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狗的自我修养》 第1章 情敌 “君儿,还在忙呢?走啊,今天老板请客。” “就来。” 陈君再次核对了一遍数据,确认没出差错后按下关机键,简单地整理下桌面,再对着手机原相机检查下自己的仪容。 嗯,不错,挺帅。 他所效力的是一家教培机构,大学毕业他就一直在这里工作,眼睁睁看着这个行业从欣欣向荣一路下滑,到如今成了一份约等于没有的工作。 而他也一路目睹同事在一片厮杀中走人的走人,侥幸留下来的也没剩几口气。 陈君自己心知肚明,他一个普通一本毕业的本科生,在这快速变化的短短几年内非但没被淘汰,反而逐步攀升,走到中层的位置,是因为他突出的业务技能和脚踏实地的精神吗? 他已经不是头脑简单的青葱少年了,出了大学他才知道,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能过龙门的不是最会游的,而是蹦得最高的。只会努力没用,得会做人,得在所有人里面修炼成人精。 他自认为深谙此道。如今,他有了一间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办公室。不过这还不够,在这个人人拼命以求自保的时代,他做的这些还不够。 和掌管人员去留的大臣打好关系还不行,最重要的是,要和龙椅上面那位蒋老爷打好关系。 听说,老板喜欢男人。 跟虾兵蟹将保持友好的联络往来也是很有必要的,这么重要的一桩绯色秘闻,不会出现在庄穆严肃的会议上,只会在朝下的推杯交盏中流转。 陈君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要勾引老板! 他是个直男,虽然不知道男人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但陈君对自己的相貌挺满意,他是男人,老板也是男人,四舍五入,老板对他的脸应该也挺满意。 计划制定得很周全,适当的温柔小意是必须要有的,但一开始态度不要过于热情,免得引起戒备。老板请客可以去,但不要次次都去,等引起他的兴趣后就可以减少频率了,勾引人嘛,要保留一点神秘感。周幽王要是说啥褒姒都呲着个大牙乐,早就泯然众人矣。 前人之鉴,后事之师。陈君熟习各种美人心计,一路奔往人精的旁支——狐狸精,道行够不够深,就看能不能拿下蒋老板了。 “温老师,我悄悄告诉你,今天我过了很久很久,过的都是幸福生活!” 脚步顿住,陈君循声望去。 一位年轻的女士正在询问孩子的学习情况,站在他们面前的青年脸上带着几分倦意,语气却依旧温和耐心。回答的内容在公司流水线似的培训外,还糅合了一些真心实意。 看得出来,他很了解这个小孩。 看到下属如此尽职尽责,陈君本该高兴,再拿出一点平易近人的领导架子,慰问他几句。可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个男人,是他勾引老板的最大劲敌。 他看过这个人入职时填的资料。没有教资,学历一栏填的高中毕业,教培行业再败落,也不至于把门槛降到高中吧。父母一栏都填的无,看样也不是什么有背景的。平日里业务能力一般,也不怎么会跟领导同事套近乎,成天独来独往,聚餐一律婉拒。 是什么让他能够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下,以躺平的态度取得躺赢的效果? 所有疑惑在看到右上角证件照上那张脸时迎刃而解。 四四方方的证件照里,穿着白色上衣、略带青涩的男人盯着镜头,眼睛一定是遗传自他的母亲,漂亮得惊人,姿势中规中矩的,没有任何表情。 这当然是一张过目难忘的脸,如果没有见过他本人的话,会觉得这张证件照拍得不错。 “给温老师说再见。” “温老师再见!" 小朋友乖乖地挥手道别,被妈妈牵着离开。 陈君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青年便望了过来,表情停顿了一瞬,微微颌首致意,眼神好像在问:“你有什么事吗?” 有种秘密被看穿的感觉,陈君抖了两抖,心虚地加快脚步,汇入等电梯的人群中。 同事正在统计等会儿吃完饭去唱歌的名单,这是陈君的短板,他正在纠结是去唱歌刷存在感,还是拒绝以保全形象。忽然感到聊得热火朝天的人群静默了一瞬。 “小温,等会儿老板请吃饭,你去吗?” 青年应该就站在自己身后两三步远的位置,不用回头陈君都能猜到他的表情,漫不经心的疏离中又带着几分礼貌的应付,不用带耳朵陈君也知道他接下来的回答。 “我男朋友可能会回来。” 这也是陈君将他列为劲敌的重要原因——他喜欢男人! 虽然他才进公司不久就已经声明自己有男朋友了,但听说他们男同都玩得很大,再说他男朋友好像经常都不在家,从来也没见过他男朋友长什么样,想必也没什么钱。蒋老板又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他能经得住诱惑吗?难保不会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啊。 别看他现在拒绝老板请客,一副顾家好男人的样子,清白的不得了。都是心机男,陈君懂,能轻易到手的玫瑰开不长久。 “你打电话去问一下呗。” “会打扰到他工作。” 青年视线半垂。旁人见状也只好打住话头。 刚好电梯到了,两扇铁门缓缓滑动,电梯里的男人一身休闲装,不怒自威。 陈君屁股一紧,张开嘴巴还不知道说什么。身旁的人精趁着空档就开始用腻得死人的语气问蒋阿玛安了。 老板却往旁边挪了一步,左手往前伸,微微欠身,眼睛往后看去。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他望过去。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眼前这个男人长着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 衬衫领子微敞,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容,率先迈出电梯。 老板跟在他后面出来。 平日里大家看老板也觉得赏心悦目,可如今将他和这样一张美人面摆在一起,就如同把一幅出自三流画家之手的画放在蒙娜丽莎旁边。 “蒙娜丽莎”走在前面,他一句话也没说,人群就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 他走到了陈君面前,陈君感觉心跳都快了几拍。 “借过一下。” “啊?哦。” 慌乱地侧过身子,青年却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他就单手揣兜站在原地,眼神聚焦于一个人身上,仿佛是从那座空中花园里下来的骑士,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温柔的目光却早已代替语言将思念道尽。 时间好像也为他们动容,将这短短一刻延长至无限。 总感觉,这两个人像是分别了很久很久。 陈君摇了摇脑袋,自己怕是装弯装入魔了,心思也变得九曲十八弯。 太矫情了。 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不过还好,其他人也仿佛被这美好的画面蛊住了,自己也不显得突兀。陈君下意识看了一眼童话故事的另一位男主角,皱了皱眉。 是错觉吗?总觉得他的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一些。 还没等陈君再仔细看,美丽的骑士就上前牵起了公主,向老板点头致意后,便准备带着他乘电梯离开。如果陈君没有看到公主那一瞬间的小幅度挣扎,这一定是一场完美的谢幕。 “帅哥,你是小温的男朋友啊?” 青年的笑容一滞,像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但下一秒却又顿悟了似的,若有所思地看着身边人。 “如果非要说的话,用情敌来定义我的身份要更恰当一点。” “哦……啊?” 电梯门在这时开了,他们沉默地走进去,沉默地离开。 留下电梯外的人兀自傻眼。 不是?情敌? 说得也太轻描淡写了吧! 第2章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你想吃点什么?” 江暖坐在餐桌对面,一边漫不经心地划着手机屏幕看菜单,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像对待久别重逢的故友一样。 抛去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他们的确认识了很长时间。 温幼林默默地打量他。 时间真的是一把最好的雕刻刀,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江暖时被他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这么黑的孩子,不同于时下流行的美黑时尚,那种黑是长年累月的贫穷酿成的。 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比同龄人小很多,很缺营养的样子。在江家待了这么多年,厨师变着花样给他补身体,如今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 他的眼睛其实很大,可那时总让人感觉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透过那道缝,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对他来说截然不同的新世界,可当这个新世界里的人向他投以同样探究的目光时,他又会迅速收回自己的触角,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江家接回来的那个真少爷是个乡下土包子,这在当时的富家少爷圈可成了个新鲜事儿。他们或许是出自好奇,或许也带着恶意,可不管是什么,他们当时的态度无疑对那个少年造成了伤害。 自己就是造成他痛苦人生的根本原因。可当时的温幼林面对外界的指指点点自顾不暇,无法清醒地审视自己的错误,只是成日自怨自艾。 这么多年,终归是欠他一句抱歉。 江暖见他不应声,也没说什么,自己把菜点了。 “没记错的话,你是喜欢吃这些的吧?” 温幼林看了一眼,上面确实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 难得他还记得我的口味。 心里面突然又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情感。江暖从来到江家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到如今为人处事滴水不漏。这其中的坎坷不言而喻。 才到江家的他总是沉默着观察大家,将大家的一言一行都记在心里面。 然后像小孩子学走路一样,他慢慢地学习这个新世界里人们是怎样相处的,一步步改掉自己身上的土气,真正融入了江家以及江家所代表的阶层。 “你今天专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江暖并不因为他疏离的态度而感到难堪,身体往后一倒,靠在沙发上,脸上带着包容的笑,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 “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从江家出来以后,你就把姓改回去了?” “刚那人喊小温,我还以为喊我呢。” 见他沉默,江暖也不追问,换了个话题:“离开江家后,你一直在那儿工作?” 他工作的这家教培所在的大楼鱼龙混杂,有开私房菜馆的,有开美甲店的。甚至有一次温幼林还看到了来扫黄的警察叔叔,从18楼押着几个男人进电梯。总之,他工作的地方跟那种独占一座写字楼的大型企业肯定比不了。 “你呢?现在在做什么?” “在国外鬼混了几年,最近才回国开了一家化妆品公司。” 温幼林知道鬼混只是他的谦辞,他从回到江家后,眼里就一直有股劲儿、有股不熄灭的火焰。他比谁都要上进,他们这个圈子里的都是一群吃穿不愁的少爷小姐,表面看上去一个比一个纨绔,可到底都是家里拿钱砸出来的,谁都能拿两把刷子出来。 江暖起步比任何人都晚,最后学出来却是最优秀的那一个。他出国的时候,温幼林听以前的朋友说,江家是送他出去深造。 想想也可笑,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他却出去为自己镀了一身金。他们二人的人生是鲜明的对照组,上帝在编写他们的人生剧本时,想必是打了盹,本来相距甚远的两个人的命运,被缠了个死结。他们的命运在纠缠中越陷越深,总是一方好过一方苦,只要他们二人相遇就不会安宁。 “你还是和亦庭在一起吗?”江暖喝了一口咖啡,目光在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名字仍然盘旋于他们二人之间。温幼林低了低头,心口不可自抑地弥漫上一股酸涩的痛。 眼前又浮现了那个男人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厌恶。 “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我们的关系,在外面,我们就只是陌生人而已。这,你能接受吧?” “拒绝的话也可以,那你就……”他话还没说完,温幼林就急着开口。 “我接受,只要能够待在你身边,我接受……” “曾经缠他缠得那么紧,如今这种桥段你也能接受?”江暖语带戏谑,左手撑腮正看向温幼林后方。 温幼林从回忆中惊醒,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是一台吊在天花板下的电视,现在正播放的是一部电视剧的宣传视频。 镜头聚焦在女主角揪紧的手,西装被她揪出几道褶皱,这样的拍摄方法或许是为了让观众猜测二人吻得有多用力。 温幼林的手指颤了颤。 镜头一切,场景变成了一个晚宴。男人弯腰抱起女主角,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镜头上移,定格在一张无数男人女人为之尖叫的脸。 这张广受赞誉的脸的主人便是褚亦庭——他们三角关系的支点,他们为了他争过、斗过,三个人都落得遍体鳞伤。 这张脸,温幼林看了八年。 大一时他满脸青涩却难掩锋芒,穿着最简单最便宜的衣服,在人群中却还是能第一眼看到他。后来,他是学术界令人瞩目的新星,出席各种学术会议,每篇新闻不仅会赞赏他的专业能力,在介绍他时还会特意用一段文字夸赞他的样貌,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导师也会主动提起为他介绍对象。 如今他进了娱乐圈,这张脸更是成了他无往不胜的通行证。喜欢他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有时温幼林也会对这张脸感到陌生,在耀眼的聚光灯下,在各种各样的妆造加持下,他变得越来越触不可及。 大屏幕上宣传的电视剧是他的经纪人董女士给他接的。 董女士是位于这个行业金字塔顶尖的女性,雷厉风行,手下带过不少顶流,签下他时更是野心勃勃,为他规划的版图是实绩、流量两手抓,她的工作能力也配得上这份野心,选片眼光极佳。 褚亦庭出道时间不长,作品不多,但部部精品,不到三十,就已经拿下了影帝、视帝,粉丝群体也在不断壮大。 后来也有靠山强大的新人想复制他这条路,却走不到他的高度。 褚亦庭是独一无二的,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温幼林常常为自己的爱人感到骄傲。 第3章 他成了别人的朋友 在褚亦庭人生中的出场方式有很多,温幼林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 那时的他虽然已经被揭穿冒牌少爷的身份,但江家十几年的精心养护早已把他宠成了一个真少爷。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爸爸妈妈不要求幼林长大以后有多优秀,咱们宝贝呀,只要当林子里最受保护的那棵树就好啦。” 在商界叱咤风云的江家掌权人,面对自己的孩子时也成了天底下最平凡的父母。 十二岁以前的温幼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星星都有人搭梯子给他摘。 如今他们亲手把梯子撤了,可自己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纨绔。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他玩得最不像样。 在和朋友鬼混回来的一个早上,他带着满身的酒气走进客厅,像往常一样无视假意示好的弟弟,眼角余光却瞥见他身后多了一位不认识的客人。 客厅里金碧辉煌,他的穿着朴素得和这里格格不入,但他一点也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他更像是一株君子兰,衬得周围一切奢侈的摆设都俗气了。 这是温幼林对他的第一印象。 但他是江暖的朋友,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江暖还站在一旁扮可怜,眼睛里仿佛带着泪,演技高超。真不敢想象多年后进娱乐圈的是站在他后面的、沉默寡言的褚亦庭。 温幼林选择了无视他们,不管这个陌生男人心里怎么想,他不在乎! 再见到他是送江暖去上大学。 不像自己,能留在本地都已经是江家疏通关系的结果了。江暖读书很用功,学东西也很快。才来江家时江母还忧心要不要帮他申请留级,他的进度实在拉了太多,但他硬是花两年时间做到了名列前茅。 光是成绩逆袭也就算了,江母给他请了许多特长老师,钢琴、绘画、编程等等,他都能做到全优,江母欣慰地同那些贵妇人谈起他。或许她心里在想,这才是江家的基因吧。 高考结束,温幼林就在校外租了大平层,集结了狐朋狗友在里面不分日夜地嗨。反观江暖,温柔而又坚定地拒绝了江母在校外购房的提议,坚持要住在学校宿舍。 “我认为大学是一个人独立的开始,放心吧妈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这么喜欢独立,那就让他独立吧。温幼林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忙前忙后地收拾宿舍,半点没有帮忙的意思,反而是江暖时不时问他渴不渴、饿不饿。如果不是江家要求,他是不会陪江暖来大学的。 宿舍里灰尘太多,待久了不舒服,温幼林也不打声招呼,站起身就准备往外走。劣质的木门隔音效果并不好,外面追逐打闹的声音清晰可闻。刚走到门前,门就被外面撞开了。 高大的男子被外面打闹的同学撞进来,手恰好搭温温幼林的肩膀上借以保持平衡。 “不好意思。” 两个声音,一个来自外面,一个……来自上方。 温幼林往上看,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自己抬头就可以碰到他的下巴。 是江暖带回来的那个朋友。 莫名有些慌张,温幼林低下头,准备去捡这个男人刚刚掉下来的信封。 看到信封里摔出来的东西却愣住了。 那是一块徽章,一块他“见”过的徽章。 温幼林八岁那年曾遭遇了一场绑架,和他一起被绑的还有一个男孩。 刚醒过来时他一直哭,绑匪不耐烦,甩了他一巴掌,转身就把门锁了。他从小被江家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着,哪里见过这阵仗。在他最害怕的时候,是男孩一直在鼓励他,让他坚持下去。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只要你能坚持不哭,一直坚持到我们得救,到时候我就告诉你。” “那你长什么样子呢?” 一墙之隔,两人眼睛上还蒙着一块黑布。温幼林有些好奇他长什么样,但也明白好奇没用。 “你靠着墙,手慢慢摸,摸到一个洞就停下来。” “真的有一个洞!” 温幼林惊喜地叫出声,紧接着他感受到一双热乎乎的小手,在碰到他后又缩回去,紧接着又递了一个东西过来。 “这是?” “你摸一摸。” “一块徽章?” “嗯,上面有一个凸起来的图案。” “你长这样?”有些太抽象了。 “不是,你记住它的样子,这对我们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哦。” 他们就这样,隔着一面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得救的那天,江母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眼泪和他脸上的汗混在一起。几天下来的紧张和这一刻的激动让他昏了过去。 回到江家后他想打听那个少年的来历,可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家里的保镖、佣人来了个大换血,那段时间,他还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 当时看来有点令人烦恼的过度保护,后来却成了可望不可得的回忆。 后来温幼林想画出那枚徽章的样子来展开调查,却怎么也想不起具体是什么样子。 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原来没有。 温幼林抬起头,望向面前这个高大的青年,他面无表情。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徽章被一只略显秀美的手捡起来,小心地放进信封,交给了它的主人。 “亦庭,以后我们就是大学四年的室友啦。” 这是温幼林第一次在褚亦庭眼睛里看到笑意。 那个说会保护他、会和他一起坚持下去的男孩,成了别人的朋友。 从那之后,温幼林便一改往日的做派,常常来找江暖玩。 江暖一开始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充当向导热情地带他逛校园,颇有些兄友弟恭的意思。有时带他去图书馆,有时带他去湖边小坐,有一次旁边坐了朝气蓬勃的校园情侣,目无旁人地抱在一起接吻。 江暖有些尴尬地望向他,温幼林却心不在焉。 如此几次,每次都没碰见褚亦庭,他终于忍不住了。 “你那个室友怎么不在,他很忙吗?” “啊?哪一个啊?” “你带到家的那个。” “哦,你说亦庭啊。” “他是挺忙的,除了学业上的事,他还打了几份工。” “这么辛苦……” “是啊。不过……”江暖接水的动作一顿,“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亦庭来了?” “只是问问而已。” “问问啊……这样吧,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出去吃饭吧,我也很希望你们的关系好起来。” “毕竟,我和亦庭正在交往哦。” 第4章 你晚了一步 “亦庭不管在什么行业什么领域,好像都能做到最优秀。” 是啊,他是优秀的,我是低劣的,他是皎皎明月,我是仰望他的众多星星之一。 温幼林微微低头,眼里的爱慕与落寞被眼前的男人尽收眼底。 江暖眼神微冷,但转瞬间又神色如常。 “有的时候我也会嫉妒他。” 嫉妒?听到这个词语,温幼林有些怔愣,但很快又能理解。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若是江暖对他只有爱,当初也做不出那件事情。 温幼林心里竟有了几分快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对亦庭的爱是最纯粹的。 “做什么都得心应手也就算了,成日里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却总有赶也赶不走的人追上去。”说到这里,青年语气平常,眼睛微眯,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危险的目光。 “可是现在我想通了。” “与其去嫉妒他,把他当对手,不如跟他合作,实现双赢。” 什么意思?温幼林不理解,抬起头,微张着嘴。这副模样逗笑了对面的青年,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夹住那两瓣嘴唇,一边好心跟他解释。 “我的品牌——Stay,最近和亦庭签订了代言人合同,过段时间就会官宣。” “才成立的小品牌,没什么名气,真的得多谢亦庭这个大明星肯帮这个忙。” 大脑里轰的一下,雷劈电击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已经见过面了?为什么亦庭从来没有提起?再见面他们会说什么?为什么要和他合作? 江暖带着笑意欣赏他脸上的变化,仿佛温幼林在想什么他都尽在掌握。 冷静下来,怎么能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明显他是有备而来,就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江暖这个人最坏了。 温幼林勉强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亦庭最念旧情,毕竟是从前的朋友,帮个忙也是应该的。回家以后我会跟他转达你的谢意。” 在听到“家”这个字时,江暖悠然的笑容一滞。 “亦庭的确是很念旧情。”江暖点头对这个观点表示认同,“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你。” “当时你出了那件事,没想到亦庭还愿意收留你。” 痛苦的回忆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被唤醒,温幼林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深夜,他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每个人都有家,只有他是孤单单一人的。就这样离开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有人在他最绝望之际伸出了一只手,将他从泥沼中扯出来。 他的眼睛里都是不耐烦,可到底还是没有松开温幼林的手,牵着他回家。 尽管从那以后亦庭从未说过爱,可是温幼林就是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爱上自己的,他们会有一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家。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不管前方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要轻言放弃。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原因,是同情也好,其他原因也罢。如今的生活来之不易,我会好好珍惜。”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痛了江暖的心,他精致的面孔显得有些扭曲。为了掩盖控制不住的失态,他微微低头一边用纸巾擦拭脸庞,一边从鼻子里蹦出冷笑。 “你当初做了那件事情,当真认为他会不计前嫌地对你好吗?” “那件事情明明是你指使我去做的。” “你有证据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所有人眼中,那件事情就是你做的。 “至少在他眼中,你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这四个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温幼林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是啊,在他的视角看来,有心机的是我,无理取闹的是我,自私的是我,他江暖从头到尾清清白白。 他为什么还愿意收留我呢?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温幼林总是愿意往好的方向去想,也许亦庭真的还对自己保留一点爱意呢。只要他肯散发出一点点光芒,自己就甘愿做飞蛾义无反顾。 幻想因为江暖手机里摆出来的一张图片宣告破灭。 那是一张汇款单,汇款人处写的是江母的名字,收款人是褚亦庭,金额1000万。 “1000万元,再加上最强大的娱乐圈资源、最厉害的经纪公司为他进入娱乐圈开路,妈妈为了你可是下了血本。你欠江家的债一辈子也还不清。” 还不清……可是一切噩梦的开端,不就是因为想要还清欠江家的债吗?到头来,反倒越欠越多,成了如今困顿自己的果。 他这一生,好像可笑的莫比乌斯环,怎么走都是死。 这就是原因吗?这就是他明明讨厌我,却还愿意朝我伸出手的原因吗? 到底还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但是这么多年我所坚持的、所耗着的,不就是为了让亦庭喜欢上自己吗?目标没有变,什么都没有变。 温幼林努力去说服自己,却在看到江暖伸过来的手时瞬间崩塌。 那双手虽有多年细心的保养,还是看得出曾经劳作过的痕迹。 但此时,温幼林的注意力完全被左手的无名指所吸引,上面戴着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温幼林很熟悉,是日本的一个品牌,褚亦庭去年官宣了这个品牌的代言人,品牌方打造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戒指,在宣传活动上送给褚亦庭,标语是:此生、唯一、挚爱。 “未来您可以送给自己的另一半。” 主持人的话引起台下观众的一阵欢呼,人声鼎沸中,褚亦庭只是静静地看着手里的戒指。 那个活动视频温幼林看了几遍,他猜不出褚亦庭在想什么。 原来,是在挂念远在异国的他吗? 他脸上的失落被对面的青年尽收眼底,江暖抬起手又放下,皱着眉一脸烦躁,却没有再开口。 “没什么。” “没什么?” “是,没什么。”温幼林深吸一口气,“我和他本来一开始就是不光彩的。我曾经当过你们之间的第三者,如今……” 怎么也说不下去了,温幼林眼前好像又看见了爸爸妈妈失望的眼神。 江家养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果然,流的不是江家的血。 他们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自甘下贱。” 温幼林浑身一僵,脸上血色尽无。 指甲掐进手心,江暖别过脸:“不过这一次,你晚了一步。” “我和亦庭准备结婚了。” 第5章 妈,我有一个好爱好爱的人 “妈,明天我就准备回去了。” 厨房里正在忙碌的中年妇女顿了顿,很快又继续手上的动作,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温幼林站在门口,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那是他的妈妈,是他的……亲妈妈。 “好香。” 温母手艺很好,两个人吃饭她也做了一大桌子好菜。 尖椒兔、炒苋菜、炒相思豆、紫菜芙蓉汤……温幼林眼神一黯。 这些,都是江暖爱吃的。 十二岁那年,温幼林就知道了自己不是江家的亲生孩子,但是那是他出生后睁眼看到的人,是教他怎样走路、怎样吃饭的人,在他心里,那就是他的爸爸妈妈,一切都不会变。抱有这种想法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江父江母一路舟车劳顿,跨越千里,只为见到自己的亲生孩子。 那是一个很穷的地方,从江暖的一言一行可以看出来,从江父江母无处不在的心疼与愧疚可以看出来。他们对江暖的每一次愧疚,都是对温幼林的凌迟。 和电视剧里演的不同,江家人知道幼林不是自家亲生孩子后,对他也还是很好,可这种好不过是一个幸福人家手指间流出来的沙。如果是江家的亲戚托他们照顾自己的孩子,他们也会像这样,甚至做得更加周到。 一家人出游,他们也不会忘记带上幼林,可他们的亲密无间,幼林融不进去。他曾试着故意落在他们身后,等待他们发现,可等来的只有失望,反而是江暖发现他掉在后面。 回到江家后,他用压岁钱买了一张机票。在飞机上、在大巴上、在进村后坐的小轿车上,他试着去体会江父江母的心情,他被崎岖颠簸的路抖得吐了几回,望着从来没见过的密密麻麻的青山,他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 到地方已经是晚上了。 “这里就是温家。” 司机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与云村格格不入的孩子,想起了前段时间云村的传闻。 幼林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瓦房处处透露出历久经年的气息,青黑色的瓦片鳞次排布,红墙上面遍布着宛若蛇状的缝隙,空气里还能闻到鸡屎的味道,两条狗站在门前警惕地盯着外来者。 司机往里面喊了声,过了几分钟,一个女人就从里面走出来了。 幼林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什么感受了,只记得当时的第一印象。 在昏暗的月光下,温幼林也能看得出,她有些苍老。这种苍老并不只是说外貌上的衰变,这是从灵魂深处透露出来的。 她好像对世界的一切磨难都听之任之,不变之。 司机和她短暂地交谈了一会儿,她看了一眼幼林,什么也没说,侧过身子让他进去。 眼前的女人——自己的亲生母亲,好像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在这里住了几天,幼林确认了这个想法。她会每天给他做饭,尽管都不是他爱吃的菜,但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而且,这里太小了,处处都能看到江暖的生活痕迹。 堂屋的墙上贴满了江暖的奖状,角落里还摆了一辆竹制学步车,看样子已经很久没用过了。幼林住的那间房应该是江暖曾经的房间,床头放了一个掉了漆的箱子,他出于好奇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的全是男孩的衣服。温母推开他的手,沉默地给箱子挂上锁。 第一次开口是幼林看电视机旁摆的江暖的照片。 “小暖,他还好吗?” 带着些口音的普通话,但比村里其他人叽里咕噜的方言更能让人听懂,听说妈妈以前是村小的老师,爸爸去世以后她就辞了这份工作。 我还没有见过爸爸呢。幼林眼睛一酸,连忙别过脸:“他挺好的……他还说过想您呢。” 温母愣了一下,又沉默了。 幼林本来是想让她开心才这么说的,实际上江暖来了江家后从没提起过她,可妈妈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开心的样子,真奇怪。 第二次开口是江家人来接幼林。 幼林哭得快要散掉了,温母却背对着他,直直地盯着院坝里种的桃树,不带一丝温度地说:“小暖,才是我的孩子。” 小时候的温幼林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世界之辽远广阔,竟没有一处地方真正属于他,长大后才体悟到,世界之辽远广阔,自己的悲伤愁绪实在是太渺小、太不值一提了。 吃完饭温幼林把碗洗了,回卧室拿出手机。 自从上次跟江暖见面后,他就请了长假,已经躲了一个星期了,这里可以说是唯一能够让他安心的地方。 温母住的早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云村时看到的那间破破烂烂的瓦房,温幼林回家后自己攒了钱想在县城里给她租间房子,温母怎么都不愿意,后来温幼林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花的褚亦庭的钱,自身难保。好在政府出资给云村的农户建了宽敞明亮的新房,院坝里的桃树都移栽到新房的院子里了。 他每天和温母朝夕相对,他在一旁絮絮叨叨,说自己工作时遇到的孩子,吐槽公司里的勾心斗角,温母沉默着不搭话,他也不管温母听没听。 “妈,我有一个好爱好爱的人。” “可是我们好像还是要分开了。” 温母背对着他没有反应,他轻轻地把头靠在她的背上。 不过一直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迟早要面对的。 温幼林按下开机键。 手机显示有两百零六条未接来电,来电人有褚亦庭,还有他的经纪人董女士。 还没等他回过神,一个新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