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男倾腰媚笑,少女红妆拔忍以报》 第1章 楔子 如狼嚎丧般的号角声响彻云霄,藏匿于小城的每个街头巷尾,时如离人思妇,所思不见,穷途天涯,时如暴君在上,苛厉严刑,怨苦莫诉,宛转哀鸣,呻吟求死。少女走过了城门 少女一袭赤红长裙,外罩绣金红纱,腰间以绶色丝带束起,系以银铃点缀,漫步于这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天际线上,一场沙暴悄然酝酿,狂风似张着满口獠牙咆哮的猛虎,卷起遮天蔽日的黄沙,天地间的一切都被吞噬于混沌之中。漫天黄沙之中,红格外亮眼。少女白胜出雪的额前,半月形的朱砂下,一双杏眼夹杂着几丝哀伤。她微微抬手,宽大的衣袖从她肌若凝脂的手臂滑落,继而摘下挂于胸前的红石项链,捧于手心,含胸虔诚祷告,艳如蔷薇的薄唇无规律的摩戳着。 上古纪元之时,女娲补天之际,一荧石似流星般从天之裂隙一蹴而过,且坠落之时四分五裂,散落于人间。凡执之者,无论男女老少,尊卑贵贱,皆可因之赋予神力,呼风唤雨 ,驾云腾飞,行凡人之不可为之事。正因如此,四境帝王枭雄,皆欲凭此席卷天下,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于此各国王侯将相,皆以一己私利,行违道义之事。而兴业于东方的渚国与称霸于西边之境的祈国,为争夺荧石碎片,争相以珍器重宝招致天下之士,修守战之具,合纵帝交,约战于戈壁滩上。待烽火续满三年之时,二国分出胜负之际,两块碎石似断了线的风筝猝而于二国率领胸前升至湛蓝无一丝云彩的天。弹指间,风云变幻,黑云笼罩,两块碎石合而为一,既而射出万丈光芒,与满天黄沙交织,凡此光泄露之地,生灵涂炭,所有将士皆暴毙而亡,戈壁境中,伏尸百万,流血標橹。此战之后,两国以北境漠河为界,分裂山河,宰割天下。但狼子野心的渚国国君,战后悄悄派人前往戈壁,再度寻回荧石。 待风沙渐渐平息,纤细的腰间银铃戛然而止,少女挺直了腰板将项链挂回颈间。戈壁滩面,如同清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白骨遍地。少女低头,莫名的酸涩蛮狠无理,占据整个心房,泪如潮汐,涨满眼眶。她稍稍抬手拂去眼角泛着白的泪。恍惚间,她深邃的眸色中似有股暗流涌动,露着几分诧异,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黄沙之中。如此凌乱的戈壁上,怎会有完整的人形骸骨?旋即,腰间银铃吟吟作响,打破了风沙平息后如坟山的寂静,她抬脚走去。 白骨旁,一位看似年过古稀的老人盘腿而坐,藏青色的发冠似撑破了皮的树干,落于银丝发梢。他面色铁青,嘴唇干裂,黄沙似石下的苔藓般布满毫无血色的唇齿之间,腰间系着一把短刀。“请问您是在纪念谁?”少女将目光移至那双形如枯槁的手,指尖处,所有指甲皆向上翘起,黄沙似街头老鼠般钻进指盖间,掺着结了块的血痂。“哦!这是我挚友啊!”老人动了动唇,笑呵呵地回应,眼中涣散无神,黑色的眸子却止不住地颤抖。“姑娘啊,咱既遇见,便是有缘,可否告知老夫,神女何在啊!”“我要找她去,把她胸前的荧石给抢了沉海喂鱼去!”“为国征战啊,多么光荣!却因那吸入精气的破石横死于此啊!”老人神神叨叨的哭诉着。忽而,他苍白无力的面色猝然一怔,双手发狂似的向外伸出,想要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今天初几?”老人神情紧绷。“初八。”“啊不好了,我得赶去天宫了!姑娘啊!快逃吧 ,要打仗了啊!今日征兵啊,那萤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打过来,到时候连个全尸都没有啊!”他有些不舍地抚摸着身旁的白骨。“这几十年啊,于这戈壁中风餐露宿,残了身,瞎了眼,但总归是把我这老兄的尸骨找全了,心愿已了,便无牵挂了,所以得敢去天宫啊,总得留个全尸体面的见见天帝,顺道告女娲一状,留个祸害至于人间!我也好找与妻儿挚友相见啊! “可是……”少女的话哽咽于喉间。刹时,空中弥漫着的血腥甜,老人胸前一把生了铁锈的短刀赫然插入其中,鲜血如山涧泉水喷涌而出,老人自尽了。少女目光呆滞,半晌没动。“可号角连吹早已逾月,战争早已开始了……”她喃喃自语。 “我要去天庭告上一状”,“都怪那萤石”老人沙哑的话音在她脑中回荡她愤恨的摘下胸前的荧石。“什么为国征战光荣无比,不过是成为那些所谓怀有鸿鹄之志的统治者的傀儡,死士罢了!这荧石只是他们杀人的惯用兵器”她喃喃道。 话毕,少女早已驾云飞腾至基石海岸,海风呼啸,水河澹澹,怒涛卷起似霜的浪,无情地击打着矗立于海陆的礁石。“噗!”萤石项链从少女白皙的指腹划过,沉入海底。她微微伸脚,想同扑面而来的浪一同归去,想像鲸落般饱饲水中万物,愿海纳百川的神能淘洗她滔天的罪恶。可当冰冷的海水触碰她的脚尖时,她停住了。 吟吟铃声再度响起,回荡于满天黄沙之中,响彻于狼般哀嚎的声声号角之外。 第2章 收兵 “众将听令!收战书,撤旌旗,鸣金回都”少女的声音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回音响彻于整个军营,场下一片唏嘘。领头的一袭盔甲,放下手中的长剑,半跪于地,行礼打揖。 “ 圣女,此为何意?陛下不是让尔等誓死南举,赢得祈国一席之地吗?” “虎符在此,敢违令者,即刻诛杀!”少女的嗓音悠扬而坚定。旋即,排列成方阵的将士们皆喜笑颜开,更甚者,亦以头抢地,以表欢呼。 “啊!甚好啊,陛下这终于着了道,知道心疼我们这些个将士了。” “是啊,不打仗还能多活几年,多陪陪妻儿,指不定啊还能看我家小女坐轿嫁人呢!” “……”底下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一袭银白色盔甲的人随即起身,行一谢礼后回至方阵前方,安排着撤军的诸多事务。渚国的皇帝显然很看重这次战役,调用的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兵,仅仅三个时辰,一切都准备就绪,只差一声号令。 德顺四十年,九月已过半,霜降已至,阴气始凝,天气渐寒。少女只穿一身单薄的红色纱衣,虽身置于马车,但轻薄的车缦却无法经受住秋风的摧残,寒意透过车窗,使得少女蜷缩于一角。没有了荧石的力量,她也便与平常女子无异,乘云驾雾的本领自是烟消云散,只好乘着马车归至京都。 十几日的舟车劳累,使本就娇生惯养的少女遭了不少罪,一路都是眉头皱成一团,本就白皙的两颊更是如僵尸般毫无血色,原本蔷薇般红润色的唇亦淡成了樱色,显得楚楚可怜。不过好在还是顺利抵达京都。 脚刚着地,城门的不远处,一藏蓝色身影徐徐走来。身影定格的同时,城外的,城墙上的,身影旁的,全都不约而同,齐刷刷全跪于地,接着是一阵扯着嗓子的宣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主管社稷,治理万民,原观皇室子脉,安宁公主自由天姿聪慧,才能过人,因此授其圣女一职,然不自意其无法善始善终,多次擅自离守,忤逆圣意有损皇室之尊,故朕再三考虑,自今日起,废其圣女一职,剥其俸禄,闭门思过,以正朝纲,以慰民心。钦——此——!” “臣领旨。”少女淡淡回道”少淡淡的回复 。她抬手接过圣旨,那内斯俯身呈递,低语道:“安宁公主,陛下请您即刻入宫一见。” “嗯。”语气依旧淡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安许宁早就知晓自己是会这般结果,但老人的死,无疑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随着内斯进了城门,红色的身影愈来愈小,像道微弱的光,最终被风吹灭。 猝而,列阵里头戴金盔,身穿锦袍,手持长剑的将士们皆大眼瞪着小眼。 “这是何意?撤军不是陛下的旨意么?”一大概瞧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跨步走出列阵,狐疑道。 “事已至此,何必多问?整队进城罢。”回话着一袭银白色盔甲,腰间系有一雕着镂空雄鹰青灰色令牌,显然其是列阵的统领。 渚国行宫,亭台楼阁,勾心斗角,飞檐翘尾,雕楼画栋。朝堂内云顶小叶紫檀做梁,水晶玉壁为灯,东海龙珠为帘幕,玉壁沿木镶嵌着暗红色绣着龙飞凤舞的纹图的绫罗帷幔。堂内的金漆龙椅宝座上,坐着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 “嫣儿,你怎如此糊涂?萤石乃国之重器,岂能单凭你一人决定?”安许宁自觉拜行大罪之礼,长跪于地。神情淡然,似毫不在乎般。 “朕早已昭告天下,将于祈国一分秋毫,现如今,你擅自主张,将萤石沉海,撤军弃战,你让朕这泱泱大国何以立足?”龙椅王者涨红了脸,甩袖背手。 “父皇 ,孩儿有一事想与父皇讨教一二二。”她冷声道,犹如寒冬刺骨的风。 “倘若父皇游猎时,寻得一野菌,色彩缤纷,红艳欲滴,,父皇可愿倾身采之,一饱眼福?” “高山野菌,艳则艳矣,但其汁液剧毒无比,若肌肤相碰,轻则溃烂,重则深渗骨髓无药可医,怎可采之?”龙椅之人起身挥袖背手置于腰下。话毕,安许宁莞尔,道: “父皇既知此理,为何偏要凭萤石之力,害民害国?”她抬眸,神情淡然,平静如水。 “糊涂!朕看你并无悔过之心,也不必回沁心殿思过了。朕以决心,即日起程,前往漠河边界,为国驻守。” “陛下,三思啊,安宁公主自小便在您膝下长大,这刚会面便要分离,您怎舍得?”一旁的内斯赶忙跪拜于旁求情道。 “怎不舍得?你自个瞧瞧,小子教育起老子,毛长齐了就嫌弃哺育之人了!”龙椅之人抬手指着长跪于前的红色身影。 “诶陛下这……” “李总管不必为我耗费口舌。”旋即俯身朝向身穿黄色龙袍之人,拜行孝礼。 “父皇,今如一别,聚少离多,相见时难,望珍重。”随即起身,离了富丽堂皇的顺景殿。 话毕,龙椅之上的孤高自傲的王者,面色竟也多了几分动容。或许,他要未曾料想自己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捧于手心的小囡儿,有朝一日,真会离他而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与其藏于心底的那道身影是那般相似,同样是一袭红衣,英姿飒爽,毅然决然,却可远观不可亵渎。 红日初升,正赤如丹。顺德皇帝终归是心疼自己的宠于心尖的公主的,因此次日清晨出发。安许宁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胡乱拣些衣物首饰钱财银两,便上了马车。卯时三刻,天刚破晓,街头巷尾,却已是烟火人间,商铺林立,车水马龙,人潮涌动,中秋刚去,街道仍旧张灯结彩。白壁素绸的马车穿过了喧嚣,之后是青山碧水做伴。依山傍水少不了遭受颠簸之苦,连上十几日的舟车劳顿,安许宁已经精疲力尽,粉嫩的两颊有些许凹陷,少了几分稚气,却又添了几分清冷姿色。好在旬余后顺利抵达渚国北境。 第3章 受挫 健壮的马蹄声消匿于平川原野,此时,彩霞划破天际,落日熔金,暮云合壁。北境的风光与京都实属天壤之别。一望无垠的草原晕着金黄,染着秋意,是在盛夏的残喘。橘色的晚霞直泻车窗,安许宁由于久坐因而便垂了垂小腿,随即起身,搀扶着车夫下了白壁素绸的马车。 “恭迎安宁公主屈驾移玉!”齐声如雷鸣般振聋发聩,惊天地,泣鬼神,话语间,身穿银白色是盔甲的将士们皆掷剑于地,行屈单膝跪拜于地,低头倾腰,双手抱拳。安许宁愣半晌,身子顿了顿,眸光短暂停滞,眼中涌起一抹淡淡的讶色。她动了动唇。 “诸位,吾乃有罪之身,受不起各位豪杰此等大礼。”擅自丢弃萤石,国之大器,若麻衣粗布之人,万死不辞,就算是身穿紫色官袍之人也难道皮肉之苦,若不是有过硬的身世,她现在已经在转世投胎了。 “安宁公主,镇南将军谢陈总督已来信告知,安宁公主是为了渚国万千将士,为了举国百姓,吾等甚是钦佩,愿誓死追随安宁公主”伴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现身于在安许宁身前,男人气息粗重,汗珠沿着他饱经风霜尽显苍桑的脸旁滑落,弃执剑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臣乃北境镇守统帅谢都督,臣甘愿臣服于公主红裙之下。”他恭敬道。刹时齐声再度响起 “吾等愿誓死追随安宁公主!”回声冲破泛红的云晕,犹如排山倒海般壮阔磅礴,仿佛整个天地山崩地裂。 “承蒙诸位厚爱,诸位既信得过吾,吾必定带诸位枭雄,逆风执炬,封狼居胥!” 盛情难却,赶鸭子上架到嘴的肉怎可弃之 何况安许宁本就有意于此地拉拢些势力立足脚跟,便更无拒绝的缘由了。 朱红粉墙,飞阁流丹,金砖瓷瓦外,一年年纪看似稍长的夫人长跪与顺景殿外,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似白雪,即使身穿灰白色素衣,却也难以掩饰她的如花似玉。 栗色秀发挽起,掺杂着几丝银发的发髻间,一纯制刻着镂空飞凤的金步摇格外亮眼。身旁伴着一头扎两髻身穿粉裙的小丫鬟。 “福儿,代我向里头传话,说陛下一刻不见,本宫一日不起。”话坚毅,毫无动摇之色 “是。”粉裙丫鬟回的有些没底气,她面色有些许焦虑,自己的主子已在殿前跪拜一刻钟了,里头的人却好无动静,连个影子也没见着,八成是不愿相见。她踏着小碎步至于大殿门口。 “奴婢夫人赵氏沁妃求见……”一大半话哽咽于喉间,一袭藏蓝色身影扭摆着身子出了殿堂。粉裙丫鬟忙侧身折腰,道: “李总官。” 来者稍稍晗头示回应,紧接着摇摆着身子不紧不慢的来的贵夫人身旁,捏着嗓子道: “赵贵人,深秋已至,寒气入骨,地上凉,快些起身吧,可别弄垮了凤体啊!”赵夫人顺势搀扶着福儿起身。 “李总官,罪臣之母,何有凤体一谈?”赵夫人挖苦道。 “诶这……赵贵人,陛下所行皆有所因有所果,安宁公主一事陛下已是弹精竭虑,眼下已是最好的决策了”李总官弱弱道来。 “陛下是愿意一直当个缩头乌龟,躲着本宫是么?”她冷肃道。 “陛下托卑臣传话,陛下说今日政务繁忙,无暇会面,让贵人您早些回沁宜俯” “到底是无暇,还是无心!”她噗笑着,一向巧舌如簧的李总官依旧是恭维地俯着身子 一时哑言。 “咱们这陛下可直是大义灭亲!” “这行宫中人多眼杂,赵夫人切记谨言慎行!”李总官规劝道。好心当做驴肝肺,无人理会。 “福儿,走回沁心宫。”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不愧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安宁公主这骨子里的倔强果真像极了赵贵人。 旬余日的奔波,安许宁精疲力竭,她如同冬眠的龟,依恋着软榻好几天。事事随性的粗汉们对于初来乍到的安许宁甚是心细包容,一连好几天的安睡,并未打扰也未不满,而是默默的将熄了的炉火燃上。 平川原野,晚风轻抚溪流,泛起层层似散着碎银的涟漪,月色如练,萤流飞舞,星繁河白。细细碎碎的银光泻入进木制轩窗内,落于榻旁的茶几上,瑟瑟的秋风挤进纸窗卷起落地的纱帘。闺房内,炉火旺盛似骄阳。墨绿色的纱幕里,少女只单薄的穿着身纯白襦裳,却睡的不踏实,胜雪的额前密布一层细汗,蜷缩一角,小鸟依人让人心疼。 室仅方丈的房间里,烛光忽明忽暗,阴昏的一角,水声嘀嗒不断。安许宁四肢被捆绑于十字木架上,惊恐,无措如潮涨满心头。刹时一黑色身影映于青灰色的粉墙,它左右晃动着 “渚国圣女?”低沉阴戾的嗓音回荡于狭小的屋子。 顷刻,安许宁颈间一阵冰凉,银白色的长剑映着烛光架于她粉白的脖颈。 “是……是的。”安许宁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慌,战战兢兢道。 是为了萤石之事吗?安许宁调整着呼吸促使自己冷静下来。“啪——!”长剑落地。顷刻之间,眼前身影愈来愈大,愈来愈近,啊不是劫色吗? 一阵栀子花香充斥着鼻尖,这花香似有**的魅力,顿时惊恐烟消云散。黑影停在了与她鼻尖一指的距离,安许宁对上了他的眸,浑浊深邃,清冷阴戾。炙热的鼻息灼烧着她的脸颊。须臾之间,安许宁眸色涣散,恰似失了神志,又如丢了魂魄般似愣愣的。片刻之后,黑影消散,一切归于宁静,烛火熄灭,四周如墨洒,墙角嘀嗒声依旧持续不断着,栗色双眸倏然放大,恐惧如阴霾再次笼罩。她猛地一挣捆绑的双手,怎么回事啊,什么人啊!占完便宜总得松个绑啊!她不停地挣扎着,猝而,冷冽的寒光代替了漆黑,滴水的尾音渐渐平息,安许宁惊坐于软榻上,大梦初醒,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手腕也没有泛红的勒痕,唯有额间密布的细汗真实存在。 “咔哒——”没了睡意的安许宁随意披了件外衣出了炉火旺盛的房门。 第4章 迷人的小妖 是梦吗?为何会如此真实?方才怎么觉得自己如抽丝剥茧般没了神志……可也只是短短片刻…… 月明星稀,更深月色半人家,雾卷暮色,星河浮霁,愁事扰人心。上古纪元之时,萤石坠地之际,无人知晓其真正有多颗,史书对于此的记载也是含糊其辞,除了合二为一的沉海萤石以问事,再无别的些风声。安许宁寻一空地而坐,双手环抱两膝,似杏仁的双眸如秋水清冽,映着恰星辰小溪,浮动着柔和的波。眼下,寻萤石之事毫无眉目,该从何查起?安许宁怔愣了半晌。 “姐姐,我可以帮你啊!”软绵绵的话音似个不速之客毫无征兆地闯进她的耳中。打破了少女的沉思。 一双艳人的黛玉眉眉端蹙起,厉色道: “何人?” “姐姐不必紧张,我可以帮你寻找萤石的下落”声音依旧是人畜无害之感,娇滴滴软糯糯。 安许宁眉目肃然,环顾左右,除了潺潺溪水,折身的矮草,再无它物。正想着,耳边再次传来一阵娇音。 “我想与姐姐做个交易。”话语轻快,似有十足的把握得到应许。 俄顷,安许宁眸光加深,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淡淡道: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不屑与藏头亢脑的小人有过多瓜葛。” “姐姐,我……其实就在这附近的……”话音弱弱的,闪烁其词,望而却步,显然很心虚 安许宁闻言,轻轻莞尔,怪诞不经道: “你是这天上的娥月还是这地上的矮株?” 旋即,欲甩袖离去。 “诶姐姐!留步啊!我招了,我…其实是…是妖,尘妖!”对方急解释道。 “尘妖?呵!这世间的尘妖可是以‘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这一行头处事,我瞧你连个化人形都难,更别说自由了!”安许宁眸色轻傲,腔调散漫,悠哉道。 “凡事都有个特例嘛,我就不能剑走偏锋吗?”应者气不打一处来。 “小妹妹,这报名号呢,也得要讲究个章法,你说一群猛虎以猫为王,换谁应多半都是质疑的。”安许宁嘴角漾起弧度,不咸不淡地开腔,但却能从里面听出一丝玩味。 “哼!我曾想姐姐深明大义金胎换骨,然不知意姐姐竟也是以貌取人之徒!”应者自然以恼羞成怒,但娇滴滴的腔调却无半点攻击力似的。 “诶,打住,我连你面都没见着,谈何以貌取人?白壁竟何青辜,青蝇遂成冤!”安许宁故作愠色。随即甩袖洒脱离去。安许宁自入职圣女,便早已熟记各式承妖册,妖的行列习性更是铭记于心。万妖之首的后裔,怎么可能连化个人形都够呛,除非其是故意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安许宁都不屑与之为伍。 渚国北境深秋的天,都亮得晚些,辰时三刻方才泛起鱼肚白,东南日红烧苍穹,天际霞光人水中,水中天际一时红。北境的草原好生热闹,闪光剑鸣,激荡斧音,骨鸣弓弦,枪哮龙吟……交相辉映,绝云气,负青天。 “安…宁…公主,早上好!”原本是着由谢都督统领操练,而今却是个刚行弱冠之礼的少年,穿着一不合身的金袍,肩上立领与臂上护臂都宽了一截,护腰紧扣着,分明长了几分。少年眼神躲避着,似乎很惊讶会在此时见到安许宁,吭吭嚇嚇道。 安许宁的思绪如流水,总能找到缝隙并钻入其中。瞥了几眼,便道: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话毕,那少年慌了神,忙单膝下跪,俯腰抱拳,哆嗦道: “公主,末将……末将对谢将军一直忠心耿耿,绝对做任何伤害谢都督之事!”刹时,惊动一方的列阵瞬间安静,遭周空气被沉寂包裹地严严实实,唯有瑟瑟秋风在狼嚎。 “领我去谢都督府邸。”安许宁从容道转身道。她明白,多次一起经历生死,怎可能轻易背叛呢 “是。” 平川原野地广人稀,人烟荒芜,因此房屋更是少得可怜,只有些亮眼的白色营帐。一行人停滞于厚重的白色帆布前,安许宁礼貌地向里头问候着,无人回应,而后转头看向身后地少年,他视线飘忽不定,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安许宁顿时明白了过来,直接闯了进去。 军帐内,冷如冰窖,墙角设有火炉,却未燃起,暖阳穿过无帘的轩窗,直直地射人大半个营帐,淡淡的尘埃清晰可见,让安许宁不由地想起昨晚自矜自伐的小尘妖。帐内正中央,陈列着一张宽大的木案,铺着粗糙的麻布,散落着几卷泛黄的军事地图和一堆凌乱的文书,军帐边侧是一张几尺宽的矮榻,榻上灰色粗布正凸起,床铺旁,立着一几尺高的铁柱架,上挂着弓弩上剑等,而原本应挂于此的盔甲却不见踪影。 少年忙踉跄于矮榻前,唤醒熟睡于床榻之人,这人一身便衣入睡,瞧样子像睡得急,没来得及脱去外衣。半晌,谢都督茫然起身,他瞥见身旁之人惨白面色,昨晚些零散的片段闪烁在他的脑海:一个身形比自己稍小的少年恭恭敬敬地递给自己一杯茶水,又瞧见窗外神光赫赫,秋晖熠熠,天以亮得让人望而生畏,便知晓事情的一二。 随即爬下床榻,行礼打着圆场道: “公主,请您治罪,末将昨晚接着月色贪了几杯美酒,方才误了带兵操练的时辰。” “无碍,谢都督日日栉风沐雨,甚是乏累操劳,不必记挂于心,快些起身吧。”安许宁宽慰道,本就不是恶意之举,又谈何治罪呢? “谢都督,今日不请自来,是有一要事相求” 谢都督起身思考了片刻,随即打发了身边的所有人。顷刻,尘埃与铁锈味交织的营帐只剩他们二人。 “谢都督借于我整个北境的边防图与地形图?” “自然是可以的,请稍等片刻罢。”话毕,谢都督转身走向矮榻,掀开原本盖身的粗布,抬起垫身的床褥,仔细寻思着每个床褥的角最终定格于拉着长线,打着补丁的一角,他边抽出缝合补丁的松散的线丝,向里掏着,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公主啊,真抱歉啊,这边防图显现着我国北境各地的驻军位子,这破营帐也没什么木匣子,方才出此下策。”话毕,一泛着黄的卷轴掏了出来,谢都督恭敬地呈递着。 安许宁接过卷轴,快步走于木案前,寻椅而坐,淡淡道 “不碍事。” “ 公主若需要,末将可为公主誊抄一份。” “ 不必了。” 身旁的人也没闲着,局促着,紧凑地跟在后头,端茶递水,捣东鼓西,好不自在,半晌才呐呐道: “让公主见笑了,只能用一破旧的军帐接见您!”他俯着身子,眼神躲闪着。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谢将军忠肝义胆,军功赫赫,谈何陋室?”安许宁闻言道。她见威震一方的三军帅领如今如此窘迫,难免有些许不自在,她知道他是碍于自己的身份。 “谢都督,可有娶妻生子?”她停下手头的事,发问道 “末将也是个近半百的人了,自然是有的,我有福分,家妻为我添得一双儿女。”或许是想到了妻儿,他竟也露出了久违的笑,眼角漾起波纹。 “可是在京都安居?” “奥末将是钱州人,一家老小都安于钱州的氓垅村。” “想必将军的爱女应与我一般大了”安许宁笑着回应着。 “这倒也不是,小女啊今年过了中秋就满十六了,我家犬子啊倒是与公主差不多,说来也巧啊,和小六一般大,同年同月的” 安许宁迟疑了片刻 “噢就是方才那个孩子,领兵的那个!”他解释道。 “嗯。”之后便是死一般的寂寞,安许宁不再发问,蹙起眉,研究着泛着黄的卷轴。谢都督也找了个位子坐着 这北境四周一览无余,地势都较平整,并不具备地利的优势,因此北境的主力军并不设于此,而是离这几百公里的川西,那里山包着山,地势显峻,因此重兵把守着。 “谢都督,敌国来犯,是否是于川西交战?”安许宁狐疑道。 “打底是的,但要是我军主动伐祈,多数是会选于此地。” “为何?”安许宁还是有些不通兵法,虽有读过《孙子兵法》之类的书籍,但纸上得来终觉浅,终究是没实地演练过。 “祈国地势险峻,而我国地势多角整合平坦,因此多属于平地战,如是选了山站,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了。” “那若是祈国攻打,会是选择哪个?”她追问道。 “应是川西,祈国之人狼子野心,早就窥视川西之地已久。” “嗯,将军可是不久便要回川西?” “对的。”谢将军瞧着安许宁依旧蹙着眉便追问道: “可是哪里不妥?” “将军不如明日启程吧”她直截了当地看向谢都督 “明日?”谢都督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了片刻后,道: “是。” 军帐外,高远深邃的苍穹碧蓝如洗,如湖似海,清晨似纱的薄雾已经消散,只剩几缕清云悠悠地无声游荡着,潺潺的流水为其伴奏着,偶尔还有几句细细碎碎的私语声。 午無,晨练告一段落,此时大家都有两个时辰的空闲专心干自己的事,因此列阵早已拆散,将士们零星的坐落于平川原野。 “方小将,你且说说,你昨晚到底干了啥?”话者语气充满调戏意味,斜着眼瞧着身旁的小少年,一身宽大的战袍依旧难挡他的稚气。 “诶哟朱大哥,你可别嘲笑我了”小六丧丧道 “诶你今天可神气了!这一方将士们可都是你统领着晨练着呢!”他接着道,一副凑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 “诶哟昨晚,我起夜小解,瞧见谢都督日上三更方才回至帐营,而谢都督平日待我不薄我便想着让他多休息会,所以下了些安魂散在递给将军的茶水中。然后自己偷了这战袍替将军晨练……”小六越说越没底气,认识到了自己愚蠢的行为。 “你这……一身牛劲没处使,聪明反被聪明误!”身旁的人瞬间变脸。 “朱大哥我……我但是也没有多想…” “你可知那安宁公主什么来头!”他语气冲了好几分。 “我…我知道,皇上的心头肉…” “是不是皇上的心头肉不是重点,重点是,皇上脑子里尽是些伦理章法,这俗话说得好啊,一猪生九子,连母一个样,难免这京都来的公主也是个不尽人情的种!” “我也是没料想安宁公主竟会如此碰巧的起来了,我以为还得睡上两天…” …… 闺房内,一刻着镂空兰花花纹的青铜炉矗立于正中央,墙角陈设古架,却并不是古玩列陈,青花瓷器幽立,而是清一色的青黄色竹片卷。素墙上镶嵌的两小轩窗,窗沿贴着淡墨绿色的水纱咯花窗纸,靠墙的沉香木案铺着繁华精美的绫罗绸缎,且随意的摆设着几卷书案,而一泛着黄的书卷毫无保留的敞开着,书卷的某些地儿,多了些笔墨的痕迹。羊毛制成的尖稍在泛着黄的书卷起起伏伏,纤纤玉指舞动着滑过纸面。 安许宁思索着川西的兵防布局,总觉得有没有不就妥当之处。深秋风真是闲得慌,轩窗糊着的花纸咻咻作响,风似乎愈来愈紧了些,闺房内的落地帷幔漾起,安许宁顿笔起身关了敞着的窗,继而坐下。顷刻之间,再次响起咻咻声,安许宁再次起身,狐疑地扫视四周,除了悬挂于顶梁用于隔间的淡粉红色的落地纱幔,与软榻木沿的墨绿色纱帘摇曳着,其他器具都平静如无风死水。 门窗紧闭着,这是为何? 恍惚间,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不成是那个梦中之人?刹时,风愈来愈大, “啪嗒—!”原本整齐叠放的书卷全都滚落木案,拍击着木制的地板。整个房间“咚咚咚”地响 ,似要倾翻般。 安许宁警觉着退向墙角,避免被倾倒的物品砸伤。 “来者何人?”她厉色道。 忽而,一卷轴借风滚落于安许宁脚边,其中内容清晰可见,“百妖图”三字赫然映于卷轴首面。 能有呼风唤雨,兴风作浪的本领,非万妖之王尘妖莫属,会她是吗? 安许宁拾起脚边的卷轴,只轻轻瞟了几眼便已然胸有成竹 ,眼底眸色尽显,嘴角微微上扬。 “既已光临何必躲躲藏藏?”她故作轻快,来者不知是敌是友,安许宁无法放松警惕。 随即,粗犷的声音传来 “你识得吾?” “百妖之首,尘妖。”她依旧警惕的环视着四周。 “呵!算你识相,吾来此是通知你一个事的。” “哦?我还能与一个满级大妖攀上点什么么?”安许宁莞尔一笑。 “少啰嗦,吾有一小兄,在你这受了委屈。” 安许宁思索片刻,道: “可是一个化人形都困难的小丫头?” “正是,反正,你必须答应她的要求。” “为何?”安许宁好气又好笑。 “吾是百妖之王,你不怕群妖众怒吗!” “群妖众怒?那又如何,我本就是个罪孽深重之人,还死得其所了呢!”安许宁满不在乎地回道。 话音落地,却半晌没动静,风也渐渐平息,原本飞舞的一切如今都静止了。 “百妖之王,您可还在?”安许宁狐疑道。 “你可是在思索川西的布防?”应者不回反问。 “确是如此。” “川西北麓,应多布些兵的。” “您何出此言?” “以吾高见,你们渚国依地利而休养生息,地夷而善打通形战,川西北麓峰若剑杪,而祈国依山而建是,善打山战,如不严家把守于起不正是个契机?” “理虽如此,但……”安许宁话语卡于喉间,然则,增防布兵,并非是一蹴而就触手可及之事。川西地势险要,自古便是万贯诸侯必争之地。是以,此固地腹背受敌,倘若轻易调兵,难免将尝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苦。 安许宁阖口不言,若有所思。然而,在屋内部的起眼的一角,一簇尘埃悄然聚起。 “怎就道一半,后半言呢?”这声音不似适才般雄厚低沉,然是稚气无比,稍带有几分天真。 “小尘妖?”安许宁蹙眉,眉眼望向声源。 忽而,团状散成带状飘向安许宁。 “嘻嘻!又见面啦!”娇嫩嗓音再度飘荡人安许宁的耳廓,她稍稍折腰扶眉,浮起一丝淡淡的苦笑,这是让我带孩子么?! “小尘妖,你怎么阴魂不散呢?”安许宁故作正经道,随即,背手而云∶ “我安许宁不招闲人,你有什么本事”操着老生常谈的口吻,尾音刚一落地,身前似簇云的小尘妖忽而摆弄着,抑不住喜悦,自矜自伐道∶ “我会的可多了!” “哦?展示展示”安许宁双手环抱于胸前等待着一出好戏 随即,身前的尘妖忽而散发着强大的吸力凝聚着身边的尘埃,安许宁纤腰下的红色纱裙顺势摇曳着 “你这给我掸灰呢”安许宁低眸望着身前的小灰团儿,操着着几分玩笑的腔调。 “我还没发力呢!” 闻言,倏忽之间,烛台上火焰不安分的东倒西歪,咔吱咔吱的声音从门缝、轩窗、木案中传出,滚落于地的书卷齐齐摊开。安许宁不似方才半紧张,反而蹙起浓眉,几分悬疑 “嘶等会,我这一地鸡毛,不会是出自你手吧!” “怎…怎会呢!我虽然才百岁出头,可也知晓些你们人间所谓的‘仁、义、礼、智、信’什么的!”闻言,方才如云团般的卷尘竟在须臾之间散开,好似信手扯破的棉絮,洋洋洒洒的飘荡于安许宁的身前,方才的波涛汹涌亦随即噶然而止。 安许宁却无心听其辩解,动身拾起那些无辜的卷轴叠放至木案一端。 半晌,那团小棉絮又抽动着 “安宁公主要是瞧不起我这技能,我倒还有一个!” “我能感知远方的动向!”小尘妖害怕安许宁失去耐心,慌忙补充道 “今日我习唤尘术时,感知在这地的北边,地动山摇,蹄鸣不绝,恐是祈兵打过来了。” “兹事体大,这可由不得你戏弄!”安许宁闻言,语气严肃了几分。 “我以身家性命当保,我刚才所以绝无半点假话!” 话毕,安许宁忙停下手头的事,出了房门,交代看门的一些事后,又急忙回到房中收拾些书本衣物,还顺带将那一小团棉絮装进贴身的钱袋子里。莞尔道∶ “你先前说的交易我应允了,你且在这待着。”话毕,用轻拍了拍钱袋子好似安慰般。 …… 褪色的霉色帆布军帐内,谢将军正欲卸下盔甲安睡,可急匆匆脚步声与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打断了宁静的秋夜。 一还未褪去稚气的小少年似球般滚进帐内。 “将军!方才公主房前的将士传话来,叫我们赶快收拾,即刻启程去……去往北麓!” “可是有什么变故!” “咱们的人传话说祈国打过来了!打在北麓!” 话毕,方才还悠哉悠哉的谢将军现在忙随着方小将出了军帐整顿着队伍。 半时辰后,一切就绪。 一路上,安许宁钱袋子中的小尘妖都默不作声,安静得出奇。 “公主,你怎么知祈国打来了?”谢将军犹豫半天,终究还是问出了口,虽说这若是谬言,且也没什么闪失,毕竟这个几方阵的军队总归是要去北麓的。 安许宁被这一问,有些无头脑,自己也不过下了场赌注,输赢全凭老天。 “额……将军,驻留在北麓的兵能撑到几时?” 安许宁不答反问。 安许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钱袋,谢将军铁甲碰撞声忽然停滞,她看见这位老将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两点寒星。 "若真打来,不过死撑一日,三北麓三关便全军覆没……"谢将军的喉结滚动三次才发出声音, 钱袋里突然传来细微震颤,安许宁的指甲几乎要掐破绸缎。她想起小尘妖说"蹄鸣不绝"时,那团棉絮曾浮现出类似马蹄的尘埃纹路。此刻袋中动静,恰似万千铁蹄踏在心上。 安许宁的指尖在钱袋上轻轻一叩,那团尘妖立刻顺着她的袖口钻出,在月光下凝成一道半透明的雾带。谢将军的佩刀"铮"地出鞘三寸,继而各方阵队亦拔剑警觉着,安许宁见状忙制止,谢将军狐疑看向她 “公主何意?” “将军,莫怪,它可助我们前行,感知祈兵位置。” “对呀对呀!”那雾带抖动两下,附和道着。 谢将军半信半疑,但也合了剑鞘。 继而,带雾状忽然剧烈抖动,在皎洁的月光下炸成万丈发着银光的尘埃飞速奔腾。剩下一缕青丝般淡的尘埃悄然飘至安许宁耳垂 “安宁公主可要说到做到!” 随即飘荡于二人之间 “方才的是我的化身,它们可在前头为我探路,届时便可知晓祈兵的主力在哪,你们便可避重就轻,杀出重围。” 谢将军那双灰褐色的眸子似深不见底的黑潭阴沉,实线转向安许宁想要一个答复。 安许宁知晓谢将军还未消疑 可此时最忌军心不定。 “将军不是信不过我?”语气骇人,话毕,安许宁挑起腰间系着的白脂玉佩,月光穿过镂空的“渚”字纹样。 谢将军的视线黏在玉佩上,额前刻着三道深痕,抱拳作揖道∶ “末将不敢,只是这妖物……” 谢将军思索片刻……瞥了眼空中的虚无。 “公主如何担保这妖物不是祈兵的细作!”闻言,原本安然的那丝尘埃忽然化作成一个张牙舞爪的小人模样。 安许宁故作生气的伸手一撵,那小人只好悻悻钻回腰间系着的钱袋子。 第5章 血债血偿 清冷的月光斜斜地穿过起伏的青灰色山峦,那些山峦恰似被浓墨层层晕染,在夜色里显得愈发深沉凝重。急促的马蹄声在山间回荡,如骤雨击打干燥的黄土,铿锵有力的声响,仿佛要将流淌的月光碾碎。安许宁下意识地将钱袋又紧了紧,腰间的玉佩在幽暗中泛着冷冽的光,那抹寒光,似是在提醒着她肩负的重担。 “安宁公主,北麓若沦陷,渚国再无屏障……”谢将军的声音仿佛被巨石死死压在喉咙深处,每一个字都裹着锈迹斑斑的叹息,尾音像浸透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从中流淌出的,是令人绝望的窒息感,仿佛整个夜色都被这沉重的话语压得喘不过气来。 “嗯……”她的回应微弱得近乎无声,气息在寒夜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何尝不知北麓的重要性?可她不过是个空有头衔的公主,既无震慑众人的威严,也无调动兵马的实权,更担不起这关乎国家存亡的重责。方才在军中发号施令,也不过是仗着父皇留下的玉佩,勉强撑起些体面罢了。此刻,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头,她只觉无比沉重,却又无从反抗,满心皆是无奈。 她亦知晓,北麓若沦陷,第二个“戈壁之战”一触即发,但她毫无选择,此时军心动摇不得,她只好将全部赌注压在一个仅过百岁的小妖身上。 “传令下去”安许宁翻身跃上驰马,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马快的部队随我打头阵!”安许宁早已摒弃了方才的犹豫,她的瞳孔像淬了寒铁的利刃目光笔直刺过月色,仿佛能将山岚与云雾一齐劈开,眼底翻滚着炽热的战意,连月光都灼得黯淡三分。 “谢将军!你另领剩余部队,与我相隔一千里,届时,若前方情形不对,以烽火相报!” “是!” 随即,安许宁率领几十号人策马奔腾而去。 银盘般的月亮缓缓下沉,像西边步履蹒跚,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点一点的坠人正在悄然褪去墨色的青灰色山峦之间,东边的一角渐渐泛起鱼肚白。 安许宁腰间的钱袋突然剧烈震颤,似有活物在其中挣扎。她警惕地解开袋扣,抬手示意队伍骤停。夜色中,将士们紧绷的弓弦微微颤动,盔甲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公主!” 一缕半白透黄的带状尘埃游至她耳畔,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颤音,“穿过黑松林便是沟涵关,此乃北麓首关!” 话音未落,黑松林骤然掀起一阵异响,万千金色颗粒裹挟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却在触及她衣角的瞬间消散于无形。原本带状的尘埃瞬间聚成旋涡,色泽愈发深沉,如同被血浸染的绸缎。 “沟涵关已沦陷。”尘埃凝成的雾团中传来凝重的叹息,“留守敌军不足百人,却设下了诡谲阵法。” 安许宁摩挲着腰间玉佩,冷光在她眼底流转:“就地休整,待谢将军率援军会合,便夜袭夺关。” 疲惫的将士们席地而坐,握着水囊的手却始终紧按刀柄。他们涣散的瞳孔里映着破碎的月光,尽管长途奔袭后的倦意爬满全身,铠甲缝隙间渗出的血痕还在隐隐作痛,但每个人的脊背都挺得笔直——因为他们知道,这座失守的雄关,将是保卫渚国的第一道生死防线。 一刻钟后,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谢将军率领的援军踏着晨雾而来,火把的光芒与天边将明未明的鱼肚白交织,在将士们的甲胄上折射出坚毅的光。 安许宁将小尘妖所见复述一遍,便挑了十几位天兵天将欲孤身前往。 “公主!一切小心!” 安许宁回眸一笑,便毅然离去。 “公主可会些招术?”其中一战士关切询问道 “会点,无碍。”安许宁莞尔,有些心虚。她自幼琴棋书画被逼着学,骑马射箭追着学,都是会点的但精不精通那得另说了。 “安宁公主的胆识,令我等佩服!” “此时先抛开,切不可掉以轻心!” “是!” 半时辰后,一行人顺利穿过黑松林。 刺鼻的血腥味如同流水寻找着缝隙般钻人口鼻。 沟涵关前的焦土上,残甲与断刃交错堆叠,暗红血渍浸透夯土,凝结成黑褐色的痂。破碎的旌旗半掩着横陈的躯体,有人仰面瞪着空洞的眼,喉间凝固的血沫结成冰晶;有人蜷缩如虾米,指缝里还嵌着敌人的皮肉,断剑穿透胸膛,将他钉在冰冷的城砖上,夜风掠过,掀起几缕沾血的发丝,像是亡魂最后的呜咽。 安许宁红了眼眶,她俯下身子欲合上如网般密布着红血丝的眼,可将士的尸体早已僵硬……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先前戈壁滩上无的祷告是有多么可笑! 将士们见状,皆摇头抢地,直呼愤恨。 小尘妖也幻化成小人模样,站在安许宁肩头轻抚着安许宁的脸颊。 猝而,“咻”一声,一支箭矢如奔驰的马向安许宁胸□□去,安许宁迅速侧身,安然躲去。 “不好!有诈!”一个方才反应过来喊道。 “列阵!保护安宁公主!”须臾之间,几人手持长矛铁盾,将安许宁围住。 剩余几人手持佩剑,警惕环顾着四周。沟涵关城墙的射口上赫然处摆放着几张人脸。 随即,便是一片死寂。敌不动,我亦不动。 继而,马蹄声响彻云霄,厚重的城门宛如一座移动的肉山,密密麻麻的人影层层叠叠,盔甲碰撞的金属光泽连成一片晃动的银浪,连城垛间的缝隙都挤满了探出的脑袋,仿佛无数蝼蚁攀附在古老的砖石上。 “ 这便是你所说的一百人?” 安许宁愤恨地看向一旁的小尘妖。 “我……我……公主……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小尘妖有些语无伦次,几乎带着哭腔。 “安宁公主,何必与一个妖物浪费口舌!”一人愤恨道。 话语间,万箭如雨…… 箭雨破空的尖啸撕裂死寂,安许宁猛地拾起地上血染的盾牌。铁箭撞在青铜盾面迸出火星,密密麻麻的箭镞如同刺猬的硬刺,将盾牌钉成了筛子。恍惚间,安许宁瞥见城墙后方天边漫延起黄灰色的沙障,吞噬着天光,但过弹指一挥间,便如星陨般一闪而过,悄无声息得似乎重未发生。 沙障?难道祈国也有尘妖相助? 安许宁眉头紧锁,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无畏的弧度,似将那潜在的威胁都化作了迎战的勇气。 一旁的小尘妖见万箭如雨,又只能左右飘荡干着急。 “咋办呀!咋办呀!”小尘妖呼哧呼哧的喊道。话语间,一长矛透过铁盾缝隙,直直的穿过小尘妖,狠狠插入血染的地面。 “啊!”小尘妖吓了个机剧烈地晃着身子。 “小尘妖!坑蒙拐骗之事你也干得不少了,你去骗骗那城墙上的头领,就说城墙内被沦陷,孤立无援!” “他们会信吗,我与他们非亲非故的。”小尘妖怯生生地问道,声音里满是不安。 “他们识得你,你也装识得他们便是。”安许宁眼神坚定地看着小尘妖,“你只需让他们乱了阵脚,为我们争取时间!” 小尘妖晃了晃,身上的尘埃快速凝聚成一团化,朝着城墙飞去。它故意压沉声音,模仿着低沉威严的语气,在城墙上空喊道:“速速投降!渚国大军已破内城,你们腹背受敌,再无胜算!” 城墙上顿时传来一阵骚动,箭雨也微微一滞。安许宁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大喝一声: “退守!” 她手中软剑出鞘,寒光闪烁,带领着将士们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松树林。然而,就在此时,城墙上突然亮起一片诡异的蓝光,十二架巨型床弩缓缓升起,泛着幽蓝光芒的弩箭赫然涂着见血封喉的毒药,正对准了他们……小尘妖的恐吓并未起多大作用,反而激起了祈兵的愤怒。不久,小尘妖便逃离了城门回到安许宁身旁。 祈兵将领回过神来,怒哄暴喝∶ “那是个幌子,刚才的并非是妖帅!” “兄弟们!上!”闻言,纵马奔腾,火箭仿佛要点燃整个天穹。 “安许宁公主!我等将士护您离开!公主您定要与谢统领汇合,救北麓百姓于水土之中!”其中一将士用猩红的瞳孔望向安许宁,似临终前的嘱托。 话毕,便率领十几个将士横排竖起,形成一堵人肉墙以,拦截骑兵的去路,以身挡箭矢。 利箭穿过盔甲的瞬间,将士踉跄地单膝跪地,喉间涌上的鲜血淋漓于地,银白色的护膝染成朱红。骑兵随意践踏着半跪着的将士。 安许宁欲与他们并肩作战,却害怕他们的牺牲全都白费,只好含泪翻马撤去。 有朝一日,我安许宁定会让祈国血债血偿! 第6章 守关之战 “公主,这边!”小尘妖散成雾状带点点点荧光,飘在前头穿梭于乌黑的密林里,安许宁紧跟其后,急促的马蹄声扫荡着丛间的障气。 半时辰已然消逝,百步外听得一声惊呼∶ “公主!”谢将军面色惊慌 安许宁急拉缰绳从马背一跃而下。 “将军,沟涵关已破,祈兵主力此关驻守” “且……且他们已经打过来了,我们快逃吧!”小尘妖忙颤抖动着身子。 “逃?他们杀我们弟兄!我们若逃!怎能告慰他们在天之灵!”与安许宁一同逃亡之人似早已按耐不住愤怒,怒哄道。 “你这妖孽!分明就是你害了我们,现在在这惺惺作态!”令人随声附和。 “我没有!”小尘妖聚成一团,躲在安许宁身后,百口莫辩。 “够了!” “你们护送公主回京都,其余的与我迎战!” “是”齐声穿破云层,回荡于黑松林间。 “将军!且慢!”安许宁忙叫住 “他们兵器齐全,敌强我弱,若是猛攻,我们毫无胜算!” “公主,现今,我们拖的不是时间,而是这三关内百姓的性命!” “我们若拖一分,这关内,就少一人!”谢将军眉骨紧锁,面色沉重,墨色眸子预示着他的毋庸置疑。 “弟兄们!随我杀出重围!”坚毅的喊话如雷鸣訇然,霹雳刺耳。 话毕,几列方阵皆策马拔剑,如蜂群般涌向前方。 安许宁蓦然,呆愣原地。 她是不畏生死的。文人骚客常笑讽死生亦大,她却不然。并不是由庄子的逍遥无所待,看淡生死,只是没有生的希望。来川西之前,占着身份的优势,竟连她自己都以为,她可在这荒芜的边塞之地叱咤风云。可临危之际,自己无非是连个自保能力也无的公主。又谈何带领几方阵营往西北射天狼? 安许宁紧拽着马缰,望向冲锋陷阵的军营出了神。 “公主!我们快逃吧!”小尘妖幻化成一只手扯着安许宁的衣袖。 闻言,安许宁回过神来,扯扯嘴角,淡淡笑道∶ “小尘妖,你走吧,我得食言了……” “公主!你也要去送死?”小尘妖的声音在安许宁耳边炸开。 “我是一国公主,就算死了,也是命!” 牺牲将士们的残肢断臂从脑海闪过,他们充血的眸子从她脑海浮起,她没理由退让。 小尘妖见状,忙飘向一旁围着剩下的士兵 “你们呢?不是保护公主的吗?快去劝劝啊!” “我们……”士兵们闪烁其词,支支吾吾的 “我们既从了军,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对!死在战场,我们心甘情愿!”众将随声附和。 安许宁欣慰的凝视着这些士兵,可一旁的小尘妖却按耐不住了。 “不行!公主你答应过我要帮我找萤石的!”小尘妖的荧光剧烈闪烁起来,像是被狂风吹拂的烛火,又仿佛在演绎着它的怒火。 “你这尘妖!你还有脸!若没你的谎情,我们至于死那么多兄弟吗!”一士兵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团怒火。 “抱歉……”安许宁愧疚地看向小尘妖,随即翻身策马挥舞着缰绳。 “哼!一妖怪还怕人!”一将士讥笑道,继而跟着大队冲向树林深处。声声马蹄也淹没在树林深处。 小尘妖剧烈闪烁的光团停滞了一瞬,仿佛被那讥焰冻结。它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飘走或躲藏,而是悬停在原地,雾气般的身体内部,那点点的荧光疯狂地明灭、旋转,如同压抑着风暴。 安许宁再次来出了黑松林。 黑色的盔甲如同川流不息的河水不停向他们涌来,远处的的关门前,火海一片直入苍穹 青灰色的浓烟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谢将军的主力正与祈兵主力绞杀在一处。视线所及之处,断箭伏地,各方军旗皆靡,沉重的脚步声,兵器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利,刃入肉的闷响、骨骼碎裂的咔嚓声、濒死的惨嚎、绝望的怒吼……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音浪,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尘土味扑面而来! “护驾!结圆阵!!”安许宁身边仅存的十几名护卫,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是死士的决绝,却也掩不住面对绝对数量碾压的绝 望。他们动作迅捷却带着一丝悲壮,肩并着肩,盾牌紧密相扣,冰冷的铁器碰撞声铿锵作响,瞬间在她周围筑起一道血肉与钢铁的屏障。长矛如林,斜指向前方汹涌的黑色潮水,矛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冰冷的寒芒。 安许宁紧握佩剑的手心全是冷汗,剑柄的纹路深深嵌入皮肉。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混乱的战场核心——那里,谢将军的身影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孤舟,却又是整条摇摇欲坠防线最坚固的礁石。他手中长槊翻飞如龙,每一次刺扫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身边的亲卫如同礁石旁的泡沫,不断被黑色的浪潮吞噬、拍碎,人数肉眼可见地减少。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名潜伏在尸堆后的祈兵神射手,捕捉到了谢将军因格挡侧翼劈砍而露出的瞬间破绽!他眼中闪过毒蛇般的寒光,弓弦在浓烟中发出死神低吟般的“嘣”响! 一支漆黑的狼牙重箭,撕裂浑浊的空气,带着致命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谢将军毫无防护的胸膛!速度之快,角度之刁,谢将军本人甚至来不及察觉这来自死角的致命一击! “将军——!!!”护卫中有人目眦欲裂地嘶吼,却鞭长莫及。 电光石火之间! 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安许宁的护卫圆阵中激射而出!是安许宁! 她不知何时已策马脱离了圆阵的保护范围!那匹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燃烧的意志,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四蹄几乎离地!安许宁的身体伏低在马背上,华贵的宫装被荆棘和血污撕裂,长发在劲风中狂舞。她眼中再无迷茫,只有玉石俱焚的决绝! “喝啊——!” 伴随着一声清越却充满力量的叱咤,安许宁手中那柄装饰华美的佩剑,被她以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朝着那支飞向谢将军的夺命箭矢掷了出去!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银光!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 银色的剑光与黑色的箭矢在半空中狠狠相撞!火花四溅! 那柄灌注了安许宁全部信念与力气的佩剑,精准地劈砍在箭杆之上!巨大的撞击力让箭矢瞬间偏离了原本致命的轨迹,擦着谢将军的肩甲呼啸而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一名祈兵的咽喉! 而安许宁的佩剑,则在完成这惊世一击后,哀鸣着断成两截,旋转着插入焦土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战场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谢将军猛地回头,正好看到安许宁因全力掷剑而重心不稳,在疾驰的马背上剧烈一晃,险险坠落的惊险一幕!他墨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狠狠刺中的愤怒与后怕! “公主?!!”谢将军的怒吼声如同受伤的雄狮,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喊杀,“您为何在此?!!”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应该被护送往京都的娇贵公主,此刻竟出现在这绞肉机般的炼狱中心,还救了他一命! 安许宁勉强稳住身形,脸色苍白如纸,胸膛剧烈起伏。她甚至来不及回答谢将军的质问,因为就在她掷剑救人的瞬间,侧翼一名祈兵刀手抓住了她露出的空门,雪亮的弯刀带着恶风,朝着她纤细的腰肢狠狠劈来! “公主小心!”护卫们的惊呼带着绝望。 然而,那柄弯刀在距离安许宁腰侧不足三寸的地方,诡异地、无声无息地顿住了! 刀锋仿佛劈入了一团无形却坚韧无比的胶质之中!执刀的祈兵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他感觉一股奇异的阻力牢牢吸附着他的刀,任他如何发力也无法寸进! 是那团几乎被忽略的、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荧光——小尘妖! 它不知何时已紧紧贴附在安许宁的后心位置,微弱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在刀锋及体的刹那,它将自己残存的所有力量,化作了一面无形的、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灵能护盾!光点疯狂地闪烁、湮灭,每一次泯灭都代表着它本源力量的剧烈消耗!它没有声音,没有形态,只有那微弱到极致的光芒,如同守护的执念,死死地挡在致命的刀锋之前! 祈兵刀手惊骇之下,试图抽刀再砍。但就是这一瞬间的迟滞,给了安许宁身边护卫反应的时间! “杀!”两名护卫怒吼着,长矛如同毒龙出洞,瞬间洞穿了那名祈兵刀手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安许宁苍白的脸上。 安许宁感到身后那微弱的“呼吸”似乎又减弱了一丝,心头剧痛,却无暇他顾。她看向谢将军,声音因用力过度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将军!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将士在死战,百姓在涂炭,我安许宁,亦是渚国的战士!随我——杀!!!” 最后一声“杀”,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如同雏凤初啼,清越而充满决死的惨烈!她猛地抽出马鞍旁护卫递来的备用战刀——那是一柄朴实无华却开了血槽的制式军刀——刀锋直指前方祈兵最密集的阵型! 谢将军看着马背上那个满身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少女,看着她身后那缕微弱却顽强守护着她的荧光,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羞愧、震撼与熊熊战意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不再言语,只是将手中染血的长槊高高举起,发出一声震动战场的咆哮:“公主殿下在此!大渚的儿郎们!随我——杀透敌阵!!!” “杀!!!” 残余的梁军,无论是谢将军身边的亲卫,还是安许宁带来的护卫,在目睹公主舍身救帅、身先士卒的壮举后,早已被压抑到极致的血性与斗志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绝望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悲壮到极致的决死之气! 他们不再固防,不再退避!在谢将军和安许宁的带领下,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了祈兵看似汹涌的黑色浪潮之中!安许宁挥舞着战刀,动作虽不如谢将军那般大开大合,却异常精准狠辣,专攻敌人甲胄缝隙与战马关节。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小尘妖在她身后关键位置闪烁的微弱荧光——或偏移一支冷箭,或阻滞一次偷袭的刀锋,或在她力竭时传递一丝微弱的暖流支撑她的手臂。这无声的守护,在混乱的战场上,一次次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战斗惨烈到了极致。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浸满了鲜血。渚军的人数在锐减,但每一个倒下的人,都如同磐石般阻滞着敌军的脚步。谢将军如同浴血的战神,长槊所向,残肢断臂横飞。安许宁的战刀早已卷刃,身上添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华服彻底变成了血衣,但她眼神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终于,当日头西斜,将沟涵关前染成一片更加触目惊心的血红时,祈兵如潮水般的攻势,在渚军玉石俱焚的决死反击下,第一次……停滞了。 一名祈兵千夫长看着前方尸山血海中,那面虽然残破却依旧倔强飘扬的渚国战旗,看着战旗下那个浑身浴血却挺立如松的少女身影,看着她身后那如同鬼魅般、总能化解致命危险的微弱荧光,又看了看己方同样伤亡惨重、疲惫不堪的士卒,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忌惮和一丝……恐惧。 他猛地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低沉呜咽的号角声回荡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黑色的潮水开始缓缓后撤,留下满地狼藉和无数倒伏的尸体。 沟涵关前,暂时……安静了。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伤者痛苦的呻吟、以及战马偶尔发出的悲鸣。 谢将军拄着长槊,剧烈地喘息着,鲜血顺着手臂不断滴落。他环顾四周,跟随他多年的亲卫,十不存一。安许宁带来的护卫,也仅剩无几。 休整过后,清点人数,不过寥寥几百号人幸存。 第7章 哭穷 “将军!还剩……几百人马……” “碰!”祈兵主帅愤恨地将残掷地。 “那妖物呢?打到一半便不着踪迹,这大好的势头,让那渚军捡了去!” “我呸!” 一旁小将见此情形,皆打了个惊颤。 战战兢兢道∶ “咱们接下是……撤……还是……”话未说完,便被粗暴的嗓音打断。 “撤?他们渚国先挑的事!我们自个来讨说法,要是让他们打了回去,岂不是招人笑话说我们祈国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那…那接下来咱们是…” “与王帅会合,他们总不可能吃了败仗!” “是!” “报——”几百米开外处传来一嘶吆喝。寮望台下的小哨兵拽着一封书信大跨着步子跌跌撞撞地跑来。 “将军!宫中急报!”随即,“扑”一声单膝跪地双手恭敬的奉上那封信。 宫中?可是援兵?安许宁忙上前扶起小哨兵,紧绷的弦松了几分,继而望向谢将军,盼着可从谢将军之那得到颗定心丸。 叹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若真是援兵相至,这偌大的寮望台,又怎会横尸遍野,无人殡殓。许是劫后余生自我安慰罢了。 谢将军接过书信后,神色凝重,眉头紧锁。 “将军,可是有什么变故?”安许宁见状,有些不安道。 “此乃陛下亲笔书信,非诏瑜,陛下之意,是要老将即刻回京。” “回京?”安许宁惊呼道。 “此仗还未平息,怎可回京?”安许宁怒火腾升,气愤自己那父皇横行无忌之作。 谢将军默然,若有所思。若回京之事刻不容缓,陛下为何以亲信相告,而非诏书相逼? “将军,随行的公公们在关前候着,闻言要将军即刻启程。” 话刚落地,安许宁便慌了神, “可是宫中有变数?”安许宁忧心祈国上演一出空城计,声东击西,围攻帝京。 “公主,小将不知。” “公主莫慌,会会那些公公们便知晓。”谢将军察觉出安许宁的异样,轻声安慰道。 城墙外,立着些藏蓝色长袍的折腰的小斯。 小斯们正捏着鼻子,五官挤作一团,怪腔道 “诶呀!弄脏了我这刚浣洗的衣角了!”一人捏起衣摆,单脚似猴般跳起,滑稽极了。 一群人哄作一团,丝毫未察觉谢将军与安许宁的到来。 “生逢赫功,歿落山丘。这世间定因众位这般寡恩薄义之人,方才令忠军勇将寒了心。”安许宁冷冽道,面容冷峻,凛若冰霜。 闻言,众人皆扑地长跪,叩头求饶。 “公主教训的是,奴才不敢了…奴才…不敢再也了…” “起来!别让你们的沫星子脏了将士们的血!”安许宁下巴微扬,眼皮一掀,冷冷扫过匍匐于地的小斯。 众人颤着身子,抬眸相视,仍心有余悸,随即一齐望向安许宁一旁的谢将军。谢将军见状气愤颔首。 继而,慌忙磕了几个响头,道: “谢公主…谢公主…”随即相互搀扶着起身。 “为何要此时回京?”谢将军问道。 “恕奴才直言,奴才只是听差办事…其中缘由,奴才们自是无从知晓,亦不敢…知晓。” “啊…是啊…是啊。”闻言小斯们低眉折腰随声附和着。 “末将若是不回呢?”谢将军试探性问道。 “这…这…” “噢…陛下交代了,虽只是亲信,但这性质与诏书别无一二…” “陛下可知,陛下可知,这沟函关迫在眉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祈兵虎视眈眈。”谢将军几乎声嘶力竭,如霹雳惊厥,令人不寒而栗。 被这一哄,小斯们可吓得不轻,身子直哆嗦着,连打辑的手都似触电般颤抖着。 “将军…陛下…自是体恤将士们的,陛下说了,一日之后,援军必至,将军安心随奴才回京吧…” “是啊,将军!援军一到,人就多了,也不差将军您一人了呀!”一人自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兴奋道着。 “呵!荒谬!简直无稽之谈!你可知,主帅者,三军之魂也。若无主帅,必致军心涣散,士气溃变,届时,纵有万夫之众,亦难堪彼时五百之师!”安许宁愤然,厉声呵斥,眸中寒意溢眶。 闻言,小斯们皆扑身倒地,蛇形匍匐。 “啊…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才脑抽嘴拙,奴才再也不敢妄言了!” “方才你们众人所说,援兵将至,可为真?”谢将军淡淡问道。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众小厮闻言,当即抬首,眼巴巴望着谢将军,唯盼他能为己等做主。 “既如此,援兵一至,末将必随众位归京。” “是是是…是是是…” “安宁公主,末将有要事与您商议,还请公主随我移步至沟函公所。”谢将军语重心长道。 “嗯” 公所正厅门楣前悬着“乡约维公”的牌匾,檐下挂着两盏旧红灯笼,厅内陈设着张八仙桌蒙着暗红油布,围摆六把磨得发亮的太师椅。案上摊着些泛黄的帐溥。 “公主,将军!”门卫恭敬的行礼。 二人默契微微含头。 “呀!我沟函关的救星啊!”二人还未步入殿堂,洪亮的声音便从屋内传来。 须臾之间,一身穿褐色粗棉官服,头戴**一统帽,帽顶缀素色布结之人大步徐徐胯来。 “李所长。”谢将军含笑。 “唔唔——将军!李某!真是三生有幸,还能见着您啊!” 那人踉跄扑向谢将军,痛哭流涕,说是孟姜女哭长城都不为过。 “李所长快些起身,末将有要相。” “啊…是…是,李某唐突了…”闻言,李所长潇洒的揩了揩泪。 “二位随我来。” 厅内墙角站着些丫鬟,见他们来,识相地拉开了椅子,待几人入座。 “公主,将军,请随意。” “嗯。” “李所长,关内百姓如何?” “啊托将军公主的福啊,我沟函关的百姓,不过是熬了几天担惊受怕的苦日子,性命无忧啊。” “嗯如此便好,关内壮丁何许?” “去岁造册”,壮丁约莫百人许。”李所长稍作思索回道。 “李所长可贴榜募兵否?” “将军,新募之兵不过白丁,未经战阵,恐难担大任啊!”李所长担忧道。 “东汉班超攻莎车之际,扬言西撤诱敌,却暗袭东境,大破敌军。攻如此,守亦可如此。”安许宁与谢将军会心一笑,继而补充道: “将军募兵之意,并非上阵杀敌,而为虚张声势,暗度陈仓。” “从京都来的小斯可顺利抵达沟函关,其中缘由,有二。”谢将军道。 “其一,便是祈兵退当前之敌,转而攻彼两关。”安许宁道。 “其二,便是不想打草惊蛇,守株待兔。”谢将军道。 “但此战,祈兵折损惨重,见援军至,便也只好悻悻离去。” 二人一唱一和,仿佛是事先编排好的双簧。 “若是如此,按二位之理,只要援军一至,这不招兵,亦可吓退祈兵?为何…?” “将军想必,是想要从援军中调出两队人马,前往别关。” “确是如此。” 话毕,李所长故作高深,沉思片刻,继而泪眼汪汪道: “将军救我关内百姓于水火,李某必结草衔环,率乡中子弟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末将在此谢过!” “多谢!” “军中事务诸多,末将亦不愿过多叨扰,先行告退。”随即便起身欲离去。 “诶…将军留步,您还让落一东西在李某这呢!”李所长叫唤道,却不知怎的,羞红了脸,似黄花大姑娘般。 “额?”谢将军不明所以。 “快,去拿来!”李所长招呼着一旁的婢女。 “是。” “二位稍等”李所长陪笑道。 片刻之后,婢女双手捧着一方正的大布包,递向谢将军。 “将军,这是夫人送来的秋衣,有好一阵子了,但将军一直在南塞,李某便先替您收着了。” 闻言,谢将军漆黑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温情,唇瓣勾起一丝淡笑,如温和春水,和煦暖阳。 “多谢。” “将军啊,咱俩啊,不似外人说些客套话,李某啊可要对您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李所长,洗耳恭听。” “李某固知,将军日理万机,诸事繁多,然亦不可忘顾念妻儿也!” “李某啊未将军浣洗时,发觉这秋衣可比往年单薄了好几分呢,就连这针线也不够细致,李某思来想去,道是您多年未归,夫人怨念所致。” “啊…李所长所言甚是。” 磨过嘴皮后,二人再次回到沟函关城墙外。 谢将军喊来小六交代些事务后,便寻一茶肆邀安许宁共饮。 “谢公主救命之恩,日后,末将某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谢将军单膝跪地,抱拳道。 “将军请起,将军乃国之脊梁,我不过是个徒有虚名公主,以我命换将军之命,再好不过” “公主,切不可妄自菲薄!以末将鄙见,公主勇慧兼备,心怀天下,并非仅仅局限于一公主之名!” “方才,末将心中所想,并未与您透露半言,公主却一一洞悉,可见公主异于常人。” “是以,还请公主勿因身份而轻贱自身!” 安许宁莞尔,起身搀扶着谢将军。 “蒙将军谬赞与垂青,多谢!” 二人归位后,谢将军提壶替公主添了些茶水, 道: “公主可愿与末将一同归京?” 安许宁端盏抿之,淡然一笑。 “将军,您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定问呢?” “既如此,公主今后做何打算?末将可能帮上什么忙?” “将军,归至京都,可否将这信件交于我父皇手中?”安许宁从衣袖掏出一上了封的信件。 “固可也。”谢将军接过信封。 “日后,我欲往祈国,为小尘妖了却心愿。”也为我自己… “祈国?如今两国交战,此时若去,无异于死也!” “将军宽心,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那末将为公主挑些精兵护身。” “诶不可,将军,此时沟函关唯恐兵力不足,怎可好让我些兵呢?” “可…” “将军莫慌,我有分寸。” …… 翌日,援兵如期而至。 安许宁与谢将军相别于沟函关口,小六领命与关内壮丁镇守沟函关,半数援军兵分两路奔赴另外两关。 安许宁策马扬鞭奔赴祈国,小尘妖化成散沙飞驰前方探知动静。 旬日后,顺利抵达祈国护城河堤边旁。 “公主,不远处有一酒肆,可要稍作休整?” “嗯。” 说是酒肆,不过是结茅为屋,茨以蓬蒿的茅草房,隐于林麓。 安许宁将马捆绑于茅草房的木庄上,便又松了松系于腰间的钱袋子,见小尘妖识趣飘入后,继而寻一空位入座。 俄顷,一麻衣小二含腰笑道: “这位客官,要些什么?” “一碗素面即可。” “好嘞!您稍等。” “公主对自己怎这般刻薄?”小尘妖打趣道。 “吾贫,无计矣。” …… “客官,您的面。” “多谢。”言毕,安许宁自袖中取一银宝,置于案上。小二见状,喜笑颜开,眉飞色舞,伸手便欲取去。 “这位伙计,可否讨教些事?”安许宁顺势问道。 “客官随便说,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胜!” “我若想渡那河,当如何?” “这简单!”继而抽走了案上的银宝。 “客官若想渡河,俟至未时,即有善操舟渡河者,届时客官一同去便可。” “多谢。”言毕,安许宁自袖中取一银宝,置于案上。” “我有一马,马身矫健,毛光如油,追风逐电,疾驰如飞,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不知小二是否心宜?” “可是木桩上牵着的?” “是。” “客官愿开价多少?” “六十两白银。” “啊…姑娘,小的不过做些小本生意,这六十两白银,小的拿不出啊…” “这可是…军…”马,马字未出口,便被理智堵了回去。 “额…?”小二不明所以。 “此马自幼便是吃军粮长大的,待遇可与军马堪比。”安许宁浅浅尬笑。 “哎呦…姑娘,非马之过也,纵真真切切是匹军马,亦不过使负杂物,或宰而充肉食耳。” “二十两,可否?” “但我有一个条件,此马只可用于负重,不可宰之充食。” “行。” 未时已至,深秋时节,却寒风飒飒,苍穹下的云隐消散殆尽,碧空如洗。近临堤岸,芦荻勃生,茎杆相摩,与寒水相应,萧瑟中掺和着野趣。 第8章 赴祈 “公主为何执卖马呢?”安许宁腰间的小钱袋抖了抖。 “无他,贫也。”安许宁并不想做过多解释,淡淡开腔道。 “公主可真是没趣!”小尘妖闷声道。 “安静,人来了。” “哦…” 话毕,一老者驾一叶扁舟欲停靠岸,想必这便是方才小二口中的摆渡者。安许宁徐步至扁舟前。 “老翁可愿渡人?”安许宁半垂着眸,轻声问道。 “自是可以的。”老翁朝着口祈国口音,慈笑以应。 “多谢。”安许宁上了船后,清付了银两,便独自坐在扁舟一角,赏山戏水。 纤细玉脂于绿水江面稍稍停顿。 算些日子,可助我入祈国之人,也应该要到了。安许宁眼波流转,唇际轻扬,笑靥如春波含饵,柔媚间藏机锋。 江福不广,半时辰后,便已到岸,与老翁道了别。 一国之门,甚是气派,远观尔尔,已见其高逾十丈,青砖砌壁如黛,朱漆大门若燃,檐角铜铃悬于云端,风过则声传数里。更有瓮城环抱,雉堞连绵如浪,隐见甲士身影在垛口间移动,虽隔百步,犹感威仪迫人,似有千钧之力锁扼四方。 安许宁藏匿于芦苇丛中,随即俯身,于泥地中胡乱揩了把泥土,直至脂缝间满是尘沙,连带两个手掌都灰扑扑的,方才罢休。 “噗…哈哈公主,你这是穷疯了,要吃土了?”小尘妖不明所以,却也忍俊不禁。 “此非疯癫,乃智慧也。况我为一国公主,岂贫至此哉!”话毕,便用来至江边,以江为镜将方才手中的尘埃一同抹至脸中。随即又重新揩些泥沙至衣群中。 “公主,你这是作甚?” 话毕,城门西处,尘烟骤起,如黄雾漫卷,马蹄隐隐作鸣,似雷鸣闷滚,大地微震,万骑玄兵奔腾向前,整齐如刀切。 “好戏开场了!”安许宁媚笑一声。随即带哭腔踉跄地向城门跑去。可刚距城门五十米左右,便被一壮汉拦下。 “姑娘,战事渐起,不可入国!”糙汉拔刀横向安许宁,神情威严。 安许宁故作惊慌,顺势倒地。 “这位兄台,行行好吧,民女如今无衣无靠,在外食不饱腹,衣衫尚可蔽体,却单薄如蝉翼,不是饿死,便是冻亡,求兄台怜惜民女,放民女进去吧!”安许宁颔首垂眉,双肩微颤,泪水涟涟,好一副柔弱姿态。 见此情形,壮汉也软下心来,抽回刀刃,道: “姑娘,国法在此,怒我不能放你进去,姑娘请走吧。”话毕,向远望去,神情紧绷瞳孔猛然收缩,便欲离去。 安许宁稍稍回头,见万马千军正向她走来,会心一笑,但刹那间便化为怜惜姿态。 “兄台留步!”安许宁向前爬了几步,抓住糙汉的衣角。 “姑娘这是何意!”糙汉有些急,扭头一摔身子,或许是他过于急躁力道较大,安许宁被这一摔,栽了个跟头,手心磨花了皮。 “啊…”安许宁故作娇柔地喊道。 闻言,糙汉急回头,猛的跨步走向安许宁欲把她扶起。可安许宁却摆手道: “无关兄台的事,是民女自己不小心,方才弄伤了手心,兄台不必扶我,我自己起。” 安许宁低眉垂眼,气息娇弱,连尾音都拖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 “诶呦…姑娘…” “你们在干什么?”糙汉的话未说完,便被一温和的嗓音打断。 “二…二殿下,无事无事,我们这就给您让路…”糙汉慌张道。随即便迅速将安许宁扶起。 “姑娘你进城之事改日再说,今日你先离去可好?”糙汉压着音亮,嘀咕着。 可安许宁怎可罢休,她给自己弄这一行装,等的,可不就是这二殿下吗。 随即,安许宁毅然决然转向身后,行礼作揖道: “民女许安宁,见过二殿下!” 千军万马前,两少年骑马并排着。 城门右侧的少年端坐于俊马之上,身姿挺拔却无半分凌人之气,青衫载风微扬,衬着他面容愈发清俊温润,眉宇间似含着三月风般温和,又如沐浴暖阳,让人心安。而左侧黑马之上的少年却大相径庭,他一袭墨色玄衣,风掀起衣袍边角,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握缰绳的手脂苍白,脂节却因用力而泛着青。墨色的柳叶眉下一双眸子冷得如淬了冰的刀锋,凶戾尽显眼底,连座下的黑马都随着主人不耐烦的吐着粗气。 安许宁抬眸,目视前方,却不敢与那双寒意渗溢的眸子相视,而是坚毅地望向那温婉如玉的少年。 不等二殿下开口询问,安许宁便道: “二殿下,民女原为渚国一贾商之女,而后因朝中一命案迟迟未结,便给家父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家父为延续家族血脉,便让民女从密道离开渚国,民女趁国势战乱便侥幸逃出,继而拔山涉水,来到祈国,欲在祈国谋一出路!还望二殿下,能赐予民女一条生路!”安许宁的嗓音间裹着坚定不移,每个字都咬都分外清晰,可尾音却止不住的发颤,带着几丝哽咽。 话毕,玄衣少年却冷呵一声,玩弄着手里缰绳,指间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目光斜斜扫来, “满门抄斩?”噗笑一声,尾音又懒又冷。 “一个亡国余孽,跑到我祈国来哭诉求生,莫不是让为,在偌大的祈国是收留丧家之犬之地?”他玩弄的话语,让人分不清他是何意。 话毕,安许宁忍着怒气,虽自己所言为假,但一句亡国余孽入耳,终究像一根细针猝然刺破了平静,心底那点被刻意按捺的火气。但到底是仰人鼻息,不可造次。 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安许宁心里默念。 “这位大人,家父一生光明磊若,从未干过半点苟且之事,不过是渚朝百官为堵住悠悠众口,便胡乱扣个罪名,如此,何为孽?” “再者,渚国还未亡!”安许宁理力俱争,掷地有声。 “呵,许姑娘若是与我在这口争些口舌之利,怕是…难成姑娘心中大任啊?”少年眉眼弯弯似笑非笑。 “民女并非为口舌之利,不过是秉笔直书!” “兄长,何必为难一弱女子呢?”一直旁听的二殿下忙劝道。 闻言,安许宁补充道: “二殿下!民女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还望二殿下,赐民女一条生路!” “许姑娘,我知晓,一久居闺阁的女子,若是没有家父为其庇护,便如同这断了线的风筝没了依靠,难以生计,更何况是扣个罪名呢?” “是以,许姑娘不必忧心,我在这京城中,有操持了一阁楼,可为天下难民暂避风雨,许姑娘若信得过我,便可随我前去。” “荣幸之至,多谢二殿下!”安许宁行一谢礼后笑意从嘴角漫开,而后渐染眉梢。 “二弟,这阿猫阿狗的,得些摸清楚了在养,若是只扮猫的大虫,不就养虎为患?”话语间黑马少年早已抽动着缰绳,徐徐从安许宁身踏过,眼神瞥向安许宁打量了会。 心中大任?养虎为患?这大殿下是只是疑心,还是知晓我的身份?可若是知晓我的身份又为何不揭穿?安许宁一肚子疑惑。 “许姑娘莫怪,我的兄长自幼便心直口快,并无恶意。”二殿下打着圆场道。 “无妨无妨。”安许宁浅浅笑道。 而后众人便都过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