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木其》 第1章 露珠 医院的走廊长的望不到头,惨白的顶灯投下冰冷的光,将十六岁的陈棋缩在塑料椅子上的影子拉扯得更加单薄无助。消毒水的味道浓得散不开,像无数根玻璃纤维,刺进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血腥味。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手臂紧紧环抱着自己,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耳朵却无法关闭,固执地捕捉着周围所有声响——远处孩童断续的、撕心裂肺的哭喊,护士推着金属急救床轮子碾过地面的、急促刺耳的滚动声,还有那扇紧闭的、未知的,恐惧的抢救室大门内,仪器发出的、规律而冷酷的“嘀…嘀…嘀…”,每一声都精准地敲打在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门开了。 一股更浓烈、混合着药味、血腥味和某种无形绝望的气息猛地涌出,裹挟着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口罩拉到下巴、面色凝重疲惫的医生。 父亲踉跄着走了过来。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浑浊的目光空洞地扫过惨白的墙壁,最后失焦地落在陈棋身上。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此刻只剩下被绝望和疲惫彻底侵蚀后的灰败与麻木。 他一步步挪到陈棋面前,身体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棋棋……你妈……走了……” 走了? 这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棋的心脏最深处。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扭曲,医院惨白的顶灯晃成一片模糊的光晕。他想站起来,双腿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只有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没有眼泪。眼眶干涩灼痛,如同被沙漠的热风炙烤过。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才像一截彻底腐朽的木头,沉重地跌坐在他旁边的长椅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小棋……”父亲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你妈…走之前…一直抓着我的手……让我告诉你……” 陈棋缓缓抬起头。 父亲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她说……”父亲的声音低下去,“小棋……露珠在玫瑰花上……是存活不了多久的……” 露珠……? 他茫然地看着父亲,嘴唇翕动,想问“妈妈到底想说什么”,可喉咙像被滚烫的铅块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母亲走了。留下的只有这句听不懂的谜语,和医院走廊里,那令人窒息消毒水味。 时间像一条裹挟着泥沙的浑浊河流,冲刷着生活的堤岸,留下满目疮痍。一年,并不长,却足以让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庭彻底崩塌。 母亲留下的微薄积蓄,早已被病魔吞噬殆尽。父亲那个曾经红火一时的小电商公司,在失去支柱和持续的财务重压下,如同被蛀空的朽木,轰然倒塌。库房里积压着过时的廉价贴膜和落满灰尘的滞销车配件,成了这个家无声的墓志铭。催债的电话和粗暴的敲门声,从最初的愤怒咆哮,渐渐变成了麻木而冰冷的例行公事。 家,从那个充满母亲絮叨的避风港,沦为一个弥漫着劣质烟草、泡面调料包掺杂着发酵啤酒的冰冷牢笼。墙壁斑驳发霉,,空气里永远漂浮着陈腐的尘埃气息。父亲越发沉默,眼神浑浊呆滞,常常在堆满催款单和空酒瓶的旧书桌前一坐就是一天。 十七岁的陈棋。他学会了在傍晚的菜市场尾摊上挑拣最便宜的蔫菜叶,把洗得发白变薄的校服用熨斗小心地烫平每一个褶皱,在债主那令人窒息的谩骂声中,把自己缩在门后阴影里,屏住呼吸,直到世界重归死寂。少年青涩的轮廓被过早地刻上了沉郁的硬痕。 日复一日,在七月十四号,那个改变一切的黄昏毫无征兆地降临。 父亲没有坐在书桌前发呆,而是在狭小凌乱的客厅里焦躁地踱步。他翻箱倒柜找出了那件压箱底、领口早已磨得起毛的旧西装。他不时地看着手腕上那块旧表,手指神经质地相互搓捻着。 “小棋”父亲的声音干涩紧绷,带着一种陈棋从未听过的、近乎卑微的恐慌,“一会儿…家里要来客人。你…先回你房间去,别出来。” 陈棋没有问。转身走向自己那间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旧书桌的小房间。门关上,隔绝了客厅里父亲沉重的脚步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终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不止一个。有父亲刻意放轻却显得笨拙的脚步声,还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那高跟鞋的落脚声不高不低,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精准的节奏感,踏在陈棋家老旧的地板上,仿佛能踏碎一切的笃笃声。 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调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却像浸透了冰水,瞬间穿透薄薄的门板,刺入陈棋的耳膜。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久居上位的疏离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情况我都清楚了,仕兴,这些年,不容易。” 父亲含混地应着,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讨好和局促。 客厅里的谈话断断续续地飘进来,大部分是那个女人的声音,父亲只是偶尔发出几声短促的、应和的音节。陈棋捕捉到一些零碎的词句:“远诺集团”、“老交情”、“孩子”、“安排”、“秦远成”…… 谈话似乎接近尾声。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门口移动。 另一个脚步声,更年轻,更随意,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力量感,在客厅里踱开了几步。那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陈棋的房门外,很近。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醇厚,“妈,”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懒散,“这地方……挺有‘年代感’啊。”“对了,陈叔叔,”那声音转向父亲,“您儿子……在里头?” 父亲的声音立刻拔高,带着慌乱:“啊,是是是!小棋……在房间里看书呢……” “哦~?”年轻男人的尾音微微上扬,“看书好。” “哐当”一声轻响的敲门声。他直接打开了破旧发锈的房门。 死寂。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几秒钟后,那年轻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审视,贴着陈棋的耳廓: “听着呢~?看来……书也没那么好看。”那声音里蕴含的轻蔑和掌控。随后便又将门缓缓关上。 门外的交谈声远去,大门开了又关上。客厅里只剩下父亲粗重而疲惫的的喘息。 陈棋依旧死死地贴着门板,他僵硬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脚上那双洗得发白、边缘开胶的旧球鞋上。 父亲再婚的速度快得像一场仓促上演的荒诞剧。 没有仪式,没有宾客,只有一次在“云顶”私人会所顶层包厢进行的。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包厢内亮着柔和的光线,照在光可鉴人的黑檀木长餐桌上。银质餐具反射着冷光,每一道精致如画的菜肴都散发着昂贵香料的气息。 父亲穿着崭新的、却因紧绷而显得不合身的西装,坐在主位旁边,努力挺直佝偻的背,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主位上的女人——他的新婚妻子,远诺集团的掌舵者,秦凤岚。秦凤岚保养得宜,一身剪裁完美的墨绿色丝绒长裙,乌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她面容端庄,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偶尔掠过陈棋时,带着评估一件物品价值的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她话不多,只是微微颔首,姿态优雅从容,却散发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而秦远成,就坐在秦凤岚的下首。 陈棋被安排在长桌的另一端,几乎正对着他。这是他第一次看清秦远成的脸。轮廓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他穿着一身看不出品牌却质感绝佳的深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一粒扣子,露出一小截线条分明的锁骨。他姿态看似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随着他手腕的转动轻轻晃荡。他的眼神大部分时间落在杯中酒液上,或者漫不经心地扫过包厢奢华的装饰,偶尔,那目光会毫无预兆地、精准地投向陈棋。 那目光很淡,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却像带着实质的重量和穿透力。每一次扫过来,都让陈棋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置于解剖台上,所有试图隐藏的窘迫、不安、格格不入,都被那目光精准地捕捉、放大、钉死在原地。陈棋只能僵硬地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光洁得能映出自己苍白倒影的昂贵骨瓷餐盘。他笨拙地握着沉重的银质刀叉,盘子里那块纹理漂亮的五分熟的牛排,在他嘴里味同嚼蜡。 席间,秦凤岚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是对着父亲说的,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包厢:“老陈,小棋的事安排好了。下周一,青富国际高中,高三(1)班。”语气平淡得像在安排一项日常行程。 父亲立刻诚惶诚恐地欠身:“棋棋,快谢谢阿姨!” 陈棋猛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他下意识地看向秦远成。秦远成也正看着他,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青富”,秦远成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不错。就是……”他的目光在陈棋身上那件明显松垮、袖口已经范黄的卫衣,眼神里的嘲弄清晰了几分,“门槛不低。陈棋弟弟去了,得多用心才行。” 陈棋猛地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顿晚餐漫长得如同酷刑。当终于得以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厢时,陈棋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电梯,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虽然破旧但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司机开着那辆线条流畅、低调奢华的黑色迈巴赫,将他们送回了秦家位于市一环的别墅。巨大的雕花门无声滑开,车子驶入一片即使在深秋也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别墅。陈棋拎着自己那个小小的帆布包,站在能映出人影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玄关里,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随时会被吹走的尘埃。 父亲被管家引向侧翼的客房。空旷得能听到回音的玄关里,只剩下陈棋和秦远成。 第2章 青富 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灯洒下明亮却毫无温度的光。秦远成随手将车钥匙丢在旁边的巴洛克风格边柜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过身,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步走到陈棋面前。 距离骤然拉近。陈棋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清冽冷冽的雪松的昂贵香水味,和他身后这座巨大豪宅里弥漫着的、混合着昂贵木材和鲜花的冰冷气息如出一辙。沉重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让陈棋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猛地撞上冰冷的、镶嵌着金属线条的墙壁。 秦远成停下脚步,微微低下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他的身高比陈棋高出一个头不止,此刻两人距离极近,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睛在灯光下,清晰地映出陈棋苍白紧绷、写满惊惶的脸。那眼神不再是餐桌上那种冰冷的漠然,而是变成了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轻蔑和一种强烈占有欲的锐利,像猛兽在圈定自己的领地。 “听清楚”,秦远成的声音压得极低,“这里,不是你那个垃圾堆。” 他的拇指用力擦过陈棋下巴上被捏得迅速泛红的皮肤,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和粗暴的掌控。 “你爸把自己卖了,才给你和你那个烂摊子换了个狗窝的钥匙。”他嗤笑一声,眼神里的轻蔑如同实质的冰刃,“你以为你是什么?嗯?” 他凑得更近了些,冰冷的呼吸,带着浓烈的压迫和宣告所有权般的占有欲。 秦远成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而讽刺的弧度,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陈棋痛得闷哼一声。“陈棋,在这个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听哥哥的话,后果是什么,你好奇的话,可以试试!记住了?” “啪嗒。” 陈棋手里紧紧攥着的帆布包带子,滑脱开来。那个小小的、洗得发白的旧包,砸在光洁如镜、价值不菲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而突兀的轻响。 青富国际高中,带着一种无形的,象征着难以企及的阶层。高耸的雕花铁门,宏伟的仿欧式建筑群,即使在深秋,巨大的草坪依旧绿得刺眼,中央的喷泉昼夜不息,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修剪过的青草气息。这里的学生,无论男女,都像橱窗里的模特,衣着光鲜,步履从容,眼神里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陈棋,穿着明显不合身、款式陈旧过时且单薄的校服衬衫,些许发抖,踉踉跄跄,突兀地出现在这片精致的场景里。他背着那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旧帆布包,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脚下的路布满荆棘。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让他如芒在背。 “哎,看那个转校生……,他那破衬衫是?校服?” “嘘……,听说他是那个远诺集团秦董的新任丈夫带来的……” “拖油瓶啊,怪不得一股子穷酸气……” “秦远成学长知道吗?他能容忍这种人进秦家的门?” “谁知道呢……也许秦学长根本不屑理会吧……” 低低的议论声,钻进陈棋的耳朵。他地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找到高三(1)班的教室。 麻烦比他预想的来得更迅猛。 深秋的午后,阳光带着虚假的暖意。陈棋只想找个无人的角落,避开那些刺人的目光。他走到教学楼后那片相对僻静的、环绕着中央喷泉池的小花园。刚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下,几个穿着青富校服、却将外套敞开、露出里面张扬潮牌T恤的男生就嬉笑着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身形高大健硕,染着一头嚣张的亮红色短发,嚼着口香糖,眼神轻佻而充满恶意地上下打量着陈棋,像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具。 “这不是我们新来的‘秦家小少爷’吗?”黄发男生(张威)故意把“小少爷”二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用肩膀狠狠撞了陈棋一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秦远成没给你配个保镖?” 陈棋被撞得一个趔趄,后背撞在一旁的石凳靠背上,生疼。他攥紧了拳头,低着头,强忍着没说话。 “哑巴了?”旁边一脸痞相的男生(林强)嗤笑着,伸手就去扯陈棋的帆布包,“让哥几个开开眼,看看‘秦少爷’包里都装什么好东西了?” 陈棋猛地侧身躲开,护住自己的包,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别碰我!” “哟呵?啊~(西)?还有点脾气嘛”张威像是被彻底激起了兴趣,一把推开林强,自己上前一步,几乎贴着陈棋的脸,挑衅地吹了个巨大的泡泡,“碰你怎么了?一个靠后妈施舍才能爬进来的东西,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他猛地伸手,用力推搡了陈棋一把! 陈棋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了几步,脊背重重地撞在喷泉池的汉白玉柱上,痛得他闷哼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烦和戾气的冰冷声音响起: “啧,吵死了!他妈的要死啊?” 声音不大,却像带着冰碴子,瞬间让周围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张威几人脸色一变,瞬间噤若寒蝉,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畏惧。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喷泉池另一侧的廊柱阴影里懒洋洋地走了出来。他同样穿着青富的校服外套,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一件黑色T恤。头发是自然的黑色,有些凌乱不羁地垂在额前,遮住了一点眉眼,却遮不住那双此刻微微眯起、如同蓄势待发野兽般的眸子,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暴戾和被打扰后的极度不爽。 王溪铭。 青富无人敢惹的校霸,传闻他家世显赫,背景深不可测,本人更是心狠手辣,行事肆无忌惮。 他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的张威几人,最后又落在喷泉池边、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的陈棋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纯粹的、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味。 王溪铭走到陈棋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将陈棋笼罩。他微微歪着头,打量着陈棋因为屈辱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苍白的脸,还有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衬衫。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玩味又恶劣到极致的弧度,眼神里的暴戾被一种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兴趣取代。 “新来的?”王溪铭的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和不耐烦,尾音微微上扬。 他伸出手,不是打人,而是极其粗暴地一把揪住了陈棋校服衬衫的前襟!用力往上一提! 陈棋被他勒得呼吸一窒,像一只被拎住后颈的猫,毫无反抗之力地撞进王溪铭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怀里。 王溪铭深吸了一口烟,随后吐在了陈棋的脸上,陈棋被这股烟味呛得轻声的咳嗽了几下。 “刚才不是挺能躲?”王溪铭恶劣地凑近陈棋的耳朵,带着烟味的温热气息喷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现在怎么不躲了?嗯?”他晃了晃手里的人,看着陈棋因为恐惧而微微涨红的脸,眼神里的兴味更浓,如同找到了有趣的消遣。 “放…放开!”陈棋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但声音并不低。 “放开?”王溪铭嗤笑一声,松开揪着衣领的手,在陈棋身体下坠、以为解脱的瞬间,却猛地转向旁边看热闹的林强。手里正拿着两瓶刚从贩卖机买来的冰镇可乐,还有一罐喷漆颜料——显然是准备去搞恶作剧的。 王溪铭伸手就夺了过来!毫不费力地单手用指甲撬开一罐冰可乐,倒了一半出来后,将那罐荧光粉红色喷漆颜料,对着罐口,狠狠地挤了进去!粉红的浓稠颜料瞬间与黑色的可乐混合,形成一种诡异而肮脏的粘稠液体。 王溪铭按住罐口,用力摇晃了几下易拉罐,看着里面翻腾的、令人作呕的粉黑混合物,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兴奋的笑容。然后,在陈棋惊恐放大的瞳孔注视下,他猛地将瓶口对准了陈棋敞开的衣领口! 哗啦——!! 冰冷的、混合着大量气泡的粘稠液体,夹杂着刺鼻的化学颜料气味,一股脑儿地,全部从陈棋敞开的衣领口,倾倒灌进了他温热的前胸和后背! 刺骨的冰冷瞬间穿透薄薄的衬衫布料,激得陈棋浑身剧颤,如同被扔进了冰窟!黏腻、滑溜、散发着可乐甜腻和颜料刺鼻气味的混合物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衣,紧紧黏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恶心触感!冰凉的液体顺着胸膛、脊背疯狂流淌,带走身体仅有的温度,留下大片黏腻冰冷的湿痕。粉红色的颜料迅速在浅色的校服上晕染开大片肮脏刺眼的污渍。 时间仿佛凝固了。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液体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啪嗒,啪嗒。 张威几人完全呆住了。 陈棋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冰冷刺骨、黏腻滑溜、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触感无比真实地烙印在每一寸皮肤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混进胸前肮脏的污渍里。 王溪铭随手把空了的、沾满粘稠液体的可乐瓶丢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仿佛刚才只是丢掉了一个空瓶。他微微俯身,凑近浑身湿透、剧烈颤抖、胸前一片狼藉粉红的陈棋,脸上挂着那种恶劣到极致的、如同恶魔般的笑容,眼神却像盯住濒死猎物的猛兽,带着纯粹的、令人胆寒的兴奋。 “叫啊,怎么不反抗一下”王溪铭的声音不高,带着戏谑和命令,钻进陈棋嗡嗡作响、被绝望填满的耳朵里,“像刚才那样叫出来!大声点!叫。”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灭顶的屈辱和汹涌的泪意。 周围鸦雀无声,只有他压抑的、破碎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平和、如同初春暖阳融冰的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轻柔地切入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 “同学,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人心的力量,瞬间打破了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王溪铭那带着残忍兴味的视线,都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第3章 公寓 一个穿着青富整洁校服、外套着一件显得特别温暖的黄棕色风衣,身形颀长的男生站在几步开外的鹅卵石小径上。他气质温润如玉,面容干净清隽,此刻正带着毫不作伪的关切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温和地注视着浑身狼狈不堪的陈棋。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柔顺的黑发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他迅速脱下那件质地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羊绒风衣 是林白屿。青富的学生会主席,全年级第一,家世优渥,温文尔雅,是公认的校园男神。 林白屿无视王溪铭骤然阴沉下来的目光,也仿佛没看到张威几人脸上的惊惧,径直快步走到浑身湿冷、抖如筛糠的陈棋面前。他看着陈棋胸前那片刺眼的粉红污渍和湿透冰冷的校服,眉头紧蹙,眼神里的关切真挚而纯粹,没有丝毫的鄙夷或猎奇,只有深切的同情和一种想要施以援手的急切。 “天这么冷!快穿上!”林白屿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动作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保护性的姿态,迅速将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柔软的羊绒外套裹在了陈棋身上,将被颜料和可乐浸透的衣领处也严严实实地盖住。衣服的尺码很大,衣长甚至到了脚后跟,显得陈棋更加柔弱娇小,但温暖的触感瞬间包裹住陈棋冰冷的脖颈和肩膀,带来一丝微弱的、却真实的暖意。 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陈棋布狼狈不堪的脸上,又缓缓的向下抚视胸口以及腹部,那隐隐约约透露的薄薄肌肤轮廓,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包容和安抚:“别怕,没事了。很冷吧?我带你离开这里,去医务室浴间清洗一下,好吗?”他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关怀。 陈棋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温润如玉、写满真诚关切的脸,感受着身上那突如其来的、带着陌生人体温的柔软暖意。再低头看看自己胸前那片肮脏刺眼、冰冷黏腻的狼藉。一股委屈、脆弱和对这丝温暖的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坚持和防备。 他颤抖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下意识地攥紧了裹在身上上的大衣。 王溪铭没有说话,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就在陈棋的手攥紧衣服的瞬间,林白屿的目光似乎极其不经意地、极其短暂地掠过了陈棋身后某个方向。那里,行政楼顶层的某扇巨大的落地窗后,一道颀长冷漠的身影正站在那里,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不定。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楼下喷泉池边这片小小的、充满屈辱与“救赎”的戏剧性场景。 秦远成。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像一尊冰冷的监视塔,无声地注视着一切。 林白屿的目光与那居高临下、冰冷审视的视线在空中极快地接触了一下。他的眼神依旧温和清澈,充满了对陈棋的关切,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弧度。然而,在无人能察觉的、极其细微的角度,他那轻轻搭在陈棋冰凉后颈处的手指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收紧了一下,像是在确认某种掌控,又像是在向那高处的观察者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林白屿很快收回了目光,重新专注地凝视着眼前脆弱不堪的陈棋,仿佛刚才那的微妙交锋从未发生。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虚虚地扶住陈棋冰冷颤抖的手臂。 “来,跟我走。”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我带你离开这里。” 林白屿没有带陈棋去人来人往的医务室,而是径直走向了与教学楼区相连的、相对安静的艺术楼。他熟门熟路地推开一间挂着“美术器材室”牌子的房门。里面空间很大,光线从高大的窗户透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角落里堆放着画架和石膏像,显得有些凌乱,却也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这里平时人少。”林白屿解释道,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的可能。他指了指靠墙的一张旧木桌旁的长凳,“你先坐一下。” 陈棋僵硬地坐下,冰冷的石凳让他又是一哆嗦。湿透的校服紧贴着皮肤,寒意更甚。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自己,不敢看林白屿。 林白屿没有多言,快步走到一间些浴室的洗漱间,他提前热好了水,打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温水声响起。又找出一条干净的、用来擦画笔的白棉布毛巾,用温水打湿、拧干。 他走回陈棋身边,蹲下身,动作自然地将温热的湿毛巾递到陈棋面前。“先擦擦脸和脖子,冷水会感冒的。”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眼神温和地看着陈棋沾满污渍和泪痕的脸颊。 陈棋迟疑了一下,对上那双清澈真诚的眼睛,心底最后一点戒备在巨大的寒冷和委屈中土崩瓦解。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块温热的毛巾。柔软的棉布贴在冰冷黏腻的皮肤上,笨拙地擦拭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污渍,。粉红色的颜料在温水的擦拭下晕染开,弄脏了毛巾,也弄脏了他的指尖。 林白屿安静地蹲在他面前,没有催促,也没有嫌脏。耐心地看着,等陈棋的动作慢下来,才温柔地开口道:“衣服湿透了,这可不行。得找个地方换洗一下衣服?” “不…不用!”陈棋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惊惶。“我…我没事了…谢谢学长…我…我回教室…”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离开。肩膀上的大衣滑落下来一点,露出下面湿透的、贴着皮肤的校服衬衫,勾勒出少年单薄而狼狈的轮廓。 林白屿眼疾手快地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他的目光落在陈棋胸前那片被浸透、晕染着粉红色的衣料上,眉头微蹙,眼神里的担忧更深了。“你这样回去怎么行?会生病的。”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和,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体贴,“这样吧,我家在附近有个小公寓,平时放些东西,很安静。你先去那里把湿衣服换下来,处理干净,烘干一下再回去。好吗?总比穿着这个强。”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充满了关怀,让人难以拒绝。陈棋看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庞,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写满了纯粹的善意。肩膀上的手掌传来的温度,还有那披在身上大衣,都在瓦解着他摇摇欲坠的防线。 “……麻…麻烦学长了。”陈棋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鼻音。 林白屿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他站起身,自然地拿过陈棋手里那块已经脏污的毛巾。“不麻烦。走吧,很近。”他重新将滑落的衣服仔细裹好陈棋的肩膀,动作轻柔而仔细,仿佛在包裹一件珍贵的易碎品。 公寓果然很近,就在学校后门隔了一条街的高档小区里。刷卡进入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只有轻微的机械运行声。林白屿输入密码打开房门时,一股混合着新家具、书本和淡淡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公寓不大,装修是简洁的现代风格,色调以白色为主,干净得一尘不染,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甚至显得有些过分规整,缺乏生活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更远处是秦家别墅所在的市中心,在暮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随便坐,别客气。”林白屿指了指客厅里那张看起来就很舒适的米白色沙发,自己则快步走向卧室,“我去给你找件干净的衣服,我的衣服你穿着肯定有些大,先凑合一下。”他打开衣柜的动作很轻快,很快拿出了一件柔软的灰色纯棉的长袖T恤和一条宽松的灰色运动裤,都是崭新的,带着折叠的痕迹。 他又走进浴室,很快传来水声和翻找东西的声音。片刻后,拿着一块干净的浴巾和一套未拆封的洗漱用品走了出来,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浴室在那边,热水已经放好了。这是新毛巾和牙刷。你进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下来,舒服一点。”他的安排体贴周到,语气温和自然,仿佛照顾一个受惊的朋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陈棋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林白屿忙碌的身影,看着他递过来的干净衣物和毛巾,巨大的陌生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再次涌上心头。这里太干净,太安静,太……不属于他。 “谢…谢谢学长。”他低声道谢。 “快去吧。”林白屿温和地催促着,眼神里是纯粹的鼓励,“别着凉了。换下来的衣服放在门口篮子里就好,我帮你处理。” 陈棋抱着那叠柔软干净的衣服和毛巾,躲进了浴室。关上门,反锁的“咔哒”声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他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大口喘息着,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 浴室很大,装修同样简洁高级。所有的洗漱用品,洗面奶、沐浴露、洗发水……,都是新的,巨大的镜子里映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粉红污渍,眼睛红肿,渗着血丝。最刺眼的是胸前那片被可乐和颜料浸透、紧紧黏在皮肤上的衬衫,粉红色晕染开一大片,像一块丑陋的烙印。 他猛地拧开花洒,调到最大的水流。滚烫的水柱兜头浇下,冲刷着头皮和身体。他用力地搓洗着皮肤上黏腻的污渍,指甲划过胸膛,留下道道红痕。热水蒸腾起氤氲的白雾,模糊了镜面,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第4章 疲惫 温热的水流持续冲刷着身体,带走一部分寒意和污秽。秦远成捏着他下巴时那轻蔑的眼神,王溪铭将冰水颜料灌进他衣领时那恶劣的笑容,还有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一幕幕在氤氲的水汽中反复闪现,清晰得令人窒息。 只有林白屿……他递来的衣服,温和的声音,此刻提供的这个安全的角落……是这冰冷绝望中唯一的光亮和暖意。陈棋闭上眼,任由水流冲刷着脸庞,混乱的思绪在温暖的水汽中渐渐沉淀,只剩下一股疲惫和对那份温暖的贪恋。 他洗了很久,直到皮肤被热水烫得发红,手指都起了皱褶,才关掉花洒。换上林白屿给的T恤和运动裤,果然大了很多,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袖子长出一大截,裤脚堆在脚踝处。柔软的纯棉布料包裹着洗得发烫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舒适和安全感。他用新毛巾擦干头发和身体,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陌生衣服、显得更加瘦小和格格不入的自己,心底那丝不安又悄悄探出头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湿透的、散发着异味、染着粉红的校服衬衫和裤子团成一团,小心翼翼地放在门边的藤编洗衣篮里。犹豫了一下,他拿起那件沾了污渍但依旧柔软的羊绒大衣。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林白屿身上那股干净的气息。他迟疑片刻,没有把它放进脏衣篮,而是折叠好,轻轻放在洗手台上。 打开浴室门,客厅里柔和的灯光流泻进来,空调开着暖气。陈棋有些局促地走出去。 林白屿正坐在客厅那张宽大的米白色沙发上,手上持着手机,像是刚欣赏完博物馆般的神情。柔和的落地灯光线勾勒着他清隽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安静专注。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关上手机,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洗好了?感觉舒服一些了吧?”他的目光落在陈棋身上过于宽大的衣服上,眼神里带着善意的揶揄,“果然还是太大了点。不过看起来暖和多了。”他站起身,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小吧台,“喝点热牛奶?能暖和些。” 他动作熟练地温着牛奶,小小的奶锅里冒出氤氲的热气。 “谢谢学长…不用麻烦了…”陈棋站在沙发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公寓的安静和舒适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不麻烦。”林白屿将一杯温热的牛奶递到他面前,奶香四溢,“坐吧,别站着。”他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 陈棋迟疑地坐下,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牛奶。香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稍稍驱散了身体深处的寒意。他低着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白色液体,沉默着。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感让他说不出话。 林白屿坐回他对面的沙发,没有追问刚才的遭遇,只是安静地陪着。他拿起茶几上一个造型简约的平板电脑,手指随意地点了几下,似乎在查阅什么资料,姿态放松而自然。柔和的灯光下,气氛显得静谧而平和,仿佛刚才花园里那场充满恶意的凌辱从未发生。 林白屿放下平板,温和地开口,打破了沉默,“那件衣服……”他看向洗手间门口的方向。 “学长…的大衣,我放在洗手台上了…”陈棋连忙说,“弄脏了…对不起…” “一件衣服而已,别放在心上。”林白屿不在意地摆摆手,眼神温和地看着陈棋,带着一丝安抚,“重要的是你没事就好。”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更轻柔,带着一种真诚的关切,“陈棋学弟,我知道青富的环境对你来说可能很陌生,甚至…有些艰难。秦家……还有那个王溪铭,都不是好相与的。” 听到这两个名字,陈棋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捧着牛奶杯的手指收紧。 林白屿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微微闪动,语气更加诚恳:“如果……以后在学校再遇到麻烦,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我。”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屏幕,调出二维码,“加个联系方式?方便些。” 经历了刚才的绝望,林白屿此刻伸出的援手显得弥足珍贵。陈棋几乎没有犹豫,放下牛奶杯,拿出自己那部屏幕碎裂、款式老旧的手机,有些笨拙地扫了林白屿的二维码。 “滴”的一声轻响,添加成功。 “林白屿。”林白屿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新联系人“陈棋”,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主动报上名字。 “陈…陈棋。”陈棋也低声回应,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划过“林白屿”三个字,心底涌起一丝复杂的、带着依赖的情绪。 “嗯。”林白屿收起手机,目光落在陈棋身上宽大的衣服上,又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和灯火通明高楼大厦。“时间不早了。衣服我拿去洗衣机清洗再烘干一下,还需要一会儿。不如……”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在这里休息一下?等衣服干了再回去?我让司机送你。” “不…不用了学长!”陈棋猛地站起来,“我…我休息一下就好…衣服…我自己可以……”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虽然温暖却让他感到莫名不安的地方。他不想再欠下更多人情,更不想被秦远成知道他在这里。 “没事”林白屿,“那你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我去书房处理点事。”他站起身,动作优雅从容,指了指沙发,“别拘束,就当自己家。” 林白屿走向客厅另一侧的书房。书房门是厚重的实木,他推开门走进去,却没有完全关上,留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陈棋能看到里面靠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深色书柜,上面摆满了书籍和一些艺术品摆件。 陈棋重新坐回沙发,紧绷的神经在安静温暖的环境里稍稍放松,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眼皮沉重地打架,手里还捧着那杯温热的牛奶,奶香萦绕在鼻尖。身体深处残留的寒意和对林白屿那份善意的感激交织在一起,让他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弛。他有些累了,从母亲的离开到父亲的萎靡不振,再到二婚秦凤岚,秦远成的羞辱,王溪铭的欺凌……,他闭上眼,意识在温暖和疲惫中渐渐模糊下沉。 书房里。林白屿走向书桌前的电脑,似手在忙什么工作。过了好一会,林白屿径直走到那排巨大的书柜前。他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挡住了书柜中间的一部分。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见他伸出手,在书柜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轻轻的转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客厅沙发上的陈棋似乎睡得不太安稳,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林白屿的动作瞬间停止。脸上充满温润平和的模样,脚步轻快地走向书房门口。他看向客厅沙发,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小棋?睡着了吗?是不是还不舒服?” 沙发上,陈棋猛地惊醒,心脏因为刚才那个模糊的噩梦(梦里是秦远成冰冷的表情与手指,王溪铭充满低级趣味的倒下冰水的样子)而狂跳不止。他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从书房走出来的林白屿,后者脸上的关切真诚得无懈可击。 “没…没有…学长。”陈棋坐直身体,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就是有点困了。” “衣服应该差不多干了。”林白屿没有追问,走向阳台,“我去看看。” 陈棋看着他挺拔温和的背影,心底那丝在睡梦中悄然升起的、莫名的寒意,在对方温柔的询问中悄然消散。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属于林白屿的宽大T恤,指尖划过柔软的布料,那份劫后余生般的依赖感,再次悄然滋生。 公寓楼下,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无声地停在阴影里。后座车窗降下一半,露出秦远成冷硬的下颌线。他指间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他微微抬着头,冰冷锐利的目光穿透沉沉的暮色,精准地锁定在高楼某一扇亮着柔和灯光的落地窗上。 窗内,是林白屿公寓客厅模糊的景象。 那灯光像一颗温柔的琥珀,包裹着他名义上的“弟弟”,和他最警惕的对手,林白屿。 陈棋的手机突然响起,是秦远成打来的。他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秦远成压着极低的声气,“下楼,给我出来。”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像是某讯公司的客服一般充满人机感。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陈棋一脸惶恐。 林白屿面露温柔地说道“快把这外套穿上,外面冷,我送你下去。” 时间在冰冷的沉默中缓慢流逝。司机坐在前排,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衬衫。终于,公寓楼那扇沉重的玻璃旋转门动了一下。 秦远成的眼神瞬间聚焦,锐利得几乎能刺穿玻璃。 陈棋的身影出现了。 他身上穿着的不是那身染着粉红污渍的校服,而是明显过于宽大的卫衣外套,灰色T恤和运动裤,挂在他那瘦削的身体上,袖子和裤脚都长出一大截,让他看起来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更加脆弱的孩子。 他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干净的纸袋,里面应该是没有完全烘干的校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茫然和惊惶。 林白屿就站在他身边,一只手自然地、带着保护意味地虚扶在陈棋的后背上。他微微低着头,正温和地对陈棋说着什么。两人并肩站在公寓门口璀璨的灯光下,构成一幅充满温情的画面。 这幅画面落入秦远成眼中,却瞬间点燃了冰冷的怒焰。他搭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吧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起暴戾的漩涡,冰冷的占有欲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他死死地盯着林白屿那只搭在陈棋后背的手,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 车内的气压骤降,司机屏住了呼吸,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似乎是察觉到了那如有实质的、穿透夜色的冰冷视线,林白屿抬起头,目光准确地投向街对面阴影里的迈巴赫。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沉沉的暮色,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地碰撞。 林白屿的眼睛依旧温和,甚至对着迈巴赫的方向,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秦远成极其熟悉的、被精心包裹的挑衅。 随即,林白屿收回目光,又低头对陈棋说了句什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