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时刻》 第1章 再亲一下? “滴滴滴滴…………………” 重症监护室的生命检测仪发出平缓而有规律的声音。病房中酒精散发着令人鼻腔发酸的味道,蓬松被子的包裹中,叶凌虚如被抽走大半棉絮的玩偶,与被子融为一体。 他的左手手腕好似钻进了山洞,被一圈圈严丝合缝的纱布拥着,如水墨画般洁白中渲染着淡淡的红,手指无力的垂落在身侧,泛着青紫。 白净的皮肤下,唇瓣深深印着几条沟壑,血珠点缀其中,鼻梁山脊般腾空而起,显现微微曲折的线条。线条清冷,轮廓分明。 当任希夷接到电话时,叶凌虚已脱离危险了,他利落的向带他的律师请了个假,准备打滴前往省立医院。 符希夷的大脑似是被注射了麻药,断了片。 北方冬天温度都是零下起步,他把手机塞进口袋,穿上大衣,围巾没来得及拿脚已经先一步跑了。 坐上车后,符希夷两手交替揉捏着冻到发麻的手心,冷冷的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景象,耳中不断传来车中断断续续的轻音乐。 到了医院,符希夷两手抓着衣襟往上包住了动的发颤的脖颈,直奔二楼。 十二月份的天黑的很快,计程车行驶的那十几分分钟,天色便暗了大半,医院门口三三两两的人走出,几十米开外的停车场也基本恢复了空白,车灯很亮,与夜色相映,喇叭声此起彼伏。 一路意外的畅通无阻,晚上临近下班时间,医生陆陆续续回家了,层只留下几个值班。 在二楼的走廊尽头只有一间诊室亮着昏黄的灯,一个中年的护士微眯着眼粗糙的指腹笨拙的操作着布满裂痕的手机,玩着消消乐,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蹙起两条不大对称的眉毛,冷冷道: “有事?医生下班了,明天再来。” “不是,我来看朋友。” “住院部在那栋,出门左拐。” “我朋友在重症病房……”符希夷局促的站在原地,努力扬起一丝僵硬的笑容。 护士桃肉般蜡黄透着红的脸呈现一种诡异的神情,浑浊的眸中带着淡淡的鄙夷,不满的撇了撇嘴,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远处白净清瘦的男子。 来看那个自杀未遂的? 现在年轻人也是被宠坏了,一天到晚死死死的…。 “207,最多半小时,病人要休息。” “好的” 符希夷快步来到尽头,用手轻轻擦了擦鼻尖的虚汗,按下门把手伸,缓缓推开门,朝里头望去。 里面只开了一盏床头的灯,依旧昏暗,符希夷吐出口浊气,走了进去。 反手轻轻带上了门,等气息逐渐稳定时,他走到了叶凌虚身边。 自从那件事之后,符希夷大学毕业后的两年多时间里,并没有和叶凌虚有太多联系,仅限于节日的群发消息,通常是叶凌虚发祝福,他回复。 想到这,符希夷的心似被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酸痛在胸口蔓延,他微微低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苍白却温存的面庞,一滴泪砸在叶凌虚脸上。 叶凌虚做梦了,那是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尽是一片飘渺的雾,白的有些不自然,虚无的边际一个身影若隐若现,仿若嵌在了那团触不到头的雾中,他努力向前奔去,想看清楚那清瞿的身影究竟是谁。 就在指尖即将落在那人衣角之际,眼前的冰凉霎时驱散了雾气,他终是未能触及梦的尽头。 叶凌虚猛然睁开眼,撞上了一双如秋水皓月般的眸子。 符希夷的泪还嵌在眼眶中,就凝固了。 叶凌虚看清楚来人后,神色一怔,微微勾起唇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他没想到再次见面自己竟是如此狼狈,错开视线轻咳几声道: “抱歉,让你见笑了……” 病房依然沉默着。 显然这句话并没有起到缓和凝滞的空气的作用。 半晌,叶凌虚忍不住开了口,许久未曾说话的沙哑中夹杂着颤意: “你怎么来了?” “听萧澜说你住院了,顺路过来看看”符希夷的掌心被掐出狰狞的红痕。 “……哦,那麻烦你了。”叶凌虚的回答硬是拖了近半分钟后才响起,轻的如雨打浮萍,只泛起一串儿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这一声客气的过分的应答是符希夷不曾料到的,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境,仿佛什么紧紧围绕他周身的某样东西在渐渐消散,却无法改变。他垂眸望向早已将视线移开的叶凌虚,胸口隐隐传来丝丝密密的痛意已蔓延至他的眼眸,模糊间,透过水汽,只得看见半躺着的身影一刻不曾移动的景象。 “喂,祝你早日康复。” “好,祝你工作顺利。”叶凌虚似乎愣了半晌,本就低垂着的眸子掩在被风吹的散乱的头发下,就像忽然间与世界解离了,但依然和从前一样,紧张时,两手一个劲的掐,红了一片。 “那,抱一下?”这句话在符希夷耳中分明就是作壁上观,但此时,他也并无心计较这些,他蹙眉瞧着叶凌虚双手交叠处那片红的起了小疙瘩的地方,心中说不出有多烦躁,当下就想想出个法子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咱两也很久没见了……”话一出口,符希夷便感到脸颊烧得眼皮肿胀,慌忙找补。 忽然一阵带着些许酒精气息的风拂过,符希夷被一只早就蓄势待发的手紧紧按进了怀中,整个人迎面扑倒在叶凌虚的怀里,倾听着急促而绵长的呼吸。 待符希夷反应过来时,马上将手撑在了床沿,而床上人的手扔压着他的后背,似乎是想将他继续往下拉。 “你——的手。” “不是要抱吗?”叶凌虚笑了,见面前的人鼻尖冒出了一层薄汗,便将手缓缓往下滑,顺着他的肩侧落至撑的青筋浮现的手腕处。冰凉的指尖带着糙意触碰到符希夷的手腕,让他一阵瑟缩,半弯着腰的姿势,不上不下。 “差不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终是符希夷忍不住先开了口,但碍于叶凌虚的身子,不敢妄动,只得先出声提醒。 但貌似,叶凌虚并无任何表示。 “既然为了我早日康复,那么,再亲一下?” 叶凌虚沉默了良久,抬眸看着他,口出狂言的同时面色倒还一本正经。 这话说的,就连符希夷也开始思考起自己是否带坏了病人了,要不是看到他眸中毫不掩饰的笑意。心下有种难言的情愫在抑制不住的跳动,让他觉得整个病房都在随着震颤,而他所能看清的,只有身下人含笑的眼眸。 “你……”符希夷望着这张白的轮廓分明的脸,似是三月江畔的柳叶,倒映在清水中飘荡,他不禁咽了口唾沫。 “你忍心拒绝一个病人吗?”叶凌虚见他面露难色,将勾起的唇角往下一压,捂着胸口仰头躺在软枕上,声线发颤,虚弱无力。 “说的好像我亲了你就能马上痊愈似的!”符希夷压低声线,像是在说什么只可会意的事儿,朝门口瞥了一眼。 “不试试怎么知道?”叶凌虚微微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晃了晃,不愿放开。也压低了声音在符希夷耳边呢喃。实则他自己又何尝不紧张,藏在被褥里的手早已抠破了皮,血溢出,晕开在指缝之间。 符希夷低头看着他发青的唇瓣,没在作答,只是片刻后,吻了上去。叶凌虚整个人如被触电了一般,就这样楞楞地感受着嘴角的温润,他本没想过符希夷会真的吻上来的,却还是期待奇迹的发生,可真当自己无数个梦中反复演绎的片段重现时,却每一帧都似是幻境。 “唔——” 本以为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符希夷在触碰到叶凌虚发颤的唇瓣时就想起身了,他真切的感受到了磁场的存在,那几年前熟悉的感觉竟让他这几年自以为锻炼出的铁石心肠差点儿落了泪。但等叶凌虚反应过来时,一切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一只手强硬的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将他往前送,至此,二人的唇便毫无顾忌的贴合在了一起,叶凌虚起先舌尖只是在外头扫荡,感受到眼前人并未做出回应却也未反抗,便愈发胆大起来,似是回到了二人初谈恋爱那会儿的莽撞,敲开了符希夷的门齿,带着试探与他纠缠在一起。 叶凌虚就像是在做梦。 推开门的女人看着眼前两道纠纷不清的身影 以及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唇齿纠缠的画面,差点惊叫出声,暗淡的脸肉眼可见的白了。 符希夷条件反射般的推开叶凌虚,大口喘着气,唇瓣被啃咬的通红,泛着水光,转头朝门外看去,脑子嗡嗡作响。 叶凌虚被他一推顺势倒在枕上,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弧度,懒洋洋的抬眸锁定符希夷清瘦的身影。 符希夷与护士被强行放大的眼睛如磁铁般吸在了一起,他的脸与脚同时作出反应, 似一抹淡红逃出了被定格的画框中,他在猝不及防的慌乱间,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走后,叶凌虚合上眼将出了层薄汗的左手缓缓摊开,垂眸看着掌心的一颗纽扣,眸底漾起了笑意。 轻轻抿了抿唇,铁锈味被湿润的燥热吞噬,痛意消失殆尽之时,干裂的沟壑也迎来了春光。 第2章 在你门口 回到家,符希夷匆匆脱掉染上寒气的呢绒大衣,随手一扔,缠在沙发扶手上,便迎着一片昏沉直奔浴室。 打开灯,眼前赫然出现一张脸颊泛着两坨淡红的脸,符希夷呆了两秒,毫不犹豫的打开水龙头,捧起蜂拥而至的凉水,俯下身,洗了把脸。 刺骨的凉意钻入四肢百骸,先前在医院时,叶凌虚黑白分明的眸中浅淡的笑意又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到底笑什么?符希夷用发颤的手捂了捂发烫的双颊,如被沉溺在深海中的漂流瓶,一种未知却使人焦躁不安的感觉蔓延上他的心头。 符希夷再也无法控制回放起曾经的一帧一幕,独属他与叶凌虚形影不离的岁月,那定格在分割线上的画面再次变得生动清晰。 病床上叶凌虚苍白清瘦的脸与记忆中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慢慢重合,一切似乎不曾改变。 符希夷抬眸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眼前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用力揉了揉眼睛,自嘲一笑。 他伸手抚摸着同样结了层水雾的镜面,一切似真似假,是他又犯贱了。 擦干脸看了眼镜中自己红的更甚的面颊和带着担忧的眸光,微微蹙眉,嘴角的弧度却讽刺,利落关灯,走了出去。 符希夷今天一大早便跟着导师审理新案宗,囫囵吞枣的应付过早饭后,到此刻是滴水未沾。 但也是此刻盘腿坐在沙发上,静下来时,方才感到胃酸翻涌。 符希夷打开手机,就着困意挑选外卖,挑着挑着,眼前便一片模糊了。 “嘟嘟嘟嘟嘟…………” 谁这时候来电话啊? 一滴困倦的泪顺着太阳穴滑入头皮,符希夷轻嗤一声,拖延了几秒,等到电话铃接近尾声,才缓缓接通。 “喂,有事儿?” 电话另一头传来裴寂激动的声音,伴随着酒吧嘈杂的喧嚣: “怎么样怎么样?萧澜和你说了吗?” “说什么?”符希靠在沙发上,仰头数着指甲上的月牙。 “你搁这儿和你最最敬爱的宇宙无敌大帅哥装傻吗?”裴寂凑近手机,掐起嗓门甜腻腻地一字一句道。 难不成希夷真没去?不可能吧,就凭他和叶凌虚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守夜就不错了。 裴寂听到电话另一头明显兴致不高的声音,暗自猜测。 “我去了………”符希夷闭起眼,遮住天花板直射下的光线,含糊其辞。 “他变化很大吧!我去的时候都认不出来了,那时还在昏迷……” 符希夷的心似被刺破的气球,在源源不断的漏气中逐渐缩紧,压抑的喘不过气,丝丝麻麻的触电感渗出。 他昏迷了?那为什么…………… 符希夷又回想起来自己被紧紧拉住的手腕,那温热的触感至今仍未消散,那干裂的唇瓣上残余的铁锈味依旧在舌尖回荡。 “可能是身体还没恢复吧,嗜睡挺正常的,能睡是好处。” “我们小夷夷真善解人意,大概还在念念不忘吧,诶不过,你去的时候他醒了吗?他见到你什么表情呀?” 裴寂似乎从走到了偏僻的角落,声音顿时清亮了许多,带着些许调侃,符希夷不用动脑子也能想象到他不怀好意的微笑。 一阵沉默,符希夷没有想要敷衍朋友,只是这问题他自己也还在思考,暂时不想讨论。 裴寂那边大概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片刻后开口略带迟疑的试探: “额………你……你真放下啦?我也就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嗯,谢谢。” “谢我干啥?是我没眼力见,还多嘴问,那……那什么,那群人又催我回去了,我先挂啦!回头联系。” 还没等符希夷开口,裴寂那边便传来了忙音。 裴寂接电话时就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这种感觉在挂电话后愈发明显,裴寂感到脊背发凉,于是随意抓起酒瓶灌了一口酒。 咽喉中的灼热淡化了些许凉意。 而在他没注意到的另一侧卡座上,在通话中被提及到的“当事人”萧澜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手中夹着烟,懒散的吐出一口迷蒙的白气。 符希夷关了手机,感受着胃中绵延不绝的痛意,抿了抿薄唇,忽然暗自发笑,无奈摇了摇头。 放下了吗? 要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第二日是周六,符希夷在大清早就被生物钟给喊醒了,看了看手机,不到七点。 天气预报的信息接连弹出,【今日江阮城将降雷阵雨,将持续至明日凌晨五点左右,出门请务必注意安全,携带雨伞】 难怪一整晚外头噼里啪啦声不断,原来是下雨了啊! 听着拨算盘般淅沥的雨声,符希夷熄屏直愣愣的盯着迷蒙的天花板发呆,思绪又开始飘进昨日的梦境。 大概是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昨夜一个晚上的梦未中断过,此刻那些片段在脑海里闪现的犹为清晰。 他为自己编织的梦境并不复杂,至始至终只出现了两人,当然,其中一位是昨日病房所见,而另一位则是他符希夷自己。 梦中的他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雨夜。 “你爸妈从小的观念就这样吗?”他听出了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 可电话那头只传来淅沥的雨声,始终不闻应答,这句话他说的响亮,想必对面是听到的,只是不想回答罢了。 “怎么,哑巴了?”过了约莫一分钟,对面连呼吸声也不曾传来,符希夷这次,本就焦躁的情绪似如洪水般即将倾泻而出。 “……没有。”楼梯间的回声显得叶凌虚的声线十分微弱,他音调有些阴沉,听不出此刻的情绪。 “我问你的问题你回答了吗?” “你可以等我一下吗?”叶凌虚那头的脚步愈发急切,路上的水滴被他踩的四溅。他穿着黑色短袖,伞都来不及拿,扣上鸭舌帽,冲下宿舍楼启动车子。可他的声音分明透着哀求。 可当时的符希夷正在气头上,又怎么可能会留心注意对面的情况,只知道对方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气的手发麻,讲电话反手挂了。 一路上的雨下得很大,夏季的晚上闷的令人透不过气,四周只有零星的几个烧烤摊,油烟的气息裹杂着雨滴砸在逆风行驶的叶凌虚脸上,他听着躺在腿上的手机传来的挂断声,许久之后才勾起一丝苦笑,他抬手抹掉脸颊的雨水,停在了路旁。 “老板,四串韭菜,两捆羊肉串,一份蒜蓉茄子,两串秋刀鱼!” “诶,打包还是现吃?”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一手烤串,另一手摇晃着一把胶布尘黄的老竹扇,一旁的老伴儿已经抓起一个篮子起来装菜了。 “打包。”叶凌虚站在一旁,闻言温声道,白净的脖颈上沾着汗珠,他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已经晚上12点过半了。 这段路旁行人不多,一眼望去能看见十堰湖,亮着几盏路灯,湖面被雨打的微微浮动,对面过了栈道就是符希夷的家的小区,这个点基本上的楼层都歇了灯,叶凌虚眯着眼数到第十三层,重复确认了几次,发现是暗的,顿时感到心中似是被揪住了,却又不敢打电话,望着手机半晌没动作。 “帅哥,好了。一共七十六,收您七十五吧!” “谢谢您,稍等。”叶凌虚接过递来的用塑料袋装着的纸包,滚烫的热气直往他手心钻,他匆忙付过了钱。可付过了钱,拎着一袋子烧烤,他却又不知自己该去哪儿了。 他抬起长腿横跨上车,将头抵在了把手上,额间的汗顺着眉骨落到了眼睫处,微弱的刺意是他的睫毛扑哧煽动。 “嘟嘟嘟嘟嘟———” 腿间的手机屏幕亮起,伴随着震动,叶凌虚揉了揉眼睛,伸手摸向手机。 “你在哪儿?”熟悉的声音此刻很清晰,似是树叶打落在柏油路上,近在咫尺。 “……十堰湖旁边的烧烤摊。”叶凌虚感到自己的心跳快要溢出胸口,话语渐渐虚浮在他肿胀的鼓膜上,他甚至不敢抬头看。 “我好像在你后面。” 梦的尽头是不曾言语的二人,仿佛雨中洋洋洒洒的空气,早已道出了一切。 符希夷羞耻的又把自己看来令人发指的梦境梳理了一遍。 两手撑起被单,罩在头上,胡乱揉了一把松软的头发。 耳鸣不断,心悸不止。 符希夷在床上又是一顿翻来覆去,被单在他胡乱的行径轨道下已是沟壑纵横。 忽然,一阵骚动,电话铃不合时宜的响起。 “喂,您是哪位? “小符啊,我是………凌虚妈妈。” “嗯,您好,什么事呢?” 符希夷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回答,但仍透着丝微不可察的颤意。 在得知他和叶凌虚交往时,叶母也曾打过一次电话。 当时天真的他以为只要态度真诚就可以打动对面的人,没曾想,每次礼貌地讨好。 而得到的都只有冷漠的回应,至今,那埋藏在他心底的玻璃碎片仍历历在目。 ………………………………… “你们都还年轻,不懂事正常,但胡闹也得有个度… “两个大男孩子在一起像什么话,阿姨只有凌虚这一个孩子,你劝劝凌虚,不要再胡闹下去了好不好?” 而此刻,这刺耳的声音却是带着讨好与畏惧,真是可笑啊!符希夷嘴角浮现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第3章 笨蛋 “小符啊,之前的事是阿姨太片面了,你也知道,阿姨这一辈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没有涉及这些,后来阿姨也反思了,只要你们这些孩子能快乐,谈不谈,和谁谈都不应该由我们做父母的来干涉,凌虚这件事后,也生我的气了,年不回家过了,电话也基本不接,阿姨很担心又不敢多问,今早医院来电话说凌虚大早上的不见了,监控也看不出什么,只知道是出去了,留下一张字条,说是要去找人了,我和他爸爸急的要死,也不知道这字条到底什么意思,想到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在意的人,只有你了,你能不能帮阿姨打个电话啊?大早上的,麻烦你了…………” 电话背景音里传来叶父的怒吼: “让他死外面算了!“ 电话另一边似乎是被手捂住了,窸窸窣窣声不断,隐约传来模糊不清的交谈声,随即便是忙音。 “您别急,我打一个…” 符希夷感到一阵腿软,头晕目眩,一股未知的恐惧席卷而来。没等对面开口,符希夷就挂了,继而将叶凌虚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拉出,拨通了。 没等多久,电话便接通了。 双方都没开口,在长达一分钟里,只有二人微不可闻,纠缠不清的呼吸声。 “……夷夷。” 对面终于传来了微弱而沙哑的试探。 沉默。 “你……出院了?” 符希夷轻声道,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温柔。 “嗯,出来了。” “你,现在在哪儿?” 符希夷话出口后又感到有些后悔,羞耻心隐隐作祟。 我干嘛要掺和这件事啊? 我在瞎操什么心啊?人家估计觉得莫名其妙。 又是沉默,对面像是信号不好。一直没有答复。 符希夷虽然内心纠结,可没听见回应那陌生的感觉又在心头蔓延。 他微微蹙眉,唇瓣动了动,提高音量: “听得到吗?” “叶凌虚?喂?” “听见了。” 叶凌虚缓缓地一字一句道。 符希夷有些恼火,还想再问,就听到了低哑的嗓音。 “在你门口。” 符希夷听句话后,心中ー片混乱,四周只独独环绕着此起彼伏的心跳声,马上将手机丢到了一旁,利落的翻身下床,拖鞋咋往上床时被踢到了床底,被被单牢牢遮住,索性也就不穿了,赤足奔了出去。路过浴室时,浴室的门未关,敞开着,几米开外便可扫见他自己单薄的睡衣,脖子ー下ー片肌肤包括锁骨在内,一应露在外头。 家中虽是开着暖气,可此番一看,符希夷便发觉仍脖颈发凉,于是随手从沙发上拿了一件家居服,便三下五下套上了。符希夷在门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捋了捋睡意惺忪的发丝,解开反锁。 “吱呀”一声,门便随风迅速打开了,符希夷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外面的状况,只感到先是冷风拂面,随后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萦绕周际的檀木香符希夷再熟悉不。 熟悉到,曾经某段时光里,只有它的陪伴,才能安然入睡。 而如今,香未变,只是徒增了些许淡淡的酒精味。 符希夷忘记了挣扎,任由叶凌虚抱着,二人许久未言语。叶凌虚见他不反抗,似乎是轻轻吐出了口气,将下颚搭在了符希夷肩上,湿热的鼻息均匀的喷洒在符希夷颈间,使他有些瑟缩,却不敢妄动。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符希夷轻声道。叶凌虚沉默了会儿,并未急着回答,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将他拉进家中,关上门,又小心翼翼的将符希夷抱到了沙发扶手上。“怎么又不穿鞋?” 叶凌虚声线有些低哑,很平静,听不出异样的情绪,仿佛只是问候家常。符希夷愣了一瞬,心中酸涩,掐紧了手掌,很奇怪,此刻,他竟有种沉闷的哭意。掌心赫然出现几个淡粉的月牙印 符希夷勉强勾起唇角,垂眸,淡笑道:“说的好像我们住在ー起似的。”叶凌虚闻言,伸向符希夷白净的脚的手顿了顿,指尖微颤,低头,眼底是 瞬息间掩盖住的苦涩,叶凌虚缓缓用手包裹着他冰凉的脚底,无意识的摩挲。“不冷么?”叶凌虚温声道,避而不谈此前的话题。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带一丝杂质,就这样,将他倒映在眼底。 符希夷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更加茫然了,眼神飘忽闪躲。还,还好你不用这样……脏符希夷去掰他的手,却又不敢使劲,怕扯伤他未愈合的伤口。 叶凌虚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只是在符希夷的手与之触及的刹那,手间摩挲的动作停上了。他很想伸手去握住符希夷触碰他的那双手,可始终,没有动作。两人僵持着,气氛凝滞。 终于,叶凌虚轻叹一声,轻轻松开了手,俯身从鞋柜中拿出一双毛茸茸的灰色棉鞋,摆在符希夷脚下。符希夷呆呆的看着他将棉鞋放置自己脚下,觉得万分害臊。天呐!我怎么和个巨婴似的,就差喂奶了。 符希夷轻咳一声,缓解了下尴尬,尽量用平常的语调:“那你今早出院,就来我这儿了?”“嗯。”叶凌虚沉默了许久,轻声应允。 “何必呢?”符希夷此刻,从前的恩怨纠葛都抛之脑后了,剩下的,唯有心疼与不解。这次回答来的很快。 “我只是想见你。”仅此而已。 第三章 冬季的雨未曾坠落,已在顷刻间凝集为冰晶,砸落在草丛间纱窗外,皆是噼里啪啦的声响,与针织般细密的白雪相会,将梦幻般迷蒙的薄雾喷洒在玻璃上,自是为这清晨添上了不少色彩。 裴寂独自在家,站立于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蒙蒙雾色,嘴中叼着烟,在懒散的呼吸间,吞云吐雾。 恍惚间,眼前的白烟勾勒出了昨日酒吧中,朝他步步走近的身影,一时间,他被意识勒索进了回忆中。 他昨日在酒吧中与符希夷通过电话后,总觉得似乎有人正直勾勾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令他心中发虚,闷的烦躁。 他倚靠着柜台,小口抿着酒,心不在焉的与调酒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啊?感觉昏昏沉沉的………” 这位调酒师是和裴寂共同投资青柠酒吧的合伙人,名叫祁洄,不到三十,生的张娃娃脸,眉清目秀,清瘦高挑,看上去像是个大学生。 青柠酒吧是裴寂大三时父母资助开的,正式成立以来也有快三年了,生意不算兴荣,但由于顾客数量比较稳定,收入也还算可观。 两人呢,说起来倒也算半个竹马,两家父亲从前一起进部队当过兵,交情深厚,二人儿时便时常有见,关系上,自然也是延续了父辈传统。 “小爷我哪天不昏沉?”裴寂闻言嗤笑,走进去帮忙调酒。 “是因为你同学的事儿吗?”祁洄对叶凌虚住院这件事略有耳闻,便轻笑着猜测,随后又垂下眸,擦拭着酒杯,轻声问:“希夷………他最近,还好吗?” “艹,小爷是那么伤春悲秋的人吗?”裴寂笑骂“还有,天天希夷希夷希夷,你暗恋他啊?小爷早和你说了,人家名草有主了!” “嗯,你不是。”祁洄侧头看着他,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眸澄澈,眉眼含笑,目光柔和,温声道。另一句话卡在口中,终是说不出。 可,爱还要分先来后到吗? “这还差不.………………” 说话间裴寂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顿时话便止住了。 祁洄见他话说一半就愣在原地,便微微蹙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呢绒外套,下半身是藏青色工装裤,散漫的翘着二郎腿,坐在卡座上,一只手夹着烟,怀里靠着一个身材妖娆,粉面朱唇,眼含春色的女人,也正不紧不慢冲这边挑了挑眉,手缓缓摩挲着女人纤细的腰际,凤眸锐利,似笑非笑。 裴寂怔住了,呆呆的看着那边,他觉得这种狩猎般令人窒息的目光给他留下的感觉似曾相识。 会不会,上次酒吧里盯着我的……就是萧澜? 裴寂忽觉手腕被人拉了拉,晃了晃神才回头看见祁洄询问的目光。 “阿寂,看那边做什么?”祁洄轻声细语,脸色却有些难看。 祁洄问完这句话后,便垂眸继续调酒,似乎这一切与他毫不相关,可却暗自观察着萧澜与裴寂间的动静,他感到心中异常的不安,调酒的手微微颤抖。 “没,没事………”裴寂冲他抱歉一笑“刚刚看见一个以前的同学罢了。” 裴寂与萧澜,符希夷,叶凌虚几个从前高中是同校同年段的同学,几人那会儿玩的很好,裴寂性格开朗,大大咧咧,与萧澜,叶凌虚这种公子哥也是称兄道弟,自认为关系处的那是相当不错。 可似乎大家每个阶段都有各自的朋友,而他们,只是相伴走过了高中短短三年,不足为奇。 大一大二大家还有时常聚聚,后来要开始接触实习工作,联系便渐渐少了,到最后,只有逢年过节时的祝福。 不是大家有意疏离,只是在各自的忙碌中,顺其自然的让时间磨平了一切。 连叶凌虚精神状况开始出问题,裴寂也闻所未闻,到了这次进医院,裴寂才从萧澜口中辗转得知。 似乎萧澜和叶凌虚关系更甚,而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自喻从不伤春悲秋,想着尽量让自己忙起来,好忘了这些不快,他尊重别人的选择,更何况,兄弟还可以再找。 可此刻,再见萧澜时,裴寂才发现,原来看见他身边已有别人时,是多么刺眼。 祁洄看着裴寂有些苍白的脸色心里也不是滋味。 沉思间,萧澜在女人耳边低语了几句,便松开手,向吧台走来。 “裴寂,好久不见。” 临近傍晚,夜色已铺天盖地,茫茫雪雾中,江阮城内家家户户已是连成一片辉煌灯火。 在青柠酒吧十几里开外的枫亭小区五栋九层的大平层内,气氛微妙。 每每当符希夷想要催促叶凌虚早些回医院时 触及叶凌虚眸中平静的神情,也愣是身不由己的一拖再拖。 “你的伤还没好,还是回去比较方便,这儿附近连诊所都很少,要是出什么事了…………………” 符希夷瞧着靠在沙发上,安静的看着电视上不断变化的画面的侧颜,顿了顿,自顾自接着往下说: “反正就是很危险的,但我可不是担心你阿!我只是觉得自己担不了这个责。” 他越说越小声,像是气息不足,说罢就扭头盯着电视屏幕,揉搓着手指。 说话间伴随着的,是《熊出没》的片尾曲,不大的音量淹没在旋律中,也不知,叶凌虚是否听到。 只是在他未曾察觉到的瞬间,叶凌虚纤长的眼睫小幅度的拍打出扑朔的幻影。 符希夷的眼底倒映着闪烁的景象,其实,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会为自己说出的话语而焦虑后怕的人,就比如,当下。 当最后一个字也脱口而出时,他忽觉似乎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在离自己而去,一如两年前,他开始习惯一人的生活时,所失去的一切。 叶凌虚并未看他一眼,却笑了。不疾不徐的哑声问: “可.…回哪儿呢? 符希夷,没有人告诉过你“回”用于归宿吗? 笨蛋,我想家了啊,那个属于我们的,家。 符希夷在这一刻,感到世界化为了一片乌有,剩下的,只有这句笑着说出的话。 回哪儿呢? 短短几个字迅速加温,在符希夷心口烙下了他们的曾经,一帧帧画面如一汪清泉,以目之所及的速度开始回放。 初遇的那个秋季,与消散的酷热衔接的自然,风很清爽,拂过他们恰如其分的岁月。 第4章 这种感觉 江阮市的市一中内,正逢新生报名,七八位老师脖挂值勤牌,顶着烈日,分散在嘈杂混乱的人群里,疏散指路。 其中几位女老师,撑着遮阳伞,手拿册子往脱了妆,斑驳不堪的脸上使劲扇风,男老师呢,扯着嗓子指挥着秩序,光线洒在他们微微扬起的脸上,通红的脸油光满面。 “家长不要进来,不要堵着校门口………快点儿,都散开!” “麻烦大家配合,不然只能这样耗着了……,还有住宿生,生活用品能简则简,今天还没正式开学,有什么缺的,明天可以再带………” 声音最大的男老师是这届高一的段长,估计是刚带完一届毕业班,白发不说,也秃的明显了。 虚胖的腰际绑着小蜜蜂,蹙着眉,在人群中吃力垫脚,浮肿的眼皮也掩盖不住愤恨却无奈的目光,短短两句话,精疲力竭的不断重复,算来,已经破音五次了。 果不其然,周围人群中,许多个不合时宜的笑声略显突兀的传入了段长耳朵里,这个年纪的少年心思,育书不下二十年的徐恩早已心知肚明,于是乎,这声音便格外刺耳了。 第八章聪明绝顶 “给我闭上嘴,笑什么?还当这是暑假是吧,谁笑再让我看到,可就不是口头警告了哈!刚好明天军训,我可以考虑让笑的站主席台笑………” 段长豆大的眸子扫视了一圈,心中已经锁定了几个可疑对象,他似笑非笑的缓缓点头,提高音量,说罢,从口袋掏出纸巾拍打着鬓角的汗珠,擦好后,紧紧握在手中,再次看了眼几个男生,快步回了教务处。 “这是哪位神仙啊?脾气真是闻所未闻,惹不起惹不起。”江毅吐了吐舌头,虚空拍了拍胸口“这语调抑扬顿挫的,好不派头。” “小爷我出来驾到可就提前探到了这监狱的□□成内部消息!嘿,你们说巧不巧,这可是咱年段的段长啊一”裴寂不出半个钟头,就凭借自来熟的本事将周围几个男生处成了兄弟,几人间先前还有些生疏,就这三言两语间,大家的神经就解放了。 裴寂一副就我懂的模样,神秘兮兮的继续捂嘴低声道: “那家伙叫徐恩,在上一届人称“聪明绝顶”哈哈哈哈,知道啥意思不?” “裴寂同学,这作人啊,话出口了,就得讲明白,对么?” 旁边响起了一个少年人特有的夹杂着些许稚嫩,却初露棱角的声音,细听,似乎还透着若有似无的嘲弄。 裴寂闻言立即扭头,想看是哪位在挑他刺儿。 恍惚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白色T恤,拎着公文包的男生,眉清目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也正看着他,流露出友好地笑意。 刚刚,不就是这个方向传来的声音吗?难道………………… 前头还积蓄着等待爆发的不满,此刻,漏了气,烟消云散了。 裴寂轻咳一声,干巴巴开口: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哄笑,连眼前规规矩矩的少年,也勾起了唇角。 “呦呦呦,裴寂同学,这你可就错怪那位同学了,我在这儿等着呢!”几米开外,两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并排站着,其中一位眉眼锋利,寸头,姿态懒散,一手搭着垂眸看不清神色,至始至终未曾参与过话题的男生,嗤笑道。 裴寂认出了这声音,可这会儿他觉得这事得先放放。 因为,如果他没记错,他误会人了! “额,实在抱歉同学,是我太急了。” 符希夷在一旁安静的看戏,见裴寂又转而面向自己,便温声道: “没事的。” 沉默了片刻,再次补充: “符希夷,我的名字。” “好.…好的,希夷,叫我裴寂就好。”裴寂松了口气。 “喂,我叫萧澜。” 那个眉眼锋利的男生看着裴寂,依旧是有些嘲弄的意味。 随即碰了碰身边人的手肘 “这位哑巴的,叫叶凌虚。” 裴寂掏了掏耳朵,眼睛往上一翻,假装没听见,只朝叶凌虚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叶凌虚在听到萧澜说自己哑巴后,微微蹙了蹙眉,几次想开口,却到底没说什么,注意到裴寂的动作也只是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符希夷局促地站在一边,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抿了抿唇,抓紧了手中的公文包,抬眸讶异的发觉几人都看向自己,犹豫了片刻: “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们也高兴。”萧澜挑了挑眉,笑道。 “走吧走吧,你们不去报到吗?”裴寂看了看表,提醒。 符希夷见状,目光微不可察的在叶凌虚身上停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啧啧啧,这书生气儿,依小爷看啊,保底是个学霸。” 裴寂撇了撇嘴,看着符希夷匆匆离去的方向,嘟囔。 “哦?那不保底呢?” 不顾一旁叶凌虚愈发紧锁的剑眉,萧澜倒是神情自若,一脸玩味。 “呦呵,您连这都不知啊,那我可是错怪您了,您可真是孤陋寡闻!” 裴寂斜睨了他一眼,顿时也来了兴致,借机报仇。 这句话蹦出来,裴寂感到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了。 “学酥,学渣,学沫,学粉!” 他又佯装鄙夷地补充。 一旁的叶凌虚沉默的听着,忽而想起了前面那个清秀少年手拎公文包的文静模样,以及一双澄澈无波的杏眸,喉结微动,眼底惊起一丝涟漪。 “那边几位同学怎么回事,找不到教室吗?还是在那儿聊天呢?”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高马尾,踩着高跟的老师在十几米开外冲几人喊,作势要过来 “再不回班我拍照了啊,你们也不想刚入学就被通报批评吧?”说着手就去摸口袋。 “诶诶诶可别啊,老师,我们现在就走。” 裴寂讨好的露出标志性微笑。 萧澜见他这态度,忍不住唇角上扬,松开搭着叶凌虚的手 “我们三班的,你呢?” “巧了,小爷也是。”裴寂眼睛一亮 “走走走……” 两人争分夺秒地上到育德楼三层,进了闹哄哄的班级。 叶凌虚沉默的走在最后面,在两人进去后,独自一人往后门方向去,全班的位置虽稀稀落落,但也只剩零星几个空位。 倒数第二排,他在一堆凌乱的颜色中清晰的捕捉到了一抹白,一动不动的坐在靠墙的一侧,在左右的嬉笑声中,低头对着桌子似乎在发呆。 “在看什么呢?” 萧澜在最后一排靠窗坐下后,就在等着叶凌虚,眼见他走近,就朝他挥了挥手。 “没看。” 叶凌虚简略扫了一眼萧澜周围的人,而符希夷就在萧澜斜前方坐着,他垂眸似乎思索了片刻就向那一侧走去。 萧澜听到兄弟这淡漠的答复后,眼中含笑,耸了耸肩,并未在意。 “希夷,你旁边应该没人坐吧!” 裴寂进班后,快速熟悉了一下班级的环境后,就意外发现 额,这班上初中同学是一个没有。 正纠结着坐哪好,忽见不久前刚结识的几人全在靠窗的角落,心中难免感慨这缘分,钻了过去。 “……没有。” 符希夷抬头,见眼前被闷热的空气晕染出红晕的脸,有些讶异,他不是很喜欢过于注重社交,所以,入座后就未抬起过头,裴寂的声音传来时,心中也难免有一丝触动。 “那...…我坐喽?” “好” 符希夷点头,将椅子往墙一侧移了移。 叶凌虚坐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的垂眸,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裤子。 “诶诶诶,希夷,后桌两人你也认识哦!不信,回头瞧瞧。” 裴寂坐下后,将额间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撂至头顶,凑近新同桌,很是兴奋,话间,就着两人中间的空隙瞟了眼后头。 难怪后面的声音那么耳熟,这么巧的吗? 那两个男生都在后面? 符希夷不禁想起在校门口时那个始终未曾吐出只言片语的少年。 他……应该是叫叶凌虚吧 “可真巧。” 他抿了抿唇,不知为何,明明那两位同学他都不熟,却为此在心中掀起轩然大波,忍不住朝无人的一侧向后望去。 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撞上了趴在桌上的少年略带困意的眼。 不教授新课的时日很短,入学领到军训服后,接连一周,也算给高一新生熟悉学校秩序的过渡,这一年的秋季并不热,教官善解人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阴影下度过。 高一新生们在室外一周下来,肤色都没多大变化,训练相对轻松,气温舒心,也都乐得自在。 当然,并不包括其他年段,经历过军训的暴晒后,多数人都极其统一的想在下一届的苦楚中寻求到些许安慰。 于是乎,只要是下课还剩个几分钟,四楼五楼的学生也都会挤到大平层看好戏,受享一番居高临下之感。 当然,众人皆苦,唯我独乐,是有一群人体会到了,但并不是挤在大平层的。 而是被围观的新生。 几个年段间,这梁子在接下来的小半年里,一袭绝尘。 特别是高二高一,军训后,跨年段的打架事件,发生的尤其频繁。 但,令高一年段几位老师深感意外的,是几次月考名列前茅,性子文静随和的符希夷,以及平日沉默寡言总是事不关己的,这次打架似乎与他没什么关系,却半路出现在摄像头范围中,出手狠戾的叶凌虚。 这事儿就在半期考后一个星期,运动会时闹出的,因为多人参与且行为较为恶劣,有插手过此事的人当天早上,全都被广播通报去了教务处。 “谁先想到什么就先说,别等到我调监控…………,如果是我查到的,与你们自己亲口说的结果就不一样了!”徐恩阴沉着脸,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厚重的镜片。 符希夷白皙的皮肤上肉眼可见的在眼角处,一条红痕勾勒出刺眼的轮廓,校服上深浅不一的褶皱被手心抚平,拉链松了一半,露出里面被撤掉几颗纽扣的衬衫,脖子的勒痕成年轮状,泛着青紫,边缘被指甲刮破的皮肉渗出淅沥的血珠,唇瓣干裂,失了往日的血色,似被糊上了层糯米纸。 他微微蜷着的手指骨骼的酸痛顺着指尖向心口蔓延,左手食指指甲盖被折断了一半,疼的止不住发颤。 孤身一人,垂眸站在门口一侧,与其余三个龇牙咧嘴的高二生拉开了一大截距离。 那三个人一胖两瘦,除了站在离符希夷最近的那个既矮又瘦,穿着运动背心,背后还挂着号码牌,另外两个人皆与符希夷一般高,白校服上点缀着脚印和泥沙草渣。 在徐恩说过话后,那三个人都未出声,符希夷始终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似乎是个局外人,清瘦的身膀依旧毫不松散,挺得笔直。 说吗? 这个问题从进来起就在符希夷的心头挥之不去,愈演愈烈。 原来………………打架,是这种感觉。 第5章 没冲动 他自嘲一笑,回想起了早上如梦幻般不真切的记忆。 临近十二月的江阮市,在不觉间热量流失,清晨往窗外望,仿若置身云端,树丛草木的繁茂也被淹没在一片白霜的迷蒙中。 因为不是运动员的缘故,又没什么集体荣誉感,熬夜备考后,便松弛了下来。 于是,符希夷在运动会开始的这个早上,毫无心理负担的将闹钟往后调了二十分钟,奖励自己赖了个床。 母亲一直以来都心疼孩子熬夜伤身,好不容易自愿多睡会儿,高兴还来不及,更别提打搅。 再次睁眼,他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觉得这次有点像是自然醒,扭头一看,才讶异的发现闹钟没把自己给叫醒。 他,符希夷,足足赖了半个钟头的床…………………… 符希夷抓起枕边昨晚叠好的校服,一股脑往身上套,袜子早在睡梦中脱落在被单的褶皱里了,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光着脚冲进浴室,草草洗漱一番,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没开灯,落地窗前拉着一半窗帘,昏暗中林苗在瑜伽垫上闭眼打坐,听到脚步声,缓缓抬手指了指餐桌,眼皮也没撩开。 “今天气温很低,带一件自己的外套去。” 符希夷从桌上拿起用塑料袋装好的两个水煮蛋,和热过的袋装牛奶,放进塞了几套卷子的书包夹层,应了声,走了。 他家这片是学区房,离学校正门不到两里,因为不是市中心的缘故,路上车子一向不多,冷风从衣缝往里钻,直不起腰,在马路对面将自行车上锁,进学校时正好掐点。 “运动会学校已经是延迟半个小时入校了,为什么还这么晚?不是国旗下都交代过至少提前十分钟到校了吗?” 保安将即将关闭的门暂停,示意他进去,扯着嗓子怒斥。 “实在抱歉老师,闹钟没响……下次不会了。” 符希夷快步绕过保安,两手紧紧拽着书包的肩带,面露自责。 “这次我就不记你几班了,记住,别钻入校时间的空子,别再让我逮着了。” 短暂的沉默后,这个黝黑的中年男人,瞪了符希夷一眼,瘸着脚进了保安室。 符希夷扫了一眼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飞奔上楼。 他轻轻拍打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走上了台阶,在二楼转角处,两个男生一左一右围着身穿黑色运动背心,两条胳膊布满泛白的晒斑,穿着钉鞋,手指转着护腕,比两人低半个头,叫沈笠,是学校出了名的,小半年里,主席台上过不下五次了,此时,说得正起劲: “这次运动会就该给高一那群傻X露一手,艹,女的没一个能看的,男的呢,tm都是娘炮,也难怪今年军训那么废物,原来是成正比啊!” “哎,沈哥,你说那群娘炮三千米会不会躺担架过终点的啊?”右边那个胖子笑的脸上横肉一抖一抖的,唾沫星子直往另外一人脸上喷。 “艹!死胖子,滚一边去,你唾沫糊我一脸!”那瘦子一边开口骂,一边将校服拉起擦脸。 “给老子把臭嘴闭上,逼话真多!”沈笠满脸黑色痘印因扭曲的脸部线条而挤在一块儿,如发霉的破抹布。 符希夷在一楼就听到说话声了,他低头静悄悄的上了二楼,一路听着肆无忌惮的谩骂,感到脚步愈发沉闷,胸口透不过气。 但他终究是一言不发的与三人擦肩而过,看不清神色。 “喂,高一的吧!”沈笠早就发现了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说话间暗自打量了许久,心中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异样情绪。 那两人皆是一愣,转头朝往楼上走的身影看去,那身影依旧是没停,仿佛没听到似的。 沈笠见状,骂了句,提高音量继续道:“耳聋了吗?我前头还以为你是个剪短发的女的,原来是个实打实的娘炮,实在是误会啊!” 符希夷已经走完了一段阶梯,站在拐角处的平台上,闻言,停了下来。 “叫你娘炮就停下了?”沈笠说完这句话,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另外两人虽不知沈笠打的什么算盘,但也跟着笑。 符希夷缓缓转身,俯视着三人,也是提高了声量: “你知不知道,娘炮这个词,两性都得罪?” 沈笠嘴角的弧度抽了抽,僵在了一片晒斑中,片刻后嗤笑出声,把护腕往那胖子肩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余灰,走进一步站定: “老子tm还要尊重两性?关我屁事儿,老子就骂怎么了,你那张脸娘们嘻嘻的,说你娘炮不应该吗?” 说罢,往后瞥了瞥,那两人对视一眼,连忙附和。 “就是,哪有大老爷们长的和女的似的啊,学弟,要学会接受别人评评价。” 虎背熊腰的胖子杨勇,有意摆出一副教唆样儿,苦口婆心的,脸上的赘肉几乎挡住了他本就不大的眼睛,不远处的符希夷看到的,只有一团尚未揉匀的面饼。 符希夷没回答,将书包放在阶梯一角,走了下去。 “哟,怎么,要打架啊?” 沈笠也走上前,轻蔑地眯起眼,上下扫视着符希夷。 “就你?到时候可别哭着回家告状!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三个可不欺负娘炮的。” 忽然伴随着淡淡的皂香,他感到有身影迅速凑近,接着脸颊一阵酸痛,铁锈味顿时弥漫在口腔中,沈笠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胡乱抹了把火辣的嘴角,眼眶通红,语调却含糊: “md,你个娘炮敢打老子?” 随即狠狠拽住了符希夷的衬衫领子,甩在墙上,“啪嗒”两颗纽扣就这样掉落在地,滚的无影无踪,沈笠掐住白皙的脖颈,许久未曾修剪的指甲深深陷入符希夷的皮肉。 “嘴贱不该打吗?我打的就是你!” 符希夷被掐的脸色泛红,脸颊被沈笠啃咬的凹凸不平的指甲划出一道细长的红痕,但眸底确实不加掩饰的厌恶,他一脚踢在沈笠肚子上,力道不算重,但沈笠个子瘦小,也摔得够呛。 符希夷干咳了几下,还没调整呼吸,一胖一瘦两道身影就冲了过来,符希夷瞳孔收缩,往旁边一闪,躲开了,但意外踩到腕带,脚底一滑,他心中一紧,连忙扶住墙壁,指尖一阵钻心的刺痛他也顾不上了,警惕的盯着三人。 瘦子眼疾手快,杨勇却刹不住脚,小腿骨骼处直愣愣地撞上了台沿,跪卧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嘴上止不住的吸着凉气。 “陈晟!给老子上啊!连个娘炮都打不过,md,全是蠢货.” 沈笠虚靠着墙,捂着肚子,骂骂咧咧。 这时,两道身影从楼上下来,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符希夷心中陡然一颤,下意识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们。 萧澜的声音!那旁边的也只能是…………………… “卧靠,撞见干架现场啊!啧啧啧。” 萧澜手中来回抛着号码牌和回形针,往下一看,挑眉,顿时来了兴致。 叶凌虚垂眸拧紧手中水的瓶盖,闻言朝前方看去,恰巧注意到了墙角背对着他的少年清瘦笔直的背影,这熟悉之感使他眉心一跳,没由来烦闷,虽不知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知为何,除了背过身的那人,其他三个,叶凌虚想往死里打。 “诶,凌虚,这书包不是咱前桌的吗?” 萧澜懒散地指了指缓台一侧的卡其色书包,叶凌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卡其色虽是常见的书包配色,但挂的疯狂动物城的闪电,却绝无仅有。 心中不安的感觉如同从高空坠落的失重,叶凌虚忽的手一抖,被捏瘪的瓶子与水一同砸落在他的鞋上,滚落一旁,溅起一地水渍,但他并无察觉,视线从未移开过那个背影,飞速朝二楼跑去。 “哟呵,挂个小熊猫呢,这绝对是咱们小夷夷的书包,真可爱!”萧澜蹲下凑近去扒拉挂着的树懒玩偶,口中啧啧称奇。 “喂,叶大少爷,你说是不?”他笑着回头,发现,身后哪还有什么人影儿。 他猛然扭头朝下看,只见兄弟已经在二楼了。 靠!这家伙又发什么疯? 萧澜也感到有些不大对劲了,猜出了个五六成,这大概是符希夷遇上事儿了。也起身往下跑去,几步追上了叶凌虚。 从侧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叶凌虚左眼泪痣上挂着颗泪珠,萧澜感到自家兄弟有种前所未有的戾气,不敢多问,默默放慢脚步走在后面。 “又来两个艹蛋的傻X,给老子滚!”沈笠以为这两个不知死活的是来看好戏的,崩溃的怒哄。 叶凌熙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轻轻走至符希夷身后,一股熟悉的皂香使他眼泪控制不住的砸落在地,他没在靠近,转身来到沈笠身边,一把扯住单薄的背心。 “嘶啦”背心左侧袖圈撕裂连带着摆缝处全部崩开,沈笠感到一股凉意在腰际徘徊,冷的一瑟缩,看着眼前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似月中聚雪的男生,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你……你t要干什么?老子见都没见过你!”他被掐的面色涨如猪血,左脸本就肿的发紫,此时血管扩张,血丝蔓延开来。 “现在见过了。” 叶凌虚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嗤笑一声,手上一用力,将沈笠的头“砰”一声撞在墙上,飘落无数白粉。 “叶凌虚,你别冲动!” “没冲动。” 第6章 偷情 叶凌虚蹙眉躲开了萧澜急切伸来阻止的手,短短吐出几字,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睫轻颤,语气柔了些: “带希夷去医务室。” “这…………” 萧澜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头一回体会到了左右为难的感觉,犹豫间,回头去看符希夷,见原本背着身的符希夷早已转过身了。 萧澜从初见这个不爱说话的少年起,他的衣服就都是一尘不染的,扣的规规矩矩,脸上连笑都很少,可此时,眼前的人头发凌乱,苍白的脸色显得脸颊的红痕更加清晰,连着周围的皮肤也泛着淡红,衬衫松垮,锁骨也隐约可见,上方是触目惊心的紫癜,以及两侧被指甲掐出的擦伤。眼神放空,一眨不眨的盯着叶凌虚的背影。 “快去。” 带着一丝哀求的声音传入萧澜耳际。 “好,我现在带他去,你自己看着点。”他边说边朝呆愣地符希夷走去,随意往身旁一扫时,陡然一惊,另外两贼眉鼠眼的,早跑了。 这得多怂啊,太不够义气了,自己兄弟还搁这儿挨揍呢!啧啧啧,还是我萧澜够兄弟。 “小夷夷,我们走。”萧澜凑近才发现符希夷远比自己想的更狼狈,唇瓣更是毫无血色,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将符希夷书包拎回了教室。 教室中空无一人,学生早就都下到操场看比赛去了,他们刚刚在的楼道很偏僻,基本都没人走,这会儿更是没别人了,他前头和叶凌虚本就是下楼看比赛去的,图个清静,才往这儿走,他还以为这地儿就他俩知道,结果今天这事………… 萧澜脱了外套就下楼找符希夷去了,符希夷很好说话,他一来就道了谢,一路无言,很快就到了医务室。 而叶凌虚在听到脚步声远去后,才再次开口,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审犯人: “你对他说了什么?” “艹你妈的,放开老子!” 沈笠气的脚底发麻,胸口闷痛,一双黄豆大小的眼里蔓延着红血丝,奈何身高不占优势,半天愣是丝毫不得动弹。 “我问你对他说了什么!” 叶凌虚白净修长的手抵着他下颚,力道大的在抖,音量猛然提高,在通道间久久回荡。 沈笠吓得耳鸣,彻底噎住了。 “不说,到了教务处,也得说。” 叶凌虚一字一句补充: “还有,给我把脏字咽进肚子。” 第十四章他怎样,你管得着么 笠黑青色沟壑遍布的唇被黄牙咬出了点点朱红,充血的眼因充斥在下颚与脖颈间强烈的禁锢感而如金鱼眼般凸起,煞是狰狞。 他吃力地抬起手,沙哑破碎的咒骂间,用尽全力朝眼前白净的脸挥去。眼前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黯色,空出一只手硬生生挡住了这一拳,接着就是利落地一拉一扭,再次甩至墙上。 “你还敢!” 伴随着一声惨厉的嚎叫的,是骨头清脆的嘎吱声。 沈笠的左手拇指与食指双双脱臼,从墙上弹至大腿侧,如套了层石膏。 “还骂吗?” 叶凌虚淡漠地盯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声音已变得平静,只是浓密的眼睫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中流露出的,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楼道间,终于迎来了短暂的沉默。沈笠这会儿是彻底明白了平日老妈一口一个的“肺都要气炸了”是何种滋味了,当下,肺部好似气球濒临弹性势能极限的橡胶皮,薄的透光,一扎就破。 “说了什么?别让我再重复。” 机械版阴郁的声调却令疼的龇牙咧嘴的沈笠一个激灵。 “就——娘炮。”他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又觉丢脸,找补:“何况我说的也没错,他长得就很女生…………”但细若蚊蝇。 “呵,他怎样你管得着么?” 听到娘炮二字,叶凌虚心就像被狠狠摔在石地上,方才鼻头的酸涩感再度肆意扩散,仰头想控制住溢出的泪珠,却还是沿着眼角的泪痣滑落耳际,他感受到耳廓的湿凉,也是一怔,抬手拭去。 眼前令人作呕的脸被蒙上了阴影,意识的弥留际,符希夷往日的一举一动 ,一颦一笑如梦境般慢速流逝,可帧帧皆为平静,这时,叶凌虚才苦涩的看清,自己好像从未见过他真正的笑容。 一如,未曾进入过他的世界。 希夷他,会怎么想? 谁有资格这样对他指手画脚? 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沈笠暗中观察眼前这胆大包天的小人,气得牙痒痒,听到这话,更是又想骂娘,但到嘴边的脏字被手指的抽痛压了回去。 怔愣间,又是一股力道将他推翻在地,叶凌虚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肿的跟猪头似的脸,没有笑,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 “你说的话我录下了,教务处见。” 手中把玩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录音笔,转身离去,留下浑身酸痛,耳中鸣声四起的沈笠捂着腮帮子。 叶凌虚走在去医务室的路上,听着循环在年年校运会的旋律,微微眯眸感受着风速细微的变化,敛下心头的涩意,忽而发觉脚下硌得生疼,一捻,硬邦邦,俯身捡起放在光下,才知是一颗纽扣。 不觉记起符希夷从他身侧经过时,无意间瞥到的敞开的里衫前襟,这,大概是从楼上掉下的。 轻轻摩挲掉灰渍,再次细看,这颗学校校服上统一的纽扣透亮,反光中,映照出了柔和的眉眼。 其实无需执意进入独自的世界,也可以拥有共同的宇宙。 而一颗纽扣的引力,足矣。 到了医务室门口。 叶凌虚站在离门不到十厘米处,心跳的“砰砰”声扰乱了他想要平复的气息,本已伸至门把上的手顿在空中,像被定格住了,一路上的思绪,也清在顷刻间被时空的碎片划破,留下的,唯有再次点缀在泪痣上的水珠。 “回家要记得不要吃辛辣的,还有伤口别碰水.…………诶诶诶,那么着急走做什么,这瓶碘伏带上,一定要及时消毒,要不伤口会溃烂的哈!” 里面的交谈声清晰可闻,校医叶凌虚入学这大半个学期没有去过医务室,但听话中的内容,也能猜到是个中年的女人在交代符希夷回去需注意些什么,语气虽严肃,却夹杂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谢谢老师。” 又是那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只是,因脖颈处被大力掐过,显得些许嘶哑。 叶凌虚也觉自己有些好笑,符希夷的声音一出现,他竟又莫名觉得委屈,微微勾起发颤的唇角,抬起半空中的手擦掉了接连不断的湿润,轻轻醒了醒鼻子,仍不敢推门进入。 不敢同他说话,不敢,看见他澄澈的眼。 “放心吧您,我会监督他的。” 萧澜轻佻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的,是稍显凌乱的脚步。 叶凌虚心中一紧,眸中闪过一抹慌意,想要后退,可身子反复不受控制,愣是僵在了原地。 “咔哒”门开了。 天气虽凉,但也还未到开暖气的日子,但这室内却是先行了一步,暖风中透着浓烈的酒精味,接着,便是淡淡的皂香和一个略显单薄的身躯。 肌肤触及的瞬间,便四目相对了,在流转的眸光中,看到的,是青涩的执着和彼时亦为稚嫩的脸。 隔着一道门被划破的思绪,再次拼凑完整,而这次,萦绕在二人间。 符希夷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冷若疏月又残留着未干的泪痕的脸,感到叶凌虚的眼睛蒙着一层看不清的雾霭,那是他看不懂的情绪,一滴冰凉的腥咸淌进符希夷干裂的唇缝,令他感到唇瓣沟壑中的血丝被刺痛,并顺着喉道融入心口。 那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似乎心在抽疼,让他并未考虑此刻并不合适的距离,而是缓缓用贴着创口贴的拇指尖,按住了叶凌虚泪痣上的泪,然后抹去,停留了片刻,收回手,错开视线,哑声道: “可以不要哭吗?” “好” 叶凌虚墨色的鬓发掩住了像是被揪过般殷红,见他躲开了自己的眼,心中的闷痛更甚,但也有些未曾体会过的喜悦,仍旧是紧紧盯着他的脸看,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符希夷脸颊上的红痕就这样清晰的映入眼帘。 在细腻的皮肤上格外的狰狞,叶凌虚从未觉得如此难受过,就像自己被狠狠扇了好几巴掌,也不曾这样被堵住了喉咙似的吐不出半句安慰的话,不敢问,但就是走不开。 就连以朋友的身份将他拥入怀中的勇气也没有。 叶凌虚喉结微动,轻抿了下唇,刚想说点什么,就被打断了。 萧澜又再里头同女人说了会儿话,把年过四旬的校医逗得心花怒放,最后还不忘抛个媚眼,慢悠悠地提着一个装着碘伏和创口贴的小塑料袋从医务室出来,懒散的不行: “小夷夷,还不来感谢我呢?我这儿可把你的命根子给打包带来了…………” 结果,就看见门前两人重叠的身影,气氛微妙,三人皆是一愣,萧澜眸中闪过一丝晦暗,手中的袋子被攥的皱巴巴,挑了挑眉,语气如常般轻松,只有仔细听,才可以察觉那若有似无地颤意。 “诶呦呦,你们两个离这么近做什么,我这儿看还以为偷情,注意点,这可是还有人儿呢!” 第7章 答案 符希夷此刻脑中只有“偷情”二字喋喋不休地作妖,校服袖口里,他下意识试探的隔着胶布压了压被泪刺激的抽筋的拇指尖,钻心的痛不约而至,在整个手掌间弥漫开来,顿时脑雾消散了不少,他甩了甩酸胀难耐的手,迅速拉开距离,退至一旁植株架前,感到整个脸像在海边暴晒了一下午,异常闷热,还伴随着丝丝麻麻的辣意,只好将无处安放地目光投至萧澜手中左右摇晃的塑料袋。 状似无意的开口询问: “那………是药吗?” “你猜?” 萧澜轻笑出声,故意低头去看他的脸,眸中带着戏谑以及,一些复杂的东西。 “小夷夷你这是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不过医务室也是发疯,这天气正好,还开暖气,可你不也出来挺久的了吗?” 符希夷闭起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真想就这样昏过去。 这些问题要怎么答啊! “咳,走吧萧澜。” 叶凌虚敛眸沉默的站在原地听着二人间的对话,直到符希夷半天未作答,才出声,随即从萧澜手中拿走被摇的差点儿摔在地上的袋子,递到了符希夷眼前。 “……………谢谢” 眼前被一只白皙修长骨骼分明的手占据,符希夷愣了片刻,伸手想接过但为了有些“分寸感”避免不必要的肢体接触,他选择了摊开手掌,等对方松手。 “萧澜拿的。” 叶凌虚听到后眼睫轻颤,不动声色地望了他头顶蓬松的碎发一眼,将袋子的手指微曲将提手撑开,挂在符希夷摊开的手指上,大概是看出了眼前人的心思,格外小心,不曾触及符希夷有些颤抖的手,温声提醒。 “小夷夷,太不厚道了吧!救命恩人在这儿呢!” 萧澜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嗤笑一声,靠在了墙上,没有再往二人身上看,而是拨弄着架子最上方的一盆绿萝叶,力道稍有些过,叶片碰撞“窸窣”声不止,盖住了言语中了然于心地无奈。 “萧澜,谢谢你,我没忘,只是觉得嘴上说说还不够。 双皎月秋波般清澈透亮的杏眸终于抬起,似是有感应般,萧澜猛然心头一阵酸楚,转头间有种千丝万缕被抽空的落寞,只剩那琉璃中模糊不清的影子,萧澜不由勾起薄唇,低声道: “那就请我吃顿饭呗!” 顿了一秒,“窸窣”声渐弱,萧澜把手插进了兜里,移开了视线: “可以吗?” “当然可以,刚好运动会有时间,但可能要等这件事处理完后”符希夷心中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迷茫,这句话不仅是告诉萧澜,也是在通知自己即将要面临的问题。 当视野中出现斜后方的白色衣角时,他心一紧,那衣服上赫然被深红所染,那是氧化后的血色,不久前触目惊心的画面再次呈现眼前。 那时他呆呆地盯着叶凌虚的背影,分明清楚的瞧见了沈笠猪肝色的脸,及那只掐在粗大脖子上的手。 可那时符希夷整个人就如松散交错满地的线团,乱的自顾不暇,即便看见了,也没有想过阻止,如今再想,方觉一阵冷汗冒出。 为什么我一个人的事儿要连累别人! 他不怕去教务处,再决定打架时也早就做好了结果不尽人意的准备,但这不代表叶凌虚要和他一同承担,这凭什么? 这对叶凌虚不公平。 “萧澜,你先去操场吧,你不是十一点多还有三千米吗?不提前热身,等下可能会受伤的。” 符希夷看了看表,指了指操场的方向开口。 “好,那我先去操场了,有什么事过会儿联系,那件事肯定不是你的错,小夷夷别太担心!” 萧澜理了理头发,难得严肃,与叶凌虚擦肩而过时,用仅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快速嘱咐: “如果等下教务处那群老头把你也叫去了,别冲动!沈笠那家伙肯定惦记上你了,小心点。” 没等回应,萧澜就走了,随着一阵微凉的秋风。 比赛的依旧比赛,音乐也仍未止息,虽身在其中,但留下的二人都知晓,他们不曾共情于这场闹剧,而深陷在,可见光的阴暗角落。 叶凌虚听着瞬息间稀失在耳际的脚步声,思绪复杂万千。 是独独忘了我吗? 两人方才的约定挤满了他的心头,化为说不出口的“我也想和你吃饭”,他心中明白,在难受也是自己的事,可难免有一丝固执的怨尤。 萧澜与他相识了近五年,叶凌虚自小就是个闷葫芦,故而,没什么朋友,以往的岁月,嘴上不说,其实他很感激有萧澜的相伴,可今日,两人之间似乎有些看不见的物质发生了变化,说不清道不明。 “你………打架了。”“在我们走之后。” “嗯,但与你无关。”叶凌虚抬眸看了眼几米之外的符希夷,语气沉闷。 “知道,那一起去吧!”那声音似钝刀刺入符希夷的胸口。 他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二人一路无言,叶凌虚跟在他身后,终于,他光明正大地看着前方少年的身影,嘴角流露出自嘲的笑,其实,他很后悔说出如此冷冰冰的话,以至于不敢抬头,他本意只是不想让符希夷自责,可是如何去表达,却无从得知,话从口出后,便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因而同频的镜像成了连接现实的一缕执念。 可若要再解释,也过了时候,一旦时机错过,话就泯灭了。 于是乎,真想藏匿在镜像中,而那是符希夷等不到的答案, 沉默中,来到了三楼教务处门口。 叶凌虚抿了抿唇,绕到符希夷前面,敲了敲门。 里面唠嗑声逐渐消失,半晌,一个浑厚的男声传来: “进吧” 果真是教务处的老师,不怒自威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说了两个字,无形的压迫感便从门缝溢出。 叶凌虚犹豫了片刻,开门先进去了,符希夷跟在他身后,随手把门缓缓带上了。 教务处就五六位老师,但空间很大,大大小小的档案资料堆积在储物架上,咖啡机、饮水机乃至微波炉都一应俱全,几盏泛着刺眼的白光的灯高悬在天花板,到处散发着橘子味儿,两人一进来,几个坐在椅子上的老师也都抬头注视着他们,或许并不是有意的,但那审视的目光依旧令人喘不过气。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高一三四班的语文老师方檬走了过来,手里还在麻利地剥着橘子皮,一头齐耳的棕发,三十多岁,穿着运动卫衣,素面朝天。 “我们…………”符希夷刚准备说明情况,她就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后门角落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快速说: “别告诉我你们两个是今早打架的?怪不得我看监控里有两个特别眼熟。 半晌无话 “那就是了,人家徐主任刚刚还想广播叫人呢,你们就来了,那三个高二的半个小时前就被他们班老师拉过来了,监控音质模糊,根本听不见对话,你们快过去说清楚,不然就百口莫辩了。 “好的,谢谢方老师,我们先过去了。”符希夷点头致谢,先一步朝另一侧走去,心里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七上八下的,迅速组织着语言。 叶凌虚微微蹙眉看着前方,摸了摸口袋中的录音笔,看符希夷担忧的模样,他心中更是揪成一团,奈何自小就没有安慰过人,他怕一开口,符希夷只会更难受,能做的,也只有替他作证了。 “诶诶,凌虚这次半期考语文考的很不错哈,继续保持!” 他刚抬脚,后领就被扯了扯,方檬最终还在吃着回头,酸甜的味道弥漫在周身,她搓了搓粘在手上的橘络,弹在地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方檬本以为眼前的这男孩子会开心的,毕竟谁不希望听到好消息呢?何况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结果他只是面色淡淡,弯腰鞠躬,温声道谢,纤长浓密的睫毛下,眸色暗沉。 “嗯,老师辛苦了。” 说罢叶凌虚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抬眸含笑郑重地向方檬点了一下头,留下一道修长的身影融在片橘香中等待她回应。 方檬在少年一双仿若初春净水的眼中失了神那是她被遗忘在年少的纯真,迷失在蹉跎岁月上的执着,望着逐渐模糊的曾经,不觉也笑了,将手中橘皮扔入桶中,再次坐下后,眼眶早已湿润。 远去地,是她再回不去的青春,而泪,便成了墓志铭。 “还慢悠地散步呢?就差你了!” 徐恩背差手,红血丝占据眼白,整个五官皱在一块儿好似前头刚躺进垃圾桶里的橘子皮,令人心中发怵。 叶凌虚加快了速度,走至沈笠三人跟前微顿了下,站在了一米外符希夷的旁边,感觉到了徐恩极度不满的目光,他毫不迟疑地对上了,一眨不眨,久久僵持不下。 一侧,符希夷是看的一清二楚,段长的态度让他说不出的别扭,感受到身旁熟悉的檀香气息,无力感像根红绳儿,千里一线牵住了他与现实的姻缘。 此刻,他宁可世界被漆黑蒙蔽,也不愿叶凌虚直面光下的**残缺。 因为,他知道那种被审视的滋味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