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熵囚徒:观测者档案7749》 第1章 诡异的铜镜 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玻璃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沈昭的工作室里只剩下恒温恒湿设备发出的、几不可闻的低频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陈年纸张和一种更难以言喻的、时光沉淀下来的微尘气息。冷白色的无影灯精准地投射在宽大的酸枝木工作台上,像手术室的无影灯,照亮了他此刻唯一的“病人”。 那是一面伤痕累累的鎏金铜镜,被特制的硅胶支架小心地固定着,镜面朝上。镜背的缠枝莲纹本应繁复华美,此刻却被一层斑驳晦暗的铜锈与泥垢紧紧包裹,边缘处甚至有几道令人心惊的深刻裂痕,仿佛被粗暴的力量狠狠撞击过。它像一枚从时间长河深处打捞上来的残破月亮,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与沧桑。 沈昭套着薄如蝉翼的乳白色□□手套,指尖稳定得如同精密的机械。他微微俯身,鼻尖几乎要触碰到镜面,目光透过放大镜片,一丝不苟地检视着镜体与镜框连接处一道细微的裂隙。呼吸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沉睡的脆弱。他的侧脸在灯光下轮廓分明,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近乎禁欲的冷峻,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着一丝面对棘手难题时的凝重。这是他的领域,他的战场。与时光角力,在腐朽的边缘挽留消逝的华光——文物修复,一场沉默而孤独的战争。 “望月镜…” 他低声念出资料上那个带着几分缥缈诗意的名字,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轻轻拂过镜框边缘一处未被锈蚀完全覆盖的地方。那里的触感有些异样。他停下动作,调整了一下高倍放大镜的角度和光源的入射方向。 灯光斜斜切入,镜框边缘那层顽固的污垢和锈迹下,竟隐隐透出排列有序的微小凸起。不是装饰性的錾刻,也不是自然的腐蚀坑洼。沈昭屏住呼吸,用极细的毛刷蘸取特制的软化剂,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清理着那片区域。时间仿佛被拉长,只有刷毛扫过锈层的沙沙声,以及他自己沉稳的心跳。 终于,污垢退去。显露出来的,是一串深深嵌入黄铜基底的、细密而规整的刻痕——一组冰冷、精确、毫无装饰意味的斐波那契数列。1, 1, 2, 3, 5, 8, 13… 每一个数字都像是用最精密的仪器凿刻出来,带着一种数学本身的、非人的理性与秩序感。它们突兀地烙印在这件理应充满古典美学与人文气息的古物上,如同冰冷的密码,散发着格格不入的诡异气息。 沈昭的指尖悬停在那些数字刻痕上方,手套隔绝了直接的触感,却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刻痕深处透出。冰冷的,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直达意识深处的、令人不安的疏离感。他眉头锁得更紧,一种职业性的警惕取代了纯粹的修复热情。这面镜子,远比他接手时预想的要复杂。它的伤痕不仅来自粗暴的物理损毁,更仿佛承载着某种难以解读的、冰冷的秘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那道需要处理的细长裂痕上。这是当前最紧迫的物理性损伤。他拿起一支尖端极细的竹制挑针,小心翼翼地剔除嵌入裂痕深处、已经板结的顽固污垢。动作轻巧而稳定,如同在给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做最精密的外科手术。汗水沿着他的鬓角缓慢渗出,在无影灯下反射出细小的光点。工作室里恒温恒湿,这汗,是精神高度集中的产物。 就在挑针尖端即将完全清理干净裂缝底部、准备注入加固粘合剂的瞬间——竹针尖端一个微不可查的滑动,极其轻微地刮擦了一下裂痕边缘锐利的铜质断口! “嘶…” 沈昭下意识地缩手。 一点殷红,瞬间在近乎透明的乳白色手套指尖晕染开来,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一朵微小却刺目的红梅。疼痛感尖锐地传来,但远不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他心神剧震。 那滴温热的鲜血,带着生命独有的热度与信息,恰好滴落在那道刚清理干净的、连接镜体与镜框的细微裂痕边缘。血珠沿着光滑的铜镜表面,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粘稠感,滑向下方冰冷幽暗的镜面深处。 就在血珠接触那深邃幽暗镜面的千分之一秒—— 轰! 沈昭的整个世界,瞬间被粗暴地撕裂、扭曲、置换! 眼前的精密仪器、整齐的工具架、冰冷的白炽灯光… 所有熟悉的一切如同摔碎的琉璃般分崩离析!视野被一片绝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潮湿所取代。泥土的腥气、硝烟刺鼻的焦糊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流,蛮横地冲入他的鼻腔,直抵脑髓! 耳边不再是工作室的寂静,而是被一种巨大、混乱、足以撕裂耳膜的声浪淹没!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跳动的爆炸轰鸣,尖锐刺耳、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金属撕裂声,还有… 一种极其清晰、极其突兀、如同冰雹般密集砸落在坚硬石板上的脆响!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那是算盘珠子!无数颗算盘珠子,以疯狂的速度、毫无节奏地、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狂暴地拨动着,撞击在算盘框上发出的、冰冷而急促的脆响!这声音是如此清晰、如此贴近,仿佛就贴着他的耳膜在疯狂敲打!它穿透了爆炸的轰鸣,穿透了金属的嘶吼,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成为这片混乱地狱中最具辨识度、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标识! “呃啊——!” 沈昭猛地向后弹开,像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工具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腔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带来一片刺骨的冰凉。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样就能将那疯狂拨打算盘珠子的恐怖脆响隔绝在外。但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脑髓深处疯狂回荡、震荡!眼前残留的黑暗与混乱景象尚未完全消散,工作室刺目的灯光又灼痛了他的双眼,视觉和听觉的剧烈冲突让他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乳白色的手套指尖,那抹刺目的鲜红依旧存在。再看向工作台上的望月镜——那滴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镜面幽深依旧,冰冷地映照着他此刻苍白如纸、布满惊骇与冷汗的脸庞。只有镜框边缘那道细小的裂痕,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不祥的反光,如同一个无声的嘲弄。 幻觉?噩梦?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现实入侵? 沈昭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恐怖的景象和声音驱逐出去。他扶着工具柜,勉强支撑着发软的双腿站直身体,强迫自己进行理性的分析:过度疲劳?低血糖?工作环境密闭导致的短暂缺氧?他试图给这瞬间的恐怖遭遇找到一个合乎逻辑的科学解释。然而,那算盘珠子的脆响是如此真实,那混合着硝烟、血腥和泥土的气息是如此具体,它们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神经末梢,不断否定着他那摇摇欲坠的理性堡垒。 他踉跄着走到工作台一角,颤抖着手指拿起水杯,狠狠灌了几口冰冷的纯净水。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闭上眼,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试图平复那几乎失控的心跳和紊乱的气息。 几分钟后,当身体那剧烈的生理反应终于稍稍平复,沈昭猛地想起了什么。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恐惧和混乱,踉跄着扑到工作室角落的监控主机前。冰冷的金属外壳触手生凉。他颤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取刚才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回放。 屏幕上,清晰的画面显示着他俯身工作的背影,时间码在右下角平稳地跳动。然后,画面毫无征兆地——跳了一下!就像录像带被粗暴地剪掉了一段! 从监控画面显示的时间点来看,就在他指尖被划破、血珠滴落镜面的前一秒,到录像画面恢复、显示他惊恐撞在工具柜上的后一秒…中间整整三分钟的录像,消失了!屏幕上只剩下刺眼的、代表信号丢失的雪花噪点! 三分钟!一片死寂的、被彻底抹去的空白! 沈昭僵立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工作室里恒温恒湿设备发出的嗡鸣,此刻听起来如同坟墓中传来的丧钟。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工作台上那面沉默的铜镜。 幽暗的镜面,在冷白色的灯光下,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无声地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试图用科学解释一切的脆弱信心。那冰冷的镜面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凝视着他,带着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冰冷的嘲弄。 三分钟…在刚才那仿佛只有一瞬、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的恐怖经历里,这三分钟,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机柜,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最终颓然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散落的图纸被他压住,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他抬起那只被划破的手,指尖的微痛依旧清晰,手套上那点刺目的红,像是一个来自深渊的烙印。视线茫然地扫过工作室里熟悉的一切——精密的电子显微镜、排列整齐的化学试剂瓶、闪烁着指示灯的恒温箱……这些曾代表着他理性世界的基石,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诡异而不真实的阴影。 那算盘珠子的脆响,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在脑海深处、在耳蜗的每一次细微震颤中,清晰地回响着。啪!啪!啪!啪!啪!它不再是幻觉的残影,而是变成了一把冰冷的钥匙,正在他精心构筑的理性壁垒上,凿开一道狰狞的裂口。裂缝后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是防空洞里令人窒息的硝烟与血腥,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却无比真实存在的深渊。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他闭上眼,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声响和景象,但每一次黑暗降临,防空洞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混乱便更清晰地扑面而来。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仿佛溺水者刚被拉出水面。 目光,最终无法抗拒地,再次投向工作台中央。 那面伤痕累累的望月镜,静静地躺在特制的支架上。冷白的灯光洒在它斑驳的镜身上,为那些古老的伤痕镀上一层诡异的银边。镜框边缘,那道被他清理出来的斐波那契数列刻痕,在光线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冷漠而坚硬的光泽。1, 1, 2, 3, 5, 8, 13…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此刻的狼狈与恐惧。 幽暗的镜面深处,仿佛一个凝固的漩涡,无声地吸收着周围的光线,只留下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黑。那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又似乎只是光影的错觉。它不再仅仅是一件等待修复的文物,而更像是一扇门。一扇刚刚被他不小心用自己的鲜血,撬开了一道缝隙的、通往未知与疯狂的门户。 沈昭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机柜,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名为“恐惧”的寒意,正顺着脊椎,一寸寸地爬满全身。这寒意比工作室恒温的冷气更刺骨,比任何修复失败的后果都更沉重。它冻结了他的思维,麻痹了他的肢体,只剩下那算盘珠子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里,一遍又一遍,冰冷地、执着地敲打着。 啪!啪!啪!啪!啪! 三分钟的空白监控,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问号,悬挂在冰冷的空气中。而工作台上,那面名为“望月”的古老铜镜,正无声地矗立在惨白灯光下,如同深渊的入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冰冷而诡秘的气息。 第2章 血与光的试验 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裤料,将寒意持续不断地渗入沈昭的骨髓。他就那样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金属机柜,瘫坐在散落的图纸上,如同被抽去了脊梁。三分钟。监控屏幕上那片刺眼的雪花噪点,像一道无形的伤口,横亘在他认知的世界里。那不是设备故障,不是偶然的跳帧——那三分钟被某种力量精准地、彻底地抹去了,只留下他脑海中那地狱般的景象和挥之不去的算盘声。 “啪!啪!啪!啪!” 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即使在死寂的工作室里,依旧在他耳蜗深处、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冰冷而执拗地回响。每一次脆响,都像一枚小锤,敲打在他摇摇欲坠的理性壁垒上,裂痕更深一分。防空洞的黑暗、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浊臭、爆炸的轰鸣…这些感官记忆碎片是如此真实、如此具象,它们不是模糊的噩梦残影,而是带着物理冲击力烙印在神经上的印记。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幻听。目光落在工作手套的指尖,那点刺目的殷红像一个嘲讽的句点。血珠消失了,消失在镜面那深不见底的幽暗里。这违背了最基本的物理常识——液体接触固体表面,要么浸润,要么留下痕迹。消失?仿佛被那冰冷的镜面“吞噬”了。 “冷静…沈昭,冷静!”他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干涩的喉咙带着撕裂般的痛感,“记录…观察…分析…”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职业本能。文物修复师面对未知损伤的第一步,永远是细致的观察与记录。恐惧可以暂时占据大脑,但专业素养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双腿依旧有些发软。踉跄着走到工作台边,他避开那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铜镜,从抽屉深处翻出那本厚重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硬皮实验记录本。封面是他手写的烫金字母:“物证记录与分析”。他需要工具,需要数据,需要把刚才那荒诞恐怖的经历,转化成可观测、可测量的参数。 首先,是环境记录。他颤抖着手,拿起一支红外测温枪,首先对准了自己的额头——37.2℃,正常。再对准工作室空气——23.5℃,恒定。最后,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将测温枪的红点移向工作台上的望月镜镜面。 读数在23.5℃附近轻微波动,但就在测温枪的红点即将触及镜面中心那片最幽暗区域时,数字骤然一跳! 18.7℃! 沈昭瞳孔猛地一缩!镜面中心区域的温度,明显低于环境温度!他反复测量了几次,结果一致。那个区域仿佛一个微型的冷源,散发着无声的寒意。这解释了指尖拂过斐波那契刻痕时感受到的、直达意识的冰冷疏离感并非错觉!物理层面的低温是存在的! 他立刻拿起一个高精度的数字温湿度计探头,小心地贴近(但不敢接触)那片低温区域。湿度读数没有异常,但温度读数再次确认了18.7℃的低温核心。他用笔在记录本上快速写下:“现象1:镜面中心区域存在局部低温异常,与环境温差约4.8℃。范围:直径约3cm圆域。边界模糊。”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给了他一丝虚幻的掌控感。 接着,他拿出一个便携式高斯计(磁场强度测量仪)。修复工作中偶尔会遇到带有磁性材料的文物,检测磁场是常规步骤。仪器探头缓缓扫过镜背、镜框、镜面…读数始终在极低的背景值附近徘徊,没有任何异常磁场反应。沈昭皱了皱眉,这似乎排除了强磁场干扰导致幻觉或设备故障的可能。 目光再次落回那诡异的斐波那契数列刻痕。1, 1, 2, 3, 5, 8, 13… 冰冷而精确。他用高倍放大镜再次仔细观察,并用微距相机拍下清晰的图片。刻痕边缘极其锐利,没有丝毫手工錾刻常见的毛刺或崩口,更像是激光蚀刻或极高精度机械加工的结果。在民国时期?这技术怎么可能存在?他心中的疑团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镜框边缘那道细小的裂痕上——正是这里,他的血滴了进去,引发了一切。他小心翼翼地用无菌棉签蘸取少量蒸馏水,轻轻擦拭裂痕附近区域,然后用精密电子秤称量棉签。没有任何血痕残留的迹象。那滴血,连同它所携带的生物信息,确实如同被镜面“消化”了。他在记录本上重重写下:“现象2:特定条件下(血液接触?),镜面表现出非物理性‘吸收’特性。关联事件:强感官入侵(视觉、听觉、嗅觉)及时间感知异常(主观感受与客观记录时间差巨大)。” 做完这些初步记录,沈昭感觉稍微找回了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虽然那算盘声的余韵依旧如同背景噪音般困扰着他。他靠在桌沿,目光复杂地审视着望月镜。恐惧并未消散,但它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偏执的探究欲暂时压制了。这面镜子是一个谜,一个危险而诱人的谜。它遵循某种规则,即使这规则目前看来如此诡异。 “血…是关键触发点?”他喃喃自语,“低温核心…是常态还是激活态?”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月光?这镜子叫“望月镜”…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一凛。他立刻行动起来,关掉了工作室里所有的照明光源,包括那盏无影灯。瞬间,整个房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只有仪器面板上零星的指示灯发出微弱的幽光。 他屏住呼吸,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紧紧盯着工作台上的望月镜。 几秒钟后,变化发生了! 并非想象中的发光。而是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望月镜的轮廓…变得异常清晰!它仿佛能吸收周围极其微弱的光线,并在自身轮廓边缘形成一道极其暗淡、若有若无的冷灰色光晕。这光晕极不稳定,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微摇曳。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镜面中心那片之前检测出的低温区域,在纯粹的黑暗中,呈现出一种比周围黑暗更深邃、更纯粹的“绝对黑域”!它不再仅仅是温度低,更像是一个通往虚无的微型视界事件穹界! 沈昭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再次抵住了冰冷的工具柜。他摸索着墙壁,猛地按下了照明开关。 “啪嗒。” 灯光重新亮起,驱散了黑暗。望月镜安静地躺在支架上,镜框的冷灰色光晕和中心区域的“绝对黑域”瞬间消失无踪,恢复了那副伤痕累累、布满锈迹的“正常”模样,只有斐波那契数列的刻痕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但沈昭知道,那“正常”只是表象。黑暗,或者说特定的光线条件,是另一个关键因素!它能诱发镜子某种“活性”状态的显现! 他冲到窗边,猛地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毫无阻碍地流淌进来,瞬间铺满了大半个工作室的地板,也温柔地笼罩了工作台上的望月镜。 在明亮的灯光下,镜子并无特殊变化。沈昭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勇气,再次关掉了所有的灯! 这一次,在纯粹的、清冷的月光下,望月镜的变化比在绝对黑暗中更加显著! 镜体本身依旧没有发光,但环绕其轮廓的那圈冷灰色光晕变得清晰、稳定了许多,如同被月光注入了能量。而镜面中心那片“绝对黑域”的范围似乎也扩大了一圈,其边缘在月华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平滑曲线,仿佛一个通往未知维度的微型黑洞入口。最让沈昭感到生理不适的是,他再次清晰地“听”到了! 不是之前那狂暴的、毫无节奏的算盘珠子乱响。这一次,声音极其微弱,如同隔着厚重的墙壁,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冰冷的节奏感: 啪… 啪… 啪… 啪… 缓慢,间隔均匀,每一次脆响都精准地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末梢上。这不再是混乱的地狱噪音,而像某种…冰冷的计数?某种…规律的信号? 沈昭浑身僵硬,血液仿佛再次凝固。他死死盯着月光下那圈诡异的光晕和中心深邃的黑域,耳中是那缓慢、规律、如同丧钟倒计时般的算盘珠子声。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席卷而来,但这一次,恐惧之中,混杂着一丝更加冰冷的明悟。 血…似乎是开启某种“连接”或“激活”的钥匙。 黑暗或特定光线(尤其是月光)…是维持或增强这种“活性”状态的环境条件。 斐波那契数列…冰冷的数学密码,极可能是控制或标识某种规律的核心。 而镜面中心的低温与“黑域”…是这种异常现象最直观的物理表征! 他踉跄着后退,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墙壁上,才勉强停下。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他苍白的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他望着月光下那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铜镜,望着镜面上那片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核心,耳中是那缓慢、冰冷、如同死亡倒计时般的: 啪… 啪… 啪… 啪… 他知道了触发的条件,隐约触摸到了显现的规律。但这非但没有带来掌控感,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更庞大的未知恐惧之中。 这面镜子,到底连接着什么? 那规律的算盘声,到底在计算什么? 那三分钟被抹去的空白里,他,或者别的什么,到底经历了什么? 月光下,望月镜静默无言。镜面中心的“黑域”如同深渊之眼,冷冷地回望着他。那缓慢的、规律的算盘珠子声,在寂静的、只有月光流淌的工作室里,持续地、冰冷地敲响,仿佛在为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永恒的计数。 第3章 “福尔摩周”的怀疑 “老沈!老沈!出大事了!监控…监控它‘吃’掉了三分钟!整整三分钟!” 那声音的主人,正是沈昭的助手兼工作室的“活宝”——周子明。二十出头的年纪,像一颗随时充满电的跳跳糖。此刻他大概正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短发,圆溜溜的眼睛因兴奋瞪得溜圆,身上那件印着夸张像素风福尔摩斯头像的黑色卫衣,随着他手舞足蹈的动作微微晃动。他并非科班出身的文物专家,但对一切神秘、新奇、尤其是带点“不科学”色彩的事物,有着近乎狂热的痴迷。本地灵异论坛的资深潜水员,都市传说版块的常驻“侦探”,自封“民间福尔摩斯”,人送外号“福尔摩周”。他手指灵活,对电脑、网络和各种电子设备有着天生的亲近感,是工作室事实上的“技术总监”,负责从设备维护到数据备份的一切杂活。性格跳脱,思维天马行空,是沈昭这个严谨、沉闷、甚至有些压抑的工作室里,一抹格格不入却又无法忽视的亮色,或者说,噪音源。他有着IT男典型的动手能力和对逻辑的尊重,但世界观底层,却给“超自然”留了扇大大的后门。 沈昭知道,周子明所说的那三分钟,正是他指尖血滴落古镜,联觉幻象如海啸般将他吞噬的致命三分钟。 “设备故障,常有的事。” 沈昭的声音出口,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干涩平板,像砂纸摩擦桌面。他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凉透的浓茶灌下去,苦涩的味道勉强压下了喉咙里翻涌的恶心感。他不敢再看那面镜子,视线落在工作台一角,那里放着一枚刚从镜框锈蚀凹槽里剔出的、边缘发黑的铜纽扣,是昨天清理时的发现。它沉默着,却像一个冰冷的、带着硝烟味的注脚,嘲讽着他刚刚试图用“设备故障”建立起来的脆弱逻辑。 铜镜本身,在无影灯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谧。那些被岁月啃噬的铜绿和划痕,此刻不再是单纯的文物创伤,更像某种古老符咒的残片。而镜框边缘,那串斐波那契数列的螺旋刻痕——1,1,2,3,5,8,13——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非自然的韵律感,在他疲惫的视网膜上无声地旋转、延伸。 一个念头,带着冰冷的触角,悄然缠上心头:这缺失的三分钟,是偶然的故障,还是这面镜子……在隐藏什么?而周子明那小子,绝不会轻易放过这种“异常”。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那个以冷静和逻辑著称的自己。他需要数据,需要观察。沈昭再次将目光投向“望月镜”,身体微微前倾,靠近那光滑却深不见底的铜质镜面。灯光在他身后,将他清晰的倒影投在镜中——一个眉头紧锁、眼窝深陷的男人,脸色因失血和惊吓显得有些苍白。他刻意忽略镜中那张写满惊疑的脸,视线聚焦在镜框边缘那串至关重要的刻痕上。 “1,1,2,3,5,8,13…” 沈昭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指尖悬停在冰冷的铜质镜框上方,并未真正触碰,只是沿着那螺旋刻痕的走向,在空中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描摹。每一次“点”在想象中的数字节点上,他都试图在脑海中构建一个三维模型,分析这刻痕的深度变化、螺旋的曲率、与镜面本身的夹角。这是黄金分割?是某种空间坐标的隐喻?还是…某种他尚无法理解的能量回路? 他的思维高速运转,排除着一个个可能的解释,又不断被新的疑问推翻。沉浸在这精密而无形的推演中,周围的世界似乎都模糊淡化了。工作室里恒温恒湿设备低沉的嗡鸣,窗外偶尔掠过的车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只有眼前这圈冰冷的螺旋刻痕,以及镜中自己那双因专注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占据了他全部的感官。 “……黄金分割点在这里,但曲率转折过于突兀,不符合自然美学…更像是…人工设定的某种…开关路径?” 沈昭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声带的震动,像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东西。他微微侧头,镜中的人影也随之侧头,眉头锁得更紧,仿佛镜里镜外两个沈昭,正隔着时空的薄纱,一同陷入这无解的谜题。 看着沈昭这种与平常判若两人的状态,周子明满脸疑惑并嘟嘟囔囔的离开。但在接下来的几天,他的怀疑却越来越重。他明白,对沈昭和这面镜子的怀疑,绝非空穴来风。因为他有着IT人员特有的细致和对“异常数据”的敏锐嗅觉: 首先,“消失的三分钟”绝非偶然:作为监控的实际管理者,周子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套系统的稳定性。他检查过日志,那三分钟的缺失毫无征兆,时间戳精确跳变,设备本身自检无任何硬件或软件错误报告。这种“精准切除”式的丢失,在他这个技术宅眼里,简直就像系统日志上被人用红笔打了个巨大的、充满嘲讽的问号。沈昭那句轻描淡写的“设备故障”,敷衍得让他想翻白眼——这解释连糊弄外行都勉强! 其次,沈昭的“宕机”状态可疑至极:滴血事件后,沈昭的状态太不对劲了。周子明不是瞎子。他亲眼看到沈昭当时猛地从工作台前弹开,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扶着桌子才没摔倒,眼神里的惊骇根本藏不住。之后连续两天,沈昭眼下都是浓重的乌青,工作时偶尔会走神,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魂未定?这跟他认识的、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沈工”判若两人。周子明私下嘀咕:这要不是撞邪了,就是摊上大事了! 最后,就是那面镜子的“邪门”气息:自打这面“望月镜”进了工作室,气氛就有点说不出的古怪。沈昭对它的关注度远超其他文物,研究那圈刻痕时投入得近乎魔怔。周子明还注意到,沈昭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免长时间直视镜面,偶尔瞥过去,眼神也复杂得很,绝不是单纯的欣赏或研究。再加上那枚莫名其妙出现的、带着火药味的锈蚀铜纽扣…周子明的“灵异雷达”早就滴滴作响了。 “老沈!” 砰! 工作室厚重的木门被一股蛮力撞开,重重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工作台上几件小工具都跳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沈昭高度紧绷的神经末梢。他整个人猛地一哆嗦,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又狠狠砸回胸腔,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钝痛。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倏然站直身体,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迅速拉开了与那面镜子的距离,宽大的后背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工作台前。 门口,周子明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印证了沈昭的预感。他一手拎着个印着卡通侦探头像、还冒着热气的纸袋(里面显然是生煎包),另一只手夸张地挥舞着,脸上是混合着兴奋、邀功和强烈好奇的灿烂笑容,活像刚挖到了什么惊天宝藏。那件福尔摩斯卫衣的帽子随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 “哟呵!老沈,研究啥呢这么入神?在外面喊你三声都没听见!” 周子明几步就蹿到沈昭旁边,脑袋灵活地一探,目光精准地绕过沈昭的肩膀,落在那面被遮了大半的“望月镜”上。他嘴里塞着刚咬了一口还冒着热气的生煎包,说话含混不清,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福尔摩斯发现关键线索般的锐利审视,在沈昭强作镇定的脸和那面安静的古镜之间来回扫射。他注意到了沈昭瞬间绷紧的肩线和略显仓促的遮挡动作。 “啧啧啧,” 周子明费力咽下嘴里的食物,拖长了调子,嘴角咧开一个促狭又了然的弧度,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沈昭的胳膊,“我说老沈,你这…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还比划得那么投入…”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沈昭略显苍白的脸上和镜中影像之间打了个转,然后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脸上却挂着“我懂,我都懂”的贼兮兮表情,“是不是…那啥?单身贵族当太久?实验室待傻了?压力太大?出现点儿…嗯…美好的幻觉了?” 他刻意把“美好的”三个字咬得很重,带着善意的调侃。 沈昭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涌上脸颊,混合着刚才未退的惊悸和后怕,让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地又想去看镜子里自己的倒影是不是真有什么异样,脖子刚动了一下,又硬生生忍住,没好气地瞪了周子明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无奈、被戳破的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你又来”的熟稔。 “胡说八道!” 沈昭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搅扰的不耐烦,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惯常的冷肃,但面对这个朝夕相处的“活宝”助手,那冷肃总显得有点虚张声势,“检查镜框边缘的斐波那契刻痕,分析工艺特征和年代信息。需要安静,需要专注。你这种满脑子八卦的懂什么?” “斐波…那啥?” 周子明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你少糊弄我”的表情,顺手把还冒着热气的纸袋往沈昭面前的台子上一墩,“行行行,沈工你说啥就是啥。你是老大!” 他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个生煎包塞进自己嘴里,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继续,油光光的嘴角向上翘着,“不过嘛,兄弟我这双眼睛,可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刚才你那状态,啧啧,专注得哟,就差跟镜子里那位佳人眉目传情了!” 他越说越来劲,油乎乎的手下意识想拍胸脯,瞥见自己手上的油,又讪讪地放下,但脸上的促狭笑容更盛了,“老沈,别藏着掖着了!兄弟我这‘情感顾问’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要不要传授你几招独家撩妹秘籍?包教包会,立竿见影!保证让你告别单身,告别…嗯…工作压力导致的暂时性视觉偏差?” 他换了个相对“科学”点的词,但挤眉弄眼的样子毫无说服力。 沈昭看着周子明那副“为兄弟终身大事操碎了心”的夸张模样,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他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混合着尚未消散的惊魂未定和一种被好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恼火,沉沉地压在胸口。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目光扫过台子上那个油渍正慢慢在纸袋上晕开的生煎包,胃里一阵翻腾,彻底没了胃口。 “吃你的吧,堵不上嘴。” 沈昭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但驱赶的意味里少了生硬,多了点朋友间的嫌弃,“吃完赶紧把昨天那批青铜器X光片的分析报告整理出来,下班前放我桌上。再摸鱼,扣你下个月零食经费。” 他刻意加重了“扣经费”三个字,眼神锐利地瞥了周子明一眼,带着“你看着办”的警告。 周子明被那眼神和“零食经费”的威胁冻得缩了缩脖子,嘴里塞满了生煎包,含糊地“哦”了一声,脸上夸张的笑容收敛了些,但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里,好奇和探究的光芒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了。他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的工位磨蹭,嘴里还在小声嘟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沈昭听见:“…还不承认…对着镜子说话脸都红了…这症状我熟啊!典型的信息过载导致的内分泌短期失调加认知模糊嘛!科学,都是科学现象!得治…嗯,得从根源上治,比如找个女朋友…” 沈昭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嘴角却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搁在冰凉金属工作台边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那面“望月镜”。镜面光滑依旧,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身影——略显紧绷的肩膀,紧抿的嘴角,以及眼底深处那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一丝残余的惊悸和浓得化不开的困惑。周子明聒噪的脚步声和不成调的哼歌声(哼的是《名侦探柯南》的主题曲)渐渐消失在通往隔壁分析室的门后。 工作室里只剩下恒温设备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镜中的那个男人,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碎裂、沉淀。监控缺失的三分钟,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裂口,横亘在他笃信了三十多年的理性世界中央。而周子明那番插科打诨的“内分泌失调论”和“根源治疗法”,此刻听来,像命运投下的一道带着荒诞色彩却又无比真实的阴影——他这位敏锐、好奇、永远在寻找“异常”、又总能以最无厘头方式切入问题的助手朋友,恐怕已经死死咬住了这面镜子的尾巴。 沈昭伸出手,指尖并未真正触及镜面,只是隔着几毫米冰冷的空气,悬停在镜中自己倒影的眉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防空洞石壁的湿冷气息和震耳欲聋的算盘声。指尖传来细微的麻意。 “你…到底是什么?” 沈昭对着镜中那个同样眉头深锁的自己,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气音发问。镜面沉默,倒映着无影灯惨白的光,和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迷雾。而在隔壁房间,周子明正一边啃着生煎包,一边飞快地敲击键盘,屏幕上赫然是工作室监控系统的后台日志界面,他的眉头也微微蹙起,鼠标光标反复在记录着那“消失的三分钟”前后时间戳的异常节点上划过,嘴里无声地念叨着:“绝对有问题…老沈,你瞒不过我福尔摩周的火眼金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