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比我好》 第1章 五分熟 《他哪里比我好》 文/灯燎原 首发晋江文学城 第一章 “怜怜,怜怜,怜怜…” “好想你…好想你…” “…我真的…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近乎痴缠的低喃萦绕在追怜的耳畔。 捻成蛛丝,贴缚生长。 低回不去。 一圈,一圈,又一圈。 空气结着半透明的痂。 十二月末的边陲小城 ,冬日的凌晨五点,寒意刺骨。 追怜猛地从床边坐起,她自认梦魇已全然退潮,但那痴缠低喃却仍久久不散地黏在睫毛上。 就和曾在她耳边低喃这些话的那个人一样。 疯狗,恶犬。 潮湿,阴森。 一滩发霉的日光,鬼一样的作派—— 哦,不对,那个人早就真的是鬼了。 追怜无不嘲讽地想。 她习惯性往身侧一摸,却并未触碰到熟悉的体温。 半年前,追怜和交往三年的男友禹裴之刚结婚。 禹裴之是个画家,职业一向自由,而追怜刚辞去上一份不称心的工作,便想换个环境散心。 所以一个月前,他们从繁华的S城来到这座山川雄奇的边陲小城居住,当作蜜月旅行。 “怜怜,怎么了?” 一双手臂从后面箍上来,力道很大,瞬间收紧。而后背也贴上肌肤的触感,一道男声冷不丁响起。 追怜回头,果见站在床边的丈夫正满目温柔地望着她,额前的细碎黑发垂下来,略略遮住那双惯来沉静的眼瞳。 “没事,就做了个噩梦。”追怜轻声回。 禹裴之的语气听起来关切而担忧:“什么噩梦?” “记不清了。” 追怜含糊一答,随后迅速抬手,拨了拨禹裴之额前的碎发,转了个话题,说,“刘海怎么这么长了。” “是吗?”禹裴之歪了歪头,忽而笑了。 追怜很难形容那是一个怎么样的笑容。 很轻,很慢,嘴角弧度一丝一丝抽开,恰到好处的上扬,完美无缺的定格,却带一点阴郁的诡谲。 “怜怜不喜欢吗?” 他的手抚上追怜的面颊,冰凉的掌心一点一点摩挲过她的肌肤。 追怜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把她拥在怀里的禹裴之又一遍重复了刚刚的话,是轻柔到极点的声调:“怜怜,你不喜欢吗?” 昨夜刚下过雪,苍白的雪光透过未拉紧的窗帘缝隙,泄露一点光亮在他的脸庞上。 苍白到几近透明的皮肤,堪堪遮过眼的黑色碎发,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声气幽森如青天白日的艳鬼。 丈夫的手指在笑……不对,是嘴唇在笑……不对,是眼睛……眼睛在笑……这是一种太熟悉的诡谲。 多年未见,却深入骨髓、一触即知的诡谲。 一如毒蛇爬过的黏腻,也如—— 那个死人给她的感觉。 陈年旧事,附骨之疽。 终身,终生。 “裴之,你刚刚去哪了?”追怜别开眼,压下狂跳不止的心绪,又一次不动声色转了话题。 * 家里浴室的镜子总是莫名其妙碎掉。 边缘平整,却布满裂痕。 这是追怜最近的发现。 早餐桌上,她把这个困惑同新婚丈夫禹裴之说,对方把刚切割好的牛排推过来给她。 禹裴之想了想,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说:“可能是这里的昼夜温差太大了吧。” 热胀冷缩,倒也不无道理,但追怜总觉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 “可能吧。”她托着腮望向窗外被雪覆盖的高耸青山,手上本能地叉起一小块肉送入口中。 咀嚼,停顿。 追怜才咽到一半,喉咙却猛地收缩,捂着嘴呕了出来。 禹裴之立刻起身,走到她身后,手掌在她的后背拍抚,给她顺气,那动作很轻,却很有节奏。 声音从头顶响起,禹裴之在温和问询:“宝宝,怎么了?” 搁在一旁的玻璃杯里盛着热牛奶,追怜抓起灌了一口,压了压浓重的反胃感。 她蹙一蹙秀气的眉,说:“…有点生。” 禹裴之的目光转回对面自己位置上放着的雪白餐盘,里面也摆着一份牛排,颜色深褐,边缘焦脆。 “对不起宝宝。” 他抽了一张湿巾,俯身,替追怜擦拭嘴角。那擦拭的动作很轻,可指节却压着她的下颌,爱怜中带点不容挣脱的意味。 禹裴之注视着她的眼睛,语含歉意:“是老公搞错了,把自己那份给你了。” 把自己的那份给她了? 追怜垂眸端详餐盘里的那份牛排,切面是均匀的粉红色,肌理间渗出透明的汁水,这是明显的五分熟。 “裴之,”她抬头,声音有些不确定,“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吃全熟的吗?” “是吗?” 禹裴之的手滑到她腰间,握住,将她从椅子上带起来。 “宝宝,你记错了吧。” 他牵着她到卫生间的梳洗台处,水龙头拧开的哗哗声中,回应的声音柔和:“上次我们在翡冷翠约会,我不就点了五分熟吗?你还说那家牛排煎得特别好呢。” 指尖,指节,指根。 指缝,手背,掌心,禹裴之低着头替她仔细清洗。 翡冷翠? 追怜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大圈,仍旧没有找到这段记忆。 “不可能,我……”她话还在说到一半,便见禹裴之掀起漂亮的眸子,目光锁住她。 他的手指很凉,紧紧圈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起毛巾,开始擦拭她手上的水珠,从指尖,到指根,再到手腕内侧。 擦得很慢,但很仔细。 “宝宝。”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很柔,似诱哄。 但那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仿佛一锤定音:“你可能真的忘记了呢。” 见追怜沉默着没说话,禹裴之擦干她手上最后一点水渍,又凑得离她更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和颈侧,带起一种湿漉漉的痒意。 “怜怜——” “宝宝——” “老婆——” 他拉长声调叫追怜,尾音黏连,一遍又一遍重复,宠溺纵容得如有哄孩子一样的耐心,“生气了呀?那都听我们怜怜的,老公以后都吃全熟好不好?” “没有。”追怜摇摇头,抬手挡了挡禹裴之凑过来的脸,细声细气说,“没有生气,只是还有点反胃。” “这样啊。” 禹裴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笑的气音,而后捉住她的手腕,手指强硬地挤入她的指缝,牵着她往沙发上去。 “那宝宝在这休息一会。”他按着追怜的肩膀让她坐下,说,“老公去给你泡点蜂蜜水。” 对方刚刚牵得太紧,力道太足,交扣得太严丝合缝,但此时的追怜却无暇顾及指节的隐隐作痛,她正兀自出神。 她真的记错了吗? 但她和禹裴之的第一次约会,便是在西餐厅,对方穿着白色的衬衫,水洗蓝的长裤,一身温和清爽的少年气。 那张本就和她的白月光洵礼有七分相似的面孔,在相似的穿衣风格叠加下,更是犹如死去的洵礼本人竟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一般。 然后,禹裴之要了一份全熟的牛排。 这也和当年洵礼的习惯一模一样。 那个照亮她青春岁月、给予她最初温暖与悸动的人,也总是点全熟。 而她这辈子认识的人里,最喜欢五分熟的……只有那个……那个死了的……追怜没敢再细想下去,而是深吸一口气,稍稍垂了垂眸。 这一垂眸,便瞧见沙发底下,竟不知何时还遗留了一块未打扫到的碎镜。 碎镜上的裂痕如蛛网织丝般裂开。 而狰狞的裂痕中,倒映出的女人有一张清纯到极致的脸庞,下垂的眼尾自带红晕氤氲,依旧如未经世事的十八岁少女。 柔弱纤薄,苍白脆弱。 她是典型的小白花长相。 是最漂亮的那种小白花长相,也是最楚楚可怜的小白花长相,还是最让人看了便生出恶念的小白花长相。 ——弄脏,玷污,摧毁。 冰冷的锁链,无光的囚室,黏腻的喘息……所以也难怪那个死人当年,那样,那样对她,对她—— 追怜紧拥着抱枕,猛地止住思绪,她遥遥朝厨房的方向喊了声,声音有点急:“裴之!” “宝宝,怎么了?” 禹裴之从厨房里出来,澄黄的蜂蜜水在杯里摇晃,清甜香气随着他移动的步伐逸散。 他走到追怜的身边坐下,杯沿抵在她的唇边。 “不用,我自己——” 追怜下意识去接,但却被禹裴之反手捞了起来,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需要的,宝宝最近老是出神,自己喝烫到了怎么办?” 他的声音温柔,手臂却箍紧,扣着她的腰固定,不容抗拒地把温热却甜腻的液体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 当玻璃杯终于离开嘴唇时,追怜的舌尖都有些发麻了,连带着脑袋都有些发晕。 而禹裴之的指尖却还流连在她唇角,不忘轻轻揩净那遗留的水渍。 “怜怜,我好爱你啊。”他把头深深地埋进追怜的颈窝,止不住贪婪地轻蹭,一下,又一下,缱绻低喃,“我真的好爱你啊,好爱好爱你啊。” 这样的氛围甜蜜,旖旎,狎昵,让人不自觉便想沉醉其间,永不醒来。 但当追怜的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落在那块沙发下的碎玻璃上时,空气中漂浮的昏沉甜腻瞬如被冰水浇灭。 追怜抬手,揉了揉禹裴之埋在她颈窝的脑袋:“裴之,我们什么时候回S城?” “回S城?” 颈窝处的亲昵蹭动戛然而止。 禹裴之缓缓抬起头,脸上痴缠的爱意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一片冷然的平静。 他歪了歪头,舌尖极慢地舔过下唇—— 他又一次露出了那种追怜无法形容的、很轻、很慢、带一点阴郁的诡谲的笑容。 嘴角开始向上牵拉。非常缓慢。 肌肉一丝一丝绷紧。提起。 最终固定在那个上扬的弧度。 黑发白肤,鲜红嘴唇,丈夫平日里偏清隽的眉眼,此刻却流露出男鬼一样的艳色。 湿冷,妖异。 “怜怜想回去啊。” 他叹息般的低语,手却抚上追怜的脖颈,轻轻,缓缓于其上游走。 一下。再一下。 像在丈量,也像在确认。 禹裴之又笑了。 加深的、像淬了毒的绸缎一般的诡笑。 “不行呢。” 眼睛,深黑,没有情绪。 他竖起冰凉的食指,贴在追怜唇边,微笑说:“今天是周末哦。” 禹裴之没有再出声,但一道多年前的声音自动在追怜脑海里响起,语调,节奏,一模一样—— “怜怜,今天是周末哦。” “这周,我们玩什么呢?” 颤栗,颤抖,脊背发凉。 追怜猛地推开了丈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五分熟 第2章 一线光 第二章 “宝宝,这是怎么了?” 禹裴之的手轻轻握住追怜的肩膀,面对被猝不及防猛推开,他的声音仍旧温柔,脸上却流露出些许受伤的困惑。 “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吗?”他专注地低头看着追怜。 追怜本能摇一摇头,说:“没事。” ——“今天是周末哦。” “今天是周末哦。” “今天是周末哦。” …… 话语,如毒蛇吐信。 陈年,亘久。 嘶嘶,嘶嘶,嘶嘶。 仍旧回旋,转圜,作响,挤入追怜的心口里、喉口中、唇齿间、眼睫上、发梢边,最终一丝不漏裹拥住她。 上涌,翻滚,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就是……”追怜喉咙有些发紧,胡乱找了个借口,“胃里还是不太舒服,所以刚才反应有点大。” 禹裴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化作更浓稠的温柔。 “吓到我们怜怜了?” 他低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追怜的额发,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亲昵。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轻抚过她的眉心,带来一阵令人紧绷的战栗。 “是老公不好,给我们怜怜赔个不是。” 禹裴之轻声叹息,道歉听起来情真意切。 “…没呢,没吓到。” 追怜抬眸对禹裴之笑了一下,而后匆匆起了身,说,“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决定一下午饭。” 但禹裴之的手却一瞬间附上来,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力道很紧。 触感冰凉。 挣脱不开。 “怎么了?” 追怜回头看他,有些不适地甩了甩手腕,细声细气说,“裴之,别抓这么紧,有点不舒服。” 禹裴之松开了她的手腕,但那双冰凉刺骨的大手,却延顺着她的肌肤,一点一点攀爬往上,握住了她的肩膀。 他用看似轻缓、实则更紧,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禁锢在了原地。 “…裴之?” 丈夫的异常让追怜忍不住再出声喊了一次他的名字。 禹裴之终于开口了:“宝宝,今天天气不错。” 追怜的目光投向窗外,边陲小城薄雪初融,晴光映照万山青青,冻河泛潋滟。 “虽然是周末,但我们也不能总窝在家里,想不想出去散散心?看场电影怎么样?”禹裴之的语气听起来很温柔。 看电影?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自从他们来到这座边陲小城后,因为禹裴之在那方面惊人的需求,追怜时常被折腾得不行,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出过门了。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温柔顺和的丈夫,在床上会显示出那样的疯狂和强势。 “看电影吗?”追怜重复他的话问了一遍,似在思索。 肩膀上的力道骤然一松,面前的丈夫扬起一个纯粹愉悦的笑容,那是追怜惯常熟悉的笑容。 温暖明朗,和煦轻快。 这才是她熟悉的丈夫,和她的白月光洵礼极像、连笑容弧度都能勾勒得几近分毫不差的丈夫。 而不是那个阴湿、冰冷、妖异、抚摸她脖颈如同丈量猎物的人。 所以刚刚……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好呀。”追怜心下一松,终于也绽放出一个小小的笑容,问,“裴之,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 屏幕的冷光映在禹裴之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清隽俊朗的轮廓。 “这个怎么样?”他的长长的手指滑动不停,最终停在一张深蓝的海报上,“我看网上评分还挺高的。” 追怜凑过去,下巴轻轻搁在他肩头。 选片iPad上,她看见禹裴之挑的那部电影名叫《深海迷航》。 简介里,只写了这是一部浪漫爱情片,是他们俩以前约会时就常看的类型,似乎没什么太特别的。 追怜也不需要特别。 她只想要这种安心、安定、安稳的熟悉感,和洵礼很像的、分毫不差的熟悉感。 追怜点一点头,说:“那就这个吧。” 禹裴之牵着追怜的手走到售票前台,将iPad递交还给工作人员:“麻烦两张《深海迷航》,谢谢。” “好的先生。” 前台的姑娘接过iPad,目光先扫过追怜清纯的眉眼,而后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她没忍住,问了出来:“这是您太太吗?好漂亮啊,你们真般配!” 禹裴之噙着笑,侧头看追怜一眼,而后点点头,算是默许。 “是的,这是我太太,谢谢夸奖。” 他又紧了紧握着追怜的手,带着她往检票口走,追怜眼前却再一次闪过前台姑娘的笑容。 那笑容没有任何问题,热情,诚挚,真心—— 但她却只想把它从眼前甩开。 * 电影画面的前半小时很中规中矩。 金黄阳光、雪白海浪、男女主角总在甲板上相拥,接吻。 突然,毫无预兆地,画面色调变了。 光消失了,镜头沉入深海。 明亮的色调像泼上了浓硫酸。 湛蓝的海水漫过视野时,腐蚀出暗青色。 秀长的鱼尾跃入视线,淡金鳞片如云纱般层叠镶嵌,女主角秀丽的面孔上却透出惊惧的神色。 囚笼从天而降,将她圈入其中。 此情此景,追怜心下猛地一跳,手指也无意识地抓紧了扶手。 禹裴之偏头看她,语气担忧:“怎么了?” 追怜摇了摇头,没答。 银幕上,电影仍旧在放映。 话音刚落。 隔着囚笼,男主角忽而出现。 他的手轻轻抚上女主角的脖颈,圈拢。 一下,又一下,蹭刮肌肤。 黏腻。 浓稠。 男主角倏然咧开嘴笑了:“你的真名叫怜怜,对吗?” 痴缠的神色,喃喃的话语,屏幕上的男人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 “怜怜,找到你了。” 声如潮水,涌上口鼻,窒息感如影随形。 “怜怜,你怎么坐得离我越来越远了?” 忽而,禹裴之的手出现在了追怜的背后。 他的手指沿着追怜的脊椎缓缓上移,不紧不慢圈拢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带。 追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无知无觉中坐得离禹裴之远了好些。 “没……” 她话才说到一半,他又再问:“是害怕吗?因为怜怜和她同名?” 追怜犹疑一下,还是点头:“有点。” 于是禹裴之轻声、低声、柔声沿着追怜耳畔开口。 那吐息一点一点喷洒下来,话语一点一点填满耳道,而语调极近像诱哄不听话的孩子:“如果害怕,那更应该离老公近点,老公才是永远会保护你的人,你忘了吗?” 空气滞凝了一瞬。 “裴之。”追怜转移话题,“我们看电影吧,别错过重要情节了。” 电影最后的结局——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一下,又一下。 “谁呀?” 女主角小跑着过去,打开门。 门后是明明早已“死去”的男主角。 “怜怜,又找到你了呢。” 男主角微笑着说。 而镜头长时间定格在他身后露出的铁笼一角。 女主角的眼瞳在黑暗里猛地收缩。 背景音乐停了,只剩下沉闷的、海水流动的声音,但追怜的瞳孔也在黑暗里猛地收缩。 她逃也似地立刻起身,想脱离禹裴之的怀抱:“裴之,我去上个厕所。” “很急吗?。” 禹裴之却倏然掐住她起身的腰肢,把她按回自己的腿上,亲昵地贴着她耳廓开口,“还有彩蛋没看呢,宝宝要不再等一会?” “彩蛋?” 追怜困惑地抬眸,就见银幕底部闪过一行熟悉、却不显眼的小字。 【特别指导:阁吾】 荧幕黑了,放映厅的灯亮起来,充足的暖气让小城电影院的冬日温度如春般和煦。 但追怜却只感到冷,浸透骨髓的冷。 她的大脑一片发白。 阁吾。 她记得这个名字—— 那个死人的朋友。 此时禹裴之恰好侧头看她,似是随口一问:“这个特别指导是新人吗?” 他笑了一下,继续问:“我以前都没听过他的名字,怜怜有听过吗?” * “对不起啊,宝宝。” 丈夫懊悔又心疼的声音再次在追怜耳畔响起。 禹裴之抚摸着她的脸颊,说:“早知道这么吓人,我就不选这部电影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让人说不上来的 追怜摇了摇头,而后有些疲惫说:“不怪你,裴之,我想睡觉了。” “好。” 玻璃杯递过来,里面盛着热牛奶。 “宝宝。”禹裴之温声细语叫她,“我们把牛奶喝了好不好?这样你也能睡得好些。” 追怜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太好,所以每天睡前,禹裴之都会给她端一杯牛奶。 她握住玻璃杯,掌心贴着杯壁,温热。 但今天盯着那上面浮着的薄薄一层奶皮,她的精神却在止不住放空。 “宝宝?”禹裴之担忧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而追怜松手,又把玻璃杯搁回了床头柜上。 “等等,我再看会书就喝。”她摸到枕头边放置的书籍,拿到手翻开时,却有些愣了。 那是本少女漫画,画的是天龙人爱上柔弱小白花,但小白花早心有所属,宁死不从的狗血俗套剧情。 但这不是她买的书。 禹裴之伸手替她整理散落的长发,乌黑的发丝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流泻过去,两相衬映,鲜明到极致的对比。 他在笑:“怜怜还是那么喜欢看这些东西。” 喜欢看?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能追溯到那个死人还活着的、他们初相遇时的、她的少女时代。 命运在那时还尚未无可挽回的绞缠,破败,一塌糊涂。 “……这不是我的书。”追怜反扣漫画,表面镇静,心下却有些惊骇,“我从来没有买过这本书。” “好,那不是宝宝的书,是我的书。”他的指尖擦过她耳廓,很凉,语气却宠溺。 而后他起身,速度很快,几乎没有给追怜再辩驳的机会。 他笑眼温柔注视着追怜,刮了刮她的鼻尖,说:“我去洗个澡,宝宝困了可以先睡。” 丈夫清瘦的身影往浴室的方向而去了。 三年前的刀锋上那一点红,本隐没, 刹浮现,忽而旋绕她的双目前。 追怜眨了眨眼。 那抹红和丈夫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她起身,端过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往卧室的窗台处走,白色的小雏菊盆栽放置在那里,正迎夜风摇曳。 半小时后,禹裴之洗完澡回来。 他拿毛巾擦着发梢滴落的水珠,眼神却转到床头的玻璃杯上,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宝宝喝完了呀。” 那一眼,让她毛骨悚然。 但下一刻,他却又变回了熟悉的温和语气:“宝宝真棒,我们睡觉吧。” 灯被拉灭,室内陷入昏沉。 黑暗,沉降,供给人呼吸的氧气都稀薄。 追怜闭上眼,想说服自己入眠,却总止不住发出细微的响动。 身后的禹裴之贴上来,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是严丝合缝往自己怀里揉,尾音上勾时听起来微有些暗哑,说:“怜怜睡不着吗?那我们——” 追怜听到他这种声音,小腹的酸麻感瞬时涌了上来,立刻不敢再动了。 但半夜,她醒了。 追怜抬眼,稀薄又细碎的月光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刚好落在玻璃杯的杯壁上,剔透得愈发透明。 而身边的床单平整,卧室门没关严,客厅漏进了—— 一线光。 第3章 白雏菊 烤好的鲜奶吐司,黄油煎炒的培根,食物的浓香乘着空气穿梭,在室内每一寸空间弥漫。 追怜循着香气从卧室里出来,看见禹裴之正在拉开窗户。 “宝宝醒了?” 听见脚步声,禹裴之转头看向她,温和开口,“洗漱完了的话,我们就吃早餐吧。” 窗户被拉开,摆在窗台上的盆栽们一览无余。 绿萝、鼠尾草、风信子、天竺葵……追怜拉开椅子坐下,视线随意从那些花草上扫过去,却在一众各异色彩里捕捉到一抹不一样的纯白。 那是本放在他们卧室窗台的、那盆白色的小雏菊……盆栽。 “小雏菊怎么放这了?”追怜轻轻蹙了蹙眉,问道。 三年前,她和禹裴之初相遇。 那是在她白月光乔洵礼下葬的墓园。 端端正正一方小小墓碑上,一张黑白照中藏着少年清隽的容颜。 她给洵礼的碑前放上对方最喜欢的白雏菊后,那天的雨便猝不及防来了。 暴烈的、疯狂的、像能把整座城市都颠倒的大雨。 而追怜忘记了带伞。 禹裴之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纯黑伞面在追怜头顶倾开,她转头望向给自己打伞的男人,见着一张和洵礼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 一样的清隽温和。 对方手里也拿着一束新鲜的白雏菊,很绅士地问她:“小姐,你需要帮助吗?”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乔洵礼远房的表哥,以往都在Z城生活,这次来S城是为了新的漫画采风。 但既然过来了,便来祭拜洵礼一番。 那会他们还没正式确立关系,约会时常去的地方,有一个就是花草市场。 现在家中的这盆白色小雏菊盆栽,便是他们第一次共同去花草市场时挑选回来的。 “怎么放这了?” 现实中,禹裴之困惑的声音打断了追怜的回忆,“小雏菊不是一直都放这吗?” “怎么可能?我昨天……” 追怜差点脱口而出昨日夜晚,她还往小雏菊中倒掉了不想喝的热牛奶,但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停住了。 她顿了顿,道:“没有呀,我昨天还在卧室窗台看见过它。” “是么?”禹裴之放下喷壶,走回餐桌,“我不太记得了。” 他拉开椅子也坐下,垂了垂纤长的眼睫,语含歉意:“抱歉啊怜怜,我最近好像……” “老毛病又犯了。”禹裴之道。 追怜顿了顿,问:“什么老毛病?” 空气在这一霎沉凝。 禹裴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轻叹了口气,说:“我小时候有梦游症。” 他按了按眉心,似在苦苦思索,“但已经十几年没发作过了。难道...又复发了?” “没关系,这个——” 脑海中,推开昨日客厅那一线光,跃入眼帘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追怜忍不住打了个细微的寒颤。 过了好一会,她才感觉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仍旧带着细微的颤的声音。 她问:“能治好的吧?” “有点难,但我会去看医生的。”禹裴之的语气非常温柔,却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走到追怜的面前,半蹲下,仰头看着她,而后他抓过她的手,把她的掌心亲密贴上他的面颊。 “怜怜。”禹裴之叫她,一双看人的眸子湿漉漉的,“如果治不好,你会不要我吗?” 追怜愣了愣,一时没能说得出话。 记忆闪回很多片段,模糊的,清晰的,断裂的,完整的,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 “你会不要我吗?” 那个死人也曾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又一遍——用痴缠的、黏腻的、阴冷的语气,一遍,一遍,又一遍问她这个问题。 然后一遍,一遍,又一遍轻柔又森然的重复——“怜怜,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我……” 头疼欲裂。 而空气仍在静默。 禹裴之仍旧仰头望她,他用半边脸颊状蹭了蹭她的掌心,语气里含着些许不安:“……宝宝?” 追怜这才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见面前的禹裴之忽而惨然一笑。 “我知道了。” 对方站起身来,似乎是准备往卧室方向走。 “裴之!” 追怜也急忙跟着站起身来,快步小跑过去。 她颇为熟稔地张开手,从后背处拦腰抱住对方,十指紧抓住对方的睡袍系带,问:“你要去干什么?” “…没事。” 禹裴之笑了下,那温和的笑里却有些掩不住的失落,“我觉得我的存在,让怜怜有些为难了,所以——” 话截一半,他稍稍停住,追怜抓着对方腰间系带的手却不自觉紧了,她不由问:“所以什么?” “所以我去拿证件。” 追怜有些发懵:“拿证件做什么?” 禹裴之的手落下来,他的动作极为轻柔,却一根一根掰开追怜攥在他系带上的手指。 他轻声说:“怜怜,我们离婚吧。” 离婚? 脑海中一瞬警铃大作,追怜不知对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嘴上却不自觉便脱口而出:“不要!” 禹裴之低头注视她,清隽的眉眼间浮上丝丝缕缕的困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追怜道,“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禹裴之抬手,猝然拥追怜入怀,他把整张脸埋进她的颈窝处,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好。” 为什么不答应离婚?追怜自己也答不上来。 是因为他太像洵礼了吗? 她也分不清她在拒绝什么。 是离婚,还是……害怕又一次回到没有锚点的孤独里。 “滴答”,热砂般的灼烫。 颈窝处传来温热的濡湿,一滴泪滚落到追怜了的手背上,她思绪被这打断。 追怜惊愕: “怎么哭了?” “我刚刚还以为……宝宝是准备不要我了。”禹裴之轻轻叹出口气。 一贯温柔成熟,彬彬有礼的丈夫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让追怜不由有些手忙脚乱。 她只能安抚似地拍着禹裴之的后背,重复道:“不会不要你,不会不要你,不会不要你的。” “真的吗?”禹裴之把脸从她颈窝处抬起来,眼圈竟真的红了。 追怜捧住他的脸,认真保证:“真的。” “宝宝。” 禹裴之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喘息声在她耳畔起起伏伏。 他满抬起眼,落下的目光温柔又无害,还带着点期盼的希冀—— “那你说爱我,好不好?” * 睡前,那本少女漫画仍搁在追怜的床头。 封皮是水蓝混着浅粉的温柔,此刻却泛着可疑的色彩。 洗完澡,追怜拿起漫画,准备先放过去书桌上,明日找个时间捐到楼下的置物箱里。 “宝宝——” 禹裴之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后,对方贴上来,坚实的胸膛传递的温度滚烫到灼人,浴袍遮掩住的身体下人鱼线清晰可见。 他的手伸前去,也放在那本漫画书上,口吻听起来有些懊悔:“对不起啊老婆,这应该是小絮的东西。” 小絮? 小絮全名温絮,是住在他们家楼下的一名女高中生,养了一只叫lulu的猫咪。 追怜会和小絮认识,就是因为捡到了走丢的lulu。 小絮觉得追怜漂亮又温柔,对她很有好感,邀请了她好几次到家里吃饭,但追怜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突发意外”没去成。 当然,这个意外十有**都和禹裴之有关。 禹裴之:“我今天丢垃圾时候,在我们家的垃圾里看见了小絮的快递单。” 追怜茫然地啊了一声,问:“拿混快递了吗?” 小区都有自己的快递代收点,快递都放在一起,拿混确实也是常事。 “应该是。”禹裴之点点头,温和道,“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明天会去找小絮道个歉,赔偿一下她。” 追怜问:“那这本漫画呢?” 禹裴之似是思考了一下,而后柔和说:“这本就在家里留着吧,拆了别人的东西再还回去,总归是不太好的。” 追怜低头凝视着那本漫画。 漫画右下角写着作者的署名,是和少女漫风格很符合的一个笔名———【九九】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纸页翻出响动,追怜眼前闪回十九岁那一年英国的公寓,水粉颜料散落一地,她的漫画手稿也被那个死人钉了满墙。 每一张手稿的最下方,署名小字也写着“九九”。 但九九毕竟是个很大众的笔名,不是么? 指尖微微发颤。 恍惚间,追怜感觉自己的前胸似乎又贴上冰冷的墙面,钉在上面的画稿簌簌抖动,被蹭花的铅灰墨迹晕开在雪白纸面。 “怜怜还想把画给谁看呢?” 潮湿的吐息倾落耳畔,如蛇信舔舐,她的手腕被男人压在画稿中央,后方袭来的动作剧烈。 “呜…别在这里……” “九九”二字在视线里摇晃、重叠。 重叠回现如今。 追怜的手不自觉翻开了漫画的一页,却又很快停住,再合上。 但—— 她转头问丈夫:“裴之,你昨天为什么说我喜欢看这种漫画?” “啊?”禹裴之也颇有些茫然地望向追怜,“宝宝,这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吗?” ……是吗? 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又来了。 追怜感觉自己的大脑糊作了一团。 但禹裴之却已转了话题,他轻轻捏了捏追怜的后颈,很认真道—— “宝宝,要不我们装个摄像头吧?这样也能搞清楚我晚上到底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白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