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留风尘》 第1章 chapter1祭海 巫山顶部常年积雪,入目白茫茫一片。 顾随怜端坐其中,面前的石桌上烹着热茶,飘落的雪近不得身,见到来人,嗓音平淡:“来了,坐。” 长新辞上前作揖“师父。” 顾随怜应声。 长新辞顺势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看着杯中荡起涟漪的水波很快散去热意,随手放下,没忍住重新挂上了不着调的模样“老头儿,这山这么大,你就非得在这儿喝茶?” 被喊老头的人其实看着并不老,玉簪白袍,墨发半束,像是人间不食烟火的翩翩贵公子,只是这人冷淡无趣,才被长新辞取了个称呼,时间久了,顾随怜都被他气的跳脚。 世间敢这么和他说话的只有长新辞一个,他对这没大没小的话语早已习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解释道“静心。” 长新辞毫不意外这副说辞,没再说话。 顾随怜见他没有想问的,于是开了口“此次叫你前来,是想让你下山。” “下山?” 长新辞眉头轻挑:“为何?” 顾随怜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入世。” “入世?”长新辞重复一遍,嗤笑出声:“之前不还说我要敢偷跑下山就打断我腿吗?” 顾随怜道:“你刚刚步入金丹期,下山,我放心些。” “你虽才十六岁就修炼至此,值得称赞,但你师兄师姐哪个不是化神期?和他们比多多少少说不过去,这次也不过是想让你历练一番,感受世间情爱,悟些道理罢了。” 长新辞“……” 长新辞面上笑吟吟,说出的话却气死人:“师兄师姐哪个不大我几百岁,比不过不是应该的?他们要是需要我保护,这不就显得师父很没用吗?” 顾随怜睨了一眼,眉头直跳,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朝他扔去。 长新辞侧身躲过,嘴上说个不停:“老头儿,我这都是实话实说,别气啊,这要传出去了多不好。” 顾随怜气笑了,细长的手指点在桌面上,轻声细语的吐出残酷的话:“本来想着你一人遇到危险有柄剑也好,可助你脱身,现在看来,你伶牙俐齿的,哪里还需要什么武器?想必只需三言两语就能将人吓跑。” “……” 闻言,长新辞有些可惜的叹了一声,语气幽怨:“师父,您瞧您,怎么有事不早点说,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也好有个准备。” 顾随怜的声音凉飕飕的:“晚了,趁早下山。” 长新辞动作恭敬的给顾随怜倒了杯茶,见人接过,喝了一口,他倒退几步,挥挥手往山下走去。 山巅恢复冷清,顾随怜看着小徒弟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雪色中。 长新辞唇角微勾,抛了抛手中的储物袋。 里面都是些丹药、符纸和些其他杂物,他从里面翻出一根玉笛,对着阳光观察成色。 通体雪白,尾处挂了根同色穗子,摸上去触感温润,一看就是上好的和田玉,长新辞将笛子别在腰间,乐了。 他随不会乐器,但会耍剑,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这才拖到现在都没武器,为了有能力自保,他都快成杂修了。 如今从顾随怜那拿来的玉笛弥补了空缺,只是短了点。 长新辞掐了个诀,笛子变化成了一柄扇子,扇面的镂空雕刻复杂精致,漂亮极了,扇起来……没风。 长新辞“……” 将东西收好,回到住处已是申时,长新辞推门进来,一团雪白的毛球直直扑向他,伸手接住一片柔软,揉了揉九尾狐的头,让它跳到自己肩上:“小白,走了。” …… 巫山坐落于修真界和人间的交界处,鲜少有人来。 对修真界来说,这里是圣地也是禁地,因为顾随怜在这儿。 对人间来说,这里是常年下雾,是座长满银杏的荒山,上去就会迷路,一般人会绕出来,执迷不悟的则是死在这里。 去了人间,就不得让人发现修仙者的身份,修仙者也不得随便插手人事因果。 这条规矩是仙盟定下的,各大门派都得遵守,不守规矩的,坟头草都不知道长到几米高了。 一人一狐站在岔路口待了半晌。 修真界和凡间统称为下仙界,下仙界的人间,凡间有,修真界也有,不同的是一个归皇室,一个归宗门。 思考不过片刻,长新辞就决定先去逛逛修真界的人间。 离这最近的宗门也有千里,甩了几张传送符来到天凌宗统辖的一处偏僻地带。 镇子上人来人往,吆喝声络绎不绝,长新辞从巷子里走出,脚下的路像是才修缮没多久。 看着眼前的景象,长新辞挑眉。 变化这么大。 他记得一年前来的时候,可和现在差远了。 顺着石路走,一路上不少村民抬着牛车往一处路口赶,长新辞带着好奇远远跟在队伍后面,一直到村口,他换了一副装扮,装作迷路来到此处。 等人都进了村,长新辞一脸茫然的来问路,拉住一位面容和善的老人:“老人家,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这么多的牛车?” 老人将车子交给另一个中年男人,用挂在脖子上的布巾察干头上的汗水,抬头看向他。 长新辞注意到老人布满皱纹的脸,瞳孔黑漆漆的,眼白布满血丝,十分诡异。 老人暗中打量他的装扮,热情招呼道:“为了七天后的祭海做准备。” “祭海?”长新辞微愣,下意识开口:“海神娶妻?” 老人笑了,解释道:“这是封建迷信,信不得。” “我们是准备些吃食,用船装满,把船推到海里,祈求来年丰收。” 长新辞问:“海神灵吗?” “灵啊,我们村现在的生活那是越过越好。” “我能留下来看看吗?”长新辞一副天真好奇的模样。 老人点头:“那你可来对时候了,祭海仪式可是三年才举办一次,今年来看的人尤其多。” 长新辞若有所思“还有其他人?” “嗯,他们借住在村子里。” 长新辞跟着老人去了他家,将人安顿好,老人临走前嘱咐“外乡人借住在村子里需要帮忙干活,不能随便走动。” 长新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有和他一样来看祭海的人? 长新辞哼笑一声,明显不信。 这村什么时候靠海了?他怎么不知道。 这里虽然偏,但是馄饨有名,长新辞跟着宋景之来过一次。 白狐从袖口钻出,跳上肩,蹭着长新辞的脸,后者没管它,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 冷硬的床板上铺着大红囍被,被褥上的花纹做工细致,颜色艳的能滴血,掀开被子,里面的颜色比外面还深,红的发黑。 地上的尘土有一小块黏湿聚集,散着恶臭。 长新辞扯了下嘴角。 故意的? 就在这时,有人来了。 长新辞听着凌乱的脚步声,猜测在四人左右,他还处在床边位置,摸过被子手染上殷红。 来者毫不客气的推门进来,声音跳脱:“师兄!师兄!我们来找你啦!!” 声音在见到屋内的人后戛然而止,苏虞视线状似无意的落在长新辞手上,又看了遍屋子,确认只有他一个人后,一脸愤怒:“我师兄呢?是你杀了他对不对?!” 声线颤抖,带着哭腔,说着就要站不稳,摇摇欲坠,往后倒去。 后面的人接住她,附和着苏虞:“是你杀了我师弟?!” 闻言,江云落绕过两人,走进屋子,看着长新辞,眉头微皱,对着身侧两人道:“不得无理。” 季许是最后一个进屋的,没说话,但怀疑的眼神从始至终落在长新辞身上。 长新辞语气玩味:“天凌宗的弟子就是这般教养?真是令在下大开眼界啊。” 他神色散漫,话却是对苏虞说的。 苏虞咬着唇,一副受辱的模样,声音委屈:“分明是你……杀了…我师兄在先。” 长新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轻飘飘的,嗓音含笑:“你可瞧见我动手了?” “我……我……” 苏虞半天说不出话,长新辞的眼神高高在上,不含任何情绪,苏虞有些怨毒的想把这人眼睛挖出来,他凭什么这样看自己。 扶着她的江云野不悦道:“我师妹年纪尚小,何必与她斤斤计较。” 长新辞面上笑容不变,声音淡漠:“血口喷人便是正派作风?” 见几人还要吵,江云落出声制止:“行了,都别吵了。” 长新辞收回暗中打量的视线。 这行人没有刻意收敛自己修士的身份,两个筑基,一个金丹,一个元婴。 早在看到腰间玉佩的那一刻,长新辞就知道江云落和江云野一个是天凌宗掌门之女,一个是掌门之子。 看来这位就是风头正盛的小师妹了,只是…… 长新辞看向苏虞的那一眼像是透过灵魂将人看穿。 苏虞心里咯噔一下,没由来的心慌,连忙呼叫系统“系统,这人是谁?” “滴——” “剧情npc——滋滋——无关人物——滋滋——” “叮——本次任务:杀了…长…杀了江云野” 苏虞有一瞬不可置信,让她杀了谁——江云野? 她没忍住质问系统:“你没弄错?!” 系统的声音冷酷无情。 “系统会根据任务完成度来干扰npc自助意识,帮助宿主完成任务” 江云野这个舔狗她想留着,但系统任务,她不想违背。 “检测到宿主已接受,任务时长:七天” “呲呲——” 像是接触不良,系统下线了,任凭苏虞怎么叫都不再回应。 苏虞望向长新辞的时候,那人正低头仔细瞧着被褥。 柔顺的发丝被两支别在同侧簪子松松垮垮的挽着,一支玉簪,一支银簪,余下的青丝散在肩头,皮肤白皙,指节修长分明,腰间挂着笛子,怀里抱着一只白狐,水蓝色的袍子衬的人有几分羸弱。 长相昳丽,连她都比不上,不过……离死不远了,苏虞恶毒的想。 江云落走上前,察看被褥,发现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碰了囍被,手指便会染上颜色。 不对,想法很快否认。 她的指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第2章 chapter2祭海 长新辞收回视线,笑意浅浅:“如何?可是我动的手?” “……” 江云落深吸一口气,不想理会他。 季许出来打圆场:“误会一场,此处古怪,不如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 长新辞没说话,他就自报家门:“在下天凌宗季许,这几位是我师弟师妹,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长新辞从善如流:“一介散修,不必在意。” 季许有些不自在:“这…告知姓名…也好有个称呼。” 长新辞不解,笑问:“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师弟师妹?” “你——”江云野沉不住气,刚想说什么,就被江云落一记眼刀扼制在喉间。 江云落自知理亏,率先开口:“天凌宗大师姐江云落。” 见此,剩下两人只好开口。 “天凌宗小师妹苏虞。” “天凌宗江云野。” 长新辞点头,漫不经心报上家门:“谢祈年。” 他神色自然,丝毫没有报假名的心虚。 江云落眉头轻挑:“这名字听着似曾相识,莫不是假的?” 长新辞面上不显:“说笑了,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不知有多少,想必是记错了。” 江云落目光怀疑,不知道信没信。 季许正了正神色,打断两人,认真道:“不知你来此处有和目的,为何我师弟不见了?” 长新辞也不藏着掖着:“路过,好奇祭海仪式就留下来了。” “一位老者让我住在此处,我进来没多久,你们就来了,并不知你师弟行踪。” “你们为何来此?”长新辞反问。 “这……”季许还在犹豫,江云落直接说了:“宗门任务。” 苏虞带着哭腔:“是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师兄换房间的,如果不是我……师兄就不会……不会不见了……” 江云野见她落泪,开始口不择言:“是他命不好……小师妹…是他自己命不好…别哭了…” “江云野!你在说什么胡话!!”江云落冷声呵斥,从苏虞拜进宗门起,她就不喜她,江云野见了她更是像着了魔,什么话都往外说。 长新辞热闹看够了,揉了揉白狐下颚,朝门口走去。 酉时,不少人家生火做饭。 长新辞上了高处,往身上贴了张隐匿气息的符纸,确保没人会注意到自己,指尖从手腕扯出透明细长的银丝,灵活操控着木偶人。 在镇上他就觉得不对,现在进了村子,这种感觉更强烈。 “小白。”长新辞唤了一声,白狐从他肩头跳下,化成**岁的孩童模样。 孩童声音稚嫩,有点不情愿的撇撇嘴:“哥哥又使唤我。” 长新辞眼神都没给一个:“乖,听话,结束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真的?”喜悦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 “真的。”长新辞说:“扮做我的模样去和他们玩一玩。” 小白和长新辞一同长大,不看这人都知道这人做什么事该是什么神情,而且,它是神兽,只要他想,被发现了,也没人打的过他。 小白闪了身形,只留长新辞坐在树上,片刻后,他腾出一只手枕着头,闭着眼睛,百无聊赖的以木偶人的视角睁开。 比起操控人,用看不见的“木偶”得到想要的,他更喜欢操控“自己”。 何况他没好好练习,没到能控制人的地步。 丑陋无比的人偶身形矫健的避开人,进入祠堂,攀上柱子,爬上房梁,静静看着底下的一切。 祠堂正殿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人,絮絮叨叨的,长新辞听不清在说什么,偏殿,分成了两群,一群围着包包子,一群挑选新鲜瓜果,看不出什么毛病。 就在长新辞感到无趣,准备换一个地方时,跪在蒲团上的人站起来,走向偏殿,往里侧的供桌上插了七柱香:“神说,来了七个外乡人。” 话落,长新辞一动不动的缩在房梁角落,瞳孔微缩,有些惊诧。 神? 这些香燃烧的速度不同,有一束刚插上直接燃到底了。 …… 昆仑山的结界裂了一块小口,雀鸟顺着缝隙进来,直直飞向最高的殿宇,落到白玉桌上,案前,瞌着眸子的人睁开眼睛,那双无波无澜的瞳仁对上雀鸟探究的视线。 雀鸟飞到跟前,吐出嘴里含着的信纸,拍拍翅膀飞走了。 结界重新愈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 江云落躺上床,绣着囍字的被褥望得头晕,在躺了不知多久,快要睡着之际,鼻尖的香味浓郁,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身上的被子变得沉重,逐渐收紧。 空气越来越稀薄,脸色涨红,勒的人喘不上气,季许见她情况不对,慌忙把被褥扯过,摔在地上,片刻后,江云落视线恢复清明,偏头难受的咳了几声。 被子有问题,可大白天的,怎么会有人想睡觉呢? 江云落直觉是苏虞的原故,扭头就见她还在哭哭啼啼,江云野好声安慰着。 江云落用力闭上眼,深深吸气,不去看他们。 季许担忧的注视着江云落,见人没事,才舒出一口气。 而“长新辞”全程靠墙,低垂着头,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一看就知道靠不住。 “……” 不等众人思考太多,先前带长新辞来的老人折返回来。 老人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数了人数,笑眯眯的:“时候不早了,你们都是客人,先去吃饭,明天好有力气干活。” 江云落理理衣袍,最先跟在老人身后出去,苏虞眼眶哭的红红的,心里有了打算。 一桌上,几人心怀鬼胎,“长新辞”像感觉不到一样,还有心情和老人搭话。 苏虞有点鄙夷,怀疑的念头散的差不多了。 长新辞这边,底下的交流还在继续,他却没心情在听下去,有人发现自己了,房梁死角,赫然有条吐着信子的黑蛇。 后背的凉意化为实质,黑蛇猛地朝他袭来,木偶人急着闪躲,不可避免的发出轻微响声。 祠堂很安静,每个人都一板一眼做着自己的事,长新辞发出的闷响不可避免的让人听去。 没办法。 长新辞咬牙,双手操控银丝,扫视周围,迅速跳到高处,黑蛇紧追不舍,他的指尖动了动,木偶人失去生机,眨眼间就悬在空中。 黑蛇停顿一瞬,对突然消失的猎物有些疑惑,趁着愣神,木偶猛地砸在黑蛇身上,在触碰到冰凉蛇身的那一刻,长新辞掌握主动权,短小的手心聚着灵力,甩出一掌。 “啪”的一声。 蛇摔在地上,身上沾满灰尘,一动不动。 “村长…这…” 被叫做村长的人反应很大,双手激动颤抖:“还不快去收拾!这是对神明的大不敬啊!!你想要神降下天罚吗?!!” “是……是…” “……” 长新辞没作停留,意识回归本体,银丝松开手脚,木偶人安静躺在梁柱上。 刚刚那一掌,使了点灵力,插香的时候他察觉到村长的修为应该不低,长新辞能肯定他一定发现了自己。 那么为什么装不知道? 掩下情绪,长新辞趁着夜色往所谓的海边走去。 海边聚了不少村名,砍好的木头堆叠整齐,分成了四摞,看样子是要建四艘船。 长新辞等了一个时辰,才有人陆陆续续的散去,等人全走光了,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出来。 此刻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明月高悬,群星闪烁,微风拂过海面,吹的人心都静了几分。 长新辞观察着脚下,地面的沙子都是真的,靠近海面,浪花一朵朵的涌向他,他低垂着眉眼,往海里走,感受着海水漫过脚踝,漫过膝盖,再到腰间…… 闭着的眼睛,在海水漫到脖颈处,猛然睁开,再往下,就是刺骨的冷,冷到失去知觉…… 长新辞往岸上走,拧着湿漉漉的头发,掐了个诀,换了套白袍。 顾随怜在他出生的那天,找上门收他为徒,长新辞天生白发,为了避免麻烦,下山时,顾随怜特地打了两根簪子帮他遮住颜色,这才让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而这两根簪子也正对应阴阳。 上岸后,确定周围没人,长新辞才慢腾腾往回走,直觉告诉他,村子的秘密在“海”里。 …… 回到住处,天凌宗的那行人已经走了,见他回来,小白变回狐狸,扑进他怀里,长新辞安抚性的拍拍它。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阴森暗湿,比起人住的地方,更像是给死人的。 长新辞靠着墙,没有任何动作。 天凌宗的弟子嘴上说着结伴而行,但明知房间有问题,还留给他…… 带笑的眸子在夜色中又弯了弯,之前下山不是和师兄师姐就是和师父一起,这次自己一个人,原先还怕无趣,现在看来还真是有趣极了。 “小白。”长新辞咕哝道:“我们得先死一下了。” 小白的狐尾扫过他的脸,似在回应。 长新辞从袖子里摸出一瓶瓷罐,将里面的粉撒在床边,接触地面的粉迅速燃烧化成灰烬,随后让小白把自己的手咬破,将血滴到地上,掌心不断有血珠冒出,他等了一会儿,让血聚满掌心,在床柱上留下血印,营造出自己做了防范却还是中招的假象。 他没想故意算计几人,就这点小伎俩他三岁就能辩出真假,但对他们足够了,苏虞不会让他失望的。 来时穿过一片树林,长新辞匿了气息,出了村子,在林子里绕了几圈,最终都回到村口,无奈之下,只好将就坐在一块石头上打坐,调整气息。 他刚结丹没多久就被赶下山,体内气息时常紊乱,横冲直撞,这会儿难受的想一剑给自己送走。 长新辞深吸一口气,压了半天都没压下去,胸口起伏不定,温热涌上喉间,呼吸粗重,带着体温的鲜血溢出嘴角,滴在衣襟上,晕出梅红。 拇指擦过唇角,长新辞有些嫌弃,有记忆来,修炼一直不顺。 他长叹一声,塞了颗丹药,重新运气。 第3章 chapter3祭海 小白在他怀里睡着了,长新辞全身疼,骨头像是散架了,因此没注意到靠着的枯树上方有只鸟一直盯着他。 天空破晓,青鸟飞向云端,昆仑山主殿倒映的景象就此消散。 长新辞结束打坐,有些恍惚,险些分不清今昔何年,踉跄站起,身上残留着血腥味,掐了个净身诀,开始练剑。 在山上,顾随怜说什么都不肯给他一把称手的剑,非得说剑要自己找,师兄师姐都有,他也想要,后来拗不过,给了把桃木剑。 随着动作,玉笛划过半空,腕间翻转,带起阵阵风声,衣袍摆动,猎猎作响,身形快到残影,掌心一转,白玉长笛轰然击出,残枝枯叶翻卷而起,化作利刃袭向远处。 长新辞双手结印,凌空拍出,强大的灵力瞬间冲散利刃。 手中的玉笛开始不习惯,适应起来后也能和剑一样用的顺手,虽然不会一招制命,但那又如何,他敢说自己同期无敌。 身姿颀长的少年立在林间,眉目清秀,多情的眼睛添了几分轻挑。 玉笛上的穗子换成了铃铛,不同的是,不去晃动铃铛本身,它就不会响。 长新辞可不想去干苦力,他飞到树上,耸拉着眼皮,望着村庄的方向,神色冷淡。 既是宗门任务,自己就没必要多管闲事,他准备靠打坐静候第七天。 再次来到长新辞的房间,江云落发现没人,里面散发出难言的气味,她遮住口鼻,握紧腰上的鞭子,小心搜查。 苏虞瞥了一眼屋内,就急匆匆后退,生怕碰到什么脏东西。 谢祈年不见了。 死了最好。 她长的娇小,嘴甜,相貌不错,是宗门新收的小师妹,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果不是系统任务,根本不会出现在这。 季许没指望师弟师妹帮什么忙,和江云落一起找有用的线索。 谢祈年死了。 江云落若有所思,同一天死了一个筑基和金丹,这次任务不简单,背后应该…有人推动。 老人来叫他们用早膳,对少人并不奇怪,反非笑的愈发和善,给江云落一种下一秒嘴角就会咧到耳后的错觉。 她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跟着老人去干活。 小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石头上,气的不行,闻着气味,找到长新辞,朝着脸,猛地飞扑。 长新辞似有所感,一把掐住它带到怀里,睁开眼睛,幽幽叹息一声:“闹什么?” 小白浑身散着怨气,长新辞看了它好一会儿,没忍住轻笑出声:“没扔你,我刚上来,你就醒了。” 小白化成人,稚嫩的手上来就拽住长新辞的肩,用力晃了晃,长新辞屈腿靠坐在树干上,被他晃的身子不稳,险些摔下来。 长新辞侧身让他晃着,一个劲的道:“错了,错了,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快松手,要掉下去了——” 小白瞪眼看他:“你不仅扔下我跑了,还偷懒,师父说我们是下山历练的,不是游山玩水的——” 长新辞瞥了一眼,有些无语:“你是……哪边的……” “你不许偷懒……不许偷懒!”小白哪里听的进去,只是一个劲的晃他。 长新辞这下是真的头昏眼花,抱紧小白直接摔了下去,四肢狠狠砸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背传来钝痛,头上沁出冷汗,气的咬牙切齿 :“我们现在死了……死人是不会出现在活人面前的……” 这事……小白还真忘了,他就记得顾随怜反复叮嘱他的了。 心虚的从长新辞身上起来,伸手去拉他,后者嗤笑出声,闭眼睡觉,不理会他。 小白看他不起来,放弃挣扎,转而替他捏腿,企图减轻自己的罪行。 躺了不过片刻,长新辞按住小白的动作,轻声道:“有人来了。” 两人躲到石头后面,贴了藏匿气息的符纸来降低存在感。 昨日在祠堂见过的村长手上提着一个篮子,长新辞给小白使了个眼色,让他变回狐狸钻进袖子里躲好。 等人走远了,长新辞放轻脚步跟上,指尖夹着符箓。 村长走的匆忙,篮子上方盖着一块红布,长新辞不远不近的跟着,走到某处,他停住脚步,警惕观察四周。 长新辞闪到树后,等了一会儿,再去看时,村长已经不见了。 心脏跳的很快,长新辞蓦然转身。 没人。 指尖符箓自燃,手掌迅速结印拍向地面,罡风四起,他的周围没有活物。 村长消失了…… 再往前走,他绕回了村庄前。 长新辞走到藏身之处,抱臂靠坐在石头上,刚刚村长出现时,身上感觉不到有灵力,可昨天的压迫也不可能是假的,是谁操控了他?还是说不是同一人? …… 按照老人的话,这几天,他们需要把瓜果蔬菜洗干净,然后放到供桌前让香滋养,彰显对神明的敬意。 苏虞看着堆成山,到处都带泥的瓜果不乐意的撇撇嘴。 求救的信鸽已经放出,江云落不准备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没说话,从井里打了一桶水,蹲下身子,自顾自的洗净泥土。 这些泥并不好洗,缝隙角落的还要抠出来,一桶水没洗几个就全黑了。 季许想帮她换水,却被避开,他们之间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苏虞那边有江云野帮忙,一时间,他显得多余。 接到江云落放出的消息已是三天后,整个天凌宗乱做一团,掌门气的砸碎桌案上的杯盏,破口大骂:“废物!都是废物!!要是云野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江云落也别回来了!!趁早死在外面!!!” 大长老无奈安慰几句,要不是江云落和江云野是一前一后出生的,都要怀疑江云落是不是野种,哪有父亲这么咒自己女儿的,何况女儿比儿子优秀的不是一星半点,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宗门上下大气不敢喘,大长老带着众弟子一路往村子赶,不断祈求别出事。 长新辞来到村子的第六天,村民开始往船上装粮食,海滩上,四艘放的满满的船排列整齐,只待第七天。 长新辞远远看着,心中狐疑更盛,真的不是活人献祭? 话本子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子时。 海边挂起阴风,长新辞披了件黑色斗篷,与夜色融为一体。 一人先他一步,看身形大概是个女子,长新辞微怔,心说还有个聪明人。 他还以为天凌宗那群人都活够了呢。 江云落修为在他之上,何况也没想隐瞒,在她看过来时,长新辞适时走出。 “你果然没死。”江云落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长新辞尾音上扬,坦然承认:“是啊,让你感到遗憾了?” 江云落抱臂,手上提着鞭子,嗤笑出声,上下打量他:“如今世道混乱,像你这么弱的散修没有宗门庇护,根本活不久。” “你从头到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点儿都没孤身一人的自觉,想来……有不少法宝傍身才是,哪儿能死这么快。” 长新辞兴味盎然:“江大小姐也不差,这戏演的……我都以为认错了。” 江云落眼睛微眯,语气危险,手中的鞭子握得更紧了,长新辞但凡说错一句,两人就要打起来:“你知道的太多了。” “谁人不知,天凌宗为了一个毫无天赋可言的小师妹,举办收徒大典,其少宗主一心痴恋于她,扬言此生唯她一人。” “丢了这么大的人,我好奇去打听一番也知道不少。” 宗门丑事被人当面说出,饶是她也气的不行:“放肆!!” 下一秒,鞭子混着沙石刺破长空,尖锐粗糙的石子如万箭般砸向长新辞,毫无章法。 长新辞狼狈躲着,嘴上不停:“实话都不让说,你们这些大宗门难道还真想仅凭一己之力独霸天下不成,没记错的话,天凌宗在你父亲的带领下早就剩下空壳了。” “找死!!”江云落语气冷厉,像在看死人。 长新辞瞥了一眼,长笛挡了一击,与鞭子缠绕一起,手腕一转,玉笛脱手,直冲江云落面门。 此刻,江云落气的没多少理智,长新辞从袖中抽出符纸,以血为笔,闪到身后,一掌拍下,不做停留,迅速退离。 江云落瞳孔微缩,长鞭往回抽,一把拖住玉笛,“砰”的一声甩出。 他们差了一阶,江云落反应很快,即使长新辞没耽误,鞭尾还是打到他,上面的倒刺接触皮肤又拔出,在洁白的衣衫上留下长长的血痕,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长新辞不是什么好人,看江云落师弟师妹不爽很久了,这才故意激怒她,闹出动静。 虽然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但他目的达到了。 “小白!”长新辞大喊一声,接住长笛,脚下一点,侧身躲过长鞭。 小白身形变大,九尾伸长,直直刺向江云落,在她躲闪之际,喷出烈焰将她包围。 火红炽热的火蛇直冲天际,黑夜一瞬亮如白日,团团烈火自天而降随后熄灭,唯独剩下围着江云落的那团。 灼热让江云落进退不得,理智逐渐回笼,冷静下来:“你到底是何人?!” 对视几秒,长新辞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管好你师弟师妹,这天下可不是你们几大宗门的。” 世间苍生,万物有道。 若是自以为是,那还真是……愚不可及。 …… 长新辞走后没多久,江云落周边的烈火熄灭了。 余下的处境对她不利,村子里…来人了。 第4章 chapter4祭海 江云落意识到被人算计,已经来不及了。 星星点点的火把由远及近,村民面色苍白,江云落受了伤,没有反抗的被关了起来。 长新辞半死不活的躺在小白背上,抓着一只狐尾把玩,小白甩了几次,没甩开,任由他去了。 小白的真身比寻常狐狸大数倍不止,和长新辞呆久了,开始变懒,为了方便长新辞抱它,一直不现本体。 它现本体,也意味着长新辞……打不过,叫它来帮忙。 小白在屋瓦上穿梭,时不时回头看一下长新辞,生怕他死了,长新辞都怕他撞树上去。 长新辞的声音透着疲惫:“看路,要撞了。” “小伤,死不了。” 鞭子上含着毒,伤口火辣辣的疼,但他不悔。 长新辞腕骨一翻,指尖就挂了块天凌宗的玉牌,把玉牌扔进储物袋,爬起来,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他没管,轻轻拍了拍小白的头,翻身下去。 小白担忧的跟着他:“怎么样?” 长新辞席地而坐,拿出匕首递给他:“挖了。” 毒素腐蚀皮肉,晕出的血花还在扩散,晚点动手就该见到白骨了。 小白咬牙,握着刀的手细微颤抖,抵在伤口上,死活下不去手。 要不是怕疼,自己下不去,长新辞绝对会翻个白眼,嘲讽小白两句。 僵持不下间,长新辞沉默片刻,感受着皮肤上的凉意,一把握住小白的手,狠狠刺下。 他死咬着唇,冷汗滚落额头,顺着锁骨,滑进衣襟,失去血色的手缓缓松开,转而掐住掌心的肉,背上逐渐温热,眼前阵阵发黑。 小白双手沾满鲜血,瓷罐里的药粉混着血一起流下,止都止不住。 他拿着帕子轻轻擦拭,却被长新辞制止,示意他不要管,快点包扎。 小白抖着手站在一边将灵力渡给他,长新辞咳出喉间卡着的血,开始运气。 村子被人设了结界,实力远在他们之上,还有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个村子里的人可能……都死了,或者说……是镇子上的人都死了。 如今,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障眼法。 祭海仪式在第七天,船只数量是四,这分明是头七和“死”。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背后的人只要想,他们一个都走不出去。 “小白。”长新辞叫了一声:“收手吧,这里灵气有限,出去再说。” 小白听话住手,跪坐在长新辞边上,陪着他打坐。 江云落被关进祠堂的地下室,地下室没点灯,黑漆漆的,修士眼力好,但在这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干站着,鼻尖微动,闻到腐臭味。 把她关进来的村民一句话不说,单纯关着,没危险,江云落也不准备逃,就地坐下调整伤势,她实在不想回去面对几人。 别说长新辞看不惯她师弟师妹了,就连她也觉得奇怪,自从苏虞来了之后,江云野干出不少蠢事,跟被人夺舍一样,除了他,门派不少人都喜欢围着苏虞转。 江云落去了很久没回来,苏虞开始着急,怕自己死在这儿,季许守着他们,抱着剑一言不发。 “云野,师姐怎么还不回来。”苏虞的语气带着试探。 江云野一脸不耐烦:“谁知道跑哪去了,死外边最好。” 季许盯着柴火发呆,没反驳,只道:“别担心,她不会有事。” 苏虞心下不安,找系统搭话。 “系统,江云落为什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苏虞问道。 系统声音冷漠“请宿主走好剧情,完成任务,本次任务进行倒计时——” “剩余时间:28小时” 苏虞说不出话了,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脸和命了。 苏虞来自星际时代,每次穿的书都提前看过,对这些文字所描写出的人物没有感觉,带着一种掌握全局,知晓全部的自得感。 她伪装的好,几个世界都没翻车,于是,最初执行任务的小心谨慎变成了鄙夷不屑和自以为是。 这一夜江云落没回来,直到天蒙蒙亮,他们都被老人带到海边才见到她。 季许冲动上前,语气责怪:“你去哪了,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 “担心我没死在外面吗?”江云落语气嘲讽。 “你……”季许看了她半晌。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江云落神色不耐:“我怎么样,刻薄、尖酸?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一直都这样。” “你……” 季许还想说什么,江云落侧身径直走开。 岸上来了很多了,还有不少邻村的来看热闹,一眼望去,人头攒动,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这些人脸笑的十分僵硬,面色死白,像是故意的。 祭台上供着香火,不断有人上去跪拜。 仪式还没开始,看着还未碰水的船只,村长吆喝道:“有几位外乡人听说了祭海仪式,特地前来,这次启船就由他们来可好啊!” “好彰显我们的待客之道!!” 随着话落,激昂的鼓声响起,篝火点燃,火星四起,欢呼声响彻海边,每个人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仔细看,嘴角的弧度一致。 苏虞害怕的躲到江云野身后,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低着头遮住眼睛,看不清神色。 江云落不想跟三人牵扯太多,远远站在最边上。 一炷香过后,祭海仪式正式开始。 被选中的四人各推一只船入海,苏虞万般不愿也不得不妥协。 村长说:“海水漫过胸口才能松手,这寓意来年丰收。” 村长眼中异样情绪一闪而过,入了海,后悔也没用了。 起先,村名们帮他们将船推进海里,后面的水路要他们自己走,苏虞知道另外三人连自己都顾不上,也不装了,使尽全身力气推它。 在海水的推助下,她感觉没什么,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越往深处,水中的吸力越强烈,要把她拖下去。 苏虞推的船上装的是包子馒头这些面食,离开岸上,这些吃食开始渗出黑色液体。 等海水漫过腰部时,液体流入水中,晕染出颜色,苏虞这才发现这不是黑色,是红色,红的发黑…… 一股恶寒爬上脊椎骨,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是修真界,不是什么现代社会,在这里,她的生死最不值钱…… 长新辞隔老远注视着这边,不安感越来越浓烈。 岸上依旧喧闹,好不容易趁机混进人群,海里就出事了。 长新辞收起懒散,摸上腰间玉笛,棕色瞳仁冰冷淡漠,手指轻点,数着时间。 水中,江云落扭头望向岸上,明明没走出多久,却觉得恍惚,她松开手,低头看着不动的船,反手掀翻。 霎时间,海水剧烈滚动,海面涌起滔天巨浪,长新辞眼神一凌,不在犹豫,银丝在手上穿梭闪动,抵着拇指,伸手用力一扯,卡着村民的脖子瞬间绞杀。 村民的头咕咕落地滚了两圈,脸上带着笑,嘴角咧到耳后,站着的无头纸人动作整齐看向长新辞,一蹦一跳朝他走来。 “小白!!” 长新辞嫌恶的不想去看:“烧了。” 岸上,火光冲天,纸人身上燃着火也要围住他。 长新辞一掌轰开,站在火光中,和唯一活着的村长无声对视。 白皙的手指暗暗用力,手上青筋凸起,他的嗓音听不出情绪:“你要拦我?” 话落,长笛迎面劈下,村长没动,反而笑了,一把握住玉笛,干裂嘶哑的声音响起:“我不拦你。” 长新辞眉心一跳,下一秒,村长握着笛子的掌心运起灵力,威压死死摁住他,动弹不得。 猛地甩向海面,人还没落下,就被倏然而起的浪花牢牢桎梏,拖进海里。 海水淹过口腔,空气被剥夺,长新辞挣扎着,灌了好几口海水,给自己掐个诀,保证不会淹死。 眼前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长新辞觉得会有水鬼出来把自己掐死,然后这次下山直接成下葬。 等了一会儿,脚下踩到地面,在暗中摸索片刻,长新辞从储物袋子中翻出长明灯。 这灯是顾随怜做的,不会熄灭,说是会用到,让他带着。 灯只能照亮小片,长新辞走的很慢,海水逐渐刺骨,他像感觉不到一样,固执向前,直到脚下踢到东西。 长新辞顿住脚步,视线向下看去。 一节白骨横在跟前,骨头腐蚀的残缺不全,上面还有东西蠕动。 他面色不变,直接略过,只是步伐又放慢了些。 再往前,就全是完整的骨头架子,脚下地面埋着不知多少头骨,每一步都“咔嚓”作响,长新辞头一会儿见这样的场面。 可这深深白骨像走不到头。 高挑的白衣少年站在其中毫不突兀,怔愣一会儿,茫然转着,喃喃自语:“132具。” 又忽然想到什么,眼眸沉沉盯着某处,嗓音干涩:“出来。” “是你杀了他们。” 语气肯定。 半晌,有人回应了:“是啊,我杀了他们。” “不过——你说错了,加上你脚下的……共是143具。” 长新辞闭了闭眼,挣开时,村长出现在他身后。 明知打不过,可他想试一试。 第5章 chapter5祭海 村长的眼里闪过异样,有些困惑:“还不逃吗?” 长新辞突兀笑出声,声音很轻:“你都没死,我跑什么?” 不等反应,凌厉的掌风拍向村长,脚尖轻点,拉开距离。 村长面上挂着笑,没躲,胸口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垂在身侧的手只剩下骨头,长新辞没注意到那双轻微抖动的白骨,只是下一瞬,海水分开,寒气骤变,凝成实质。 他的手上是傀儡丝。 长新辞暗骂一声,尽力避开。 没记错的话,他学傀儡术的时候,顾随怜告诉他,放眼天下,只有他会。 所以他学的时候压根没上心。 老头儿还真是……一点都不靠谱。 透明丝线追着他不放,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下死手,长新辞一边避免碰到白骨,一边往深处跑。 把人引到深处,村长收手,他的皮肤在不断脱落,只有上半身是完好的。 他说:“你是我最完美的孩子。” “……” 脑子让水泡坏了? 长新辞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反问:“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意思。”村长说着,自顾自笑着。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笑够了,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他,缓缓道:“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怎么样,喜欢吗?” “……” 长新辞一个字说不出来。 最完美的孩子? 想孩子想疯了吧,他是独子。 这具身体支撑不了多久,村长走了几步,五指聚拢,白光自长新辞脚下而起,把人笼罩,传送阵启动了。 他走后不久,村长失去控制,没了生气,化作白骨。 汪洋大海在一息间成了泥地,船只成了棺材,瓜果吃食快速腐烂,化作一滩滩血肉模糊的肉泥,江云野等人没及时松手的都被吸进棺椁,用铁链死死锁住,和那团肉酱一起,深埋地下。 村庄的结界在此刻破了。 天光大亮。 江云落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狼藉,这是一座巨大的坟墓,这里的人无一幸免于难。 大长老和一众弟子急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和江云落把人挖出来。 是死是活暂且不知。 …… 长新辞眼前一黑,跪坐在地,被光圈包裹着,他恶心的想吐,身体不停颤抖。 耳边的声音久久不能散去:“神才会怜悯众生。” 神。 又是神。 长新辞厌恶的想。 莫须有的东西也配称神。 可笑至极。 这确实不是海神娶妻的封建仪式,这是活人献祭,是打着“神”的名义,献祭给……“神”的。 也就是说,他来村子的第一天,这里的人就遇难了。 祠堂里的香不是烧给“神”的,是一群纸人在祭奠自己。 村子后面发生什么,长新辞没兴趣知道。 村长将他送到了神殿。 踉跄站起身,低头打量周围,地上的阵法有些褪色,有些痕迹淡的看不见,入目的长廊望不到头,烛台上的蜡烛只剩半截。 长新辞抬手触摸墙上的壁画,触感冰凉,他退了几步,好看清全貌。 端坐在莲花台上的神,垂着眼,被圣光笼罩,眼中神情悲悯,左右两边立着的侍童提着的灯盏,散出柔和光晕。 云端之下,因干旱少雨,人间大乱,寸草不生,战争频发,人与野狗抢食,分食幼童,残肢荒尸遍地。 静坐高台的神静静凝视,眉心红痣鲜艳欲滴,依旧高风亮节,纤尘不染。 长新辞抬步向前,神色淡漠,顺着长廊走向,一一看去。 无一例外,画上的都是“神”。 两侧的不同在于,一侧的神生出了“情”,面对不公,袖手旁观,高高挂起。 神爱世人,可生出私心杂念的呢? 他不在公正,不在怜爱世人,眼中的悲悯化为假象。 长新辞麻木看着壁画上的一切,丹田的灵力所剩无几,再不出去就得和画上的人一样,死在这里。 往长笛注入灵力,随着破空声响起,虚空划开一道可供一人行走的通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手中玉笛的纹路变的清晰,颜色深了些许,逐渐接近白骨。 这笛子越用越上手,还有一种熟悉感,如果不是从顾随怜那拿来的,他都要怀疑这就是他的。 出去后,长新辞连甩两张千里传送符,要了间天字号,在一家客栈暂时住下,这里归仙盟管辖。 五日后,百年一届的仙盟弟子选拔就要开启。 各大宗门都会让门内天骄拿着宗门令牌,参加为期两月的比试,最终留下前六十名弟子进入仙盟。 除顾随怜外,仙盟的盟主是最强的。 长新辞没见过顾随怜动手,他猜测两人实力不分上下。 他记事起,顾随怜就隐居在巫山,师兄师姐说他们是误打误撞拜的师,在他们拜师之前,顾随怜就退出了纷争,住在山上。 长新辞捏着眉心的手顿住,愕然抬头,师兄师姐大他百岁,那顾随怜不就上千了? 几大宗门为了名声地位,明里暗里不知道斗了多少年,闻名修真界的怜清仙尊就这么无欲无求? 玉牌硌的手疼,回神时,小白风风火火的跑进来。 “哥哥!外面好热闹!!” 闻言,长新辞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急不慢的提起桌上的紫砂壶倒了盏茶,举着杯盏抵在唇边,慢悠悠饮了一口,才问:“多热闹,天塌了?” “哥哥!!” 小白气恼,立马上手,一把夺过杯子,拉着长新辞往外走。 楼下,十几个因为一间房间吵的不可开交,长新辞有些好笑:“就这?” “不是!不是!!”小白压低声音,指着桌上的盒子:“看那个。” “里面是什么?”长新辞问。 “音铃。” 长新辞挑眉:“你看见了。” 小白摇头:“他们说的。” 长新辞微笑:“哦,那就是假的,小孩子,就是好忽悠。” “传说,音铃响,万物沉。”小白有些不争气的看着长新辞:“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你也说了传说,谁知道是真是假。”长新辞说。 “偷过来,不就知道了。”小白撇撇嘴,不甚在意。 长新辞后退一步,语调含笑:“我可没教你这个。” “你干的也不少了,不差这一回。”小白的眼睛亮亮的,语气诚恳:“我想要。” “假的也要?” “好看,都要!!” “……” 长新辞静静望着木盒出神,无意识拨了下笛子上的铃铛,没响。 “先去看一眼,别拿。” 这十几人穿着各不相同,站队分明,能看出是两个门派的弟子。 仗着没人看见,长新辞在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咽下一颗丹药,站在楼梯口,调整情绪,让小白变回狐狸,跳下去。 众人被从天而降的狐狸吓了一跳,自动分成两边,视线落在白狐身上。 长新辞神色慌张的跑下楼梯,将它抱进怀里,带着歉意道:“抱歉,它受了惊吓,吓到诸位了。” 离的最近的弟子语气不善:“管好自己灵宠,别哪天让人炖了都不知道!” 话落,小白瞬间炸毛,尾巴全部直起,死死盯着说话的人。 长新辞伸手安抚着,白嫩的手指透着一股病态,适时虚弱的咳嗽几声:“抱歉,日后定会好生管教。” 那名弟子还想说什么,被人拦住,听语气,应该是带队。 “华薛。” 女生一身鹅黄长裙,黑长秀发用一支步摇固定,几缕碎发自然垂落,面容端庄温婉,语气不容置喙:“既是无心那便就罢了。” 说着,似是才注意到九尾狐,有些惊讶:“敢问……小公子手上抱着的狐狸从何来?” 九尾狐是上古神兽,不是没有,只是世上少见,这还是雾离第一次见到活的。 以雾离为首的众弟子都在暗中观察长新辞,后者装作没看见,声音很轻:“自幼便落下病根,身体一直不好,家中长辈心疼,于是费尽心力为我寻了这九尾狐用。” 九尾狐实力难以估量,可不是有钱就能寻到。 一句话,直接暗示自己出身修真世家,底蕴深厚。 雾离问:“敢问小公子春秋几何?” “……16” 长新辞身形清瘦,宽大的袖口绣着鎏金花纹,腰间垂着把玉雕折扇,扇子上挂的铃铛都是玉石雕刻而成,长发松松垮垮的挽着,透着股清贵,端的一副不谙世事的翩翩公子姿态,毫无攻击性。 他身上没有法器,也没有灵气。 雾离松懈下来,看着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掩住情绪,自然开口:“想必是我们的争吵吓到它了。” 长新辞摇头,似有不解:“不知你们在吵什么,可有帮的上忙的。” 雾离不想外人插手,拿起盒子,摆手拒绝。 长新辞佯装好奇,指着盒子:“可否将它卖与我?” 华薛一脸戒备挡在雾离跟前:“里面只是铃铛,没什么好看的。” 长新辞唇角微勾,依旧温温柔柔的笑着:“巧了,我家的狐狸尤为喜欢叮当作响的东西——想来,也是看见它才失去理智。” 华薛瞪着他,想到这人不是软柿子,白天憋出一句:“胡言乱语!!” 长新辞语气恶劣:“如此宝贝,我还就要夺人所爱了。” “你——”雾离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 另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弟子叫嚷着。 “公子有所不知,这铃铛可宝贝着呢!” “他们只想炫耀一番,而非贩卖,就别强人所难了吧。” 有人附和:“是啊,公子!算了吧!” “……” 长新辞轻哼笑出声,不等人反应,小白从怀里跳出,扑向木盒。 雾离瞳孔一缩,木盒掉在地上,“咔哒”一声,开了。 小白咬开盖子,只看了一眼,就盖上,连退几步,重新走向长新辞,用尾巴蹭他,温顺乖巧,不见刚刚的蛮横。 “……” 第6章 chapter6突破 这里是仙盟的地盘,他们刚来,雾离不想闹大,蹲下身子捡起盒子。 姝雪最先拔剑,就要刺向长新辞,被雾离拦住:“他年纪尚小,没必要和他计较。” “师姐!” 给华薛使眼色,让他把人按住,压低声音:“别忘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 长新辞意识到这群人将自己当成了游闲公子,不过也好。 他扔出一袋灵石,轻描淡写道:“多有得罪,这是赔礼。” 说着,不顾众人眼光如何,径直穿过人群。 客栈人不少,身后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姝雪气的差点拦不住:“他这什么态度?!!” “松手!别拦我!!” …… 出了门,长新辞一改柔弱,整个人懒洋洋的。 小白拉着长新辞的手,有点嫌弃:“你这招也太麻烦了,浪费了好久。” “学着点。”长新辞说:“小心仇家多。” 小白翻了个白眼:“都是同一张脸有什么用?” 长新辞反问:“你没有兄长,没有胞弟?” “……” 小白面上震惊,不可置信仰头看着长新辞,久久不能言语。 “傻子。” 长新辞弹了个脑瓜蹦,带着人进酒楼,要了雅间。 小白也不和他客气,什么贵要什么。 长新辞要了壶酒,斜倚着看他吃。 见状,小白一把拽住袖子,有些不确定:“你伤好了?” 长新辞勾唇说:“我都出来了,还能死了不成。” 小白的目光没离开桌子,闻言,毫不留恋松手,大口吃起来。 没人注意到,长新辞支撑身子的胳膊细微抖动着,藏在衣摆下的手背青筋凸起,指节用力到泛白。 出来后,长新辞一直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就算江云落的鞭子上有毒,可他已经处理过了,但后背密密麻麻像万千根针扎的疼痛在不断提醒他。 酒水灌进嘴里,长新辞疼的恍惚,没来得及下咽就匆匆灌入的酒液从嘴角溢出,喝的他都有点醉了。 小白察觉异常,只当是在山上呆久了,才会喝这么多。 地上装着美人醉的酒坛空了一坛又一坛,长新辞意识迷迷糊糊的,怀里抱着酒,支着脑袋睡了过去。 小白吃饱了,叫了两声长新辞,见没人回应,就自己动手找钱袋。 他在长新辞腰上摸索着,没找到,视线被玉笛吸引。 小白带着好奇,将它轻轻拽下,拿在手上把玩,触感很奇怪。 它没有和田玉该有的温润细腻,反而带着不正常的凉意,拿在手上像块冰,边角有些硌手。 小白把它放回原处,在十几个酒坛中间找到了钱袋,他小声嘀咕:“原来在这儿。” 拾起钱袋跑出去结账。 过了一盏茶时间,长新辞醒了,揉着头站起缓了一会儿。 等好受些,弯腰倒了盏茶,抬步移到窗边,朝外看去。 来参加这次选拔的宗门不少,街道上清一色的弟子服,长新辞大脑浑浑噩噩的,还没完全清醒。 背上的疼痛有所缓解,饮着茶,能明显感觉到强烈的灵力波动。 这些宗门为了进仙盟还真是煞费苦心,长新辞笑了,昆仑山这一带本身就灵力充沛,现在打开窗户随处可见的都是无婴期的强者。 只一眼,长新辞就注意到几个修炼圆满的,为了大比,迟迟不肯突破。 穿着深蓝色的弟子服,手上提着长剑,一脸正气中带着股清澈,给人一种很好糊弄的错觉。 这是……净云宗的弟子。 长新辞挑眉,他们也来凑热闹? 今年大比的彩头是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 是神器啊。 仙盟的正殿之下有座地宫,传闻,地宫中收着不少神器,凡被神器选中者可直接带走。 长新辞啧了一声,感叹:“家底丰厚。” 一想到自己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长新辞来了兴致,没准地宫有合适的呢? 参赛的修士只能是元婴期。 长新辞刚开始想装成天凌宗的弟子混进去,但想在有了更好的选择。 头顶的视线盯了太久,想不在意都难,白亦精准捕捉到长新辞的眼睛。 长新辞知道他,净云宗掌门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关门弟子。 白亦和他对视几秒,察觉到他是金丹期也没恶意,微微颔首,随即收回视线,带队穿过人群。 长新辞抛了抛手中的玉佩,像扔脏东西一样,甩向地上倒着的酒坛,翻身一跃,回了客栈。 他离元婴还差一截,短短几天要想提升那就不得不用丹药堆上去,这样做会比同阶段的修士弱,顾不了那么多,长新辞给小白留了张字条和几块上品灵石——勿念,四日后归 然后找了处可以经受住雷劫的山洞,设下结界,引气入体,专心打坐。 纯粹的灵力经过四肢百骸,疏通筋脉,聚集到一处,丹田吸纳天地灵气,逐渐孕育出婴孩形态。 大概过了三日,长新辞在丹药的加持下突破了。 “轰隆——” 雷声轰响,响彻云霄。 银色闪电闪烁着,径直劈向长新辞,无数道惊雷照亮混沌翻滚的云层,他躲了几次,紧接而来数道天雷,长新辞调动周身灵力抵挡。 天雷在即将降下时,像有了生命,缠绕在一起,化作粗壮的银蛇,刺眼的光亮裹挟着疾风迎面砸下。 结界上出现裂痕,痕迹迅速蔓延开来。 “咔哒”一声,碎了。 长新辞面无表情,重新抬手抵挡,在碰到蛇身的一刹那,熟悉感涌上心头,他们像是同源而出的水流,纠缠,交融。 天雷穿过身体,在恐惧、僵硬、疼痛过后,感官减弱,他的身体在被修复。 强风吹过面颊,长新辞闭上眼,笔挺挺的站着,衣袍猎猎作响,勾勒出细瘦的腰身。 两根簪子无声落地,万千银丝随风飘扬,天雷滚滚而下,风中身形单薄的人像是没有感觉。 天雷所过之处,焦炭漆黑,寸草不生,树都倒了几棵。 雷劫中央的人仿佛成了唯一亮色。 …… 雷声停了,长新辞好端端的站着。 他蹲下身子,捡起簪子,随手挽上,白发让黑色覆盖,不见踪迹。 这次的雷劫比上一次还要温和,甚至可以称上一句温柔。 长新辞仰头望天,眼中充满疑惑。 他衣角都没脏,还和老天是一家的不成? 不是说丹药堆上来的扛不住雷劫吗,这都不把他劈死? 心下怀疑的种子疯长,没时间顾上太多,就地坐下,调整体内暴乱的灵力。 以至于很久之后,窥见真相的那一天,长新辞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被骗的有多惨。 肩头落下一只雀鸟,长新辞伸手让它蹦到掌心,它的嘴里含了张字条,上面写着—— 已开,速归。 长新辞挑眉,将它放飞,手上玉笛转了一圈,划破空气,开了道传送阵。 小白在山下入口等长新辞,看到人,猛地扑上去,委屈瞥嘴:“你把我落下了。” 长新辞自知理亏,摸出糖块,塞进小白嘴里,捏了捏脸,语调散漫:“我的错,走了。” 山下弟子穿着各门派弟子服,泾渭分明,长新辞站在其中显得突兀,不少人看过来。 …… “师姐。”姝雪扯了扯雾离,扬了扬下巴:“他也来参加选拔?” 雾离没说话,华薛先插进来,语气嘲讽:“上赶着找死,有什么好在意的。” 雾离沉默片刻,走在最前头:“这是宗门弟子的选拔,他连修士都不是,估计是来玩的,世家子弟大多如此。” 姝雪眼中闪过不屑,没放心上。 白亦也注意到长新辞,惊讶他短短几天就突破金丹,步入元婴,随即想到什么,不赞同摇摇头。 长新辞不会在意其他人怎么看他,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众弟子陆陆续续登天梯。 为了考验毅力,这梯子只能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 长新辞看着通向云端望不到头的楼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面容有一瞬扭曲。 这是给人爬的?! 没到半路就成死人了吧。 他想起巫山也有这样的规矩。 穿过银杏林,才是巫山入口,从底下上去,共4372节台阶,顾随怜也不准他们动用灵力,长新辞因为这个很少走下山,他选择更直接的方式,直接从悬崖上跳下来,反正不会摔死。 仔细算下来,在山上呆了十多年,楼梯走了不超过十次。 现在,放在他眼前的路只有一条。 上山的人奇怪看他一眼,直到被师兄师姐训斥去,才收回目光。 人一下少了大半,小白猜到长新辞在想什么,晃了晃脑袋,戏谑道:“怎么不走了?” “……” 山脚下渐渐没人,长新辞是最后一个登梯的。 山峦叠嶂起伏,宛如盘踞在大地的巨龙,山间,雾气迷蒙,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周身萦绕着灵气。 高大翠绿的松柏斜长在悬崖上,空中仙鹤飞过时时不时叫喊一声,引人注目,长新辞心中感叹,仙盟财大气粗。 仙鹤都散养,也不怕让人偷了。 巫山从前也散养仙鹤,长新辞不懂事的时候炖了两只,后来都养在了山顶上,顾随怜眼皮子底下。 长新辞步伐并不慢,只是懒而已。 小白走不动了,让他抱,也只是笑着不说话,干脆利落的一把抱起。 小白的胳膊搭在长新辞脖颈上,看着被赶超的弟子,一个劲儿挥手。 “……” 第7章 chapter7见面 眼前的天梯依旧看不到头。 长新辞无视异样的眼光,无聊的数着自己走过的每一阶。 越往上,弟子越少。 半山腰的风吹的舒服,长新辞生出看风景的心思,还没来得及欣赏,一只手搭在了肩上。 长新辞顿住,转过脸,不动声色打量落后的白亦,手的主人是净云宗的弟子,面上挂着笑,尽量显得友善:“……公子,见你步履轻快,不知师从何处?为何孤身一人?” 白亦仔细听着,不想错过重要消息。 没有门派就敢来仙盟? 长新辞拖长调子,嗓音含笑,话是对白亦说的:“既是净云宗的弟子,那我们一会儿……还会再见,不必好奇此事。” 问话的弟子有些尴尬,长新辞颔首,继续朝着上面走去。 “师兄,这……”弟子欲言又止的看着白亦。 白亦摇头,深深看了眼离开的背影,淡声道:“先上去。” 等长新辞上来,空旷的场地上已经有了不少人,每个门派来的人数各不相同,但最多也就十人。 长新辞放下小白,遮掩住眸中情绪。 高台上的席位是给门派掌门和长老的,天色还早,上面空无一人。 仙盟弟子分散守在各处,看似无害,实则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守规矩者,格杀勿论。 大概过了一炷香,陆陆续续有人入座。 净云宗掌门是最后一个来的,手上提着酒,没个正形。 首位始终空着。 以长新辞现在的修为,想看清席位上人的容貌很难,入眼一片空白。 人多眼杂的情况下不好下手。 长新辞没想到出了山之后,想见自己师兄一面这么难。 宋景之与净云宗上一任掌门是旧友,两百年前人妖之间发生一场大战,上任掌门率领门下弟子冲在最前面,死伤惨重,全宗上下不足百人,大战结束后,天凌宗上任掌门找上净云宗。 中间不知道发生什么,两边打起来了,当时天下还没安定,自然无瑕顾及门派之间的恩怨。 净云宗上任掌门为了保护余下弟子和山下百姓,自曝内丹,临终前把净云宗托付给了宋景之。 宋景之成了净云宗的新掌门,在这之后,他提剑杀了天凌宗掌门,从此结下梁子。 长新辞还在想怎么跟宋景之要净云宗的令牌,混进去。 提着酒壶的手就搭了上来,不着调的打趣道:“小师弟怎么有空来凑热闹了?” 宋景之眉眼含情,眼尾自然上挑,没骨头似的靠着长新辞,红色衣袍上挂着一长串叮当响的铃铛,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 长新辞拐上山后,是师兄师姐一手带大的,性格上两边都沾点,好坏都有,拿过宋景之手上的酒壶,语气熟稔:“不及师兄半分,当了掌门还这么潇洒。” 宋景之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长新辞了,台上坐着分身,人就闪到了身后。 宋景之笑了:“赶出来了?” 长新辞:“是啊,来投奔师兄。” 对上一双认真思考的眼睛,宋景之习以为常的耸肩。 上次,长新辞投奔他,兴冲冲的说要给他做饭,结果净云宗少了一座山头,问就是一不小心一把火烧完了,来了个毁尸灭迹。 净云宗上下都穿掌门修炼走火入魔,疯了。 “说人话。”宋景之说。 “师兄——” 长新辞被不轻不重拍了两下,笑的十分乖巧:“我想混进净云宗参加选拔。” 闻言,宋景之皱着眉,扫了他一眼:“选拔正式开始前还有试炼,你还小,修为不够。” 长新辞自然的在宋景之身上找净云宗的令牌,解释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下山的。” “想清楚了。” 宋景之按住他作乱的手,静静说:“出事了,没人会护住你” 见长新辞点头,于是将东西递过去。 长新辞是他看着长大的,跟亲生的没什么区别。 他把长新辞带到白亦面前,介绍道:“白亦,出事了可以找他。” 白亦迅速扫了一眼高台,随即收回视线,沉静在自家师尊带着陌生人过来,两人举止亲密。 白亦身后的弟子也是一脸见鬼。 没想到看着年轻柔弱的人居然和自家掌门认识。 白亦硬着头皮询问:“师尊……他是……” “我师弟。”宋景之说。 “……” 长新辞笑的灿烂:“又见面了。” “原来是……师叔啊,没想到这么年轻。” 白亦说这话时,神色复杂,想了很多。 宋景之解释道:“他还未及冠。” “……” 百年一届的选拔并未限制年龄,近百年来,灵气愈发稀薄,修炼更加困难,百岁元婴就能称上一句天才,长新辞能抗住雷劫,强行突破,实力也不容小觑。 长新辞欣赏了变脸,没了逗弄的想法,转而问宋景之:“首位上的人不现身吗?” 仙盟的长老都来齐了,但首位还是空着。 宋景之拿回酒壶,喝了一口:“仙盟盟主的想法是我们能知道的?” “他现过身吗?”长新辞问。 “不知道,可能现过吧,反正我没见过。”宋景之说。 “……” 长新辞面无表情的挪开宋景之的胳膊,不想说话。 宋景之摸了把小白的头,小白变回原形跳到长新辞肩膀上,毛茸茸的尾巴一扫一扫的。 “小白跟你都学坏了。” 长新辞纠正:“这叫深得真传。” 就在这时,古老钟声响起,空灵悠长。 宋景之一愣:“时候到了。” 临走前再三嘱咐长新辞:“别把自己玩死了。” 长新辞白了一眼:“……” 白亦为首的众人:“……” 空地中心的空间扭曲一瞬,张开黑洞洞的洞口。 高台上,仙盟的长老介绍道:“进入秘境取得妖丹,排名前两百的弟子,方可获得参赛资格。” “门派弟子位置随机,秘境中发生的一切都会通过观影石投放,不可中途退出,两个时辰后结算,无异议者可先行一步。” 威严的声音通过传音石传入在场每一个耳中,长新辞听出话外音。 也就是说秘境中是可以杀人的。 这些弟子刚开始还会顾及脸面,有所收敛,但时间久了,杀人夺宝,自相残杀的场面可就层出不穷。 底下一片哗然,讨论声此起彼伏。 长新辞猜上一届没有这样的规矩。 那就是后加的。 长新辞暗自咋舌。 仙盟的彩头看似丰厚,但他们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结果是好是坏,是死是活,全靠赌。 有人犹豫不决,有人一马当先。 长新辞定睛一看,那人是江云落。 天凌宗就来了她一个,几天没见,脸色不好看。 想来过的不好。 长新辞指尖甩着净云宗的令牌,嘴上说着让小白先委屈一下,手上动作不停的把它揣进储物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的白亦直愣愣的。 长新辞拿着令牌,走上前,第二个进入秘境。 白亦连忙跟上,有了他们的带头,一群人不甘示弱的涌向秘境口。 …… 长新辞传送到的地方很安静,是一处山洞。 山洞外,下着雨。 小白从储物袋钻出来,跳到肩上,长新辞没反应,还处在诧异中。 秘境也会下雨吗? 这出秘境灵力虚幻出的世界。幻境,根本不存在天气。 他低着头在储物袋里翻了一遍,也没找到遮雨的。 小白粗壮的尾巴又长又蓬松,长新辞侧头看了一眼,忽然笑了。 抓住小白的九条尾巴遮在头上,虽然遮不住多少,但看到小白气的想打人,长新辞的眉眼扬了扬,笑的更开心了。 雨水沾湿了小白全身,湿哒哒的,长新辞也没好到哪,发丝紧紧贴着皮肤,小白咬了一口,被咬的人像没感觉,弯腰笑个不停,等逗弄够了,才准备打开结界,捏个净身诀,收拾一下自己。 然而,在他有所动作之前,雨水让一把倾斜的油纸伞挡住。 长新辞扭头看他,伞主人年龄和他相仿,是一个头发高高束起,眉目清冷的玄衣少年,气质矜贵,身上带了股若有若无的冷香,另一只手上拿着剑。 他长得好看,长新辞看的有些就,少年也在盯着他看。 小白的尾巴甩了甩,长新辞脸上溅到水珠,这才回神,眉头没尾说了句:“你真好看。” “……” 空气一时安静。 少年像是没想到他酝酿半天就为了夸他好看。 长新辞不准备解释,看他不说话,问了句:“你是……哑巴?” 少年动了动唇,声音和他一样冷:“你长的很像一个人?” 长新辞来了兴致,追问:“谁?” “仇人。” “……” 长新辞挑眉,评价道:“那你仇人挺多。” 他问:“你叫什么?” 少年道:“冬祈颂。” “你叫什么?” 长新辞弯唇一笑:“谢祈年。” 少年淡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看着他,平静陈述事实:“你说谎。” “……” 长新辞不以为意:“怎么说?” 冬祈颂的眼睛没什么情绪:“算的。” “你会算卦?”长新辞问。 冬祈颂“嗯”了一声,重复道:“名字。” “……长新辞。”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雨幕中撑着一把伞。 长新辞不习惯和生人靠的太近,道了谢,开了结界,捏了两道净身诀。 第8章 chapter8秘境 冬祈颂看着长新辞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跟着他。 长新辞摸不准他想干什么,冬祈颂身上没有和身份挂钩的东西,不知道是哪个门派弟子。 跟一路了,长新辞没忍住,顿住脚步:“你……” 冬祈颂先一步打断,语气自然:“迷路了。” “……啊?” 秘境……还能迷路? 长新辞觉得匪夷所思,不确定道:“那你……继续跟着……?” 冬祈颂奇怪看了他一眼,仿佛问长新辞在说什么胡话。 “……” 长新辞果断闭嘴,两人相伴无言。 秘境很大,但是妖却很少,长新辞走到现在了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的法子,让一群人追着一只妖跑吗? 长新辞想象一下那样的画面,简直不忍直视。 不过很快,一只低阶妖兽窜进眼帘,小白先一步动手,一口咬在了脖子上,温热的鲜血溅了一脸。 长新辞看着,指着心脏处:“先刨内丹。” 小白爪子上沾着血,叼着妖丹递给长新辞,后者接过,掌心贴上头,揉了两下:“干的不错,但你身上脏,别上我身。” 小白见怪不怪,昂首走在最前头。 出了这片地带,雨停了,空气混着泥土的味道,夹着血腥气,走到现在,还没碰到人。 冬祈颂捏紧手中的剑,垂眸看着小白:“它叫什么名字?” “小白。” 冬祈颂收回视线,语气平淡“九尾少见,还以为它的名字也一样。” 长新辞眉头轻挑,这是在说小白名字起的不好? 他解释道:“这是它自己选的。” 要么小黑,要么小白。 “嗖”的一声。 一把羽箭拦住小白去路,小白退了几步,紧接着,来人一次射出三发。 长新辞反应很快,冬祈颂比他更快一步,通体雪白的长剑出鞘,透出森寒,剑身兴奋颤抖,嗡鸣一声,带着凌厉的剑气猛然刺去。 来人跃到高处闪躲,握着弓再次射出,剑尖凝聚灵气,撕裂羽箭,那人瞳孔地震,倒映着恐惧。 “噗呲” 剑身穿过胸膛,裹挟强风,重新回到冬祈颂手中。 长新辞身后垂落的发丝被震得凌乱翻飞,他能明显察觉到身侧人的强大。 冬祈颂根本不可能是元婴期修士。 他没杀自己,说明想从他这儿得到什么,长新辞若有所思。 偷袭的人已经断了气。 冬祈颂的剑像有自己都意识,即使没有刻意操控,也能干脆利落了结目标。 他到底是谁? 长新辞没傻到现在问出来,下山短短半月,接二连三碰到怪人。 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来渡劫的。 冬祈颂见他一直没动,以为吓到了,沉默片刻:“……走吧,不是要找妖兽。” 两人无声对视,谁都没动。 冬祈颂的眼睛像要在长新辞脸上找出什么。 有一种他们早就认识的错觉。 长新辞最先别开眼,指着剑问:“它叫什么?” “无名。” 空气又是一片安静。 冬祈颂睫毛颤抖 ,不知想什么。 小白不懂他们怎么都不走了,跑的飞快。 长新辞跟了上去。 小白鼻子灵,带着两个人看了场热闹。 他们撞上了杀人夺宝,被抢的那人还是江云落。 这片林子草木茂盛,毒虫游荡其中,能把人引过来,大概是真的无路可走。 长新辞用扇子遮住脸,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不打算插手。 江云落受了伤,狼狈穿梭在树枝上,躲避身后人的追赶。 “把妖丹叫出来,这是我们先看中的。” 江云落一鞭子甩过去,语气冰凉:“你看中的就是你的?分明是我先下的手。” “你——不识好歹!!” 说话的人气炸了,指着江云落挥挥手,脸上尽是恶意:“把东西抢过来!” 身后两名弟子听话点头,拔剑冲了上去。 为首的人站在最高处,抛着妖丹把玩,嘴里吐出的话令人嫌恶:“江云落,你一个女人,早就被天凌宗抛弃了,还有什么好挣扎的,没看到吗?今天席位上坐着的人可没有天凌宗的,没记错的话,你们门派就来了你一个吧,这不是很明显想让你死在这吗?!” “可以你是个傻子,死到临头还看不出来。” 江云落避开一名弟子的公式,眼神锐利,袖中匕首顺着甩鞭子的动作,径直飞出。 树上的人侧身躲过,气愤道:“你们是废物吗?!!还不快把她杀了。” 长新辞眉头微皱,想不出这人是谁。 冬祈颂解释道:“他是明阳宗的少宗主,性子嚣张跋扈,没什么能力。” 长新辞看了眼纠缠不清的三人,笑了:“那他估计要活到头了,今天不死在江云落手上,就是其他人手上,反正走不出秘境。” 冬祈颂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你要杀他?” 长新辞眼角弯了弯:“打打杀杀多不好啊,况且,师父有令,禁止随便杀生。” 冬祈颂眼神奇怪:“你有师父?” 长新辞没说话,专心看着。 江云落开始还能抗住两边攻势,随着时间,逐渐不敌两个人,落了下风。 身上留下十几道剑伤,江云落性子张扬,就算要死在这里,也不可能让这几个牲畜如愿。 她的目光落在看戏的长新辞身上,和他对上视线,忍住冲动,喝道:“接着!!” 两颗妖丹落在手心,另外三人才注意到长新辞的存在。 明阳宗少主闪过不可置信,面容扭曲,指挥道:“杀了!把他们都给本少主杀了!!” 高个弟子将剑横在跟前,挡住鞭子,江云落像感觉不到疼,不要命了打。 另外一个矮些的弟子,接到眼神,咬牙,会聚灵力,劈向江云落。 江云落受下,痛苦出声,吐出一口血,浑身血淋淋的,指尖还在滴血,声音嘲讽:“要人保护的废物。” 高挑的身影挺拔不屈,就在她以为自己还倒在这里时,长新辞出手了。 秉着拿人手短,长新辞甩出手中扇子,白色的影子速度极快,从中间穿过,将剑身与鞭子分开,随后回到手中。 长新辞快步上前,接住坠落的人,往嘴里塞了几颗上好的丹药。 江云落伤的不轻,但命是保住了。 她真的很强,初次和长新辞打架收着力,这次使出全力,能和两个元婴修士一战,其实力可想而知。 “你是谁?!”明阳宗少宗主看着多出来的人,皱着眉,语气不善:“你也来找死?!” 长新辞淡淡一笑:“口气不小,不过,谁死还不好说。” 两名弟子是掌门派来保护少宗主的,出了事,谁都不好过,思及此,两人挡在少宗主身前。 玉笛像索命厉鬼,直冲命门。 风声四起,吹过林子,树叶簌簌作响,一只蚂蚱跳出草丛,发出轻微声响。 长新辞声音很轻很温柔,如情人般的低语:“喜欢在一起,那我就送你们团聚,如何?” 长笛没有攻击拦路的两人,反而从夹缝中穿过。 明阳宗少宗主等大眼睛,按住腹部汩汩而出的伤口,断断续续:“你……你竟敢……伤我,我爹……我爹…是…是不会放过……你的,快……快杀了他!” 长新辞避开两名弟子的攻势,嗓音轻飘飘的:“你娘上位必死了原配夫人,对她女儿赶尽杀绝,你以为你又能有什么好归宿呢?” “哈哈哈哈……” 明阳宗少宗主笑的癫狂,在场人震惊于陈年旧事的实情。 他问长新辞:“急着杀我,是她死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们母女就该死!!” “哈哈哈哈……” 长新辞静静听他笑,一脚踹在一名弟子胸口,身子后仰,闪开刀刃。 发丝划过半空,断落的黑发瞬间变白。 长新辞不合时宜地扯了扯嘴角,唇角微勾,眼神戏谑:“不——你说错了,她没死。” 笑声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长新辞:“不可能!!她不可能活着!!” “谁说的?”长新辞漫不经心开口:“她是我师姐,如今游历各地去了,怎么会死了呢?” “不……不可能——你说谎了对不对——对不对,娘说了,她不可能活着……” 长新辞低垂着眼,揭露事实:“原配夫人因为爱着他,甘愿将掌门之位让与你爹,你爹趁着她有了孩子,便与你娘勾搭在一起,转而将人杀害,掩藏真相。” 少宗主满脸不可置信:“你……胡言乱语。” 长新辞转着长笛:“我胡言乱语?你比师姐还大些许,当年不是你骗的我师姐,让她遭受疾苦?” “这笔账,她没时间算,可我有啊。” “你……你……” 少宗主憋了半天,说不出来一句,长新辞好心替他说了:“你想说你爹会杀了我?” 他认真思考片刻,转而摇头,神色可惜:“我先杀了你,算算时日,师姐游历该结束了——放心,你爹娘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了。” …… 场外,目睹了全程的掌门长老也是一脸震惊,频频投降明阳宗掌门。 明阳宗掌门黑着脸:“一派胡言!!他是哪个门派弟子?!!” 众人到也好好奇,纷纷用眼神询问。 宋景之懒洋洋支着脑袋,拿着酒杯,慢悠悠道:“他是我师弟。” 没有人知道宋景之师从何处,只知道他不好惹。 在场一片哗然,看向画面的眼神变了。 “你……” 明阳宗掌门语带威胁:“我儿子要是——” 话还没说完,就让宋景之打断:“我师妹快回来了,如果不是她说要亲自报仇,你觉得我血洗天凌宗的时侯,会不会顺带去趟明阳宗?” 画面中的身影缓缓倒下,跌落枝头,鲜血四溅,冬祈颂面无表情拦住长新辞,自己动手解决。 第9章 chapter9秘境 明阳宗掌门悲痛欲绝,想要和宋景之打一架。 宋景之慢条斯理品着酒,仙盟长老把人拦住,不容置喙:“仙盟主场,还请见谅。” 丧子之痛让他无法冷静,但仙盟的规矩不得不遵守,只好甩袖离开。 宋景之知道长新辞是故意的,眼中泛着笑意。 还有一场大戏在等着。 那年巫山下了场大雪,顾随怜叫来宋景之,问他:“长新辞脾性如何?” 他说:“心高气傲,不知收敛,涉世未深,心怀天下,不枉教诲。” 顾随怜听了,露出满意的笑。 他有意让长新辞养成这样的性子。 以至于后来知道天下宗门侵权霸世,为名利肆意妄为,与初心背道相驰时,长新辞神色认真的问宋景之:“苍生怎么办?” “什么?”宋景之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长新辞说:“如果有权有势之人为了名利不择手段,那无权无势之人又要如何活着?” 宋景之笑了,反问:“你当如何?” 长新辞声音稚嫩,带着天真:“为己谋生,杀出活路。” 宋景之又问:“那弱者该如何?你也要替他们谋生路?天下之大,如何能兼备所有?” 长新辞答不出来,宋景之说:“颠了世道,选择就在手上了。” “人各有命,你为他们着想,剩下的路要他们自己选。” 长新辞黑漆漆的瞳仁直直看着他,重重点头。 现在,长新辞长大了,见到世间的极恶苦楚,也都认为天下属于苍生。 宋景之晃了晃手中所剩无几的酒液,继续看着天幕。 这乱世早就乱透了,再乱一点又何妨,就像他说的,人各有命。 无名剑挂不住血珠,长新辞还处在怔愣中,人就全倒了。 他搜刮着妖丹,递给冬祈颂,后者没要。 长新辞没强求,自己收下。 “多谢出手相助。”虽然他不需要。 冬祈颂应下,凝视他给江云落包扎的动作,眼睛轻颤:“出去以后……我想请你喝酒?” 喝酒? 他们认识吗?上来就一起喝酒? 长新辞手上动作一瞬,眼中闪过异样,自然开口:“我请你好了。” 江云落咬着唇:“动作快点,想聊出去慢慢谈。” 长新辞落下结界:“时辰到了,就出去,别回天凌宗了。” 江云落侧首,不去看他。 长新辞没做停留,衣摆拂过跟前,带着苦涩。 他走了。 江云落看了很久,闭上眼打坐。 长新辞算算时间,在不抓紧,无缘参赛的人就是他了。 小白有点兴奋,看见妖兽就咬,冬祈颂和它较上劲,两人莫名其妙比上了,长新辞乐的清闲,还有心情看看秘境里有没有什么宝贝。 只是这份心情没持续多久,就让猛兽的嘶叫声打断。 声音从七层妖塔中传出,妖塔里的妖兽多,却也容易丧命。 妖塔年代久远,周围杂草丛生,塔身高大威严,散着寒意,漆黑厚重的石门附着蜘蛛网,还有爬虫来回移动。 长新辞伸出的手缩回,拿玉扇抵在门上,用灵力推开。 “轰——” 一声巨响,石门缓缓推开,灰尘扑面而来。 长新辞遮住口鼻,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但声音又是从这里传出的。 小白九条尾巴晃得欢快,咬住衣摆拉着长新辞往里走。 冬祈颂手上不知道从哪拿来烛火,晕着微弱的光,带头走在前面。 妖塔里空旷旷的,中心有狭窄的石梯通往上层,一直到第三层,才有人。 这一层都点上了蜡烛,长新辞一眼扫去,有不少眼熟的面孔。 他们似乎在争吵,见到有人来了,才勉强止住话头。 “又是你?!!”华薛第一时间注意到长新辞。 寻声望去,长新辞大大方方点头:“又见面了。” 感受到他身上的灵力,面色红润,雾离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长新辞一开始就是冲着音铃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下手。 雾离冷了脸,按住姝雪的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她是大师姐,需要考虑很多东西。 华薛上下打量长新辞,难以置信:“你不是病秧子!!” 随即怒声道:“你敢耍我!!!” 冬祈颂眉心一跳,心说这是骗了多少人。 长新辞耸耸肩,如实相告 :“耍的就是你。” “你——” …… 宋景之斟酒的手一抖,耍小孩的手段全让长新辞学去了。 长新辞笑嘻嘻的躲开华薛的一剑:“急什么,又不是只耍你一人。” “……” 冬祈颂觉得光凭他这张嘴就能被人打死,长这么大,属实不容易。 也不知道他师父是谁。 观望秘境景象的人不止场外,远在巫山的顾随怜,通过忘幽镜将长新辞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他靠在软榻上,有些好笑。 虽然长新辞依旧恶劣,但比从前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小时候的长新辞天天捣乱,闹的鸡犬不宁,事后干脆利落的认下所有过错,但就是不悔改,于是,顾随怜把他扔给宋景之。 长新辞大概是发现宋景之比他还讨人嫌,渐渐老实了。 眼见华薛气的话都说不利落,长新辞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冬祈颂果断挡在中间,生怕人被追着打。 白亦也在人群中,看到长新辞跟人斗嘴,一时间愣住了。 给两名弟子使了个眼色,按住华薛,让他冷静冷静。 “师叔。”白亦叫了一声。 长新辞颔首,扫了眼身后,一个不少:“在这儿干什么?” “取妖丹。” 长新辞进来之后连个影子都没看见,有些不解。 白亦解释道:“妖都在上四层。” “那你们……” 长新辞欲言又止。 白亦有些尴尬:“打不过……在想办法。” 怪不得一个个都那么狼狈。 姝雪扶着受伤的雾离,想到自己师兄让人押着,这人一点事没有,阴阳怪气道:“身为长辈成天戏耍晚辈,一点脸面都不要。” 长新辞长的好,深得真传,桃花眼轻轻上挑,像一汪潭水,深不见底,看谁都有情:“辈分高与年岁小并不冲突,技不如人就甘愿认输。” 姝雪冷笑,嘲讽道:“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名门正派可不会使这种下三滥手段。” 白亦皱眉,这话说的太难听了,刚想开口,就听长新辞笑出声。 “上不得台面?” 长新辞重复一遍。 “我是与邪修勾结,背刺他人,还是胡作非为,滥杀无辜,抵死不认?我不过是戏耍你们,怎么就下三滥了?你们自诩名门正派,私下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可不少。” “你简直——” 华薛抢在姝雪前开口:“同为正派弟子——” 话还没说完,一张符箓扔到嘴上,堵住口。 长新辞有些不耐烦:“谁是正派弟子了,你说你是你就是?我可没说自己是哪一路的。” 在场弟子张口结舌,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长新辞懒得说话,在待这里,他都能气的回炉重造了。 绕过挡路的人,往第四层走。 白亦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他:“师叔,上面是一只实力强悍的猫妖,您……打不过的。” 小白讨厌有人说长新辞打不过,不是还有他在吗? 抢在长新辞之前变回人,不悦开口:“区区猫妖,不过是不敢放手一搏,有何打不过?” 白亦愕然低头看着到大腿的小孩儿,有些结巴:“猫妖…是…上品妖兽,身手了的。” 小白仰起头,认真道:“我们实力各不相同,你说的也不算,只有把我打趴了,我才会承认自己打不过。” 看着离开的背影,白亦咬咬牙,跟了上去,净云宗弟子跟在他后面。 第四层的禁制出现波动,感应到人,自然阔出洞口。 阴风阵阵而来,空荡的妖塔回荡着女子娇媚的笑声。 “哈哈哈哈……” “公子还真是让奴家好找。” “哈哈哈……” 一颗上品妖丹能抵好几颗普通妖丹。 长新辞语调慢悠悠的:“都送上门了,还不出来吗?” “哈哈哈……” “公子还真是有趣,不如留下来……陪陪奴家。” “时间有限,不如阁下陪我们出去。” 长新辞说着,视线紧盯某处,入眼是看不见的黑,手上笛子转着,忽然轻笑出声,猛地掷出。 “找到了。” 一双柔软的手覆上脸颊,带着香气,附在长新辞耳畔低语:“是啊,找到了。” 长新辞一把握住腕骨,猫妖化作一缕烟,柔情道:“郎君别着急啊。” 进来后,其他人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 猫妖还在继续:“长夜漫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郎君长的可真漂亮,比女人还美上几分……我都自愧不如,把这张脸皮……留下来可好。” 长新辞的嗓音含笑:“好啊,你自己来取。” 猫妖的笑声更大了。 “郎君还真是有趣,不知这张唇……有没有人尝过。” 一只手抵在唇上,轻轻按压。 “真软啊。” “我都舍不得放你走了。” 长新辞勾唇:“那我带你走。” 指尖符箓随着话落打在猫妖身上,紧接着,玉扇排口抵住咽喉,划出血痕。 猫妖消失了,声音如在耳边回荡。 “可真无情,刚刚还和奴家亲热,怎得这会儿就要翻脸?” 第10章 chapter10秘境 长新辞的头发被人勾住,带着香气的躯体贴上来。 “郎君。” 猫妖唤他,赤着脚挂在身上。 …… 冬祈颂所在的空间没人,无名剑在黑暗中搅动,剑身透着柔和白光,下一瞬,眼前空间猛地扭曲,撕开裂口。 长新辞和猫妖扭打在一起,把长笛当剑使,剑法出神入化。 猫妖动作迅速,尖而长的指甲抓向长新辞,长新辞看不见,靠着声音反击。 笛身挡住一掌,干脆利落的甩出匕首,刀刃擦着猫妖的脸划过。 猫妖冷下神色,饱满殷红的唇吐出一句:“找死。” 下一秒,数道掌风朝长新辞袭来,攻势密集凶猛,长新辞后仰身子,稳住身形,脚尖轻点,快速后退,与猫妖拉开距离, 猫妖穷追不舍,强大的妖力像不要钱一样往长新辞身上砸。 他狼狈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嘴上说出的话跟没事人一样:“你又出不去,这么在意这长脸干什么,再好看也是别人的皮。” 猫妖恨恨道:“郎君这张嘴还是少说点,奴家考虑留你全尸。” 长新辞语调上扬:“心意领了,全尸免了。” 猫妖头一回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只听他继续说。 “能杀我,挫骨扬灰也认了。” “你——” 猫妖无话可说,爪子狠狠挥向四处躲闪的人,毫无章法。 最后一笔完成,长新辞不再一味躲避,哼笑一声:“傻猫,看看脚下。” “你——” 猫妖的声音戛然而止,停住攻击,顺势低头。 身下的阵法已然成了,而她只顾和长新辞斗嘴,根本没发现。 “呵,你不过元婴初期,那什么杀我?” 猫妖瞥了一眼站在跟前的人,就算现在,她也没放心上,欣赏着指尖,不屑道:“不自量力的蝼蚁,杀我,凭你一个不够。” “是吗?” 对视几秒,长新辞轻轻笑起来:“阵起,绞杀。” 猫妖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觉得他不可能杀死自己:“你不可能杀死我。” 巨大光圈拔地而起,带起阵阵风浪,猫妖被困在光幕中央。 长新辞眉眼低垂,被光笼罩着,白色衣摆飘飞,显出几分温柔和悲悯,声音平淡,:“是不可能杀死你。” “我也没说是我杀你。” “下辈子长点心,记得多看看脚下,小心又让人耍了。” 猫妖用力拍打光幕,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不会放过你!!” 单单一个阵法就掏空丹田的灵力,它只能拖半盏茶的功夫,长新辞半瞌着眸,透支的身体有些撑不住。 猫妖拍击光幕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哑着嗓子喊:“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吗? 长新辞想。 他的出生都是人算计好的。 这一点,顾随怜告诉过他,他说天命难违,这一生注定短命。 摸着冰凉的笛子,一时分不清触感像什么。 眼前是猫妖的谩骂,身后是坚实寒骨的墙。 疼痛后知后觉缠上来,他像濒死的鱼,呼吸急促。 猫妖察觉出异样,也不挣扎了:“怎么,你也要不行了?” 长新辞盘腿坐下,仰头看她,不说话。 猫妖居高临下,诱惑道:“放了我,我饶你一命。” 长新辞调整好呼吸,重新恢复懒散,跟没事人一样:“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傻?” “你——”猫妖说不出来,她关了几百年,早就忘了外面是什么样的。 声音渐渐归于平静。 大概过了片刻,冬祈颂找来了。 长新辞挑眉看着猫妖:“杀你的来了。” 冬祈颂性子冷,话也少。 刚刚找人废了点时间。 雪白的剑刺进光幕,与白光融为一体。 “啊啊——” “啊啊啊——” 猫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临死之前也不忘扔下一句:“你们——不得好死——啊啊啊啊啊——” “嗡”的一声。 光幕消失了,一颗透着光亮的妖丹咕噜噜的滚着。 长新辞拿起来仔细瞧着,没站起。 猫妖死了,禁制随之破裂,小白一眼看见地上的人,语气不好:“猫妖呢?” 长新辞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撑着地面起身:“来晚了,在这儿。” 小白低头看着掌心的珠子,生闷气去了。 看到白亦几人没事,妖丹还被长新辞拿去了,华薛的心思蠢蠢欲动,撺掇其他门派的弟子大摇大摆地往第五层走。 雾离沉默跟在后面,没有阻止。 手上的妖丹还不够多,她想试试铤而走险。 她所在的宗门本就是小门派,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根本不可能生存下去。 如果……如果有一件神器……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白亦好心提醒:“第五层只会更凶险。” 华薛先前让长新辞拂了面子,一点不领情,眼神轻蔑:“不过是看着凶险。有些人一点事都没有,我们这么多人能出什么事。” 身后的弟子虽然没说话,但眼中神情满是赞同,他们都是元婴期的,长新辞一个人都能好端端的站着,他们还能躺着出去?骗鬼呢。 自己想送死,长新辞不会拦着。 猫妖是高阶妖兽中的下品,他打不过猫妖,是猫妖自己贪心,让他有机会算计,但冬祈颂不一样,即便那人有意压着,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上位者的姿态。 或许,对冬祈颂来说,猫妖就像一只蚂蚁,无需他出手,无名剑就能将她碾死。 一群人挤在石梯上,雾离受了伤,没让人扶,走在最后一个。 长新辞在她手上看到了银丝,丝线交织,垂落在地,不偏不倚的分别绑在华薛和姝雪腰上。 雾离神色如常,丝毫不担心有人发现。 “……” 长新辞这下是真的想知道,顾随怜是什么时候的老古董了。 这是第二个了。 雾离藏在阴影中的眼睛有些无神,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长新辞收回视线,往下走去。 白亦看了看两边,还是觉得长新辞靠谱,毕竟是师叔。 秘境再怎么说也是仙盟的地盘,妖塔出现在这里不可能是偶然,这是想把人都……折在这里。 元婴突破艰难,仙盟此举到底想干什么? 出了妖塔,长新辞让小白再去找点低价妖兽,一直晃悠到结束。 跳动不停的排名最终稳定不变,长新辞卡在倒数,刚刚好拿到选拔资格,冬祈颂的名字不在里面。 重新出现在空地上,人少了大半。 上座的掌门长老若有若无的打量着长新辞,后者不知道发生什么,只觉得有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 拿到名额的弟子,就可先行离开,大比定在十日后。 宋景之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下高台,不顾他人探寻的眼光,走到长新辞面前。 “好不容易下山,师兄带你玩玩。” 长新辞带着歉意看向冬祈颂:“三日后,我来找你。” 冬祈颂指着小白,淡漠道:“把它押给我。” “……” 小白第一个不同意,长新辞也想说什么,宋景之替他同意了。 人走了,小白气的跳脚,冬祈颂拎着它,面色不虞:“别动。” 小白哪里听的进去,挣扎着就要咬他,无名剑横到身前,恐吓两下,不动了。 冬祈颂轻嗤一声:“没出息。” 他把小白带回寝殿,让人带它去沐浴。 寝殿只剩下自己,冬祈颂翻出字条,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灰烬随风飘散。 那人没骗他,长新辞就是他要找的人。 两千三百余年,好久不见。 窗外飘雪,落满山头,冬祈颂瞌着眸子。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才会让自己坚持不懈的找了他上千年呢? 他想,自己可能从来都没恨过长新辞。 …… 长新辞被宋景之带去听曲。 宋景之把面前的糕点推到对面,无奈开口:“你太心急了。” 长新辞拈起一块儿,咬了一口,没放在心上:“老头说,为期半年,寻剑归宗。” 这也是为什么他急着找剑的原因。 宋景之笑了,素白的手指点在桌面上:“再过两月就该十七了,做起事来还是这般毛躁” “师兄满百岁不也冲动过一回?”长新辞说。 宋景之愣了一下,倒了杯茶,听着戏台上的咿咿呀呀,换了话头:“过了年节,想要什么生辰礼?” 长新辞的生辰在正月末,每年的愿望都是下山。 长新辞一时不知道想要什么。 宋景之目不转睛盯着戏台,明显在走神。 是因为自己多嘴说他冲动吗? 宋景之百岁的时候,长新辞算了一下,正是他提剑上天凌宗的一年。 长新辞来了精神,小心翼翼偷瞄宋景之。 他的视线太强烈,宋景之想忽略都难。 重重放下杯盏,茶水溅到桌上,幽幽叹息一声:“有事?还是师兄脸上有东西值得你观赏。” 长新辞轻咳一声,捧着杯热茶:“师兄,两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景之出神很久,忽而一笑:“想知道?” 长新辞诚恳道:“想。” 宋景之点头,放下茶盏:“明日戌时过半,提着酒来客栈寻我,过时不候。” “好。” 约好时间,宋景之就走了。 长新辞有点意外。 都这么久了,还没走出来? 第11章 chapter11往事 长新辞提着酒,来找宋景之。 宋景之带他翻上屋顶,两人躺在砖瓦上,周围摆了一堆酒。 街道上人群熙攘,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夜色很美,群星、明月都有,微风轻拂,腰间铃铛与风交响。 宋景之灌了口酒,感受着喉间的辛辣,有些分不清今昔何年,有种什么都没变的错觉。 亘古不变的世间,有人替你看了。 …… 春和十五年,宋景之奉命下山历练,遇见了晟常椿。 净云宗管辖的镇子,频频闹鬼,且愈演愈烈。 新婚夜,新娘上吊,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新郎七窍流血,死状凄惨。 宋景之不信鬼神之说,下山来的第一处就是这里。 他来的巧,恰巧碰上不怕死的人家嫁女儿。 宋景之初出茅庐,单纯好骗,压根没有日后的洒脱。 等着婚期将至,宋景之耐下性子,混进热闹的人群。 新郎迎亲的动作自然,看不出毛病,脸上挂着笑,半点没有即将惨死的恐惧。 镇子上自闹鬼以后,搬走了不少人,来吃酒席的人很少,府中里里外外,摆满八仙桌,交谈声不断,俨然一副热闹景象。 宋景之看着新娘送入洞房,从人群中挤出,翻上墙,避开人,趴在屋顶上,透过砖缝往新娘所在的屋子里看。 等屋子里的人全部退去,宋景之轻手轻脚翻下来,无声落地后,站在屋子中央四处打量。 屋内烛光摇曳,红绸遍布,到处贴着囍字,桌上摆着龙凤蜡烛,透过层层叠叠的幔帐,坐在床沿上的新娘盖着红盖头,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宋景之向新娘走去,他想知道成亲的是人是鬼。 还没靠近,一直金簪直直刺向他,新娘动作利落,抬脚踢在胸膛,宋景之愕然,没反应过来。 新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死死按在地上,宋景之梗着脖子,脸都红了。 新娘扯下盖头,扔在地上,看到宋景之愣住了,事出意料,有些迟疑:“你是鬼?” 宋景之的脸更红了,气的。 “你才是鬼。” 闻言,晟常椿松开手,趁着宋景之站起身活动胫骨的功夫,摘下金冠,墨发如瀑披在喜服上。 宋景之呆了一下,侧过头:“你……真好看。” 晟常椿没和这样直来直去的人接触过,面上淡定:“嗯。” 纱幔晃动,烛光忽明忽灭,桌上的酒杯倒下,咕噜噜滚了几圈。 “啪”的一声,摔的四分五裂。 “小心。” 晟常椿惊呼出声,揽过宋景之在地上滚了两圈。 蜡烛熄了,有些昏暗。 晟常椿拆下身上繁琐的饰品,提剑追了上去,宋景之也反应过来,提剑跟上。 刚才还喧闹一片的院子,此刻静如死水,院里空无一人,穿的花红柳绿的纸人倒在地上,破破烂烂。 三人缠在一起,在屋檐上打的有来有往,长剑噼啪作响,和厉鬼纠缠。 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声音凄厉,一双黑洞洞的眼眶里留着血泪,指甲细长,喊的撕心累肺:“是你!是你!!又是你!!!又是你坏我好事!!!” “啊啊啊——” “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 话是对着晟常椿说的,宋景之皱眉,挡在中间,虽然他和这人不熟,但直觉告诉他不是坏人。 宋景之的剑法出神入化,处处杀招,直抵命脉。 晟常椿看出他并非出自门派。 宋景之护着晟常椿,惹急了厉鬼,厉鬼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去死!!” 宋景之面无表情,冷静出招。 …… 厉鬼后来跑了,只剩下一滩血肉模糊的面皮,面皮受损严重,碎的四分五裂。 晟常椿用剑尖翻了两下,一股恶臭直冲天灵盖,宋景之捂着鼻子后退。 晟常椿没找到东西,卸了力道,远离肉泥,转而感谢宋景之这个看着不太聪明但伸手不错的路人。 “多谢相助,在下净云宗现任掌门晟常椿。” 宋景之连忙作揖:“久仰前辈大名,晚辈宋景之。” 他的声音有些犹豫:“不知是前辈大婚,都有得罪,还请见谅。” 晟常椿闻言,语气恶劣:“敢问……宋小友……可是在哪见过新郎新娘同为男子的婚事。” 五岁时,顾随怜在乱仗岗捡到他,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这还是宋景之头一回下山,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对婚事更是一窍不通。 宋景之的脸又红了:“是晚辈多想了,多谢前辈指点。” 晟常椿笑了,没见过这样一板一眼的傻子。 宋景之低着头,耳垂发烫,眼前人的笑如三月桃花,六月江水。 至此一别,再次相遇已是春和二十三年。 年岁更迭,对修士来说不过弹指间。 彼时的晟常椿没了往日的风光霁月,到处被人追杀。 宋景之过了几年济困扶贫的生活,来到凡间当起算命先生,因算的准,名声远扬。 照常出摊,他碰见了被人追着喊“神仙”的晟常椿。 晟常椿白色的衣袍染上脏污和血渍,身后跟了一群人。 宋景之拉住人问:“出什么事了?” 拉住的人指着晟常椿,好心解释:“他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刚好掉到陈府,现在被拦着不让走。” 宋景之一愣:“神仙?” 晟常椿? 晟常椿显然也注意到他,异样的想法涌上心头。 少一人,不如多一人。 在他的黑白颠倒下,苦口婆心解释的人换成了宋景之。 “……” 回到住处,已经是傍晚了。 晟常椿受了严重的内伤,就算抱住命,也会留下病根。 晟常椿本人活蹦乱跳,牵扯到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晟常椿解下腰上的铃铛,铜铃声音清脆悦耳。 “此物赠你,多谢出手,可凭铃铛来净云宗找我。” 宋景之也是第一次看见没把自己放心上的人,语气不好:“掌门想必是……活够了。” 晟常椿不在意他的话,轻笑出声,直勾勾看着宋景之:“那你可知……修真界……要完了?” “修真界要完了?”宋景之反问,尽是不可思议。 “是啊。”晟常椿说。 “想不想活又不是我说的算,你既不知,不如回去看看?” 宋景之抿抿唇:“前辈还是等伤好了再说话。” “我只是继位早,年岁与你相仿,大不了多少。” “叫我晟常椿就行。” “宋景之。” …… 自开创修仙一例的一千三百年,门派建立,宗门之间实力相差不大,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本该匡扶正道的宗门陷入疯魔,与邪修勾结,欺上媚下,门下弟子不愿同流合污的,奋起抵抗,被直接镇压。 晟常椿回到净云宗就觉得心神不宁,一直有看不见的东西想要控制他。 宋景之想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刚把晟常椿送回宗门,就见他拿着剑往自己身上挖。 剑尖所过之处,血流不止,晟常椿像不要命了,头上冷汗直流,手上动作不停。 宋景之抢过剑,扔到地上,连点几处穴位,一掌拍在后背,语气冰凉:“你疯了?” 晟常椿笑了。 他想,那些与魔妖勾结的人是不是也是如此,不过,只有他抵住了。 宋景之给他喂了颗止血的丹药,晟常椿说什么也不要人照顾,无奈,强硬照顾几天,等人有了好转,回了巫山。 巫山除了冷,还是冷。 他回来的时候,顾随怜在闭关。 山上的仙鹤到处跑,没什么人烟味。 见多了世上的风花雪月,宋景之呆了几天就下山降魔卫道去了。 山下山上简直天翻地覆,山上可以用冷清来形容,山下百姓四处流离躲避。 宋景之救了一个又一个,但很快就发现,世上的苦难是救不完的,他想救一个,剩下的就会劈头盖脸砸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甚至有人求他杀了自己,在举步维艰的修真界想要活着,很难。 他开始怀疑自己,开始质疑自己最初的选择,开始陷入迷茫。 踏入修仙这条路最初是为了什么? 苟且偷生? 济达天下? 大脑浑浑噩噩,宋景之仓惶无措。 起风了,身上的铃铛随风轻轻晃动。 宋景之忽然想到了晟常椿。 他找到了晟常椿,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他。 晟常椿没说话,起身拿了酒。 两人坐在屋檐下,相顾无言,酒坛空了又空,滚在一起。 晟常椿晃着酒,有些好笑:“你觉不觉得……有人在推着我们往前走?” “好像哪一条路都是死路,活路都被人掐断了。” 笑着笑着,再也笑不出来了。 宋景之抬眸望向他,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像被疲惫掏空了:“世上……真的有神佛吗?” “他们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 两人对视许久,看向远处。 远处的山脉连绵起伏,阳光透过云层,散在地上,鸟声鸣鸣,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他们谁都没说话,心里都清楚,安稳是浮于表面的假象,内里早已千疮百孔,越是深入,越是清楚知道这个烂透了的果子是什么味道的。 带着苦涩,带着不堪,带着残忍。 他们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是执棋者的玩物。 宋景之闭上眼睛,睫毛颤抖,痛苦的泪水划过眼角,没入鬓间。 第12章 chapter12往事 晟常椿往嘴里灌酒,不知道该怎么办。 净云宗是上一辈一起创建的,他父亲因救人,伤了根本,去世的早,母亲伤心过度,随之而起,年岁尚小的他坐上掌门的位子。 这个位子坐的并不安稳,宗门内,群狼环伺,都在等他摔下来。 晟常椿捏着眉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宋景之也迷迷糊糊的。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安宁是最后的喘息。 …… 春和二十五年,战乱爆发,以天凌宗为首的宗门选择明责保身,晟常椿带着一众弟子奋死一战,誓死不认现状。 流民逃到净云宗地带。门派山脚之下,衣不蔽体的流民跪在地上,求净云宗给口饭吃,宗门上下接济无数,最终,门下长老有率先受不住的,自愿放弃长老位置,走了。 净云宗入不敷出,无法施粥,引发流民不满。 流民暴乱,扬言要砸了天凌宗。 门下弟子阻止不了,急匆匆找到晟常椿询问他是否开启护山大阵。 晟常椿沉默看着,嗓音干涩:“让他们砸。” “这……” 弟子犹豫看着火烧过的地方留下断垣残壁,咬咬牙,没说话。 晟常椿大脑空白,不知道该干什么。 开启护山大阵,然后呢? 流民还会继续暴乱。 净云宗还是要完。 宋景之眼睛里倒映着火海,火蛇所过之处,漆黑一片,晟常椿还是没说话。 宋景之觉得,晟常椿背了太多。 大火烧了一个月,余下弟子说什么也不走,他们在灰烬上,重修宗门。 重修后的门派简陋许多,有些地方还漏雨。 天凌宗找上门的那天,宋景之回了趟巫山。 他站在顾随怜闭关的洞府门口,长跪不起,声音坚定:“弟子宋景之,恳请师父出山,平定乱世。” 巫山依旧下着雪,膝盖上传来冰凉刺骨的疼,宋景之像感觉不到,直挺挺的跪着,任由风雪吹打。 身上积雪落了厚厚一层,仙鹤长鸣,响彻天际。 不知跪了多久,坐在石台上的慈悲仙人缓缓睁开眼,声音轻飘飘的,目光落在某处,带着悲悯:“是非对错,因果有道。” “我若出手,天下——恐怕会大乱。” 宋景之不解,急切道:“师父,如果都要遵循因果,那么……那么修仙有何用?” 空旷的声音落在耳边,久久不散。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为,天理难容——” “一千五百年,尘归尘,土归土。” 宋景之不明白,顾随怜最后的意思。 他走后,大雪将他来过的踪迹掩埋。 …… 天凌宗掌门带着弟子攻上净云宗,非要讨一样东西。 晟常椿冷眼看着先前离开的长老站在天凌宗那边,只觉得讽刺。 嘴角勾起笑,眼中毫无波澜。 长老有些怕晟常椿,但还是嘴硬:“晟常椿,你别不识好歹!!把音铃交出来!” 天凌宗弟子齐齐列整,他们可听说了,有了那铃铛就能结束这乱世。 晟常椿眼中浸着寒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长老指着他:“你爹留给你的铃铛交出来!!” 晟常椿不屑道:“那是宗门信物,不是什么音铃。” “你——” 长老被拂了面子,他投靠天凌宗,想要站稳脚跟,于是撺掇了天凌宗掌门。 天凌宗掌门打量着晟常椿,脸色难看:“嘴挺硬。” 晟常椿不和他废物,率先拔剑。 剑光刺眼,剑身锋利无比,闪着寒意。 身后弟子拔剑相向。 …… 宋景之回来时,听到了钟声。 古老的长鸣钟声空旷悠远,一下又一下,敲在心上。 护山大阵启动了,净云宗让结界包围。 树上的鸟儿振翅而飞,宋景之直觉不好,入眼一片猩红。 晟常椿狼狈靠在一块石头上,白衣血迹斑斑,像是初见时的嫁衣。 见到宋景之,他还是笑的。 宋景之慌张按在伤口上,想要止血,无措道:“你别……” 晟常椿想说话,被人按住。 宋景之给他为了颗止血的丹药。 顾随怜说这些丹药都是上好的,是他亲自炼的。 宋景之试着给他把脉,发现他丹田碎了,经脉受损严重,根本……活不久。 宋景之接受不了。 晟常椿跟没事人一样,凑近他:“别气啊……掌门的位子……以后给你坐。” “此后,你就是……最年轻的掌门了。” 宋景之双手颤抖,抱住他。 想到了长新辞。 他抱着晟常椿,手上沾满鲜血。 顾随怜似有所觉,早早站在洞府门口,等着他们。 “师父,求您救救他。” 顾随怜垂眸看着浑身是血的人,侧身让开。 雪地染上梅红,刺眼又艳丽。 “带进来吧。” 宋景之将人放下就退出去了,晟常椿闭着眼躺在石台上,顾随怜点了几个穴位,把灵力渡给他,吊住一口气。 顾随怜出来时,宋景之还站在外面,他的声音淡淡的:“去吧,他没事。” 宋景之掐着掌心的手卸下力道,握紧剑柄走了。 顾随怜去山顶药田寻草药去了,回来时,晟常椿已经醒了。 他将药炖上,弄出了声音,晟常椿坐起来,脸色苍白:“多谢先辈出手相救。” 顾随怜摇头:“不必多礼。” “我虽然救了你,但你也活不救。” 晟常椿自己有预感,点头。 顾随怜走到锅炉边,坐下,轻轻摇着蒲扇。 炉子里的火,越烧越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晟常椿声音低低的:“敢问前辈……为何不出世?” 顾随怜声音没什么起伏:“天道不允,这场劫只能自己过。” “劫难吗?”晟常椿笑笑。 “那神佛为何不降世?” 这话像在喃喃自语。 顾随怜却回应了:“神佛死了,你以为修真界从何而来?天地灵气又从何而来?” 晟常椿怔愣一瞬:“原来……世上真的有神佛。” 顾随怜看着火候,没说话。 宋景之一路闯进天凌宗,目的明确,直冲掌门和少宗主。 拦路者,杀。 剑尖血珠不断,下颚溅上血珠,如同阎王索命。 天凌宗掌门一脉,尽被重伤。 …… 顾随怜端着熬好的药,晟常椿一饮而下。 接过空碗,又给了瓶丹药,让他按时吃下,领走时留下一句:“暂且在这歇下。” 晟常椿闭上眼,不想看到如今的狼狈。 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迎客松下的石桌前坐着一人,月光给这人渡上一层银色。 顾随怜指尖夹着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一黑一白相互对峙,胜负难分。 宋景之走到山顶,带着血污,跪在顾随怜面前:“师父,弟子甘愿为一人入世。” 顾随怜垂眸看着棋局:“可是晟常椿。” 宋景之的头重重磕下:“是。” 顾随怜落下最后一枚黑子,语调漫不经心:“万语难尽涩于口,祈尔繁芜胜常春——是个好名字。” 宋景之没起来:“他是弟子交的第一个好友,弟子不想见死不救,这才擅作主张,带回山上。” “弟子不守规矩,愿受罚。” 顾随怜拾起棋子放进瓷罐中,早有预料:“我不罚你,既违背山令,那就入世百年,不得回山。” “下次再见,就该是净云宗掌门了。” 宋景之声音低低的:“弟子……不想当。” 顾随怜起身:“由不得你,他最多……只剩一月可活。” 说着,他问宋景之:“巫山山令第一条是什么?” 宋景之看着地上的雪:“不得插手他人因果,随意杀生。” 顾随怜点头:“记得便好。下山后,你要担起掌门责任……为自己造下的杀孽赎罪。” “我不便离山,到时……就不送了。” 宋景之再次重重磕下:“弟子……领命。” …… 宋景之担起了给晟常椿送药的任务,外界的一切都隔离在外。 晟常椿并没有好转,和废人没什么区别。 和往常一样,宋景之送完要,坐到树上,把玩手上的铜铃。 晟常椿出来就看到这副场景。 宋景之躺在树上,一只腿屈起,另一只轻轻晃动着。 晟常椿仰头看他:“我还有多少日可活?” 宋景之跳下来:“一月。” 晟常椿点头,咕哝一句:“还挺久。” 宋景之收好铃铛,扭头看他:“你可有遗憾?” 晟常椿摇头,一本正经:“只有命大,还活着的窃喜。” “后山种了银杏,你可想去看看?”宋景之问。 “有什么不同?” “银杏枯黄之际很美。” 晟常椿一愣,笑说:“是应当看看。” …… 春和二十五年冬,晟常椿离世。 宋景之继位净云宗掌门,重建宗门。 春和三十五年,宋景之踏入化神期,再度杀上天凌宗。 同年冬季,天凌宗掌门离世,少宗主也未曾幸免,宗门大乱。 门派之间,梁子就此结下。 …… 长新辞坐直身子,才知道有些事情传的半真半假,他转过脸看着宋景之:“师兄现在可走出来了?” 宋景之摇头,笑道:“没有走不出来,我只是可惜他落得这般地步。” 长新辞若有所思:“天凌宗最初想抢的铃铛真是音铃?” 宋景之瞥了一眼,叹息一声:“就是普通的铜铃。” “音铃真的存在吗?”长新辞挑眉。 “不知道,骗三岁小孩的吧。” 宋景之神色慵懒,举着酒壶敬月亮:“故事听完了,没事就回去睡吧,时候不早了。” 长新辞点点头,一口喝完剩下的酒。 “师兄也早些休息。” 说罢,从屋顶跳下去,渐渐走远。 第13章 chapter13因果 宋景之慢慢收回视线,开了一壶新酒,放在边上,欣赏月色。 长新辞回去后,迟迟不能入睡,对修士来说,睡不睡觉都一样。 他忽然想起明天就是第三日,和冬祈颂约了喝酒来着。 长新辞开始暗自庆幸把小白押给他了,自己请人家喝酒,结果忘了问住处,这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他给自己到了杯水,拿着毛笔的手洋洋洒洒写下两个大字——住处。 写完,走到窗边,撑着窗沿俯身探去,屈指吹出声响,不多时,一只雀鸟飞了过来。 长新辞把东西绑好,拍拍它的头:“去吧。” 小白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想长新辞,生怕一个不小心,冬祈颂就把自己拍死。 冬祈颂的住处没有人敢打扰,小白也不敢问,他在处理公务,自己就缩在软垫上,祈求看不见它。 一连几天,小白的腿都趴麻了,收到长新辞的信时,骂了他八百遍,现在才知道想起他。 冬祈颂看着小白一瘸一拐的走来,眉眼间的冷淡稍减,他也没想到这只狐狸这么有出息,到他这里老实的像件死物。 小白叼着纸放到冬祈颂面前,爪子往前递了递。 冬祈颂看着放荡不羁的字,翻过来,在背面写下——来找你 他的字写的龙飞凤舞,和长新辞的丑字有的一比。 小白接过,化成人形,走向雀鸟,反复对比两人的字迹,最终觉得还是自己写的最好看。 长新辞收到回信时,还挺欣赏冬祈颂的字。 难得碰见一个和他写字一样好看的人。 小白见到长新辞时,双眼放光,像是刚经历过生死离别,隐晦的瞥了眼冬祈颂,抱住长新辞的腰,把脸埋进柔软的锦缎里。 冬祈颂的眸子没有温度,眼中倒映着这副温馨的场景。 长新辞挑眉看向身后的冬祈颂,拍拍小白的头,示意一边玩去。 小白心里不情愿,但还是依依不舍松开手,长新辞看着拽的皱巴巴的衣服有些好笑。 长新辞清清嗓子,侧头询问:“想喝哪家的酒?” 昆仑一带最是繁华,光是酒楼就不少于百家。 冬祈颂抱着剑,靠在木门上,歪了歪头,语气肯定:“你知道不是单纯喝酒。” 长新辞笑了,带着好奇:“叙旧?我们真的认识?” 冬祈颂余光瞥到长新辞腰间的长笛,意味深长:“笛子不错。” 长新辞扯了下嘴角,一时间没跟上,下意识反问:“怎么你想要?” 冬祈颂露出一个很轻很浅的笑,转瞬即逝:“这本来就是你的。” 长新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手指摸上玉笛,若有所思。 他的吗? 这是他从老头儿那里顺来的。 看出他的狐疑,冬祈颂提醒道:“它的触感像什么?” 触感? 长新辞心底升起一股荒诞感。 冬祈颂先他一步将话说了:“白骨。” 长新辞吐了口气,手上暗自用力,冬祈颂不能留的想法油然而生,他低头看向笛子,遮掩住神色,听不出情绪:“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冬祈颂的嗓音含着笑,眼底冰冷,一步一步朝长新辞走来,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是谁?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凭什么呢?你杀了我,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两千多年可让我好找。”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脸上,长新辞不适的偏过头,被人强硬箍住下颚,抬起脸,不得不和冬祈颂对视。 长新辞皱着眉,往后仰,冬祈颂的手弄的他生疼。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欠了命债。 如果真是自己杀了他,他不该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 他有家,有亲人,如今也不过十六,还有几月十七。 还说什么找了他两千多年,真当自己是活了千年的王八? 长新辞的眼里的陌生刺痛了冬祈颂,语调凉凉的:“松手,你弄疼我了。” 闻言,冬祈颂放轻了手上的力道,但没松开,神色偏执晦暗,说出的话给了长新辞当头一棒:“知道你手上的东西是什么吗?” 他的声音温柔暧昧:“是你的骨头啊。” “嗡”的一声。 长新辞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冬祈颂说的每一个字都听的懂,但连在一起就变得难懂。 这怎么可能呢? 他身上从来没少过一块骨头。 如果真是他的,又为什么会在顾随怜身上? 这笛子是他看着顾随怜雕刻好的。 明明就是玉雕的。 那他……为什么骗自己。 还是说他们……都在骗自己。 长新辞呼吸急促,猛地推开冬祈颂:“挑拨离间对我不管用。” 冬祈颂也不恼,低低的笑了:“还真是……蠢的可以。” 长新辞揉着下颚,语气平静:“仙盟还真是和各大宗门一样自以为是。” 冬祈颂漠然道:“你以为自己凭什么短短几天就能突破金丹,凭你天赋异禀?凭你聪明绝顶?不如动动脑子想想。” 强大磅礴的灵力压下来,毫不遮掩。 长新辞直觉肩上一沉,吐出一口气。 “……” 长新辞眼神锐利的扫过对方每一寸肌肤,冷静开口:“出去。” 冬祈颂静静看着长新辞,语气莫名:“你相信所有人,唯独不信我。” 长新辞没说话,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气氛沉重。 冬祈颂深深看了一眼,化作一团白雾,消失在长新辞面前。 长新辞的心脏跳的很快,等了一会儿,卸下力道,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消化冬祈颂说的话。 他的脑子现在乱糟糟的,眼下谁的话都不能全信。 这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长新辞看了眼天色,翻身从窗口跳了下去,深呼口气 ,打算随便走走,散散心。 他现在的心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长新辞在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踢着石子, 一道亮丽的身影匆匆而过,那人没注意到长新辞,后者见她左顾右盼,明显在躲避, 长新辞啧了一声,默默跟了上去。 雾离眼神警惕,往郊外走。 远离城镇的郊外人迹罕至,长新辞远远跟着,小心不被发现,雾离似乎对这十分熟悉,带着目的直奔一处破庙。 看着雾离走进破庙,长新辞才加快步伐走上前,他眯着眼睛,抬头盯着褪色的牌匾——菩萨庙 长新辞面无表情的看着黑漆漆的破庙,抬脚走进来。 殿内潮湿阴冷,陈旧腐朽的气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能散去,大殿的正中央摆着菩萨的石像,石像的头有一半塌了,只剩下带笑的半张脸。 供桌上的香炉插满了香,多的溢出,掉在地上,时间久了,有的香和香灰融在一起,形成一团灰黑色。 这些香燃烧的时间不同,长短也不同,石像的下方插了三根带火星的檀香,偻白烟带着醇厚香味。 长新辞环顾四周,没人。 雾离不见了。 长新辞啧了一声,在庙里四处找人,半晌无果。 正当他思索间,忽然想起摆着石像的供桌也是石头做的。 长新辞挑眉,绕到石像后面,摸索着供桌,屈指敲了敲。 空的。 掌心聚起灵力拍了上去,手下的那一面石头瞬间化成齑粉,显露出里面的景象。 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石梯通往下方,长新辞把拉开挡路的碎石,躬身往里走,通道静悄悄的,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扶着墙,抹黑走着,大概过了一炷香,才到头。 通道的尽头点了灯,面前有两条道,一条通道畅通无阻,伸手不见五指,另一条通道有沉重的石门,石门被人打开了一半,里面放着一口涂着红漆的棺材。 棺材盖像是从里面推开的,身着红衣,盖着盖头的白骨靠着棺材。 长新辞的耳边响起嗡鸣。 眼前的棺材给他一种厚重的压迫感,心里越发觉得心慌。 长新辞暗骂一声,觉得倒霉。 他和宋景之还真是有缘。 长新辞在心里一个劲儿道歉,僵着身子缓缓转动方向。 他对这些东西有点抵触 也有点害怕。 只是还没等他转过去,他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一股力量正操控他弯腰走进去。 长新辞挣扎反抗,脑袋重重撞上石门,顿时眼冒金星,眼下发晕。 闭着眼走到红棺前,他被一道大力猛地一压,整个人狼狈的跌进棺材。 “呃……” 长新辞惊叫出声,不等他反应,就翻了进去,棺盖瞬时和上。 视线骤然一黑,他用力拍着棺盖,运转体内灵力,很快就发现,灵力使不出来半分。 长新辞打不开棺盖,摸着棺材内部,身下硬邦邦的,硌的人生疼。 在里面,翻身都困难。 不知道是不是碰到哪里,长新辞只觉身下一空,大脑发昏,变得不省人事。 “……” 再次醒来,依旧在棺材了,狭窄的空间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长新辞摸着棺材盖,忽然“嘭嘭嘭”地拍起来。 试了几次都无果,就当他想放弃时,棺盖让人从外面打开了。 视线突然亮了,长新辞有些不适应,半眯着眸子,仍由一群人把他拉出来。 为首的人带着哭腔大喊:“老爷,夫人,少爷活了!少爷活了!!” 长新辞“……” 第14章 chapter14因果 长新辞理着这人说的话,一时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被人扶着走出棺材,这才发现自己在灵堂。 灵堂到处挂着白色幔帐,供桌上,木刻的牌位上记着逝者的姓名和生卒年月。 虽然名字早就模糊不清,但很巧的是逝者的的诞日之期和长新辞的生辰一样。 喊做老爷,夫人的来人见到长新辞一脸欣喜,夫人被丫鬟扶着,拿着帕子的手有些抖,不停擦拭泪水。 老爷上下打量长新辞,情绪激动的一把抱住他,嘴里不断念叨着:“我儿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长新辞适当调整情绪,免得让人看出他是假冒的。 中年妇女拍着长新辞的手,眼中满是慈爱疼惜,长新辞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很陌生的一张脸,和他的差别很大。 长新辞被他们拉着走,刚走出正堂就有小厮匆匆来报,他附在中年男人的耳畔悄悄说了几句,临走前惶恐的看了一眼长新辞,又很快移开视线。 长新辞捕捉到男人眼里转瞬即逝的讶异,心不在焉地安抚着身旁的妇人。 死而复生? 前所未闻。 男人让小厮退下,转头对长新辞说:“我儿大病初愈,想必累了,先去休息吧。” “来人,送公子回院子。” 长新辞一脸乖巧,跟人走到自己的住处。 路上,长新辞按了按头,装作头疼,不经意一瞥带路的丫鬟:“我为何会从棺木中醒来?” 丫鬟有些怕他,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但说无妨。” “这……” 丫鬟身子不停颤抖,声线因恐惧不稳:“公子……公子之前落水了,躺了……几日不见清醒,山上的道士说……说要以毒攻毒……这才……这才……” 说到最后,丫鬟说不下去了,长新辞没在意,幽幽叹息一声,醒来后他就试着运转灵力,却发现这不过是一具普通的身体,根本没有灵力。 把人带到,丫鬟一刻不想停留,长新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道士住在哪?” 丫鬟觉得公子大病过后变得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想:“菩……菩萨庙。” “道士为何住在寺庙中?”长新辞疑惑。 “这道士自称是天上的仙人,说庙里有脏东西,故暂住在此。” 看着长新辞一无所知的样子,丫鬟顿了顿:“公子之前就是去了趟寺庙,回来后就落水了。” 话落,她将门带上,脚步慌乱。 长新辞看着紧闭的门,不禁莞尔。 所以他是从棺材里掉下来了,摔进了幻境? 他走到铜镜前,细细瞧着面容。 这张脸十分普通,扔进人群中是压根注意不到的存在,面相也不好,眉眼间距窄,山根低陷,眼神有些呆滞。 长新辞忍不住眉头上挑,镜中人做起这个动作有些吃力,说不上明显。 像是这具身体正真的主人通过镜面和他对峙。 长新伸手压下铜镜,一股疲惫涌上脑海,他看了眼周围,躺在榻上,倒头就睡。 天色渐晚,黑云沉沉,这一觉,长新辞睡的并不好,他梦到了好多东西。 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了一群没有脸、听不到声音的人发生矛盾,且不约而同的围着一个人欺负。 这些场景闪的很快,一下子就从这场画面跳到了下一场,他被困在原地,动不了,只能看着。 直到听到一阵荡漾开的铃声,他才惊醒。 长新辞还没缓过来,脑袋发胀。 梦里的事他感到熟悉,像是真的经历过一样。 是这具身体的记忆吗? 还是说他占的这具身体早就死了,这是给他托的梦,是想让自己帮他报仇吗? 长新辞躺了好半天才起,发现有人进来送过早膳了,食盒安安静静的摆在桌上。 此刻,他已经将冬祈颂在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如果不是他莫名其妙的一听话,自己也不会落到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他算计的,现在他弱的连有人来都不曾察觉。 长新辞打开食盒盖子,扫了一眼,随手拿起一个包子。 在这里呆的越久,记忆越混乱,感官在不断减弱,再不想办法,在这呆上几天,他就该成为这里的一员了。 再想出去,就是痴人说梦。 推开门,院子里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杂草茂盛,到显得他的存在有些突兀。 长新辞往外走,却被家丁拦住。 他当即冷下脸:“这是什么意思。” 守在院门口的家丁直愣愣看着长新辞,平静陈述事实:“老爷夫人有吩咐,公子大病刚好,不适合走动。” “为何我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长新辞问。 “公子需要静养,人多恐扰清静。” 长新辞反应过来这是变相软禁,想要硬闯。 家丁也开始不耐烦,狠狠退了他一把,语气不屑:“不受宠的嫡子也想上天。” 长新辞一连退了几步,稳住身形,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走向院里的秋千上。 年久失修的秋千,晃起来咯吱咯吱响,木头开裂,积了不少灰。 长新辞拍了拍,不甚在意,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这具身体是嫡子,但不受宠,昨天来看他的人都养了外室和面首,还都有孩子,他的存在不过充当门面。 “……” 能把他救醒,不是有多爱他,多愧疚,而是有人等他以命换命。 长新辞笑出了声。 想要他命,还是等下辈子罢。 他能出现在这儿绝对和寺庙脱不了关系。 他四处看了看,打算去一趟。 既然正门走不同,他还是常人,那就只能不走寻常路了。 长新辞身手不错,翻上墙,趴在屋檐上,观察府邸布局。 除了他院里看管的家丁不少,院内荒凉外,其他的地方倒是典雅富丽,站了不少丫鬟小厮。 规划好离开的路线,长新辞掀开瓦片,直接跳了下去,稳稳落在屋内。 白天府里人多眼杂,晚上除了巡察的护院,天时地利。 长新辞耐心等到晚上,直到夜半才小心行动。 他刚落地,就让一片火光包围。 “……” 为首的人名义上还是他爹。 人倒霉起来还真是能平地摔,喝水塞牙。 长新辞后背贴着墙面,压下惊慌,面色如常,看了眼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想装疯卖傻,问道:“这是何意?” 男人眼神冷漠,不想废话,抬手照了照。 “动手。” 话音刚落,就有人上来按住长新辞。 长新辞暂时按兵不动,任由动作。 很快,他就被关进了水牢。 身下没有底,整个人悬空。 寒凉的铁锁将人牢牢缚住,双手高高吊起,水面漫过胸脯,一低头,口鼻瞬间淹没,长新辞呛了几口水,咳的难受。 火光隐隐灭灭,看守的人流露出可怜。 官家的公子活的连下人都不如。 长新辞面无表情抬头,视线没有定处,他现在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算得上暴戾。 等自己出去了,一定把这里全绞了。 心中的恶在无意识放大。 他闭上眼,重重吐息,平复心情。 …… “睡着了?” 轻挑散漫的声音响在耳边。 长新辞寻声望去,来人一身雪白,一尘不染,带着帷帽,与这昏暗潮湿的牢房格格不入。 长新辞看不到脸,仰头望着他:“你谁?” 来人走到池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水,水面荡起波纹,没有回答,像是喃喃自语:“这么狼狈啊。” 长新辞面色不虞:“说人话。” 身着白袍的人笑出声,手肘支着膝盖,撑着下巴,嗓音愉悦:“这么凶。” 即便看不见面容,他也能想象出眼前人虚伪的脸,想把人脱下水的冲动油然而生,只是刚有动作,手上的链子便哗哗作响。 恶劣带笑的声音还在继续:“不想知道我是谁嘛?” 说着,他摘下了帷帽,轻飘飘的布料沾了水,缓缓沉进水底,不见踪迹,露出的脸,让长新辞愣住了。 长新辞的表情从惊愕到不可置信再到狠厉只用了一瞬。 欣赏完变脸,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脸,轻轻拍了拍,语调懒散:“想质疑这张脸是假的吗?” 不等回答,自顾自道:“是真的哟。” 低沉温柔的声音像落在心上羽毛,很轻,却又压得人喘不上气。 “长新辞,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这张脸是你的,也是我的。” “……” 长新辞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似是知道他心里想的一样,“长新辞”嘴角勾起,盯着难堪的人。 “杀了冬祈颂的人是我,不过……我死了,现在就是你杀的了。” 长新辞淡漠道:“你做梦。” “我做梦?” “长新辞”重复一遍,轻笑出声,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 “你就是我啊,我是上辈子的你,你是这辈子的我,我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 “长新辞”笑意吟吟,满眼都是另一个自己。 “你不是想去菩萨庙?我带你去。” 说完,他的手指点着锁链,小团光晕随着炸开。 长新辞下意识闭眼,肩膀让人按住,再睁眼,他来到了寺庙。 “长新辞”绕有兴致看着他推开木门,进入主殿。 第15章 chapter15因果 倾斜而下的月光散在供台上,那座完整无缺的石像上,石像的脸在长新辞进来后,逐渐清晰,那是……他的脸。 长新辞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看向落后一步,正慢悠悠进门的人身上。 “长新辞”笑嘻嘻的拍着他的肩,看向石像的眼中满是欣赏。 长新辞侧头看着,听不出情绪:“你是故意的。” “话别这么说,不过是给你的惊喜罢了。” “雾离在哪?”长新辞问。 “傀儡而已,不必在意。” “……” “长新辞”漫不经心道:“你好像很不高兴。” 长新辞懒得废话,索性不答。 “长新辞”低低笑出声:“初次见面,再送你一个见面礼。” “让人把我扔进水牢还不够?”长新辞垂在眼睫。 “长新辞”从袖子里摸出东西,拿在手里细细瞧着。 “小白!” 长新辞看着昏迷不醒的小白,失去淡定,有些惊慌,抬手就抢。 “长新辞”后退一步,强大的力量将人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掐着小白的脖子,渐渐用力。 “住手!” “快住手!!” 长新辞喊道。 可另一个时间线的“长新辞”像是听不见,他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剑吗?” 不等反应,手上力道加重,厚重的威压自小白身上散开。 小白化成的光球缓缓变形,强光过后,凝成了一把周身带着黑气的长剑。 “长新辞”握住剑柄,横在眼前端详片刻,小声嘀咕:“原来在这儿。” “还真是……好久不见了。” 他将剑扔给长新辞,眼神古怪:“没想到我这辈子这么弱,活的也不怎么好。” “……” 长新辞看着怀里多出来的东西,不知道干什么。 “长新辞”嗤笑出声,好心解释:“世上根本不存在九尾狐,它们早让我杀光了,一个都没留,有的,也不过是假的。” “所以呢?你带我来的目的是什么?”长新辞反问。 “长新辞”笑了:“这里是媒介。” 他打了个响指,长新辞恢复原本的模样,只是头上的两根簪子凭空消失了,白发披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互看着彼此。 “长新辞”撩起一缕头发,指尖揉搓着。 “你这个年纪,没到白头吧,还是相思过度……一夜白头。” 长新辞瞪着他,头一回知道自己这张嘴有多讨人嫌。 “天生的。” 这下轮到“长新辞”思索了。 长新辞啧了一声:“让我出去。” 闻言,“长新辞”也不想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媒介在这里,打开它的鑰也在,之所以出不去是有人不希望你现在醒。” 说着,他看了眼天色,继续道:“睡一觉吧,你该想起来了——毕竟……你的出生都是某人算计好的。” “一千五百年的期限快到了,你再想不起来……他该生气了。” “记住,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不分真假。” 说完这句话,“长新辞”的身影开始变淡,最后深深望了眼月下的少年,消散了。 他作为引路人的任务完成了,上辈子,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悔,没想到死了……还有一遭劫等自己。 他想,是人也好,是神也罢,即便落得魂飞魄散,不如轮回的下场,都是长新辞自己作下得孽,无论生路还是死路,都希望……自己别悔。 荧光散去的刹那,长新辞失去意识,直接倒下。 这场梦,如镜花水月。 似真似假,虚实交织,看不真切。 上仙界于百年前诞生了一位小太子,他出生的那天,百鸟朝凤,霞光漫天。 天帝天后对他并不上心,只因有人预言他的出生能护天界太平,与“灵”对抗,这才有了他。 冬祈颂住的地方偏远,殿里空旷,侍从都没几个。反观他的异弟,备受宠爱,殿宇离天帝天后的寝宫最近也最为奢华。 幼时的冬祈颂性子淡漠稳重,不与人亲近,因此没人疼爱他,也没少受人欺负。 其中他的异弟是最喜欢来挑衅他,看他受辱的。 每次,冬祈颂抱着剑从练功台回来总能被人围住,他装看不见,往左走,那群人就往右,他往右,他们就往左。 冬祈颂堵的不耐烦了,面上没有情绪,长剑却已出鞘,把人挑翻在地,慢悠悠走过一地狼藉。 然后,他就会受罚,一跪就是三个时辰。 冬祈颂和以往一样跪着,背后穿来嗤笑笑,紧接着一颗尖锐的石子砸在背上。 他低着头,没有反应。 罪魁祸首丝毫没有悔改,又朝他扔了一颗,声音嘲弄:“原来你是傻子?” 眼前的黑影遮住大半阳光,冬祈颂微微动了动,施舍一眼,没说话。 长新辞眼神戏谑:“呦,还是个哑巴。” 冬祈颂不说话,他也不无聊,手心捧着一堆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砸在身上,时重时轻。 长新辞还是灵体时只能跟着冬祈颂,直到今天,他才有了自己的身体。 他观察过冬祈颂,这人就像块木头,挨罚也不会喊一声。 冬祈颂有些烦长新辞,在练功台跪了一个时辰就冷着脸起身走了。 长新辞跟在身后,畅通无阻的进了他的住所。 冬祈颂眉眼青涩稚嫩,不怎么会遮掩情绪,脸上流露出厌烦:“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长新辞无辜道:“只有你能看见我,不跟你跟谁?” 冬祈颂停下脚步,转过身,和他干瞪着,谁都不说话。 见冬祈颂不在,来找人的侍从看到他站着发呆,也不继续受罚,顿时不满开口:“这还没到时候,殿下怎么就走了?还请殿下回去跪满六个时辰。” 冬祈颂冷哼一声,一眼就对上长新辞欠揍的眼神。 如果不是他,自己就不用挨两份罚。 长新辞嘴角挂着笑,无声道:“六、个、时、辰,好、生、跪、着。” 冬祈颂气的不想理这人,一甩袖子,跑开了。 长新辞仗着没人看见自己,在冬祈颂跪着时,就翘着腿躺在地上,时不时调戏几句。 冬祈颂气的耳根通红,闭着眼,睫毛颤抖。 长新辞收了笑,一寸一寸端详着他,眼底一片清明,藏着杀意,哪有半点流里流气的模样。 他是天地灵气孕育出的,是众人口中的“灵”,也是“恶”的化身。 跟冬祈颂是对立面。 长新辞看不惯这些仗着人多便将自己的“道”说成正道,在他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企图谋反。 长新辞起身,绕到冬祈颂身后,抬手,掌心黑雾凝聚成黑色长剑直直刺下。 冬祈颂反应迅速,侧身躲过。 打斗间带起阵阵罡风,长新辞没束发,发丝扫过脸颊,划开血痕,墨发下的脸上带着狠厉和决绝。 他只想让冬祈颂去死。 不是说只有他能和自己对抗,只有他能护天下苍生? 既如此,那就去死好了。 长新辞出手利落干脆,冬祈颂与他打地不分上下。 两人都没落得好,两败俱伤。 长新辞死死望着冬祈颂,忽然轻笑出声,想到更有趣的东西。 冬祈颂皱眉,神色警惕。 长新辞挥出一道剑气,不远处的空地随之裂开漆黑的空间,他朝裂缝跑去,还不忘扔下一句:“后会有期,该死的小哑巴。” 冬祈颂抬脚就想追,长新辞更快一步,空间扭曲一瞬后,消失了。 地上躺着一堆残枝落叶,练功台塌了一半,碎石到处都是。 长新辞跑了,留下一地狼藉。 “……” 长新辞从袖口撕下一块布条,将碍事的头发绑起来,随便找了个地方,设了道结界,坐下打坐。 他是因天地而生,天道因世间秩序而生,本质上,他们还算同源。 长新辞疗了一段时间内伤,好得差不多了,开始给冬祈颂使绊子。 各种得罪人的事都去干了一遍。 冬祈颂也挨了不少揍。 他一受罚,长新辞就会跑过去嘲笑他,等把人逗生气了,提着剑到住追着要砍他,他就毫不犹豫跑的飞快。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百年之久。 直到他的弟弟们接连出事,天界不在安稳,这百年发生的壮壮件件无不和他有关,天地天后早已忘了冬祈颂的用处,只认为他是灾星。 想用捆仙锁把他绑上审问台,冬祈颂提剑杀了不少人,但寡不敌众。 冬祈颂上审问台的那天,台下围了许多仙人,他们在议论刑台上狼狈的太子殿下。 冬祈颂看到高台之上端坐的人,微微弯唇,淡蓝色的眸子波澜不惊,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那天,冬祈颂被抽了仙骨,形如废人,浑身沾血的扔在寝殿,宫里的侍从全走了,空荡的殿里只有他一个等死的。 长新辞来的巧,低头看他,啧了一声,感叹道:“真狼狈,真可怜。” 冬祈颂笑着问:“满意了?” 长新辞蹲下身,掐住冬祈颂的下颚,描摹着他的脸,细细端详片刻。 他问:“后悔吗?为了这群人和我作对。” 冬祈颂仰着头,嘴角带血,眼神疯狂:“有什么好悔的,先杀你,再杀他们。” “是吗?”长新辞挑眉,评价一句:“可惜了,我没死,他们也没死,反倒是……你……要死了。” 第16章 chapter16因果 冬祈颂瞌上眼睛,安静等死。 空气陷入沉寂。 片刻后,长新辞看着苍白的脸轻声道:“恨我吗?” “恨啊。” 冬祈颂的嗓音疲惫:“最恨的就是你了,恨不得你去死。” 神思恍惚之际,冬祈颂听见了长新辞的一声好,那道声音悠远但清晰,不过,他已经思考不了太多了。 太疼了。 长新辞同意了,他说:“那就恨我,恨的久一点,最好能把我碎尸万段。” 他给冬祈颂含着一颗玉珠子,把人移到床榻上,照顾了几日。 等冬祈颂的状态稍有好转,能够勉强承受住筋骨寸断之痛,他拿着长剑化成的匕首挑开衣襟,沿着皮肤一路向下,生生刨出了自己的灵骨。 血淋淋的骨头,散发出柔和的金光,长新辞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不止。 “当啷”一声脆响。 匕首掉了。 长新辞看着掌心的血没在意,走到冬祈颂跟前,后者还在昏迷。 他调转仙力让灵骨和冬祈颂融合。 冬祈颂的仙骨在挖出来后,就让人迫不及待毁了。 金光渐渐消散,冬祈颂神色痛苦。 长新辞深深吸气,尽力忽视身上的疼痛,替冬祈颂掖好被子,去了偏殿调整状态。 大量漆黑、殷红的雾气从四周飘散过来,涌进长新辞体内,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伤口快速愈合。 他睁开眼睛,瞳仁黑漆漆的,没有温度,指尖动了动,匕首瞬间变回原样,回到手里。 长新辞落下一道结界,提剑出了宫殿,一路杀上天宫主殿。 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所谓的仙人都成了剑下亡魂。 长新辞捏了个诀,在冬祈颂身边留了八个童男童女照顾他。 …… 冬祈颂醒来时,全身疼,一动,就能听到骨头的响声。 他缓慢转动脖子,入眼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 长新辞见他醒来,给他递了杯水,润润嗓子。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冬祈颂吃力起身,一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你……” 冬祈颂刚开口又闭上了,太久没说话,嗓音嘶哑干涩。 长新辞道:“道谢的话就不必了。” 冬祈颂上眼里有些茫然,不清楚如今的状况。 长新辞揉着眼角:“你暂时瞎了,我害的。” 冬祈颂眼神空洞:“为什么?” 长新辞说: “我救了你,这是报酬啊小瞎子。” 冬祈颂睡的太久,脑子不清醒,呆愣坐着。 “为什么要就我?”他问。 长新辞脑中闪过很多自己诬陷冬祈颂,害他受罪的场景,耸耸肩,不在意道:“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仇人,你不是恨我?那就自己来杀我,你死了,我多无趣。” “……” 长新辞说完转身就走,冬祈颂听到“吱呀”一声,寻声望去,直到眼睛干涩才收回视线。 他现在看不到,但也能想象出这人脸上的漫不经心。 他真的恨长新辞吗? 冬祈颂自己都不知道。 长新辞在他最无力,最弱小的时候,不停给他使绊子,让所有人都欺负他,嘲笑他,侮辱他。 冬祈颂趴在地上,小小的人身上到处都是伤,虽贵为太子,活的连个侍从都不如。 雨水混着血水糊了满脸,湿哒哒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这个时候,他是恨长新辞的,恨不得他去死。 自己仙骨被抽,根本不可能活下去,可长新辞又在他最难堪的时候救了他。 他付出的代价冬祈颂不敢想。 无神的眸子闪过慌张,他想他们不该是仇人的关系。 长新辞出了寝殿,脚步匆匆,心脏剧烈跳动,猛地吐出一口血,他不甚在意,随手抹去。 没了灵骨他也活不了多久,何况他还强行吸纳许多灵阴之气。 世上的爱恨情仇,血腥杀戮都有一缕看不见、相互交织缠绕的丝线,长新辞能看见他们,在他眼里,大量的丝线翻涌起来就是灵气的另一种体现。 这种灵气一般人吸收不了,而他可以,他和天道一正一邪,一黑一白,保持一种平衡。 人的**是无穷无尽的,有了越来越多想要的东西,“恶”就会疯涨,于是长新辞站了上峰。 五百多年,对神仙来说不过尔尔,这个年纪的长新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也不明白有什么意义。 他只知道自己是天地的孩子。 诬陷冬祈颂也不过是自己听到上仙界的人都在传他会杀了自己,他没看过风花雪月,也没走过山光水色,所以他想活。 他想先一步动手,可自己杀不了他,于是他想借别人的手推动计划。 天上的神仙为自己受凡人爱戴沾沾自喜,却又不愿花费功德替人完愿,他们说着不得插手世间因果这样大义凛然的话,一边做着肮脏的勾当。 长新辞认为他们会是很好的棋。 但在看到冬祈颂真的要死的时候,长新辞后悔了,他不想死,冬祈颂也未必想死。 该死的是散布谣言的人。 长新辞感受着心口起伏,怀里的玉珠子发着烫,他时日不多了。 在冬祈颂醒来的第二天,长新辞去看了他最后一眼,告诉他一个月后眼睛就能看见东西,他等冬祈颂养好伤来将他碎尸万段。 冬祈颂像是察觉到什么只是问他能不能再等一等。 长新辞沉默半天,还是走了,扔下一句弱者才需要等。 长新辞刚刚踏出门,身体就开始碎裂,他看着自己化作点点粉尘,随风而逝,没由来的觉得好漂亮。 像星星,一闪一闪的。 …… 在之后,冬祈颂发现上仙界死伤惨重,而他找了将近千年也没找到长新辞。 见他还活着,幸存下来的人骂他是祸害。 冬祈颂没放在心上,直到明白过来长新辞根本不可能在这,他想到了下仙界。 下仙界与上仙界并不互通,除非开出通道,灵力一旦涌入下仙界,人间就会大乱,经历一轮又一轮新的排序。 而他,也会背上天罚。 冬祈颂用天道起誓,以天界为祭台,仙人为引,开启通道。 天道同意了,为期一千五百年。 …… 长新辞痛苦的捂住脑袋,尘封的往事零零散散,带着各种情绪。 直到梦醒,长新辞失神喘息,犹如魂魄抽离。 他死后,以旁观的视角,看了冬祈颂找他的百年。 痛苦如潮水般来去匆匆。 长新辞动作迟缓,看着佩剑,随后转头去看供桌的石像。 他起身,走到桌前,毫不犹豫拿剑劈向石像,石像的头落地,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挂着笑,长新辞看着那两根簪子,忽然笑了。 半蹲下身子,轻轻摸着簪子。 “咔哒”一声。 两根簪子被掰了下来,空间随之破碎。 幻境破了,梦醒了。 刺眼的白光过后,长新辞醒了,发现自己在一人怀里。 冬祈颂抱着他,往台阶上走。 长新辞怔了一会儿,下意识伸手摸自己的头发,簪子没了。 原来鑰就是它吗? 他闻着冬祈颂身上的味道,轻声道:“原来我们真的认识,我真的……杀了你。” 冬祈颂僵硬一瞬。 “想起来了?” “嗯。”长新辞看着长长的台阶,后知后觉不自在:“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冬祈颂充耳不闻,直到走出寺庙,才把人放下。 长新辞接过冬祈颂手里的配剑,一言不发,划破空间,准备走进去,注意到冬祈颂还没走,对他道:“你先走,我们不顺路。” 冬祈颂静静望着他,对视许久,没动。 淡金色的眼睛里藏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长新辞只好让他跟着。 不过短短几天,他回了巫山。 走在台阶上,这才知道顾随怜说的寻剑归宗是什么意思。 长新辞的步伐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着急,心里冒出的想法尽数让各种理由推翻。 走过4372阶台阶的路上格外煎熬,长新辞往山巅走去,不出意外,顾随怜正坐在石桌前下棋,边上煮着茶。 山上飘着雪,顾随怜落下最后一子,长新辞刚好到跟前。 “师父。”长新辞规规矩矩叫了一声。 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喊顾随怜老头,心情不好会喊师父。 顾随怜让两人坐下,一人倒了杯茶。 长新辞喉咙干涩:“是你……对吗?” 顾随怜坦然承认。 长新辞有些无措:“为什么?” 问出这句,身上的力气仿佛抽干了,他怎么也想不道最亲近的人会是骗自己最深的。 顾随怜的视线落在远方,陈述事实:“我是天道,可我有了感情,而你,和我在根本上出自同一个地方,所以你是下一任天道最好的人选。” “但你出了意外,你死了,冬祈颂在到处找你,所以我动了心思,任由他犯下深重罪孽,只有这样我才能将你复活。” 长新辞安静听着,内心惊愕。 他问:“壁画上的人……是你吗?” 顾随怜道:“是也不是。” 怕长新辞不明白,他继续解释:“割裂的壁画半真半假,天道不得插手因果,在生出情之前,确实是这样,但生出之后,为了收集更多的灵阴之气,我在背后推了一把。” “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我算好的。” 冬祈颂出声打断:“这是对长新辞的不公平。” 顾随怜摇头:“世上没有绝对公平。” “‘情’是**的衍生,我让他师兄师姐引导他,控制傀儡让他感受妄念的可悲,替他省去了拨离情感的依恋和不舍。” 冬祈颂漠然道:“你没有问他愿不愿意。” 顾随怜点头,看了他一会儿,说:“因为你,他会愿意的。” 冬祈颂心头一颤,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什么意思?” 长新辞开口了。 “你身上背了天罚,死后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顾随怜屈指敲了敲桌:“天道不能有情。” 长新辞笑了:“师父不是生出了情?人有情,事无情,为何不能饶他一命。” “……” 顾随怜抬眸看向他,有些不解反问:我为何要饶他?” “师父生为天道,想要什么没有,既然还想让我成为下一任天道,不正说明师父有一副慈悲心肠。”长新辞说。 顾随怜拿起杯子把玩:“天道有情,世间大乱,苍生太平本就不易,如果因一人而世界尽毁,未免太悲壮了。” “师父,机关算尽,以身入局为的不就是短暂的平定吗?我愿入局,还请师父指明生路。” 说吧,长新辞站起来朝他行了一礼。 冬祈颂想拒绝,长新辞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嘴。 顾随怜装作没看见:“天道有自己的意识,但没有情,我会剥离你的情感,一千五百年后,你就能找下一任天道了。” “你师兄师姐就不错,烂摊子可以扔给他们。” “至于他……”顾随怜看着冬祈颂,缓声道:“我会替他背负天罚。” “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还是留到日后吧。” 长新辞沉默了,他没想到冬祈颂的生路是换顾随怜不得好死。 猜到他想说什么,顾随怜笑了:“为了私欲,我欠了太多债,不该活。” 他没有告诉长新辞,他把异世界的人拉进来,最初是因为他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想借苏虞杀了长新辞,不过后悔了,他在做出觉得的那一刻就反悔了,干扰了系统。 顾随怜会在死之前,把人送回去,他继续说:“修真界也会在我死后,彻底消失,到时新任天道上位,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一场梦。” 说完,顾随怜让出空间让他们聊。 长新辞静默半晌,扭头对上冬祈颂直勾勾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小声提醒:“你该回……上仙界了。” 冬祈颂知道他不想承认他们之间不知何时改变的情感,抿了抿唇:“你会心系天下,怜爱苍生对吗?” “那我呢?” “你让我来找你,可我找了你两千多年,你消失的一干二净,到死都要骗我,你到底……什么时候会说真话。” 长新辞闷声道歉,不知道该说什么。 往日灵活的脑子像糊了浆糊,他走上前抱住冬祈颂,冬祈颂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 长新辞的声音又低又轻:“那你继续恨我吧……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微微侧头,一吻落在冬祈颂脸上。 冬祈颂连表面的平淡都维持不住了,他说: “长新辞,我会等你,也会恨你……生生世世。” 白发飘飞,承载着两辈子的思念,原来白头真的是……为情所困。 冬祈颂松开手,看着长新辞的唇,吻了上去,他吻的很重,用了很大的力气,长新辞推不开,只能干受着。 …… 山上的雪渐渐大了,长新辞和冬祈颂一人喝了一杯对方倒的热茶,相视良久,背道而驰。 没喝的酒用茶补上了,两辈子,他们没说出口的话,都在今天听到了。 此后,万家灯火又多了一盏。 本是青山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 …… 长新辞去找顾随怜,对方递给他一个玉玲铛:“这就是音铃,算物归原主。” 长新辞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这是什么做的,真的能让万物沉?” 顾随怜回答了一半:“那根玉笛——你的骨头啊。” “……” “放心,是上辈子你死了之后的……骨头。” “……” …… 一千五百年,尘归尘,土归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