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善意的价格》 第1章 第1章 “……为了进一步推动教育资源的均等化,……决定对下城区教育系统再追加投资……” 投资?也不知道最后都赞助进了谁的口袋里。 徐秀懒得听这种冠冕堂皇的文件宣读,扫了眼AI自动生成的文字稿,目光落在了其中一条上:下城区部分学校将迎来两年一次的资格审核。这才是她想从官方新闻的那一大串废话里看到的消息。 她换了几个关键词搜索,没有搜到具体的学校名单。 和她想的一样,虽然每隔两年就说会有巡察组来审核教学资格,但下城区三区的学校永远都是一个样:建筑物破败,教学设施落后,老师们上课总是敷衍了事,不过是在朗读陈旧的教材而已。 反正下城区的孩子最后都是要进工厂干活的,除了少数领导家的孩子,谁都挣不脱从降生起就注定的命运。 她心里隐约有了打算,面上却依然是平时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在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立即收起终端,目光重新落回了眼前的两块屏幕上。 那上面是徐秀所在的高中四年级的试卷扫描版,另一块屏幕上则展示着试卷的评分标准。 徐秀假装专心批改试卷的样子,直到听到一声“徐秀”,方才转过头:“李老师,卷子我已经批改了一半了,今天就能改完。” 来检查她工作进度的正是徐秀所在班级的班主任。 自从第一回让徐秀帮忙做工作后,她就尝到了把活推给别人做的甜头,看了眼她改卷子的速度,倒也合适,原先皱着的眉头立刻舒展了许多:“辛苦你了,徐秀,老师家里有点事情,今天可能……” 暗示的不要太直白。 徐秀立刻接过话,露出那种好学生惯有的羞涩的笑容:“没关系,李老师您先回家吧。我今天的作业都写完了,等改完试卷再走。” 多好的答案啊。 李老师也懒得推拒,顺理成章地拎包,竟是直接走了。 办公室里其他没课的老师都是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倒不是说他们会心疼徐秀总要帮忙做事,或许是在遗憾自己班上怎么没有这么一个好用的学生罢了。 徐秀一言不发地批改试卷,手下判分的速度不慢,心里却记下来分数排名相对靠前的几个学生。 徐秀所在的高中基本不存在所谓的学习氛围。 科技的进步虽然没能造福下城区居民,但是带来的其他改变却是直接影响到了他们。徐 秀记得之前读过的官方新闻说过,推行初中五年制和高中五年制是考虑到居民寿命的增长等因素。 但在下城区活到长命百岁基本是天方夜谭,可惜,体系这时候可不会考虑到他们。 要不是下城区不存在跳级一说,徐秀根本就不想在这里交满十年打水漂的学费,但想到继续升学必须要有学籍,还需要有任课老师的推荐信,最终还是忍下来了。 她在心里比较了自己和那几个成绩算得上不错的学生的差距,觉得暂时没有受到影响,但到底是不放心,还是在心里悄悄记上一笔,待日后再做决断。 徐秀对早已放弃学业的人没兴趣,因为他们不会影响到她的未来。 她不清楚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对待在极差环境里同样认真学习的同学应当是什么态度。 或许是觉得惺惺相惜?还是想要互相鼓励、扶持,甚至成为朋友? 很遗憾,徐秀不是出生在中城区甚至上城区的人,他人的优秀不仅不能被她平静地接纳与欣赏,反而会被视作往后的威胁,沦为待处理清单上标红的一笔。 改完试卷后时间已经不早了。 徐秀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就小跑着离开了学校,临走前没忘记向门口替她开门的保安礼貌道谢。 她还不能直接回到孤儿院休息。打工的地点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她主要值夜班。徐秀从后门利落地溜进厨房,脱掉粗制滥造的校服外套,系上了围裙,就开始端盘子上菜。 起初老板看她是附近的学生,雇用她还有点疑虑——开店这么多年,他没少见过那些高中生咋咋呼呼的样子,况且这附近人来人往的,撞上了认识的人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他没想到,哪怕真遇上了认识的老师同学,徐秀依然能面不改色地干活,久而久之,餐馆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这个上晚班的小姑娘经济上很困难,读书又用功,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临走前,餐馆老板这次又给她多转了点工钱,说是让她注意身体。徐秀一脸感激地道谢,转身就将今天多得的钱存进自己的另一个账户里,而原定工钱的一半则转给了负责管理孤儿院的玛丽修女,作为对方允许自己继续住在孤儿院里的“报答”。 她看着终端里推送的那些色泽艳丽的广告,知道自己这么费尽心思攒下来的钱,甚至买不起某些人的一件衣服。 但是没关系,她想。忍一忍,徐秀,你迟早会离开这个泥潭的。 徐秀仍旧是最早到校的学生。 将个人物品放到自己的座位以后,她就拿着李老师给她的门禁卡,进办公室开始打扫卫生。 这原本并不是她应当负责的事情,可惜,学校最近在“裁员减负”,结果就是走了好几个保洁人员,除了校长和主任以外,其他老师的办公室都要自己动手打扫。 但徐秀多好使唤呀,放着不用白不用。所以尽管其他老师对此也有些不好意思,还是默许了李老师命令徐秀每天早晚都来干活这件事,偶尔的,也会顺手从家里带点零食或小玩意儿送给这个任劳任怨的老实学生,对她的印象都相当不错。 “徐秀,你来得真早。” 徐秀擦完眼前的桌子,抬头,对刚进门的隔壁班老师露出腼腆的笑容:“欧文老师早。我习惯早起了。” 在青春期躁动不已的alpha,beta和omega当中,徐秀是那个永远素着一张脸,连饰品都没有的人。 一是因为不愿意把钱花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二是担心这样不利于她立人设。 在“让自己变得更好看然后在泥潭里吸引到烂人来追求自己”和“忍气吞声拿了推荐信远走高飞”之间,徐秀对后者的选择有一秒钟的犹豫,都会是对自己极大的侮辱。 但眼前这个alpha老师当然不会猜测到徐秀的真实想法,他只知道,在晨光的照映下,眼前的beta学生看着十分疲倦,黑眼圈压根就遮不住。 想到昨天自己也默认了学生应该帮老师“分担工作”,早上又要早早起床来打扫卫生,他难得感到了有些过意不去。 他自己的女儿被送到了中城区的初中念书,也不知道在那边过得如何……思考到这里,就对眼前听从同事安排,总是帮忙干活的学生也生出了点怜悯心。 “没事,我这里你就不必打扫了。我昨天听李老师说,你这次肯定又是年级第一。继续保持,等你毕业了要申请学校也会容易点。” 他没说的是,其实不少老师觉得她很可惜,虽然确实聪明又努力,但就算申请上了院校又能如何呢? 哪怕审批准许了她的学生贷款,联邦各个大学的学费都高昂得吓人,不知道要花多少年才能偿还清楚。他见过徐秀的档案,上面写的家庭住址是本区唯一一家孤儿院。 “我还不知道能申请到哪些学校呢。” 徐秀慢条斯理地开始擦窗户,由于是背对着人,因此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声音里淡淡的忧愁。 “李老师说从今年起,申请院校还要看活动经历,但是要申请暑期研学……” 她仿佛意识到说多了,立刻生硬地转换话题。“希望我毕业那年能宽松点吧。” 可惜。欧文想。 以徐秀的在校成绩,完全能够申请不少研学活动,可惜她根本无力支付。 如果在今年内徐秀还拿不出相关经历,明年的申请或许会遇到不小的困难。 他自己就是在中城区毕业的,非常清楚所谓的“活动经历”代表了什么,无非就是为某些权贵打开的,更名正言顺的绿色通道而已。 既然敞开,岂有再被关闭的道理? ……或许是因为今早的对话,下午校长和主任开会,讨论要如何接待巡察组的时候,在听见旁边老师抱怨“可能找不到合适的学生接待”后,他立刻想到了徐秀。 接待巡察组,名义上就是走个过场,但每家学校起码还是要拎出来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学生装装样子,展示下教育成果的。虽然听起来学生只是配合领导们来表演,但谁来演,怎么演,也是一门不浅的学问。 欧文拿不准徐秀能否升任,但怜悯心还是难得占据了上风:“我看高四那个徐秀就挺不错的。” 他先开了口,其他对徐秀印象还不错的老师也就顺带着记起来了这么个有些许腼腆的学生。 “年级第一那个?”“有点印象……”“好像是挺乖的。” 最终,在他和其他老师的推荐下,高四的徐秀将作为学生代表,负责陪同接待即将到来,核查办学成果的巡察组。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徐秀微笑着向极力推荐她的老师们保证:“我一定好好表现。” 她知道或许是欧文,又或许是其他人开了口。但她并不为此感激。 他们享受了她这么久以来的顺从,这不是她付出的善良所理应得到的一点回报吗? 徐秀(前期隐忍版):早晚要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徐秀很清楚,她不是容貌最突出的那个,无需故意粉饰自我。接待就是接待,做好该做的就行。 有时候越是想要得到什么,就越是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合适的时间点随口一提,该明白的人心里自然有数。 她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扣好了白衬衫的扣子,将长长了不少的黑发规规矩矩地束成高马尾。 昨晚她特意提早休息了,今早没了黑眼圈,看上去比平时精神了不少。 虽然校服并不崭新,好在她平时爱干净,因此显得简洁自然。 徐秀下楼的时候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其他年纪更小的孩子们在另一位修女的带领下闹哄哄地吃早餐,而她则在玛丽修女那一桌坐下,甚至能享受到和修女一样的餐点。 有好奇又羡慕的孩子试图靠近平时就很好说话的徐秀,被修女瞪了一眼后,很快地就被拉走。 “别打扰你们徐秀姐姐,她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 而面向徐秀时,她的脸色则变得柔和,就好像方才无端训斥孩子的人不是她一样。 “来,徐秀,多吃点。” 自从知道徐秀马上能有机会接触到中城区的巡察组,玛丽修女的态度比平时还要好了几分。 她原本是希望徐秀在初中毕业后就能自觉离开的,但在意识到假如徐秀能如愿进入更好的院校,或许孤儿院也能分得一点奖励后,她赶人走的计划就中止了。 何况徐秀的确乖巧顺心,放学打工的大半报酬都进了她的口袋,尽管不多,但比那些吵吵闹闹,还只能依靠修女照料管束的小孩子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 “你今天就要见到巡察组了,一定要好好表现啊。这对你也算是个好机会。” 言下之意是,如果可以,千万要为我多多美言几句。千万不要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徐秀用双手接过她倒的咖啡,笑得乖顺,仿佛不谙世事的羔羊,在感激猎人有利所图的一点施舍:“我还要谢谢您关心呢。虽然挺紧张的,但是喝点咖啡应该会好些。” 一顿本就算不上美味的早餐,在应付玛丽修女中度过。徐秀习以为常。临出门前,对方假惺惺地祝福她今日一切顺利:“好孩子,主会帮助你的。” 她低头表示顺从,心想,你的主倘若真实存在,你就是第一个该被除掉的人。 徐秀到校后迎着其他学生了然的目光,在本应该听讲的时间点,离开了教室。 她清楚这段时间因此而生出的议论大多都不太友好,比如说她平时努力学习“不就是在装腔作势”“就知道巴结老师”,还有不少骂得更龌龊,她不愿回想。 而这些人里又不乏曾经厚脸皮找她接作业来抄的人。 她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某个人在暗地里报复她了。 不过想了想,下城区民风素来如此,徐秀倒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觉得受伤。 越是在意、越是诋毁,不就说明,她至今为止的选择并无过错吗? 巡察组会在他们学校停留两天时间。为了今天的陪同接待,徐秀牺牲了不少本来用于温习功课的时间,反复记诵那不值一提的校史和基本不存在的“卓越成就”,力求让自己介绍时的语气足够自然、顺耳。 她跟着主任等人在校门口站定,只是到了原定计划的时间点,本该出现的贵客们却依旧未出现,过了十几分钟,人群里蒸腾起了一点浮躁的情绪,却又不敢说出口。主任开始频繁查看时间,有的老师站久了就开始偷偷擦汗。 没有一个人敢去询问、催促本该到场的人,只能忍受着似乎有些刻意的迟到。 徐秀站得笔挺,腿感到有些僵硬,心里也开始觉得无聊。 其实这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她是中城区的人,会愿意来到一无所有的下城区做些无意义的审核工作吗? 她知道中城区和上城区也依旧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其实她还是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被派到没人乐意搭理的下城区…… 来了。 校门口特意维修好的悬浮屏亮起,伴随着安保系统显示通过的提示音,一辆银灰色的公务车驶来,车身上印着联邦教育监察署的标志,在阳光下折射出亮眼的光芒。 车辆在一众人前停下,车门缓缓打开,能决定这所学校,不,能决定她徐秀未来命运的人,就在许多热切的视线迎接下,最终现身了。 下来的第一位是身着藏蓝色西装的年长男性。 他的脚步不急不徐,目光扫过校门上斑驳的标语和显眼的红色横幅,面无表情。 他是这次巡察的组长,联邦教育署下属的监察组负责人,徐秀悄悄把他归类到典型的精英男alpha一栏。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看起来更加年长的女性alpha。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十分利落。 她穿着精致的白色套装,长发随意披在肩上,面容端丽,神情却明显带着疲惫。终端屏幕光影映照在她脸上,像是不太耐烦地刚结束一通长时间的工作通话。 最后下车的是一位神色冷淡的年轻女性,细框眼镜遮住了半张面孔。她看起来太年轻,有点像是beta,但不能确定。 徐秀不由得多看一眼,担心被发现在偷看,很快又收回视线,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感到新奇的普通学生一样。 校长和主任立刻迎上前去,低头寒暄,声音刻意压低了一些,大概是想掩盖一点激动的心情。 “欢迎几位领导莅临指导,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学生代表在这边,如有需要直接告诉她就好。” 直接点明已经准备好了能随意指使的工具人。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视线自然朝徐秀的方向投去。 她站在原地,背挺得笔直,没有过多表情,只是在对上beta那双有些探究意味的,浅灰色的眼睛时,轻轻点了点头。 不卑不亢、分寸极好。 她知道,巡察组真正会记住谁,并不是靠站得最靠前的位置决定的,还没到她该出声的时候。 一行人众星捧月般向见惯了豪奢场面的贵人们极力推销难掩破败气息的校园,这场面其实很搞笑。 很遗憾,徐秀只能把嘲弄的笑留到以后。 两位alpha对她一介学生明显没兴趣,不冷不热地敷衍着校长和主任的对话。 反倒是那个看上去挺冷淡的beta,竟然走在了最后,时不时向徐秀提点问题,比如学校的设施如何之类的,并时不时在终端上敲了些什么文字,好像是在记录她说的话一样。 靠得近了,徐秀才意识到,这个beta似乎透露着一种……古怪的感觉。 众所周知,只有alpha和omega才有信息素。但这不意味着beta身上就不会有气息,比如常用的洗发水、沐浴露甚至香水的味道,都会构成一个beta的气味。 但是眼前的beta身上没有这些,干净得有些不自然,就好像被什么抹去了一样。 那种干净得近乎不自然的气息,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被消毒过的医院走廊,冰冷、安静、不容打扰。 虽然徐秀其实没去过医院,印象全部来自于终端上看过的某些影视片段。 徐秀暂且猜不出缘由,只能先在心里记下这一点。 “你们学校的监控是全校覆盖吗?”Beta忽然问,语气平静,扫过经过的一个摄像头,眼神比刚才锐利了一点。 “不是。”徐秀下意识回答,“教室里只有角落安置了小型摄像头,走廊和操场是半覆盖。” 她的声音和缓,吐字清晰,回答的时候直视着beta。 她就是在这时候意识到,眼前的beta其实长得挺好看的。 银色的长发犹如月光般散落,眼瞳是清澈的灰色,整体轮廓很柔美。只是看着太冷淡,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beta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指尖还在终端上敲着什么,屏幕的蓝光映照在她眼底,将那抹本就浅淡的灰色渲染得更像雾霭。然后她将话题转到了徐秀身上,或许只是随口一问:“你是高二吗?” “已经高四了。”徐秀回答。对方眉头微微一挑,但没再说些什么。 其实经常有人误以为徐秀是刚刚升入高中不久的学生。 她将这种误会归咎于她很明显的古东方血统。 她的身高中规中矩,相较于班上的一些混血,骨架更为纤细,再加上清秀的相貌,总令人觉得她年纪更小,更……容易被轻视。 但有趣的是,很多人总是会忘记,再不起眼的人,也可能带来惊喜。 “能当学生代表,大概成绩不错吧。年级第一?”beta说这话时很笃定,好像她看过徐秀的成绩单一样。 语气好像老师哦,徐秀想,明明看上去像是刚毕业不久的样子,可是已经能跟着巡察组做事了。 虽然那两个alpha一直在和校长他们谈话走形式,但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时不时就会状似不经意的瞥一眼beta。 搞不好眼前这个年纪最小的beta还是他们当中地位最高的呢,这就是人和人……等下,不会吧? 真的会有关系户愿意放着清闲高薪的工作不做,一路跑到下城区来巡查学校?到底在想什么啊? 徐秀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的许多种猜想,于是嘴终于比脑子快了一回:“嗯,主要是也没什么人愿意争这个。” 实话,但是话一出口徐秀就觉得好傻。 下城区的教育资源落后到可怕,愿意投入大把精力去读书的本来就没几个,徐秀自己就是被同学时不时开玩笑的“书呆子”。 反正最后读不读都一个样子,他们这么说。 beta冷淡的眉眼间短暂地浮现了一点笑意,可能是因为这话听着不像是徐秀表现出的“好学生”会说出来的。 但很快,那点错觉般的笑意就再度被冷漠所遮掩住,她换了一个话题:“已经高四了,有想好要申请什么学校吗?” “还在想。”徐秀淡淡地答,“嗯……主要看学生贷款的申请额度,应该会选公立学校。” 这句话半真半假。 凭徐秀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搞不到足够支撑她读完七年大学的贷款,哪怕是公立学校,比起私立学校的收费,也不过是从“贵得仿佛不是真实存在”转变到“贵到想把自己拆开卖了结果发现还是凑不齐钱”而已。 再加上突然新增的“将活动记录纳入申请考核指标”这个条目,短期内她根本凑不齐去参加研学活动的费用。 徐秀也知道这话乍一听就是在卖惨,好吧,其实不算卖惨吧? 她只是在呈述自己真的马上就要上不了学的事实! 如果这两天没有一位贵人愿意伸手拉她一把…… 那她前十几年凑出来的学费算是真的打水漂了,还不如像同学说的那样早点辍学跑去打工,哈哈。 这叫什么,努力学习大半辈子,归来发现同学早已混成工头,而自己还要从零开始干? “不过也不一定能申请上了,怎么考好像也还是赶不上其他地方学生的努力。之后说不准就去学门技术,也算是能独立了。” 她衡量未来人生选择时的语气,和她向访客们介绍校史时一样平静无波,就好像在谈论其他人的事情一样。 明明前一秒还在思考如何申请贷款完成学业,下一秒已经想好了万一失败要作何打算。 无论是何种选择,都是纪衍未曾考虑过的可能性。 她的人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与这样晦暗不明的阴霾无缘。一时间,作为话题的发起者,她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安慰吗?还是直接忽略…… “啊,不过还有一年时间,说不准呢。这两天您要是有事情,直接告诉我就行。给您带路我也能出来透口气。一直学习也有点闷。” 面前的女孩子微笑,清秀的眼睛也微微弯起,像是月亮。 “我叫徐秀。” 徐秀:让我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被我选择了(挑挑拣拣) 顺 带解释下。这个世界观下,由于科技树被不断点亮,平均寿命有所增加(虽然和下城区的民众没什么关系)。 相应的,读书的时间段就会被延长。初中五年,高中五年,大学七年。 很有趣吧,几十年都在读书了(喂)。所以徐秀要赚学费也是很困难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第3章 第3章 “哟,大忙人回来了。” 徐秀落座时同桌刚从上一节课的梦乡里醒来。她揉了揉眼睛,张口就是调侃。 徐秀习惯了她这副样子,不冷不热应了一声,这家伙打了个哈欠,然后轻飘飘来一句:“还好你现在才回来,刚才可精彩了。” “你又打架了?” 徐秀不喜欢这个混混一样的同桌,但不得不说有这么一个能打架的同桌也确实省了麻烦,起码她不必因为专心读书就要处理校园霸凌,毕竟,在这个同桌说完徐秀的作业挺方便抄之后,至少没人敢明面上给徐秀找麻烦,避免了徐秀在读书之余还要琢磨怎么不留痕迹的整人,且不在自己的档案上留下任何污点。 “没呢,我今天困得要死。”一听就是昨天晚上又跑出去鬼混了。 “还不是那对小情侣吗,当a的说迟早要标记那个o,结果没想到人家只是玩玩而已啊。用的抑制剂可贵了,打完了一点信息素都闻不到……” 嗯?徐秀的笔尖一顿,语气随意:“真的假的?这种好东西他们不早点用,搞得教室里总是一股味道,又不是不知道通风系统坏了。” “是啊,”同桌嘟囔一句,翻了个面接着睡。“嗯……现在比beta的味道还淡。总算能呼吸了。” 徐秀不得不承认,作为beta,有的时候她还是会因为不太了解alpha和omega,而产生一些理解偏差。 比如抑制剂。 徐秀自认算是嗅觉不错的那种人,但经验有限,其实也没仔细区别过打完了抑制剂的alpha或者omega会不会闻起来不一样——因为她身边的a和o明显都只能用最低档次的抑制剂,效果相当于是喷香水时从选择喷十下变成选择喷三下而已,对她的鼻子依旧是无差别攻击。 但如果像是那种高档抑制剂呢? 是不是就真的能做到,仿佛什么气味都没有一样? 她的思绪飘到了巡察组里的那个beta身上。 alpha多少都有点,怎么说,特别明显的傲慢感。比如那两个年纪大了的alpha,一点也没有要遮掩第二性别的意思,坦坦荡荡。 特别需要遮掩的,就只剩下omega这个可能。 徐秀其实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虽然她没接触过中环城的人,但网络却是贯通的。 从流行的文娱作品里就能得出“他们会把omega当作易碎品捧在掌心呵护”的结论。 可能会把珍贵的omega送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吗?图什么呢? 不过,如果她真是omega……徐秀几乎要笑出来。 为了控制住表情,只好轻轻咬住舌尖,克制了心中涌动的想法。 那事情真的会变得……非常、非常有意思。 “我说,徐秀啊,当上学生代表,是不是很骄傲啊?” 为首的alpha对着她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真了不起啊,对吧?和我们就是不一样,毕竟你头脑很聪明……那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吧,第一名?” 第一道巴掌落下来的时候,徐秀在一阵耳鸣中想,上一次挨打是在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她很快就学聪明了,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挨打,以至于如今刚挨了一巴掌,就露出了发懵的表情,激起周遭一片不怀好意的嘲笑。 “我看还是巴掌印更适合你啊。”alpha欣赏着自己下手的成果。 鲜红的指痕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尤为明显,想必明天早上,一向干净整洁的徐秀就要顶着这屈辱的巴掌印接受所有人目光的审视。 出了校门,他们其实并不害怕老师们的管束,因为谁都知道徐秀是个孤儿,在校外发生欺凌就超出了学校能够插手的范畴。只要闹得不过分,所有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况在他们学校为期两天的巡查已经结束,根本不会有人替她主持公道。 想到就算徐秀以这种样子出现在办公室外,她平时讨好的老师也不一定搭理她……这个小团体就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 “好可怜啊,徐秀,脸都红了,是不好意思吗?” 有人假装心疼,拉过她的手,实则指甲狠狠掐进了徐秀手心。 “我们只是想和你交朋友啊。” “就是啊,”另一人靠近,扯了扯她的头发,“可是你每次都不搭理我们诶,总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样子……” “徐秀,你哪里比我们强了?” 徐秀一声不吭,没有尝试还手。 她是不是没说过,她讨厌下城区的理由? 答案是她讨厌这里的人。 所谓“联邦梦”会塑造的那种,拼尽全力就能从最底层爬到金字塔尖的金色梦想,早就没有人会相信了。 在最底层,只要有人表露出一点点不一样,露出一点点想要向上的苗头,就会被身边人立刻掐灭,甚至围攻。 因为没有人可以忍受,相同起点,甚至不如自己的人,能够一步登天,而自己却只能在原地烂掉。 所以现实就是,徐秀被围堵在这里,像个笑话一样被推推搡搡,被恶意的笑脸和双手包围。 “你是哑巴吗?还是说只会对着老师说话啊?”这一巴掌挨在了右脸,倒也算是对称吧,徐秀感觉视线有点模糊,不知道是被扇得眼泪反射出来,还是因为鼻腔里的血腥味太浓造成了刺激。 有人掐她的手心,有人扯她的头发,还有人作势要再补一脚。 “装什么啊。” “她这种人啊,就是吃软不吃硬。” “可惜咯,巡察组都走了,谁都帮不了你啊。” 不知是谁又笑了一声,踹了她的膝盖一脚,徐秀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掌心支撑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膝盖隐隐作痛,白衬衫的衣领被拽得一歪,看起来滑稽又狼狈。 “呦,终于有反应了?” “还以为真是死人一个。” 周围人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玩具似的。 笑声戛然而止,是在不经意间。 某人无意中抬头,余光里瞥见了点什么,脸色忽然一变,后退半步。 徐秀耳边还嗡嗡作响,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周围气氛的骤然凝固,只觉面前几道影子像被按下暂停键,纷纷收手。 一道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踩在废弃巷道满是尘埃与沙土的水泥地上,理所当然地打断了他们这场“游戏”。 “原来你们课余时间是用来做这个的?” 是一道女声,平静,不疾不徐。但声音落下那一瞬,空气像骤然结了冰。 有人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到那张戴着细框眼镜、眼神冷淡的脸——穿着白色套装,领口别着联邦教育监察署的徽章,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徐秀在恍惚中想,她好像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主任说什么来着?好像是……纪衍? 刚刚还嚣张无比的alpha不知怎地往后缩了缩,嘴角扯了扯:“我们玩游戏不小心推倒她了,对吧,徐秀?” “下城区的监督内容包括‘校外观察’,这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神情不动,却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还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没教?” “不是的,我们只是……” “只是欺负学生。”纪衍替他说完,语气没什么起伏,甚至算不上严厉,“而且是我昨天刚见过,今天还需回访核实的重点观察学生。” 话音落下,是一片寂静。 徐秀抬起头,头发被拉乱了几缕,发丝粘在唇角,鼻腔里还残留着血腥味。 她看着那双灰色眼睛,仿佛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令人无法靠近的冷静和克制。 还有……她忍痛深吸一口气。即便同样站在阴暗的街巷里,也依旧一尘不染的洁净气息。 如此不同,与此刻跪在灰尘里的徐秀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此刻,那双眼也看向了她。 “还能走吗?”纪衍问她,语气不像是在安慰,但也没有徐秀想象中的冷淡。 徐秀点点头,撑着墙站起身,膝盖在发抖,血可能沾到脸上了,估计样子不会很好看,但她此刻也顾不上整理自己的形象了。 纪衍没再看其他人一眼,只转身对徐秀道:“跟我来。” 没人敢阻拦,也没人敢多问。那些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人,像被剥去了虚张声势的伪装,站在夕阳里,显得狼狈而可笑。 纪衍真的很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 她的确是教育专业出身,但平心而论,在她去过的中城区和上城区的学校里,并没有遇到过这种直接诉诸肢体的暴力行为。 这种案例只会出现在她大学时期的课程材料里,她真实遇到的欺凌,往往会因为复杂交错的利益而以更加隐晦与微妙的方式呈现。 纪衍自己当然不屑于利用优势去欺侮他人。读书时没人敢欺负她,工作至今,她也没遇到过要看人脸色、点头弯腰的时刻。 所以,眼前这个叫做徐秀的女孩,倒是她碰上的第一起案例。 直到她把人带回了车上,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先该安慰她几句……毕竟,她的目光落到那种原本十分秀丽的脸庞上,红色的掌印和鲜血看上去乱七八糟的,十分挑战纪衍的洁癖底线。但是,徐秀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需要她安慰的样子。 上车后徐秀就低下了头,一时间,车内只有恒温系统运作时发出的微弱嗡鸣声。 她迟疑了。 手边有什么?纸巾,急救包,甚至还有备用的营养棒和饮水……这些都是她原本准备用来应付长时间的巡视任务的物品,毕竟,认识纪衍的人都说她很细心。 可现在要面对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还神情平静得过头的学生,纪衍发现,她居然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才是合适的。 “我先给你止痛。” 她在心里叹口气,有些不忍心看这么一张干净的脸上有伤痕和干涸的血渍。 她翻出一瓶止痛喷雾,本想交给徐秀自己用,又担心下城的孩子折腾不明白正确的用法和用量,权衡了几秒钟,还是打破了自己设下的人际边界。 “我给你喷喷雾,没问题吧?” 徐秀乖顺的点头,纪衍想,她方才挨打好像也是这样子的,面对那群人也是如此顺从,就好像…… 捏着喷雾瓶的手指不自在地紧了紧,她暂且丢下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小心地让药物喷雾均匀地洒落在徐秀已经开始红肿的脸颊上。 她听见女孩子很轻很轻地吸了口气,似乎是有点受不了刺痛感,但依旧忍耐着,尽力不发出声音,眼睫毛垂落,避开了纪衍的视线。 “……他们是一直都这样?”她将喷雾扔回包里,还是开口提问了。 “不是。”徐秀回答得快,声音也平静,好像被打、被侮辱的不是她一样。“今天是特别的情况。他们需要一个人出气。恰好我比较合适。” “你一直都这样忍着?” “嗯……怕疼。”她听见徐秀小声说,有一瞬间她以为徐秀会崩溃大哭,但是她没有,眼圈有点泛红,但那双黑玉一般温和的眼睛很认真地望着她,好像真的在试图解释什么。 “所以不能反抗。” 怕疼?所以不能反抗? 纪衍觉得荒谬。她看过徐秀的成绩单,尽管下城区的教育确实相当糟糕,但从她的分数来看,应当是个聪明孩子才对。 她这辈子唯一见过的能把怕疼和不想反抗放到同一句话里的人,就是眼前这个beta。 “你是认真的吗?” 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因为她不还手停下来。只要开了头…… 纪衍深吸一口气,知道要遏制已经尝到鲜血滋味的暴虐情绪,是很困难的。 “是被打一顿还是被打两顿的区别。”徐秀回答。 她甚至听不到怨恨。是因为觉得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吗? 纪衍知道,自己来这里确实就是走个过场,积累已久的问题不是一次巡查就能解决的,但也不免感觉到胸口漫起了一点苦涩的情绪。 纪衍没能立刻接话。 她对伤痕、对屈辱、对阶级有着根深蒂固的认知,被挑衅而不还手,不报复,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但是此刻对方的语气确实那么轻描淡写,说出这种几乎等于放弃反抗的生存逻辑。 她一瞬间甚至不敢再看徐秀的眼睛。 因为那双本该陷入脆弱和崩溃的眼睛没有流泪,也没有求救。它们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像是试图从她身上辨认出某种答案。 “徐秀。”她终于低声开口,语气却有点陌生,像是她自己也不确定接下来的话应不应该说出口,“你知道这件事如果我汇报回去,至少能让他们几个吃处分。” “我知道。”徐秀点头,像是早就想到这一层,“但他们会回来的。” “我可以调监控录像,也可以现场作证——” “他们总会回来的。”徐秀打断她,“我和他们就是同学。” 纪衍一时无言。 凭借她的地位,要求开除那几个闹事的学生并不困难。但是他们被开除后呢?会不会又去找徐秀?万一下次把她拖到了更隐蔽的地方呢? “纪老师您呢?”徐秀忽然轻声问,“您不会一直待在下城区的吧?” “……我不会。”她答得很慢。 徐秀点点头,仿佛又验证了什么。 纪衍忽然觉得嘴里发苦。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来记录、监督、观察的,是来“改善”的,起码可以改善那么一点点。 可现在她才意识到,那些写在报告里“改善”,从来不是给徐秀这样的孩子准备的。 哪怕她在这种教学一片混乱的学校里已经竭尽所能,依然免不了被逼进角落欺负的命运。 她沉默良久,终究什么也没说,最后问:“我送你回住处吧?” 没记错的话,这孩子住在孤儿院里,纪衍也没办法替她变出一个更好的住处,让她能避开打量她伤口的眼神。 徐秀的眼睫轻轻一颤,抬头看她:“……我不太想回去。” 似乎意识到拒绝的太利落,又赶紧补上一句:“起码现在不行……被看到这样有点,不太好。” 纪衍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她说,“我请客。” 徐秀:暂且牺牲一下。 因为目的就是为了抓住纪衍的注意力 卖惨博同情,所以这里徐秀目的达成就先走了。 至于挑事的,既然善意是有价格的,那么恶意当然也会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第4章 第4章 最终纪衍在徐秀的导航下开车到了她说的一家餐馆附近。 据徐秀说,她平时放学了就在这里打工,可以拜托老板给她们安排一桌稍微隐蔽点的位置。 “不过就是很普通的小餐馆,不知道您吃不吃得习惯。” 徐秀领着她进去。此时刚刚到饭点,人还不算很多。收银台后站着玩终端上小游戏的小哥和老板,一见衣着不一般的纪衍进来,就投来了好奇和打量的目光。只是注意力很快就被脸上带伤的徐秀吸引了。 “哪个混蛋小子欺负我们徐秀啦?” 老板虽然也只是个普通的beta,但能在学校门口干餐饮多年,到底还是有些气性和本事在的。 看着平时乖巧的徐秀明显是挨了打,不免愤愤地叫起来:“怎么好意思干这种事情出来!” 徐秀只是勉强扯出来一个有些难看的笑:“遇到了点小意外,这是……最近来我们学校交流的,纪老师。她已经帮忙教训过他们啦。” 老板还在骂骂咧咧,眼神却已经落到了纪衍身上。看清她穿着的衣料和胸口佩戴的徽章时,愣了一下,随即连忙换了语气。 “纪老师啊,纪老师是好人,这种人我们下城区太需要啦!” 他嘴上这么说着,已经吩咐小哥去厨房开灶,又低声嘱咐,“安排个靠里点的位置,别让别的人瞎看。” “谢了。”徐秀低声说。 “跟我还谢啥。”老板摆摆手,又压低声音,“一会儿我让阿明送点冰块过去,赶快处理下吧。” 她点点头,没说更多。眼角还是疼的,只是已经麻木了。 等坐到包间后面靠墙的位置,纪衍才像是回过神来。 她注视着徐秀接过老板让服务员送来的湿毛巾,有些生硬地按在脸上。很粗鲁。 至少纪衍思索了下自己交际圈里的人,如果有像徐秀一样平白挨打的,绝不会就这么沉默着处理。 餐桌上沉默了一会儿。 “你打工就是在这里?”纪衍率先开口。 “嗯。”徐秀答得简单,“周五晚上多一点,其它时候就帮忙收拾下桌子。老板人不错,有时候会让我打包带走一些吃不完的菜。还能带回去分点给其他人。” “其他人?”纪衍问。 “孤儿院。”徐秀说,“我住的地方。” 纪衍点点头,却没说出心里浮起的那句:你都这样了,还要顾着别人。 她盯着徐秀的侧脸。 伤痕还在,血迹被擦掉了,但因为皮肤本来就有种不太健康的苍白,红痕反而更显眼了些。但她没有低头,也没有遮掩,只是淡定地用筷子夹了口菜,慢慢嚼着。 “……以后有人再打你,你可以告诉我。”纪衍忽然低声说,“我不会把这件事写进报告,但我可以……”帮你处理,谁都不会猜到的。 “您不会一直在这里的。”徐秀语气很平静,好像在说“天气真好”,“巡查一般就是个过场。” “我可以留下你的通讯方式。”她晃了晃手里的终端,意思很明显,努力压下心头涌起的古怪感觉。 一般都是别人主动向她索要联系方式,偏偏到这里就变成完全相反的情况。 “通讯?”徐秀终于抬头看了纪衍一眼,“不是所有地方都能联网的。或者说,能联网但上不去‘联邦内网’。您应该知道。” 纪衍沉默了。她当然知道。下城区的通讯系统是被系统性限流的,不是所有孩子都能随时拨通教育署的号码,也不是每段监控录像都能被调出来。 所以他们做的工作才可以那么“轻松”,只要顾及好身份尊贵的那些孩子,其他人的命运如何,又有何必要去干涉呢?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她问,声线不自觉带上了些无措的恼怒。 纪衍到底不是习惯安慰人的类型,知道徐秀需要帮助,却手足无措的感觉令她很不舒服。 好像她习以为常的规则和边界都在这孩子面前失效了一样。 徐秀夹了一块炒蛋,咬了一口。“其实您已经做了很多了。” 纪衍看着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被一个挨了打、又依然愿意安慰别人的孩子这么望着,说“您已经做得够多了”—— 这话听上去不是感谢,而像是一种告别。 餐桌再度安静了下来,只有碗筷偶尔轻碰发出的细响。 纪衍很少觉得吃饭是一件尴尬的事,更不会在吃饭的时候觉得难以下咽。 她平素总是一个人,也早已习惯了安静着吃饭,本该为徐秀的淡然与沉静感到轻松才对。 可眼下,她却在一间并不算拥挤的下城区小餐馆里,面对一个脸上带着伤痕、语气无所谓的学生,不知该把那句“对不起”吞回心里还是说出口。 “徐秀。”她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是个很傻的问题,纪衍知道,但她就是想听徐秀说说自己的真实想法。 徐秀动作一顿,筷子悬在半空。 片刻后,她重新低头,继续吃饭:“想啊。谁不想呢?” “那你有什么打算?” “好好读书。”她含糊地说,像是在应付老师发下来的,永远只能填写“非常满意”的问卷。 “我记得你之前说,学生贷款不一定批得下来,还担心成绩也比不上别的城区的学生。” “嗯。所以也许要说,尽量好好读书。” 徐秀终于抬头看她,那双眼睛干净得不像刚从辱骂与尘埃中爬起来的人该有的,像沾了水珠、微微湿润的黑玉,幽深得能映出人的影子来。 “纪老师,我现在能做的事情就这些,能不能成,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 纪衍脑中蓦地想起自己在大学毕业前最后一门课程上写的教案作业,题目叫“未来在当下扎根”,她那时候写了很长一段关于资源倾斜和教育改革的设想,立意是要“让所有孩子有选择的权利”。 那时候是怀着什么心情写的?应付完结课作业吗?还是说真的有几分认真在? 可是现在想来,那些文字倒像是个笑话。 “……你愿意让我帮你吗?” 她脱口而出,像是需要确认什么。至于怎么帮助,纪衍脑海里还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并不分明。 徐秀没急着回答。她低头把剩下的饭仔细吃完,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才仿佛在认真思考。 “帮到什么程度?”她问,眼睛里有微弱的犹豫,还有不信任。像是在问纪衍有什么理由要去帮助她。 “至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被打。他们不应该这么对你。” 她忍住没说,她觉得徐秀这样的孩子理应得到更好的成长环境……那未免有点太急切了,她们俩明明没认识多久,甚至还有不小的年龄差距,应该保持好基本的人际交往边界。 “那您要留下来吗?”徐秀轻声问她,语气甚至带了一点点挑衅般的直白。 “一直都在,哪怕别的城区更安全,工作更轻松?” 这一次,纪衍没有马上回答。 有一瞬间她生出了要不要就像徐秀所说的一样,干脆留下来一段时间。 像个踏实、正直的好人一样,践行自己口中曾提起过的“理想”。但是很快的,她想起了自己至今以来打造出的生活,虽然看着一成不变,除了隐瞒omega的身份,全部都踏在了正确的轨道上,那种冲动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心里有个声音嘲笑着纪衍:就算你留在这里一辈子又如何呢?下城区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而如果因为她的任性,家族感到无比失望……假如是纪衍自己在下城区遇到了麻烦,又丧失了一直以来的支柱和底气,谁又能保证她还能比从出生起就在下城区讨生活的徐秀过得更好呢? 仅仅凭借一腔热血,就可以撼动严峻的现实吗? 她沉默着,低头用纸巾擦拭着自己食指关节,擦得一丝不苟,像是在用这个过程控制住情绪,也擦掉那些自己都有些厌弃的虚伪。 那一瞬间,纪衍才意识到,徐秀的问题其实并不难回答。 因为其实她早就预设好了答案,纪衍会选择的那个答案。 这是一道答案唯一的无意义问题。 “我不能为你留下,徐秀。我很抱歉。”她说。“在巡查后我必须回去。” 回到原本秩序井然、不会出错的生活里。 就像是以前一样。就像是理所应当一般。 但是—— “但是,你或许也有离开的机会。如果你想好了,需要帮助,就来联系我吧。” 沉默,依旧是沉默。久到纪衍怀疑自己今年遇到沉默的人的额度都要在对方身上用光了。 然后徐秀告诉她:“我要想一想,脑子好乱……我不知道。” 她回避了纪衍的视线,又一次,好像在思考什么。 “我知道您能做很多事,只是——” 她顿了一下,嘴角扬起一点点像叹气似的笑,又因为伤口有点龇牙咧嘴,平添了几分狼狈。 “只是太贪心,好像很不好。” “所以我现在不想太贪心。”徐秀轻声说,“一起吃一顿饭已经很好了。” 徐秀:恨不得挂求带走的牌子被直接领养,但还是要装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