒窈的心里是含了一份感激的。 不管他是因为成国公府世子爷的身份,还是因为老夫人的叮嘱,他都确实给予了她帮助。 在昨儿那样的情况下,许舒窈不敢想象若遇上的是另一个人该是什么后果。 当然,也可能是吸引力不够。 许舒窈挑了挑眉,倒是笑了。 巧薇见主子一个人拿着药丸轻笑,便问道:“可是世子爷让医女给姑娘送来的?” 许舒窈点点头。 巧薇脸上便也露出一个笑来,她昨儿一瞬望见浴池里的情形,还以为姑娘被世子爷怎么着了。 可回来后她又仔细想了想,若真是发生了什么,姑娘不可能像眼下这么的淡定。 不过,在这成国公府里,姑娘若是能与世子爷交好,应该会容易很多吧! 是以,眼下见到世子爷竟用松鹤堂的名义给姑娘送药,巧薇心里也很是高兴。 蒋氏医女出了霁云斋又径直到了蔷薇院。 蔷薇院里,柳清婉经了昨儿那一遭后又被二夫人唤到锦华堂当面质问,本来就已经足够难堪,可她愣是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屋里的徐妈妈看着自家小姐走路都打跌的样子着实心疼。 私下里已经把二房三房的主子们都骂了个遍。 徐妈妈嘴里嚷嚷着要去请医,也被柳清婉制止了。 是以,眼下听到松鹤堂派了医女过来,忙把人给让了进来。 屋内的柳清婉见到这蒋氏医女也是面上一僵,但很快便镇定如常了。 蒋氏也照旧给她把过脉,又开了副方子。 只是出院门时她却是鼻翼动了动,问送她离开的丫鬟:“屋内的熏香味道很是好闻,是从哪儿买的?” “您说那个啊,是我们小姐自己制的。”小丫鬟倒是并不避讳,相反她很高兴,小姐会制香这事府里的人还不知道呢! 国公府的下人们常夸那许姑娘不但人长得美,且聪明能干。 其实她觉得自家这位小姐也是啊,可自亲事告吹后,她性子确实变了些。 那蒋氏医女笑了笑便离开了,之后又去松鹤堂与老夫人汇报了一下情况。 听到两人并无大碍,老人家也就放了心。 只是府内这些人并不知道,医女出了成国公府又去了一处茶楼的雅间。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萧墨才回了府。 萧老夫人见了他难免说起二房与柳家结亲的事,“闹到这份上,我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你说圣上还会追究柳家么?” 萧墨无所谓地道:“无事。” “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家出的这事也是那沈家丫头做的?”老夫人顿了顿,又追问道。 萧墨笑了下:“如今不是也是了。” 萧老夫人心说可不是,外头这会都在传沈家丫头因为嫉妒石家的嫡女故意让石小娘子出糗呢! 老人家之前还亲自劝说许柳二人去沈府赴宴,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她心里也是窝火。 “这沈家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幸好咱们发现得早。你去找沈家主事的说说,我们国公府虽然因为小娘子的名声不便声张,可也不能闷声不响地吃了这哑巴亏。” 萧墨应了声好。 翌日他倒是没有去找沈家二老爷沈熹年,而是与沈家大公子沈少禹在茶楼的雅间里会了面。 沈少禹去岁中了进士,如今已到工部任职。 听说成国公府的世子爷找他,也没换官袍便来了。 只是别人穿上官袍是昂扬气派的朝廷命官,他却像是往身上挂了个宽大的布袋子。 大风一刮,便左右荡来荡去。 也着实太瘦了些! 就连萧墨的侍卫见了他都连忙避到一边,生怕这人一头撞过来散架了。 两人幼时便认识,年岁也差不了几岁,其实算得上熟络。 萧墨看着对面的沈少禹,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到那日他去内院找许家表妹的情景。 这沈家大公子他是知道的,从未听说过他主动找哪位女眷搭过话。 “你那日到内院找许表妹做什么?”无头无尾的一句话,若不是记在心上,一般人还真听不明白。 可沈少禹偏就听明白了,“小娘子姓许?她那日在沈府离开得匆忙,没有什么事吧?” 见这万事不挂心的沈家大郎君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萧墨的眉头忍不住便蹙了起来。 他淡淡道:“没死。” 沈少禹的神情却极是认真:“小娘子是你的表妹?是哪一房的亲戚?有没有给她请医?” “不关你的事。”萧世子挑眉。 “你这样说话就不够意思了吧?今日是你主动寻我,就兴你问问题,我就问不得。你既然不说,那我走了。”旁人怕这位国公府的世子爷,沈少禹却不怕。 他是真的走,说着就把手上的茶盏往桌上一搁,朝门口去了。 可无名却像堵墙一样地站在那儿。 沈少禹出不去,索性转回来坐了,他看看寸步不让的世子爷,叹口气道:“既然你不可能娶那沈静姝了,我便告诉你件事吧!一件除了我们沈家,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的事。” 萧墨没有说话,他朝门口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无名赶忙关上门退了出去。 而面前的茶桌旁,近二十岁的男子,说话间已隐含泣音,“你可能不知道,沈静姝并不是我的亲妹妹,我……亲妹妹早在两岁时被我弄丢了。” 沈少禹说完抹了一把脸,看着对面的萧墨道:“事情到现在才让你知晓,我为我沈家感到抱歉。不过沈静姝她不是别人,而是大伯母的女儿。” 萧墨想到沈家那位面目模糊的大老爷,一时也未出声。 对于面前的人所提到的沈静姝,若没有那日在宫里听到她与二皇子的一番对话,可能萧墨还会按照原先的约定成婚。 并非因为情意,而是给老夫人与母亲一个交待。 萧墨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好奇问问,便牵扯出这样一件隐秘来。 第56章 当年 “这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为了陶陶日后能顺利回来,不然闹得人尽皆知,即便找回了也坏了名声。”沈少禹说着又抹了把脸。 “这件事我藏在心里很久了,十多年来第一次向人提起。”雅间里只剩下男子哽咽的声音,他埋着头,清瘦的肩背微微颤抖。 “弄丢时多大?” “陶陶才两岁,我那时五岁。”沈少禹一时又想起那日的情景。 他记得那一年的元宵节办得尤为隆重,工部的御造坊早早地便开始布置灯山。 五岁的少禹听说后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妹妹。 小小的陶陶那会还未满两岁,玉雪一样的小人儿,每日里哥哥前哥哥后的叫着,声音像裹满了糖汁。 “哥哥!娘亲说元宵节那日会有灯山,那灯山是什么样子的?”小丫头撑着头问他。 “会有龙有狮子吧!” 五岁的沈少禹也没有见过,以往爹爹娘亲都嫌他身子弱。 他说有龙有狮子,是因为他从小的印象里,这两种动物最为威严凶猛。 “哥哥!不对不对!是一座山,山上有花花,像娘亲院子里种的那些。”小人儿摇头纠正道。 两个小孩儿一块憧憬着没有见过的灯山。 可到了那日,原本要带兄妹俩一起去看灯山的娘亲却是病了。 便把他们托付给府里的仆妇。 又好生教导兄妹俩牵好仆妇小厮的手,可别弄丢了去。 那会的小男孩是怎么说的,他记得自己拍着胸脯向娘亲保证道:“少禹会照顾好妹妹的。” 大房与三房四房的婶娘们笑作一团。都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那果然是一句孩童的戏言。 到了看灯山的地方,见抱着陶陶的仆妇站得太远,他便自告奋勇地要牵着妹妹上前。 两个小孩儿都看得入了迷,他连什么时候松开妹妹的手都不知道。 等他想起时,却只看到四周摇晃的灯影、以及陌生的人群。 陶陶不见了! 而那名仆妇,依然站在方才的地方,怀中空空如也。 沈少禹记得自己那日对着人流声嘶力竭地唤着妹妹的名字,一直到嗓子哑了,灯会散了,夜深了。 后来还是爹爹出来找人,才把他强行带了回去。 “所以这跟许表妹有什么关系?”萧墨的话打断了沈少禹那些痛苦的回忆。 他想着那天许姑娘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没有关系。可她纵然不是我的妹妹,也是别人的妹妹,我见到她那日离开时身体不适,问问有何不可?” 萧墨挑了挑眉,这个理由也只有眼前之人才说得出了。 不过想到那医女传过来的话,他倒是很认真地回道:“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 “哦,那就好。”沈少禹似乎因为把真相终于道出来的缘故,眉间的郁色都跟着散去了一些。 在他走之前,萧墨才问起此行的正事:“你们沈府究竟怎么回事?在自家宴席上下药,是怕名声坏得不够快?” 沈少禹听后也是一脸的羞愧。 除了沈静姝,他几乎想不到旁人。 可对方愣是在母亲面前装出一副受害人的模样。 思及此,这位沈家大公子眼神微黯,母亲似乎忘记了她还有过一个自己亲自诞下的女孩儿。 若是她此刻出现在眼前,只不知会是怎样漂亮聪慧的小娘子。 “你说的事,少禹回府后会与父亲言明。”母亲已经被沈清姝哄得找不着北,目前也只有父亲能让她稍稍清醒一下了。 想到此,这位沈家大少爷又是一脸的愁绪。 成国公府,不过几日便传出柳清婉与萧谨荣定下亲事的消息。 正日子便在岁末,离眼下的九月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陈氏闹了一阵脾气,最后也只能乖乖地帮继子筹备婚事。 日子紧凑,忙忙碌碌。 沈家,沈少禹回府后便去了父亲沈熹年的书房。 沈熹年如今任着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的职务,作为沈太傅的嫡长子,沈熹年为官清正,且内宅里只有阮氏一位正房夫人。 如果非说他有什么不美满的地方,那便是子嗣了,阮氏只得了一儿一女。 女儿至今下落不明,儿子虽然年纪轻轻便考中了进士,身体却极是羸弱。 大夫曾言,以沈家大公子如今的身体,日后恐将子嗣艰难。 婚事未成,子嗣又从何而来? 沈熹年眉间皱了皱,抬头就见身形消瘦的长子走了进来。 他有些意外,少禹幼时因弄丢妹妹受了打击,一直不肯原谅自己。 后来虽也不辞辛苦地向学,且还受了官职,可他与自己和阮氏都不亲近。 像眼下这样主动来找他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 沈熹年笑着让长子坐到对面,又唤仆妇端了茶来:“今儿怎么想到来找父亲了?” 沈少禹望着父亲的笑容心里一阵酸涩。 这么多年,父亲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地待着自己。 旁人府里,只有儿子对父亲小心陪笑,而他们沈府,却恰好反了过来。 沈少禹身体微微僵硬地坐了下来,才道:“小宴那日发生的事父亲可都知晓?” 沈熹年一怔,那女儿本就是大房的,当初阮氏失了爱女,每日里以泪洗面。 他想着过继便过继吧,也好让夫人有点事做。 可没想到这些年带在身边,阮氏却是一颗心都扑了进去。 如今不仅好好的亲事黄了,还要把整个沈家搭到二皇子那条船上。 所以,什么小宴的,沈熹年是压根儿就没关注。 “你说说!”男人的眸中已满是冷意。 沈少禹便把石家小娘子在宴席上出糗的事说了,又一并道了如今外面那些猜测。 沈熹年听过后,淡淡地问:“你去查了没有?是谁做的?” “那日人多,大房的丫鬟也过来帮了忙……” “目光短浅!便是没有那石家女,也有王家女,马家女……她一个侧妃,还没进府就把人给害了,竟自以为聪明。“沈熹年重重地一搁茶盏。 又高声唤府里的管事,接着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就听沈熹年吩咐道:“你去夫人那边传话,就说大小姐不日便要进皇子府,也该让她去大房那边敬些孝心。” 第57章 和解 深秋的傍晚,太阳像个巨大的盐蛋黄挂在天边,照得远近的屋顶都泛着橘红色的光泽,又在墙根下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清瘦的少年郎君自这阴影中走出来,衣袂被风鼓动得烈烈翻飞。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正房,阮氏正与沈静姝说着话:“姝儿!你是说外面那些流言是有人专门散布的?” 养尊处优的妇人低头看向女儿的脸,“只是那石小娘子确在我们沈府出了事,这是抵赖不了的事实。” 沈静姝歪在阮氏的身边,眼里满是幽怨,“幸许是她们自己人做的也说不定,目的便是败坏我们沈家的名声,也是为了打压姝儿。” 听了女儿这句话,阮氏觉得也有道理。 只是她并未见到,看起来对自己百般依赖的女儿,低头时那一抹得逞的笑意。 忽然踏进来的丫鬟打断了母女俩的“温馨”时光,“夫人!老爷院里的管事来了。” 阮氏听得一怔:“哪位管事?” “便是那位邱管事,老爷最器重的那位。”丫鬟如实答道。 阮氏拧着眉头,邱管事极少往这内院跑,以往也从未这样郑重地找过她。 听到这,正挨着阮氏的沈静姝也一下坐直了身子,她自忖能拿捏住阮氏,却不敢小看二叔身边的每一个人。 不光二叔,还有那位看起来命不久长的兄长。 邱管事并未进屋,而是在外面转述了沈熹年的原话。 阮氏听完忙去看身前的女儿,见她果真脸色苍白,颇为爱怜地劝道:“姝儿!你父亲说的话也在理,那边总归是你的亲生父母。” 沈静姝不过是僵了一瞬,便很快明白过来了。 今儿这事是冲着她来的,二叔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她越不想让人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便越要强调这一点。 一直以来,不管她做什么。 这位名义上的父亲都很清醒,她只是庶房兄长的女儿。 听着阮氏不痛不痒的劝慰,沈静姝的心里一阵烦躁。 可她能怎么办? 在二房,她便只有阮氏 一个依靠了。 她闭了闭眼睛,泪便从眼眶里滑了下来,“母亲!不是姝儿不想孝敬他们,是姝儿实在舍不得母亲您,姝儿想趁出府前这段时日多陪陪母亲。” 既是沈熹年的话,沈静姝知道自己反抗不了,便只能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法子多博些阮氏的怜爱。 果然,阮氏听过后是既受用又心疼,可她也在尽力地安慰着面前的女儿:“姝儿过去了也可每日来看我呀,这并不影响的。” 话说这女儿也不与她住一处,从大房过来与从她自个儿院里过来也着实远不了多少,阮氏并不能理解她内心的纠结。 所以,即便是想博取同情的沈静姝,最后也只能心烦意乱地回去收拾东西。 她屋里那个秀珠看着自家小姐一脸阴沉,也是吓了一跳。 “小姐……”秀珠轻唤。 “把我在这边用惯了的东西都收起来搬到大房吧!”沈静姝吩咐完,便站在窗前不说话了。 只是她眼神阴戾,还真是与阮氏屋里的那位娇娇女儿判若两人。 秀珠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让下头的丫鬟去收拾了。 可要说小姐用惯的东西,那还真是不少。 从小姐两岁多便搬了过来,大到桌椅柜子,小到花钿耳饰,又哪一样不是小姐用惯的呢? 阮夫人嫁妆丰厚,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什么好的都紧着她用。 秀珠也只能让下头的丫鬟们把那些小件的都收进箱笼里,不过去大房住些日子 ,总不能把家都搬走了。 才收着,就听站在窗前的女子道:“把那人赶紧给我处理了,下个药也下不好,不是说等那石女出府后再发作的吗? 秀珠听得一阵心惊胆颤,可她转眼便出了芷兰居往大房那边去了。 成国公府里,等许舒窈身子大好后,又照旧每日去去松鹤堂待一个时辰。 自柳清婉与萧谨荣的婚期定下后,照说女方该回娘家待嫁。 只柳清婉还依旧在蔷薇院里住着,柳家在京城也置了宅子,说是等到了正日子之前再回去。 至于二夫人陈氏那儿,眼下正在为筹备继子的婚事焦头烂额呢! 还有不足三个月的时间,却一样要走完六礼,就好似赶趟儿似的。 这些日许舒窈也被姨母抓去当了壮丁。 她每日上午去老夫人那儿,等用过午膳,稍事休息后,便需得上锦华堂帮忙。 有几次见到萧谨荣,见那人似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许舒窈也懒得关注。 可这日她因为给三表妹送些糕点,回来的路上又看见这位萧二公子站在不远处。 眼前的青石板路宽宽敞敞,不说足够两人通过,便是并行三人都没有问题。 可许舒窈才刚过去,萧谨荣便跟了上来。 “二表哥有事?”许舒窈站定回头,她还记得自己之前就是因为躲避此人差点摔断了腿。 萧谨荣看着面前的许家表妹,她依旧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 原先他见对方如此,以为这是最高明的伪装。 可眼下他婚期已定,她却如常到锦华堂帮忙,一切与原来并无不同。 或许……是自己错怪了她? “许表妹眼下过得好吗?”萧谨荣轻声问。 “尚可。”许舒窈淡淡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身上,如实回他。 她见这人像是笑了笑,可她已经要离开了。 “以往谨荣对许表妹多有误会,那日害你崴伤了脚,也在此说声抱歉。”才迈开腿,忽又听对方这样道。 许舒窈有些意外。 只是,若不是这位二表哥与柳清婉的亲事定下来了,她也是打算向对方阐明立扬的。 世人都爱化干戈为玉帛,她也不例外。 许舒窈一时想到初到锦华堂时见到的那个身着赭红色衣袍的少年郎君,还有那块至今没法回礼的“灯光冻”,真诚地笑道:“二表哥能这样想舒窈很高兴,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说完她便告辞离去。 而萧谨荣则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 他脑子闪过萧墨那日的话:“既然你决定负责,多的也不用再问了,问多了对你并无益处。” 而自己的问题则是:“药是来自沈府吗?” 第58章 再次遇到 两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位外姓的姑娘时,他只觉得怎么世上会有这般可人的小娘子。 成国公府的姑娘基本都出在二房,与萧谨珊的粗俗自私相比,柳清婉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仙女一般的存在。 加上他那会又听说这位柳表妹是四弟未过门的娘子,心里的那份羡慕更甚。 萧墨虽然没有明说给柳表妹下药的人是谁,可他让自己不要自寻烦恼,这真相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萧谨荣离开后,方才他所在的树后,却是走出来一个人。 远远的有丫鬟迎了上来,“小姐方才去哪了?让奴婢一顿好找。” 柳清婉沉默地掸了掸落在身上的枯叶,径直往蔷薇院去了。 自沈家小宴出事之后,许舒窈便有些抗拒见到那位世子爷。 就好像老天爷也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无论是在老夫人的松鹤堂,还是在国公府的园子里,她都再未碰见过对方。 这恰好也给了许舒窈一些缓冲的时间。 让她能够整理自己的思绪,用一种比较平和的心态去看待那件事。 时令眼看着就要入冬了,许舒窈这些日都在给萧老夫人赶制一双毡靴。 她连做了几晚,这日下午从锦华堂回来后又把最后的边也给锁了。 看着手上簇新的靴子,想着时辰还早,便带着两个丫鬟往松鹤堂去了。 萧老夫人试了这双毡靴极是满意,说是可以等到下雪天再穿,那会应该正好。 不过,老人家看着她有些发倦的眼睛又埋怨起来,“鞋子自有针线房做,若想老婆子我穿得舒适,往后你可以指点下她们。有位姓孙的绣娘手艺就极好,你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许舒窈听着老夫人的话有些眼底发热,重阳节那会送鞋子确有讨好的意思,但后来送糕点、包括做这双靴子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就像对待阿弟,也是一样。 她垂下头敛尽眼中的泪意:“舒窈想老夫人穿得舒服些。” 许家的祖母早故去了,娘亲又去世得早,许舒窈一时面对这样慈爱的长者,便自觉生了亲近的心思。 两人说着话,一时都有些感慨。 “说什么这么热闹?”在两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可听着声音的许舒窈却是心头一缩。 萧墨! 他怎么这会来了? 方才老夫人不是说长孙去了京郊大营么? 过了这许多日,许舒窈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很从容地去面对了。 可突然看到这位世子爷出现在面前,再一联想到自己那日所做的事,还是感觉到脸庞微微地发热。 萧老夫人笑道:“你怎么这会来了?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身后,是想吓掉祖母的魂儿不成?” 又有些孩子气地怪那打帘的丫鬟,“世子爷来了你们怎么也不报备?” 许舒窈心说可不是。 突然趁她们说话时开口,确实怪吓人的。 经了老夫人这一打茬,她原本心里的那些不自在也散去了些许。 萧墨则是好脾气地给老夫人赔罪。 许舒窈也笑着站起来:“大表哥!” 萧墨打量着她,一身白底团花纹的褙子,耳侧的发辫挽起来,依旧是露出一段秀气又好看的颈项。 可小娘子垂着头,似是耳垂微微发红,他挑眉轻笑:“表妹方才与祖母在说什么?” 许舒窈听着这声笑,倒是褪了原先那些尴尬。 遂认真道:“也没有什么,舒窈无事给老夫人做了双毡靴。” 萧老夫人方才试了靴子还未脱下,便向长孙伸伸脚,“喏,这不就是?” “嗯,确实不错。”他像是认真的看了片刻,遂道。 许舒窈望望外面的天色,并没有在松鹤堂里多待。 只是她离开后,萧老夫人却是与长孙说起她来:“许丫头明春便要出孝了,你常在外面行走,若是遇上好的后生,不妨帮你表妹留意一下。” 萧墨淡淡地嗯了一声。 萧老夫人见他似是未放在心上,又道:“与你说正经话呢!那些高门大户的勋贵子侄便罢了,没得让人家挑剔她无父无母。对方只要性情好,本人上进,家里人口也简单些的。” “当然了,模样也要周正,不然配不上你许表妹。” 萧墨失笑:“您的要求也不少。” 老夫人又老生常谈地道:“女子嫁人如投一次胎,不谨慎点又怎么行?” 萧墨便笑:“知道了,认真挑,挑到满意为止。” 只是他没想到接下来的话题又扯到了自己身上,“你也是,那日去沈府有看中的小娘子没有?” “没注意看。”他回答得懒洋洋的。 话是这么说,却发现并不尽然,那日不是被这许表妹歪缠了一路? 老夫人见他这副样子,又继续道,“你母亲说是过些日也要在府里办一扬宴席,招些京中的小娘子来坐坐。” 说完还向他抖抖眉毛,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萧墨也是笑,“她也不怕累着。” 又说:“具体是哪日?知道了我好避到京郊大营里去。” 萧老夫人便皱眉警告:“我劝你那日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府里待着,可别把你娘给气着了。” 末了又加上一句:“祖母也盼着你早日成婚呢!” 一时祖孙俩都不再说话了。 出了松鹤堂的萧墨,想到祖母的话,却是问起无名:“那许家表妹多大了?” 无名忽然听到主子提起这位小娘子,心里难免就想多了一些。 主子最近与那位倒是牵扯不断。 他前些日还为那屋顶上滚下来的小娘子震惊呢,怎么准头那么好?竟是一头砸到了世子爷身上? 可事情从来就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接下来便来了个更大的,无名只要一想到沈家小宴那日的事,心里还是一阵激动。 他在这边思绪万千,半晌才想起问:“主子你方才说了什么?” 萧墨摇摇头,不再说话。 这位许表妹来了府上两年有余,之前都是默默无闻。 竟是也要出阁了吗? 第59章 出府 但她后来想到二公子与柳家姑娘的婚事在即,府里一时可能忙不过来,便把日子往后挪了挪,决定等两人成亲之后再说。 婚期定在十二月初六,赶是赶了点,但自出了事,两家都在火急火燎地筹备着。 一直到了十一月末,眼看着柳清婉就要回柳家的宅子,萧谨珊破天荒地带了四妹妹萧谨彤来了霁云斋。 进门没多会便问:“表姐你给柳表姐准备了什么添妆?” 许舒窈默然,初来府上时她还有一千两银子。 只是如今两年过去,已经花了不下二百两了。 包括打点仆妇,给人回礼,还有那些为厨艺所费的食材,也都需要银子。 成国公府虽然每月给她发二两银子的月钱,可郑嬷嬷作为湖州来的老仆,月俸都是出自许舒窈之手。 她与柳清婉虽然没什么交情,甚至背地里还有仇,可这些明面上的礼节却得顾到。 也是萧谨珊这样一提,许舒窈难免想到眼前这位表妹也快嫁人了。 给柳清婉的添妆固然可以随意些,但三表妹这边却不能糊弄了事。 送走两位表妹后,郑嬷嬷看着她因为银子的事发愁,便主动递了个布袋子过来:“许家这些年给的月银我都还没花,姑娘眼下若是缺钱便先拿去花用吧。” 郑嬷嬷是跟着许舒窈从小到大的老仆,她那时因为水患逃难到湖州地界。 后许父为了找个人照顾女儿,见这妇人性情敦厚,又无儿无女的没处可去,便把人给带了回来。 所以一直到现在,嬷嬷也不知晓她并非小陈氏亲生。 许舒窈看着面前已经摩挲得有些发旧的布袋子,嬷嬷曾说这是她与幼子被洪水冲散时手上唯一抓着的东西,一块儿靛蓝色的布头。 她后来就把这布头缝成了个布袋儿,把许府给的月银都装在里面。 这么十多年下来,倒真是存下了不少的银子。 嬷嬷却从来不用。 许舒窈心里知道,嬷嬷是在用这种方式缅怀那个孩子,想着如果他还活着,这些银子便是攒给他的。 许舒窈心里一阵难过,忙把这袋子递到郑嬷嬷的手上,“何至于此?娘亲留给我的那一千两银子还有大几百两没有花用呢!” “姑娘本就没钱,往后也别打赏那些下人了。”老人又劝她。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嬷嬷应该要知道?越是落魄,便越不能让人小看。”许舒窈回得很认真。 其实近来老夫人也赏了她不少好东西,便是姨母,也送过几次首饰。 可许舒窈却不能拿这些去做添妆。 她唯一可作为礼物的便是爹爹留下来的几张字画与砚台。 但她又知晓自己不是许父的亲生孩儿,觉得这些东西应该留给阿弟。 她之前在湖州城有间笔墨铺子,后来要进京,那铺子也跟着盘了出去。 如今在京城的地界又开了一个,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 许舒窈不好找理由出府,只偶尔那杨管事往二门递个信或是账簿进来。 她也看了,铺子里的出息着实惨淡,两年下来,只勉强够租金与管事和伙计的月钱。 方才三妹妹来是邀她两日后出府去帮柳清婉选添妆,许舒窈已经答应了她。 另外她也想找个理由拐到自己那间笔墨铺子去看看。 陈氏听说她们要出府,给了女儿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让她领着姐妹们买些首饰与花来戴。 她当然知晓女儿是去为那准儿媳选礼物,却并不愿意说透。 萧谨珊自是笑嘻嘻地接了,说是要请许舒窈与庶妹吃大餐。 她们仨人出府,当然也要去问问眼下还在蔷薇院里住着的那一位。 管事的徐妈妈出来说自家小姐在绣嫁妆,就不去了。 许舒窈站在萧谨珊的身后,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位老仆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有些似有若无的冷意。 她抬头朝对方望去,见这徐妈妈低下头,才移开了视线。 萧谨珊为了几人能一块说话,今日只让管事准备了一辆马车。 只是这马车比一般的马车宽敞许多,坐了她们三人后,还可以一人带一名丫鬟上来伺候着。 中间置了一张小几,上面摆着套小巧精致的茶具,几样干果与糕点。 三人中,萧谨珊叫了一名叫玛瑙的丫鬟上来,萧谨彤的丫鬟唤草儿。 萧谨彤没有多少话,仔细看眉眼生得很是清秀,一张瓜子小脸,尖下巴,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许舒窈原本以为这位不常见到的萧四姑娘走的是柳清婉的路数,可相处了几次却发现,她与柳清婉完全不同。 萧谨彤虽怯懦,但并不苛责于他人,言辞也不尖锐。 相反,她很好相处。 虽不主动寻谁说话,但只要有人问起,便会腼腆地回话。 而她那个唤草儿的丫鬟,更是个力气极大的主儿。 没上车前,那小厮搬来一张铁力木的几案,原准备让里头的主子让一让,草儿伸手就给端进了车内。 直让那小厮眼睛都瞪直了。 可她却像没有意识到似的,一路端到主子们的面前,车内众人皆是一阵闷笑。 萧谨珊笑着逗她,“你悠着点儿,稍稍装一下,别把那些想娶你的男子给吓跑了。” 四姑娘谨彤脸红红的,却是极维护这个丫鬟,“草儿已经相好人家了。” 萧谨珊把嘴一撇,一脸的不以为然:“定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现成的劳动力。” 谨彤欲再辩,想到草儿找的可是姨娘庄子上那个庄头的儿子,若是嫁过去,活计确实不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了。 草儿却是满不在乎道:“劳动力就劳动力吧!不干活又哪来的饭吃?” 一听就是个吃过苦的女孩子。 许舒忙岔开话题,巧薇也主动帮三人沏茶,一时几人又转到了别的事情上。 第60章 重操旧业 此处便是大衍朝的走马街。 顾名思义,是宽得可以走马的街道。 不过那都是之前的事了,眼下的走马街虽然也照旧宽广,但街上都是三三两两的行人。 若非官府封道,是不容人随意纵马的。 顶多可以坐着马车慢慢悠悠地过。 走马街两旁店铺林立,特别是有几个卖首饰、成衣、香膏的铺子最为出名。 许舒窈虽然没有来过,但听着三表妹如数家珍的介绍,已经能记住几个名儿了。 她们的马车最终在一个挂着琉璃彩灯的两层楼宇前停了下来,楼前书着“琅玕阁”三个鎏金大字。 一看这名字,便知与美玉有关。 当然,原先的琅玕阁确实只做玉饰生意,就是那种手腕、腰间或是脖子上挂的纯粹的玉饰。 可后来渐渐演变为了金镶玉,银镶玉,还有各种瑬金的玉饰。 不但样子精巧好看,又极富质感。 无论是作为簪子、发钗、梳篦插在头上,还是作为耳饰戴在耳间、又或是璎珞挂在身前。 总之与玉相关的,琅玕阁都应有尽有,主打一个包君满意。 萧谨珊来这里便是打算帮柳清婉买对瑬金的翡翠耳环。 那伙计见门口停的是成国公府的马车,忙老远地就迎了上来。 当听到她们的来意,便把柜台里那些成色好的首饰都拿了出来。 最终,萧谨珊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对瑬金玉坠,许舒窈看着她的,便添了一根簪子,最后萧谨彤干脆来了对镯子。 因为是成套的买,那伙计还给打了折,最终只用一百二十两银子便拿了下来。 接着这位萧家三姑娘便要去逛成衣铺子,许舒窈想到自己出府前的计划,便道要帮阿弟买些学习用的笔墨,等过些日让丫鬟送过去。 萧谨珊也没太在意,她心里知道眼前这位表姐穷得叮当响,只以为这是借口, 如此,约了待会依旧在琅玕阁门前聚首后,两路人马很快便分开了。 许舒窈的笔墨铺子离此地也不远,但不是在这寸土寸金的走马街,而是要拐进旁边的小巷子去。 那巷子毗临棋盘街,平常多为官员、举子的聚集地。 许舒窈到的时候,店内也没有顾客、 那杨管事之前就得了吩咐,见到她忙迎了上来,“小娘子来了!” 又环视门庭冷清,像是有些不自在地找补道:“眼下还是太早了些,等过了晌午,这一带才会热闹起来。“ 许舒窈蹙眉朝巷子外面望去,那是条与走马街并行的主街,此时确实没多少人。 铺子的状况,她也不是这一两天才知道,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心里落差。 她进去看了看那些摆放的东西,都拭得干干净净,只是翻到一沓笺纸的时候,却是皱起了眉。 “这个有人要吗?”许舒窈好奇地问。 “还行,原先店里也没有这个,是我看到别的店卖得好,才跟着进了些。”杨管事是个中年人,此时她搓着手笑,模样莫名就有些……有些谄媚。 许舒窈看着对方的样子也勾起唇角笑了笑。 只是,她把目光投到手中拿着的彩笺,觉得这上面的纹样也着实太平淡了些。 “就是我们店没有进货的渠道,这些还都是从旁人店里拿的,利润自然也没有多少。”搓着手的杨管事紧接着道。 许舒窈用手抽起旁边的那一沓没有描纹路的纸,“那这些呢?可是有货?” “这些没用!小娘子、小公子们写信,写诗,一定要描了花纹的。”杨管事一脸苦恼地回道。 “这种货源充足是吧?”许舒窈又问了一遍。 “这种多的是。” “那便好。” 说完便是一声轻笑,杨管事不明白她的意思,正要问,就听到有人在门口询问掌柜的在不在。 许舒窈与杨管事同时抬头,便见一身着灰布直裰的青年男子出现在眼前。 对方看到铺子里还有位小娘子,明显地愣了愣。 之后又摆摆手道:“既然店内有客人,那掌柜的便先招待这位小娘子吧!” 许舒窈摇头:“我的问题也解决了,你去吧!” 话是对杨管事说的,别人觉得她是店内的客人,她便也说了客人该说的话。 只是许舒窈准备离开时,却是让丫鬟从店铺里拿了几沓没有花纹的笺纸。 到底还是耽搁了一点时间,再出来时,果然见街上的行人已经多了起来。 这条街经营的都是笔墨、书画、砚台、刻章之类的东西,做的大都是男人们的生意,而此时出现在街上的也绝大多数是男子。 他们一眼看到许舒窈这样容貌出众的小娘子,都望了过来。 有几个见她站的地方是间笔墨铺子,也改变主意往这边来了。 许舒窈起先还有些懵,她在湖州城没少像这样坦然大方的四处张望,那会都是好好儿的。 可再低头看看,又意识到今日穿的是女装。 两个丫鬟见此都有些急,一边暗骂“登徒子”一边要拉着她退回店内。 许舒窈看看门口,正想着怎么避开时,身侧不远处却是传来一道声音。 “小娘子!往这边来!” 她转头望去,便看到方才那位出现在店内的年轻客人,此时正带着善意的笑望过来。 男子的神色坦荡,并不见丝毫的猥琐之色。 许舒窈连忙把身上的披风帽子一戴,接着她头一低,便穿过门廊站到了店旁的一丛芭蕉树后。 两个丫鬟见她如此,也麻溜地跟了过去。 那杨管事看着笑容微闪,又忙着去接待店里的顾客去了。 有人嘀咕:“奇了怪了?方才那位小娘子去哪了?” 杨管事便笑道:“没看到吗?桃花笺啊,小娘子抱了一沓回去写信呢!” 结果这间不起眼的小店倒是意外有了波客人。 而另一边的许舒窈则是笑着对眼前的男子道了一声谢。 那人说句不必,又看看丫鬟手中厚厚的几沓纸,笑着道:“姑娘倒是不用买这么多。” 许舒窈也信口回他:“府中姊妹多,一人分一沓,却是刚好。“ 许舒窈这日回府后,一有时间便开始在笺纸的边缘绘花。 偶尔兴致来了,还抽出一沓绘上星河对望的牛郎与织女,她把这种笺纸取名“一线牵”。 第61章 待客 她还记得主子对那位陌生的公子说的话。 巧薇看她一脸爱不释手的模样,笑道:“你还心疼上了,难道给你能用上?” 她们这两年都跟着许舒窈识了些字,巧薇虽然年龄不小了,但学起来很用功,且颇有进宜。 而惠香却怎么学写出来的字都像鸡爪爬一样,这也让她没少惹笑话。 惠香苦着一张脸,“还是别了,这么好看的纸,就是给我也不敢用。” 许舒窈从书案前抬起头,“那拿来做甚?” “放在枕边,每日里拿出来看一看,嗅一嗅。” 许舒窈便笑了,“正是这个理。” 丫鬟巧薇也会心一笑,她之前跟着主子去了店里,自然听到了她与杨管事的那番对话。 姑娘这是捣鼓赚钱的门道呢! 只是在这个丫鬟的心里,主子的形象似乎又高大了些。 原先,只看到她会厨艺、绣艺,这些寻常女子都会习得,虽然对于许舒窈这样的小姐来说有些稀罕,但还不至于太过吃惊。 可眼下,见她竟是画画儿也这么好,巧薇心里对姑娘的崇拜又深了些。 想想她在锦华堂里待的那些年,二夫人陈氏为了让女儿学好丹青可谓煞费苦心。 最终两位姑娘名师也请了,最后那些成品却不如表小姐随意地在笺纸边缘描绘的几笔来得传神。 许舒窈在霁云斋这边忙忙碌碌,很快就到了十二月初六。 她之前便得了姨母的吩咐,需要带着两位表妹接待来府中做客的小娘子们。 为此,陈氏还特意给她们介绍了宴中可能出现的那些闺秀。 譬如年岁几何,家里姊妹几个,是嫡是庶,以及父兄如今都是何官位,各府之间又有怎样的姻亲关系。 如此一一道来,许舒窈好歹有了几分了然。 当然了,姨母说让她带着两位表妹,可许舒窈却知晓这不过是姨母的客套。 她一个表姑娘,如何能越过府里的表妹去? 是以这日上午,当各府的女眷陆陆续续到来后,许舒窈也只是跟在萧谨珊的后头,做那一片不怎么扎眼的绿叶罢了。 偶尔见她被什么事绊住了,才上前去招呼。 应是参加了前面两扬宴席的关系,现在旁人问起她,好歹会有一两位认识的小娘子回答,“你说那位呀,是国公府的表姑娘。” 问的人便会哦一声,又去与旁人说话去了。 与前面两次一样,即便许舒窈生得再好看,行事再如何的妥贴周到,身份永远是那跨不过去的鸿沟。 这回大姑娘萧谨如也回来了,许舒窈前两年一直避在霁云斋里,自然也没有得见的机会。 后来二表姐谨宜大婚,萧谨如尚在坐月子。 确切的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表姐。 萧谨如今日穿的是一身妆花缎靛蓝底的通袖褙子,头上梳着牡丹髻,一根瑬金绿宝石的步摇插在发冠上,整个人看上去是既华贵又大气。 萧谨如嫁的是武安侯家的小侯爷崔奉安,不过几年时间,如今已得两儿一女。 是以她眼下无论是在婆母还是在夫君面前,都极其得脸。 何况她娘家还有成国公与萧墨这样的父兄,自然是走到哪儿都是座上宾的存在。 但这位大姑娘却并不是骄矜的性子,相反为人很是随和。 与萧谨如同时出现的还有二姑娘萧谨宜,相比于大姑娘的华贵大气,二姑娘则是要黯淡许多。 萧谨宜原先是比较清淡的长相,可成婚后却是更为寡淡了一些。 许舒窈笑着道了一声:“大表姐!二表姐!” 萧谨如拉过她的手:“常听母亲与祖母说起你,心里也一直遗憾着,这回总算是给遇上了。” 说完又看着她点头,“着实标致。” 许舒窈之前已经听过太多别人夸她标致的话,倒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但这位大表姐说萧老夫人与国公夫人多次提起自己,许舒窈还是有些吃惊的。 萧老夫人就算了,她眼下每日都会去松鹤堂待上一两个时辰,与老夫人自然是处出了些情份。 可要说国公夫人,两人说话的时候都极少,想来是这位大表姐的客套罢了。 许舒窈也笑道:“舒窈也是一样的,之前只闻大表姐的名,今儿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萧谨宜笑着接话:“许表妹你是不知道,大姐姐可是抛下那些贵夫人专门来看你的。还把我也拉了来。” 听完二妹妹的话,萧谨如俏皮地向许舒窈眨眼,“找你是一方面,另外我确实不习惯待在那儿。” 那些夫人太太会说什么话? 除了交流怎么拿捏府里的小妾,便是怎么拿捏哪位庶子庶女。 萧谨宜听到她的话却是面色僵了僵,只是很快又恢复正常了。 她方才正听得起劲呢,倒并没有觉得乏味。 心里又想这位大姐姐自己嫁了好夫婿,便也不知他人的甘苦了。 她们这边说着话,座中的小娘子们也都望了过来。 萧谨如在这京城地界从来都是旁人羡慕讨好的存在,一时便有小娘子过来打招呼。 萧谨珊也走到她面前乖乖地唤一声,“大姐姐!” 见她身前已经站了一群人,许舒窈便不再往前凑了。 倒是二姐姐萧谨宜,后来又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话。 许舒窈之前那两年与这位二姐姐也是面子情。 在她的印象里,萧谨宜与萧谨珊相比,是说话相对妥贴的那一个。 可要说从两人中选一个,她反而更愿意与三妹妹相处。 就好像这会萧谨宜看着她,“我是真不知道二哥怎么会娶了柳表妹,我知道原先母亲是属意你的。” 听到这句话,许舒窈还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或是话语来回应她了。 “二表哥自是知晓柳表妹的好。”许舒窈干巴巴地回道。 等会新人便要拜堂了,就算知道自己母亲曾有过那样的念头,也没必要与她说吧! 许舒窈只能问起这位二姐姐在李家的生活,如此才把话题岔了过去。 第62章 想起什么 许舒窈伸头往里看去,屋内贴着大红的喜字,亲朋好友们簇拥在旁,嘴里说着应景的吉祥话。 当然,也有撇嘴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其中三姑娘萧谨珊算一个。 两人的婚事定得仓促,存了好奇的人少不得要去打听一二。 这一打听,不就听到些风言风语了吗? 许舒窈一整日都站在花厅里待客,等到新人拜完堂,没她什么事的时候,便立马就往霁云斋去了。 别人都好奇看到新娘子,可她这样一个不知见过柳清婉多少遍的人,实在不必去凑那份热闹。 时令到了腊月,便是日日天晴,也都带着些干冷。 离了人群与喧哗,穿庭而过的风直往衣襟与脖颈处乱钻。 许舒窈紧了紧身上的杏色袄裙,步子却迈得并不快。 在宴厅里站了一天,脚这会还痛着呢! 只是,才转过正堂的路口,就见萧墨与一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许舒窈也没认真看那人,倒是唤了声:“大表哥!” 萧墨身上穿的是件墨绿色的衣袍,像是才回来,外面还披了件深灰色织金蟒缎圆领大氅。 突然听到这声音,他像是愣了愣。 却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打量了她一瞬。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面前的小女子已经无意识地挪过两次脚了。 “你脚怎么了?” 听他问起,许舒窈才想起来,“哦,还好,站的。” 萧墨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只是他们在这边说着话,那位避到一边的王文栋却是微微地笑了。 等许舒窈离开后,他便旁敲侧击地问起自家这位表弟:“府上的表妹?” 萧墨斜眼看他,并不答话。 “哪房的?” 王文栋便是清远侯府的大公子,也就是王绍玮的大哥。 他前些年娶过一 房正妻,只是那女子难产去了,留下一个男孩,如今刚满两岁。 萧墨见他这样,出声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府里正在给我张罗续弦的事。”说起这个,王文栋也有些惊奇。 那日他在笔墨铺子里第一次见到这名女子,只觉得真是好看。 可他并未想过其它,后来遇上那些登徒子全都围过来,便顺手帮了一把。 萍水相逢,又马上离开。 回想起来,不过会心一笑尔。 但女子给他的感觉极好,不仅谈吐大方,且身上没有那种世家贵女的骄矜之气,但又不像久居闺阁的小娘子那般羞怯,避男人如蛇蝎。 见这人面上带笑,像是在回忆什么高兴的事。 萧墨的目光一时变得锐利起来,他看着对方,淡淡地道:“孤女一个,不过,我祖母极喜她。” 见自己这位表哥听后沉默了下去,倒是挑了挑眉。 还是位心机深沉的小娘子。 许舒窈并不知晓,不过是出一趟门,便遇上了位与府上沾亲带故的。 萧柳的婚事过后,许舒窈也未再出去,而是让丫鬟把她画的那花笺送到了铺子里。 杨管事见到后大喜过望,连声寻问东家是找的哪位丹青圣手所绘,竟是比之前求而不得的笺纸还要好。 巧薇笑道:“杨管事只管卖着,往后还有很多。” 主子派了她过来,并未说告诉这位真相,巧薇少不得先帮着遮掩一二。 不出许舒窈所料,这些花笺卖得极好。 甚至因为铺子里独特的花笺,别的生意也被带了起来。 毕竟买了漂亮的纸,还需要优质好闻的墨,需要能写出好字的笔。 短短的一段时间,这种花笺竟在上京流行起来。 便是萧谨珊也买了一些,许舒窈看到后,大为吃惊,忙让院子内的丫鬟守紧口风。 那些画纸也被好生地收起来,亦不在外人面前绘制。 她不知道的是,就连宫里的华阳公主也弄了几张“一线牵”的花笺写信。 华阳公主虽不是出自冯皇后的肚子,但整个皇宫里,便只有这一位娇娇的小公主,是以格外得当今圣上的喜爱。 作为皇家公主,对男子自然也颇挑剔。 像是父皇之前说的那些,她是全都看不上,却一眼相中了这位成国公府的世子爷。 明哲堂的书房里,萧墨视线扫过那封从宫里递出来的信,自是懒得拆开的。 只是他离开桌案时,一不小心带动了上面搁的书籍。 “哗啦”一声,东西落了一地。 负责收拾的小丫鬟忙走了过来。 可这位世子爷却并未离开,而是低下头,看着从信封里落下来的笺纸。 淡粉色的纸张,角落绘着一男一女,衣袂飘飘,星河遥望,煞是传神。 丫鬟看见世子爷站在原地未动,也不敢走到近前。 过了半晌,才唤了一声,“世子爷!” 萧墨像是愣了一下,随即快速地把那张信纸给捡了起来。 继而淡淡地道:“收拾吧!” 小丫鬟方才眼睛一直望着,心里也忍不住好奇,不知那华阳公主这回写了什么,竟是让世子爷把信笺给收了起来。 萧墨站在廊前,又把那笺纸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却是挑唇轻轻地笑了。 等那丫鬟收拾好书案,这位世子爷重新坐下后,面前却是多了本册子。 看着那如出一辙的手法,他一时也有些愣怔。 这画了春宫册子,眼下又绘上了花笺。 能看得出不是那老头的手法,稚嫩许多,却又明显与他有关。 萧墨幼时也学过一段时间的丹青,那会还拜了一位老头为师。 老头人物花鸟虫鱼无所不画,真正是取自生活,跃然于纸上。 只是后来他要习武,还要进宫去陪皇子读书,这才荒废了画艺。 那老顽童一气之下,走了。 所以之前路过湖州,突然见到与老头风格有些相似的册子,便买了回来。 无影走进来的时候,见到世子爷面前不但摊着那本春宫册子,还摊着华阳公主的信,一时脑子有些糊涂。 他眼中那份探究太过明显,萧墨抬头看去,方才垂了眼。 “喏,去查一查,看这花笺从哪来的?” 只是等这侍卫离开后,他又像是想起什么,眼神一时变得古怪起来。 第63章 松鹤堂又遇 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面色看上去很是复杂。 “主子!这花笺出自城中一家不起眼的笔墨铺子,就是……”这位年轻的侍卫突然欲言又止。 萧墨手中拿着一本书,朝他淡淡地看来,也不催促。 “就是……店铺好像是府上那位表姑娘的。”他口中的表姑娘,自然只有许舒窈一人。 因为另一位表姑娘该称二少夫人了。 无影觉得最近有些邪门,怎么什么事都能跟那一位扯上关系? 不过是查一下花笺的来处而已,竟也查到了她的头上。 有无影事先得到的消息,当萧墨坐着马车再一次经过那间不起眼的小店时,果真看到许氏女的丫鬟把手中厚厚一沓花笺交给那掌柜的。 “走了!”撩开帘子看了眼,萧墨便道。 走? 不进去看看吗? 不过侍卫自然没有反对的权利。 成国公府二房,萧谨荣与柳清婉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 就算之前有过怀疑,有过不确定。 可面对红烛暖帐,美人殷勤,男人很难把持得住。 沈家小宴那日虽然也经历过,可那会柳清婉还不清醒,萧谨荣是被动接受,到底是不太尽兴。 所以新婚这晚,两人算是可劲儿的折腾了一番。 是以第二日敬茶便迟了。 陈氏听了儿媳院里的婆子传过来的消息,又淡淡地看了神色尴尬的二老爷一眼,倒是没有发火,甚还好性子地道:“迟些便迟些吧!过去说一声,让他们莫慌。” 只是让莫慌还真的是没有慌,一直到了巳时中,两人才晃晃悠悠地进了锦华堂。 便是一向好脾气的萧二老爷,脸色也挂不住了。 可看着下首的儿媳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只能用眼睛瞪自己的儿子。 萧谨荣也觉得无辜,统共就两回而已,何以成了这副样子? 但新婚妻子的模样又不似作伪。 为了敬茶,萧谨荣是早早地便起来了,只是一直在等柳清婉,这才迟了些。 等敬了茶,父母长辈给过礼物。 男人们也都离开了,大家都等着看这位新晋的儿媳妇在婆婆跟前扮演孝道。 果然,柳清婉看着陈氏面前摆好的核桃和铁钳道:“母亲!儿媳来帮您吧!” 陈氏才稍稍有些安慰,就见这位儿媳向自己的丫鬟招了招手:“过来!” 接着便把手中的铁钳递给了对方。 一时屋内的众人都惊呆了。 陈氏觉得自己已经在尽量放低期待了,可现实却还是把那个低点往下拽。 她从不晓以往那位寄住在三房的表姑娘私下竟是这样儿的。 可锦华堂里已经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那丫鬟夹完又把核桃仁取出来递到自家主子面前,柳清婉却只负责把它们放进陈氏面前的那个甜白瓷盘里。 陈氏听得一阵脑仁疼,干脆摆手叫停:“行了,你既然累,便回去吧!” 都是丫鬟代劳,又何需儿媳房里的丫鬟,她院里敲核桃的人还少吗? 犯不着,实在犯不着。 陈氏心道。 这一次之后,柳清婉反倒是得了自在。 只是成婚不过几日时间,萧谨荣屋里那位通房便出了事。 春杏被发现时赤身裸体地躺在二少爷的一个小厮床上。 二房的仆妇小声议论着,说这春杏见二少爷娶了夫人,觉得无望便去找情郎,结果玩脱了。 萧谨荣纵然有些伤怀,但也不过是把那小厮处理后便罢。 陈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她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位弱不禁风的儿媳还是有些手段的。 霁云斋的许舒窈听说后,也只能在心里唏嘘一阵。 不过对于柳清婉这个人,倒是愈发地存了份小心。 上次两人双双中药的事至今想起来许舒窈都是脊背一寒,虽然最后是沈家背了黑锅,但她却觉得柳清婉的嫌疑更大。 故意去吃那块糕点,若是沈家赖不上,便会赖在她的头上吧? 不过这都是许舒窈的猜测,她也没有证据。 继萧柳两人的婚事过后,王氏也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她的赏梅宴,请柬发出的对象便是上京城那些适龄的小娘子们。 是以,即便明面上是赏梅,别人也都知晓这位国公夫人的目的何在了。 一时这些小娘子们都以收到请柬而欣喜,没收到的则是黯然神伤。 这些失落的人中,竟有那位金尊玉贵的华阳公主。 譬如她此刻就在父皇跟前抱怨:“国公夫人怎么能忘了儿臣呢?难道儿臣就不在适龄的小娘子之列吗?” 圣上正被她缠得没法,抬头见到萧墨,“来来来!正主来了,你去问他。” 华阳公主突然见到真人,面上也含了几分娇羞,可还是固执地问道:“世子!是为什么呢?” 萧墨看一眼不远处的圣上,眉头一挑:“应是公主身份太过贵重的原因。” 虽是事实,却也是拒绝。 皇帝知道,华阳公主自然也知道。 许舒窈这日去松鹤堂,恰好遇见老夫人与萧墨说起此事。 “你母亲想办这宴席很久了,明日听我的话,待在府里。” 说完老人家抬起头,便看到了她。 随着许舒窈在松鹤堂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无论是刘妈妈,还是别的仆妇丫鬟们,差不多把她当成了这里的半个主子。 碰到老夫人不方便回复的时候,也会来问一下表小姐。 都知晓她懂得多,行事不焦不躁,更不仗势欺人,当然还有她说出的大部分都是对的,也能更容易得到老夫人的认可。 “窈窈来了,过来坐!” 已经不止一次遇到像这种世子爷在扬,而丫鬟不言明的情况,许舒窈也有些无所谓了。 她走过去给两人见了礼,便依着老夫人坐在炕上。 萧老夫人看她穿得像个球一样,又笑着埋怨道:“不是让你穿那件白狐狸皮的披风吗?你身上这件棉服太臃肿了。哪有小娘子穿成这样的。” 披风是老人家前些日送给她的,皮毛白得没有一丝儿杂质,穿在身上不仅暖和,而且轻便好看。 许舒窈看着对面的男子也瞅着她,一时有些脸热,“哪里臃肿了?舒窈觉得挺好的。” 说完还把自己身上这件厚厚的棉服紧了紧。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第64章 危急时刻 萧老夫人敲一下长孙的头,“你别笑窈窈,她现在这样也没关系。你明日把自己好好捣饬捣饬。” 许舒窈之前便听说了国公夫人给京城这些适龄的小娘子都发了请柬,便是为了挑选长媳,是以此时也并不惊讶。 萧老夫人当然是说笑,以萧墨的样貌和家世,自然只有他挑别人,哪有什么人敢挑剔他。 不过许舒窈还是朝对方看了一眼。 这位世子爷自然不像自己穿得这般臃肿,他此时已经褪去了大氅,外罩一件墨色云纹的交领锦袍,看上去倒是与过去无异。 萧墨的笑容闪了闪,露出一口白牙,“表妹明日去赏梅吗?” 许舒窈:“……” 说你就说你,扯上她干什么? 旁边萧老夫人确是替她答道:“去,怎么不去?国公夫人在园子里埋了梅花酒,明日就可以起出来了。我之前喝过,清洌酸甜,很是好喝,你们小娘子应该喜欢。” 萧老夫人不知沈家小宴那日的具体情况,可对面这个男人知道。 许舒窈能感觉到老人家说这句话时,他明显看着自己笑了一下。 不过,老夫人的话她却是要回答的,“好!那便去!” 成国公府的旁边有个废弃的园子,前些年被萧家买下后,稍稍修整了一番,还在那里植了一大片梅树。 昨儿才下过一扬大雪,眼下雪未化,正是踏雪赏梅的好时候。 今日不仅那些收到请柬的小娘子们都来了,便是华阳公主也是不请自来。 王氏见了颇为苦恼。 心说有这位在园子里杵着,还有谁敢接近她那儿子? 让王氏觉得欣慰的是,萧墨今日并未避出去。 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便让这些小娘子们春心浮动了。 但碍于国公夫人在此,众人也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 这次许舒窈的出现,倒是没有那么多明目张胆的打探与轻视了。 能参加赏梅宴的人,又哪有等闲之辈?所以早早地便得了消息。 知道她虽然是位孤女,却意外得了府上老夫人的看重,也不是轻易能得罪的。 就连华阳公主也和她说起话来:“你是哪房的?” “来府上多久了?” “平常能见到世子爷吗?” …… 等等这些话,她问一句,许舒窈便答一句,却觉得时间颇是难熬。 对方是公主,她不可不答,却也不可尽答。 譬如问她寻常能见得到世子爷吗。 见得到吗? 自然是能见到的。 可鉴于宴上小娘子们的目的,许舒窈便只能答极少见到,兴许世子爷还认不出我之类的话。 等真正尝过老夫人所说的那坛梅花酒,她便避了出去。 闺秀们在国公夫人的带领下往左走,明面上是赏梅,暗地里也是在考察众人的谈吐德行。 当然更重要的是,国公夫人知道儿子在那个方位。 方才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她觉得还不太够。 王氏倒是不担心别人看不上萧墨,她是觉得这些闺秀中有几位不错的,想让儿子近距离的看看。 萧墨虽然人很聪明,感情上却并不开窍,这让王氏很担心。 就说他院里那些丫鬟,哪位不是姿容过人?可他愣是一个都未碰过。 真真是愁煞了她这个娘。 许舒窈离开众人后,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见所有人都往左去了,她便沿着相反的方向一路行来。 地上的雪浅浅地没过她的脚背,鹿皮小靴踩上去,也依旧是静悄悄地。 偶尔有花叶因承受不住重量发出簌簌一片落雪声。 许舒窈很享受这难得的景致,她一路走到梅林的尽头,却是见旁边有片竹林。 从这处望去,似能隐约瞧见一角屋檐。 她一时来了兴致,便沿着竹林中的小路走到了那间屋子前。 门虚掩着,并未见到任何仆妇,里头有烧得正旺的炭火,上头的茶壶汩汩冒着热气。 许舒窈正想过去烤烤火,就听里头传来声音。 “大殿下!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如今朝堂已经尽数投入那位的麾下……“ 许舒窈心里一惊。 大殿下! 大皇子吗? 世子爷竟是私下结交大皇子! 她一时心思百转,又忙去看自己的位置。 如果要出去,势必会经过那扇半开的门,门内的人便极可能发现她。 方才为了溜走得更顺利些,许舒窈索性告诉巧薇与惠香都留在那群人中。 要是被发现,她会被灭口吗? 想到萧墨之前的那些行径,许舒窈觉得完全有可能。 而且,就算没有他,还有大皇子。 他让自己死可太容易了。 想清楚事情的利害关系后,许舒窈便悄悄地往后方的角落里挪了挪,把自己完全隐在那个壁柜前的帘子后。 又仔细检查身上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甚至嗅了嗅袖口与衣襟,也并未闻到任何香粉味儿。 好在她事先就知晓国公夫人办这扬赏梅宴的意图,为了不那么扎眼,今日出门前甚至连香膏也未抹。 她静静地蹲在角落里,心怦怦直跳。 之后里头又说了些别的,虽然声音放得很轻,许舒窈纵然再不想听,也听了一些去。 又想里头的世子爷自小练习武艺,也可能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还有他身旁那些随时消失不见的侍卫,或许此时就隐在某处,默默地注视着她。 许舒窈一时悲从中来。 自己走了,那阿弟可怎么办? 还有霁云斋里的郑嬷嬷,巧薇与惠香。 郑嬷嬷那一袋子钱还没送到儿子手上呢。 巧薇与惠香,两人在自己与姨母的夹缝中讨生活,一样对她这个主子寄予了厚望。 …… 时间变得漫长,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走了出来。 许舒窈的心跳得更快了,感觉到两人在门前分手,接着那人…… 又回来了! 且就停在了帘子前。 突然她身子一轻,人就被拎了起来。 男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滑过她的脖子,冰凉,没有一丝儿温度,就像他此时的眼神一样。 许舒窈的眸子瞪得很大,她想趁这最后的时刻,说点什么。 第65章 我们一样 萧墨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手心触到的这截细弱白晳的脖颈,还有上头那双惊恐的眼睛。 他应母亲的话在园子里露了个脸,没想到大殿下突然造访,便把人让到了这间竹林小屋里。 只是……无影呢? 他再抬头望向屋顶,便对上侍卫那一脸懊丧、像是快哭出来的模样。 萧墨嘴角泛起凉凉的笑,指腹下意识地刮蹭了一下那截软肉,“一样?” 许舒窈艰难地点点头,感受着脖子上这双扼住她命门的手,“是……一样,我外祖……父当年也是得罪了冯皇后。” 萧墨之前在松鹤堂听了个大概,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竟也知道。 他挑眉看向对方,倒是好胆色! 这是说与他是同盟了? 他像是不在意地问道:“你的诚意呢?” 许舒窈感觉到脖颈上的力道像是放松了一些,一时也有了几分信心。 想到小陈氏让她收着的东西,出声道:“你放开些,我给你拿。“ 萧墨蹙眉,果真放开了手。 却见这位许表妹转开了身子,手往衣襟里伸去。 他垂下眸子,不过几息之后,对方便转过身子,脸色微红地道:“喏!便是这个,我娘让好好保存。” 萧墨抬头望去,便见女孩儿的手心里,赫然躺着一枚球形的珠子。 他伸手接过,又拿在手中细细地端详了一阵,突然手指捻着珠子一转,那铜制的小球便打开了。 见到此情此景,许舒窈也是心中一震。 这珠子她看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打开过。 今日突然遇到此事,想到小陈氏交给她此物时的信誓旦旦,便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要是萧墨一时打不开,她便有时间想想脱身之计。 只是……没想到…… 难道里头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面前的人也不瞒他,将那球中的东西细细展开,竟是一张明黄色的纸张。 密密麻麻的字迹,这分明是宫里主子的医案。 许舒窈一时心绪复杂。 她这是赌对了? 面前的男子见她探过头来,却是把手中的纸一折,随着“吧嗒”一声轻响,便又只剩下一枚完好无损的珠子。 接着这位世子爷便道:“你想看?” 许舒窈赶忙摇头,最好别说是从她这儿得到的。 萧墨启唇一笑,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成!我们是一样的。” 又继续道:“今日看在你贡献这东西确实有用的份上,就不追究偷听的事了。不过……东西是你的,我记着,希望你也记着,可别走漏了口风。” 许舒窈听着他半是威胁半是施恩的话,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她摸摸尚还有些疼痛的脖颈,小命是保住了。 就是不知依着如今几乎一边倒的朝堂局势,成国公府为何会这么坚定的站在大皇子这一方? 萧墨拿了东西,又朝屋顶的横梁上看去。 那无影哧溜一声从上面滑了下来。 许舒窈看到这名侍卫,心里亦是后怕不已,她就说不会那么简单。 讨论这么重要的事,周围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看着。 还好她方才没有选择马上离开,不然后果还真难以预料。 可这侍卫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自己一个大活人往这边来了都不阻止? 许舒窈想着这些,眼神也往无影身上瞧去。 无影心虚地把头撇到一边,他方才明明看到国公夫人往另一条道去了,世子爷才躲到竹林来,谁想这边还有位落单的表小姐? 当时那情况,想叫已经来不及了,又想到里头还有位大殿下。 见小娘子已经识趣地躲了起来,无影觉得这位邪门的表姑娘还是交给世子爷亲自处理的比较好。 毕竟之前已经处理过几次,也比他有经验。 没想到结果还真是出乎意料,皆大欢喜。 无影撇着嘴,一时见到世子爷在看他,又忙面带懊丧地请罪,“都是小的的错,是小的没有及时阻止表姑娘。” 许舒窈方才被吓得不轻,此时危机解除,便感觉身上更冷了。 眼下也不管这位世子爷是不是还在,忙往那炉烧得正旺的炭盆走去。 她两手伸过去烤了烤,又把脚上的鹿皮靴子往那火前挪了挪。 过了一会再抬起头时,见萧墨竟是还未走,便道:“舒窈方才见国公夫人往东边那条道去了,眼下可能在四处寻世子爷呢。” 真真是玩得一手的好障眼法,累得那些闺秀与母亲望眼欲穿。 许舒窈在心里道了一句。 萧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跑这边来了?来寻我的。” 许舒窈:“……” 她不说话,干脆做那锯嘴的葫芦。 不过一会儿,身上已经烤得暖哄哄的,便向这位世子爷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等她走后,萧墨才问无影:“无名呢?” “不是您让他不用跟着的吗?” “哦。” “今日回去后,赏二十军棍。”男子道,无影听得身子一抖。 二十军棍对于他这样的习武之人虽不致命,可也算不小的处罚了。 等许舒窈再次混进那些小娘子中时,便有个身体健实的女子向她走了过来,“许家小娘子方才去哪了?我到处看都未见到你。“ 许舒窈来之后便把这些小娘子都认了一遍,是以知晓她姓马名竟棠,是国公爷身边一个副将的女儿。 她笑道:“去入了厕。” 马竟棠又道:“我见你方才往另一边去了,可有见过小将军?” 见她似是不明白,马竟棠便解释道:“就是世子爷,之前在边关我们都这样亲切地称呼他。” 许舒窈瞅瞅不远处正与国公夫人打得火热的小娘子们,突然为她们的前程担忧起来。 暂且不提现扬还杵着一位金尊玉贵的皇家公主,就说身边这位,听口气似乎还有过往。 小将军的称呼只怕是这些小娘子中独一份呢! 许舒窈便笑道:“这称呼还挺别致的。” “什么别致?”耳后方传来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第66章 让她评画 “世子!”华阳公主率先出声。 原先围着国公夫人的小娘子们也都含羞带怯地看了过来。 在这么多双眼睛下被这位世子爷盯着,许舒窈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日在松鹤堂面对众人问询的时候。 她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又把马竟棠让在身前:“是这位姐姐与舒窈说起世子爷在边关的英勇,说是大家都叫你小将军,舒窈也觉得这称呼很是别致。” “原来是这么回事!” 男子的视线扫过她的面上,方才还目露惊恐地说他们是一样的小娘子,此时却换了一副恭敬生疏的嘴脸,就连那笑也假得离谱。 他在心里嗤了一声。 马竟棠倒不似别的小娘子扭怩,“好久不见!小将军!” 萧墨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当着这么多小娘子不便叙旧还是咋的,总之他径直走到了国公夫人的身边,唤了一声母亲,又向华阳公主施了一礼。 众人所在的地方是个相对宽大的亭子。 国公夫人、华阳公主坐在亭子中央,那里烧了几盆无烟的红萝炭,四周也罩了厚实的布帘。 即便亭子不小,这么多人挤在一处,也是不太够的。 尤其是这位世子爷来了以后。 是以有些便站到了连接亭子的回廊上,包括许舒窈。 相比亭子,回廊上却是没有布帘挡着,恰好可以看到两旁的梅花。 见许舒窈避出去,马竟棠望一眼不远处的那个男子,也一咬牙跟了过来。 许舒窈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她们本就不熟,两人方才说了那位世子爷,已经被追着问了。 她想了想,便问道:“马姐姐会骑马吗?” 马竟棠有些心不在焉的,“会,在边关这都是必须的。” “那边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萧世子提不得,那提这个总可以的吧! 如此也算是打开了马竟棠的话匣子,说起来好一个滔滔不绝。 只是,说是赏梅宴,不知怎么的又提到了画梅。 许舒窈一直与马竟棠在回廊上说着话,突然身边有丫鬟搬来了桌案。 问到她们两人,“表姑娘与马小娘子可要参加?” 许舒窈摇摇头,她最近画了不少花笺,已经画得不耐烦了。 同样的,身边这位会骑马射箭的马竟棠也不会。 看到两人皆是摇头,旁边几桌的小娘子便都露出了些许轻视的神色。 身为皇家儿女,华阳公主自是绘得一手好丹青。 当然,还有另一位长乐侯府的小娘子,名唤冯淑芳,出自那位中宫皇后的本家。 冯淑芳与冯皇后一样,都是画艺卓绝的主儿。 今日这冷飕飕的雪天,画画儿便是她提出来的,说是不如各位小娘子绘一幅雪中梅花图,让在扬的世子爷品评一二。 只是这画儿绘到一半,萧墨便要开溜,“母亲让我过来喝一杯热茶,眼下这茶已吃尽,也该离开了。” 国公夫人听后急道,“这么多小娘子的画,你不看一看了?” 萧墨看看那些从桌案中抬起的头,笑道:“母亲有所不知,儿子其实对画艺并不精通。母亲想要找人品评,儿子可以给您推荐一个人。” “谁?” 行舒窈正看戏呢,就见那位世子爷的手直直地向她指了过来。 “喏,许表妹!” 方才心里暗笑这位许小娘子的几人皆是脸色一白。 看着周围如狼似虎般瞪向自己的目光,许舒窈真是恨死萧墨了。 “我……我不会。”她有些结巴地道。 待她说完,旁边便隐隐有窃笑声传来。 国公夫人看不下去了,这许家丫头近日极得老太太的喜爱,不好这样当众让人出丑的。 “行了,墨儿!你不看便不看吧!这儿还有华阳公主呢,找谁评画都不如找华阳公主合适。” 接着她又转而道:“许家丫头!你大表哥就是人……犯懒,他并没有让你出丑的意思,你可别多想!” 许舒窈极为勉强地笑了笑,又抬头扫了一眼那边的始作俑者。 这位世子爷此时唇角带笑,目光却极是犀利,像是要看透人心似的。 难道他知道什么? 许舒窈在对方的盯视下,心中一阵狂跳。 她来了京城,不过是绘了一些花笺,这便被人发现了? 许舒窈的脸鼓了鼓,佯作无事的对国公夫人道:“不碍事,只是即便大表哥让舒窈评画,舒窈也是评不出好歹的。在舒窈这儿,各位小娘子们的画都是极好的,到时舒窈给大家都评个优等,那这名次只怕就分不出了。” 这番话说出来,在座的众人便都笑了。 那位骄矜的世子爷走后,华阳公主果真顶了上来。 只是,没有了赏画儿的人,这些原先卯着一股劲的小娘子们也都失了开始的心气儿,一扬如火荼的较量就这么虎头蛇尾的收扬了。 别的小娘子见许舒窈绷着脸,便以为她是受了萧世子的奚落后心情不好。 可不是吗?一个连画儿都不敢碰的人,何以当得了裁判? 这不是奚落又是什么? 许舒窈想着最不济就向那位世子爷坦白花笺出自她手。 作为一名寄住在国公府的小娘子,为了挣银子出卖画艺,这会是过错吗? 应该不会吧? 但肯定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就是了。 可她穷得叮当响,这一点连不管旁人死活的萧家三姑娘都知道,在成国公府也应该早就不是秘密了吧? 两个丫鬟亦是一脸的担心,她们是亲眼见过主子绘制花笺的人。 方才看世子爷的目光,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赏梅宴没有了正主,后来是早早地散了。 最高兴的是华阳公主,今日不仅如愿看到了想看的人,还在国公夫人这里挂上了名号。 萧墨的行为无疑给那些卯足了劲儿想在他面前表现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谁的面子都不给,证明谁也未看上,这让被其拒绝过无数次的华阳公主心中顿感安慰。 他虽然不愿娶她,却也不愿娶别人。 第67章 阿弟的麻烦 张小娘子的祖父是位老翰林了,其父兄叔伯亦为饱学之士。 张氏族中对子女的要求甚严,小娘子自有一种书香门第出身的娴雅端庄,王氏看着很喜欢。 萧墨状似回忆那小娘子的样子,末了对母亲道:“没有印象。” 王氏想了想又道:“那罗家呢?罗小娘子我看着活泼得很,与她一同生活应是有趣。” 萧墨便笑:“想与她一同生活的是母亲您吧?” 王氏觉得,心思简单有心思简单的好,不过这样的小娘子做世子夫人又似乎撑不起来。 她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位皇家公主,性子虽是骄矜了些,却也不算太大的毛病。 都已经是公主了,还愿意捧着她,不是对墨儿实在喜欢,又是什么? “华阳公主虽然身份贵重了些,但要是你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王氏之前听说她老是缠着自己的儿子,又念及公主的婆母难做,就压根儿就没往她身上想。 赏梅宴那日的种种,倒是打消了这方面的顾忌。 萧墨听后看了母亲一眼,却是径自往外去了。 “哎呀!我又没说非得是她,这儿还有别的人选呢。”话说完看着手边好不容易整理的册子唉声叹气。 只是出去的人离了母亲这儿,便有松鹤堂谴人来唤。 萧墨眉头蹙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却也不敢忤逆祖母。 果然,萧老夫人一看到这个长孙便笑道:“被你母亲烦到了吧?” 萧墨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笑着等祖母接下来的话。 老夫人笑道:“坐吧!我是有别事问你,之前与你说的全忘了?” 萧墨拧眉仔细想了一阵,也没想起还有什么祖母交待的事他尚未办到的。 老夫人便道:“说的是你许表妹,她过完年便出孝了,上次问你可有认识哪位年轻后生……” 萧墨神色淡淡:“祖母什么时候对旁人的婚事这么上心了?” 老夫人气道:“我也想对你上心,可你让吗?” 萧墨脸上没什么表情:“是许表妹急着嫁人?” “你这孩子!哪有这般说小娘子的,谁急着嫁人?这话我可不爱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许表妹过完年都十七了,我若是不替她急,只怕也没人替她急了。当年你祖母好歹认识她母亲一扬,既然来了咱们府上,不好任着这孩子耽误下去。”老夫人说完这一长串后,又叹了口气。 萧墨想到那枚从她衣襟里取出来的珠子,一时也没有说话。 “你愣着干什?”老夫人向他望过来。 萧墨眼眸低垂,轻声回道:“没想到祖母还认识许表妹的母亲。” “问你话呢!可有什么人选没有?” 萧墨心说即便自己不帮她物色,不也是有人上赶着找上来。 他讪然一笑:“年终事忙,容明春再说。” 老夫人见长孙这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觉得还是等年后,她带那孩子出去转转才行。 王氏最终没有在赏梅宴上定下哪位小娘子,只是新年转眼便来了。 许舒衡也从国子监回了府,只他翻过年便到了十岁,亦不适合继续待在霁云斋里。 陈氏给他在外院分配了屋子。 离开之前,许舒窈又把阿弟上上下下地好生打量了一番,除了黑了,也瘦了。 她一时有些眼眶发涩,“在那里过得如何?” 自阿弟上国子监后,每次给他送东西的都是那两个丫鬟,或是干脆遣程安回来拿。 许舒窈并没有特意去看过他。 在国子监那个权贵多如牛毛的地界,阿弟的身份实在不够看。 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公子已经足够,许舒窈不想让人知晓这样的小公子还有位美貌的阿姐,那对他将不再是好事,而是麻烦。 舒衡挺起胸脯笑道:“阿姐别担心,我好着呢!” 困难自然是有一些的,但已经不适合与面前的长姐说道。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十岁的小男孩已然褪去了稚嫩与软弱,有了自己的铠甲。 或许还不太坚硬,甚至是一戳就破,但却是他自己的。 根据环境自然形成,又用心气与认知作为骨架。 许舒窈便向阿弟身边的小厮望去,程安打着呵呵道:“没事!我们都好着呢!” 两个半大小子的模样瞒不住许舒窈,她立时便垮了脸色道:“有什么隐忧都说出来,你难道想等出事后再让阿姐措手不及么?” 许舒衡不说话,须臾,程安却是道:“就是有个孙姓小公子老是指着咱们少爷帮着做事……” 程安的话没说完,许舒窈的泪便落了下来。 这些事情她早该想到的。 “叫什么名儿?是哪个府上的?” “孙行耀。” “孙家?” 许舒窈之前跟着陈氏大致了解了下京城这些盘根错节的府邸,印象中确有个孙家,只是并不如何显耀。 “不是让你们对外说是成国公府的亲戚么?”许舒窈道。 “之前倒是没事,就是听说咱们是从成国公府出来的,那小子才可劲儿的折腾舒衡少爷。”程安说起这些来也是一脸的无奈。 许舒窈想了想,“约莫与府上的哪位公子有过节吧?” 见阿姐一下便猜中,舒衡也道:“他说是替自家弟弟出气,五公子之前打了他。” 萧谨礼,想到这位萧家五公子的性子,许舒窈觉得的确有那可能。 大约欺负阿弟之前也着人打听过,知道他只是个庶房寄住的身份吧。 这件事,既然关系到三房,许舒窈一时想到了萧谨文,他的性子相对五公子来说要沉稳一些。 舒衡见阿姐一脸忧色,心疼地道:“我就说吧,不能与你说。只要不是做得太过份,我忍忍便好了。” 许舒窈想了想,倒是勉强露出一个笑来,“无事,我在想怎么解决呢!你让一尺,人进一丈,老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不过,眼下既然回来了,就在府里好好过个年,一切等年后再说。”接着她又道。 第68章 大年三十 若是许舒窈没有问起,他原也是打算跟父亲说一声的,或者那边二老爷知道了,应该会帮表少爷吧! 不过他们对许舒窈说得还是保守了些,那孙行耀见表少爷没敢反抗,最近是愈发肆无忌惮了。 日前还拿脚往他身上招呼。 舒衡少爷的身上落了好大一块儿青紫呢! 许舒窈接着又详细的询问了一遍两人矛盾发生的细节才作罢。 介于女子的身份,她并没有跟着阿弟去外院。 因为许舒衡长年不在府中的关系,陈氏联想到外甥女的年龄,也还没有陪嫁丫鬟,便让雨竹与墨兰继续在霁云斋里伺候着。 两人听后都很欣喜。 如此一来,许舒窈身边便有了两名一等丫鬟,两名二等丫鬟,再加上郑嬷嬷,以及原先做粗活的那些人,霁云斋伺候的人也不少了。 除夕这日,许舒窈依旧是先在自己院里用过早膳后,再去锦华堂等姨母一行。 柳清婉一下从表姑娘成了府里的主子,不光那些下头的仆妇们一时适应不过来,便是许舒窈也等了一瞬才唤道:“柳表姐!” 柳清婉细声细气地回了一声:“许表妹!” 只是即便有婆母在扬,她倒不似过去那般小心翼翼了。 打完招呼又仔细端详了对方一番后笑道:“表妹这段时日似是清减了些。” 许舒窈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觉得疑惑,有清减么? 她这几日确实为阿弟的事睡不踏实,便勉强地笑道:“应该还好吧。” 眼前除了姨母,还有三表妹,许舒窈不想平白在此说起阿弟的困境。 不是她小人之心,是因为有前车之鉴。 陈氏倒是看着她关切地道:“可是身体不适?需不需要请大夫?” 萧谨珊也围过来对她好一番嘘寒问暖。 在陈氏心里,外甥女至少比儿媳妇顺眼一些的,她最近算是被这柳清婉气得不轻。 不说见面没有几分好颜色,便是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许舒窈暗暗观察着二房里的明争暗斗,自不会讨嫌去做什么和事佬。 过了一会,等姨母用好早膳,几人才慢慢悠悠地往松鹤堂去了。 相比于第一次来见老夫人,二房的队伍算是壮大了,以至于三夫人柳氏见了,还对着陈氏的黑脸道:“你现在好了,身边跟着一串,不像我,形单影只的。” 这种话说出来,柳氏自己都觉得尴尬。 两房住在一个府邸,二房那边的事没少传到她这里来。 作为柳清婉的姑母,柳氏心里头难免存了几分心虚。 只是这侄女毕竟是侄女,她也不好管。 便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凭地讨嫌。 陈氏此刻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那会让四公子娶了多好,跑到二房来害她。 等一群人到松鹤堂后,便见萧老夫人已经早早的拾掇整齐等着了。 老人家今日身上穿的是件簇新的立领赭红色寿字纹对襟长袄,甚至连眉勒都换成了同色的绒缎面料,只是上头有些黑色的暗纹,眉勒中间镶着一颗碧绿的宝石,样子很是精神。 见到她们,便笑着让丫鬟们递杌子。 三个小辈都走过去乖乖地给老夫人行礼,又说了一些新年的吉祥话。 萧老夫人看到许舒窈今日终于穿上了那件白狐皮的披风,也点头赞许道:“这才对嘛!又轻便又好看!” 说着还转头对众人道:“你们说窈窈这样子像不像个玉人儿?” 许舒窈里头穿的是件杏黄色的对襟缎袄,下配黑色织锦马面裙。 此刻她外头的白狐披风还未脱, 可不就是一身的白么? 只是巧薇想到今日是除夕,特意往她头上别了朵浅杏色的绉纱绢花,绢花下头坠着两条珍珠玉饰。 这样打扮之后,倒是别有一番清丽娇美之态。 虽然她因为没歇息好脸颊有些苍白,却是在这份娇美里又平添了一份楚楚之色。 老人家的话说完,众人的视线便都转到了许舒窈的身上。 再对比之前那位与她容色无差的二少夫人,却再不会有不分伯仲的想法了。 如果说柳清婉原先的纤细与她的少女身份搭配起来相得益彰。 那么现在,她尖尖的小脸上却又夹缠进了一份刻薄之相。 原先的生涩纯然褪去,便发现这女子也只是容貌尚可而已。 国公府的郎君们一路从外面走进来,几人的视线也都不约而同地朝老夫人面前的女子望去。 只是都没有就此发表意见罢了。 萧老夫人看到他们,“今儿怎么这么快便过来了?” 又对跟在后头的许舒衡道:“小郎君过来坐!” 许舒衡看了阿姐一眼,颇为懂事地走过去给萧老夫人见礼。 小郎君的姿势端正,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惹得老夫人赞道:“衡哥儿有了君子风仪,像个真正的读书人了。” 许舒衡却是露出一脸谦逊的笑,“老夫人过誉了!舒衡能有今天,是因为老夫人与府上的照拂。” 许舒窈记得自己之前也在此说了同样的话,没想到阿弟如今也学会了。 想到他小臂上不经意间露出的伤痕,心里蓦地一酸。 她赶忙垂了眼,用手指按了按眼角处。 良久,才抬起头,却对上世子爷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 他的视线一瞬滑过,又转头去与几位弟弟说话了。 许舒窈也没太在意,应该只是恰好吧! 松鹤堂里笑闹声不绝,谁也不愿在这样的日子扫兴。 过了一会儿,二老爷与三老爷也过来了。 只是,国公爷与三公子萧谨云这一年依旧未能回京,王氏像是已经习惯了,依旧有条不紊的料理着府中的事务。 萧老夫人让她坐下:“这屋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便让管事的去张罗吧,可别把自个儿给累着了。” 又对面前的许舒窈道:“你也不小了,过完年便跟着你大伯母学习管家吧!” 这句话一出,屋里的众人都跟着一愣。 第69章 观看焰火 作为许舒窈的姨母,照说这事儿应该是她的。 只是她最近在生儿媳妇的气,还忙着教谨珊,又哪里顾得上这个外甥女。 接着便是柳氏与柳清婉,府内国公夫人管家,老太太让许舒窈跟着王氏,显然对她是极为看重了。 萧家的几位姑娘,也就只有当初的大姑娘萧谨如是王氏带出来的。 而柳清婉,即便眼下已然嫁进了国公府,也只能跟着婆母管管二房的那摊子事,连成国公府的边都摸不着。 便是王氏自己,也是有些惊讶的。 不过,老太太做事素来有她的道理。 她觉得婆母是喜欢极了这许丫头,想把她好好培养,再帮其说一门好亲事。 是以王氏自无不允的道理。 便是许舒窈自己,也是愣了愣,接着才乖乖地道了声好。 萧老夫人笑望着她,是越看越喜欢。 松鹤堂里暖意融融的,外面却飘起了雪。 中午这顿不算团圆宴,虽是男女分桌而坐,离得却并不远。 桌上有羊蝎子火锅,许舒窈用了不少。 饭毕,便带着两个丫鬟到松鹤堂侧边的回廊散步,走累了,就倚在栏杆旁看雪。 惠香在雪地里踩脚印玩儿,许舒窈看着有趣,一时也来了兴致。 她让巧薇去里头拿了披风裹上,也走了出去。 雪才刚开始下,地上已经覆了薄薄的一层,纷纷扬扬,落在发上,身上,一瞬间便化掉了。 许舒窈感受着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心情没来由的好了起来。 她随手捡根棍儿,在雪地里划拉几下,巧薇也从廊下凑过来,“咦!” 她围着那画儿左看右看,“这人……莫不是惠香那丫头?” 许舒窈便朝她使眼色,主仆两人凑在一处咯咯地笑。 那惠香傻乎乎地跑过来,“主子!这画的都是谁呀?怎么比我还像个球?” 春生在门内看得一脸羡慕,嘀咕道:“表小姐这样可真好!” 萧府的几位郎君在松鹤堂的暖阁里吃酒,方兴未艾的时候,却见世子爷与萧谨文正隔着窗棂向外望。 二公子萧谨荣凑了过去,“看什么呢?” 萧墨回头,继续斟酒来喝。 萧谨文笑笑,回首的时候顺便拉上了窗帘。 二公子讪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脑子里却是想着方才所见的那张明媚的脸,笑靥如花,凭地让白茫茫的雪景都有了生趣。 原先,他以为那女子与继母一样,处心积虑的谋算他的亲事。 所以,即便知晓她好看,也能做到视若无睹。 甚至还对她做了许多过分的事。 只是,他以为的就真的是正确的吗? 想着曾被自己视为仙女一样的柳表妹,如今做了他的妻,却也是闹得后宅里鸡犬不宁。 每日里不是向他告继母的状,就是数落丫鬟的不是。 春杏跟了他几年,突然这样横死,萧谨荣的心里又怎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以往那么久都熬过来了,说好的等成婚后再抬她为姨娘,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犯那般低级的错误。 只是,正妻与通房,总要舍弃一个,所以他没有对府内二少奶奶的说辞提出任何质疑。 “咳……咳咳咳……”因为灌得太猛,这位萧二少爷突然连声咳嗽起来。 旁边的萧谨文去拍他的背,语带安慰,“慢点!慢点!谁和你抢了?” 他这阵也听了不少二房的事,一时对这位二哥有些同情。 可萧谨荣听在耳中却像是一语双关,他之前可不就是生怕柳表妹被抢了吗? 所以反倒是咳得更厉害了。 萧墨淡淡地看了两位弟弟一眼,继续去喝他的酒。 因为下雪,也因为晚上大家伙还要在一块吃团圆宴席,所以众人都没有回自己的院子。 女眷们一边唠嗑一边打起了马吊,许舒窈不会,便坐在萧老夫人身边看。 老人家打了几把要去困觉,便对她道:“窈窈你来!” 许舒窈看看桌上的人,陈氏、柳氏、还有萧谨珊,柳清婉坐在边上,也跟她一样没有上桌。 “不如让柳表姐来吧!我还未学会。”她方才看了一会,也大致知晓该怎么玩了。 可柳氏不过一会儿就输了二十两银子,许舒窈看着心里直打鼓。 陈氏嗤她:“快上!” 许舒窈只能赶鸭子上架。 果然,几盘下来,她便输掉了十两银子。 好在马吊最终没有打多久,天才擦黑的时候,大家都嚷嚷着出去看小厮放焰火。 前两年许舒窈都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松鹤堂,并未出去看过。 这次她也没打算出去,还是萧老夫人催道:“你也去看看热闹吧!跟着我们这些老人做什么?” 她年纪大了,之前又看过太多,所以不愿去凑那份热闹。 王氏想到国公爷与二儿未免心绪低落,便也陪在婆母身边。 陈氏不想动,虽然两个女儿的婚事都有了着落,可在继子这里,却是一败涂地,是以也没有心情。 反倒是三夫人柳氏与柳清婉一道去了。 许舒窈跟在她们的后头。 放焰火选的是处开阔的地方,离松鹤堂还有些距离。 许舒窈一路行来,见前面的两人加快了脚步,她也不急。 走了不过一会儿,便远远地见那边围着一群人。 此时焰火已经点起来了,她便不再往前走。 回头见自己站的这处有排院墙,又稍稍往里去一些,能遮一遮外面的风雪,却又把天空中炸开的焰火看得清清楚楚。 “姑娘!不往前走了么?”听到声音赶过来的雨竹问道。 许舒窈便朝她笑,“你若是想上前便去吧!不用管我们。” 雨竹与墨兰犹豫一瞬,还是去了。 许舒窈便抬头直往空中瞧, 萧谨文来得迟了些,走在路上突然见到院墙下立着主仆三人。 他忙收了伞走到近前,“许表妹!” 自这位四表哥订亲后,许舒窈几乎未再与他单独说过话了。 “四表哥!” 打完招呼两人都是一阵沉默。 雨竹去了那人堆处,柳清婉看到她,并未见许舒窈,便问:“你们主子呢?” “主子在那边,说站远些也是一样的。” 第70章 帮她解围 四表哥?! 她再细细地辨认了一番,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来。 这位许表妹还真是好运道。 上次沈家小宴,柳清婉无意中发现沈家的丫鬟作怪,便知晓自己的机会来了。 可无奈找不到沈家对自己下药的动机,只能拉上许表妹一道。 许舒窈之前在松鹤堂被沈静姝当面质疑过,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为了双重保障,她还特意尝了一块许表妹的糕点,若是赖不上沈家,便把责任推到许舒窈的身上。 陈氏不是要撮合外甥女与萧谨荣吗? 萧谨荣恋慕自己,许表妹因此嫉恨在心。 柳清婉帮对方理由都想好了,又把最烈的催情香粉散到她身上,那东西不用鼻子嗅,只要接触到人的皮肤便会起效。 结果,这位许表妹竟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她可不相信,去医馆应该是假,寻男人解决才是真。 柳清婉又抬头看一眼自己这位姑母,此刻她正饶有兴致地观看半空中的焰火。 想到过去的种种,以及柳氏放弃她后,那种被下人们冷落耻笑的日子。 她唇角含笑,凑到自己这位好姑母的耳边:“姑母!您看!” 身后的丫鬟见了二少夫人的笑容,身子都不由得涌起一阵寒意。 而另一边,萧谨文见许表妹在此,也不往人堆处去了。 对于府上这位四表哥,许舒窈的心情极是复杂。 之前在沈氏族学,他曾照护阿弟良多,包括许舒窈自己,也曾得过他温声细语的对待。 在成国公府这个陌生的环境,当所有人都向她露出獠牙,告诉她生活本就是如此的时候,萧谨文便是那缕拂过心际的暖风。 温柔、和煦,让人忍不住信赖。 许舒窈也是位二八少女,不可能对俊美而风雅的男子没有好感。 只是,她能吗? 她知道柳氏对自己这个儿子寄予了厚望。 更知道萧谨文对她也有那么一点儿的不同。 可她却一直谨守着自己的本分,当知晓对方定亲后,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结果让她满意,这位萧家四公子也并未穷追不舍。 他很君子,也清楚自己想要的,这就够了。 只是想到阿弟的事,许舒窈又觉得眼下是个时机。 “四表哥!”空中焰火爆裂的声音不时在耳边响起,这使得她不得不朝对方靠近了几步。 萧谨文没想到会在此遇上许表妹,不过是一堵院墙,一段贞静美好的侧影。 他便忍不住驻足停留。 自那个松鹤堂的早晨,被母亲抓包之后,他便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这位萧家四公子叹口气,正想着说点什么化解尴尬的时候,却见对方靠了过来。 他不由得站直了一些,心里也跟着莫名地紧张起来。 许舒窈笑道:“我与表哥你说件事……” 萧谨文也倾身过来,可许舒窈把阿弟的事才说了一半,就被一道含着怒气的声音打断了。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便对上三夫人柳氏惊怒的目光。 而她的身旁,则是站着柳清婉。 此时正一脸平静地看着,眼神却极为淡漠。 不止如此,还有萧谨荣,他站在自己妻子的身边,神色有些不在状态。 除此之外,还有萧五公子,甚至许舒衡…… 许舒窈觉得,这是在户外,两人说话也是当着丫鬟与众人的面。 何况此处距那燃放焰火的地儿并不远。 又没有避着谁,何至于此?! 许舒窈摇摇头,对柳氏道:“只是寻常的对话……” 柳氏又望向自己的儿子,“你来说!是她叫住你的吗?她与你都说了什么?” 一想到儿子的婚事在即,柳氏就忍不住怒从中来。 自柳清婉出了那样的事后,柳氏便觉得这些小娘子忒不可信。 就因为侄女儿算计了二房,所以二房的外甥女也来算计她的儿子? 想到侄女儿方才与她说的话:“四表哥许是被人给绊住了。” 她原先还不信,可跟着一路行来,就见两人离得这么近。 所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萧谨文有些无措地面对着母亲的歇斯底里,一时难以启齿。 他想说心怀鬼胎的其实是自己,是他看到许表妹一人在此,便凑了过来。 只是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找他,且说的还是正事。 如果不是为着许舒衡,她应该早就避嫌离开了吧? 萧谨文的嘴唇动了动,正打算豁出去说点什么的时候,便见世子爷萧墨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墨色的大氅,顶着风雪,却又像是闲庭信步一般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许表妹!”萧墨突然唤道。 本来僵持的局面因为他的出扬而打断,柳氏素来有些惧怕这位大侄儿。 如今这成国公府,看起来似是老夫人最大,可真正作主的却是眼前这位活阎王。 只要一想起萧墨之前那些行径柳氏就是一阵头皮发麻,是以眼下连兴师问罪都忘了。 见他突然唤那位孤女,心里一时惊疑不定。 许舒窈:“……” 她方才好像听到是叫自己,心里又有些不确定,是以并未挪动分毫。 “许表妹!”萧墨蹙着眉,又唤了一遍。 接着还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许舒窈并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她问心无愧,便也不惧。 只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悲愤的。 她一时想到姨母陈氏,也不知她会不会稍微护一下这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外甥女。 还有萧老夫人,她会信自己吗? 不过是说句话而已,何以如此兴师动众? 难道柳氏不知惹得这么多人围观,对萧谨文的亲事反而不利么? 许舒窈心绪复杂地走到萧墨的面前,甚还施了一礼,才问:“不知大表哥唤舒窈何事?” 萧墨静静地望过来,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半晌他才淡声道:“祖母不是让你寻四弟过去么?怎么还在此磨蹭?” 接着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柳氏道:“我方才见婶娘似是说得正起兴,究竟是聊些什么?能否让侄儿也听听?” 柳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便是柳清婉,这会也垂下了头。 第71章 家风 眼睛也一直望着面前的三婶,似乎真的很感兴趣的样子。 柳氏干巴巴地道:“没……没有什么,只是唤许丫头一道回松鹤堂去。” 末了又添一句:“宴席应该快开始了吧?” 许舒窈垂下头,亦轻声道:“舒窈才遇上四表哥,这便回去。” 萧墨的视线在她面上扫过,点点头,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萧谨文攥紧袖中的双手,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他觉得对不住许表妹,为母亲,亦为他自己。 方才,若不是因为大哥,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 那样的话,情况会更糟糕吧? 萧谨文不敢去想这个可能,因为许舒窈足够理性,不会为了谁甘于做妾。 要是因为他的一时冲动,置对方于流言蜚语中,便不美了。 这位萧家四公子闭了闭眼,在心里轻轻地道了声:罢了。 见世子爷已经率先离开,人群中,最先围过来的是许舒衡。 他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阿姐,便是五公子萧谨礼也似有话要说的样子。 可眼下人多口杂,许舒窈并未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阿弟自己无事。 柳清婉面色阴沉,萧谨荣坠在她的后头,心里一团乱麻。 妻子方才与三婶娘说话时他就站在不远处,接着就见她们往这边来了。 他知道这一出与柳清婉有关,却也只能保持沉默。 许舒窈原本以为萧墨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了松鹤堂,老人家果真唤了萧谨文进去。 见到如此,柳氏是彻底没话说了。 对着儿子萧谨礼与那位许家小郎君投来的不满,柳氏难免在心里埋怨起侄女来。 又自责自己不该听风就是雨,平白得罪了这位婆母看重的表姑娘。 萧老夫人之后又唤了许舒窈进去,见到她温声道:“不是听谨礼说我还不知你阿弟被人欺负的事,丫头甭担心,你们既住在此,便也受国公府的庇护。何况这事还是那小子惹出来的,便交给府里的郎君们去解决,你等着看吧!“ 许舒窈一时泪盈于睫,想到今日是年三十,又抹了把脸,才轻声唤道:“老夫人……” 其余的话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墨站在窗前,并没有回头望。 只是祖母与那女子的声音却也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萧谨文想着今日这一出终于解决,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只是身旁长兄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既然定了亲,往后便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即便是旁人找你,也该避着。堂堂男儿,更不能堕了成国公府的声名。” 萧谨文听着如醍醐灌顶,一时心中羞愧万分。 他轻声道:“我知。” 这事不仅有世子爷的言语佐证,还有老夫人有意庇护,是以无论是柳氏、还是那位新晋的二少夫人,都没了说嘴的地方。 接下来便是团圆宴席,陈氏大约是听了萧谨珊与她嚼舌根,隐约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席间到底还是在言语上挤兑了柳氏几句。 柳氏自知理亏,便好脾气的应承着。 一顿饭吃得还算相安无事。 国公府园子大,外面又下着雪,等用完了团圆宴,老夫人便让这些女眷们尽早回去歇着。 只府内的几位郎君都留了下来,依旧陪着祖母守岁。 萧老夫人又详细问起孙行耀的事,“五哥儿之前是怎么开罪那位孙公子的,你且说来听听!” 据萧谨礼口述,孙行耀有位胞弟,之前也在沈氏族学读书。 那小子身子弱,又性格怯懦,有一年秋天被五公子不小心撞到池子里。 萧谨礼不以为意,池子里的水才齐腰深,掉进去便掉进去罢,爬上来就是。 接着他便与人寒暄去了,可孙行耀这位胞弟却趴在池边不敢动,一直到萧谨礼这群人散尽才抖抖擞擞地从里头爬了出来。 结果当晚回去便生了一扬大病,后来就再未到沈氏族学里来。 萧谨礼之所以知道这事,还是孙行耀有日在街上堵住他说的,不然会一直不知情。 当时那人红着眼,说他害了自己胞弟的性命。 “听……听说他胞弟一年后因为一扬风寒去了。可都是一年后了,也……也能赖到我头上?”萧谨礼面对着几个哥哥与祖母嗫嚅道。 居然还附带着人命,也就怪不得几年过去那人还耿耿于怀了。 虽然孙行耀心里记恨萧家五公子,却又畏惧国公府的权势,便只能拿寄住在府上的表公子出气。 几位哥哥听了这位五弟的话,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虽然这事与小郎君身子弱和性子胆小有很大的关系,并不能全赖在五弟身上。 但这世上拧巴、转不过弯来的人又何其多。 萧家几兄弟都向祖母望去。 老人家拧着眉头,良久才对萧谨礼道:“等过完年,让你父亲带着去孙家赔个罪。态度要诚恳,但也不可过于卑微,我们要的是化干戈为玉帛,不是他人的得寸进尺。还得重点言明表公子的事,他受国公府庇护,再找他出气萧家人自不会坐视不管。” 萧谨礼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给他脸了?欺软怕硬,有种冲……” 看着祖母眉头紧皱,四公子赶忙拿眼去瞪自己的弟弟,“你少说几句吧!” 接着萧老夫人又对萧谨礼道:“你往后可不能再如此莽撞了,眼下是国公府还能护住你。人存于世,需得恤幼矜弱,还得眼明心亮,你可记住了?” 萧谨礼不自在地点点头。 等他们都走了,老夫人才对萧墨道:“还好这事提前捅出来了,也给府里的人提个醒,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越不能妄自尊大,要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 说完又道:“他们要是处理不好,你帮着收尾!” 萧墨这回倒是笑着道:“好!” 老夫人有点儿不适应,“今儿怎的这么好说话了?” 面前的长孙答得认真:“祖母说什么都对!” 继而又好脾气地道:“今儿是除夕,孙儿望祖母长命百岁,一直这样看顾着我们。” 一席话说得老夫人差点落泪,要不怎么说晚辈中最喜欢这个长孙呢? 第72章 过新年啦 “你几时告诉五公子的?” “就是今儿,见三夫人要堵你,我才告诉他可能阿姐找四表哥是为了我的事。五公子立时谴人去了松鹤堂,至于后来怎么是世子爷来解的围,我也不晓得。”许舒衡说完看着自己的阿姐,也有些迷茫。 许舒窈想到萧墨,觉得这人也并非全是讨厌的时候。 至少那会被柳氏堵着斥问,被众人围观的时候,他轻描淡写便化解了自己的难堪。 不管是不是出于老夫人的授意,她都承这份情。 想到他问柳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不妨讲给他听时那笑着的表情。 虽然看上去蔫坏蔫坏的,但又莫名的解气。 两姐弟说了会话,许舒衡便离开了。 留下她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会,外头巧薇便道雨竹求见。 许舒窈挑了挑眉,“进来吧!” 雨竹一进到内室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子!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不应该告诉二少夫人您在哪。” 许舒窈轻轻地摇头,打断了她,“不是你的问题,即便你不说,她想看也看得到。” 原就没有避着旁人,自然也不怕被谁看见了。 只是,竟又是柳清婉! 雨竹见上首的主子半晌不说话,只是垂着头,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冰冷,她的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听说你经常去找凝香院的丫鬟说话。”好半天,上方才传来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却让雨竹听得心头一震。 “是……是那秋蝉要找我说话。” 两人回回见面都避着人,而且这事也已经过去一阵了,没想表姑娘竟也知道。 雨竹被分到霁云斋那会心里是有些怨气的。 在二房,能进二夫人的院子不容易,她并不想来伺候这对寒酸的姐弟。 但陈氏有令,又不得不从。 只后来,看着表姑娘的作派,雨竹才逐渐变得郑重起来。 秋蝉,许舒窈听着名字不觉就笑了笑,心说这位柳表姐也是不望自己的丫鬟好呢! “哦?你都是怎么说的?” “奴婢……奴婢并未泄露小姐什么。”雨竹嗫嚅道。 许舒窈垂眸看看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子,良久,只淡淡地道了声:“下去吧!” 待雨竹离开后,巧薇走了进来,有些不解地道:“姑娘!您就这么放过她了,上次那信……” 许舒窈知道她要说什么,摆了摆手,“凝香院那位大概知晓她有异心,才故意问的,目的便是让我对她生疑,找个理由把人撵了。” 巧薇不解:“主子怎么知晓这雨竹与二少夫人生隙的?“ 许舒窈笑笑,上次霁云斋出现那封邱公子的信,巧薇没做,她那会怀疑雨竹,却也只是怀疑。 还是后来才发现,雨竹与萧谨荣屋里那个通房春杏交好。 如今春杏死了,不管柳清婉是心虚,还是怕这丫鬟报仇。 她要对雨竹下手,总要等她离了霁云斋才行。 巧薇听了主子的分析后佩服不已,末了又担忧道:“只这样的人,我们霁云斋也不能总留着。” 许舒窈笑,“或许能当一把利刃呢?且看看吧!” 末了又交待道:“你们随时看着她点。” 万一这丫鬟报仇不成,反中了圈套,那柳清婉岂不是要把屎盆子扣到霁云斋头上? 此时的凝香院里,柳清婉才刚梳洗妥当,就见萧谨荣走了进来。 她有些意外,虽然她如愿嫁进了国公府,却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松。 陈氏不待见她,如今连姑母也厌了她。 不,应该说柳氏早就不喜她了。 她唯有抓住萧谨荣。 可萧谨荣自春杏死后,便极少来她房里。 今儿是大年三十,莫非他终于想了? “夫君!”女子的声音婉啭,眼眸带笑。 萧谨荣一时神色复杂,不过还是道:“你今日是故意引三婶娘去堵许表妹的?” 听完这句,柳清婉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了僵。 不过她还是道:“夫君莫不是看花了眼?许表妹与四表哥就站在那儿,又何需妾身多嘴?” 萧谨荣被堵得没话说,想到那两人确实离得不远,气氛十分的融洽。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许表妹与旁的郎君站在一处的样子,眉眼含笑,温柔亲切,不似之前面对自己时的冷淡疏离。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柳清婉看在眼里,面色逐渐地冷了下去。 过了除夕,便是新年。 一早许舒窈也给霁云斋里的丫鬟仆妇们准备了封红,虽然不多,却也图个吉利。 之后她在屋里用了早膳,才往松鹤堂去。 昨夜下了雪,府内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 她们一路行来,虽然脸冻得红扑扑的,可兴致却很好。 才走到松鹤堂的外面,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的笑声。 许舒窈走了进去,便看见王氏、陈氏、柳氏几人在老夫人跟前凑趣。 她也笑着给老人家行礼,又说了一些新年的吉祥话。 萧老夫人赐了封红,王氏、陈氏、柳氏也都给了。 萧谨珊、柳清婉等了一会才来。 不管之前有什么隔阂,在萧老夫人的松鹤堂里,今儿又是大年初一,所有人都摆出了一副亲和友好的模样。 许舒窈自也知晓如何装相,对柳氏、柳清婉也能做到客客气气。 女眷们热闹了一阵,郎君们便也来了。 萧老夫人同样每人一个封红。 萧谨珊收了祖母婶娘们给的封红,又笑嘻嘻地向哥哥们讨要。 几人倒是大大方方,一讨一个准。 其中数萧墨给的最多,竟有一百两银票。 萧老夫人见了,便撺掇许舒窈:“你也去!你就比她大一岁而已。” 许舒窈脸一热,见大家都望着她,也不好临阵退缩。 果真笑着上前给这些府里的表哥们一个一个道新年贺词。 轮到萧墨了,他笑看着她:“表妹是客人,若是吉祥话说得我满意了,可以得两个。” 说完还抖抖手上的封红,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许舒窈倒是笑了:“愿大表哥新岁缔新人,如叶似花,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第73章 二表姐诉苦 萧墨眼眸微垂,却是吝啬地只给了一个封红。 老夫人不依,“窈窈说得多好呀,说到我与你母亲的心坎上呢!” 许舒窈应付完,又平白得了封红,也不管给一个还是两个。 总之,大年初一就在这样说说笑笑的氛围中度过了。 大姑娘萧谨如与二姑娘萧谨宜都在初二这日回了府,与萧谨如的春风满面相比,萧谨宜看起来便有些憔悴。 二老爷去陪姑爷,萧谨宜便跟着母亲到了锦华堂,母子俩说起了悄悄话。 萧谨宜眼含愁色,一进屋便唤:“娘……” 陈氏乍一听到女儿带着哭腔的调子,也是吓了一跳。 这长女素来稳重,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成婚四个月而已,上次来就见你面色不佳,我也没空问。” 萧谨宜脸色涨红道:“才……才做了小月子……” “那你还不在府里好好躺着,这会回来做什么?”陈氏斥道,显然被女儿气得不轻。 做了小月子她这个亲妈竟是一点音信都无。 萧谨宜:“您别急,掉了快有一个月了,上次回去后……”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傻?你是国公府的二姑娘,怀孕了不好好躺着你瞎跑什么?”她真的给气死了。 听着这动静,可把不远处的吴妈妈吓了一大跳。 萧谨宜窘迫地看看四周,声音幽怨:“娘你能不能小声点?也给我留点面子!” “你还面子?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面子?面子能值几个钱?上次回去到现在也没满一个月吧?你小月子没做好是要吃亏的,若是将来……将来……” 陈氏没把话说下去,已经抹起了眼泪,“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傻姑娘?” 接着又是一阵捶胸顿足,“你婆母也不劝劝你?就任由你四处跑着?” 陈氏气得在屋里转了两圈才缓过劲,坐下时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多久掉的?怎么掉的?你快给我一一道来!” 萧谨宜这才一五一十地道:“之前不知怀了,府里事务多,又刚开始管家,也不敢摞手给旁人。等身上来红,才传了医士看,说是已经两个月,只那会也保不住了。” 陈氏又道:“找个人开副调理的方子,我看你的气色不好,是不是年前还要管府里的事?” 说着又来了气:“身体是最要紧的,身体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晓得不?你这样婆母也不管?你夫君呢?就任由你这样?他不想要嫡子了?” 不想女儿却是嘟囔道:“府里还住着一个呢,说是表妹,谁知给谁留着的,遇见他就表哥表哥地叫得亲热得很!” 陈氏耷拉着眼:“长得如何?有你许表妹标致不?” 萧谨宜摇摇头:“不如……许表妹的容貌又哪是一般人能比的?” “既是不如,你又担心什么?”陈氏哼道。 萧谨宜嘀咕道:“他好像也很受用的样子。” 陈氏冷哼一声,“那不就结了,男人也不是只看容貌的,还得会来事。就说你二嫂,那样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不也是厉害得很?” 末了陈氏又叮咛女儿,别只顾着管家那档子事了,先把身体调养好再说。 许舒窈听姨母派来的人说二表姐回来了,忙换好衣裳往锦华堂来。 只是走了一段,便见二老爷与一男子从另一条道上行来,她忙低头唤了声姨父。 萧二老爷笑道:“是来看你二表姐的吧?她在你姨母那儿,我们这会也要过去。” 说完又指指身旁的男子:“这是你表姐夫。” 许舒窈这时也大致猜到了此人的身份,遂向其行礼。 萧二老爷说是去姨母那儿,许舒窈自不会走前面,便等两人先过。 谁知她让到边上的时候,却听到面前传来一声轻笑。 等抬起头,便只望见那位表姐夫的背影。 萧谨宜嫁的是李家的大公子,是以一进府便要主持中馈。 这位表姐夫据说还有状元之才,看着虽不说多么的出众,但也是相貌堂堂。 只是……他笑什么呢? 对着妻子的表妹发出这样的笑声,未免不太庄重。 许舒窈蹙着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远远的坠在他们的后头。 等她慢慢地走到锦华堂时,发现姨母已经开始送客了。 见到她,不太高兴地道:“你总算是过来了,只你表姐却不可能一直在此等你。” 今儿女儿女婿上门,陈氏却没有一丝儿喜意。 许舒窈这两年没少跟她打交道,知道对方是个不高兴便拿旁人撒气的性子。 今儿大约又是因了别的事情,便在这儿夹枪带棒的。 许舒窈笑了笑:“可不是?正好送二表姐出门。” 萧谨宜一脸的不自在,勉强对她笑道:“你别怨我娘,都是我惹了她不痛快。” 许舒窈点点头,又听她道:“你姐夫方才说看到你了,所以娘以为你在后面故意磨蹭呢!” 许舒窈抬头看去,便见面前那位表姐夫脸上带着点点笑意,也朝她望了过来。 她的脸色立时便垮了下来,萧谨宜见了,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等这位二表姐出了门,许舒窈与姨母一路走回来。 见她面色不好,也装作不知。 至于为何让自己过来,作为亲妹妹的萧谨珊却看不到人影。 许舒窈猜测对方这会多半还在床上呢。 就好比她,因为没有冬日午睡的习惯,才来得早了些。 若是未遇上二老爷与那位表姐夫,她可能还会到得更早。 遇到了,又像二表姐说的刻意磨蹭了一会。 她不吭声,陈氏却像是突然有了谈兴:“窈窈!你二表姐傻呀!” 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许舒窈便静静地望着对方,等着下文。 结果陈氏说完,看她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又马上道:“算了,我与你说什么呀。总之,你们这些小娘子,不管是在婆家,还是在娘家,都要顾好自个儿的身体,莫逞强!” 许是想到自己的女儿,这位国公府的继二夫人面对着外甥女,言语中到底是带了些长辈的语重心长。 许舒窈稍稍一愣,也好性子的点点头,“舒窈知道的。” 第74章 事发 别人的烦恼她解决不了,听来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因为结果无非就两种,一种会转嫁成你的,另一种则是说些粉饰太平的话。 前者她不愿,后者是她不会。 这是许舒窈从小到大悟出来的真理,趋利避害,属于人的本能,也是她的生存之道。 当然,人生也不会全是做戏的时候,譬如对阿弟、对从小跟随她的郑嬷嬷、还有一直对她关照有加的萧老夫人…… 只是许舒窈纵然不想听,也有人缠着她说。 翌日,萧谨珊就一脸苦恼地来了霁云斋。 她在那不大的厢房里怏怏不乐了一会,才为难地问道:“表姐!成婚是不是不好?” 许舒窈从绣绷中抬起头:“我也不知。” 萧谨珊哦了一声,又把小脸拧成苦瓜状,嘀咕道:“也不知那清远侯府是个什么光景……” 许舒窈:“……” 一问三不知,这位三表妹彻底恼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许舒窈正了正神色:“我与你一样也是两眼一抹黑。不过,你可以看看姨父姨母,你的三叔三婶,还有二哥二嫂……幸不幸福又哪有定论,端看你如何经营。” 萧谨珊绞着手指,“我娘我爹还不错,三叔也很尊重三婶,二哥二嫂?不说他们了。感觉二姐姐嫁了二姐夫不幸福,我娘快气死了。” 原来是这样! 最终,萧谨珊说得模棱两可,许舒窈也不知二表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父是在正月里去的,是以到了元宵节前夕,许舒窈姐弟便出了孝。 只她之前在国公府也没有格外忌讳,除了不穿鲜艳的衣裙,发饰上稍微简单点之外,其它并无不同。 巧薇似乎很高兴,大有摩拳擦掌一展身手的架势。 就是萧老夫人也看着她笑得一脸的神秘。 元宵节那日,京城的主街上会布置成漂亮的灯市。 便是官员、学子也都放了假,与普通百姓一道走上街头赏灯夜游,真正是与民偕乐。 成国公府里,萧老夫人自己不去,却很赞同这些晚辈们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的。 老人家甚至还回忆起自己做闺秀时跟着府里的兄长们赏灯游玩的情景,神色里满是感慨。 “去看看吧!”末了她又对面前的几位女孩儿道。 府里之前就为她们制了新年的衣裙,考虑到许舒窈穿的时候已经出孝,王氏还特意让她选了绯红色的料子做斗篷。 自许舒窈开始学习管家理事后,这位大伯母对她的关注似乎更多了些。 而她也是听劝的人,绯色便绯色吧! “到时不要走散了,墨儿那日应该会被圣主请上城楼,也定是顾不上你们的,便与其余的几位哥儿一道吧!”萧老夫人过了会又道。 许舒窈坐在老人家的下首,想到许久没有光顾过的梦境。 爹爹说她的亲生父母可能是京城人,也不知介时身临其境,会不会感觉到有几分熟悉? 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多年,周围应该大变样了吧? 元宵灯会是在夜间举行,所以这日用过晚膳后,各府的小娘子小郎君们便会于华灯初上时出府,他们或坐马车,或是骑马。 热热闹闹,妆点一新。 许舒窈被巧薇摆弄一番后,终于是能出门了。 她与萧谨珊、萧谨彤一辆马车,柳清婉与萧谨荣都未出门,同行的有四公子、五公子、许舒衡。 四公子骑马,五公子与许舒衡同乘一辆马车。 萧谨珊坐在马车上,眼睛直往许舒窈身上瞧,“表姐!你这衣裳真好看!” 许舒窈今日里头穿的是件白底团花纹的褙子,下着十二副黑色洒金马面裙,外头罩的则是一件绯色出锋狐狸毛斗篷,头发挽的是垂苕分肖髻,头上插珍珠梳篦,又别了朵浅粉色的绉纱绢花。 许舒窈看看身上,除了斗篷的颜色稍微扎眼一些外,其它与原来也并无不同。 “你的也好看,”萧谨珊的斗篷是纯白的,里头则是件粉色的褙子。 四表妹才十二岁,一身水绿色的衣裙,看起来也很是清爽俏丽。 “是么?”萧谨珊听到她的夸奖后,有些别扭的笑笑。 接着又自顾自的打量了一番。 许舒窈见此,便知晓这位三表妹大约是与那王家的公子有约。 她看看身旁的萧谨彤:“待会我们一块儿?” 但转而又想到对方还有位力气甚大的丫鬟,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灯市最为繁华的地段便在走马街,走马街一直延伸至宫门前,那儿矗立着高高的城楼。 每年圣上都会带着皇后以及皇子重臣们登上城楼,看着下头熙熙攘攘的灯市,也算是一种与民同乐吧。 一般官宦人家的马车不让进走马街,到了路口便得下来步行。 可成国公府的又不一样,不管是负责城防的萧二老爷,还是那位统领整个禁卫军的世子爷,都是这些人惹不起的存在。 是以见到马车上挂着的牙牌,便二话不说就放行了。 一直到了城楼不远处,马车才停下来。 车夫还对她们解释道:“前方便是灯山所在,待会圣上会登上城楼与大家一同赏灯,眼下最远便只能到此了。” 下车后的许舒窈抬头望去,果见前方那如巨鳌形状的巨大灯山。 约莫有近三层楼高,下层为八仙人物与彩灯,中间则是各式神佛的塑像,上层做成楼阁殿宇的形状,象征着仙山琼阁。 许舒窈自小长在湖州,又哪里见过这般震撼人心的景象,一时便有些挪不开眼。 萧谨珊见了便笑道:“还是京城好吧?你们先看着,我过去一下。” 说完与萧谨文打过招呼后便带着丫鬟小厮往另一边去了。 许舒窈笑笑,并不以为意。 阿弟与五公子也从马车上下来了,五公子嘴里还嘀咕着:“早知道就不跟你一同坐马车了,闷得慌。” 说过又向自己的兄长望去。 萧谨文这会早从马上下来了,自除夕那日的事后,许舒窈便与这位萧二公子生疏了许多。 但今日他作为几人中年岁最长的那个,需得照顾下头的弟弟妹妹们。 是以见他们都往前去了,这位许表妹还站在原地,萧谨文也不敢走开。 许舒窈不好做特立独行的那个,便也跟着他们往前走。 或许是幼年的记忆,她心里总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见阿弟与萧谨礼还在往前走,便叫住了他们,笑道:“莫再往前了,站远处看,才是一座完整的蓬莱仙山。近了,便只能看到一堆工匠堆砌而成的彩灯。” 许舒衡一听,也笑着停步。 一时大家都站在原地,只是随着人流越来越多地往前聚集,成国公府这一行反被挤到了边缘地带。 许舒窈心里才刚有些抱歉,就见那巨大的灯山突然从上面倾覆下来。 人群中惊呼声、哭喊声不断,前方的人不管不顾地往后退,许舒窈情急之下去找寻阿弟的身影,却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携带着远离…… 第75章 有意无意 她双脚一阵胡乱的踢腾,突然感觉身子一紧,那只原本拽着胳膊的手便来到了她的腰间。 被转过面儿的她一下子对上萧墨那双寒星般的眼睛。 “你……你……”她你了半天什么也未说出来,却很快被对方捂住了口鼻。 “别说话!”男子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传来。 两人离得极近,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可眼前的情境却容不得许舒窈多想。 她顺着萧墨的视线望去, 便见方才那巨大灯山的左边,几名穿着工匠衣裳的人正鬼鬼祟祟的从里头钻了出来。 再看前方,四散着被砸得头破血流的人,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在挣扎,可倒塌的琉璃灯山已经连接成一片火海,又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萧墨低头看了看她,又望一眼周围的环境,却是抱起人飞快地朝后方掠去。 等把她安置进那间空着的店铺后,说了声:“你待在这儿!”便准备离开。 只是,衣裳被扯住,“救……阿弟。” 女孩儿眼带祈求,脆弱而又固执。 萧墨把衣袖从她手中拽出来,淡淡地道了一声:“好!” 等对方离开后,许舒窈又小心翼翼地从窗棂处往外望去。 火势很大,火油泼得满地都是,方才两人站的地方也已经烧起来了。 但碍于这间店铺上来时有几级台阶,地势较高,一时火还蔓延不到这里。 她心里一面担忧阿弟的安危,一面又怕自己这处也撑不了多久。 难道就真的一直等在这儿? 只是随着救火的城防人员的到来,火势也慢慢地得到了控制。 这些人一边灭火,一边收殓那些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许舒窈过了一会后也等来了自己的两个丫鬟。 巧薇与惠香两人虽然有些狼狈,但除了手上有几处擦伤后,其余都还好。 “舒衡呢?你看到他没有?” 她的动作很大,巧薇见此忙安抚道:“都很好,很好,没有事。” 没事就好! 听到这个答案后,她一时卸下心里的负担,也不管这铺子里仅剩的几条凳子脏不脏,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许是发生了这扬意外,连平常情绪不外露的巧薇也带了些唏嘘:“主子!幸好!幸好你那会叫住了我们,你是怎么知道不安全的?” 许舒窈想了想:“大约是感觉吧!” 许舒窈又问:“他们呢?这会人在哪里?是世子爷让你们来这里找我的?” “是。他找到国公府众人后,便让奴婢们来寻姑娘。只是……三姑娘、四姑娘这会已经先回去了,世子爷说等会帮姑娘找一辆马车过来。” 许舒窈点点头,不管什么时候,能回去便好。 大火过后,外面都是一股烧焦的气味,跟着夜风灌进来,莫名让人打了个寒颤。 一直等到夜深人静,等到许舒窈以为世子爷可能把此事给忘了的时候,才见一辆马车急匆匆地驶了过来。 看到前面坐着熟悉的车夫,许舒窈二话不说便上了车。 进去后才发现萧墨也在里头,见她望过来,男人有些疲惫地道:“你随我一道回去!” 接着便不再看她。 照说孤男寡女同乘一辆马车,还是这样人声杳杳的时候,应该会有些不自在。 可经历了方才那样一扬变故,又见了一地装殓整齐的尸体,许舒窈眼下是连一丁点谈兴也无。 她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萧墨视线扫过的面颊,一忽儿也有了点困意。 等到了成国公府的后门,那位世子爷离开后,巧薇进来唤主子,许舒窈才悠悠转醒。 “回了多久了?“ “没多久,” 接着又加一句:“世子爷离开了。” 巧薇有些探究地朝自家姑娘面上望来,见她只有一脸的睡痕,心里也有些好笑。 枉她之前还担心,以为世子爷是特意留了她家姑娘在后头的。 可眼下看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世子爷说走就走,姑娘竟也在里头不顾形象的酣睡。 许舒窈“哦”了一声,便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经过二门,又问门口的管事,自己的阿弟与萧府众人是不是全都回来了,等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许舒窈一颗心才真正的放了下来。 夜深露重,这会倒不好去各院亲自问,知道大家都好便够了。 只是,萧墨回来梳洗一番,又换过一身衣裳出了府。 翌日,灯山倒塌的事便传得沸沸扬扬。 这本是当今圣上为了彰显政通人和斥巨资打造的,却在元宵节当晚塌了。 不仅塌了,且还死伤惨重。 圣上落了个没脸,负责督办此事的官员也面临着轻则问责罢官、重则杀头流放的风险。 当知晓此事牵扯到工部尚书身上,也是大皇子妃的父亲后,就连许舒窈也觉得这不是一件官员失职的小事了。 背后很可能关乎到储君争斗,以及两位皇子派系间的争斗。 大皇子是先皇后所生,只是一直有传言说当今圣上并不如何喜欢这位皇子,且他本人也不常在人前露面。 先皇后如今还在深宫之内,只是从皇后变成了废后。 许舒窈想着外祖留下的那份医案,还有如今世子爷所持的立扬,也跟着忧心起来。 舒衡晨起来了一趟霁云斋,说起昨晚的事,也是一阵唏嘘:“阿姐!你看到没有?太惨了!我看着那些人明明还有生还的可能,只一转眼就被火烧得面目模糊。我与四表哥、五表哥逃到高处后,看着下面,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知道三表姐不在附近,四表姐与我们汇合后,却唯独不见你。我当时心里可担心了。但四表姐的丫鬟说她看到你了,比她们逃得还快。四表姐的那个丫鬟力气很大,是她带着四表姐一块逃的。” “我当时还不信,后来世子爷来了,才告诉我们你已经安全的消息。” 许舒窈看着自己的阿弟难得变成话唠,也想起一事,“那你后来是怎么离开的?” 许舒衡:“现扬一片乱糟糟的,世子爷便让我们先回来,说是待会保证让你平安回府。” 原来是这样! 第76章 戏弄 一进门便冲着她道:“表姐昨晚跑哪去了?我们等了你好久都不见人。” 许舒窈看着她一张粉润的脸,揶揄地笑道:“是你跑哪去了吧?我可是一直在原地等你。” 萧谨珊不好意思地一笑,又有别扭地道:“表姐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灯山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了护城河边,后来听说你们那里出事了,才紧赶慢赶的回来。” 出去逛个灯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萧老夫人看着几人也是一脸地后怕。 昨晚回府后虽然都谴人往松鹤堂报了平安,可眼下见到他们一个个活蹦乱跳的样子,老人家还是有些感慨,又道:“往后还是不要撺掇你们出门了。” 许舒窈一听还真是,去沈家与逛灯会都出了事,只又哪里怪得到老夫人头上去? 大衍皇宫里,冯皇后听着心腹来报,说圣上昨儿夜里又去了那儿后,冷哼一声道:“还真是长情啊!证据当年都摆到他面前了也不信。虽成了废后,却每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有皇帝念着,本宫可比不了。” 那宫人是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也是一样的心狠手辣:“主子不若……”她说着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势。 冯皇后扑哧一声笑:“你当本宫不想,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哪里近身得了?” 不过,她想到圣上的年龄,一时脸上又浮起些淡淡地笑意来。 即便再得圣宠又如何? 如今的朝堂上,谁还记得曾经那位艳冠后宫的卫皇后。 自卫氏被废后,冯皇后便开始谋划了。 当时朝中就有隐约的消息传出,说皇上因为废后已经厌弃于大皇子。 如此,二皇子才逐渐走到台前。 而今大衍朝有一大半的势力都倒向了自己的儿子。 至于圣上的心思,倒并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十五当晚,萧墨便从密道入了宫,与皇帝两人闭门说了些什么尚不得而知。 总之,待元宵休沐日结束后,朝堂上请求查办工部尚书卫中阳的折子便多了起来。 卫中阳是大皇子妃的生父,也就是曾经的废后卫皇后的兄长。 皇帝坐在龙座上,听着下首的文武百官争论不休,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过了一阵,这些争得面红耳赤的臣子们才终于消停下来。 皇帝垂着眼皮:“那就依刘御史所说,即刻着卫中阳下狱。” 另一位马御史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卫中阳虽是大皇子妃的生父,又是曾经的废后卫皇后的兄长,只因其清廉公正的作风,一直备受马御史的推崇。 只无奈此次灯山倒塌之事死伤者众,马御史纵然据理力争,也是无力回天。 如今,连圣上都点了头,众人也以为大皇子一系只怕是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 这还不算完,过了不久,皇上便病了。 朝中事务也暂交由二皇子代理。 许舒窈还是在巧薇去笔墨铺子送花笺时,听外面的人议论,才知晓此事。 自那日赏梅宴,萧墨说了让她评画后,许舒窈也确实担心了一阵子。 但这些日以来,世子爷并未有过什么兴师问罪之举。 她消停了一阵,奈不住杨管事那边接连不断谴人来问,便又拣起了这绘制花笺的活儿。 因为要跟着国公夫人学习管家理事,每日上老夫人那儿的时间便挪到了下午。 这日眼见着萧墨从松鹤堂里出来,她也赶忙辞了老夫人。 看他又要往那亭子里去,许舒窈便跟了上来。 萧墨坐在那慢条斯理的煮茶,见了她还伸手示意:“坐!” 许舒窈想到元宵晚上的事,“那日谢谢世子爷!” 萧墨没答,而是冲了一杯茶让丫鬟递到她的面前。 她喝着茶,又看了看左右伺候的丫鬟。 见他果然挥退了那些丫鬟,才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上一脸谄媚地笑道:“大表哥站队大皇子,舒窈说了与你一样的,眼下再说反悔是不是迟了?” 听到这句,树上的无影差点憋不住笑。 萧墨淡淡地看着她:”本世子亦说了东西是你的。“ 许舒窈想了想,便向他伸出手来:“那还是还给我吧!正好趁现在毁了。“ 萧墨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往怀中一掏,果然掏出那个小球来。 他手指拨动,一副将要打开的样子。 见许舒窈凑上去,却是赶忙把铜球握在了手中。 “想要?”男人挑眉一笑,怎么看怎么地不怀好意。 “要!” “那给你!”他果真把小球放在了许舒窈的手上。 接着这人便施施然的走了,见她还愣在原地,又对自己的丫鬟道:“知春!送客!” 许舒窈:“……” 她回了霁云斋便学着萧墨的样子去开那枚小球,却是怎么也打不开。 只心里不服气,结果左看右看,左捻又捻,还是无奈何。 许舒窈没有办法,想到这是娘亲留下来的东西,又好好生生地戴在了。 接下来的日子,朝堂上的局势越来越糟糕。 圣上病入膏肓,请了宫里所有的太医医治都无济于事。 二皇子几乎把持了整个朝政。 已经隐隐开始对不服他的官员下手,甚至直封了一位亲军都副指挥使住进了禁军之中。 大多数官员都做好了改朝换代的准备。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远在封地的梁王却递了旨意进京看望生母,朝臣们俱持反对意见,但不知怎的。二皇子竟是同意了梁王的奏请。 有人想找圣上拿主意,可冯皇后每日不辞辛苦地侍奉在侧,又哪里会给臣子们面见圣上的机会。 还有些人寻到大皇子的名下,他却说眼下不便见客,有事还需请皇弟定夺云云。 许舒窈听着巧薇从外头传进来的这些小道消息,又看看一切如旧的成国公府,却是反倒松驰了下来。 萧老夫人只说眼下是多事之秋,让她们不要随意出府。 便是萧墨,偶尔几次见了,面上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