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人狐狸还我忠犬师兄》
1. 第一章
别人穿越的第一件事都是想怎么活下去。
“万年老二”祝凌云不一样。
她在盘算哪种死法方便快捷且奏效。
是的,就在今天,祝凌云从一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准高三学生,穿成了随心宗的亲传弟子。
穿越就穿越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穿过来就在入宗仪式上,面对一众长老和内外门弟子,祝凌云脱口而出:“这次文艺演出服化道做这么好?”
然后愣杵在那儿,面对鸦雀无声的大殿和几百双眼睛的凝视,算怎么个事儿呢?
幸好她及时晕倒逃过一劫。
只是闭眼时依稀听见长老们大声地嘀嘀咕咕:“这届亲传怎么都带点病?”
后面的事情,祝凌云当然不得而知。
现在,她是被吵醒的。
“当真不需要开脑瞧瞧么?我觉得我那徒儿病得不轻呢。”欢快的语气从门外轻飘飘传来,祝凌云知道这是谁了。
随心宗的宗主,不清楚姓名,只记得别人都叫他“男神宗主”。
“小师妹身体这么差,不如以后跟我一起画符吧,不累还赚钱。”
依旧是听声辨人,祝凌云盲猜是入宗仪式上戴抹额的“挑染哥”。少年鬓边一缕显眼红发延伸至高马尾,再垂到发梢,像极了现代的挑染。
他人还怪好的,当时祝凌云刚穿来,压根儿不知道怎么行礼,这个挑染哥就在旁边悄悄给她演示动作。
只不过她先一步晕了,没来得及照做。
祝凌云从床上撑起身子,侧头看见铜镜里自己的面容。
除了发型变成了简单且潦草的半扎披发,其余跟现代没什么两样,连鼻子侧面的痣都一模一样。
依旧是从眉稍冷到下巴尖的脸,不笑时经常被同桌怀疑是不是不高兴,然后给她戴一个“高冷学霸”的帽子。
祝凌云也很无奈。
要是小同桌知道她高一的时候跟着年级倒数那波人翘课打架进网吧,表情应该会特别精彩。
“吱呀——”门被推开一条缝。
不是,怎么搞突然袭击!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们呢。
祝凌云醒神,当机立断,快速躺下装死,听着两人渐近的脚步声。
“呼吸不匀,小师妹梦魇了?”清亮的少年音色响在她头顶,似乎能透过声音看见他因为疑惑而微微下压的眉毛。
床板一沉,有人坐了下来。
祝凌云蜷了蜷藏在被子下的手指,双眼紧闭,接着就听见坐下那人的声音:“掰开脑瓜看看就知道了。”
祝凌云几不可察地颤了下睫毛。三十七度的嘴是怎么吐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倘若她没猜错,说“掰脑瓜”的人应该是她那便宜师父。
突然,祝凌云头顶和下巴被什么凉凉的东西锢住了,她反应过来是那什么“男神宗主”的手,情急之下差点睁开眼。
这个修真界男神还真准备掰开她的头?!
下一刻,她感受到插在自己发丝间的五指开始发力,扭瓶盖似的往一个方向旋转。
某狼的故事告诉我们假寐的后果很惨,所以,祝凌云选择立刻坐起来。
“砰”的一声,额头撞到某个硬物,祝凌云痛得两眼发黑,倒吸一口凉气。
同时,她听见另一个人的惨叫。
祝凌云摁着眉心费力睁眼,看见同样捂着额头,连抹额都被撞歪了的“挑染哥”。
少年俊秀的眉眼皱成一团,黑红色的眸子半眯着,透过指缝看她。
还没来得及给挑染哥道歉,祝凌云便被另一道声音唤了过去。
“哟,醒啦。”南神唇角勾起一副洞察一切的笑,看得祝凌云心里发毛。
祝凌云低头,试图掩盖心虚:“嗯。”
“你在大殿上倒头就睡,还没来得及给你介绍,喏,”南神抖抖袖子,抬手用力一拍还在整理抹额的挑染哥,“你四师兄,盛自横。”
盛自横被这掌击得一沉,随后立刻调整表情,灿烂挥手:“盛开的盛,自在的自,横梁的横。”
祝凌云面上保持着微笑,礼貌点头问好。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却攥紧了衣裳,心里疯狂驱赶他们:
快走啊,你们不走,我怎么自杀?就没见过自杀时还有别人在旁边当观众的。
这不太合适。
这也太不合适了!
文理分科后,从半吊子到拼命三娘,她祝凌云还没得过年级第一呢。
因为每次大考都低年级第一几分,班上同学戏称她为“万年老二”,后来发展到老师也这么叫,最后全校皆知。
祝凌云做梦都想为自己正名。就这样妥协留在修真界,她不甘心。
就赌那个万一,万一回去了呢?
心里有了计划,祝凌云以困乏为由打发走两人,在房间里干熬到天黑尽,才蹑手蹑脚推开门跑出去。
作为路痴,她这次运气出奇得好,左拐右拐误打误撞闯进了随心宗后山,看见块大石头上刻出的“听松崖”三个朱红大字。
山尖温度低,风吹如刀割,祝凌云耳朵被吹得通红。
狂风卷起她跑散的长发,同猎猎作响的衣摆一起飘舞,在暗蓝的天空中绘出笔走龙蛇的墨迹。
祝凌云低头,脚边碎石滚入百丈深渊,余下的细沙尘埃散失在空气中。
她握紧拳,向前走了一小步,鞋尖对齐悬崖边缘。
“小师妹!”
背后的喊声划破了寂静。
闻声,祝凌云心头一惊,她万没想到这大半夜还有人到崖边来。
总不能和她一样,也是想去崖底玩玩的吧?
她没有时间回头了,深吸一口气,任由寒风灌入五脏六腑。
吐息,迈步。
纵身一跃。
想象中的失重感没有如约而至,反倒是手腕传来一股拖拽的力道,力量大到让她感觉死前得先断只手。
祝凌云睁眼,看见乌发凌乱的盛自横。
少年支出大半个身子趴在崖边,眉头紧锁,紧握她腕骨的手背青筋凸起。
祝凌云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插曲。
罡气刺过她耳边,祝凌云看了眼盛自横身下显出裂痕的岩石,不多与他废话,大喊道:“放手,石头快碎了!”
“别担心,我拉你上来。”盛自横不听,右手拽她,左手死死扣住崖边。
听松崖实在是太陡了,他越使劲,身体就越往外滑。
祝凌云背后沁出冷汗,她真怕自己连累了这棵修真界热心善良的根正苗红小白杨。
“何必呢?盛自横。”祝凌云故意放冷音色,好让他放弃,“我们只是刚认识的陌生人。”
盛自横表情无甚变化,唇线依旧紧绷,手指收紧,固执地要拉她起来。
以趴着的姿势单手使劲,还要防止两人一起掉下去,再加上祝凌云铁了心要挣脱,盛自横想把人带上去十分困难。
上方掉下细沙碎石,祝凌云见崖边明显松动,更加焦急,拧眉吼道:“你想跟我一起死吗?快点松开!”
“你是我的同门,不是……陌路人。”
盛自横从咬紧的牙关挤出这几个字,语气锵然有力,带着宣誓般的庄严。
“随心宗的每个人,都是我的家人。”
说完,他猛一发力,额角青筋暴起,白净的脸庞涨得通红,却仍在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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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上来。”
祝凌云一愣,鼻尖莫名酸胀。
明明只有一面之缘,他却不顾自身安危,拼了命也要救她,仅仅只是因为她行了入宗礼,是随心宗的一员。
“谢谢你,师兄。”
她举起另外一只手,搭在他的手上,然后握住,对他轻轻一笑。
盛自横眼里闪过光芒,以为她愿意活下去了。
没成想,祝凌云要做的却是卯足劲,一根一根,用力慢慢掰开他发白的手指。
盛自横明显感觉到她的手正在从自己手中下滑。从掌心,到指节,再到指尖,最后彻底握不住。
祝凌云如愿掉了下去。
盛自横往前一抓,扑了个空,险些跟着她一块跌下去,他怔怔看着她在自己的指缝间坠落,缩小,不见。
“祝凌云――”
盛自横双手撑地,朝幽深的山谷嘶喊。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在失重的半空,祝凌云看着身边景物飞速上升,竟松了口气。
她闭上眼,准备迎接死亡。
快要落地时,震耳欲聋的巨兽低吼撼动周围树木,祝凌云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震成了电视机花屏。
掉进野兽嘴里不仅死得干净,还能让它加个餐,也算做好事积功德。
正如此想着,祝凌云全身就被一道金色球形屏障罩住了。
“?”
包裹她的金色泡泡掉落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居然像肥皂泡一样轻轻飘下去。
接触到谷底的一瞬,泡泡“啪”一下破开,祝凌云稳稳站到了地上。
“……”不是,怎么这都没死?
祝凌云万分不满意自己没有摔成新鲜西瓜汁的结果。
她忍无可忍,在这片可供发泄的无人之境仰天长啸:“敢问是哪位仙人多管闲事,我真是谢谢您!”
祝凌云气得东南西北张望了个遍,愣是一个人影都没找到。
四周寸草不生,脚下一条潺潺溪流在神秘的灰蓝烟雾中流淌,高矗的嶙峋黑岩又尖又陡,把帽子望掉也望不到顶。
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更不会有人类。
简直就是……
太棒了!
这么大个地方给她当坟,可太有面儿了。祝凌云心情好转,就地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盹。
“轰嗡——呜——”巨大的野兽声再次传来,祝凌云切切实实感受到地面在颤抖。
什么东西威力这么大,五千辆拖拉机和直升机加起来的轰鸣都不足它的十分之一。
祝凌云痛苦地捂住耳朵,防止还没死就先成了聋子。
过了会儿,世界重新归于死寂。祝凌云双手抱胸,继续睡觉。
管他什么怪物,爱吃吃吧。
“想上去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给祝凌云吓得一哆嗦。谁家低音炮?还带震动模式。
“谁?”祝凌云警觉地环顾四周。
低音炮plus再次轰鸣:“吾可助你。”
“谢谢,不需要。”祝凌云岿然不动。
她好不容易找了个可以死的地方,怎么可能想不开还要上去?疯了吧。
低音炮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吾乃角龙一族的族长。”
“……”修真界可真是啥都有。
见祝凌云没反应,闭着眼甚至快睡着了,角龙又补充:“吾龙族乃上古神兽,法力无边。”
“厉害厉害。”祝凌云翻了个身,“族长大人,您有点吵。”
“……”这回换角龙不想回答了。
片刻,角龙再次开口:“你不想知道,你来空明界的原因吗?”
2. 第二章
“您知道我是穿越者?”祝凌云倏地睁眼,从地上站起来。
她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自己肯定是要帮角龙做点什么,才能换取信息,便问:“您要我怎么做?”
还没听见回答,祝凌云再次被金色泡泡罩住,飘啊飘,飘到溪流尽头。
“啵”的一声,气泡爆开,她落到地上。
“进去。”角龙下达命令。
眼前布满繁复阵纹的巨石蓦地开启,灰尘抖落一地,露出深藏万载的洞天。
幸好祝凌云谨慎,提前捂住了口鼻,不然够她呛一阵子的。
朝内看去,山洞里边长满了散发荧光的矿石,比她小时候买的夜光石不知高级多少倍,煞是好看。
“走。”
祝凌云依言,小心地掩面走进去。
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全靠矿石照明,青色光线照出斑驳的岩壁,其上有被血迹污染的阵法。
不知绕了多少个拐弯,祝凌云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洞府。
“真慢。”
循声抬头,上百条布满符箓的粗大锁链从洞顶垂下,缠绕在面前通体黑亮的角龙身上,随它的呼吸发出声响。
一股压迫感漫上祝凌云天灵盖。
她定了定神:“我帮您撕掉符箓,您就告诉我我是怎么穿越的?”
角龙头部微动,纯白龙须跟着晃荡:“先把我头顶的符箓撕下来。”
话音刚落,祝凌云又被金色泡泡圈起来了,慢慢上升。
祝凌云对上它亮黄色的竖瞳,心里升腾出异样的感觉:“既然龙族法力无边,那您是怎么被困在这儿的,还要我一个凡人来救?”
角龙移开通亮的瞳仁,不答。
气泡继续上升,祝凌云到了它眉间的高度。
行,撕就撕呗,它强它有理。
祝凌云双手抓紧符箓,用力往外拉,试了好几遍,饶是吃奶的劲儿也扯不下来。
她摊手,朝角龙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凝神静心,聚思绪于丹田,汇灵力于指尖。”角龙指导,一边为祝凌云注入法力。
祝凌云照做,立马感受到有汩汩巨大的力量汇集到双手。
哇,手居然在发光,砖红色的。
祝凌云维持着这个感觉,伸手拽住符箓,配合角龙注入她体内的法力发功。
松动了!
巨大符箓被撕下来的一瞬间,整个洞府都震荡起来爆破出金色光芒,旋即不断涌入角龙体内。
“哗哗——”铁链断了三分之一。
仅撕下一张符,祝凌云就累得虚脱了,她怀疑是反噬之类的东西。
角龙毫不在乎道:“不错,快练气四层了,再去把剩下锁链上的符箓撕了。”
“……”有《劳动法》么?她要告这条龙。
算了,不跟它计较。
死法千千万,累死她也算。
不知过了多久,祝凌云撕下最后一道符箓时,十根手指头都不会弯曲了。
累死可以,但是不能累得半死不活。
要是把这头龙放现代,一定是万恶的资本家,而她,就是被压榨的底层劳苦平头百姓。
灵力源源不断地汇聚,角龙准备冲破封印,朝祝凌云一甩巨尾:“站远点。”
祝凌云被扫出两丈远,宗服都被搓破了。
洞府内霎时金光四射,铁链断裂,山摇地动。
角龙长啸一声。
听松崖密林里,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都窜出来,长翅膀的在深谷上空盘旋争鸣,只有腿的就站在悬崖边昂头喧叫。
一龙啸,万兽朝。
“怎么回事,我养的灵兽怎么疯了似的咬笼子?”一御兽师听见声响,从床上惊醒。
“我的也是!还叫个不停。”另一御兽师联通神识后附和。
“天生异象,快去禀告南神宗主!”
听松崖底旷地。
没了束缚的角龙神气十足,英武的龙角高竖,每一片黝黑发亮的鳞片都在展示着它作为上古神兽的骄傲。
祝凌云道:“现在,该您兑现诺言了。”
她帮它解除封印,它告诉她穿越的原因。
角龙沉吟片刻:“天行有常,万事皆有定数,既来之,则安之。”
“什么意思?”祝凌云抓住重点,凝眉追问,“我来这里,是天意?”
“是。”角龙道,“天道不允你走。”
总是需要一个理由的,幻光天的那群伪君子,就替吾背这个名头吧。
你们该感到荣幸,有了为她赎罪的机会。
角龙暗自思忖。
“我还有最后一问,”祝凌云握紧了双手,犹疑道,“我在原来的世界里,是死了吗?”
角龙默了默,道:“不,你存在过的痕迹全部清除,换句话,你被所有人遗忘。”
祝凌云沉默良久,哑声道:“那挺好。”
离别总是要有人伤心的,祝凌云宁愿这个人是自己,而不是她的亲朋好友。
角龙舒展身体,冲入云霄:“怀大才者,必担重命。”
要她办事,有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祝凌云抬头望天,目光冷决:“要是我偏不呢?”
凭什么,无缘无故就打乱她本该有的生活?又凭什么,要她一个异世之人来担这份责?
神仙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不论如何,你都回不去了,何不在此安身立命?”
角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犹如千斤重,把她这粒茫茫天地间微小的砾石砸成粉末。
从前她不信命,现在居然也不能不臣服于命运的威压。
祝凌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角龙的身影消失在无穷暮夜,祝凌云手心里突然出现一片光洁黑亮的鳞片和一本书。
幽远天空中传来沉闷的声音:“吾族有恩必报,他日你有所求,便擦拭三下这块鳞片。至于这本书,对于天品土灵根,修行有助益。”
祝凌云伫立在原地,长长久久地看着夜空。
天道不是不会随便干涉下界的命数么?怎么会要她这个异世之人来扭转结局?
她冷静下来,觉得角龙的话不能全信。
陡然,崖边盘旋的鸟兽接到号令似的成群一拥而下,五彩斑斓的鸟羽卷着风声朝祝凌云俯冲而来。
“不!我辛苦养大的灵兽!”
伴随的还有悬崖边守候的御兽师们发出的尖锐爆鸣。
御兽师们第二颗眼泪还没掉下来,半个宗门的弟子长老就看见一个穿着破破烂烂亲传宗服的少女坐在飞舞鸟群中,被簇拥着稳稳落地。
祝凌云调整心情,表情僵硬地对众人打了个招呼:“大家,半夜好啊。”
南神被盛自横火急火燎地拽着赶来,只来得及穿了一边外衣的袖子,见到祝凌云没事,立马拐了盛自横一肘。
“臭小子,这么猴急,你师妹这不是好好的吗?”
祝凌云尽量弯起嘴角。
因为角龙的一番话,她暂且不打算折腾自己这条命了。
她看向盛自横。
而且,挑染哥确实很好。
仅仅因喜欢随心宗,便不顾自己安危去救她这个刚入宗的弟子。
换作是她,肯定做不到。
盛自横挨了南神一肘子也不恼,唇边带着笑意,提步走近她:“欢迎回家。”
南神穿好另一边袖子,也道:“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别走了。”
祝凌云眼尾发麻,刚刚一直努力控制的情绪再也压不住,在心底破土而出,把她的心脏扎得千疮百孔,任由冷风酸溜溜地用力刮过。
好像突然在这个陌生世界找到了归属感。
“但是衣服破了。”毫无由头的一句话,祝凌云低头,掩饰她已经模糊的视线。
“明天到我那儿领新的。”南神的手落在她肩上。
不冷,反而是温暖而有力的。
祝凌云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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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滴晶莹没入土地,留下深褐色的痕迹。
“随心宗伙食好吗?”她背过身的瞬间抹掉眼尾湿润,挑开一个轻松点的话题。
“好啊。”盛自横拍拍自己胸口,“铜墙体壁。”
祝凌云转身,扑哧笑了出来。
掌管御兽的长老出列,吹胡子瞪眼地问祝凌云:“新来的亲传,你怎么会被群鸟从谷底抬上来?”
南神刚想发话让孩子先休息,有什么明天再问之类的,就听祝凌云道:
“主角光环,死不了。”
既正经又顽劣的态度,御兽长老噎住。
谁想问她了?他的重点在鸟!
辛辛苦苦砸灵石养大的禽兽说跑就跑,搁谁身上脸色都挂不住。御兽长老转头看向南神,意思是让他给个说法。
南神轻咳一声避开视线。
盛自横劝道:“长老,小师妹可是天品土灵根,几千年都没出现过的那种,是空明界的希望。”
御兽长老冷冷睨他一眼,又看向另外一位戴玉冠半扎发的青衣少年,对他使眼色。
“同意,”结果那陌生少男假装没看见御兽长老,跟盛自横统一战线,还特意强调,“随心宗上一个天品土灵根的修士,早就飞升幻光天成为神女了。”
他说得在理,御兽长老一甩袖子,愤愤走人:都有病!都没救!
南神朝青衣少年飞过去一片雪花镖,给祝凌云介绍:“老三,苏粹,看着还算靠谱。”
长期炼器的手指骨节分明有力,轻松夹住了冒寒气的雪花镖。
“实际上也挺靠谱,”苏粹手指一旋,将雪花镖甩回了南神手里,颔首道,“师妹好。”
一套丝滑小连招,虽然装,但确实帅。
苏粹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银铃铛,摊开掌心递给祝凌云:“没能参加你的入宗仪式,就当赔罪了。”
南神在旁冷哼一声,睨着苏粹道:“这回迟到,是发型难搞还是衣服难挑?”
苏粹:“……”在外面要保持完美微笑。
云开见月,山路被照得亮堂堂的,一老三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往回走。
南神领路,祝凌云第二,盛自横紧跟其后,苏粹悠悠走在末尾。
“宗主,小师妹修什么?”盛自横问。
南神头也不回:“你问她,我又没读心术。”
突然被点名的祝凌云只能干巴巴:“我还没想好。”
盛自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跟我一起画符吧,挺挣钱的。”
不是说随心宗有钱吗?怎么盛自横还是一副很缺钱的样子?祝凌云都要怀疑是不是随心宗偷偷亏待他了。
“肤浅,”苏粹难得加入聊天,“师妹,考虑炼器吗?想要什么自己造。”
看不出来,矜贵的三师兄居然是器修。
这波属实是祝凌云刻板印象了,她一直以为炼器的修士都是小麦色的魁梧大汉,那什么……盛自横口中的铜墙铁壁。
“别宗都有专攻,就拿我们三大宗的另外两宗来说吧,万华宗多剑修,初元宗多阵修。”南神叹了口气,“只有我们宗修得杂,四个亲传四个修的不一样:阵、丹、器、符……还都不是主攻击的,明年的宗门大比怕是‘万年老二’的名头都保不住。”
“万年老二?”祝凌云重复。
盛自横扑了只流萤又放走:“咱们随心宗历代宗门大比都勇夺第二,所以大家叫咱万年老二。”
祝凌云简直要吐血。
怎么这块老二牌狗皮膏药穿越都甩不掉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祝凌云握紧了拳。
“要是有个剑修就好了,”南神随口道,“说不定还能争一争。”
话还没掉地上,就听见少女清脆利落的四个字:“我想学剑。”
祝凌云答得坚定,目明如月:“宗主,我修剑。”
老娘这回天赋点满,就不信还是老二。
这个修真界,她祝凌云不仅要卷,还要当卷王!
3. 第三章
四人停步,盛自横和苏粹齐齐投来诧异的目光。
剑修都是一群无脑武夫,小师妹这细胳膊细腿儿的,真的能行吗?
唯有南神乐得拍手:“我说你进宗时怎么扯着嚷着要拜我为师呢,原来早就打定主意要当剑修了啊。有眼光,在我的指导下,你想不名扬天下都难。”
祝凌云看着他,心下蛐蛐道:扯着嚷着……真的没有运用夸张的修辞手法吗?
盛自横和苏粹都知道南神的剑术闻名空明界。
他的本命剑叫问天,曾在逝水一战中出鞘废了虚渊尊主苍岚半条命,直至如今,苍岚都还在绝生崖养伤。
但苏粹还是提醒道:“宗主,土灵根主防御,而修剑道最好是攻系灵根,比如火、冰、雷、风等。”
“你木灵根不也修了要火的炼器吗?我相信小师妹能行。”盛自横说着,冲祝凌云扬眉一笑。
“我自然也相信师妹。”苏粹听了,出言反击,“刚才是谁听师妹说要修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不也……”
祝凌云插脚隔开两只掐架的小学生,平和道:“师兄们莫吵,或许,我可以利用这一特性。”
她拿出角龙给的土灵根修炼秘笈,递给南神看。
“当剑修点满防御,”祝凌云抱手踱步,习惯性向左弯唇角,“高攻高防。”
盛自横、苏粹缓慢点头。
哦~大师,我们悟了。
南神满意点头,顺道把三人送到了亲传弟子居,对祝凌云道:“你骨龄十六,虽说现在才开始修炼是有点迟,但没关系,咱有天赋,更何况还有我这个四百多岁便大乘境的天才师父。”
祝凌云配合点头。
“修行的事不急,给你缓两天准备准备。”言毕,南神背手转身消失在冰雾中。
“……”那什么,其实还是挺急的,她真的不想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背着万年老二的名头。
不过,祝凌云似乎知道随心宗是万年老二的原因了——宗主带着整个宗一起佛系。
祝凌云总觉得自己的视力在慢慢变好,夜里都能看清长阶之上的“弟子居”三字。
盛自横两三步跨到前面招手:“来,我们给你介绍。”
祝凌云眼看他就要踩到石子,不免摔个屁股墩儿,立即出声:“小心。”
一般说了小心之后,是肯定要踩到的,踩到了肯定是要摔跤的。
盛自横也没能逃脱这个定律。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动了,祝凌云一上步,伸手拽住盛自横小臂一扯,将后倒的人带了起来。
苏粹讶于她的反应力,问道:“师妹,你修炼到哪个境界了?”
祝凌云松开盛自横,摇头:“不知道,我昏迷醒来之后,就忘了许多事。”
失忆这个说辞永远好用,少了往后很多解释。
苏粹了然,两根微凉的手指放在她额前:“我探探你的神识便知。”
祝凌云一动不动,盯着他的手,等他下一步动作。
神识被灵力进入的瞬间,有点微痛,但过会儿就好了。
少年表情认真,桃花眼微阖,微翘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好一个说书人口中的清雅美少年。
果然修真界的人就是好看啊,个个肤白貌美大长腿,难怪能长寿,怕是每天欣赏自己都舍不得死了。
“好香。”祝凌云没忍住又吸了一口。
“栀子清露,喜欢可以送你。”苏粹从祝凌云额间收回手,“练气四层,以前修炼过?”
祝凌云又是摇头,她不仅没修炼过,甚至都不知道怎么修炼,至于修为……估计是角龙给她注入了不少法力。
“那就怪了,”苏粹笑,“难不成你是天生灵骨?”
祝凌云在修真小说中看到过,拥有灵骨的修士站着不动就会吸收天地灵气,修炼会相对轻松一点。
她记得在谷底时角龙说她快练气四层了,如今未加修习便到达四层,想必就是灵骨的功劳。
若说别人的修道之路是蜿蜒小路,那么天生灵骨修士的路,便是抄近道的蜿蜒小路。
随心宗灵气充沛,一呼一吸间,祝凌云早不知不觉吸收了芸芸众生的菁华。
“真让人羡慕,”苏粹笑,“不过最好别外传,要让别有用心之人晓得了,走在路上都容易被人打晕抽骨入药。”
祝凌云浑身骨头一僵。
苏粹道:“天才总是招人嫉妒的,你看历代昆山脚下时彦榜,有多少英雄少年殒落。”
继续往上走,借着天边鱼肚白的微光,祝凌云看清了两尊好绿的雕像。
真的,很绿。
是用茂密的高大灌木丛修剪出来的,左边雕的是位器修,芝兰玉树,衣袂翩跹;右边是位符修,手捏符箓,马尾高束。
祝凌云越看越觉得眼熟……
呃,这不就是苏粹跟盛自横么?
哪个正经学生把自己雕像放宿舍门口让所有人观瞻啊喂!
“四师兄弄的?”祝凌云嘴角抽搐。
盛自横耸肩摊手:“我熔两个琉璃摆这儿还差不多,能熟练控制草木树藤的人,你猜是谁?”
不是吧,居然是看起来很靠谱的苏粹师兄干出来的事。祝凌云用眼神说了此番话。
“不错,正是在下。”苏粹是真的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此刻扬头闭眼,像等待被夸的布偶猫。
祝凌云结舌,抬手鼓掌。
“本来还想把大师姐和二师兄放上去的,但是我怕小命不保,于是作罢。”苏粹一本正经地十分可惜道。
这么听起来,大师姐和二师兄应该是比较正常的——至少比这两位正常。祝凌云有了盼头。
提到自己的佳作,苏粹话多起来:“改天给你也修一个雕像,放房顶上,俯视众生。”
没听错吧,那么大一坨绿玩意儿,还放房顶上……
怕不是俯视众生,而是被众生笑死!
那画面太美祝凌云不敢想。
“不用了谢谢师兄。”祝凌云语速极快地一票否决。
“别客气,不麻烦的。”
“……”清冷靠谱人设这么快就要塌了么?
盛自横小声道:“你也觉得苏粹这技术不像是有万千追随者的人吧?”
祝凌云不好回答,转而道:“你们还有粉丝呢?”
盛自横联系上下语境,摸出了此“粉丝”应该不是那个吃的粉丝,便道:“是啊,我找给你看。”
他在空气中一抓,掏出来个长方形的玉质薄板砖。灵力运转,那块板砖发出青色光芒,就跟手机开机似的。
“这是玉简?”祝凌云问道。
“不错嘛,这都知道。”盛自横修长的手指在玉简上点几下,蹦出来一个类似现代论坛的东西。
祝凌云忽悠过去,好奇地凑近看:“书上看过。”
至于是什么书,那就不便透露了。
“论坛”里面有各路修士的发言,聊什么的都有,甚至有还没辟谷的修士在上面问今早吃什么,用灵力轻触昵称即可查看修士展示的个人信息。
简直就是现代手机论坛的翻版,连照片和视频都有,不过在这里面统称为留影,是用留影石拍摄的。
要说跟手机的区别,可能就是一个用电一个用灵力,一个功能繁多,一个作用简单。
祝凌云真是大大大大开眼界,这修真界也太高科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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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苏粹疯狂的迷妹,是不是你说的……呃,粉丝?”盛自横将玉简递给祝凌云。
昵称【苏粹】:新炼的弓弩增加了射程,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滑动,底下回复齐齐整整一顿夸:
昵称【苏帅天下无双】:苏帅好棒,我说是炼器第一没人反对吧?
“哪敢反对,这个人是苏粹最大的支持者,次次最早发来回复。”盛自横缩小音量道,“也是最暴力的一个,以前有人骂苏粹,她直接三更半夜把人揍了一顿。”
祝凌云挑眉:“后来被逮到了没?”
盛自横摇头:“那人全副武装,遮得严严实实,看身形只知道是个小巧玲珑的姑娘。”
暴力萝莉?这反差可真大。
还有好多好多留言,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合着她三师兄,真是修真界顶流啊。
红日露头,不知不觉间几人把夜熬穿了。
祝凌云熬夜成习惯,偶尔通个宵对她没什么影响,两个师兄都是筑基中期,几天不睡也无大碍。
亲传弟子居很大,苏粹住得远,于是便由盛自横带祝凌云回她的卧房。
院内水池假山,九曲回廊,树影摇晃,鸟语花香,每个角落都在突出四个字:有钱,有品。
二人肩并肩走着,祝凌云站在左边,发现盛自横八字刘海中间有一块红色胎记,有点类似电视剧中九尾狐一族的印记。
初见时他戴着抹额,遮得严严实实,现在把抹额摘了祝凌云才看见。
二人光走着不说话,脚步声都显得有些尴尬。
祝凌云想找点话题,侧目看他,手指点点自己眉间:“天生的吗?真好看。”
不像她,一团小指甲盖那么大的红色胎记别扭地生在腰侧,幸好位置隐蔽,不然夏天穿衣服都不太好看。
不过久而久之,祝凌云也就接纳它了,因为这是她独特的地方。
盛自横条件反射地紧捂额头,神色紧张,连带舌头跟着打结:“啊?你说我、我这个……?”
祝凌云不懂他被吓到般的反应,放柔语气:“嗯,像花钿一样。”
少年清俊的脸上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仔仔细细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硬生生从中读出什么才肯罢休。
初来乍到,祝凌云不懂修真界的规矩,便坦然地任由他盯着,回以友好的眼神。
盛自横从小便在俗世里摸爬滚打,见的人多了,光凭一个眼神便能读出对方的内心。
她大概会和那些人一样,对他生厌吧?
可是没有。
怎么会没有?
祝凌云的眼眸如一汪墨泉,静谧而不冷硬,平等映射出万物,也包括他。
盛自横第一次被别人用欣赏的目光看着。
得到答案,他却直直伫立原地不动了,低头,双手从纹印下移,挡住双眼。
祝凌云以为自己说错话,急忙搜寻措辞。
“四师兄,怎么了?”她用哄小姑娘的语气问。
事实上,她也只哄过小姑娘――混子团里的那些男的自己闷头灌两瓶可乐,过会儿就好了,不需要她安慰。
“你是第一个,说它好看的人。”盛自横断续凝涩的哽咽声传来。
“真的——”
突然,一股力量猛然撞到她身前,祝凌云的声音被堵在喉间,冲击带来的风把她发丝吹得飘扬。
毫无征兆地,盛自横抱住她,脊背微弓。
少年身上好闻的淡香顷刻席卷过来将她包裹,祝凌云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微微颤抖的躯体。
祝凌云睁大了眼,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
这是……什么情况?!
4. 第四章
“谢谢你。”仅仅一息的时间,盛自横迅速松开手上力道,后退两步,望着她,眼尾红得近乎糜艳。
祝凌云还有些发懵。
不就夸了句好看,他反应怎么那么大?
她不再多想,反正别人的事情跟她没关系,她的首要任务是抓紧修炼,洗刷万年老二之名。
刚进房间,祝凌云差点被桌上的东西闪瞎。
她眯眼,走近仔细观察。
这不是在山洞里看到的漂亮晶矿吗,怎么堆了满当当一大袋在这儿?
正疑惑呢,祝凌云神府里就响起熟悉的冷淡低音炮:“灵晶,拿去花。”
原来是角龙大大给的,那就不奇怪了。
毕竟它是龙,想用也没地方用呀。
祝凌云信手拿起一块灵晶,好奇问道:“够花多久?”
她虽然看过修真小说,但那毕竟是小说,而且每本书里面的交易货币汇率还都不一样。
“够你买几座城的。”
祝凌云瞪大了眼:看着这么点儿,原来这么值钱呢!
十年寒窗无人知,一朝穿越成富婆!
神府里没了角龙的音讯,祝凌云抱着几块灵晶反复摩挲,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以后岂不是要每天躺在十万平米的大床上只管数钱,唯一的烦恼就是怎么把钱花完……
以后整个随心宗,我祝少侠养了!
祝凌云怕再想下去自己会魔怔,甩甩头,美滋滋地将灵晶清点进自己芥子袋。
“一、二……二十九……八十八……”祝凌云掏出最后一块灵晶,脸上带着幸福的疲惫,“一百零七!”
难怪角龙说够她花的,合着这是把整个洞府生长的精纯灵晶都端来了啊。
祝凌云把屋子收拾完毕,准备去领取腰牌和弟子服,起身时看见桌面上闪烁的银铃,是昨天苏粹送的。
她走过,顺手捏住铃铛细扣,边走边系在腰间,一步一响,紫蝶摇曳。
怪好听的,祝凌云想,就是做秘密事情的话不大方便。
她双指并拢,回想角龙教的方法,将灵力注入银铃中,再走动,果真不响了。
祝凌云满意挑眉:举一反三,也不是很难。
“吱呀——砰。”门被关上。
祝凌云问了半天路,终于来到了南神所居的剑峰脚下。
抬头望,她被指缝间的太阳刺得眯眼。
走上去的话怕是要走到下午,可是她又不会御剑,只有两条腿。
纠结一番,祝凌云还是决定走上去。
突然,祝凌云面前凭空出现一个墨蓝色长袍的女子,她脚下还未消散的阵法发出浅浅金光。
祝凌云与她对视,女子眉目间好似有浓浓的水雾,融不开化不尽,叫人看不出她的情绪,反倒吸引人细看。
“新来的亲传?”女子声音清冷,平淡传来。
“是,”祝凌云不知该怎么行礼,只好恭恭敬敬地颔首,“弟子祝凌云,去剑峰领腰牌和宗服。”
蓝衣女子不发一语,两指对准地面快速移动,青绿石板路面便顺着她纤指的轨迹显现出金色纹路。
“踩上来。”女子开口,莫名威严。
“好。”祝凌云立马照做。
怎么有种面对教导主任的心情?
以至于在蓝衣女子转身要走时,祝凌云脱口而出:“谢谢长老。”
虽说修真界的人常爱把容颜留驻在最美的年华,但是喊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子长老……
确实是有点不对劲哈。
女子顿足,侧身回头,语调喜怒不明:“我看起来很老?”
祝凌云立马摇头,刚想张嘴解释,传送阵就在她脚下旋转启动,“咻”地将她瞬移到了剑峰峰顶。
周遭景色转变,由盎然葱绿变为皑皑白雪,大块的雪花洋洋洒洒,若不是会在掌心融化,还以为是在下馒头片。
风铃轻响,祝凌云站在门口瑟缩观望,冷得抱紧双臂上下搓动,寻路间愕然发现连大门柱子都是冰做成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纯粹冰灵根?
踏步走在结霜的冰路上,身侧巨大白梅树散发阵阵幽香,四周亭台楼阁光影斑驳,熠熠生辉。
祝凌云没空欣赏,飞也似的冲进流霜殿。
室内和室外的温度无甚差别,不过是魔法攻击和物理攻击的差异。
“来了?喏,穿上就不冷了。”南神丢给祝凌云一件雪色法衣,精准无误地网在了她头顶。
法衣分量不轻,祝凌云被砸得后仰,胡乱扒下脑袋上仙气飘飘的羽毛披风套在身上。
真别说,穿上的那一刻寒意立马烟消云散,温度恰恰好,不冷也不热。
这么好的东西,还不快给修真界的家人们三二一上链接。
“师父早上好。”祝凌云打住脑袋里的胡思乱想。
“叫得挺顺口。”南神瞟她一眼,笑道,“果然还是闺女好啊,南昭那死小子净会没大没小喊我全名。”
短短一声师父就把南神哄乐呵了,就算祝凌云不会行礼,他也毫不在意。
毕竟这可是他四百多年来的第一个徒儿,只要她不走邪门歪道,其他都是小事。
“东西在柜子旁边,”南神道,“这件白雀翎法衣你装芥子袋里,来的时候穿上就不冷了。”
他讲一句,祝凌云点头答应一句。南神讲完了,祝凌云还一动不动站在他正对面。
两人看着对方干瞪眼。
“还有什么事?”南神不解道。
祝凌云也很疑惑:“不开始修炼吗?”
头一次收徒,南神就收到跟他作风完全不符的上进徒弟,真是太不习惯了。
“也行,”南神打了个哈欠,“你想从哪里开始?”
“?”不应该做师父的来定么……
对于这个摆烂师父,祝凌云认栽,自己给自己制定课程表:“从挥剑开始吧。”
南神爽快答应,抬起右手唤道:“问天。"
喉间字音滚落的瞬间,祝凌云面前的空气蓦然绽开冰裂纹,一截剑尖刺破霜晶,冷冽似千年寒冰。
南神握住剑柄的刹那,掌心骤然泛起幽蓝光泽,寒气从他周身汹涌蔓延,在地面结出一层净透薄冰。
下一刻,一根冒白气的“大冰棍”朝祝凌云飞来。
她迅速伸出双手去接。
明明在南神手中听话无比的问天剑突然变得好像有千斤重,任祝凌云怎么用力也举不起来。
南神踱过来,弯腰对着寒剑好声好气道:“问天,让我徒儿耍两下又不会断,你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祝凌云看了看南神,又看了看问天。
没正形的剑主&有自己思想的灵剑,奇奇怪怪的萌点诞生了。
片刻,南神自信地朝祝凌云扬下巴,意思是再试试。
祝凌云心里有了底,握紧冰凉刺骨的剑柄,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抬。
高冷问天纹丝不动。
“……”师徒二人相顾无言。
祝凌云扯扯嘴角,站直身子把剑还给南神。
南神接过问天剑,挥野草似的在手里乱转,用看傻子的神情看祝凌云:“这不不是挺轻松?”
修剑道不易,祝凌云叹气:“您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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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个长条状的东西给我吧。”
“早说嘛。”南神撂下这三个字,抬脚跨进白雾冰晶,瞬息间又从空气中踏出,扔给祝凌云一根梅枝,顶端还缀着三五朵清香白梅,“向我老朋友借的,你省着点造,它脾气坏。”
祝凌云盯着梅枝底部粗糙的切面,一秒猜出这是南神“嘎嘣”一声掰断的。
“接下来干嘛?”南神又打了个哈欠,干脆坐到太师椅上打瞌睡。
祝凌云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真是摆烂宗主回摆烂宗,摆烂到家了。
她都有点怀疑随心宗这个“万年老二”的名头是不是自封的了——摆烂成这样都能拿第二,修真界的未来一片昏暗啊。
祝凌云调整了下心情,拿出角龙赏的土灵根修炼秘笈,推到他面前:“师父,您指导下我这个呗?”
既然有天赋,那她就得努力把天赋发挥到极致。
南神揉了揉眼,语气淡淡:“马上,我看会儿再教你。”
祝凌云也没抱太大希望,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独自坐在一旁转梅花枝玩。
才转了五圈不到。
“走,出来师父教你基本功。”南神单手合书,抬步走向室外。
得到肯定的答复,祝凌云还有些出乎意料。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摆烂师父好不容易振作一回,她可得跟紧了。
“你初次调动灵力,需得凝心静气,感受丹田处灵力的涌动,”南神示范完毕,“第一次失败没关系,你师父我也……”
睁眼看见祝凌云的一瞬间,南神把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少女摊开的双手浮现出赭色灵力弧光,一对清冷的黑眸眨了眨,看着南神:“这样?”
南神:“……”
不是,她,一次性成功,了?
有时候,徒弟悟性太高也不太好。
——对师父的自尊心不太好。
祝凌云还不能让灵力长时间维持在掌心,很快便收功道:“对了师父,你刚刚说你也怎么?”
回应她的自然是一阵沉默。
他当年第一次操控灵力可是练了几十遍才会的啊!
“没什么,”南神面无表情地翻页,“感慨一下有你师父当年风范。”
南神空出一只手挑起问天剑,信手挽了个剑花,剑身的霜雪扑簌簌落到地上,结了层银霜。
“现在,试试把灵力注入剑里,”南神放慢动作给她示范,“剑随心动,心剑合一。”
祝凌云紧盯着南神的动作,努力记住,在脑中逐步拆解成一个个细碎片段,尝试用肢体重现。
“灵力控制得不错,但是握剑的姿势——”南神瘪嘴,咬牙瞪她,“全错!”
祝凌云耳朵被他吼得生疼,手指夹住梅枝转了几圈,又抖落几片花瓣。
南神表情很是不满:“刚才怎么不让我先教你持剑?”
得,还是她的不对了。
祝凌云纠正拿花枝的动作,僵硬地朝南神牵牵嘴角:笑一下算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南神要她打坐。
祝凌云尴尬道:“这个……我也不会。”
“你的意思是,”南神表情挂不住,把手伸手向祝凌云脑瓜,试图确认完好,“你在连水都不会喝的年纪,吃了两碗饭?”
要知道,操控灵力可比握剑和打坐难多了。
祝凌云不好意思地笑笑,明摆着肯定了南神的说法。
南神陷入了沉思:本想摆烂度过晚年,却意外捡回天才废柴各占一半的天品土灵根上进徒弟。
求不养歪方法,急!
5. 第五章
大半天下来,南神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了,累瘫在太师椅上,表情像是随时想撂挑子不干。
反观祝凌云,唇角微微扬起,双手捧着秘笈翻了一页一页又一页,毫无疲惫之色。
南神忍不住赶人:“去,把白雀翎法衣披上走,等你哪天不需要它了,师父再送你个更好的玩意儿。”
看出来他困得不行,祝凌云识趣退下:“多谢师父,弟子争取三年内捞到那个好东西。”
“口气不小,”南神笑道,“至少要元婴境的修士来我这儿才不用借助法器御寒。丫头,随心宗一百多代弟子,总共才出了一个在二十三岁达到元婴境的修士,你还想十九元婴?”
祝凌云将自己的东西收拾进芥子袋,随口答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少不知事。”南神轻哧一声。
祝凌云按下机关,手中追风翼“刷啦”一声展开双翅。
逆光而视,展开的双翼恰好落在祝凌云背后,像极了自她肩胛生长出的羽翼。
思及她方才语气不像逗趣,南神敛笑,认真打量起祝凌云。
身形修长的少女转身,追风翼对准门外不多见的烈阳,双手紧握抓杆,右脚向后一挫,迈步助跑向前冲去,肩上的白羽迎光招摇翩飞。
“会用吗你就飞!”南神反应过来,瞬移出门追她,留下一片冰雾。
空中的追风翼正在猛烈晃动,急转直下又陡然升起,无比生涩的操作看得南神心惊肉跳。
为了缓解尴尬,祝凌云装作没事人似的转移南神注意力:“大师姐和二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南神大喊。
“……”果然是随心宗,宗如其名,主打一个随心。
追风翼渐渐平稳下来,在天空划出靓丽的弧线,接着化作空中一点白,混入漫天飞雪里消失不见。
神识探查到祝凌云已穿梭了两个山头之后,南神背手,摇摇头慢步踱回主殿。
哼,少年意气。
霜雪簌簌,掩盖住师徒二人的足迹。
路过白梅树时,他轻轻抚了抚粗糙的树干,抬眼看着这位伴了他四百多年的老友。
南神忽然笑了,眉睫冰晶抖落。
也是,少年嘛,本就该意气。
…………
在南神面前是装到了,可这场该怎么收,祝凌云还没想好。
祝凌云在半空把追风翼看了个遍也没找到降落的按钮。
哦豁。
Bking不是这么好当的。
祝凌云心一横,抱着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心态压翼降落。
追风翼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可速度依旧不减,在离地面大概十米的高度,祝凌云看到一抹熟悉的高马尾背影。
“躲开!”
在那可怜同门回头的瞬间,祝凌云把人创飞五丈远。
“实在对不起,你有没有伤到哪?”祝凌云一边道歉一边从追风翼里爬出来,小心地把地上那坨淡紫色翻面。
盛自横从地上撑起身子:“没……事。”
祝凌云心存愧疚:“真没事儿?”
“真的,好得很。”他站起来,还原地跳两下来证明自己,“中午还能一马当先杀去极味堂的那种好。”
盛自横今天没戴抹额,八字刘海随他蹦跶晃出无边的少年气。
“你不会用追风翼吗?我可以教你。”说着,盛自横捡起地板上的追风翼,“跟我去符峰吧,顺带教你怎么降落。”
祝凌云很是佩服盛自横的心态,这也太乐天派了些。
纯纯快乐小狗嘛他。
两人抓住握杆,盛自横开始讲解起步和飞行技巧,以及如果遇到强风该如何应对等。
“四师兄,”祝凌云看着他从容老练的模样,“我有点崇拜你了。”
晴空朗日碧云天,两人衣摆被风吹得拍在一起,哗啦作响。
盛自横刮刮鼻子,低头一笑,开始降落教学:“在看到地面人有三寸大小时就要开始降速了,身子重心下移,像这样……”
在他清冽的嗓音中,追风翼如落叶般飘下。
“谢谢师兄。”祝凌云道谢,想起买楼开铺子夯实家底的支线任务,问道,“你下午要去卖符吗?”
盛自横点点头:“怎么了?”
“能跟你一起去吗?”祝凌云眼睛一眨,“我想给你搭把手,聊表歉意。”
真的是想搭把手,而路痴需要导游和搞不清楚货币体系怕被坑什么的,绝对是次要原因。
盛自横薄唇张张合合,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下午。
说是给盛自横当帮手,实则他东西都没让她拎,纯带着她下山玩。
祝凌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才明白这个世界的构造。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为空明界,与生活在虚渊的妖和邪修是敌对关系。
空明界正道修士的目标是飞升幻光天,而虚渊的妖兽邪修目的则是飞升冥聆天。
两条路都需经过练气期、筑基期、金丹境、元婴境、化神境、大乘境,然后渡劫飞升。
用以前看小说的通俗理解,空明界和虚渊就是修真界,是上界——幻光天与冥聆天的“供货基地”。
将视角缩小,脚下土地是松幽城,乃随心宗庇护的几个城镇之一,也是随心宗的主要招生来源,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们知道何为修真。
而凡界则不一样,生活在凡界的居民即普通古人,凡界与空明界之间有一道阻隔,修士要想下凡界需持有通行证。
凡界的居民不能上行至空明界,除了被游历的修士带回来的情况。
祝凌云新奇地看着四周商贩,有展示自家祖传大宝剑的,也有卖金光闪闪灵丹妙药的,以及和她师兄盛自横一样卖符的。
“小师妹,这儿有空位。”盛自横两步上前占了位置,挥手招呼她过去。
他从空气中掏出一块布,铺在地上,把不同种类的符箓陈列好。
“地上脏,”盛自横给她多垫了层,“你将就坐一下。”
“没事儿,”祝凌云爽快坐下,往自己头上盖了本书躲太阳,“咱校服……咱宗服耐脏。”
不久,路过一个络腮胡大汉,道:“喂,有没有贴上就能半天跑到映雪城的疾风符?”
祝凌云抬眼,疑惑挑眉。
这里到万华宗所在的映雪城坐飞舟要一天,剑修御剑都要三个时辰,再厉害的疾风符怕是也不能做到吧?
盛自横如实道:“没有。”
一婀娜少妇走过,拿鼻孔看着盛自横:“有没有淡纹符?”
祝凌云大受震撼:符箓也要开始考研进军美妆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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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自横:“暂时没有。”
美艳少妇重哼了一声,捏着手绢款步扭腰走了。
此番过后,祝凌云当真觉得盛自横不容易,单手接住从头顶掉下来的书,有点想对他说一句:
师兄,别干这行了,我有点小钱。
而盛自横呢,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不变的弧度像拿笔照着描下来似的。
很快,祝凌云发现一丝不对劲——周围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朝盛自横看,然后皱着眉对旁边人耳语。
盛自横似乎没被影响,垂首盯着自己面前用石头压住的符箓,几缕长碎发在阳光下轻轻扫着鼻梁。
声音越来越大,祝凌云悄悄观察盛自横反应。
他抬手,应该是想整理抹额,手摸到额头才发现今天没戴,便把刘海往眉心拨了拨。
祝凌云突然想起之前盛自横莫名其妙的拥抱。
她这才意识到,对于盛自横来说,那可能不仅仅只是一块简单的胎记。
“半人半妖的东西,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出言者是一持剑绿袍少男,头戴玉冠,脸部线条硬朗锋利,鲜红的嘴角噙着轻蔑的笑。
四周人群避散,原坐在祝凌云身边逗蚂蚁的大哥也火速收摊,不忘低声提醒:“傲寒门的唐启,他娘是松幽城首富,惹不得!”
另一跑路摊主抽空道:“你管她作甚,没看见人衣服的纹样吗,随心宗的亲传!”
盛自横知道生意大概是做不下去了,便开始打包符箓,跟没听见唐启的话似的。
“哟,新来的?看起来跟苏粹一样嘛,也是个弱不禁风的半吊子。”唐启目光转向祝凌云,嗤道。
盛自横动作一滞,抬头盯着唐启,红瞳深处裹了层阴色。
意思很明显:说他可以,但不能牵扯他的同门。
唐启他娘的地位在这儿摆着,没人敢看热闹,早就能跑多远跑多远了,气氛僵硬到了极点。
“傲寒宗的道友?”
祝凌云先站起来,懒懒散散拍掉宗服上的灰,双手抱胸道。
没等唐启回答,她似乎是想到什么,倏地笑起来,连同腰间紫蝶银铃一齐清响。
“笑什么?”唐启不悦。
“笑你啊,”祝凌云唇角左扬,语气散漫,“笑你有傲慢而无傲骨,丢了自己门派的傲字。”
她那些年的混子不是白当的,知道摆什么表情用什么语调最气人。
唐启立时怒目圆瞪,拔剑直指祝凌云。
如她所料,唐启这种心浮气躁的富二代果然一点就着。
剑尖还没挥到她面前,就被裹火飞来的符箓弹开,爆破出花。
唐启被火星子燎到头发,更加炸毛:“盛自横,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来跟我动手!”
“我说过,”盛自横修长的双指夹着爆炸符,眼里透出森然冷气,“骂我可以,说我同门,不行。”
唐启知道动真格来自己处于弱势,强装镇定:“呵,怪物也会护短?那你是不是该滚出空明界,去护你虚渊的同类?!”
“我跟他们不是同类!”盛自横瞳孔闪出几缕红色,颈侧血管凸起。
“啪!”
破空之声乍起,唐启的剑被打落在地,先前那不可一世的绿衣少男立马捂着手腕,呲牙咧嘴叫唤。
“什么货色,也敢欺负到我师弟师妹头上?”
6. 第六章
冰冷女声在耳后响起,祝凌云觉得熟悉,一回头,果真看见了今早送她上剑峰顶的蓝衣女子。
“师姐。”盛自横道。
能让盛自横喊师姐的,只有南神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师姐了。
祝凌云顿觉不妙。
完蛋,今早是不是刚喊过人家“长老”来着?
“岑惊,你又不等我。”屋檐上传来年轻男子的嗓音。
身着随心宗亲传弟子服的男修从屋檐跃下,轻飘飘落到唐启身旁,往他嘴里喂了颗丹药,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不用说,祝凌云知道这位应该是自己的二师兄了。
“南昭!你给我吃的什么?”唐启伸手就要扣喉咙催吐,一脸焦急狼狈样。
“明知故问,谁人不知我南昭只会炼毒,你觉得我能给你吃什么呢?”南昭笑得温和至极,声音亦是风和日丽,扬扬手,“别费劲啦,回去找你师父给你解吧。”
唐启干呕一声,撂下句谁也没听清的狠话就跑走了。
“师姐,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盛自横脸上重新换上了那抹不变的笑。
岑惊眉眼倦怠:“今早。”
“四儿,”南昭收笑走过来,用力搓了两把盛自横的脑袋,“只问师姐,不问师兄么?”
盛自横内心:整个随心宗都知道,想找南昭,只需要知道岑惊在哪即可。
当然,盛自横敢想不敢言,他可不愿意被南昭喂一颗稀奇古怪的丹药。
解决完事情,岑惊一捏传送诀,消失不见。
“早些回来,南神喊去剑峰吃晚饭。”南昭丢下这句话,紧跟着岑惊走了。
回宗路上,盛自横步履沉重,额前碎发堪堪挡住那块印记。
他嘴唇翕动,多次想开口说什么又都尽数憋了回去。
日渐西斜,眼看就要到随心宗时,盛自横终于开口:
“小师妹,我不愿瞒你,你也终有一天会知道,那块你夸好看的纹印……其实是赤狐一族的妖纹。”
盛自横低着头,步子和声音一样越来越小,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气。
“我是人和妖所生的,是不受待见的怪物。”
他不敢看祝凌云的眼睛。
他怕。
怕她知晓真相后,会露出和那些人一样的厌恶的表情。
盛自横再难维持一贯的笑容,眉头轻皱,指甲掐进掌心肉里。
怕什么呢?不是早该习惯了么?
或许,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夸它好看的人吧。
这时候,祝凌云才明白,为什么她说“真好看”之后,盛自横的表情不是开心,而是难以置信。
两人已接近随心宗大门口,祝凌云突然停下来,转头看着盛自横:
“出身和血脉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你不是别人口中的你,你是独一无二的。”
盛自横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异,指骨微颤,嵌入手心的指甲终于松动几分。
祝凌云的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像山里淌出的冷泉,旁的人或许会觉得难接近,但对于盛自横来说,却刚好能让他心神镇定。
“还有,我真心觉得这个印记很漂亮,”祝凌云认真道,“它不能表明什么,只是个图案罢了,它的真正意义应由你去赋予。”
盛自横抬头,遇上她被阳光照得温暖亮堂的脸。
那对漂亮的乌黑眸子里,映出他湿润发红的眼眶,和微张的唇。
盛自横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嘴角从未有过的弧度。
很浅,但是发自内心。
“憨杵着干嘛呢?”
祝凌云和盛自横齐齐抬头循声望去,随心宗龙飞凤舞的牌匾下,南神颇具威严地叉腰大喊,声震五岳:“滚回家吃饭!”
苏粹站在南神身侧,被洪亮的声音刺得眯了眯眼,为了维护他在外门和内门弟子心目中的形象,动作幅度极小,端的是玉树临风。
旋即,岑惊和南昭从二人身后走出来,一左一右站在两旁,往下看他们。
夕阳安静地铺在四人身上,发丝和衣角都被勾勒出柔和的光辉,远远看去,像一幅浸染在回忆深处的古画。
祝凌云和盛自横相视一眼,不约而笑,立刻大步跑上去:
“来了!”
日落月升,一轮冷月照耀在剑峰峰顶,空气似乎都染上了沁人的蓝,叫人哆嗦。
位于中心的流霜殿今日却截然相反,透过花雕窗棂望进去,里头暖光洋溢,飞雪不敢靠近。
现场唯一火灵根拥有者盛自横担起生火重任,在一旁辛勤地捏诀画符燃火三重奏。
要问修为最高的南神为何不用术法生火,原因有三:
一、冻不着他。
二、纯懒。
三、美其名曰锻炼弟子,实则原因同第二点。
火灵根在寒冷领域会被克制,盛自横干完活,挪到桌边坐下:“要饿扁了。”
苏粹也坐过去伸手取暖,还不忘挖苦他一句:“偷懒了?这么点温度。”
南神鼻腔哼笑一声:“兔崽子们,抓紧修炼不就用不着烤火了,看我,一点都不冷。”
祝凌云穿着南神给的法衣,倒是十分自在:“我去厨房帮忙。”
“不用,已经弄完了。”南昭端着盘子过来,直呼南神大名,“南神,厨房多久没用过了?死脏。”
南神抓起筷子:“我一个大乘境的宗主天天吃饭丢不丢人?要不是想着给岑惊和你接风洗尘,才不请你们几个上剑峰来闹我。”
话音未落,他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大筷子灵豚肉。
盛自横跟着夹了一筷,苏粹依旧优雅一小筷。
三人咀嚼的动作同时停住。
怎么岑惊出去游历一趟回来,手艺退步这么多?
随心宗的首席弟子岑惊,对什么都淡淡的,硬要挑出爱好的话……可能就只有下厨了。
南昭弯下腰来,胳膊肘撑住桌子,笑眯眯托脸:“这个是我做的,就知道你们爱吃肉~”
南神、盛自横、苏粹互相打量一眼,脑袋里蹦出个字:
危!
盛自横像吞鸩酒一样咽下嘴里的肉,将目光转向素菜:“其实我挺爱素的……”
南昭:“这个也是我做的。”
盛自横桌子底下的手下意识捂住肚子,莫名感觉有点不舒服。
苏粹放下筷子:“我要身材管理,就不吃了。”
南神重复放筷子动作:“我不需要吃。”
坐在南昭正对面且拿着筷子的祝凌云,此刻干点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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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南昭一双狭眼弯了弯,笑得甜蜜,“尝一口试试?”
仿佛恶魔低语。
嗯,尝一口逝世。
祝凌云算是发现了,她这位二师兄干坏事时喜欢笑,比如塞唐启丹药时,笑得可春风拂面暖人心了。
第二次见面,总得卖人家个面子。
祝凌云咬牙点头,颤巍巍拿起筷子,硬着头皮夹了片看起来绿油油的漂亮菜。
菜送到嘴边,祝凌云转动眼珠,看见已经放下筷子的几人都齐刷刷地注视她,很是期待的模样。
尤其她那开颅专家师父·修真界男神,眼里写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祝凌云把菜放进嘴里进行粉碎作业,微微皱眉,表情极为认真投入。
盛自横和苏粹:“怎么样?”
“没尝出来,”祝凌云咂嘴,“再试试。”
于是,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中,她夹起了分量十足的第二筷,吃得更认真了。
盛自横为她捏了把汗,连刚从厨房出来的岑惊都多给了她几分目光。
“好吃!”祝凌云点头,眼睛都亮了两分。
这下不只是俩师兄瞳孔地震了,南神也大为震撼:“你这孩子怎么哪儿都不大健全?脑子时好时坏也罢,竟连味觉都丧失了?”
祝凌云眨眼,虽然她知道自己口味奇特,但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继而,她不信邪地将筷子伸向了灵豚,细嚼慢咽长达三十秒后作出由衷评价:“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不难吃啊。”
瞧瞧,这是一个味觉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一口接着一口,祝凌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大家,真诚发问:“怎么都不吃啊?”
“小师妹你……很棒。”盛自横欲言又止,最后伸手朝祝凌云竖了个大拇指。
岑惊把盘子推到祝凌云面前:“爱吃多吃。”
不知为什么,祝凌云竟从他们眼中看出了点……怜悯?
“南昭这孩子也怪,小奶娃时期可讨厌灶房了,结果六岁那年开始钻研上厨艺,甚至萌发过想当食修的冲动,好在我及时阻止。”南神慈爱地看着吃得正香的祝凌云,“你是他的第一个知音。”
南昭重拾信心般对旁边岑惊道:“岑惊,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你看小五多爱吃呀。”
岑惊朝他淡淡翻了个白眼。
“那我宁愿抢极味堂。”盛自横感觉胃已经开始疼了。
“极味堂两票。”苏粹沉痛附和。
他那么一个注重形象,不愿急吼吼抢饭的人都选择了极味堂,可见南昭的饭威力是有多大。
扒饭的祝凌云吱声:“我觉得……”
除南昭以外所有人:“吃你的。”
“哦。”祝凌云被强制打断施法,继续埋头苦吃,毕竟走了那么远的路,她还是饿极了的。
祝凌云独自饭饱后,南神开启了正经话题,即喊他们聚餐的根本目的。
“新弟子入门都要登记详尽的身份信息,但是祝凌云,你的身世模糊,我捡到你时也问了村民,但他们都表示对你没印象,你可记得自己出身何处,父母为谁?”
好啊,这天道把她载入这个世界的数据时忘记补bug了是吧。
祝凌云深思熟虑一番:“不记得。”
7. 第七章
“没个详细点的背景可不好对外交差。”南神呢喃道。
本来他十二年前捡到上品金灵根的岑惊就够让别宗眼红嫉妒的了,如今又来个天品土灵根的祝凌云,要是不交代清楚,怕是真的不好办。
祝凌云本以为南神会继续深究,没成想他居然不按套路出牌:“往事如云烟,忘了就忘了,咱造个新身份得了。”
哈?这么轻描淡写的吗。
南神想了个最简单的法子:“这样,当我义女如何?你比南昭小两岁,年龄上算起来也合适。”
由于信息进入脑子的速度过快,祝凌云不假思索:“这么说……南师兄是师父你的义子?”
空气死一般沉静几秒。
“南神,你对我采用孤儿式养法也就罢了,”南昭嘲弄道,“怎么还跟你徒儿说我不是亲生的?”
南神:“你爹什么时候说过!”
祝凌云:“??”
真是亲父子啊?
没记错的话,南神不是四百多岁了?
思考过后,祝凌云觉得修真界生娃这么晚也蛮正常,毕竟都忙着修炼。而且修士们身体好,寿命长,晚婚晚育实属常态。
南昭还真认真考虑起来:“若收小五为义女,那她岂不是要叫‘南凌云’了?”
祝凌云第一个摆手:“不好不好,‘南凌云’不就是‘难凌云’吗,还是祝凌云寓意好。”
祝凌云,祝她凌云。
南神哈哈大笑:“那我名字可太不好了,南神,难神,不是咒自己难以飞升成神吗?”
祝凌云一笑而过。
其实寓意什么的都无所谓,主要因为名字是她身上唯一与现代世界有联系的东西了,她不想连这点念想都失去。
“那倒不必,”这事儿苏粹有发言权,“若是认干爹需要改姓,那照我父亲收干儿子干女儿的速度,姓苏的岂不是要遍天下了?”
光是他爹苏家家主一人,都有三百零一个干儿子和二百六十八个干女儿,更别说还有其他的长辈们了。
映雪城苏家,势力庞大,人才辈出,可以说随便从苏家族谱拎出来个人,都是能在茶馆唠上三天三夜不带停的。
南神点头:“你依旧是祝凌云,做做纸上功夫罢。”
祝凌云秒回:“好嘞义父。”
“答应得倒快。”南神乐呵着弹她一脑瓜崩。
南昭叹了一气,忆起当年:“哎呀呀,要不是岑惊当初倔得很,我就是大师兄了。”
苏粹扶额:“又来,我已经听过五六七八遍了。”
盛自横双手撑脸但不敢捂耳:“同样。”
听了无数遍的岑惊拎起无影鞭转身出门。
“还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对,就像外面那样。”南昭边踱步回忆,“我站在门口等南神,发现他领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娃回来。
“……那小姑娘倔得呀,十头驴都拉不回来,死活要当老大,不然就不干,我们家老头也从来不护我的短,一个劲儿答应她。”
陈年旧事讲完,庭院舞鞭的声音随之停止,岑惊冷不丁出现在门口,侧身倚墙双手抱胸,墨蓝的衣裳与身后雪夜背景融为一体。
“算得挺准,刚讲完你就回来了。”南昭转身夸夸。
岑惊没回他,眸光轻轻往桌边一挑。
众人视线随岑惊看过去,只见祝凌云周身汇集起流动的白雾,正源源不断地涌入她体内。
祝凌云感受到体内灵力满盈,丹田像个气球一样被不断充气。
南神两指卡住下巴思考,“快打坐调息,引气入体进阶。”
“练气五层,”南神围着她转圈观察,背着手念念有词,“怎会如此之快?”
转到第二圈时,南神猛然一伫:“不对。”
岑惊和南昭对视一眼,点头。
“真给我捡到宝了,”南神乐呵,弯腰一拍祝凌云的背,“天生灵骨,多少人惦记的增修大补药。”
多么质朴无华但贴切的形容。
“师父你别是想把我给炖了然后飞升吧?”祝凌云从地上站起来,感觉四肢松快不少。
“我有那么丧心病狂吗?”
确实不至于,南神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非常单纯地喜欢掰人脑袋罢了。
南神手握拳轻轻敲了两下祝凌云头顶:“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天生灵骨了?所以今早才那般狂妄说要二十岁元婴?”
话到此处,南神皱眉深思:“天品土灵根,亲传剑修,天生灵骨……
“怎么跟那个天才这么像呢?跟你恰好差十代,她是随心宗第一百零一代亲传,叫什么来着?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差十代,那不就是差大概四千年。
祝凌云估摸着南神说的天才就是二十三岁元婴的那位,再联想苏粹提到过的,“随心宗上一个天品土灵根的修士,早就飞升幻光天成为神女了”,能大概推断他们俩说的是同一个人。
盛自横扶着下巴:“小师妹修炼得这么快,是不是能跟我们一起去参加宗门会晤?”
万华宗、随心宗、初元宗这三大宗分别会在当代弟子多数都进入筑基、金丹、元婴时开放,让所有宗门的亲传弟子前去交流,互相促进,增长修为。
经过长老们的专业估算,今年九月绝大多数少年修士筑基,将在万华宗,这个历届宗门大比排行榜第一,地位极高的名宗举行会晤。
苏粹点头:“正好师妹修剑,万华宗最出名的便是剑法,招招锋芒毕露,气势磅礴,有言云‘一剑出,万鬼伏’。”
有角龙对她说的一番话在先,祝凌云更是不敢懈怠,怕学本事晚了难以应对不测,便道:“师父,《剑法入门十八式》我看得差不多了,明天课程就安排演练吧。”
“嗯,”南神捧着茶喝了口,“你决定就行。”
余下四人目光在祝凌云和南神身上来回转圈圈。
活久见,居然有徒弟自己排课表的。
不过这事儿发生在南神身上,瞬间就合理多了。
南神不忘点评另外几人:“老四态度还算过关,至少不缺课,但是你俩……”
说着,他把头转向南昭岑惊。
岑惊眼无波澜:“拿阵道魁首挺轻松,不用费太多精力。”
不得不承认,岑惊在阵法方面确实是有过人的天赋,饶是她逃课半年也依旧是时彦榜第二。
南神继而把眼刀刺向南昭:“笑个屁,你偷懒第二名。”
南昭摊手:“我也不敢跟岑惊争第一啊。”
“……”南神无语。
谁要你争偷懒第一了!
祝凌云笑笑,看向还没被点名的苏粹:“看来三师兄是真的比较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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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站得端正的小白杨苏粹突然被点,长睫掩不住眼里得意,抬手道:“哪里哪里,全靠同门衬托。”
除祝凌云以外所有人,都拖长音凝视他:“嗯?――”
苏粹慌张地眨眨眼。
危。
他立马瞬身五尺远,唯留淡淡栀香萦绕:“咳,花还没浇,失陪。”
“站住!”南昭大喝。
身旁师兄师姐拿丹的拿丹,提鞭的提鞭,还有个双手夹满了符箓的,拔腿就追。
祝凌云站在原地被疾风糊了一脸。
她能怎么办,她的实力还不允许她凑热闹。
“想看戏?我给你传过去。”南神狡黠勾唇,“明儿给我讲讲苏粹被打到了几下。”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祝凌云脚下出现一个冰蓝色阵法,抬头,南神和南昭笑得如出一辙。
祝凌云:“……”不愧是亲生的俩爷子。
这夜,苏粹霍霍了自己一半多的法器,才勉强保住发型,至于衣服嘛……
说好听点是仙气飘飘版废土风。
说难听了就是……嗯,丐帮新款。
不过也是个帅气且装的乞丐就是了。
“话说,三师兄的住处还真挺独特,居然是木屋。”祝凌云刚刚看戏的时候就坐在木屋“阳台”的秋千上,堪称VIP绝佳观影位。
盛自横答道:“他说木灵根住木屋好修炼。”
祝凌云投去将信将疑的眼神。
“那我土灵根,”祝凌云思考得极为认真,正经道,“是不是得给自己刨个坟?”
木灵根住木屋,土灵根住土屋,那土做的房子,可不就是……坟?
岑惊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身边穿着淡紫宗服的少女。
皮肤白净,眼眸清凌,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近,笑起来又暖洋洋的。
漂漂亮亮一小姑娘,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盛自横附和她的奇思妙想,两颗虎牙亮晶晶的:“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要火葬?”
祝凌云一打响指:“突然发现咱可能不适合修真。”
盛自横饶有兴趣:“那咱干嘛?”
祝凌云停步:“办丧葬一条龙,简直就是老天赏饭吃。”
火灵根加土灵根,可不就是丧葬专业天赋型选手嘛。
盛自横一副随时准备开干的认真样:“行啊,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
“盛情祝贺!”
几人齐刷刷投来目光。
盛自横介绍名字含义:“总算把人生几十年熬过去了,可不得盛情祝贺吗?”
枝头打瞌睡的灵雀被俩亲传的谈话吓醒,赶紧扑扇翅膀远离,怕被隔空传染了脑部疾病。
南昭看不下去,给了盛自横一脑崩:“滚回去洗洗睡。”
同时,岑惊拎起祝凌云,语调平淡:“想法不错,梦里会有的。”
月色空明澄澈,庭院中心如水。南昭和岑惊一人拎一个兔崽子回去,配合默契,气氛和谐得不得了。
走了几步,南昭回头,语气和月辉一般温柔:“岑惊,晚安。”
岑惊微顿,没回头,继续走了。
祝凌云:有人为我们发声吗?
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独自收拾一地狼籍的苏粹如果知晓她心理活动,一定温柔回复:那谁来为我说话。
8. 第八章
第一缕晨光射出之前,祝凌云推开房门。外面风吹帘动,树影柔和,满庭静谧。
??满庭静谧……
都没起?
空明界修士过的是什么潇洒日子,好歹是第二宗门的亲传,居然也都这么摆烂。
是那所叫“飞升”的大学很好考,还是幻光天的编制很好拿?
正想着,祝凌云留意到有一间房的窗户纸透出暖光。
似乎是盛自横的房间——昨晚她亲眼看见南昭把盛自横丢进去的。
看来摆烂宗还是有勤快鸟儿的嘛。
她拿出一本讲解内力的书,坐在鱼池边的灯笼底下看。
过了好久,天光大亮,盛自横房里的烛光熄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祝凌云了然:哪有什么勤快鸟儿,那鸟儿是点着蜡烛睡的。
也罢也罢,祝凌云抓起追风翼就往剑峰上飞,经过半夜的加练,她已经能熟练操控追风翼了,还能在空中打个旋儿。
落地剑峰顶,雪白法衣反射的灿光随她的步子跃动:“师父,你在哪呢?”
祝凌云找遍了整个流霜殿,甚至连床底下都看了遍,愣是没揪出南神。
奇了怪了。她退出门外,在脑海里搜刮剩下的可能性。
霎时,身后风飒木萧,祝凌云敏锐捕捉到空间的灵力波动,不等大脑命令,身体便先一步作出反应规避。
她迅捷稳住下盘,朝后仰身的同时,看见问天剑从上方刺去。
上一秒呆在那个地方的,是祝凌云的后脑勺。
“来真的啊?”祝凌云功力尚浅,被刺骨剑气逼得后滑两步,借梅树才勉强稳住身形,“要是没躲过……”
那就真的喜提开颅了。
“这不是躲过了?”南神笑,“谁叫你打扰我睡觉。”
祝凌云大呼冤枉,她还特意晚来了半个时辰,就是怕南神有起床气。
谁知道他太阳晒屁股了还在睡!
南神左手捏诀蓄力,手里的问天剑顿时寒光四射,宛若冰上流光。
祝凌云将灵力汇于脚下,开始绕树跑酷,还不忘回头打嘴仗:“骗我读书少,你一个大乘期的高阶修士睡什么觉。”
南神则玩儿似的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追,快砍到祝凌云时便减速,眼看她要甩掉自己就闪现过去施压。
祝凌云气喘吁吁:“满级大佬屠新手,你面子上过得去吗?”
“面子有什么用?”南神毫不客气地拿剑柄敲她肩脊,“你后背没长眼睛,要学会用神识探查。”
祝凌云向前一跌,随即快速直身,依言放出神识观察周围环境。
白茫茫一片,南神好似凭空消失一般,祝凌云始终无法搜寻到他的位置。
晕头转向之际,高大白梅树之上蓦然出现一个人影。南神侧身撑头躺着,衣衫半垂:“哎呀呀,愣头青,让你注意身后,又没让你只注意身后。”
说完,他又不见了。
祝凌云闭眼,凝神静息,心无旁骛,用神识仔仔细细扫过每一寸空间。
身边的景物都开始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留下冰蓝虚影。
身后?不,不对……
房顶?也没有。
神识捕捉到一丝微乎其微的颤动,祝凌云循着它继续谨慎探索。
越来越近了。
那么,在这儿!
祝凌云猛然睁眼,运气后撤,足底嗡动,下一瞬,南神从她方才所站的雪地里腾空而出,飞迸的雪光如流星璀璨。
“没藏好呀,”祝凌云扬眉一挑,“师父。”
“不错,”南神道,“原准备用这一拳把你打趴下,然后去睡回笼觉的。”
“抱歉,”祝凌云面上乖巧,眼里的野却是一点没消,“在我安排的课表上,您只有半个时辰的午休。”
她敛笑,握紧拳头踏步冲向南神,眼里没了一丝吊儿郎当,取而代之的是初生猛兽般的坚韧与勇毅。
文理分科之前,祝凌云是实打实的混子,永远在触犯校规的红线上反复横跳。
当然,她已经认识到那种行为是不正确的,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
虽说父母离婚后她就退隐江湖,专心搞学习去了,但跟着混子团学的散打可还没丢。
南神见她来得干脆果决,步伐轻盈如燕,双手聚满了精纯灵力,这要是挨上一拳,金丹初期的修士也得痛几天。
他只轻轻一掌,便格挡住了祝凌云的两拳。
“好歹压一压境界啊,我才练气呢。”祝凌云嘴上抗议,两步绕到南神背后。
“那我再压点,用筑基大圆满的境界跟你打。”
“……”说得跟她占了便宜似的。
太阳烈了,祝凌云的脸被雪映得亮白,原本就冷淡的五官变得更锋利,明暗分界清晰。
南神压下境界后,祝凌云勉强能摸到他的衣袂。
风乍起,祝凌云逆风向闪到南神身后。
“怎么总爱搞偷袭呢?”南神嗤笑,游刃有余地转身拂袖,积雪被他带起的灵力击飞四丈高,宛若一堵雪墙。
雪晶携着白梅花瓣簌簌散下,厚重白雾之中光点盈盈,却始终不见祝凌云身影。
南神眉头一凝,眯眼四处寻找。
“在这儿呢!”
南神回头,迎面而来的是一颗裹满灵力的、结结实实的雪球。
他甚至不用抬手,雪球便被粉碎,哗哗落到他足尖:“雕虫小技。”
“师父,”祝凌云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神识探查是个好东西,得用。”
话音未落,祝凌云一拳打向南神后脑勺。
好巧不巧,南神同时循声转过来,硬生生用脸接下她这一拳。
祝凌云愣住,赶紧把拳头从南神脸上离开。
面门火辣辣疼的瞬间,南神顿悟:
雪球不是为了砸中他,那只是祝凌云用来试探他有没有放出神识的工具罢了。
若是南神放出了神识,雪球便不会在离他几寸的距离才被挡下,祝凌云也就没必要费劲躲藏了,因为无论怎样都会被看见。
而南神方才挡雪球的速度,暴露了他没有放出神识,给了祝凌云机会。
果真是看轻了她。
被打到脸还是很痛的,南神微微皱眉:“雪球从前面射来,你又是怎么短时间内跑到我背后的?”
就算他没有动用神识搜寻,也不该对这么大的动作毫无察觉。
“简单,”祝凌云随性拍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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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了你打出来的特浓雪雾,隐蔽性我打五星。”
南神这回真是绷不住了,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甩到祝凌云怀里:“《星霜诀》,两月……不,四十日之内练会第一式断前尘,我要检查。”
?很难不怀疑是带了个人恩怨的。
南神打着呵欠消失不见,祝凌云便靠着白梅树坐下翻看剑谱,边看边拿着梅枝比比划划。
《星霜诀》,随心宗第一代剑峰峰主所创,可谓是随心宗剑修的必修教材。
而祝凌云这一本,明显就是被人用过的,里头还勾勾画画了许多批注,以及……
吐槽?
泛黄纸页上的字迹飘逸狂放,有好多“等学会就把你烧了”,“啥玩意儿这么难学”,和“难不倒我”之类的话。
应当是少年南神初学剑法时所写下的,这本剑诀已被南神抛之脑后几百年,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写过啥。
《星霜诀》每隔几页就会出现一小片枯黄的花瓣,看样子有点像……
祝凌云抬头,老梅树的苍劲虬枝适时抖落几粒雪白,其中一片轻轻飘到祝凌云按着书页的手边,与先前的枯黄重合。
她蓦地一笑,低头继续看书。
说不定,南神当年就是在她坐的这个位置开小差。
祝凌云看得入神,在树下一坐就是半天。
这种情况连着持续了七天,她就干坐在那儿,《剑法入门十八式》《星霜诀》还有角龙给的无名秘笈换着看,感觉到有明显进步。
南神踩点伸着懒腰出现在殿门,跟NPC刷新似的,习惯性找梅树底下的淡紫身影。
已经七天了,这丫头怎么看《星霜诀》还会发笑?
相比他引领的整个随心宗的悠闲状态,祝凌云勤奋到不正常,南神真担心她走火入魔。
神识感知到南神轻手轻脚走过来,祝凌云忙合上书,怕他看到上面的“笔记”。
绝对不能让南神想起来这茬,不然她修习路上得少多少乐子。
南神拢着袖子,还没开口问她藏什么,祝凌云先发制人,猛然抬头吓他一跳:“七天了,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剑,而不是练你白梅老兄的胡须。”
“快了,明天保准有。”南神心虚地看向祝凌云身旁的梅树枝。
祝凌云:“四天前你就是这么说的了。”
午时到,山脚传来长长的钟声。
南神转移话题:“好了快去吃饭,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抢饭不积极,修炼更无力。”
祝凌云不想修炼无力,抄起追风翼便飞了下去。
原本她还在因为有追风翼而沾沾自喜,可当她看到地上乌泱泱一片时,笑不出来了。
完全没地儿降落,如果去停了追风翼再来,怕是只剩洗碗水了。
黑压压的脑袋中,冲在前头的两绺红毛格外显眼。
“盛自横!”祝凌云怕他听不见,便直接喊的大名。
盛自横抬头,被人群撞得一踉跄,发尾荡到脸侧的瞬间对她弯起笑。
“帮我打碗饭谢谢!”祝凌云快速道。
“没问题。”盛自横爽快答应,往自己身上贴了两张疾风符,重回人潮领头处。
祝凌云傻眼,好好好,符修还能这么玩?
9. 第九章
祝凌云调转方向,往侧方飞去。
“小心!”一少男惊慌的嗓音传来。
祝凌云急急躲避,差点跟同样飞在空中的某样东西相撞。
“师妹?”
“三师兄?”
苏粹手持一把伞状的银制飞行器,发丝规整,表情却有些紧张:“别急,二楼等你。”
他的飞行器比追风翼至少小了两倍,不用担心着陆问题。
还不等祝凌云应好,就听地下一阵哄闹,回头,一群人正轰隆隆地涌过来,两眼冒光:“苏帅!啊啊啊!”
苏粹更加着急忙慌,加速飞走了。
他最近忙着研制新法器,几乎没有在外露面,不怪粉丝们如此激动。
人群跟着他呼啸而过,留祝凌云目瞪口呆:“还真是顶流。”
等她收起追风翼匆匆赶到极味堂时,只剩白面馒头了。
祝凌云大步跑到二楼,看见盛自横朝她招手,喧闹中听不见声音,不过看他嘴型应该是:这儿这儿。
祝落座,桌上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均匀,简直不要比白面馒头好太多。
苏粹给她盛了碗汤:“还得是阵修,一个传送阵就过来了。”
“那大师姐吃饭好方便。”祝凌云道谢接过汤碗,轻轻吹凉。
提到岑惊,祝凌云就不由自主想到南昭。丹修的话……该不会给挡他去路的人喂药吧?
脑海里南昭那张俊美邪魅的脸阴森森笑起来,祝凌云缩缩脖子放下碗。
盛自横疑惑:“怎么不动筷?最难抢的红烧肉可好吃了。”
“师姐和二师兄不是还没来?”祝凌云道。
盛自横往嘴里丢了块肉:“师姐不食人间烟火,老二不屑和我们一起。”
祝凌云思索着点头,这才开吃。
她吃饭时一般不说话,只听着两个师兄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不知什么时候话头跑到空明界的时尚方面。
苏粹停著,看似漫不经心对盛自横道:“羡慕你能拥有独一份的,我的东西,除了这张脸,什么都被拿去卖同款了。”
祝凌云听出其中意思,不由得笑出声:“饼干师兄,你好凡尔赛。”
这个外号是她前两天喊苏粹时灵光一闪想到的,祝凌云的官方解释是:饼干很酥脆。
苏粹,酥脆。
虽然除了她以外,他们都不知道饼干是什么玩意,但都很快接受了这个称呼。
“凡尔赛?”苏粹轻笑,“又说我们听不懂的新鲜词了。”
诚然,苏粹作为拥有万千迷妹的修真界顶流,从发冠到玉坠,只要在他身上出现过的,统统会被做成同款。
即使某些男修士对苏粹招女孩子喜欢这一点羡慕嫉妒,但是还是会暗地里穿上苏粹穿过的衣裳样式,梳他梳过的发型。
空气安静下来,祝凌云还在跟怎么也咬不断的蹄筋较劲,片刻,她察觉到什么,抬眼。
哥俩动作一致,都撑着头观察她。
面对两位可称极品帅哥的注视,祝凌云继续不顾形象地啃食那也太不礼貌了,她放下蹄筋,擦了擦嘴。
“怎么都看着我?”
片刻,还是苏粹先说话:“师妹,你的发型有一种凌乱的美。”
“哦,这个呀。”祝凌云战术停顿,在脑子里盘算理由,总不能说因为她不会用古代的梳头发工具吧?
她现场扯谎:“自从失去记忆之后,以前学的发式都不记得了,只能用簪子潦草固定一下了。”
半个时辰后,祝凌云坐在房内铜镜前,十分后悔说了这番话。
苏粹左手拿梳右手拿簪,无从下手。
盛自横一面给祝凌云编头发,一面笑:“饼干,你也有不会的东西啊?”
“……”苏粹咬牙,“怎么可能。”
原来姑娘家的头发这么难扎,早知道就不跟祝凌云打包票说他帮她设计一个发型了。
又过不久,祝凌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顶平地起高楼:“……二位师兄,倒也不必在我头顶盖个新的藏书阁。”
刨开在屋檐挂着的琉璃灯,这个发型轮廓和随心宗的藏书阁可谓是一模一样。
三人目光同时在光滑的铜镜里汇聚,相顾无言。
苏粹认清现实,主动放弃:“我去看看师姐在不在。”
…………
“这样半扎可以么?”岑惊双手轻轻拢着祝凌云的发丝,动作温柔地对镜比划。
祝凌云点点头。
“单髻还是双髻?”
“单髻。”
岑惊依照她的意思轻轻梳理起来,一边绾发一边给祝凌云讲解这一步是怎么梳的,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是如何用的。
她的手很巧,两句话功夫就给祝凌云弄好了。思忖几秒,似是觉得过于单调,又重新把发髻设计了下,祝凌云视角看着,像顶了个蝴蝶结。
最后,一根低调的银簪插入乌发,衬得上面雕刻的松枝栩栩如生,仿佛盈满了冬雪。
盛自横在门边站着,月色沿树影淌下,打在他的侧脸,把少年的眼神映得清亮如星。
注意到他在出神,苏粹顺着盛自横的目光看去,正好是祝凌云在铜镜里浅浅笑着的模样,有了合适的发型,更衬得她清丽脱俗。
苏粹收回视线,哂他一笑,翘起扇骨往盛自横下巴一敲:“没出息。”
盛自横立刻垂眸,藏起在夜里荧荧亮起的双眸。
小师妹……好漂亮。
突然,南昭从房顶以倒挂的姿势垂下来,脑袋正对盛自横面门:“岑惊手艺就是好。”
面前画风突变,盛自横被吓得心差点不动了:“能不能别走房顶!”
于是,在盛自横追逐南昭的吵闹声中,今日缓缓收尾。
人去室静,祝凌云坐在镜前良久。
烛火摇摆不定,她的脸被映得忽暗忽明,在眼前模糊又清晰。
她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越来越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了。
次日,祝凌云又没找到南神人影,从剑峰下来时恰巧碰见在树底下喂鱼的盛自横和苏粹。
“宗主不在剑峰,今天各长老开大会。”盛自横朝她招手,“我和苏粹有空,可以带熟悉熟悉宗门。”
祝凌云自诩是个路痴,现下有人愿意给她当导航,自然十分乐意。
天空高远蔚蓝,阳光把微风烘得暖洋洋的,让人心情都变好了。
步过霁虹桥,潺潺流水声被抛在脑后,左右两侧翠竹掩映,青黄的光斑在白墙上跃动,满目鲜活气息。
盛导游指着坐落在两棵梨树后的建筑道:“那是扬善堂,修士们按自身能力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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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性地接取各地委托,完成任务就能获得相应报酬,当然,接取之后未能按时到达或中途反悔要赔付两倍灵石。”
跨步进门,里头三块巨大的玉简直直矗立,就像是现代的广告显示屏,幽蓝界面滚动刷新着各种委托以及限定日期及汇合地点。
“从左到右三块玉简,分别是易、中、难。”盛自横继续道,“以我们现在的修为,最多只能接到中等级,要到了金丹境才能接难等级的。”
祝凌云眼花缭乱:“这么多委托,咱接得过来吗?”
苏粹答:“委托同步给空明界所有宗门,有些只能剑修接,有些只能丹修接,凑齐行动人数之后截止,所以时常会出现抢任务的局面。”
被“高科技”折服,祝凌云缓缓点头:“难怪高阶修士都在外游历不着家。”
她靠近最左边的玉简,看到最新一条,表情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两条眉毛一上一下:
“母猪接生??”
盛自横见怪不怪:“对,这个就只有医修能接。”
等盛自横接了个捕杀巫霞山伤人野猪的委托后,几人慢悠悠晃到别处。
“看左边,”盛自横转身面向另一座山峰,边走边道,“试炼峰,咱宗门内部比武的地方,山顶有块大玉简,半月更新一次排名。”
祝凌云三两步跟上他,尽量在脑子里记下有代表性的景物,免得又迷路闹笑话。
“悄悄告诉你,在阵、丹、器、符这四道之中,我们几个亲传都是第一。”盛自横回头,步伐轻快,高马尾甩得翘起来。
祝凌云主观听到并翻译的:你可不要拖后腿哦~
走在最后的苏粹发言:“师妹,照理说你应该收到不少战书了吧?”
祝凌云一头雾水:“在哪看?”
“玉简给我。”
她玉简最上面类似手机状态栏的地方,一排密密麻麻的全是:您收到一封新战书!您收到一封新战书!您收到……
这就要说到试炼峰的另一规矩了:外门打赢内门及亲传弟子额外加分,内门打赢亲传额外加分,亲传被内门或外门打败额外扣分。
盛自横折回来:“他们是想拿你这个初学者亲传来刷分?”
苏粹点头:“毕竟排名前十的奖励还是挺丰厚的。”
本来总榜前四就被他们几个亲传常年霸占,现在又来了个祝凌云,还是更不得了的天品土灵根,留给其他弟子的机会就更少了,可不得趁她还是小芽的时期狠狠赚分吗?
祝凌云抬头:“比如……”
“灵石,”盛自横即答,“最珍贵的不就是灵石了吗?”
“哦哦。”祝凌云移开眼。
盛自横:“?”为什么她看起来对钱毫无兴趣。
试炼峰分三层,越往上走对手越强,以祝凌云现在的水平,只能止步第一层。
跨上最后一级台阶,空旷的圆盘型场地映入眼帘,布满星宿金纹的场地中心是一块浮空的巨大玉简,用来显示本层排名,幽蓝色荧光沿地板纹路辐散向外围丛生的树木。
祝凌云抬手挡住阳光,直接从最后一排开始找自己名字。
不出所料,一找就中。
六百六十六名。
好消息:终于不再是万年老二了。
坏消息:是倒数第一。
10. 第十章
苏粹想起他来剑峰的目的,空手变出芥子袋,从里面摸出一把熠熠生辉的玄铁剑,对祝凌云道:“七天前宗主让我给你打的,嘴上说是充当临时剑,却让我回炉重造了三次。”
祝凌云有些惊讶,接过玄铁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原来南神真没有敷衍她,是因为他对剑的要求太高,才导致工期不断延长的。
错怪开颅专家了,回去一定给他赔罪。
祝凌云思考两秒:就让师父多睡一刻钟好了。
“你是祝凌云?”陌生的声音突然插入,祝凌云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深紫色宗服的男剑修,应该是外门弟子。
祝凌云点头,看着他没再说话。
外门剑修男乍地喜出望外,伸直手臂亮出玉简里的战书:“我要跟你打一架!”
亲传又怎样,毕竟是新来的,恐怕才练气二层,他有绝对的自信打败她,然后赚个两倍积分。
他这一嗓子吼得极为嘹亮,试炼场第一层的所有修士都望了过来。
盛自横看向祝凌云,怕她经验不足吃亏。
祝凌云轻轻笑了下,边活动手腕边道:“可以。”
“小师妹……”盛自横出声。
“放心,”祝凌云阻了他的后话,朝二人挥挥手里的玄铁剑,“获得了新装备,当然要练练手。”
苏粹早已退到远处,摸出来一套不知从哪来的桌椅,优雅从容地坐在树底下泡起茶来,栀子花茶。
祝凌云和外门男修双双拿出玉简,在切磋确认界面注入自己的灵力,放入中心巨大玉简前的柜台上。
这就算完成赛前签约了,胜出方的玉简会自动加积分。
“呼——”,仿佛一阵风吹过,两人脚下展开阻隔屏障,限制出打斗范围的同时也减少了外界干扰。
祝凌云站定,展开神识,右手紧握剑柄,凝神回想《剑法入门十八式》中的招式,在脑海中将其连贯起来。
外门男修气势汹汹,比试才刚刚开始就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展示一招秒亲传。
他动作幅度太大,在祝凌云神识里格外惹眼,简直是个疯狂求打压的活靶子。
祝凌云站在原地侧身一躲,同时提剑挡住攻击,朝下用力一压。
“疼疼疼,我的手!”外门男修哀嚎,眼里闪出不可置信。
祝凌云不打算跟他耗,便使了点力气,以周围人跃跃欲试的目光来看,今天肯定不会只打这一场。
有的忙了。
轻叹一声,祝凌云调动灵力,手中玄铁剑一拧一挑一挥。
“当啷”,外门男修的剑清脆坠地。
屏障解除,全场安静。
外门男修面如死灰:“入门十八式的……最后一式?”
祝凌云弯腰帮他捡起剑,轻飘飘点头:“承让。”
也该他轻敌的,毕竟真不是谁人都能在十天内学完《剑法入门十八式》并掌握的。
偏偏祝凌云是其一。
败者离开,周围人讨论起来:
“她入宗有十天么?不愧是天赋型,我叫爹骂娘得学了一个多月才勉强像样。”
祝凌云承认,天品灵根和灵骨的加成功不可没,但这也是她起早贪黑一招一式练习几十遍才学会的,天赋二字,不能概括。
她的胜利在意料之中,盛自横站在屏障旁鼓掌:“就知道你能行。”
他知道祝凌云每天都比他们早起一个时辰,半梦半醒间他总能听到院子里的轻微响动,有时是梅枝的破空声,有时是背心法的低声呢喃。
他还知道祝凌云最晚休息。有次房里的蜡烛被风吹灭,盛自横惊醒,下床燃烛关窗时看见祝凌云的房间透出光,那时已经丑时过半了。
祝凌云转身看见盛自横肯定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心里轻松许多,朝他点头一笑。
“跟我比!”
又有人手持战书而来,也是深紫宗服,不过衣领是淡紫色,是内门服饰。
过了开场流程,祝凌云照例按兵不动,以守为攻,观察着她的出剑路数。
吸取了上一位挑战者失败的教训,这名内门女修明显沉稳许多,修为也高几分。
几轮回合过后,祝凌云对她的招式有了大概的了解,看准时机调动丹田灵力,旋身一劈。
内门女修反应很快,一个漂亮的格挡,随即闪到祝凌云背后,双手持剑从空中砍下。
“当心!”盛自横瞳孔骤缩。
祝凌云回首,被日光雪白刺目的剑刃闪了眼,她知道躲不了,而以她现在的水平,完全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灵力传入玄铁剑。
剑尖离她只有一臂距离,只能用手挡了。
赌一把,反正她当赌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沉心静气,祝凌云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灵力汇聚到双手。
抬手握拳,腕骨交叠。
围观群众发出一声惊呼,暗道这新来的亲传怎么这么莽,练气期空手接白刃,手不想要了?
那女修也是被吓了一大跳,但什么都来不及了,剑刃已经劈入祝凌云两手背交叠的缝隙。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祝凌云毫发无伤,反倒是内门女修被内力震得退后。
“怎么会,”内门女修重新拾起剑,“你一个剑修,还是练气期剑修,怎会有如此高的防御力?!”
从古到今,剑修不都是一群喊打喊杀的脆皮吗?
祝凌云握住手腕冷嘶一声,面上仍然装作云淡风轻:“不好意思,我是变种,注重加点防御的坦克版剑修。”
喝彩声中,祝凌云成功拿下第二局比试。
灵力消耗过度的疲惫感涌上,眼前雾蒙蒙一层,祝凌云用力眨眼逼自己清醒。
她掀开眼皮,想和她打架的人已经排起了队,场面荒唐又有序。
盛自横走过来,递给她一颗还元丹:“还好吗?”
祝凌云咽下丹药,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但凡她现在开口讲一句,声音就会立马暴露她灵力亏空。
经此二战,外门弟子都识趣地退到一边嗑瓜子看热闹,接下来跟祝凌云对打的都是内门。
日影偏斜,祝凌云擦掉唇角血渍,赢下第四局:“承让。”
部分排队的人自知没有胜算,主动离开队伍,此时还剩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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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者。
她的灵力早已几近殆尽,脚步虚浮。
盛自横和苏粹看不下去,一度想冲上去把她拽下来。
饶是天品灵根的灵力比普通灵根充沛,也禁不住她这么造啊!
祝凌云吞下盛自横药瓶里的最后两颗还元丹,还有心思半开玩笑地安抚他们:“别拆台,让我也装一下嘛。”
苏粹欲言又止,终究随了她去,并把盛自横拉了回来。
死装哥总是能懂死装姐的。
因为装到的感觉,真的很爽。
又是两局比赛,祝凌云险些没站起来。
第六局结束,她连说出“承让”的力气都没有了。
宗服上多处利剑割痕,布料较薄的地方不断渗出鲜血,由于她的大幅度动作,伤口没法愈合。
祝凌云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侧,手却紧握着剑柄不肯松。
她能站到现在,完全靠意志力强撑。
“检票口”还剩最后一个人,祝凌云看着她,手止不住地发颤,声音低不可闻:“来。”
那姑娘看见她脸色白得吓人,似乎随时能暴毙在试炼场,实在是不忍心跟她打,连忙抱着剑跑了。
不一会儿,祝凌云的玉简弹出一条【取消战书申请】。
终于结束了。
祝凌云一步趔趄往前栽去,重心不稳的瞬间被一股力量抓住胳膊带了回去,撞在少年胸膛。
熟悉的淡香萦绕在鼻尖,令她莫名安心。
祝凌云站不稳也看不清,只感觉盛自横的身体很紧绷,手虚扶她的胳膊,慢慢蹲坐到地上,把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怀里。
合上眼,感觉到后背传来一股清浅暖意,如温水般沿着脊柱浸润全身。
是盛自横在给她输送灵力,防止她灵脉受损。
她脑袋沉沉靠在某个温热的地方,而那个部位好像装了一个闷鼓,一直在“咚,咚,咚、咚、咚”。
持续的灵力注入让祝凌云有点不习惯,忍不住颤动睫毛,蝶铃刮蹭了一下盛自横的衣带,发出叮铃脆响。
弟子居。
祝凌云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右耳朵莫名烫得厉害,要不是知道现在是五月份,她都要怀疑自己生冻疮了。
房间里很安静,她靠在床头看南神给的一堆杂书,忽然涌上一阵奇怪的困倦,眼皮登时重得睁不开。
没了力气,祝凌云缓缓闭上眼,手里的《幻光天野闻记要》从指间滑落。
然后落入另一只手中。
来人雪发玄衣,长指夹住书页,翻过,低头扫了眼。
书里刚好讲到一千年前幻光天的星阑神女之冤。
下一刻,他掌心燃起黑色火焰,瞬间焚烬了整本书,火舌映照在他的金色双瞳,翻涌无尽遗恨。
那人对准祝凌云的眉心,催动法术:
“浮生了了,忘。”
忘了吧,忘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才能心甘情愿地,成为她残魂合格的躯壳。
黑雾升腾,在那人周身聚拢,旋转着包裹住他,然后极速梭入云霄,不留一丝痕迹。
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般。
11. 第十一章
自试炼峰一战后,祝凌云威名大震,六连冠的光辉名头已经在随心宗传开,连去极味堂吃饭都能听见别人放言高论:
“那个新来的亲传当真有这么厉害?”
“当然了!跟你们讲,我好不容易爬起来兴冲冲去给苏粹送栀子花,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天不亮都已经在院子里练剑了,吓得我翻墙进去。”
“你说的祝凌云?第一次去试炼峰就连赢六局,人送外号六神的那个?”
哪个人才想出来的外号?在旁刨饭的祝凌云忍不住转过头看了眼。
得,正好是夏天,当了六神,蚊子可就不能咬我了哦。
今日南神又不见了,祝凌云坐在池塘边闷头思考书里不懂的地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盛自横如离弦之箭般擦过她,有什么东西坠到她的书内页。
是他的弟子腰牌。祝凌云想叫住盛自横时,那人却早没了影。
迎着飘扬落下的花瓣,苏粹摇着扇子走来,浑身散发着清栀香:“他去巫霞山出委托任务了。”
祝凌云想起来那天在扬善堂,盛自横确实接了个委托,好像是什么斩杀野猪的活。
“你找他有事?”苏粹道。
祝凌云幽幽举起手,展示两指间夹着的腰牌,嘴角微动:“他是不是得赔付灵石了?”
“完,”苏粹摇扇子的动作都停滞了,同情道,“没有腰牌他就无法证明身份,这委托也就接不了。”
总而言之,必赔。
盛自横那么爱钱一个人,做了亏本买卖肯定得郁闷好几天。
秉着报答他在试炼场给她输灵力的恩情,祝凌云立刻提剑起身:“我去追。”
“去巫霞山么?”一记清冷女声打断祝凌云的动作。
岑惊眨了下睡眼惺忪的眼,伸手掐诀画符,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一起吧。”
祝凌云怕耽误她时间,连忙摆手:“不用了师姐,我就只是去把腰牌给四师兄。”
“我也有任务在那里。”岑惊解释。
闻言,祝凌云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岑惊的阵法圈,脚下法阵金光闪动,再睁眼,就已经换了景象。
“往前走就是巫霞山,盛自横会经过,你可以在这里等,”岑惊转身,“我先走了。”
“谢谢师姐。”祝凌云点头,眼看岑惊消失在一片铅灰色中。
奇了怪了,明明是山脚下的村民聚集地,现在也正好是饭点,怎么没有一点儿狗吠炊烟?
环顾四周,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闭,门口悬挂的两只大红灯笼在冷寂中发出红光,如同冬夜里野兽捕猎的眼。
冷风吹过,刮掉祝凌云一地鸡皮疙瘩。
着实有点阴森了。
祝凌云胆子大,倒也不怕这些,何况她现在可是一名修士,不信还有小鬼敢往她面前前凑,就算是大鬼来了也不怕——
小鬼不用跑,大鬼跑不了。
于是乎,她唤出玄铁剑,就在这村子里练习星霜诀第一式暖身。
每次修炼时,祝凌云都能感觉到身周的灵气流转,灵气一丝一缕慢慢流进体内的感觉格外舒服,仿佛整个人都被洗了一遍。
但这一次,她却觉得纳入体内的灵气不甚纯净,污浊积压在心口堵得慌。
祝凌云倏忽睁眼,运功撤步,扭身一记重剑劈向后方。
“铛!”金属碰撞声炸破村庄死寂的空气,祝凌云的劈下的剑被鞭子绞住,动弹不得。
抬眼,一双如墨晕开的眸子映入祝凌云眼帘。
“师姐?你怎么回来了?”她松了口气。
岑惊没作声,直接上手握住她的手腕,指尖金光闪烁。待岑惊放开她时,祝凌云的掌心跃然出现一道阵法。
它的纹路很繁复,祝凌云第一次见岑惊画这么久的阵。
“遇到危险时用,”岑惊转身,乌发被风扬起,挡了半张脸,她抬步离开,“真的走了。”
什么冰山美人,她师姐明明就是温柔细心很有安全感的美人!
不久,日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得茅草屋顶金灿灿的,祝凌云听见马蹄声,放出神识查探。
一袭淡紫衣裳的少年驾马闯进她的视线,发间点缀一点红,高马尾随风飘扬,在灰黄的村落小道上格外惹眼。
回过神,他已经停在她面前了。
“小师妹?”盛自横眼睛亮了几分,纵身跳下灵驹,往它嘴里塞了两块灵石作为酬劳,快步跑到祝凌云跟前笑:“还真是你。”
祝凌云取出腰牌递过去:“你东西掉了。”
盛自横接过腰牌,长长的一声“吱呀”刺破空气,两人同步转头,半开的门扉中踱出一白发苍苍的老者。
念及方才诡异的气氛和不属于初夏的阴森寒气,祝凌云警惕地握紧了剑柄,漆黑的双瞳不动声色地观察来者。
年过七旬的老人缓步靠近,面带和蔼微笑:“两位小师傅可是来剿灭伤人野猪的?老朽是巫霞村的村长,委托的发布者。”
盛自横拱手:“在下是随心宗的符修,这是我的弟子腰牌。”
村长笑着点头:“那等其余小师傅到齐,咱再详聊,两位请坐。”
这里气氛诡异,祝凌云不放心盛自横一个人待着,便也在茅棚下坐着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怕她无聊,盛自横掏出玉简,和她一起翻论坛玩。
祝凌云手撑在膝上,脑袋劲量跟盛自横保持距离:“原来论坛是这样逛的,我都不知道。”
“因为你没时间去研究啊,”盛自横低笑一声,点开一个新帖子,“看,这坨大猫在咱们宗‘修炼’了十多年,我们都叫它肥师兄。”
祝凌云凑近去看,忍不住笑出声。
肥师兄真该减肥了。
笑着笑着,祝凌云皱了下眉。
他怎么知道我没时间玩玉简?
她突然扭头,盛自横恰好侧眸看她,暗红的瞳仁似乎洒了层细闪,祝凌云看见自己的身影溺在里面。
想问的话堵在喉咙,祝凌云迅速拉开距离,两人额前勾连的发丝分开,碎发晃动。
她轻咳一声,坐远了点。
低头调整位置的时候,她自然没有看见盛自横重重上下一滚的喉结。
“还想看吗?”盛自横问。
祝凌云觉得如果此时不看反倒显得奇怪,便点头答应了。
结果盛自横长指一滑,随心宗专区界面赫然弹出一张留影石拍下的图像——
夕阳下,少男跪坐在遍刻星斗的地板,怀里靠着的少女发丝凌乱。他的手很有分寸地悬在她身侧,赤红灵力丝丝缕缕穿进她的身体。
祝凌云当即认出这是那天试炼场的一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右耳。
这个帖子的标题更是扎眼:亲传里继南昭岑惊之后的另一对。
祝凌云有点难绷,打个架喜提“六神”外号就算了,怎么还被炒cp了?
她不敢看盛自横表情,只瞄见他拿玉简的指尖有点颤。
哎,他应该也很苦恼吧。
祝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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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面色平静地滑走,用行动让盛自横放心。
没成想,她手指离帖子只有一点距离的时候,盛自横刚刚好抬了下玉简。
嘿,您猜怎么着?
不偏不倚点了进去。
里面评论已经满天飞:
【别跟我抢饭】:这哪是输灵力,分明是系红线!
【咬一口酥酥脆脆】:攻击型师妹、辅助型师兄,太美好了……我决定用拍苏粹的间隙去拍他俩!
【大道无情】:别幻想了,有盛自横那层身份在,成不了的。
其他噗噗冒粉红泡泡的留言没闯进祝凌云心里,反倒是这条唱衰的评论让祝凌云多看了两眼。
她默了默,随心宗也不是所有人都对盛自横没偏见。
对比盛自横把随心宗每个人都当家人的态度,祝凌云眉心微蹙,静静退出帖子,侧目瞥了眼盛自横。
少年唇线紧抿,睫帘轻垂,叫她看不清神色,只瞧见他额前格外显眼的抹额。
真希望他没看见最后那句话。
“吁——”纯白灵驹在三人面前扬蹄刹住,高坐马上的少男音调狂妄,“晦气,接个委托都能碰上怪物,早知道你要来,我就是赔十倍灵石也不来。”
闻声,祝凌云和盛自横抬头。
果真是傲寒宗的唐启。
盛自横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没空理他。
见自己被无视,唐启提高音量:“也是,料你那穷酸样,也就只能靠任务过活了。”
一旁村长调节气氛:“小师傅风尘仆仆赶来,老朽不胜感激,不如先下马喝口水吧?”
唐启冷哼一声,蔑盛自横一眼:“坐他旁边我怕沾了……啊!”
“吵死了。”
祝凌云抄起剑柄,往唐启后背重杵。少年嘲讽的声音陡然变了调,疼得弓腰紧伏在马背。
她揪住他的衣裳,一把将唐启从马背上拽下来,动作快准狠。
唐启“哎哟”一声,沉沉摔在地上,吃了一嘴被马蹄扬起还未落下的灰,眼睛瞪得像铜铃:“敢这样对我?知道我是谁吗你!”
祝凌云毫不理会唐启的怒吼,踢下他腰间佩剑,一踩剑鞘,唐启的佩剑便弹射而起,她看都不看,左手接住,动作丝滑地往后丢给盛自横。
盛自横抬起右手,稳稳接住,上前两步站到祝凌云身侧。
唐启气得发抖,抬手指着祝凌云:“你!”
盛自横皱眉,拿唐启自己的剑把他的手指头拍掉。
“我什么我。”祝凌云冷脸蹲下,黑瞳凝成寒潭,手中的玄铁剑一把插在唐启脑边。
剑身擦着他的耳廓嵌入黄土地,唐启甚至能清楚听见自己头发被削断的声音。
“傲寒宗的亲传又怎样?家里有座矿又怎样?”
唐启挣扎两下,被祝凌云死死按回去。
他想不通,她的力气怎么那么大?
“谁还不是亲传了?”祝凌云一双黑眸毫无温度地俯视他,摸出芥子袋里的灵晶,一个一个狠狠砸在唐启胸口,“谁还没有几个钱了?”
家里有矿的唐公子怎么会不知道这灵晶有多纯粹,价值有多不菲,一时间呆若木鸡,就这样看着祝凌云气定神闲地砸了他二十四块菁纯灵晶。
盛自横看着祝凌云纤薄的背影,眼睫颤动。
所以她刚刚皱眉,不是嫌弃他。
而是因为看到论坛里有人说他,她因此感到不悦吗?
盛自横猛然用力掐住自己手心,别过头,不敢继续往下想。
12. 第十二章
祝凌云起身,睥睨唐启,语气平淡:“不是说愿意赔十倍违约金吗?那你现在就可以付钱走人了。”
要是能走,他唐大公子早走了!
这次委托是他师父要求的,也是唐启在傲寒宗接的第一个任务,万不能有差池。
无可奈何下,唐启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顶着个涨红了的脸死命瞪祝凌云,爬起来时还踉跄了下。
村长赶忙上前隔在中间打圆场:“两位小师傅消消气,就当是给老朽一分薄面。”
祝凌云不言,后退一步站在盛自横身边。
“看在村长的面子上,本公子不跟你们计较。”唐启下了这个台阶,一把夺过盛自横手里的剑,大步流星走进院里坐下。
“小师妹,”盛自横站在风里,发丝被吹得贴到脸上,唇角带笑,眼里却漫着一层雾,“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
“你是我师兄嘛。”祝凌云摆手,自然蹲下身捡地面的灵晶,用衣角随便擦擦就丢进了芥子袋。
盛自横紧跟着蹲下身:“我帮你。”
都说盛自横是个大财迷,可祝凌云却觉得,这些灵晶丝毫没有引起盛自横的注意,甚至他从头到尾全然没提过钱。
“都擦过了,给你。”盛自横把灵晶交给祝凌云。
他手心朝上,祝凌云摸过的灵晶的同时,从腰封摸出五块亮闪闪的干净灵晶,放入盛自横还摊开的掌心。
盛自横明显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祝凌云怕他有心理负担,补充道:“不是要你白拿,我对松幽城不熟,就麻烦师兄你帮我盘两栋地段比较好的房子,我拿来开个杂货铺之类的。”
她思考过了,盛自横顶着日晒雨淋跟人抢摊位,确实很不方便。反正她都是要开店挣房租的,干什么都行,不如就拎出一个给盛自横卖符。
“至于剩下的钱,”祝凌对他一笑,“是你帮我跑路的辛苦费。”
盛自横手悬在半空,怔怔地看着祝凌云。
他自然知道她是想给他灵石,给他多几分物质上的底气。
但她可能不知道,她早已经给出了盛自横十七年来所接受的最大的馈赠。
他已经不奢求,也不敢再奢求她什么了。
大把时间过去,祝凌云闲书看了小半,还不见最后一名修士来。
盛自横玉简响动一声,看到内容,他有些惊讶:“江不染放弃了委托。”
“什么?”本瘫躺在椅子上的唐启蹭地坐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唐大少爷一下子坐端正。祝凌云对这位名叫江不染的修士多了几分好奇。
正这般想着,就听盛自横适时解释道:“江不染是万华宗亲传,时彦榜第一,其母是万华宗前任宗主江鸢。他三岁习剑法,九岁捉妖邪,十五岁修完万华宗独创剑法万剑诀,如今十七,听说距金丹不远了。”
祝凌云听完,又对江不染多了欣赏之意。
联系当下,祝凌云又觉不对:“万华宗在映雪城,距离松幽城挺远的,他何苦跑这么远来接一个捕杀野猪的委托?”
“无知!”唐启双手环胸走出来,“江不染专门来松幽城查探邪祟作恶一事,顺手接了个简单委托。现在他应当是有更重要的事,自然就放弃委托了。”
“那野猪凶猛无比,连牛都能杀,”村长看看盛自横又看看唐启,神色为难,“只靠二位小师傅怕是难以制服那畜牲。”
唐启冷哼:“不过是小小野猪,连猪妖都不是,有何可惧?”
村长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三位请随我来。”
在村长的带领下,祝凌云一行人沿着泥泞村道来到一处破破烂烂的木屋内。
推开半掩的门扉,祝凌云见到屋内景象,眉心一跳。
里头有四位衣衫褴褛的村民,粗麻衣上沾满了凝固成黑色的血迹,脖子、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骇人得紧。
村医正在昏暗的室内忙碌,似是不见有人来。
盛自横上前查探伤患:“根据伤口深度和严重程度来看,这不是一般的野猪。”
唐启不以为意:“切,那不过也是个畜生,有什么担忧的?就算来一群,我也能两剑杀了。”
盛自横没理,目光看向祝凌云:“小师妹,你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此刻天光大亮,太阳光艰难地漫进巫霞村古怪的浓雾。
迎着盛自横担忧的目光,祝凌云却道:“江不染的名额我补上,趁太阳出来了,动身吧。”
“就你?”唐启不屑道。
祝凌云冽冽看回去,故意上下打量唐启。
唐启扶了扶火辣辣的后腰,嘴硬道:“别拖我后腿。”
山路难行,荆棘遍布,蓦地一股浓郁的花香袭来,祝凌云微微蹙眉,警惕地捂紧口鼻。
她看向走在后面的盛自横:“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盛自横同样掩住鼻息,点头道:“山里没有芍药,却有浓郁的芍药花香。”
“我说,能不能走快点?”
唐启登上一块巨石叫道,十分不满随心宗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仿佛有什么事瞒着他的样子。
祝凌云不想徒增麻烦,有心提醒他:“空气里的香味很古怪,你注意点。”
唐启能够成为亲传,虽说有一部分是拼娘,但也不至于蠢笨,尽管他不满于祝凌云,此刻也听了她的话,默默催动灵力调息。
三人继续前行,脚下人为踩出的路消失不见,头顶的枝叶越来越密,遮天蔽日。诡谲的乳白雾气混着花香在森林里流动,仿佛要把他们的行踪尽数吞噬。
“吼!——”
洪亮的野兽嚎叫响彻巫霞山,仿佛是一句咒语,瞬间天暗雾聚,三人甚至看不清对方的位置。
盛自横甩出一张狂风符尝试吹散雾气,却以败告终。
唐启召唤出自己的本命剑,唰唰劈出两道剑气,眼前浓雾依然纹丝不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剑峰、藏书阁、极味堂三点一线的日夜连轴转,祝凌云的识海有所扩大,她放出神识,想通过神府来辨明队友方位。
但好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干扰,神识探查到的两人位置忽明忽暗,不断变化,探不清虚实。
唐启率先出声:“喂!随心宗的,你们没死吧?我神识查不到你们!”
要知道,在不清楚周围形势的情况下发出动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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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危险的。无疑是在向妖兽发出“我在这儿快来吃我呀”的信号。
祝凌云和盛自横都默契地没有作声,快步靠近唐启发声的坐标。
良久没收到回应,唐启脊背发麻,气势渐弱,东张西望地在原地打转:“不会吧……”
虽然他厌恶随心宗的那俩,但他可不想他们现在死啊——他没有一个人做到全身而退的把握。
“呼……呼……”背后传来粗重、带着浓烈腥臭的喘息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唐启后背,他意识到什么,僵硬转身。
“啪嗒”,一滴粘稠的液体从上空砸到唐启头顶。
仰头,那是野猪獠牙上闪亮拉丝的唾液。
如此巨大的体型,不能叫野猪了,得称之为猪妖才对得起它因为变异而长满刺的后背,以及血红恐怖的眼睛。
“吼!”
猪妖前爪腾空而起,嚎叫着重重拍向唐启。
好在唐启反应不慢,立马运气后撤,动用轻功踏步飞向上方树梢躲避。
这头猪妖已经开智,见唐启躲去了它爬不上去的树梢,便对树干横冲直撞。
一波接着一波,唐启要被晃吐了,死命抱着树干。
“咔嚓”,可怜的树干终于抵不住野猪的猛攻,断得干干脆脆,丝毫不给唐启反应时间。
唐启:“哇啊啊啊!”
猪妖张开血盆大口迎接大自然的馈赠。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唐启要变成猪妖午餐的前一刹,他被人抓住衣领提溜起来,瞬闪到了安全区域。
盛自横松手,唐启落地,张着大嘴喘气,惊魂未定地抚平胸前衣襟。
被自己瞧不起的人救下,唐启心里五味杂陈。
猪妖还在咆哮,埋头刨动前爪蓄力。
盛自横跨步挡在祝凌云面前,指尖夹住数张发红光的爆炸符。
祝凌云右手拔剑,左手掐诀,赭色的辉芒混着亮紫色的光点在玄铁剑上环绕,发丝和裙摆被剑气带得飞舞。
盛自横看出来了,那是星霜诀第一式。
第一次正式使用星霜诀,祝凌云也不确定是否能成功。但现在这种情况,除了星霜诀第一式,她也不会别的攻击型剑法。
总不能光靠盛自横在那儿扔符箓吧?
祝凌云抬眼,目光如炬,双手紧握剑柄平举于肩,侧目与盛自横交换眼神。
两人同时点头:“嗯!”
随即分头向猪妖跑去。
盛自横迎着猪妖面纵身一跃,停滞在空中飞速甩出四张爆炸符。那猪妖躲避不及,被炸伤了面部,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祝凌云已绕到后方,二人呈包抄趋势,她见此机会,快速将自身灵力汇聚于剑尖,利落出剑,曜黑的剑身深深扎入猪妖脊椎。
又是一声刺耳的拉长音尖叫,猪妖轰然倒地,抽搐几下没了生息。
祝凌云一脚踩住猪妖后背,双手握住剑柄,手脚同时发力,将没入半个剑身的玄铁剑拔出,带出喷溅状殷红猪血。
“……”唐启后怕地吞了下口水。
这个祝凌云看着像竹竿,但咋跟莽夫似的,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呢?
嘶……他的后腰似乎更疼了。
13. 第十三章
“喂,猪已经杀了,算完成任务了吧?赶紧下山,我是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鬼地方了。”唐启边说边提着剑往山下走。
祝凌云并未收剑,仍谨慎地环顾四周:“任务是完成了,可你没发现么……”
方才猪妖死时,雾气散了不少,可现在却又聚拢起来,空气中芍药香气也变浓了。
绝对有蹊跷。
“不就是雾大了点?”唐启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你们爱留就留,本公子不奉陪了。”
盛自横叫住他,声线冷然:“你要是现在走,就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唐启不禁踟蹰,旋即故作轻松地撇撇嘴角:“嘁,少吓唬本公子……”
话音未落,一只芍药花形飞镖朝唐启面门飞来,他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下腰去躲,这才逃过一劫。
飞镖掠过唐启头顶,扎进盛自横脚下湿润的泥土。
“很浓的妖气,”盛自横弯腰捡起飞镖,眯眼左右翻转检查,“敢在空明界这么嚣张,对方道行不浅。”
正当盛自横准备把灵力注入飞镖查探里时,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柔弱呼喊:
“救命,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那声音婉转撩人,在雾里泛起层层涟漪,只浅浅一听便酥了骨头,犹如深林里勾人的魑魅,诱人甘愿坠入其间。
“当心,可能是魅魂术。”盛自横眸底的暗红亮了几分,像一滴血液在眼里流淌,“虚渊赤狐一族的秘法,可以让中术者听从施法者的任何差遣。”
唐启吓了一跳:“赤狐一族唯一存活下来的一人,不就是如今的虚渊尊主?”
如果真是他的话……
那他们三个必死无疑。
静默一瞬,唐启又道:“虚渊尊主苍岚在十年前的逝水大战中负伤,现下正在绝生崖闭关,怎么可能闯入空明界?盛自横,你装懂也要带脑子。”
没听见他的回答,祝凌云转头看向盛自横。
他一直维持着原来端详飞镖的姿势,屏蔽了唐启的话一般,目光钉在飞镖上,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像。
她记得盛自横先前说过,他是人与妖所生。
而他又对赤狐一族如此了解,再联系赤狐族只剩下当今虚渊尊主苍岚一人,她便把盛自横的身世猜了七八分。
至于现在这个样子,可能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祝凌云放柔神色,轻轻拿走盛自横指尖的飞镖,让他回神。
“既然躲不掉,不如去看看?”祝凌云询问他的意见,才发现他方才握着飞镖的指腹多了两道渗血口子。
不知为何,盛自横对祝凌云有种莫名的信任,即便这是她初次执行任务,但他就是觉得祝凌云的抉择不会错,想都没想就点头了。
没走几步,祝凌云视野里浓稠的白中出现一抹红,像恐怖片的开场,诡异又可怖。
“是有人来了吗,求你们救救小女……”
女子斜斜地依靠在粗糙的树干上,身上单薄的麻布衣裳被划得破破烂烂,血液将桃红的衣裳染成了深红,更衬得她楚楚可怜。
“公子,可否扶阿岚一把?”红衣女子抬头,一双带泪含情眸望向唐启,娇弱地朝他伸出纤纤玉手。
瞧清楚她的面容后,唐启十分明显地呆住了。
简直太美了……
她哪是普通女子,明明就是下凡历劫的瑶池仙姬!
唐启登时如坠温柔乡,毫不犹豫地将落魄美人小心拉了起来。
一贯刻薄的人变得那叫一个温声又细语。
祝凌云生疑,没有上前搭话,抱着剑跟盛自横站一块儿,头微微靠过去:“师兄,你怎么看?”
“小心为上。”盛自横强调,“尽量别看她眼睛。”
虽说在极致的魅魂术面前闭上眼睛都没用,对方甚至可以在你看不见的几丈开外催动法力影响你的神识。
但主要的伤害来源终究还是瞳术,所以避免对视就相当于给自己套了层薄盾。
祝凌云立马移开视线,看向了对面美女的鼻孔。
草鞋再不顶用,也总比光脚强。
名唤阿岚的女子柔声对唐启道:“公子,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看起来是在问唐启,但阿岚的目光却要把祝凌云贯穿。
唐启眼神晦暗,站在旁边乖顺得不得了,语调缓慢:“人与妖所生的东西,哪配跟我做朋友。”
阿岚听后,眼波流转的美眸混上另一种情绪,把手从唐启的小臂上拿开了。
注意到这个动作,祝凌云悄悄看了下她的眼睛。
那是深沉而具有侵略性的,至高位掌权者的凌厉眼神。
收回视线,祝凌云看似漫不经心地垂眸问:“阿岚姑娘怎么受的伤?”
阿岚一瘸一拐地往她这边走来:“小女子上山采药,不幸遭遇山匪,多亏雾气浓厚才得以脱险……但又因看不清路,被荆棘划伤了腿,在此处休息。”
啜泣声音大小刚刚好,似是在极力隐忍,像一朵在大雨滂沱中坚韧挺立的小白花,让人忍不住心疼。
见她靠近,盛自横手指悄然夹住腰封里的符箓,精神高度紧绷。
虚渊妖类都有感应同族存在的能力,盛自横有一半的赤狐血脉,早就察觉出了面前人的不对劲。
“既然没打算隐藏妖气,为何还要说谎?”盛自横冷冷抽出一张爆炸符,作势要甩。
祝凌云附和:“且不说你遭遇山匪后还敢大声呼救,不怕他们找来的行为,就说你上山采药,指缝却干干净净没有残泥和草汁这一点,就很假。”
阿岚低头绞着衣角,还想辩解什么:“我……”
盛自横咬紧牙关,走近一步,冷眉逼问:“你从虚渊出来,到底想干什么?”
他已经挑明。
阿岚整个人都凝滞了几息,慢慢弓下腰,身躯颤颤发抖,发出“咯咯”响动。
仔细听,才发觉她是在笑。
阿岚越笑越大声,周围树木都跟着震颤。
她终于笑累了,垂手懒洋洋地叹了口气,缓缓直起身子。
黑气从她背后窜起,旋转着包裹住她。
阿岚抬头。
透过黑雾看,那是一双和盛自横一模一样的暗红眸子。
不同的是,盛自横的眼睛是清澈的、没有一丝戾气的,像一颗价值连城的天然晶石。
而她,不,此刻应该是“他”。
他的一双血瞳,是真正历经了腥风血雨拼杀出来的,里头的每一厘鲜红,都是曾鲜活存在过的千百条人命。
“阿岚”的皮囊已被黑火焚烧殆尽。
面前重新站着的玄色长袍的男人身量高大,如瀑墨发肆意散乱地披在肩上,虚虚掩在碎发下的五官和他的气质一样霸道锋利。
唐启被眼前景象吓清醒,这才明白了所以然。
周身戾气环绕的青年注视着盛自横,却又像是在透过盛自横看另一个人,长长道:“你很像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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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自横双眼泛出血丝,浑身都在颤抖,双拳紧握,极尽遏制地从齿缝里逼出两字:
“苍岚。”
祝凌云一惊。
现今的虚渊尊主,受万众妖邪朝拜的苍岚。
“没礼貌的孩子,”苍岚嘴角勾勒嗜血笑容,瞬身逼近盛自横,与其眼风相对,“谁教你直呼父亲姓名的?”
“呵,父亲?”盛自横拳头紧握,用力到发白的骨节咔咔作响,脖子上青筋暴起,猩红双瞳紧盯着苍岚,“你不配!”
瞬间,他的脖子被苍岚扼住。
随着苍岚向上抬手,盛自横的双脚慢慢离地,悬空。
他五指不断收紧,看着盛自横做无用的挣扎:“弱如蝼蚁。”
就在盛自横快窒息之时,苍岚突然松劲,把盛自横狠狠摔了出去。
祝凌云立马上前接住他,却和盛自横一起被强大内力震退几丈开外,靴子在潮润的泥土上留下四道长痕。
“啧,真是同门情深。”苍岚谑笑道,“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他身上流着妖的血,随时都可能背叛你们?”
语毕,苍岚勾勾手指,隔空抽掉了盛自横的抹额。
盛自横慌忙抬手捂住纹印,看着祝凌云,用力摇头。
我不会背叛你们,我不会!
求你,祝凌云,信我……
奈何喉头一股热腥堵住,盛自横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不会。”
祝凌云扶起盛自横,让他靠树坐下,自己则向前迈一步,横剑挡在他身前,向苍岚重复一遍:“他不会。我相信他。”
少女坚定的语气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字重重砸进盛自横心里,荡开无尽回响。
盛自横眼底发酸,用力压眉止住睫羽颤抖,扶树站起来。
苍岚哼笑一声,转了话锋,对祝凌云道:“你天赋尚佳,不如跟我回虚渊习得秘术早日登仙。”
“说得好听,”祝凌云一语中的,“其实是想把我骗回去杀了取灵骨,来助你疗伤吧?”
空明史书有言,十年前逝水大战妖邪败退后,虚渊尊主苍岚入绝生崖闭关养伤,从此邪祟不敢作乱。
“知道的不少,”苍岚抬手,凝聚出一团张牙舞爪的黑焰,阴笑道,“不过你既说出了口,那就别想活着回去。”
火焰越滚越大,“沙”一声分散成五个嚣张的小火球朝两人冲来。
盛自横袖中瞬间飞出数十张防御符,在空中结成一道屏障,与苍岚的法术相撞,“砰”地发出耀目光芒。
祝凌云注意到唐启在灌木丛背后准备开溜,还没开口,下一刻,苍岚就反手朝他掷出毒镖。
她立马甩去一把短刀,在空中截下苍岚的芍花镖。
听见声音,唐启回头,顿时被吓得往后一仰,双手反撑摔在地上。
“舍弃同伴的人,你也救?”这话是苍岚问祝凌云的。
却得到了唐启的叫嚷:“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多活我一个!”
两边的说辞祝凌云都没管,声色平静地对唐启道:“你快用玉简联系支援。”
不等唐启点头,苍岚先一步笑了。
“别白费力气了,我已布下结界封锁这座山,你们那小破玉简,不过形同虚设。
“就算本尊现在只有五成法力,也足够捏死你们。”
他笑得越发猖狂,面容几近扭曲,瘦削的五指中蓄满黑气,提步缓缓走向祝凌云。
14. 第十四章
巫霞山山麓。
岑惊靠在一棵树下打开玉简,准备结算灵石回宗。试了几次都失败,她眉头微蹙,回身看向背后巨大的葱翠山林。
靠近,她探出两根手指触碰,立即被一股反抗的推力弹了回来。
果真是结界,而且布阵者修为很高。
照这个结界对玉简的破坏程度来看,就算隔它远点,也是用不了玉简的。
她师父阵峰峰主于三日前闭关,现在回随心宗怕是找不出一个比她阵道修得更好的人。
岑惊当机立断,翻出一本崭新厚实的《万象阵谱》,上面包含了目前随心宗已知的所有阵法详解。
是的,从十年前收到这本书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翻开。
感受到远处空间波动,岑惊提起戒备站直了身,侧目朝树影重重外一眺。
阳光下那人白衣刺目,随着座下灵驹的飞奔猎猎翩飞,一手握剑一手持缰,两步就到了岑惊面前。
看清是谁后,岑惊收回视线,继续靠树研究。
少年下马,将灵驹拴好。
两人都只看了对方一眼,就再没说话。
直到他也拿出玉简想与人联络,岑惊才开口:“别试了,没用。”
听她如此说,他便了然,放下玉简,在一旁等岑惊破阵:“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岑惊没正面回答,蹲下从芥子袋里倒出几块形状颜色各异的矿石,抬手递给他:“出了什么事,万华宗居然派你来,江不染?”
要说这俩人,一个时彦榜第二,一个时彦榜第一。若不是修的道不同,空明界众修士早就想撮合他俩打一架了。
“我宗天演尊者发现虚渊南处动荡,有强劲力量冲出,直抵松幽城,宗主遂派我前来探查。”
岑惊:“我要解阵,你手里绿的那块放山正东面,蓝的西南,红的正东。要快。”
江不染“嗯”了一声,飞身消失。
回来时,他见岑惊闭目,双手飞快结印启动阵法。
围裹住整座巫霞山的结界霎时显现,碎裂血瓷般的阵纹在天光的映射下忽明忽暗。
岑惊微微皱眉,双指并拢在眉心前,指尖亮起金光。她睁眼,念出一字:
“破。”
锅盖似覆住整座山的结界顷刻碎裂,被空间波动带起的大风吹散入天际,恍若一场不会落下的赤雪。
“你先上去帮我师弟师妹,我回宗告知宗主。”说罢,岑惊没给江不染反对的机会就传送走了。
自然,江不染不会拒绝,他明白,相比之下岑惊作为阵修没什么打斗能力,更何况敌人能力非同小可,让他剑修上去更好。
苍岚从玄火中抽出一把通体赤红的巨剑,五指握住熔岩般的剑柄,向天一指,身后的数十火球便听令围绕剑身旋转。
他划出一道狂厉剑气,火球随之向祝凌云等人突来。
盛自横甩出仅剩的九张防御符,几乎与剑气相撞瞬间就被轻松吞没,他立马运气,掌中灵力迸发与之相抵。
修为上的鸿沟在这摆着,盛自横被境界威压逼得跪地吐出一口血。
耳畔嗡鸣,他眼前出现重影。
“快走。”盛自横单腿跪地,手颤抖着强撑膝盖站起来。
他咬破指腹,鲜红血液颗颗凝滞在空中,筑起一道防护屏障。
“第一次有人这么坚定地站在我身边,说信我,”少年脊背微弯,回头,皱眉含笑望着祝凌云,唇角沾染的血色跟着上扬,“我已经很满足了。”
只一瞬,他便重新背过身,双手涌出更多灵力对抗苍岚。
灵力对冲爆炸开层叠光浪,盛自横站在光耀刺目的同心圆正中央,身影轮廓被烈焰炽烤变形。
“那你信我吗?”
祝凌云闪身到盛自横身旁,侧目看他。
见盛自横眸光猛然闪动一下,她心下了然,嘴角向左勾起。
“好,那我说,”祝凌云双脚分开,二指并拢催动法术,调动丹田内灵力注入手心,与岑惊给的保命阵法相合,“我们都能活着出去。”
“嘭!——”
祝凌云把手掌抵拢屏障,力量对抗发出裂空爆破声,红光烟雾弥漫遮天,整片山林颤动震荡。
她被逼得节节后退,却偏偏咬紧牙关倔强地发力朝身前的强大压去。
似冰天雪地里孤立的青松,纵使风摧雪折,也休想磨灭她的翠色。
苍岚微勾嘴唇,嘲笑般加力,二人差点站不住。
“唐启!不想死就来搭把手。”祝凌云吼道。
唐启踉跄几步站到她背后,手撑住她的背,嗓音哆嗦:“我的灵力都给你了,不要让我死在这儿!”
苍岚太强了,祝凌云深切体会到碎骨般的痛楚从手掌一直传遍全身,比她经历过的任何疼痛都要深重。
渐渐地,她感到自己的丹田像一口干涸的泉,再也抽不出一丝力量。
“谁?”
苍岚觉察到背后灵力汹涌,扭头却不见其人,只见无尽苍穹乌云骤聚,霎时电闪雷鸣,上千根灵剑从雷电中汇成,悬浮空中。
身着白衣金纹宗服的少男腾空而起,轻盈踩在剑上,衣摆猎猎作响,仪态端正地落于千剑中心:
“万华宗亲传弟子,江不染。”
他低头看着苍岚,手上迅疾掐诀:“万剑诀第三式,千剑鸣,剑阵,启。”
弹指间,少年背后的灵剑齐齐俯冲而下,直刺苍岚面门。
为了躲避,苍岚不得不收回攻击祝凌云等的手。
同时,祝凌云灵力耗尽,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剑插进地里单膝跪下,才没让自己瘫在地上。
五脏六腑都在抽痛,祝凌云握着剑,喷出一口血。
在苍岚躲开千剑追击的间隙,江不染在三人脚底生成一个防御结界保护他们。
但剑阵耗费的灵力巨大,且修为差距在那摆着,他也支撑不了太久,只希望岑惊能快点搬来援兵。
苍岚斩断最后一根灵剑,悠闲道:“我听说过你,当今少年修士里最厉害的一个。
“不过,想伤我?还太早。”
语毕,有粒雪落到苍岚鼻尖。刹那,寒气由那一点蔓延开至他的四肢百骸。
一把冒寒气的冰剑穿过雷云,苍岚防备不及,被刮破了右臂,低头一看,伤口已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伤你,轻而易举。”
听见熟悉的声音,祝凌云强打起精神望去。
“问天。”南神唤了一声,冰剑就乖乖窜回了他手中。
苍岚自知不占优势,大手一挥,消失在团团黑气之中:“本尊痊愈之日,就是你宗覆灭之时!”
“师……”祝凌云想喊南神,仅一字出口,便没了声,闭眼向后倒去。
盛自横眼皮一跳,透支灵力闪身过去接住她,沾血的指尖从胸口拿出丹药喂给祝凌云。
他想伸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心,告诉她:
其实没必要为他做到如此,他不值得。
祝凌云是被苦涩的药香熏醒的,看见古色古香的居室,她不再像刚穿来那样惶恐,而是长长舒了口气。
她艰难坐起身,斜倚着半靠在枕上,发现自己手上腿上都缠满了厚纱布,里头裹着青黑的草药,不难闻。
屋内很安静,只有药炉沸腾的咕噜声,暖暖的阳光透过窗刚好晒到祝凌云的梳妆台,灰尘沿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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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悠悠漂浮。
定睛一看,梳妆台前还趴了个人。
从祝凌云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镜子里他的侧脸,少男颧骨和唇角都挂了彩,鬓边一绺红因光线照耀更显鲜艳。
瞧了不到两秒,那人就惊醒般慌忙爬起来,朝炉子一瘸一拐跑去。
然后又因为太着急没给砂锅两个耳朵包布,拿锅时被烫的甩手甩出残影,却也愣是咬着嘴没吭声。
祝凌云被逗笑,看着他轻轻唤了声:“四师兄。”
听见声音,盛自横先是一惊,随之快速转身跑到祝凌云床边,边检查她边飞速道:
“你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晕不晕?手呢?腿呢?心肝脾胃肾……”
“停!”祝凌云竖起一根手指。
怕再不打住他,盛自横能把她全身上下包括头发丝全给问个遍。
为了让他放心,祝凌云故意夸大:“好得很,一点事都没有,真的。”
“我请医修再过来看看。”说着,盛自横就要拔腿跑。
“回来,”祝凌云招招手,“你的手和腿不也受伤了么,还到处乱跑。”
盛自横僵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着急想做点事弥补。
久久地,他低头扣着手,道:“对不起,我做师兄的没能护好你,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你在听松崖拉住我时说过的,我们是同门,既然是同门,那互相帮助天经地义。”祝凌云对他咧开了个更灿烂的笑,打趣道,“而且,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出风头呀。”
盛自横抬头,乌睫颤动。
她总是很会宽慰他。
“还站着?我现在自己可倒不了药。”祝凌云举起两只棒槌手挥挥,对他展示。
给他找点事做,好减轻他的负罪感。
得了令,盛自横也不顾腿上伤势如何,大步走回火炉旁,熟练地滤掉药渣将药汁倒进青瓷碗里。
他端药过来,带着监工的架势:“宗主说了,一定要全部喝完。”
祝凌云低头看了看自己包得像俩棉花糖的手,又看了看盛自横手里握着的碗,眨巴眨巴眼。
意思是现在喝不了,待会儿喝。
见他没再有所动作,仅舀了舀黑乎浓稠的药汁,祝凌云以为他心领神会了。
结果他的下一句话瞬间让祝凌云失去表情管理——
“小问题,我喂你。”
这位少年,你心领神会怕是会错了地方!
盛自横去桌上拿了把勺子,回来坐下:“来,喝药。”
祝凌云赶紧闭上嘴,身子后仰,和盛自横大眼瞪大眼。
虽然但是但是虽然,这话又说回来,异性之间是能随便喂东西的吗啊喂!
纵使她祝凌云在感情上有超绝钝感力也觉得这行为不妥。
但是看着盛自横的单纯眼神,祝凌云又觉得是心思不正的是她自己。
最终,祝凌云还是选择坚定自己的观念,委婉道:“估计还很烫,要不咱晾一会儿再喝?”
小天才盛自横以为她是不愿意喝药找的借口,义正言辞道:“不行,得趁热才有效。”
说着,勺子又离祝凌云的唇近了三分。
勺子的温热似乎隔空附上了她的唇,祝凌云呼吸一滞,再次后仰。
盛自横闷笑一声:“小孩子才怕喝药呢,你是小孩子吗?”
“激将法没用。”祝凌云无情拆穿。
硬的不行来软的,他盛自横能屈能伸。
然后祝凌云就看见了这一幕:
面前少年歪头,高马尾垂到胸前,艳色双眸直勾勾望着她,像融了一汪春水,姿态放得更低:“求你了。”
15. 第十五章
祝凌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怔住。
是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余光里跨进一抹深蓝色倩影,随人而至的还有清雅女声:“我来喂她。”
见到岑惊,祝凌云如见救星,登时点头应好:“嗯嗯嗯,师兄你伤得也不轻,快去歇着。”
盛自横欲言又止,然岑惊已走过来接住了药碗,他只能慢慢挪到门口,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扒着门框探头嘱咐:“师姐,你一定得监督她喝完啊。”
岑惊舀了一勺药汁,嫌多又倒回去半勺,递到祝凌云嘴边。
勺子的位置也挺尴尬,祝凌云探头探脑咬了半天没喝上,她都想用两个“棒槌”接过来自己喝了。
“师姐,侧一点,对。”
好半天,祝凌云才喝上第一口苦药。
半勺半勺地喝药堪比钝刀子杀人,远不如一口闷来得痛快。
“要加点糖么?”岑惊看她表情皱成一团,“抱歉,我没喂过人。”
“我不怕苦。”祝凌云笑笑,“没事,我自记事起也没被人喂过。”
看见碗底雕花的那一刻,祝凌云在心里舒气,仿佛被关了七十年的罪犯刑满释放出来深吸第一口气那样自由满足。
还没来得及彻底高兴,就听收拾残局的岑惊平声道:“过一炷香后喝另一碗,我来找你。”
祝凌云听见扎心的声音。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温柔一刀么?
随心宗议事殿内。
南神高坐堂上,江不染拱手直脊立于殿下,与一群几百岁的修士交接此次拜访随心宗的任务。
一席话毕,南神与诸位长老商议妥当后答他:“江宗主之意我宗已知晓,定会竭力部署,派遣修士加强巡查,不让邪祟有作恶机会。”
江不染颔首,转手呈上五份名帖:“宗主还吩咐我将宗门会晤的帖子带来。”
南神接过点了点,翻面就瞥见了祝凌云的名字,装作客气道:“你小姨有心了,还把我这连基都未筑的小徒儿加上。”
江不染脑海里闪过巫霞山初见祝凌云那幕,他没想到一个练气六层的半路修士能如此熟稔地调动自身灵力,并爆发出惊人的威力。
“她很厉害,两月内筑基不成问题。”
南神哈哈大笑,收下名帖揣进阔袖中:“借你吉言。”
哼,别说俩月,照他徒儿那天赋那勤奋,说不定个把月就能成,再过个十年百年,超过你江不染都有可能!
南神随口道:“小江啊,天色已晚,你今日也损耗了过多灵力,就在我随心宗休整几日吧?”
“谢南宗主。”江不染道。
“那我也不便留……”南神话说一半,意识到这小子刚刚所言是答应的意思。
江不染抬眉。
“咳呃……”南神朝门外杵着的南昭招手,“昭儿,你带小江去客房安置。”
“客房不住人。”南昭悠哉哉抱手走进来道。
“死孩子怎么说话呢?”南神又递给江不染一个抱歉的眼神。
南昭不耐烦解释:“你忘了,这届修御兽的弟子超员,落灰几十年的客房被改造成了育兽园。”
南神好歹是一宗之主,在小辈面前还是要点面子的,便安排道:“我记得亲传弟子居还有空房,你去腾出来给小江住几天。”
“几天?”南昭闻言,立即转头看向江不染,扬唇弯眸,一派笑里藏针的表情,“你要拜入随心宗啊?”
“小江是客人,不得无礼。”南神训完自家儿子,转头温和看向江不染。
其实南昭和江不染无冤无仇,见过的面也屈指可数。
但他就是不喜欢江不染。
不喜欢那群守着青云榜的修士把岑惊的名字和江不染绑在一起,每次听到都扎耳得紧。
南昭背过身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对江不染道:“跟上。”
五月的夜晚已有了几声蝉鸣,吱哇乱叫惹得南昭心里烦闷,他从水池里吸水搓了两个水球砸向枝头。
“吱——?!”可怜的落汤蝉抖着翅膀掉下了树。
领江不染跨进门,南昭走得飞快,嘴里吐字的速度和移速成正比:“左手边第一个是我房间,你没事别来,小道过去右拐是苏粹的木屋,他炼器容易给你炸伤,右边第一个盛自横的,他……你也没什么事可找他的。”
“还有最重要的,”南昭一个急刹转身,竖起一根食指道,“后面两间屋子住的姑娘家,不用我说你自己知道该离远点,尤其是背靠梧桐的那间。”
江不染喉咙里“嗯”一声,随南昭走到院落最里面。
“有什么缺的去找南神。”南昭开门和转身的动作几乎同一时间发生,“走了。”
江不染早就习惯了他的态度,不觉得有什么。
他先驻足扫视了屋子一圈,随后提步进门,顺手把剑搁在左边柜子上,清透的雪色剑身与檀木柜面相碰,响声清越,击起一小波尘灰。
江不染双指合拢,施了个净尘诀,点燃烛台,走到窗沿朝外望去。
夜色深沉浓厚,庭内不时传几声鱼尾拨水之音随风一并入耳,灯火阑珊中,右面窗户斜开了条缝。
江不染微微往后退了退。
一只遍布血痕的手从光里伸出,艰难将窗开得更大,温暖的光线淌进夜色,亮堂堂的。
接着就探出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她百无聊赖地仰头看星空,想撑住下巴却又碍于手上伤口药还未干,便衍生了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
江不染还记得他登上巫霞山所见的那幕,法力对抗迸出的光芒中,她的眼眸坚毅又明亮。
他便多看了几眼。
檐下的灵雀突然鸣叫一声振翅飞走,那边少女听见动静,转头朝他看过来。
她眼神不带情绪,毫无血色的面容在黑发衬托下更显苍白,叫人担心要是晚风再猛些,她就会被吹倒。
“小师妹!”一个黑衣少男从夜色中闯出,两只手都没闲着,大包小包都提满了,笑冲亮着的窗口喊道,“宵夜来啦。”
窗边少女闻声收回朝他望来的视线,折身回房,不一会儿就用手肘推门跨出来,迎接黑衣少年。
江不染的指节早已摸上窗棱,轻轻一推,发出“吱——”的一声。
转身,脑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女男低声谈话:
“你能吃这么多吗?”
“吃不完不还有师姐她们嘛,走,进屋。”
“啪。”窗关了。
祝凌云先跨进门槛,盛自横紧随其后,小心提溜着牛皮纸包,一脚踢高偏长的衣摆,大步踏过三级台阶,侧身一顶,将门扉掩上了。
“尝尝这个,”盛自横三下五除二拆开纸袋,递给她,“排队的人超级多,味道应该不错。”
祝凌云避开伤口,小心用指尖捏住,久久没有下嘴。
盛自横小狗歪头似的:“上次一起吃饭时我见你吃得挺欢,还以为你喜欢吃烤牛肉呢。”
没想到他心思还蛮细的。
“喜欢,”祝凌云回神一笑,“我什么都能吃,谢谢师兄。”
盛自横心里石头落地,眉目弯弯,跟着祝凌云一起吃起来。
夜风敲窗,混着窗外时不时传来的几声啁啾,一瞬间,把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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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横的思绪拽回了很多年前的冬夜。
注意到他微表情变化,祝凌云咽下嘴里食物,安静看着他,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姿态。
“小师妹,”盛自横边嚼边道,“想听我入宗那天的故事吗?”
祝凌云擦干净手,注视着盛自横发亮的赤色双瞳点头。
关于他的过去,她只知道他因为虚渊赤狐血脉而被空明界的绝大多数人排挤,好在有随心宗收留,才得以生存。
跟随盛自横不疾不徐的语调,祝凌云仿佛踏进了曾经的某段时空。
彼时新年将近,随心宗明灯十里,红光一直从山巅流淌至城郊,屋角树梢,到处都挂满了灯笼。
光明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黑影,宗门看守把他带到了议事殿。
那孩子身披一片看不出型的破烂短衣,被冻得连连哆嗦,话都捋不直,跪在殿中央道:“宗、宗主大人……我想入宗。”
座上男子平声道:“你究竟是想入宗修炼护佑空明界,还是仅仅想寻一处管吃住的地方苟且偷生?”
男孩的头埋得更低了,带血的指甲刚扣住地毯,就迅速缩回来握紧,生怕弄脏似的。
“想好了吗?”
寒凉的声音传来,盛自横更觉哆嗦。
随心宗其实是他在松幽城投靠的最后一个宗门,他深知自己的地位,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绝不敢妄攀这所天下第二的名宗。
要是再被撵出去……恐怕真的要死在新年里吧。
年夜饭是什么味道呢?
盛自横攥紧了拳,鼓足勇气道:“求宗主收留,我能做任何活,不怕苦不怕累的。”
南神走下来,慢慢接近他:“洒扫的活任何人都能做,我随心宗也不是什么人都要,你这话还不够打动我。”
盛自横抬起头,看着面前宛如仙人的白衣青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现在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又如何生出更崇高的理想呢?
殿内讨论的声音渐大,盛自横听出几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词语。
怪物、妖孽、煞星……
可他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真的没有。
心灰意冷之际,南神突然伸手在他额间探了一探。
盛自横想起娘亲离世之时说的,他有上品火灵根,是个好苗子,万不可去学那邪道,要做个正直开朗的人,这样别人才会接纳他。
他不懂什么是火灵根,也不懂什么为上品,他只知道,这是他整个人身上唯一有点价值的东西。
心头燃起一点希望,盛自横眸子闪着光望南神,却从他脸上读不出任何表情。
寒气入体,眉间温度越来越低,他生怕南神想杀死自己,急道:“宗主,我想走正道,我想证明,我虽流着妖血,但依然可以行得端坐得正,我不想再受别人的冷眼了……”
“出于本心?”
“出于本心!”
南神笑了一声,转身就走:“那就跟随你的心吧。”
“宗主不可!随心宗位列三大宗门,若收了这半妖入宗,可叫其他宗门如何看待我们?”
“我们随心宗,何时管过别人看法?”
盛自横跪在殿中,望着南神的背影,膝盖下面的毯子软而暖,他的脊背微不可察地挺直了几分。
“师兄说得对,”长老席出来一名女子,笑吟吟走向盛自横,“这徒弟,我收了。”
盛自横瞪大了眼,连忙对女子磕头,一个接一个,最后一次抬头时印堂擦出了血色:“谢师父!”
女子笑呵呵扶起他:“我叫秦欢,你以后,就跟着我修符吧。”
16. 第十六章
见祝凌云不自觉蹙紧的眉头,盛自横反而安慰她:“怎么皱眉头了?你看,我现在过得还不错啊。是我不对,该给你讲笑话的。”
祝凌云摇头,她不会说漂亮话,盛自横也早已经过了需要人安慰的年纪了。
她看着他,温声说出了自己最真挚的祝愿:“从今以后,否极泰来。”
盛自横怔愣一瞬,脑海深处浮现出一个小小少年蹲在黑暗角落偷偷哭泣的身影。
他弯唇,无声对那小少年道了句:
否极泰来。
祝凌云想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便问道:“欸,那你觉得随心宗的年夜饭怎么样?”
盛自横摇了摇头:“不知道。”
祝凌云咬了下牙,恨自己多嘴。
盛自横笑笑:“宗主长老都很忙,逢年过节最多装饰一下宗门。至于我师父她老人家,对迟迟不突破化神境有心结,一心扑在修炼上,别说年夜饭,她都不吃饭的。”
他讲话时睫毛亮晶晶的,眼底泛着流沙似的暗红潮汐,还一边故意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祝凌云对盛自横狠狠怜爱了。
她伸出手,重重按到他肩上。
盛自横一愣,盯着她,又不敢动,怕碰着她的伤口,于是就这么僵直坐着。
“那我们就自己准备。”没头没尾的,祝凌云丢下这么一句话。
送走盛自横后已经丑时三刻了,祝凌云收拾好自己闭目躺在床上,外面蝉鸣声清晰可闻。
她好像慢慢习惯了脖颈下硬邦邦的枕头、身上难穿难脱的宗服,每天的闹钟变成鸟鸣、最常翻看的笔记变成剑谱……
她做的梦越来越远离现代了,从一开始能看清梦中亲友的脸到渐渐模糊,再到梦见的都是以随心宗为背景的人和事。
祝凌云自认为记性不错,可为什么好难回忆起她们的脸?
仿佛有一股不可抗力在帮助她遗忘。
室外虫噪慢慢微弱,一夜无梦。
岑惊给的丹药很有效,祝凌云起床洗漱时就发现身体松快许多,手上的伤口也浅了许多。
想着过不了多久南神就要考察她修习《星霜诀》的成果,祝凌云就没法让自己闲下来。
她给自己的两只爪子粗糙地换好药缠上绷带,右手端碗喝药,左手吸起床边的剑,放下药碗的同时提步走出门。
剑峰是肯定去不成了,去了也保准会被南神撵下来养伤。
院子里练练也是好的,清净,毕竟她的师姐师兄们都是佛系选手,非快迟到之时绝不出门。
“唰唰”背后冒出几下凌厉的破空之声。
“?”祝凌云挑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谁破天荒起这么早?
转身,少年白衣胜雪,手中银剑灵活如龙,剑所过处,无不习习生风。
祝凌云眯眼想了想这人名字。
哦,江不染啊,那就不奇怪了。
祝凌云索性把剑抱在怀里,走到水池边蹲下,变出鱼料假装喂鱼,实则是在观察江不染出剑的动作。
拜托,那可是时彦榜榜一啊,又是万华宗的亲传,这上好的教学资源都甩到面前来了,不学白不学。
这一蹲就是一刻钟,祝凌云腿都麻了,眼也快瞟成斜眼了。
“你不如坐着看。”
清冽的声音冷不丁传来,祝凌云脑子短路,想也没想就点头:“噢,谢谢。”
“……”
她还想挽救一下,试图证明自己在看鱼:“这个鱼可真肥啊,难怪游得慢。”
对面低头看了眼她身旁空了一半的饲料,无情戳破。
红鲤跟听见了似的,很高兴江不染为它正名,欢快地用力摆尾,洒了祝凌云一身水后满意离去。
祝凌云:“……”
江不染无语,收剑走人。
祝凌云暗自赞叹:第一名果真名不虚传,出剑的动作活像是剑谱里的线条小人一比一复刻的3D版。
江不染走后,祝凌云趁热打铁,找出《星霜诀》,翻开随手扔在石桌上,练剑时遇到生疏的地方瞥一眼。
她与玄铁剑磨合得不错,特别是最近,能明显感觉用剑更加趁手,不像初次握剑之时挥剑都费劲,出手不是轻了就是重了。
如今她也是能剑气卷落花的修士了,和从前看的小说里写的一样。
剑峰顶,风雪簌簌,一片苍白。
祝凌云裹紧披风踏出传送阵,手中盛自横给的传送符顷刻燃烧成灰,指尖一捻,灰烬就随风散入雪中。
她低头将剑谱折好一角,快步踏过冰廊走向流霜殿,准备去问南神她不懂的地方。
不练剑,问题总成吧?
“咔哒、咔哒”鞋底与结满冰霜的地面碰撞出声,是这片寂静之地唯一显现出来的活气。
祝凌云有时候就在想,南神那么不着调一个人,怎么会经得住寂寞,造一个冰山给自己关在里面?
想着想着,祝凌云的视线里透蓝的冰砖路上出现了一截金边白衣。
她侧目,抬头短短瞥了它的主人一眼。
江不染仍垂着眸,长睫上挂了层白,冻得偏紫的唇线紧绷,脊背笔直,不知道是不是僵的。
剑峰的冷可不是一般的冷,在修为不够且没有防护的情况下是真会要人命的。
“找我师父吗?”祝凌云看向他,“去流霜殿等吧。”
江不染:“昨日南宗主让我在这里等他。”
祝凌云抬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那不着调师父,有极大可能把这事儿搞忘了。
作为徒弟,她好歹要帮南神收拾收拾烂摊子,便继续劝江不染道:“里面等也是一样的。”
江不染不为所动:“非请便入,是为无礼。”
瞧他年龄不大,讲起话来却一板一眼,跟个老古董似的。
尊重每个人的个性,祝凌云对他尚礼的精神含着敬意点了下头,迅速跑进流霜殿找南神。
“师父,”祝凌云边搓手边在每个房间绕来绕去喊南神,“你在哪呢?放人家万华宗亲传鸽子,这不好吧?”
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应,祝凌云估摸了下时辰,即使南神再爱“养精蓄锐”,也该起了。
若是这时候还找不见人,那大概率一天都找不到他影子了。
祝凌云悠悠回了主殿,坐在太师椅上恰好能透过门看见外面的景色。
朔风凛凛,碎琼乱玉,天地间几无杂色,像极了小说里少年英雄约定一分胜负的地方。
祝凌云撑头静静看着,刚要沉浸于如此的氛围里,就听见——
“嘶……这地方怎么越来越冷了?”
祝凌云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
她还是睁眼了。
少男的高马尾被风吹得乱舞,发间点缀的那抹飞扬艳红与天地茫茫白雪形成鲜明对比,好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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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雪威寒中唯一傲立的梅。
祝凌云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少年舒展开抱着胳膊上下搓的双手,朝她挥挥。
怕她没看见似的,他加快了脚步,步子迈得越来越大,最后迎着风雪跑起来,额前发丝被吹得凌乱。
回神,盛自横已经停在她面前抬手整理头发,尾音上扬:“在发呆?”
祝凌云眨下眼,摇摇头,站直抬眸看他:“怎么了,四师兄?”
“外面冷,咱进去说。”盛自横神秘一笑。
进屋后,祝凌云两肩一沉,被盛自横按在南神的椅子上坐好。
见他神气十足跟赚了大钱似的,那副表情明摆着想要等她先开口问。
祝凌云不禁好笑,仰脸看着他配合道:“有好消息告诉我?”
“不错。”
盛自横弯腰,在祝凌云面前打了个响指,清脆的一声“嗒”,少年食指和拇指落在祝凌云面前,相互交叠,保持不动。
是比心的手势。
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他是修真界土著,不知道这个动作什么意思。
正想着,就听盛自横道:“你让我办的事成了,东大街有一家铺子,来往人多不说,主要是便宜。”
是有这么一回事,她给了盛自横五块灵晶,叫他买几栋楼。
盛自横直起身子:“那我们现在走?”
祝凌云答应,也站起来。
二人朝外走出几步,视野里又出现江不染的剪影。
走近,他还站在巨大的白梅树下,姿态端正,如松如月,眉睫皆白。
盛自横呢喃:“真倔啊。”
祝凌云点头,又摇头:“走吧。”
二人路过江不染的一瞬,祝凌云的披风系带蓦然松开,柔软的白雀羽擦过脸颊,她伸手想抓已经来不及了。
江不染本能抬手,法衣正好挂在他臂弯。他掀起眼帘,欲把披风还给她。
彼时,祝凌云回头,背后长发被风吹开,飘摇于她身侧。
江不染的身体已经冻僵,手没办法抓握披风来递还给祝凌云。
见状,祝凌云拢了拢乱发,顺势道:“你执意要在这儿等,就先披上吧,它很御寒的,至少能让你没有性命之忧。”
江不染泛紫的唇微张,不知是不是又要拒绝。
祝凌云不忍看这位根正苗红的第一名冻死在南神的地盘,在他出声前拉着盛自横手腕走了,头也不回道:“就当是学费了。”
早上看他练剑的学费。
江不染搂着披风,凝视着两人背影,一言不发。
原本一开始是祝凌云走在前面,结果演变成盛自横带着祝凌云走。
她真后悔刚刚说了那句“会不会来不及”。
他腿长,一跨一大步,祝凌云想靠走路跟上有些够呛,在后面盯着他的后脑勺道:
“喜欢的话不用问我,直接买下来就好。”
反正她不差钱。
盛自横突然放慢速度,要不是祝凌云反应快,肯定得被杵一鼻子。
他悠悠转过身,双手叉腰,歪着头低眸看她,尾音长了小尾巴似的上扬,似是调笑:
“好霸道啊,小师妹。”
祝凌云没答,暗自在嘴里咂吧两下。
好像……还真有点古早霸总那感觉哈。
但是!
到底有哪个总裁会跟不上“小娇妻”的大长腿啊喂!
17. 第十七章
松幽城,东大街。
正值赶集的时辰,祝凌云和盛自横一块儿挤在人群中,每走两步都会很规律地被撞一下。
人声嘈杂中,祝凌云发出灵魂拷问:“话说,我们为什么不用传送符?”
“来都来了,多逛逛呗。”盛自横看着她,“你都没怎么从剑峰下来透透气。”
盛自横:“糖葫芦吃不?”
“不……”
没等她说完,盛自横先替她应了:“在这儿等我。”
少年才转过来的半张脸又转了回去,挤过人群,朝那红艳艳的糖葫芦走去。
“三爷,给我拿串最大的。”
被唤作三爷的中年大汉笑眯眯递出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小子,好久没见,过得还好吧?”
“放心吧,多谢您的照拂。”盛自横掏出一个沉甸甸灵石袋子塞到三爷手里。
“欸?给多了,太多了!”三爷抄起插满糖葫芦的杆儿就追过来,“我也只是送了你串糖葫芦而已啊——”
还是掉地上沾了灰的。
傻小子。
祝凌云站在原地,人潮涌动中,那抹显眼的红挑染就逆着人群,朝她奔来,小心护着怀里一串亮晶晶的糖葫芦。
盛自横弯眸,路过她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笑得更灿烂了:“快走!别被追上了。”
写着“旺铺出售”四个泼墨大字的条幅前面,走来两个淡紫色身影,其中一个还带着一串亮红。
“不错吧?”盛自横对着铺子抬起下巴,驻足叉腰道。
祝凌云被糖葫芦甜得眯眼:“可以,等我吃完咱就进去谈。”
“不能边吃边谈吗?”盛自横问。
祝凌云咬下最后一颗红山楂,手腕轻巧向后一扬,竹签精准扎进柴火堆里:“那样显得很不成熟。”
盛自横蹙眉一笑,无奈道:“好好好,小大人。”
这家店铺占地适中,分为上下两层,里面的工人正在往外面搬书柜,估计以前是卖书的。
祝凌云走进去,看见一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女士以十分豪迈的姿势坐在柜台旁拨算珠,她的手指动得飞快,一片噼里啪啦中只能看见她翡翠扳指的残影。
察觉到有人来,她也没有要抬头的意思,边对账边道:“买书出门左拐第二家,盘店五十五点九万灵石,谢绝还价。”
不用说,她就是此店东家了。
盛自横登时皱起了眉,上前道:“老板,昨天不还是五十万灵石吗?”
“那不正说明我这店地段好么?而且这位小兄弟,你记得不对。”老板红唇一勾,“是五十点八万灵石。”
“能找开吗?”
视野里忽然出现一颗光彩夺目的灵晶,老板当即被吸引了去,顺着摊开的纤细手指看去,居然是个年轻姑娘。
她核账的动作立马停住了,从一堆账本中抬头打量祝凌云,又低头看了看灵晶,最后从抽屉里搜出一个琉璃片子细细瞧了半天,才一拍手,眉开眼笑地走了出来。
“哎哟,能找能找,”女人扶正发间金钗,另一手抓起压在书下的房契,“贵人好眼光,咱家这铺子风水极好,若不是我打理不过来,还真真儿是舍不得卖掉呢!”
盛自横弯唇,小声从齿缝里挤出字:“不是说出门左转第二家吗,哪里远得打理不过来了。”
谁成想被老板听了去,她依旧笑得开心,答复道:“我呀,每天要跑松幽城里十七家书店,每月还要去外地谈进货的生意,担心手下的人做事不利索,还要亲自核账,忙不过来呢。”
“来,我引二位上二楼转转?”说着,她伸手招呼来一名伙计,叫人去钱庄取灵石票来。
祝凌云点头,转身让石化中的盛自横跟上时,看见街上站着一个绿幽幽的身影。
好巧不巧,那人也转过头来,腰间佩剑随他的动作一摇,将日光反射过来刺到祝凌云的眼睛。
两人同时皱了眉头。
祝凌云是被晃的,唐启是单纯想皱。
视线清明时,原本站在大街中间的唐启已经带着仆役风风火火踏进了店。
“怎么哪哪都有你们。”唐启冷声道。
“不是冤家不聚头。”祝凌云回敬。
老板见势不妙,生怕砸了今儿这单子,却又不能直接赶走唐启。
毕竟逢年过节城中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互相走动,在生意上彼此帮衬,而唐启的亲娘跟自己关系还算不错,就更不能对唐启不客气了。
“唐公子怎么想着来我这儿玩了?”老板收回踩上楼梯的脚,折身走过来,“你也瞧见了,现在这里没个下脚地,不如去旁边吃着茶等我忙完可好?”
唐启摇头道:“龙姐,家母吩咐我给您带几匹今夏新裁的缎子来,不过您看着好像不空啊。”
“多谢唐夫人好意,”龙姐差人收下,道,“我正带这二位看铺子呢,若是唐公子要与我说正事,我也可以叫伙计去作陪。”
闻言,唐启眺了盛自横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蔑笑。
祝凌云预感这厮要使绊子了。
“龙姐,与其卖给不相熟的人,不如把店卖给我,正好我娘打算在东街这边开新店。”唐启进一步道,“以后我们两家来往也更方便,您说是不是?”
一听他要抢祝凌云的店,盛自横怒道:“你存心找茬?要是真想要也得分先来后到。”
唐启依旧是欠欠的模样,道:“跟我讲先后是吧,好,我跟龙姐十年前就认识了,你说谁是后者?”
两人互相瞪着,谁也不让谁,似乎要用眼风把对方瞪穿。
气氛尴尬。
一面是未来潜藏的贵客,一面是生意上的熟人,龙姐自然是谁都不想得罪,一下子卡在两方之间犯了难。
祝凌云思忖片刻,对唐启道:“看在你这么想要的份上,我们给你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唐启冷呵一声:“什么叫你给我机会?”
盛自横张嘴,眼看又要向前一步走,祝凌云立马拽住他袖子往回扯。
盛自横纹丝不动,盯着唐启。
“回来。”祝凌云又牵了牵他衣裳。
盛自横听话后退半步。
祝凌云没再看唐启,把目光转向龙姐,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二十五点九万灵石起拍,价高者得。”
“好啊,到时候别哭。”
唐启不假思索,殷实的家底和高傲的自尊心,都不允许他在能花钱解决的事情上低头。
祝凌云透黑的眼底倒映出腰际玄铁剑的寒芒,她抬眸,看向唐启。
到时候别哭,这句话同样送给你。
“来人,给本公子抬把凳子来。”
唐启一声令下,身边跟着的几个随侍搬板凳的搬板凳,看茶的看茶,整得跟土皇帝似的。
“砰”的一声,祝凌云狐疑扭头看向身后。
一把巨大且带软垫的凳子赫然立于盛自横旁边。
“小师妹,请坐。”
一副他有的你也要有的样子。
祝凌云一笑,爽快坐下翘起二郎腿,盛自横则环手靠在椅背上,两人都冷脸对着唐启,像极了讨债来的。
两拨人面面相觑,日至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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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赶集的人渐少,燥风卷进室内,平添几分焦灼。
“那,要不唐公子这边先开始?”龙姐走到中间说道。
唐启一边指挥人给他捶肩膀,一边回答:“不用,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喊出多大的数目。”
叫他干嘛他偏不干嘛,祝凌云都怀疑他是不是叛逆期。
行,既然他要看,那就要他好看。
“九十九万灵石。”祝凌云语气不咸不淡。
在场的所有人同时睁大了眼。
龙姐率先合拢嘴,手在空中拨动不存在的算珠,喃喃道:“九十九万……”
“你疯了?!”唐启半个身子都前倾了,就差从板凳上站起来,“你是不是对钱没有概念?”
祝凌云想为自己解释一下:首先她确实对灵石没有确切的概念。
但是不能以此说她疯了吧?
祝凌云:“不为别的,这数字比较浪漫。”
说完,她听见头顶传来类似恶魔低语的声音。
“……小师妹,不,小师姐,我叫你小师祖成吗?”盛自横面部僵硬,貌似受到了硬控,无力缓慢道,“你要浪漫不要命。”
除祝凌云外,其他人表情都五颜六色五彩缤纷的,让祝凌云想起了南昭做的菜。
有点饿。
盛自横急得乱辈分,祝凌云嘴角却牵起一抹笑,脚跟悠哉游哉地轻敲着椅子腿。
“唐公子,不敢加价了?”祝凌云目露挑衅。
唐启果真是禁不住激将的人,当即一拍小茶桌,喊道:“一百万灵石!”
优雅站在中间的龙姐又把视线关注点转向唐启方,高兴地奖励自己在空中再拨一笔账。
算完后,她深吸一口气,容光焕发,感觉年轻了十岁。
由于唐启方才大喝的一声过于响亮,门口过路人都不约而同将步伐放慢,有的甚至直接停下来观战。
“没听错吧,一百万?不愧是唐家。”
“是啊,敢跟唐公子抢东西的人亦屈指可数,对面那姑娘是什么来头?”
“看衣裳是随心宗的亲传,瞧她旁边站着的不是那祸害么。”
祝凌云循声抬头,低语的人群瞬间噤声,十多双眼睛落在她身上,都在期待她会叫出一个怎样的数字。
唐启自然听见了身后动静,不安地催促祝凌云:“祝凌云,趁现在人少,赶紧收拾收拾回宗去吧。”
祝凌云眉目依旧冷清:“二百五。”
“什么?”唐启伸头。
说你,二百五。
闲坐对面的少女换了一边跷二郎腿,张嘴,音量不大不小,恰好够所有人听清。
“二百五十万灵石。”
不为别的,想骂。
“我听错没?二百五十万,有这样加价的吗?”
“她到底什么背景?”
“说是随心宗宗主义女。”
唐启唇线紧抿,双手不自觉握成拳放在嘴边。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了句:“有没有这么多钱啊?别是来捣乱的!”
“是啊!”附和声此起彼伏。
唐启没作声,他在思考怎么走下一步。
他也知道,祝凌云真的有那么多钱。
只是一开始,他没料到她竟如此舍得。
如今身后的人越聚越多,他若是放弃竞拍,岂不颜面扫地?
祝凌云站起来,扫视了一圈外头乌泱泱的人,轻声开口:“我没有这么多钱。”
“但是……”
她侧身回头,笑着向盛自横摊开手:“我师兄有啊。”
18. 第十八章
不光是看客们愣了神,盛自横也呆住了,怔怔望着祝凌云。
她背光而立,及腰秀发被风吹到他面前,带来丝丝缕缕的清香,像是卯时推开窗呼吸的第一口空气。
祝凌云对着他勾了勾手指,盛自横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摸向芥子袋,不多时便掏出一方软帕,打开,轻轻放在祝凌云缠满纱布的掌心。
祝凌云托着五颗灵晶转身,日光照射在剔透的晶体上,流光溢彩。
人群又是一阵吸气惊诧之声。
她什么都不用解释,一切都已经明了。
“盛自横为人可真低调啊。”
“那我们以前喊他怪物,他不会记仇吧?”
“什么我们,我可没有这般叫过,你别乱说。”
祝凌云背手将灵晶递回给盛自横,信步走近唐启,在他正前方二尺之处停驻,微微低头。
“那么,你呢?”祝凌云道。
唐启缓慢抬眼,与祝凌云对视。
他看见她漆黑眼眸中挤满了的人,看见被人头裹挟的自己。
唐启不动声色地抹掉手心沁出的汗珠。
盛自横跟过来,低头对祝凌云耳语道:“小师妹,我不是要面子的人,你不用为了我破费买下这里。”
祝凌云看他一眼。合着这个傻白甜还没领悟到她的意图啊。
刚才盛自横所说的一字一句,唐启听得清清楚楚,以为其中的“要面子”是在暗讽他,气得额角青筋冒起。
见到唐启现下的反应,祝凌云满意极了。
如此,不如再加把火,确保唐启加价拍下铺子。
“我当然知道师兄你不是这样的俗人,只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我既然开了头,就不能说话不作数不是?”
这才是真正的含沙射影。
唐启太久没说话,在渐渐嘈杂的人声里,祝凌云听见了骨头摩擦的咔嚓声,是唐启的手在收紧成拳。
“三百万!”
唐启紧闭双眼,几乎是吼出这三个字的。
足够用力,足够响亮,全场重归静默。
“好!”
最先喝彩的,是一清亮的女声。
唐启睁眼,若不是看见祝凌云正在鼓掌,他万不敢相信这声好是她叫的。
祝凌云拍手频率变慢,弯腰与唐启平视:“恭喜。”
她笑了,笑得无比灿烂,仿佛她才是吃下整局的真正赢家。
在唐启对她突如其来的祝贺不明所以之时,祝凌云已经站直身子,冲人群大声道:“来,给唐公子掌声!”
话音落地,人们对唐启一掷千金的豪壮之举付以最热烈的掌声,欢呼叫好声此起彼伏。
盛自横看着祝凌云笑开的侧脸,好像明白了什么。
突然,那弯弯的眉目转过来对准了他,声音都带着狡黠的笑意,拽着他的护腕往外拉:“快跑!”
众人默契地让出一条道,如雷掌声中,她牵着他逃离喧嚣。
少女发丝飞舞,笑容明媚如光。
盛自横盯着祝凌云侧颜,一时出神。
他真的想开丧葬一条龙了。
名字就叫盛情祝贺。
如今,盛自横不得不承认,他对祝凌云还有奢求。
他想一直被祝凌云这样牵着跑下去,永远都不要松开。
想着,他暗骂自己一句自私。
被远远甩在身后的唐启陡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而且被耍得很惨。
龙姐笑吟吟道:“唐公子,这是房契,您看什么时候……”
随心宗剑峰顶,流光殿。
“你们就这么顺溜溜地坑了唐启三百万灵石?”南昭嗑着苏粹带来的瓜子,饶有兴趣道。
祝凌云喝了一大口碗里的四时果蔬杂烩滋补汤,点点头。
自从祝凌云跟着南神学剑后,南神的这块冰雪地烟火气便重了许多,大家常聚在一起开小灶。
也是自从祝凌云第一次吃南昭做的菜后不吝夸赞,给他夸飘了之后,大大提高南昭下厨的积极性,以至于除了祝凌云和南昭自己之外的四个人都瘦了几斤。
岑惊虽然不解祝凌云为何吃得如此之欢,但还是给她夹了一筷红烧肉。
“那你们今日下山岂不是白跑一趟?”苏粹问道。
“该,未经允许私自下山,当罚!”南神脸挂愠色,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手上却给祝凌云盘里塞了两只灵雉腿。
祝凌云双手托起盘子笑嘻嘻道:“那就罚徒儿撑死自己?”
南神瞄准祝凌云头顶又是一脑瓜。
见盛自横望着南昭做的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可怜得很,祝凌云把盘里另一只灵雉腿推向盛自横:“喏。”
盛自横看向她,眼睛瞬间有了神采。倘若他有兽耳,此刻定是竖起来的。
正当他准备接过之时,灵雉腿被苏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筷叉走。
盛自横懵了。
“饼干你干嘛!这是小师妹给我的!”说着盛自横就要扑过去抢。
苏粹迅速站起来,一个华丽转身躲开盛自横的攻击,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细嚼慢咽道:“先到先得。”
盛自横双手握拳,盯着他。
苏粹仍斯斯文文地吃着:“别急,吃完和你打。”
盛自横更气了。
这家伙什么时候能不装啊!
…………
殿内,一派宁静祥和。
门外……
“爆炸符!”
“回风扇!”
鸡飞狗跳,不可开交。
一柱香后,两人一起喘着粗气进来了。
盛自横衣服干净,发型全乱。
苏粹衣裳皱皱巴巴,头发丝儿却是一根未离岗。
如果可以,祝凌云真想把苏粹送去现代偶像男团出道,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业务能力也可圈可点。
其实,亲传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拎出去当门面。
特别是岑惊,放现代肯定一群人追着撵着叫姐姐。
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祝凌云都被美呆了,傻傻地认为这副绝美皮囊是法力所化,还叫她长老。
直到现在祝凌云回忆起来都有点小尴尬。
才想到岑惊,岑惊就开口说话了:“既然那家铺子被唐启占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新的?”
祝凌云回神:“已经找好了。”
“哦对,忘了说,”盛自横干脆散下头发,用手指梳理,“我们回来时又相中了一家,小师妹说它处在交叉路口,地段好,就买下来了。”
盛自横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静坐着,乌黑的头发垂下来搭在肩上,隐隐盖住了少年的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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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出几分魑魅般冷清妖冶的气质。
“话又说回来,小五,你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情没有?根据你手里的财产来看,可能是个大户人家哦。”南昭道。
祝凌云还在扒饭,随口答道:“噢,其实这钱不是我的。”
众人齐齐转头:“嗯?!”
祝凌云干巴地眨了两下眼,搁下碗筷,语重心长道:“说来话长。”
良久——
“合着那传言是真的啊?”盛自横现在的表情完美演绎了目瞪口呆。
岑惊问:“什么传言?”
南昭抢答:“不知道了吧,咱藏书阁有一本无名之书,不知作者为谁、何时收录,上面记载随心宗听松崖之下有秘宝。”
苏粹接着叙述:“但听松崖高千丈,加上不知传言是真是假,是吉是凶的情况下,没有弟子敢下去一试。”
盛自横转了转眼睛:“不过我记得书上没说崖底关了龙啊?”
正听入迷呢,祝凌云头顶又挨南神一锤:“就只有你这不怕死的小崽子直接跳了。”
这下真给祝凌云结结实实地打痛了,她捂头烂着脸看南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师父你别再敲我头了,别到时候剑法都记不住了。”
“言归正传,铺子都买了,我们得挑个黄道吉日开张。”祝凌云正经道,“有人会占卜吗?”
放在以前,她肯定不会信玄学的,她从来只信自己。
但现在是现在,她不得不信。
南昭、盛自横往两边各退一步,让出中间的苏粹。
接下来就是一堆人乖乖围在苏粹身边当好奇宝宝。
南神笑道:“你小子还挺全能啊,多学一份剑术要不要?可帅了,到时候够你装的。”
苏粹抬头,定定看着南神。
南神内心:有戏?
苏粹竖起一根修长洁净如玉竹般的食指,轻轻放在唇边:“嘘。”
南神垮脸:……戏的是我。
南昭总擅长给自己亲爹补刀:“老头,你能不能别总想着撬你几个师妹师弟的墙角?”
“闭嘴。”南神负气,一甩袖一背手飘飘然离开了。
“算出来了,”苏粹拾起龟甲,细看上面显现出的发光绿纹,温声道,“七月初八,诸事皆宜。”
盛自横:“那不就是后天?”
岑惊点头。
七月了啊,祝凌云微讶,她居然已经穿来两个月了。
“才盘下来,来得及收拾吗?”南昭道。
“一般而言肯定是来不及的,”祝凌云回答,“但我们可是修士,拿出点自信来啊。”
盛自横点头应好:“没问题。”
苏粹淡淡一笑:“服从安排。”
南昭抬眉:“成。”
岑惊神色没有明显波澜,也没回应,似乎是在思考。
祝凌云试探她口风:“师姐……”
谁知岑惊嘴里只轻飘飘吐出四个字:“不准起早。”
空气安静了几秒,然后——
“??哈哈哈哈哈!”
岑惊环手,静静望着爆笑的几人,十分不解。
她明明说得很严肃。
长老们说得对,这一届亲传,真是有病。
偏偏空明界的未来还压在他们身上。
哎,难搞。
19. 第十九章
饭后,大家有说有笑地散步回弟子居,由于某两位一直斗嘴,走三步退两步,导致一柱香的路程硬生生走出了一个时辰。
跨过门槛,南昭突然指向前方道:“那不是江不染么,他咋站那儿不动?”
盛自横思考片刻:“想找我们切磋?”
苏粹“唰”地打开回风扇:“那也不至于找师妹切磋,看,他不是站在师妹门口吗。”
“话虽有理,但是……”祝凌云把话憋回去,“好吧,确实不至于。”
谁叫她现在确实很弱呢?
岑惊低声:“看他手里。”
众人随声望去,紫薇花树下的少年身姿笔挺,右臂微微弯曲,挂着一件色白如雪,带有羽翎的披风。
“嗯??!”南昭半阖的眼睛瞬间瞪大,看了江不染,又转过头看祝凌云,“你的衣裳怎么在他手里?”
“我来解释!”
祝凌云简要梳理了一通前因后果,大概就是她在剑峰把披风塞给了快要冻死的江不染然后牵着盛自横跑路的事。
看着几人的眼神逐渐恢复正常,祝凌云如释重负:“事情就是这样,他应该是来还披风的。”
“哦~”南昭苏粹撑下巴点头。
见江不染视线望过来,岑惊对祝凌云道:“走吧,我陪你过去。”
祝凌云还没来得及点头,岑惊就被南昭一把拽回来:“你去什么,小五一个人去得了,我们就在这儿看着呗。”
南昭生平容不下的事情有二:
一是岑惊的名字没有跟他的名字并在一起出现。
二是岑惊的名字和江不染的名字出现在一起。
南昭越想越气,说什么都不肯放开岑惊。
“撒开。”岑惊瞥了他一眼。
南昭照做。
嗯?嗑到了!祝凌云看着二人,努力压下嘴角。
“师兄说得对,这点小事我自己去便是。”祝凌云顺水推舟,给南昭送了个人情,两三步跑远,“走了啊。”
盛自横:“真的不跟过去?”
苏粹摇着回风扇:“你一个爆炸符的范围,师妹还能被拐了不成?”
跑过半个院子,祝凌云放慢了脚步,朝屋檐外的白衣少年走去。
他的肩上沾了片落花,估计在这儿等了有些时候了。
是真拗啊。
莫名让祝凌云想到她在现代时就一直想超越的对象,那个永远霸榜的年级第一。他按部就班地在传统教育下成长,是真正的乖学生。
不过因为她开始努力学习时已经分班了,没有跟年一在同个班,所以祝凌云对他印象不深。
当然,他的长相她现在是忘得干干净净。
“已经施过净尘决了,多谢。”江不染转身正面向她,肩上淡色的花瓣随动作落下,打着旋儿飘到祝凌云脚边。
“客气。”祝凌云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披风。
江不染突然收手,视线落到祝凌云手上。
祝凌云动作停在半空:“?”
“又出血了。”江不染道。
祝凌云翻手一看,殷红血迹从纱布里沁了出来,她礼貌笑了笑:“不要紧,已经没大碍了。”
江不染:“会弄脏衣服。”
哦,人家压根儿不是关心伤势,人在乎的是刚用过净尘决的披风罢了。
三十七摄氏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凉的话。
南昭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江不染全凭一张嘴就可以枯萎方圆三千里的桃花,更别说和能冷面拒人三千里的岑惊处上了。
祝凌云弯曲手臂:“那你挂我胳膊上。”
江不染点头,抖开披风,理顺挂在祝凌云臂弯。
祝凌云侧步走上台阶,准备回屋。
原本她想用手肘给门拐开,刚摆好架势,面前就出现一只手,先一步替她推开了门。
顺着来者袖面的鎏金浅纹,她微微侧脸道:“谢谢。”
“不是,他靠那么近干嘛?”盛自横指着江不染道。
南昭倒是心平气和,语气带笑:“哪近了?中间挤个你都没问题。还有,你小声点。”
盛自横:“……”
苏粹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把瓜子分给大家:“小嘴巴闭闭好,我在读口型。”
“说来听听。”岑惊抓走一半瓜子。
苏粹扶着挡在面前的树枝,一双含情目微眯,一字一字道:
“今早看你剑舞得很棒,多看了几眼,打扰到你不好意思。”
“然后江不染怎么说?”盛自横急切道。
苏粹认真看着:“没说话,他只点了下头。”
南昭吐掉瓜子壳,评价道:“真装,和你一样。”
“不对什么情况?怎么进屋了!”苏粹惊讶得甚至没有还嘴南昭。
余下三人纷纷望去。
另一边,江不染第一次进同龄女子的卧房,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局促,目光仅落在他脚尖前的地板上。
“上次巫霞山一事还没来得及谢谢你,”说话的功夫,祝凌云抽出纸笔,笔尖飞舞,三下五除二就写好递给江不染,“这个给你。”
一张笔迹飘逸的字条就出现在江不染面前。
“永久优惠券,附赠地图,以后你每次来松幽城东街十字路口那家符箓法器店,都给你算最低价。”
见江不染没有要接的意思,祝凌云又在纸上加了几笔,吹干甩给他看。
增添了个落款:祝凌云。
“……”
江不染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祝凌云的注视下收下了。
“对了江道友,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万华宗?”
“再过五日。”
“那太好了。”祝凌云笑起来,像安了半个好心。
“三天后我们小店开业,有没有兴趣一起剪彩呀?”
宣传可是很重要的一环,有了苏粹这个品牌大使,再加个江不染,到时候他俩门口一站,管他买不买的都得来看一看。
祝凌云期待地望向江不染,眨了眨眼。
“砰!”门被风吹来关上,一声响动把江不染的拒绝封在口中。
“你慢慢考虑,我去把门打开……”
这门也是神奇,祝凌云手都没碰上去就自己开了。
抬眼,盛自横一个急刹出现在门口。
“跑这么快干嘛?哎哟我们拉都拉不住。”伴随着渐近的背景音,南昭、苏粹、岑惊也一个一个站在了门口。
祝凌云探头:“来得刚好,我正邀请江道友和我们一起剪彩呢。”
“剪……彩?”盛自横跨进门,抬手压下跑乱的发丝,“你们就聊这个?”
“对啊。”祝凌云张嘴,有点不明所以。
盛自横顿了顿,理清思路后看向江不染:“那,有必要关上门吗?”
祝凌云替江不染解释:“没关,风吹的,我刚准备打开,你们就来了。”
盛自横不说话了。
“邀请他干……”南昭的毒液还没喷出来,就被苏粹一把钳制。
苏粹明白祝凌云的赚钱想法,也向江不染发出组队邀请:“一起来呗,我们也好尽地主之谊带你逛逛。”
岑惊没作声,表示默许。
三日后清晨,松幽城东街。
江不染提着剑,安安静静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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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随心所求”的铺子底下。
盛自横手里捏一朵出门摘的喇叭花,放在嘴边吆喝道:“瞧一瞧看一看,新店开张,买十张符送两张疾风符!”
“小师妹,这样行吗?”盛自横念完台词,转头向祝凌云悄声询问。
祝凌云忙着派发传单:“把我教你的后面一句加上,注意语气。”
“好。”盛自横站直清了清嗓,露出虎牙,笑容灿烂,“本店消费满五千二百灵石赠送苏粹亲笔签名~”
不错不错,这调调,很有做销售的天赋。
祝凌云抽空朝他比了个赞许的大拇指。
“也没啥效果啊。”盛自横双指揉搓花茎,一朵花儿在指尖转得飞起。
“你听。”祝凌云朝他靠过去,把大门让出来。
隐隐有震动的声音从地表传来。
盛自横踮脚望了望,纷飞扬尘中,一堆花花绿绿的年轻姑娘正朝这边奔来。
“小心。”盛自横绕到祝凌云外侧,用身子隔开大批涌入的人流,抬手抵住墙,给她留出足够空间。
少年的阴影压下来,祝凌云靠紧了墙,后背绷直,手一蜷,不小心把传单捏皱了。
盛自横被人流挤得一晃,眼里笑意洒下来,尽数落入祝凌云眼中。
“花就先让你帮我保管啦。”
祝凌云轻轻“嗯”了一声,刚要去拿,盛自横的手就恰巧举起来,擦过她的指节,伸向她的发顶。
那朵有他指尖温度的喇叭花,就这样安安静静别在了她常戴的银簪旁。
背后人头攒动,盛自横居然还有闲情雅致把手放在下巴上思考,然后很认真地得出了结论:“紫色跟你很搭。”
祝凌云愣了愣神,别开视线把传单往他胸口一拍,扭头催促道:“走,要开始忙了。”
盛自横双手摁住传单:“轻点。”
“弄疼你了?”祝凌云回头,她寻思着自己也没多用力啊,盛自横不是号称铜墙铁壁么。
盛自横抱着熬了一个大夜才抄完的传单跟上来,眉眼弯弯:“你的手不是还没好吗?”
祝凌云看了眼手心,面上一笑,握成拳用劲捶了下盛自横的肩膀:“看我这么有力气,就知道好得差不多了。”
“别光顾着问我,你的伤也不轻,那天晚上跟饼干师兄打架没打赢的原因就是这个吧?”祝凌云道。
盛自横瞪大眼睛,抽手摩挲着后颈:“谁、谁说我输了!”
祝凌云突然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憋着笑伸出一根手指点点盛自横身后。
盛自横顶着问号转身,对上岑惊凉幽幽的冰眸。
危!
下一刻,鞭子柄就敲了过来:“偷懒。”
盛自横一个后仰,躲到祝凌云旁边:“冤枉啊师姐,你看后面老二不也在跟人闲聊吗?”
“我在介绍产品啊懂不懂,小五昨晚白教你了!”南昭一个变脸吼过来,吼完又极速切换表情,继续彬彬有礼地给人讲解。
祝凌云探头往里瞧:“Super帅呢?怎么半天还不出来?”
“我看啊,他再不出来,姑娘们就要把房顶给掀咯。”盛自横环抱双臂,偏头笑答。
“苏粹来了!”人群中眼尖的姑娘一声尖叫。
众人齐齐循声扭头望去。
嫩芽黄的帷幕间,撩出一只修长洁净的手,骨节分明,似雪里玉竹,带出一阵清雅栀子香。
再看,纱帘翻卷处跨出一角浅青色的衣摆,其上的翠柳绣工精湛,随来人的步履扶风摇曳。
苏粹合拢回风扇,飘渺山水扇面下露出一双满含笑意的桃花眼。
“欢迎各位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