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帷春深》 第1章 第 1 章 窗外风声很急。 屋内昏黄烛光闪烁不定,老旧木门突然被人用力一把推开,狂风裹挟着密集的雨点砸进房间,灯烛立时灭了一半。 正坐在桌前做绣活的林姨娘吓了一跳,手中细针一偏,好悬没扎在手上。 她惊惶不定地抬眼朝门口瞧,就见苏折枝浑身湿透靠在门边,正将那被雨水浸湿的外衫脱下,鬓角不住往下滴水。 她低垂着头,神色看不大清。 “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林姨娘先是松了口气,接着秀气的眉头拧起,连忙起身取来面巾帮她擦去面上的水珠,拨开凌乱发丝露出底下一张白皙昳丽的俏脸。 苏折枝心里狂跳不止,她回身掩上门,扫了眼室内确定门窗都已关好,才从林姨娘手中接过面巾,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拉着林姨娘走回桌边坐下。 “娘……”两人方才的动静闹醒了睡在里间的苏姣姣,小姑娘睡得脸颊粉扑扑,揉着眼睛含糊问道:“二姐姐?你们在做什么呀?” 林姨娘连忙把人揽进怀里,脱下外衫把她裹得严实:“姣姣怎么醒了?现下虽快要入夏,可光脚踩在地上还是要伤身子的。” 苏折枝坐在对角一言不发,深沉的眼中好似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等林姨娘安顿好小姑娘,苏折枝轻咳两声,开口便带了丝哭腔:“姨娘,父亲要将我送去给英武殿大学士恒复恒大人做填房!” “什么?!”林姨娘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她下意识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神情多了几分犹疑不定:“这……可那位恒大人不是已经年过半百了?更何况前段时日大夫人还有意让你同郑家小子结亲,怎的突然变卦?怕不是你听错了……” 苏折枝一哂。 这天下谁人都可能听错,只有她苏折枝不会。 因为她听的不是言语,而是心声。 言语能够遮掩,心声却无法骗人。苏折枝脑中仍旧不断回荡着父亲苏高义近乎欣喜若狂的念想,搭在膝上的手忍不住紧紧攥起。 ‘没想到恒大人竟看上了这丫头,果真天佑我苏家!’ ‘届时她嫁过去,我在大人心中地位自然不同——这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也做了近十年了,合该再往上升一升才是。’ 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声音也冷下来:“恒夫人早在一年前去世,恒大人却至今也未续弦。见夫人之位空悬,父亲便有意将我送去补了她的位置。” 林姨娘闻言低下头,指尖轻轻拨弄女儿柔软的碎发,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那,你是如何想的?” 苏折枝攥成拳的手倏然一松。 她不敢相信一向疼她的姨娘听闻此事竟是这等反应,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姨娘……?” 她……是在劝自己嫁过去? 劝她嫁给一个年纪能做自己父亲的人,葬送后半生幸福用一身血肉为苏府铺路吗? 林姨娘被她眼里深重的震惊和不解刺痛,慌乱地别开视线。 苏折枝一颗心止不住地下坠。 林姨娘的意思已然相当明了,可偏偏她不愿信也不敢信,压抑住内心的动荡轻吸了口气,凝神细听。 ‘……那位恒大人是老爷的顶头上峰,这么多年来屡屡提携老爷,若是苏折枝不愿嫁,惹怒老爷和那位大人,连累了我家姣姣可如何是好……’ 苏折枝听着那心声长睫一抖,怅惘地露出一丝苦涩笑容。 是啊,她早该认清的。自己不过是姨娘已故姐姐的遗孤,哪能比得上亲自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呢?即便往日再疼她、宠她,等到了生死关头,将她舍弃也不过在转念之间罢了。 苏折枝心里发涩,想要收回注意力不再去听那些扎得她血流不止的“真心话”,却在捕捉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后顿住了。 ‘林婉月死便死了,怎么还留下这么个祸害来拖累我们娘俩……’ 林婉月,就是她因为难产去世的娘。 苏折枝倏地站起身,凳腿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林姨娘愕然抬眼,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吃了一惊;视线却在触及对方冰冷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神时猛地一颤,近乎狼狈地飞速别开眼,下意识掩饰性拍了拍窝在她怀中打哈欠的苏姣姣。 这……这孩子的眼神怎么这般吓人,叫她心里慌得很…… 苏折枝站起后却并无多余动作,只是静立在原地,漠然看着面前这对亲密母女。 她曾以为生母同林姨娘是血亲姐妹,自己同她身体里也流着同源的血脉,因此对她从不设防;如果不是今晚林姨娘支支吾吾的回应,她根本不会对这位从小将她带大的长辈动用读心术。 可原来在她心中,自己和娘亲竟是这样一副不堪的形象吗? 风透过窗缝钻进室内,拂过紧贴肌肤的透湿衣衫,身上一阵阵发冷;可苏折枝却好似半分也感觉不到,只觉得心里似乎突然缺了一块,冷风灌进去,空得厉害,也凉得惊人。 她的声音因为寒冷和温怒轻轻发颤,可一双眼睛却始终熠熠生辉:“我、不、愿、嫁。” 苏折枝的声音并不大,却异常坚定;林姨娘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去三分,倒是先一步着急起来:“折枝,你怎么……” 她拔高的声调在苏折枝的注视下渐渐低弱下去,最后细若蚊蝇:“……别让老爷生气。” 林姨娘眼眶不知何时红了,她捏着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近乎哀求道:“可我们又能如何呢?我们家不比别人家,老爷替那位大人做事,如果惹怒了恒大人,我们谁都不会好果子吃呀。不然折枝你还是应了吧……” 苏折枝看着她那双晕红湿润,写满哀求和无助的眼神,心里狠狠一抽。 她知道自己一向对这种目光没有办法的。 苏折枝一时间竟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究竟是怎样一番心情,她强忍下伸手捂住刺痛心脏的冲动,逼自己硬撑着不去避开她的视线:“姨娘不必担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姨娘和姣姣。”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林姨娘蹙眉,“你是我姐姐的亲骨肉,我又岂会不疼你?在我心里你一向和姣姣是一样的。如今你这么说话,真真是要把姨娘的心放在火上烤!” 苏折枝一动不动看着她演戏。 她好像直至今日才终于认识了自己这位姨娘。 光看林姨娘哀婉的表情和润湿的眼角,苏折枝几乎要怀疑自己方才所听到的一切皆是自己的幻觉了。 早些时候淋雨受的寒终于发挥了效用,苏折枝身上一阵一阵发冷,鼻尖呼出的气息却愈发滚烫。 她闭了闭眼不欲再看,撂下一句:“为着姨娘和姣姣好,我最好还是不要再同你们住在一块儿了。” 说罢转身便走。 她的脚步很急,转眼便出了院门,无论她二人再说了做了些什么,都一概抛诸脑后。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砸在身上竟有些闷痛。 苏折枝拧着眉就这么顶着雨幕往外走,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应当去哪,只好埋头一路向前。 ——直到一只手紧紧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雨点落在油纸伞面,“砰砰砰”一阵乱响,却再不能碎在她身上。 苏折枝怔怔抬眼:“青杏?……不是让你先去睡了吗?” “我担心小姐!” ‘我担心小姐!’ 心声和青杏的声音同时响起,苏折枝又是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竟下意识读了她的心,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白了三分。 她刚才竟然对自小跟在身边照顾的婢女起了疑心。 苏折枝愧疚地抿了抿唇,谁知还没来及说话,身上先多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原本在雨夜里湿透冷透的身子骤然被一阵暖意包裹——那上面还沾染着青杏的体温。 干涩了整晚的眼眶突然涌上湿意,苏折枝垂下眼盯着披肩领口上自己亲手绣的那只青色杏子,一时竟喉间哽咽说不出话来。 青杏只当她是淋雨淋傻了,圆圆的脸蛋一皱,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些许埋怨的意味:“小姐怎的一个人在雨里乱跑,连把伞也不打!瞧瞧湿成这样!幸好奴婢机灵,提前给小厨房塞了点钱要了碗姜汤,一会儿奴婢就去给小姐端来。” 她没问苏折枝为什么夜半三更地突然从林姨娘那儿跑出来,也不提自己究竟是如何冒着大雨在府里找到漫无目的乱窜的她,只认真地系好披风领口,还不忘对着自己的成果满意地点点头。 安静地看了会儿面前这张熟悉的娃娃脸,苏折枝颠簸一整晚的心终于渐渐落回原处。她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是啊,真是多亏了我的好青杏~离了你我可如何是好呀~” 青杏也不觉害臊,一如既往笑着大大方方认下了主子的夸奖。 苏折枝个子更高,她接过油纸伞,两人相互依偎着重新走进雨幕。 她们在苏府里转了半圈,最终停在西南角一处看上去似乎已经荒废的院落前。 这里便是苏折枝生母林婉月原先的住所。 苏高义祖父那辈就买下了这座宅子。虽说地址稍嫌偏远,只能勉强算是挨在天子脚下,可却实在宽敞,府中老爷、大夫人、一位姨娘、五位少爷小姐并一众下人住下都绰绰有余;于是这处死过人的院落便再也没派上用场,就这么荒废至今。 可主仆俩显然不是头一回来。 苏折枝熟门熟路地钻进主卧,从床底下摸出把黄铜钥匙开了黄花梨木柜上那把大锁,从里面抱出来两床半旧藕色被褥。 等她铺好床,青杏也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水桶回来了。 她脚步轻快得很,光听声音半分想象不出这姑娘手中竟还有只半人高盛得满满当当的水桶。 “小姐快热热地喝上一碗,好好祛一祛寒气。”小丫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苏折枝喝下那碗姜汤。 热汤水的确很有效,刚下肚便觉腹内涌出阵阵热意,时不时微微发颤的身体和绷紧的神经也终于松快下来。 苏折枝捧着瓷碗凑在嘴边,视线越过碗沿轻飘飘落在青杏身上。 “青杏……” 她顿了顿,一鼓作气开口:“我想自己给自己找个夫君。” 欢迎各位~求收藏[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苏折枝本以为小丫头会大惊失色,谁料青杏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倒相当认同地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是,本来就该如此嘛。” 苏折枝被她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了:“为什么这么说?” 青杏今年不过十四五岁,她原以为这小丫头于男女之事上开窍尚早,没成想人家谈论起婚嫁来竟头头是道:“奴婢村里的邻家姐姐打小就跟奴婢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如果人选出了差错,光是这‘吃’、‘穿’二字就能要了人性命!” “是啊……”苏折枝唇角渐渐拉平,视线落在虚空中一点,“我若是嫁去,别说吃穿,只怕就连性命也牢牢捏在人家手里。开心了逗上一逗,不喜欢了随手捏死也不会有人在意……” 青杏挨着在她身边坐下,捏了捏苏折枝僵硬的肩颈,安慰道:“小姐眼下婚事未定,如能觅得良婿,老爷和大夫人总不能硬是拒了把小姐绑上花轿吧。” “我家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比那些京城里出了名的闺秀都要好看!”小丫头扁扁嘴,“如果不是每回夫人要带小姐赴宴,小姐十次能拒九回,只怕早已嫁为人妇了,哪还用受这种委屈。” 苏折枝苦笑:“大夫人哪是真心想带我在高门贵妇跟前露脸,巴不得我缩在家里别抢了苏静娴的风头呢。何况原本想着我是庶出,若是侥幸被哪家高门大户的夫人相中了,定是要去做妾室的,……只是如今看来,与人做妾倒至少性命无忧。” 青杏闻言也忧伤起来:“依奴婢看,那郑家公子郑璞就很好;虽说也是庶出吧,可家世清白人口简单,况且小姐嫁过去可是要做正头夫人的!奴婢还以为大夫人毕竟顾念多年情谊,真心给小姐说了门好亲事呢。” 苏折枝又何尝不知道郑家是个好去处,可同苏家的未来相比,自己的幸福又能算什么呢。她轻叹一声:“可惜我同那位郑公子没缘分。” 这些时日她听大夫人口风,郑家已准备过段日子就来上门提亲了;如今突遭变故亲事作罢,也不知那边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苏折枝翻了下身,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眨呀眨:也罢,还是先想想该如何给自己寻个如意郎君吧。 *** 也不知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缠扰她整晚的问题竟有人替她先解决了一半。 昨夜淋了雨,苏折枝终究没能躲过头昏脑涨的命运,此刻正可怜兮兮缩在马车一角听对面身着华服的大夫人和嫡妹苏静娴训话,右手握拳抵在小腹试图缓解不适。 “今儿是宫里办的宴,老爷特意发话带了你去。要是丢了苏家的脸,我决不轻饶。”大夫人坐得端正,身上穿着受封诰命夫人后宫中赏赐的石青色绣云雁大衫霞帔。她一向不爱满头珠翠,除去命妇必带的珠冠,便只在发髻间插了把琥珀青翡发梳,不显山露水却又足见富贵底蕴。 ‘这丫头一向性格疏懒,也不爱出门见人;往日里老实待着不抢静娴风头是很好,可若是因规矩不好入不了恒大人的眼,回头老爷定要怪罪。’ 苏折枝到底是大夫人从小用心声教训大的,听到这下意识小幅度动了动,扬首挺胸做出京城贵女间最流行的坐姿。 果然,大夫人严厉的视线紧跟着扫过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 ‘……坐姿倒勉强还算乖顺。罢了,想必就凭这张脸也不至招人厌烦。’ 她冷眼瞧着面前唇红齿白面容较好的庶女,突然又是一阵气闷。 ‘狐媚子生的女儿果真也是狐媚子!跟她那个娘一样生了张祸水脸!’ 苏折枝:……今儿这顿骂怎么也免不了是吧。 一路上她挨了母女俩不少眼刀,苏折枝平日里被她们冷落惯了,倒不会感到不适。可临出门前她被大夫人手下的婢女按住套了身金贵异常的天水碧轻容纱裙,这会儿如坐针毡别扭极了;轻容纱如今正时兴,京中贵女们爱它轻若云絮,走动间飘摇若清风,可苏折枝却分不出半点心思感受,从苏府到皇城半个时辰的路程都在小心翼翼维持坐姿,生怕一个没注意那柔滑的天青色料子便被压出褶来。 是以当马车终于在官道外停稳,苏折枝登时松了口气,用一种异常别扭的姿势小心地提着裙边下车。 绣鞋触到地面的那一刻,耳朵里突然飘进来一声轻哼。 苏折枝借垂头看路的时机狠狠翻了个不雅的白眼,再抬起头时已换上往日那副乖顺神情:“妹妹可是有话要同我说?”她闭着眼都能猜出定是苏静娴弄出的动静。 她这位端庄贤淑声名在外的才女嫡妹啊——私下里可最是尖酸刻薄,甚至能称一句阴狠毒辣了。 果然,苏静娴面上温煦的笑容不变,莲步轻移,用只有她二人能听见的声调笑道:“不过是一件轻容纱裙,就能令你如此手足无措?也是,你打小也没用过什么好东西。可你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丫头啊,到底有谁会护着你,爱着你呢?” 明明生了副温柔小意的俏脸,可此刻一双杏眼中却盛了满满的恶意。她轻笑出声,抬手就想捉住庶姐耳边垂下的一缕发丝;不想苏折枝脚下一转躲过她的触碰,苏静娴抓了个空,面上笑意顿时减了三分。 “你躲什么?妹妹不过是看你发髻乱了想整理一下罢了,姐姐这番举动是在……?” 苏折枝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硬是挤出一抹笑来:“我头一回赴宫宴,昨儿兴奋半宿又起来跑了几圈才睡下,身上脏,我观妹妹今日装扮定花了不少心思,还是别碰为妙。”岂止是花心思,苏折枝估摸着她大概是把能拿得出手的华服钗环全带上了,仔细瞧就连中衣领口都用金银线交织刺了花样;如此盛装,莫不是也打算在这端午集宴上寻个俊俏小生? 也是,苏折枝心里一哂,她这个做姐姐的既已售出,自然是该开始着手安排正经嫡女的婚事了。 苏静娴的脸果然僵硬一瞬。她愤愤收回手,连退数步抬手掩住口鼻,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脏死了,你这幅样子一会怎么入得了——” 触及苏折枝佯装出的茫然神情,苏静娴想起娘亲的嘱托,把剩下半句话咽回肚里,视线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来回扫了两圈,唇角一勾:“也罢。”反正即便苏折枝要嫁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一事本就已足够难捱,她也不希望庶姐真的能得了恒复的喜欢。 若是刚嫁过去就触怒恒大人,被乱棍打死丢出府外才好呢。 苏静娴完全不知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对庶姐凄惨未来的畅享一字不落进了苏折枝的耳朵。 苏折枝轻轻吸了口气,待苏静娴丢下她花蝴蝶一般飞扑向闺中密友后才沉下面色,幽幽视线似要将她后背烧出个洞来。 她实在不懂为何这位千娇万宠长大的嫡女非要与她过不去。两人尚在幼时便三天一找茬,五日一告状,时不时还要谋划点构陷朝她身上泼脏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能听到苏静娴的心声,从小到大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可就算这样,在苏府众人明里暗里的踩一捧一下,苏折枝也没少在她手中吃苦头,以至于在面对苏静娴时,她甚至不敢停下读心哪怕片刻,就怕对方心里突然冒出什么鬼主意,而自己却毫无防备。 苏折枝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心里莫名感到些许不安:她今日……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偏偏有时不好的预感往往格外灵验。 苏折枝缀在众人身后被领上观景台,刚一站定就听见下方爆出一阵欢呼和哨音。 端午在北昭是大节日,民间热衷于赛龙船,宫里的贵人也会造些小型龙船凑在一处比试比试,以示与民同乐。 她们来得有些迟了,待登上高台,几艘龙船已在拼尽全力朝着重点冲去,鼓手立在船头击鼓,鼓声震天,伴着响亮的号子掠过宽阔河道一路直传到高台顶层的天子耳中;苏折枝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下方饮酒观赛的公子王孙身上,心里思忖着谁更有可能救她于水火。 可没想到她的计划竟破灭得如此轻易。 苏折枝尚未反应过来,耳朵里便已涌进一大片嘈杂心声。 ‘那边那个特别漂亮的就是郑钰所说的苏家庶女了吧?听说这位甚少出家门,瞧着果然眼生。’ ‘长得是真美啊!一袭天青明艳大方,世所罕见!只可惜……’ ‘哼!长得再美又如何?不过是红颜祸水罢了!’ ‘郑钰那位庶兄也是可怜,唉……女方退亲的事如今人尽皆知,两家的梁子只怕是解不开喽!’ ‘不过是见风使舵贪慕虚荣罢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郑璞兄弃了她也是一大幸事!’ 苏折枝怔怔倚栏立着,风卷起她肩头发丝,拂过眼角勾起丝丝痒意。 怎么,怎么会这样?搭在木栏上的指尖不受控地攥紧,指尖血色登时褪去。 他们……婚事……都知道了……? 从早上起便昏昏沉沉的脑袋一阵刺痛,苏折枝眼前划过无数杂乱不堪的思绪。 不行,要冷静,不能慌。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左手捂着额角退到高台偏隅,右手撑住扶栏缓缓弯下腰弓起身子。 苏折枝眼前发花,靠在扶栏边小口小口吸气,耳边嗡鸣声不绝,竟连自阶下传来的脚步声也没听见。 直到视线中骤然漫闯入一角暗红衣摆,苏折枝才愣了下,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挡了人家的路,后退两步扬起头。 一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就这样闯入她眼中。 刹那间,耳边嘈杂的嗡鸣声尽数散去,只余下一片寂静。 第3章 第 3 章 京城风水养人,纵使苏折枝甚少出门,美人却也见过不少,但竟无一个比得上面前这人。 他皮肤很白,几乎呈现出冷玉般的质感,一双桃花眼低垂,冰冷目光轻飘飘落下,令人无端感到几分妖冶;唇形薄却红润,想来笑起时应是相当好看,可此刻却被主人轻轻抿起,露出几分淡淡不悦。 苏折枝怔怔两秒,视线触及对方胸前九条金线蟒纹样时猛然清醒过来,恭敬垂首伏身行了一礼:“督主。” 过去她窝居家中,甚少外出,但绝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 暗红蟒袍上佩镶了一行七颗东珠的羊脂玉腰带,如今整个朝堂上够品阶穿这身服制的,唯有圣上身边头号红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魏烬魏督主一人而已。 坊间传闻这位一路青云直上、年未过三十便已权倾朝野,站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的督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更有文人墨客大肆评述,直言此人乃古今第一祸害,欺上瞒下媚主求荣,恨不能将本朝一切祸乱全推到他一人头上。 苏折枝虽并不全信,毕竟她那文官爹苏高义还不是对外自诩清正廉洁文人风骨,私下里却又是另一幅嘴脸;现如今为了升官,更是已经走上卖女儿的路了。 可对方年纪轻轻便已位高权重是不争的事实,苏折枝半点不怀疑这位督主的手段和能力,一想到自己方才好巧不巧竟挡了这位的路,稍稍缓解的头痛立刻又要发作。 “臣女昨夜受了寒身体不适,绝非诚心打扰督主,还望督主莫怪。”苏折枝头埋得很低,视线老老实实落在眼前一小片空地上,方才恍惚间盯着人家脸瞧的勇气散了个干净。 过了片刻,头顶才响起淡淡一声:“无碍。” 就没事了? 苏折枝讶异,身体却相当诚实地放松下来。她重又直起身子,立在原地目送对方越过她拾阶而上。 她盯着魏烬挺拔的背影,视线不由自主被对方耳侧一串珍珠流苏吸引去。莹润洁白的珠串缀在如缎墨发尾端,一摇一晃好看极了。 苏折枝心思抑制不住地活泛起来:那群公子哥既已从郑家听闻退亲一事,定不会愿意娶她这等背信弃义之人,倒还不如魏督主…… 阴晴不定又如何,自己刚好在这方面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优势。 心念一动,她立刻凝神想听听魏督主此刻在想些什么。 可一息过去了,两息过去了,她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甚至连对方的情绪也半分觉察不出。 苏折枝惊讶地睁大眼,上前半步不死心再试,可往日无往不利的法子竟偏偏对他失了效,就像石子落入深潭,一丝回音也无。 眉头不自觉拧起,苏折枝右手攥拳砸在实木扶栏尾端,白净的皮肤立刻红了一片。 她目光沉沉盯着那处擦伤,眼眸深处一点点燃起跳动的火苗。 蓦的,苏折枝勾起唇角,露出锋利异常的笑:“我不会认输的。” 她将袖子拉下遮住伤处,重新挺起脊背。 绝不! *** 当今圣上年迈,席上只略坐了坐,连菜都没上齐便在贵妃娘娘的陪同下起驾回宫。 苏折枝也想走,可惜被大夫人压着不敢妄动,只能用无比艳羡的眼神目送他们离开。 等到宴席后半场,她终于找到机会溜出大殿,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御花园一架秋千椅上坐下,懒洋洋半阖着眼看向天边一抹红霞。 青杏有些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姐你脸色好差,会不会是伤寒了?” “我没事……” 全神贯注探听了一晚上的消息,苏折枝心脏乱跳个不停,累得连话都不愿说,轻轻拍了拍青杏的手背稍作安抚。 “许是方才喝多了,有点难受。” 青杏对她的话深信不移,闻言忍不住替自家小姐鸣不平:“夫人也真是的,明知小姐吃不惯那席面上的东西,也不让奴婢偷偷给你送吃的,还要小姐替她向各位夫人敬酒!酒那种东西哪能这样喝……” 苏折枝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傻丫头,大夫人哪是想让她敬酒,是为了让她绕着席间走动,好方便那位恒大人思量自己究竟是否够格得他青眼啊。 青杏在袖袋中掏了掏,取出个油纸包来:“这玫瑰饼子原本预备着给您在路上用的,没想到大夫人竟亲自把小姐拘在车上;您先用点垫垫肚子,奴婢去要盏解酒汤来给您。” 苏折枝接过纸包刚想打开,却忽然想起方才宴席右上首席位处漫不经心投来的露骨目光,顿时胃里一阵翻涌,往日最喜欢的点心此刻瞧着也有些面目可憎了。 不愿让青杏担心,苏折枝连忙打发她去取醒酒汤,自己往秋千椅背上重重一倒,疲惫地闭上双眼。 凭心而论,那位英武殿大学士长相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称一声丰神俊朗犹胜少年;可恒复看她仿若看待宰猪羊一般的眼神实在是令她恶心,苏折起先还尽量多埋头吃饭少抬眼,没想到大夫人见圣上离席竟让她向往日交好的夫人们挨个敬酒,苏折枝被时不时落在她脸上、身上、手上的视线恶心得够呛。 宫里给夫人小姐们准备了清润的果酒,可也架不住这么猛喝,一圈下来苏折枝耳根子都红了,心里压抑了一整天的负面情绪也隐隐有爆发的趋势。 大夫人见她果真面色难看,也怕她醉酒酿出祸事,只能松口让她离席。 苏折枝手背遮在眼前,无声勾唇笑了笑。 她恐怕是真喝多了。 方才被恒复的眼神恶心得够呛之际,她竟敢堂而皇之地往魏督主那边瞧了。 “……生得真美啊。”苏折枝喃喃。每回她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就瞧两眼魏烬的容貌,当真是一眼提神醒脑两眼心花怒放。 如今她倒是有几分明白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反正摆在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若是能有这样的美人送她上路,多少也能有些慰藉。 苏折枝叹了口气,眼神一点点冷凝下来。 她原本是想找一位年轻气盛的公子哥,没成想郑钰先一步将自己与其庶兄郑璞退亲一事传了出去,心比天高的世家公子们立刻便在心里给她下了“贪慕富贵”“水性杨花”的定论。 苏折枝懒得同他们争辩女子在姻亲中究竟处在什么样的弱势地位,对他们微妙的恶意视若无睹,立刻将目标换到了王孙贵族身上。 可这些天之骄子的婚事多半不能自主,哪怕是能在家中说上话的,谁又敢在圣上年迈、太子之位空悬、宦官外戚当权的混乱时节,为了她一介小小庶女得罪大皇子党羽之首恒复大学士呢? 苏折枝神色凝重,心里不免焦躁。 按如今的情形看,她竟不得不乖乖嫁给恒复了。 不,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呜呜呜……’ ‘我可活不成了呀!呜呜呜……’ 正坐在秋千椅上独自思量的苏折枝被突然飘进她耳朵里的幽幽泣音吓了一跳,脚下一软好悬没跌下去。 这这这还没入夜呢,皇城里就闹鬼了?! 她想起过去听闻的那些幽怨传闻,后背一阵阵发寒。 ‘狗奴才!蠢奴才!督主要用的点心都能叫我给砸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呜呜呜……干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被我气死的呜呜呜……’ 苏折枝一愣。 原来不是闹鬼啊。 她循着心声摸过去,果然瞧见灌木后面蜷着个深色惊惶的小太监,身前是散落一地染上不少泥污的酥点。 待苏折枝看清那点心上面印着的龙纹徽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看上去像是云南上贡给圣上的!难怪这小太监如此慌乱,竟失手砸了个御厨一时片刻也无法复原的点心。 “你、您是哪位……” 那小太监倒是机灵,听见脚步声便立刻用手拢了拢满地狼藉,结结巴巴出声。 苏折枝在五尺外站定,颇可惜地看着碎了一地的酥点:“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打了多可惜啊。” 小太监见她衣着华贵,料想定是哪家的千金,只能爬起来哭丧着脸老老实实行礼回话:“回姑娘的话,奴才手脚粗笨,竟将圣上赐给魏督主的玫瑰云腿酥失手给打了……” 许是太过害怕,小太监竟没忍住向她哭道:“这可是云南总督今儿新送来的酥点,金贵异常,便是宫里皇后娘娘也只分得了一小盘……奴才便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在宫里讨生活可真难啊…… 苏折枝颇同情地瞅了瞅面如死灰的小太监,指尖无意间触到怀中尚且温热的油纸包,眼珠一转:“事已至此,一直在这儿躲着可不行,总得送点什么上去吧?” 小太监眼看急得要掉眼泪了:“贵妃娘娘对玫瑰过敏,御膳房怕误事今儿连一片花瓣也见不着,奴才便是找不着可替的才躲在此处。” “也罢,”他抹抹眼泪,“都是奴才的错,怨不得旁人;姑娘也快回吧,眼见的天就要黑了,您瞧着面生,想来不常入宫,可别在宫里走失了。” 见他从地上拾起盘子便扭身想走,苏折枝连忙叫住:“诶,等下!” 小太监回头,就见眼前漂亮得天仙儿般的小姐神神秘秘地从袖袋里摸出个东西,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 “这便是云南总督进贡的玫瑰云腿酥?” 金明池中央的八角凉亭里,李公公斜眼瞧着李福将一碟子玫瑰酥饼放下,冷不丁出声问道。 李福便是方才因摔了酥点蹲在地上呜咽的小太监,本就心虚的他被干爹问得脑袋发蒙,隐隐发颤的双手突然剧烈抖动起来,盘盏磕碰发出细碎的撞击声。 李公公:…… 李福:…… 李福面色唰一下惨白,“砰”一下双膝着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督主饶命!奴才失手打了上贡酥点,这、这盘子里是奴才从别处寻来的玫瑰酥……求督主饶奴才一次!” 凉亭正中单手支着下巴的男人闻言,眼皮一掀看过去。 明明是一贯的漠然眼神,却让李福身体一抖,竟是连讨饶也不敢了,只浑身冷汗津津地跪伏在地,嘴巴死命闭紧。 魏烬伸手拈起一枚玫瑰酥饼,声音里辨不出喜怒:“别处?” 李福尚在犹豫,不愿供出好心帮他的小姐,屁股上却已挨了李公公一脚,整个人朝前一滚跌在魏烬脚下。 “还不如实回话!”李公公咬牙切齿地提点蠢蛋干儿子。 李福一愣,瞬间回过神来,扑倒在魏烬脚边边磕头边将一切和盘托出。 “果然与督主所料不差,”李公公谄媚地笑,“是那苏家庶女出的主意。” 李福这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同那位小姐的短暂互动竟尽数落入了魏烬耳中,想起平日里李公公警告他们宫里处处是督主耳目的言辞,后背立刻被冷汗浸透。他方才竟还想着欺瞒主上! 这下真的完了……李福四肢一下软了,心里只余绝望。 魏烬却连余光都没分给他一点儿,视线落在那块油润的沾着暖意的玫瑰饼上,忽的无声笑了笑。 指尖用力,玫瑰酥饼立时在他手中碎成数块,鲜红果浆染污了白玉般的皮肤。 凉亭中陷入一片死寂。 玫瑰陷很甜滴[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然后小姐您就把奴婢从七宝斋买来的玫瑰饼给他了?!” 青杏瞪大了眼睛,手里握着的小盒子砸在地上,一粒粒棕褐色指甲盖大小的解酒药丸滚了一地。 “嘘!嘘!你小声点!” 苏折枝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扭头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半个人影才稍稍松了口气。 青杏支吾两声从她手下挣出来,急得眼圈都红了,拼命压低声音道:“小姐!那小太监砸的可是贡品!掉脑袋都是轻的,旁人躲都来不及您怎么还上赶着掺和呢!” “你别急,我心里有盘算的。”苏折枝安抚地揉揉小丫鬟的脑袋,“那位督主平日里定是见惯了好东西,一碟子酥点而已,说不定压根上不了他的桌。我瞧着那小太监是个好的,更何况他又不知我身份,就算东窗事发,等那边问责下来,我早躲回家里了,没事的。” 青杏总觉得不大对劲,可偏偏一时间挑不出错,只皱着眉嘀咕:“可奴婢听闻,那魏烬心狠手辣手段惊人,就连大理寺都审不出的犯人到了他掌管的锦衣卫手里,都像过了开水的猪崽一样,随便两下就把毛拔干净了!” 苏折枝被她的比喻逗乐了,笑了半晌才在青杏愈发幽怨的眼神中轻咳两声换回一副正经模样:“锦衣卫为圣上耳目监察百官,厉害点自然是好事。你家小姐我只不过送出去一包半贯钱的玫瑰饼罢了,还不至于惊动督主大人亲自来捉拿我吧?” 她点点青杏的眉心:“所以安心啦。” 此事说白了与她其实并无甚干系,除非从那包点心里验出毒来,否则便是再怎么追责也不该牵扯到她才是。 “可坊间都说他——”青杏还欲再辩,这回被苏折枝直接捏住了嘴:“知道那位大人的厉害你还敢这么堂而皇之说人坏话?小心你小姐我没事,倒先把你抓去!” 小姐又逗她! 青杏哼唧两声:今儿端午宫宴,九成九的宫人都跑到前面服侍去了,整个御花园都见不着第三个人影;就算那位再神通,还能隔着重重楼宇听见自己说话不成? 苏折枝自然也只是想逗逗她,见她没被吓到,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谁知刚要松开手,青杏的目光突然变得惊恐起来,她甚至忘了挣扎,瞪圆的双眼直勾勾看向她身后。 “怎、怎么了?” 苏折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一时间甚至不敢回头,用仅她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悄声问道。 “……小姐……”青杏狠狠咽了下口水,声音颤抖,像是怕极了,“辱、辱没朝廷命官是、是不是要流放啊……” 嗯? 最初的惊惧过去,苏折枝听了她的话心念一动,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转回身。 她身后两米处不知何时多了两道高大的身影,影子一般悄无声息立在原地,可腰间所佩绣春刀却鎏金错银好不夺目。 苏折枝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来的竟是两位缇骑? 她原以为魏烬顶多派两三个小太监来抓她呢。 没错,苏折枝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私自将玫瑰饼送给小太监的事定是瞒不过魏督主的。 身居高位、身体残缺、阴晴不定…… 魏烬身上几乎集齐了所有猜忌心重的先决条件,小太监失手跌了贡品事小,可他是如何恰好碰上宴会半途溜出来透气的自己,而她是如何恰好携带了玫瑰陷糕饼进宫,两人又是如何恰好一拍即合,冒着得罪恶名远扬的魏督主的风险将一碟子来路不明的糕饼送到了他的桌上…… 一桩桩一件件既是巧合,却也有苏折枝的推波助澜。 伸手帮小太监一把自然不全是因为瞧他可怜,更是因为苏折枝在他身上看到了最快速度走到魏烬面前的可能。 她本不该出此险招,可宴席上恒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却叫她不得不放弃稳妥手段,而是选择走这条稍有不慎便会身首异处的危途。 她等不起。 恒大人的心思昭然若揭,苏折枝手上目前却仍无半点筹码,她万万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命运去赌苏高义那万分之一的心软可能。 所以哪怕这条路再危险,她也必须闯上一闯! 只是……苏折枝隐晦地用余光扫了眼面色惨白簌簌发抖的青杏,在心里愧疚地叹了口气:怕是要连累这丫头了。 此计若是不成,青杏定然不可能再在苏府待下去了。 苏折枝转念想起自己一早在青杏房里藏好的卖身契和自己这么多年攒下来的积蓄,她反复算过了,那笔钱虽不多,却也够她回乡下置办宅子和田地,将来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也足够做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地主了。 “我若是回不来,你一定先回房搜下床底!一定!” 她攥住青杏因为紧张有些发凉的指尖,用最轻的声音叮嘱。 ‘……小姐您要去做什么?’ 苏折枝咬牙别过脸,不去看小丫头惶惑的眼神,强作镇定上前两步,略略福身行礼:“两位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说来也怪,这两位红袍官人已候多时,从始至终却并未有过半分催促举动,倒是让苏折枝有些心下惴惴:锦衣卫凶名在外,她身上显然并没有什么值得两位官人另眼相待之处,那便只能是——魏烬的吩咐了。 “督主请苏小姐走一趟,”其中一人终于开了金口,后撤半步抬起右臂,做了个“请”的动作。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折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繁杂思绪,轻轻点点头:“有劳。” “小——!”青杏忧心忡忡追了两步,却被两位缇骑一个冷眼呵退,只能刹住脚步,咬着嘴唇等在原地。 ‘小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苏折枝不敢回头看,拼命忍住眼角的湿意,低垂着脑袋老老实实被两位缇骑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押送犯人一般一路“护送”至司礼监。 “督主,人带到了。” 绣鞋踏上齐整的实木地板,苏折枝眼中映出四周盈盈晃动的烛火,这才后知后觉有些紧张。 目光几乎第一时间落在了正单手执书册,半靠在朱红漆案几后的魏烬身上;无他,魏督主的样貌实是太过优越,苏折枝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人被灯烛照得如同暖玉般白皙温润的侧脸上移开,双膝一弯直直跪下:“臣女有罪,请督主责罚。” 魏烬搭在书脊的细白指尖一顿,眼尾微扬瞧过来。 像是对她的话很是讶异,他轻叹一声:“苏小姐所谓何事?本督可不知您何错之有。” 苏折枝莫名后背一凉,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盯上了一般,尾音不自觉有些发颤;她深吸口气仰起头,双眼一眨不眨正正对上魏烬低垂的视线,脸颊恰到好处地飞上两团浅浅红晕:“臣女钦慕督主已久,如今终得相见,实在是……情难自禁。” 此话一出,司礼监正殿里一瞬间鸦雀无声。 李公公平日里总是半眯的眼睛唰一下瞪圆,一向从容不迫的面上满是惊愕:“这这这……” 一连串惊叹词脱口而出,余光瞟到自家督主的背影才堪堪回神,心有余悸地咽下了往后的话;好险,再差点自己就要陪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一块掉脑袋了! 可惜那激荡的内心活动早已尽数落入了苏折枝耳中。 ‘这苏家庶长女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如此不知所云的话竟也敢乱说?!更何况、督主本就是残缺之人,这话不是生生往督主心口上插刀子吗?!’ 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一声疾呼:‘当时怎么就没能劝住督主召见她呢?!’ 苏折枝从耳后到脖颈红成一片,白里透粉在橙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 这一举动可真真是赌上了她这一条小命。 苏折枝也被自己的大胆惊了一跳,可方才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突然回闪过魏烬同她擦肩而过时而后垂下的那串珍珠流苏,不知怎的,那串堪称“大逆不道”的词句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她略显慌乱地别开眼,不敢再去看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 半晌,上头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笑。 “情难自禁……”清泉击石一般清脆悦耳的嗓音中竟含了笑意,“本督竟不知,竟有人对本督如此——情、根、深、重啊。” 明明在笑,可苏折枝竟听得有些后背发凉。她心里一慌,读心范围铺展开来,嘈杂纷乱的思绪潮水一般涌入。 ‘真是奇了!督主竟没直接挖了她的舌头?!’ ‘她运气真好啊,督主今儿心情竟然这么好,连这样的冒犯都不生气?’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还好没有连累我们……’ ‘往后这督主府怕是要变天咯。’ 苏折枝轻轻蹙眉:魏烬心情好? 她犹疑地悄悄抬头看了端坐上首那人一眼:明明瞧着比她刚进门时危险多了……她刚才甚至以为自己的小命就要这么交代在这儿了。 可事实确如李公公等人所想,魏烬既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叫人把自己拖出去杖毙,只挥退殿内一众侍从,不紧不慢地起身,一步一步行至苏折枝面前。 等她的视线中再次出现那角暗红衣摆时,整个司礼监正殿已只剩他二人。 白皙修长,泛着凉意的指尖轻轻点在她下颌,只略一用力,苏折枝便不受控地顺着那力道扬起头,直直望进了那双桃花眼中。 嘿嘿嘿[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明明是决定生死的紧要关头,苏折枝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啊。 视线被魏烬右眼下眼睑正中一抹红色吸引,苏折枝愣了半秒才看清那竟是一颗针尖大小的红痣;小小一枚缀在冷白皮肤上,随着主人眨眼的动作轻微起伏,竟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 “苏折枝?” 魏烬不知她在想什么,拇指扣上眼前人小巧的下巴,不轻不重地捻了捻,在那上面留下一道红痕:“现在人都离开了,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他虽然笑着,可那笑容却令苏折枝不安地攥紧袖口,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狼狈地躲开对视。 她抿紧唇瓣,嘴角浮现出两枚极浅的梨涡:“督主神机妙算,臣女不敢在您面前卖弄。” 魏烬闻言,露出个似笑非笑的戏谑表情,显然对她虚伪的恭维并不受用。 苏折枝不敢再浪费时间挑战他的耐心,只好就着被对方捏住下巴的别捏姿势开口:“只是臣女带来的消息,万万不能叫第三个人贸然听了去,不得已出此下策。” 也不知魏烬究竟信与不信,不过瞧着细瘦却如铁钳般箍住她下巴的手总算松了开去。苏折枝心下略松,膝行着后退两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臣女愿将一切献与督主,求督主垂怜!” 魏烬又笑了,他似乎很喜欢笑,只是那笑里却总是含着冷意:“你的价值是——?” 苏折枝闭了闭眼,将有关于读心术的一切和盘托出。 最后的底牌亮出,余下能做的,便只有祈祷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魏烬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扬声唤李公公进来。 有戏! 心里悬着的巨石终于稍稍落下,苏折枝虽不知魏烬心中所想,却也能看出他对这能力多少有些兴趣,否则就不是唤李公公进来,而是命令门外的侍卫直接将自己乱棍打出去了。 果然,李公公刚一迈着小碎步匆匆赶来,魏烬便朝苏折枝扬了扬下巴:“说说看。” 李公公一头雾水地立在原地,圆盘子脸上写满了困惑。 苏折枝没有任何迟疑,清了清嗓子将李公公揭了个底朝天:“这位公公在想,‘这苏折枝也不晓得是何来头,对督主如此口出狂言竟毫发无伤?不过此刻匆匆召我前来,难不成督主真的看上她了?这倒是好事一桩,督主孤身一人这么多年,叫人瞧着不落忍,如果能——’” 李公公的表情从迷茫逐渐变成震惊,嘴大大张着:“这这这……” “他觉得这是巫术。”苏折枝被李公公后半段的脑补闹得有点脸红,连忙趁机转移话题。 魏烬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石化的李公公:“她说的可对?” 李公公愣愣点头,今儿晚上第一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苏折枝打量一番。 有影子有温度有实体的,不能是鬼吧……? “您放心,我是如假包换的活人。”苏折枝此前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半点有关读心的消息,如今头一回见到普通人对此的反应,突然觉得很有趣。 李公公讪笑两声:“您说笑了……” 他脚步下意识朝着魏烬那边挪了两步,视线飘飘悠悠就是不敢同她对视。 “竟然是真的。”魏烬颇有几分惊异地叹息一声。虽然不觉得苏折枝敢在他面前撒这种谎,可读心术还是太过骇人听闻……他眼神晦涩,忽而轻笑一声,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你的诚意我收下了,至于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指尖上移,苏折枝刚觉眼尾一凉,就见魏烬弯下腰靠上前,一时间两人近得几乎鼻尖相对,“想让我帮你摆脱恒复那个老东西?” 苏折枝骤然睁大眼。 从她将玫瑰饼送给小太监,到被红袍官人捉到他面前拢共也没半个时辰吧?魏烬竟已将她的事情查了个一清二楚?! 头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帝王鹰犬的恐怖之处,苏折枝连呼吸都滞住一瞬,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 “害怕了?”魏烬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眼尾一小片肌肤,眼神里多了几分无趣。 谁知想象中就要和其他人一般颤抖哭泣,苦苦哀求自己放过她的年轻姑娘很快重新仰起头,眼里闪着分外兴奋的光:“不怕!” 怕什么怕!魏烬实力越强不就意味着自己越容易借助他的力量脱离苏家吗! 苏折枝深吸了口气,壮起胆子隔着锦袍将手搭在魏烬小臂:“臣女自知天资平平,才貌亦不出众;可如今督主已拿住了我的命脉,臣女自当竭尽全力为督主效犬马之劳!” 她直觉魏烬似乎有些喜欢自己的眼睛,于是略一偏头,长睫自他手背蹭过,撩起丝丝痒意。魏烬指尖一蜷,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胆子倒是大。”也不知究竟是在指什么。 “我会认下你做义女,过两天就把你接进督主府。” 成了!见他答应得干脆,苏折枝眼睛一亮,始终憋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呼出去一半。 “还有什么要求?”魏烬一眼便知她还有话又说,竟也相当好脾气地问了。 苏折枝是个识趣的,当即不再犹豫:“臣女斗胆,求督主同我爹娘说,您看上的是臣女嫡妹,苏静娴。” 等踏出司礼监大门时,外面的天已然黑透了。 “苏小姐,督主特意吩咐了咱家为您指路,这边请。”李公公笑眯眯说道。 苏折枝连忙笑着推拒:“我不过是个走投无路求到督主门前的人儿罢了,岂敢如此劳烦公公。” “苏小姐说笑了,您未来可是这督主府半个主子,伺候您是咱家的本分。”见李公公已经点了几个提灯小太监在前面引路,苏折枝只好乖乖跟上。 不过她倒是的确有些事想问。 “公公,我瞧着督主脾气甚好,可为何皇城外头都传言……”她的话没说完,可李公公和等人精,觑她一眼笑一声,叹息着摇摇头:“苏小姐往后可是要与督主朝夕相伴的,咱家也不瞒您。我们督主人自然是顶顶好,可外界那些传言——”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也并没错。督主打小便有怪症,若不发作还好,一旦发作便是六亲不认,整个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这时候要是有人触了他的霉头,那被乱棍打死都是轻的!” 这不是在吓唬她,李公公刚见识过苏折枝的能力,就算对方承诺了平日里绝不会随便读他的心思,也不大相信,自然不会在这种人尽皆知的事儿上说谎;何况每每发作,光是督主府里便要死一批下人,想必市井中督主杀人不眨眼阴狠毒辣的传言也与隔段时日就从府中抬出几具尸体脱不了干系。 苏折枝听得心惊,暗自庆幸没撞上魏烬发疯的日子。 难怪李公公总在心里说她运气好,若是在魏烬发病的时候自己仍像今日这般冒冒失失撞上去,只怕此刻已被草草裹了扔到荒山上喂狼了吧! 苏折枝在司礼监耗了不少功夫,等她再回到大殿时,宴席已经散了,殿内只剩下寥寥数人。 她暗道一声不妙,刚迈过门槛,迎面就被苏静娴甩了一巴掌。 苏折枝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打,莹白皮肤上不消多时便浮现出个鲜红的巴掌印。 “还知道回来啊?!”苏静娴亦知那一巴掌闹得动静有些大,上前两步用身体遮住她,眼神阴森,“你不会是上哪鬼混去了吧?你要是真的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害了我家,我定不会放过你!等回了家看娘亲怎么收拾你!” 苏折枝不吭声,她早想到自己半途溜走又晚归定会惹得大夫人和苏静娴不快,此时若是争辩,只会招致更加严厉的责罚。 她默默缀在两人身后,熟练地垂下头,借着夜色掩饰脸侧的伤。 “苏折枝,你给我跪下!” 苏静娴警告她的话可不是玩笑,刚一进屋,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立刻将门窗紧闭,刘妈妈早早候在一边,将一把近三尺长的黄梨木戒尺放入大夫人手中。 “手伸出来。” 大夫人眼神冰冷,声音更是坚硬似铁,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 苏折枝不语,双手举至胸前,掌心朝上。 “唰!”“啪!” 戒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润弧度,狠狠敲在掌心;柔嫩皮肤立刻红了,掌心一片火辣辣,痛到发麻。 苏折枝疼得咬紧牙关,喉间却还是耐不住泄出一声痛呼。 大夫人从不会问她错在哪里,戒尺唰唰唰落下,直到掌心伤口青紫骇人高高肿起,她才停下惩戒,将手中的戒尺重重砸在苏折枝身上;尖锐的尺首撞到锁骨,疼得苏折枝忍不住浑身一颤。 “私自外出,支开婢女,你长本事了啊。” 大夫人背光立着,面色低沉似水。 “你不是喜欢去那间死人屋子里住吗?那就去吧。” “带上你那个忠心耿耿的丫头。” “吩咐下去,谁都不许给她上药。” 苏折枝赫然抬头。 第6章 第 6 章 大夫人掌家多年,不说多么仁爱慈善,却也是下人争相夸耀的好主子,这么些年从不像别家那般主子犯了错就要连带上上下下一众奴仆跟着受罚;尤其苏折枝和苏姣姣房里零星几个丫鬟婆子,虽然不得重用,只能伺候两个庶出的主子,却也从未被克扣过月钱穿戴。若是二人犯了错,大夫人亲自抄起戒尺将她们打一顿关几日禁闭也就了了,从未一并罚过下人。 苏折枝原想着青杏对自己的计划一概不知,大夫人定不会太过苛责她;谁想如今光自己受罚不够,身边的丫鬟竟也被她带累了? 她蹙眉盯着大夫人冷硬的侧脸线条,心里一阵难受。 嘴上说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她终究还是害了旁人。 苏静娴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喝茶,见她面色苍白,忍不住虚掩嘴角“咯咯”笑了几声:“我说姐姐呀,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动那些污糟心思?瞧瞧,” 她走过来,抬起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苏折枝仍端在半空的手,鞋尖缀着的珠串稀里哗啦一阵响。 “瞧瞧这伤,妹妹看着可真是不落忍呀。可惜母亲不允你医治,也不知会不会留疤呢?” 苏静娴眉心微蹙,任谁看都当真是一副关心姐姐的良善相貌:“若是真留了疤,恒大人可就不喜欢姐姐了呢。父亲定会大失所望吧?” 苏折枝抬起眼,冷冷地盯着她。 “看什么看!”苏静娴突然恼了,右手一挥又是一个巴掌落下,苏折枝面上深红叠着浅红,瞧着可怜极了。 “静娴。”大夫人见状微微皱眉,语中暗含警告。 苏静娴收回手,不甘地原地躲了躲脚:“娘!这门亲事眼看着已经成了一半儿了,就算现在告诉她也无妨嘛~”她贴近大夫人身侧,挽住她的手嘟嘟嘴撒娇道:“娴儿若是不趁现在替娘多教训教训她,回头她要是嫁进恒府,靠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得了宠,少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呢!到那时她眼里哪还会有我们啊!娘~娴儿也是为了苏家考虑嘛~” 大夫人叹了口气,伸手在她额头点了点,眼神里满是温和的无奈:“你啊,这些年真是叫我骄纵坏了。若是下人你想教训便教训,苛待庶姐要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多少有损。” 苏静娴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有娘亲和爹爹在,谁敢在背后对我说三道四的!” 她娇笑一声,面上满是小女儿娇憨的情态:“娘亲和爹爹对娴儿最好啦!” 苏折枝跪在原地冷眼看着母女二人笑闹,手心膝盖痛到发麻。 她垂下头,缓缓将双手放下,落在冷硬的青砖地上。 苏高义和大夫人对苏静娴最好吗…… 苏折枝嘴角一点点勾起,眼神阴冷:她此刻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 子时将近,苏折枝才终于得以拖着疲惫的身子,独自摸着黑回了生母曾经居住过的那间小院。 她远远地便瞧见院门口亮着盏小小的灯,想来是青杏不放心她,又碍于大夫人下的禁足令,只好站在门口候着。 果然,她甚至还未进门青杏便已迎了上来,眼中的担忧浓郁到几乎要溢出。 “小姐!大夫人今儿怎的下手这般重!您看看这手伤的,奴婢这就去喊大夫!”青杏疼惜地将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捧起,鼻尖红得像是只兔子。 “别傻了,大夫人手下的人应该警告过你了吧?不许任何人给我上药。我瞧你身上没伤,大夫人可为难你了?”苏折枝很想揉揉她的脑袋安慰她,奈何她已经疼得抬不起胳膊,只好作罢。 青杏嘴唇动了两下,讷讷道:“大夫人只是关奴婢禁闭又罚了两个月月钱,可小姐伤得这么重,眼看着见天儿地热了,如若不及时医治,只怕伤口会发炎啊……” 苏折枝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小丫头瞧:“不用担心,只要能撑过这几日,我就有救了。” “青杏愚笨,帮不上小姐什么忙……”小丫头沮丧地垂下脑袋。 “不,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回了自己的地盘,苏折枝终于松快下来吗,甚至心情相当不错地露出个坏笑。 青杏怀疑地问:“真的吗?奴婢怎么不知,小姐怕不是哄奴婢的吧……” “当然不是。托了我们家青杏的福,”苏折枝面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你家小姐给你找了个有钱有权长得还俏的男主子。” 小丫头登时喜上眉梢:“真的吗?” 可是她家小姐一直同她待在一处,后面又叫锦衣卫的人带走了,哪来的时间找什么“有钱有权长得还俏”的…… 等等!! 青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声音颤颤:“小、小姐你说的不会是……” 苏折枝点点头,用口型朝她说了两个字。 “这、这怎么行啊!!!”青杏吓得几乎要叫起来,她肃着一张小脸带着苏折枝进屋,仔仔细细将门窗都关得严实,便是一只飞虫也别想进来。 做完一切,小丫头紧绷的脸立刻垮了,伸手摸了摸自家小姐的额头:“您莫不是被打傻了?便是那恒复再不堪为良配,您也不能找,找个——” “找个太监?”苏折枝故作轻松地笑笑,“太监怎么了?起码人家有权有势,一句话便能救我于水火;而且他生得多好啊,便是光看看就叫人心情舒畅。” “可他们都说这位魏督主是个杀人如麻的恶棍!”青杏真的要哭了,圆脸皱成一团,“而且奴婢听说,那些宫里出来的太监都很有些怪癖,您这小身板都不够人家动一根手指头的!” 怪癖? 苏折枝闻言,思绪不可避免地歪了一瞬,脸颊飞上红霞。 可她再瞧瞧小丫头一本正经的神色和澄澈的目光,立刻便知道是自己想左了,一边庆幸夜色浓厚能遮住自己的异常,一边清了清嗓子:“你也说了那都是传言,传言十有九空,何况我今儿冲撞了那位几回了,便是连句重话都没有,可见那些都是骗人的谎话。” 至少魏烬不发病的时候脾气确实好得没话说。 苏折枝怕吓到小孩,刻意隐去了李公公告诉她的那段“内情”。 青杏仔细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儿,只好担忧地点点脑袋:“既然小姐愿意,奴婢自然要支持小姐的!奴婢这段时间拜托看门的张大哥多打听些消息,回头咱们去了督主府也好事先有个准备。” 苏折枝却没第一时间应声。 她沉默半晌,轻声道:“你不跟我去。” 说到底她还是靠着读心术才勉强入了魏烬的眼,自己前路尚且一片昏暗,她若是将青杏带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她没法对自己交代。 “小姐?!”青杏立刻急了,下意识伸手攥住了苏折枝的袖口,“奴婢打进苏府以来就与小姐同吃同住一道长大的,小姐若是弃了奴婢,奴婢往后真不知道怎么活了!” 谁知一向温和好说话的小姐在这事儿上竟出奇的固执。 苏折枝强忍着牵动掌心伤口的痛楚,一点点摆开青杏攥住她的指尖,一字一顿强调:“你不能去。” “为什么……是青杏哪里做错惹小姐不快了吗?小姐为什么要丢掉奴婢……”小丫头见小姐心意坚定,慌得六神无主,就那么可怜巴巴地用一双圆眼看着她,小小声询问。 苏折枝心中发痛,她深深吸了口气,一语不发。 就这样吧,小丫头心思单纯人,不适合跟着自己去那随时能要了人命的地方。 就按照她一开始谋划好的,拿了钱回乡下置办点屋舍田地;若是有心便赘个夫郎,若是不愿便一个人逍遥快活。 她为魏烬做事,想来多少能得点好处,到时候再托人带给青杏。 她要让她的小丫头一辈子衣食无忧,平安快乐。 青杏含着泪眼听自家小姐轻声将一切安排得明了,忽然冒出一句哽咽: “小姐……您同奴婢说实话,您是不是明知那督主府是个火坑,还偏要往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