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 第1章 第一章 “轰隆。” 闷雷如重鼓,秋雨如坠珠。 城墙下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佝偻着身子吃力地背着比人还高的背篓往前走。 暴雨如鞭打得灯笼左右摇摆,城道的水积在路中间,少年看着越来越亮的灯影嘴角露出笑,将背篓往上提了提深吸一口气脚步加快了起来,他腰间的石环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碰撞在磅礴的雨里不清冽反倒沉郁雄浑。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灯笼迫不及待快走上前招手答应,就被一阵飓风袭倒在地,一盏灯笼停在了他的脸前,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传来:“不要命了!竟敢在天街挡道,误了要事你担当得起?” “是小子没长眼,将大人错看成提灯来迎我的兄长,请大人恕罪。”少年强忍着疼痛磕头请罪。 笼中珠在风雨浸润中散发着温润的光,黑马上冷峻的骑兵拎着灯笼目露怀疑俯视着这个浑身被淋透的狼狈少年:“你家中有人在天师府任职?” “回大人的话,家兄是乙道院的术士,长庚三年有幸得天师赏赐鲛人珠一枚。”少年跪坐雨中小心答话。 “早些回家,今夜太初真人要出城恭迎新帝,城内戌时还在外逗留的一律按乱党处置。”既是后辈,骑兵缓了语气亲切的提醒他。 “多谢将军提醒。”少年从怀里摸出纸包奉上,感激地递给隐在斗笠下的骑兵:“将军雨夜奔波劳碌,这是小子一点心意,这药能祛寒湿,请将军收下。” 少年往前递药包趁势打量黑马上的骑兵,袖织金饕餮脚着铜泡靴腰间挂着金银环,竟是宫里的玄武卫。 就是不知万事府今夜有没有出城,要是出城要有一场好仗打。 “你小子倒有眼色。”骑兵拆开纸包满意的塞进怀里,催马离开。 马蹄嘚嘚声被春雨盖下,温润的珠光撞进夜色。 少年才伏身去捞掉进水里的药材,有些不能进水的已经被雨水泡发,他用指尖捻碎丢进水里拍了拍麻痹的腿,闷不作声背起背篓继续往前走,雨势见小雷电穿过云层照亮纵横在他脸侧和脖颈上的鞭痕。 大门挂着白幡,一进院就见正堂的屋子亮着灯,少年背篓都来不及放就往里跑,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将背篓放在檐下,脱下湿透的麻衣朝着灯处越跑越快。一进的院子几息间就到了门边,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了立在木棺旁的蓝长袍老者。 他落了笑脸停在门口低着头喘气,平复大起大落的情绪,等缓过气后上前朝老者恭敬行礼。 “张仙师,是我阿兄有消息了吗?” 老者上完香转身看着狼狈的少年面露不忍,劝道:“阿极,邬狸已逝,你要节哀顺变,莫再上天师府闹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见张天师。”邬极红着眼紧握拳头,仰头看着老者满眼倔强。 “天师哪是你说见就能见的。”老者看了眼空棺,叹气:“无机真人如了你的意,派去的人翻遍了山头,阿狸的尸身怕是早已经被那畜生吃了个干净,连一丝半缕的魂都没留下。” “张师叔,我阿兄从入乙院就在您的手下效劳,您信以他的手段会死在一只蛇妖手里吗?” “你阿兄冒进夺功葬身蛇腹,若不是无机真人连你也要被你阿兄连累。”老者满脸痛色申斥他:“阿狸的魂灯已灭,就算找到尸身也不能死而复生。” 邬极看着张师叔,抬起袖子狠擦眼泪。 “城内你是不能再住了,我有一师弟在祁连山修行,他那一派虽是苦修,即便你根骨平庸好好修行也于寿数有益,过两日你就启程吧。”张师叔看着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少年,安慰地抚着他的发顶安排。 “我不去。”邬极扭身挣开张师叔的手,退后两步昂起头看着老者:“我答应了阿兄,不学这些旁门左道。” 张师叔被人当面骂邪魔外道心里也有了气,不欲与一小儿争辩,看着这个犟驴一样的臭小子,忍了气郑重叮嘱他:“你既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也不强求。无机真人只能保你三日,三日内你要搬出内城。”得不到小儿答应,张师叔甩着拂尘迈步离开。 邬极看着堂中的牌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空无一人的街巷渐渐被黑色的迷雾笼罩,积了水的地面传来急促轻盈的脚步声,乌鸦从房顶惊飞,看门狗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浓雾中仿若有什么东西在靠近,雾气被撞击得散开。红色巨眼在雾中张开,空幽尖利的叫声直透灵魂。 “邬极—” 邬极从床上惊坐起,汗水从他额头滑落,衣服湿得紧贴在身上,他看了眼从窗缝中透出的光身体弯曲埋膝头喘息。 “邬极。” 邬极扭头捂耳。 “邬极,大公鸡。”粗粝难听的嗓音一声高过一声。 邬极忍无可忍打开门,抬头看向蹲在隔壁院墙上的儒衫胖子:“大清早你叫魂啊。” “你怎么才起来啊,我喊你大半天了。” “找我什么事。”邬极靠在门上满脸不耐。 “天大的好事,这回你可得好好谢谢小爷我,你快过来。”公鸭嗓胖子扬起下巴,摇着扇用高人一等的姿态指挥邬极。 “不想说就滚。”邬极冷漠地转身反手关门。 “诶。”公鸭嗓灵活地跃下树用腿抵住门,“你阿兄死了没人护着你,你敢不听我的信不信我告诉我爹。”公鸭嗓用扇子戳邬极的后脑勺。 邬极回身一把拉下扇子抵扇将他推倒在地,靠在门栏上目光轻视地看着他嗤笑道:“赵元朗你还没断奶呢,天天不是喊爹就是喊娘。” “你,你放肆!爹—”赵元朗捂着屁股大喊,惊怒的看着邬极。 叫了老半天也没叫来爹。 邬极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看着他。 赵元朗委屈的捂着屁股麻溜爬起来,坐在旁边恨恨瞪着他:“阿狸兄死了,你一滴眼泪都不掉还睡到日上三竿,我都哭了半夜,你跟万事府那些人一样没良心。” 邬极捧着茶盏,瞟了眼他红肿的核桃眼没劲跟他废话。 赵元朗难得看到邬极这阉鸡样,带着些幸灾乐祸打探:“要你没良心,活该你被天师府下了禁令。” “你哪得来的消息?”邬极放下茶杯看着他。 “今天一早院里的人都在传你要回乡,我一听这话不对劲啊。咱天师府的人哪会离开汝阳啊,这不是找死吗?”赵元朗朝外瞟了眼有些忌惮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万事府那些小杂碎心眼还没□□大,现在他们认为是阿狸兄害死了他们的人,没无机真人护着你一出城门,你准得去见地下的老祖天师。” “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抹了脖子自去找我阿兄去。”邬极翻个白眼将茶杯倒扣在桌上。“你别总是听风传雨,我又没叛出天师府,你以为禁令是烂大街的官府告示啊。” “那你什么时候走。” 邬极掐指算了算,回道:“初十吧,宜出门子,死不见尸衣冠冢我总要送回老家安葬。” “哪有这么急的。...你不会真是被下了禁令吧。”赵元朗惊讶地瞪大双眼,猛地凑近想从他脸上找出狗胆包天的蛛丝马迹。 “滚远点。”邬极冷着脸一脚踢开他的椅子,赵元朗遭了踢刚要出气,看到邬极白着脸虚靠在椅子上,决定暂且忍下。 赵元朗握着扇起身打量这间屋子,明窗几净左侧的屏风雕琢符文,笔意流畅古朴典雅。从门扇一眼望出去宅院小而不局促,中间一洼池塘藏风聚气。檐上玄武镇宅,门口左雄右雌成双的石狮子化煞,不愧是一等一的风水宝地。 “既然你要走,你这屋子卖不卖?”赵元朗放下博古架上的奇石。 “我这正好有个好买主,是下县选上来的老术士。”赵元朗坐回邬极身侧比了个手势:“听说他家里是豪商堆金积玉,嘿嘿。”他一脸奸商笑。 邬极似笑非笑看着他,嘲讽道:“这是你说的好消息?” “我也是为你着想。”赵元朗被他盯到心虚,又理直气壮辩驳:“今日一早你要回乡的消息就传了个遍,这不是天师府放出的消息鬼都不信。如今巷子里的人都在打这房子的主意,就连条狼氏昨日都找上了我爹,还不如趁早卖了换钱你我都能得利。” 按天师府以往定下的规矩,犯错的弟子黜落后,通常会给一定时间处理庶务。如今限令他三日离城,今日一早就将消息提前传了个遍,他不是犯错弟子,也不是天师府的人,不过是一大闹天师府的无知竖子,如今这般做派倒像是怕他不愿离城,在逼他似的。只是不知,这是天师府的授意还是无机真人的指示, “呵。”邬极冷笑。 “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不文雅!”赵元朗吓得跳起来,一下跳出两步远抱胸惊恐看着阴笑的人:“你要不想卖,我这就去跟买家推了。” 赵元朗炸毛整个人还扒在门边紧张兮兮地盯着邬极,明明怕极了却仍然不肯轻易罢休退出去,满眼都是对金钱的渴望和为痛失一大笔的心痛。 邬极翻了个白眼,这种人就两个字,欠打。 邬极想了想放下茶盏往隔间走,拿出一张文书递给赵元朗。文书上章印着天师府乙院的号,邬狸长沙城人,酉一年考入乙道院,此弟子斩妖除魔,扶助苍生,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允以契购入陶然巷一百零壹号一进宅子。 “三日内我要拿到现银。” “好。”赵元朗举起房契狂喜,爱不释手对着光细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府契,我爹在天师府呆了十几年都还在赁居,也不知道我家什么时候能得天师得眼。哎。” “这是我阿兄的宅子,按巷子里的规矩如果屋主去世无人关照,那术士自住进宅子起逢七必须给我阿兄上香收魂,收足七七四十九日。”邬极把房契夺过来,要赵元朗给保证。 “术士立心立德,立言必承。”赵元朗躬身作揖双手交叉抱胸立下承诺,接过房契赶忙收进怀里:”你还不相信你兄弟我?在我心里阿狸兄也是我的亲阿兄。” “我当然信你,若我阿兄断了轮回道我不找那术士,就算隔着千山万水我也要寻到你——将你抽筋拔骨。”邬极笑眯眯告诫他。 “你,你我还是我假兄弟吗?”赵元朗一听这话吓得跳脚,指着邬极气得指天发誓:“若阿狸兄断了轮回,就让天上降下一道雷劈得我魂飞魄散、神魂俱灭。”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天空骤黑,黑云压地,眨眼间伸手不见五指。 赵元朗吓得瘫软在地抖着手指天,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抖着唇眼含泪委屈:“这一定是巧合。” 邬极望着天,雷鸣电闪,黑云逐渐吞噬金乌的光。 “天狗吞日!”巷子里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喊声,锣鼓喧天急促的脚步声、推门声,很快都聚向一个方向。 赵元朗望着天很快反应过来抖着腿爬起身,看着邬极颤声道:“出,出大事了。”说完也不管邬极,疯了一样朝着天师府的方向跑去。 邬极站在檐下看向天穹,黑云中破出红月,电光直冲西府。 “起卦了。” 第2章 第二章 万事府的祭台上一阵火光冲天,雷电一道接一道照着劈,弟子们提着水桶四处灭火,大门外一群青蓝麻衣老少手持刀剑,气势汹汹见拍门不开,抬起木桩撞开门,为首持拂尘的白发老者带着人闯进万事府。 陶然巷两方人马对峙,废话一句不说冤家路窄打得昏天暗地。 邬极当机立决锁好门,又顶一根木桩撑住,收拾好包袱爬上后墙,出了巷一路往城门口跑。 城里热闹得像过上元节,街巷两旁点满喜灯,还有人提着灯笼往屋檐、阁楼上爬。赌坊伙计拿出一张大红纸贴在门口,敲锣打鼓招呼人下注:“闲曹冷局万事府碾压天师府,最新赔率一比三百啊。” 邬极横穿半个汝阳城来到太虚钱米店,他看着手握水烟闭目假寐的老师兄,下笔虚名没有半点犹豫。 “师兄,我签好了。”邬极将单子递给瘫躺竹椅上的师兄,老花眼的师兄举起凭文对烛光看“天师府乙院,邬狸二十二岁,术士。章印没问题,又瞥眼背着巨大行囊个子不算高、体格不壮的邬极。 邬极下意识挺直身姿端正,浑身散发出可靠自信的气息。 老师兄拍开腿上的黑猫,起身拿起跟他发顶一样快秃毛的拂尘围着邬极打转:“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老鼠跌进金坛子里了。你们这些新进子弟一个个成日里无事生事,不想着精进法术,整日想方设法从府里捞钱。安排给你们的任务偷奸耍滑,不思进取、自甘堕落。” “像你这样的根骨,离开汝阳就是泥菩萨下水,不是伤残就是伤命,浪费宗门供奉。”老师兄说到激动处挥拂狠抽邬极。 邬极疼得倒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忍了又忍,张口仍要钱:“老师兄我急着出城,快把钱给我。” 见他不改主意,老师兄气得跳脚拿他没办法,走到旁边的柜子里抽出一个绿色钱囊,嘟嘟囔囔又换成更鼓的红色钱囊冷着脸丢给邬极,手持浮尘喝道:“站好了。” 邬极将钱袋子挂在腰上老实站好。 老师兄甩开拂尘脚踏方步绕着邬极,手中施印嘴里念咒:“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今祝咒,扫尽不祥,遇咒者灭,遇咒者亡,天师真人,护尔身旁,斩邪灭精,体有灵光。” 急急如律令! 火光冲天,天师府燃起篝火台。台下穿着青布儒衫的弟子蓄势待发,望着前方稳健的师兄。 “出发。” 邬极从塌房出来后一路疾奔至南城门。 南城门逢双日是万事府的弟子轮守,邬极料到万事府开出大卦,弟子们大部分会被召进府邸。看守城门的苦差事落到了不受宠新进弟子的头上,新来的弟子不认识邬极。 新弟子看了眼手中的身份牌见印信和和身份没错,腰间还挂着五极星钱囊。走到一旁打开通道:“师兄,这是通行符请收好。” “多谢。”邬极接过急匆匆出城。 没了城墙的遮挡,山林的风更狂暴,树叶摩挲黄叶漫天飞舞,空气中逼近风雨欲来的气息。 邬极走出守城员视线,背着行囊避开官道往山上爬,加速走出巡逻范围望着远远落在身后的城门才松了口气。突然,一阵翻山倒海的巨响从汝阳城的方向传来,回头一看城中腾起黑烟。 他当机立断加速上山走小路,结果没走两步就吐出一口血瘫在地上,邬极擦了擦嘴角的血抬头一看,一只黑鸦隐在枝头直勾勾的盯着他。 都这种时候了,他们竟还有心思来抓他。 邬极气到发笑,这只黑鸦跟万事府那群人一样死心眼子,发出短促叫声传讯,盯着狼狈的邬极不放松一丝警惕,邬极强撑着挪到后树下缓气,用袖子遮住手从钱袋里抽出一枚铜板:“黑鸦,万八柳的心眼这么小,你不如跟我走。省得哪天你卖完命还要被他扒了皮。” 黑鸦歪头,眨了下眼,发出粗哑的斥骂声。 “诶,我又没说错。他日日在府里詈骂我阿兄,鼠腹鸡肠,犯了口恶,不是长命之相。” 黑鸦蓬起羽毛威胁邬极,发出嘎嘎叫声,喙尖前突。 邬极盯着黑鸦敛翅,脚趾牢牢扣住树枝,身子往后靠甩出一枚铜钱,眨眼间嚣张跋扈的黑鸦被断喉毙命。 邬极拎起黑鸦的尸体,用一枚外圆内方的铜板划开手掌,渗着血用羽毛编织出一个不足拇指大的人偶。 邬极将人偶放在地上,羽毛粗糙编织的人偶,慢慢凝塑成型,黑色羽毛覆盖从脚覆盖至下颌,精细线条下是雕琢的精致美感,两滴血凝成漩涡钉在脸上,两盏红灯笼一样的眼睁开,如剑般锋利。 邬极用朱砂笔在中指上写下生辰八字,用匕首生生剥下皮符放进人偶的肚里,人偶瞬间有了神志,抬头看着邬极等她吩咐。 “这是我的生辰八字,你拿好。一路顺着河流直下,中间不要停,三日后再找我汇合。” 人偶点了点头,蹦蹦跳跳冲下山跳进水里,趴在浮枝一路往东。 很快,官道上一队人马停了下来,邬极趴在地上缓过气从草丛的缝隙看向路口,黑马上的人戴着幕蓠,粗粗一数竟有三十人。 为首的人着粗布麻衣,马头挂着三颗珠灯映出他鸟兽面具下锐利的目光。他肩膀上的黑鸦,很快锁定“替身”的方向。一行人冲进暗夜中看不见踪影。 邬极抓了一把草丢出去恨恨看着官道:“万八柳,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人偶顺流直下,越往西穿过山道越加崎岖,人偶被水呛得直咳,昂着头看着头顶盘旋的黑鸦,调整浮木方向冲下山崖,它扑棱着四肢像乌龟一样游到岸边,黝黑巴掌大的身子冲进草丛,眨眼就消失不见。 邬极扒开眼前碍事的杂木,手掌心浮着一枚铜板,跟着铜板指引的方向往天元镇的官道走。从汝阳城出来,河流自东西而去,东边最近的一座城镇便是天元镇,城如其名,从香火最旺盛的“天师府”辐射,万事府、昆仑府、墨府、百花府各占一方位,这里是术、法、道之人最多的地方。 近黄昏的时刻田间地头仍有农人手持火种焚烧桔杆沤肥,浓雾冲天火焰熊熊燃烧,黑云缭绕腾空透过云层落下灰烬,肃杀余烈漫四野。 大道上,一辆驴车停了下来,老农看着站在田间的人呵斥道:“女娃子站在田间作甚快上路来,烧杆的火跟着风一会儿就烧过来了。” 女娃子望着布料被火烧尽才转过身,她胸前横抱着一把斗笠,头上插戴虫鸟簪,抬头笑看着上方的老农问道:“阿爷,能不能搭我一程路。” “女娃子,你是南边来的吧。” “从黔中地来的,阿爷是怎么看出来的?”邬极坐在车辕上甩着稻草,笑看着赶车的农人。 “我在镇上帮那些术士卖符。”老农侧身指着邬极头上的吉丁虫草簪,得意道:“南边来的娃子都喜欢戴些虫啊鸟啊的。” 邬极停了手上的动作,好奇地问:“天元镇的术士也会做生意?” “哪不能嘞。没有成仙就离不开财米油盐,就要花钱。”老农甩下鞭让驴跑得更快,得意畅快继续道:“修仙咱不懂,但要论卖东西咱小老百姓可比那些抹不开脸面的小术士本事强。” 看来跟天元镇跟汝阳城的规矩大不一样。 “阿爷,听说天元镇每三年都会招收有根骨的新弟子,不知道各府里到底是个什么流程?”邬极继续打听消息, “我孙子前岁也报名了,没选上。”年逾古稀仍精气神十足的老农人,说起来这事来就满腹牢骚道:“我孙子在万事府呆了一个月,每天就做饭、念书、锻根骨。这万事府也没说要个啥标准,没挑上就送出府。” “前几天,几个府里都贴出布告。”老农人满脸不乐用力扬鞭,驴车颠颠簸簸行在不平的山路,他继续道:“今年改了考试时间,府里的小术士说是天师下的令。” “若是改了考试的时间,考题说不定也会变。”邬极皱眉道。 “是滴嘞。”老农转头笑着打趣邬极:“女娃子你莫忧,你模样跟府里那些小神仙一样,肯定能考上。” 神仙,邬极看着千峰万嶂的山脉,余晖西沉灵山福地,蔓延的密林犹如盘踞休憩的青龙。天元镇确是一处适合修炼的仙地。 “姑娘,我就送你到这里了。”阿爷将邬极放到城门口,跟看守的术士招呼一句越过众人驾车先行进城。 “多谢阿爷。”邬极跳下车将通行符交给守卫查验,跟着进了城。 城内倒跟城外的风景不一样,不像个修仙之地;虽修行之人繁多,商贸比汝阳城更繁荣。 各个店铺都有索唤拎着匣子,从食肆、冰店、符铺中帮顾客外送。 邬极在城里绕了半圈才找到牌匾下印着五极星的客栈,客栈从外看就是一间普通客栈,两边各挂着两串灯笼写着“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今祝咒,扫尽不祥,遇咒者灭,遇咒者亡,天师真人,护尔身旁,斩邪灭精,体有灵光。”引用天师护身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城内倒跟城外的风景不一样,不像个修仙之地;虽修行之人繁多,商贸比汝阳城更繁荣。 各个店铺都有索唤拎着匣子,从食肆、冰店、符铺中帮顾客外送。 邬极在城里绕了半圈才找到牌匾下印着五极星的客栈,客栈从外看就是一间普通客栈,两边各挂着两串灯笼写着“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姑娘,是第一次来我们天元镇吧。”店小二笑看着邬极,引她入内。 “咱们天龙楼虽然不在内城,但在天元镇里可是出了名的风水好。”小二带着邬极往里走,指着玉柱介绍:“姑娘,您瞧这座鱼跃龙门的风水阵。自从咱们东家请高人铸了这阵,咱们客栈每年考进府里的修炼之人都比其他店多一倍。” 果然内有乾坤,大堂正中立着一根琉璃铸成的中柱,墨色绕柱而上如攀登摆尾的巨龙,五色金鱼悬玉中腾空而起,光影穿柱鳞片熠熠生辉,气势非凡。 “好一座灵窍的符阵。”邬极收回视线朝店小二赞道。 “姑娘竟是个内行。”小二惊讶地看着邬极。 “进店的客人都以为这座鱼跃龙门是法阵,自客栈建成,加上姑娘只有四位客人看出来这其实是个符阵。”小二笑着解释道:“闹得我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大堂一侧坐着的几位修士看了过来,穿着蓝色粗布麻衣、头簪虫鸟、背着行囊拿着斗笠,称得上清丽佳人的邬极,越看越觉得有种江湖高人的气息。 “只是认识个厉害的符师,刚巧这阵形见他摆过。借花献佛而已。”邬极解释完,冲那几位修士笑了笑算作打招呼。 “姑娘也是来参加今年府考?”女修好奇地问邬极。 “是。” “我叫祁玉绫,往后说不定我们就是同一府的人,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我们已经在天元镇住了半年了,我住天字二号房。”祁玉绫惊喜地冲邬极指着房间地位置。 “我姓邬,名极,是黔中人。”邬极笑着跟祁玉绫拉近距离,说道:“那我提前谢过小师姐。” “不客气,有咱们江湖中人就该守望相助。”祁玉绫得意地看着旁边的林萧。 “还没考上就师姐师妹叫上了。”男子啃着肘子嘴里嫌弃祁玉绫,另一只手还伸着去拿鸡腿。 “要你管。”祁玉绫气得给林萧一肘。 林萧疼得满脸扭曲捂着被肘击的肋骨,咽下肘子冲邬极说道:“邬姑娘,我是这祁大小姐的跟班,双木林,不潇洒的萧。” 林萧指着客栈上挂的价牌,邬极看过去,一间上房十两银子,一餐饭最少要五百文,就连水、蜡烛都单独收费。 “这天元镇的物价比帝都贵上两倍,不过有各府里放出来的揭金榜,众修士都可以接,往后你若要出任务我们可以一起同行,我是剑修,祁玉绫是法修。” 邬极点头答应,跟着小二继续往里走。 “这天元镇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 “这要看姑娘想听什么新鲜事,咱们这天元镇热闹非凡,有应考修士、有跑江湖的侠士、还有天南海北的商客,天天都有数不清的新鲜事。”小二引着邬极上台阶。 “我听说天元镇前一阵闹蛇灾,出了蛇妖是个百年精怪,连天师府的术士都吃了苦头。”邬极好奇地看着小二:“不知如今这蛇妖被灭了没?” “姑娘这是从何听来。”小二大笑着问:“咱天元镇五府仙人坐镇,从无敢作乱的大妖。” 邬极愣神,看着小二却是没说假话,低着头回道:“听一老农说的。” 穿过穿堂溪,小二打开走廊最里面一间客房,介绍道:“邬姑娘,这间是上房,位置清净、敞亮。” 他推开窗,窗外是连绵群山,坐北朝南,负阴抱阳,背山面水是极好的风水。 “这间房是我们客栈的天字号上房,一般顾客我们都不对外租。” “是间风水宝地,多谢小二哥那就定这间吧。”邬极抓两个碎银子给小二哥,小二哥将银子收进怀里笑得见眉不见眼。 “那邬姑娘您先休息,有需要可以随时唤我。”小二哥贴心关门离开。 邬极看着房门被关上,将行囊放在桌边坐下将五星钱放在掌心施术,悬立在空中极速旋转,发出震颤嗡鸣仿佛在寻找什么。阿兄寄过来的信里提到他们一群人从汝阳城出发后到达天元镇寻找蛇妖,而在这之后她再也没有收到消息。 铜钱化成烟绕着邬极转了一圈又急速往外飞去,邬极跟着烟从后门走出去,烟围着客栈转了半圈又带着邬极沿着街巷一直往西走,最终在西城门砰得一下散开了。 邬极抬头往上看,城门口升起一道蓝色的结界包裹着城镇,铜板撞到的地方符文若影若现,蓝色的结界冲天看不到头。 这天元镇五府坐镇、商贸来往,竟还设了这样厉害的结界。 铜板受到冲击掉落,邬极刚要捡起铜板,一只手比她更快。 一个黑瘦少年捡起铜板,得意地看着邬极道:“我先捡到,这铜板是我的了。” 邬极看着这位手握金扇锦衣华服,一派豪奢的无礼少年,伸手索要:“公子,这是我的铜板。”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黑瘦公子哥轻蔑打量寒酸、风尘仆仆的邬极,用扇点着她嘲讽道:“看姑娘这副模样也不像能用得起五星钱的人。” “我观公子这副根骨。”邬极上下打量黑瘦公子哥,回讽道:“啧啧啧,一脸死相也不像是有机会用得上五帝钱的人。”。 “你!”侍从拉了脸,就要上前动手教训嘲讽他家公子的邬极。 黑瘦公子哥拦下侍从,合上折扇好奇地看着邬极问:“你能观相?莫非你是术士?” 邬极再次摊开手往前伸,挑眉看着他。 黑瘦少年摸了摸鼻子,乖乖将铜板放在她的手中。邬极却不再多话拿了铜板转身就走,黑瘦公子哥赶忙跟上她。 “女侠,哦不,大师姑娘,您是天师府门下的人吗?”黑瘦公子边走边殷勤地为邬极扇风。 “不是。” 黑瘦少年顿了顿,契而不舍地追问:“姑娘是今年应考天师府的修士?” “不是。” “莫非姑娘是某位术师的弟子?” “非也。” 黑瘦少年停下黑脸看着邬极,邬极走几步发现没风了,停下奇怪的看后过去。 “你耍我?!”黑瘦少年气得大吼。 “谁耍你了?”邬极看着生气的少年,满脸莫名其妙。 “你既不是天师府的人,又不是应考的修士,也没入术道的门。你,你欺骗我的感情!”黑瘦公子哥想到自己刚刚殷勤低三下四的样子,就快气厥过去。 “我即没说我是天师府的人,也没说我是术士。”邬极翻个白眼,鄙夷道:“是你一厢情愿,谁骗你的感情了。” “你把我铜板还我。”黑瘦少年气急了抓住邬极的袖子,就要上手强夺。 邬极一把将他推个踉跄。 “滚。” “少爷,你没事吧。”侍从扶住黑瘦少年,惊怒不已看着邬极斥责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手打我家少爷!” 侍从将黑瘦少年护在身后剑指邬极,从剑拔出这侍从就像变了一个人,竟是个剑修。 “你少爷抢我的铜板,难道还要我做鹌鹑?” “我先捡到就是我的!”黑瘦少年从侍从身后伸出头,愤怒瞪着邬极。 邬极懒得再废话,不甘示弱将五星钱甩向二人,侍从将剑横立身前抵挡,却没想到这五星钱重如千钧,将他们生生压制。 铜板横悬半空飞快轮转,火花四溅将剑割成两段。 侍从抱着黑瘦少年急忙后退在地上滚了一圈,邬极却不罢休誓要给他们一个教训,紧跟着双手变换阵法,掌心的五星八卦阵转得人眼花缭乱。 五星钱眨眼间分身,三枚铜板再次进攻二人,侍从抱着他家少爷,东躲西跳十分狼狈。 而黑瘦少爷脸、手臂、腰被划了个稀烂,侍从分出心神帮他抵挡邬极就故意用另一枚铜板专攻他下三路,将二人耍了个团团转。 黑瘦少年七手八脚累得半死,又被划得快要光屁股。他捂着屁股认错:“大侠、我错了。你快饶了我吧。” “我真的错了,我给你钱,我是崔家独子,我有很多很多钱。我没骗你。” 邬极收回铜板,欣赏刚上任的叫花子二人组。 “这次就给你个教训。以后再看到你强取豪夺,就给你腿打断。”邬极威胁完纨绔子弟少爷,继续对那名侍从道:“你身为修士却听从一个纨绔子弟差遣,助纣为虐。我劝你好自为之。” 黑瘦少年望着邬极离开的背影面露惊艳,他戳了戳侍从低声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少爷,这姑娘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不合适。”侍从劝着像做贼一样探头探脑跟踪的主子。 “怎么不合适,比你厉害就合适!”黑瘦少年反驳,回头看着侍从道:“你想回自己回,我爹说姑娘面越冷心越热。只要我用金银财宝好好伺候她,她肯定愿意收我为徒。” “少爷。”侍从皱眉并不赞同,但一心跟踪的少爷明显不想听他废话。 “闭嘴。” “是。” 邬极找到太虚钱米店,店内坐着个年轻的子弟。邬极一进门,他就热情地向她热情兜售各类法器。 邬极问了一下价格,比汝阳城贵上两倍,就连汝阳城滞销最普通的祝符,买一件法器必也得须搭配一张。无奸不商阿。 邬极拿了一份舆图,问守店的弟子最近有没有闲散修士能接取的任务。弟子赶紧拿出几个册子都塞给邬极,去招待刚进店的顾客。 “这些都是,最近来店里接任务的人少了一半,万事府每天都发一张金榜,给的悬赏金很高。修士们每天天不亮就去蹲。” 邬极翻看册子找到签到薄,弟子们出任务都会在当地的太虚钱米店补给,册子上会记录补给人员和事由。她找到三个月前的记录,当月不仅阿兄的补给,甚至根本没有汝阳城来的人。任务册上接取蛇妖任务的人也是天元镇万事府的弟子。 “邬极!” 邬极回头去看,梅花镖直冲面门,她闪身躲开看向来人。 嘿,老熟人来了。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出自《增广贤文》的民间谚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