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迎青梅入府?我带崽高嫁将门!》 第1章 夫君迎青梅入府 一个下着滂沱大雨的黄昏。 展府门口,姚青凌驻足看着快速而来的马车,面色十分平静。 丫鬟桃叶打着伞挡住风吹进来的雨,嘴里嘟囔:“姑爷真是的,怎么一到周芷宁的事儿就要插手管。她娘家人又不是都死绝了……展府又不是她娘家……” 马车渐近,姚青凌侧头呵斥丫鬟:“少说话。” 丫鬟噤声,姚青凌平静的脸换上几分着急担心的模样。 不等马车完全停下,她拿了丫鬟手里的雨伞奔上前,给马车里下来的男人撑伞。 在雨打伞面的噼啪声里,她大声问:“王少夫人如何了?” 男人脚落了地,沉着脸看她一眼:“帮我撑着伞。” 于是,姚青凌把着雨伞静静站在一边,再也不说话。 她能感觉到男人今日生了好大的气,只是压着怒火,怕吓到了什么人。 她看着男人掀开门帘,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穿着斗篷的女人下来。 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伞小,人多,盖不住那么多人。 男人看一眼姚青凌,把伞拿过来给女人和小孩撑伞,低沉地对她说:“你再拿一把伞。” 然后撑着女人孩子,朝门口走去。 他将伞面朝女人和小孩倾斜,不叫她们身上淋了雨。 而姚青凌淋了雨,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她看到在半道上,男人停了下,从女人怀里抱过孩子,然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给女人撑伞,进了门后面。 姚青凌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微低头,涌起了浓烈酸涩。 雨点落在她身上,睫毛挂了雨,她安安静静的,叫自己平静下来。 中午吃饭时,她突然呕吐不止,请了大夫诊断。 大夫恭喜她,她怀孕了。 本该高兴地等男人回来,高兴地给他一个惊喜。 却不想,男人先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丫鬟桃叶小跑过来给姚青凌打伞:“夫人,快进去吧,雨好大啊!” 姚青凌看着红了眼眶的丫鬟,抬手摸了摸丫鬟的发髻,勉强笑说:“是啊,雨好大……” 她抬脚,失神落魄地往门口走。 丫鬟愤愤不平:“姑爷真过分,小姐担心他,亲自给他打伞,他倒是一片心意全向着那女人去了。” “那周芷宁好不要脸,孩子都那么大了,怎么好意思一次次上门来打扰别人家……” 桃叶一路走,一路生闷气,恨不得把刚刚进门的女人和孩子都撵出去。 姚青凌平静走着,任由丫鬟骂了一路。 桃叶说的话,又何尝不是她想说的? 可这些话,她不能说。 绕过壁影,经过小小的院子,前面就是大厅。 姚青凌出声:“好了,别说了……你在外面等着。” 她收拾了一下情绪,留下桃叶在门口,自己进了大厅。 厅内,周芷宁脱下了斗篷,左脸有一个很大的巴掌印,使得她那张脸又红又肿,手指印子清晰的像刻了浮雕。 她瑟缩站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却是一点哭声都没有。 无声却有声,让人看着恨不起来,只有可怜同情。 男人正低头仔细看她的伤,眼中怒火更盛,听到身后脚步声,转头看过来,见到姚青凌,没收敛住怒火,问她:“李大夫呢?怎么不见人过来!” 姚青凌吓了一跳,看着他脸上的愤怒,捏了下掌心的湿濡,从喉咙里出来的嗓音平静:“李大夫今天出城外看诊,不过已经在来的路上,今天雨大,要再等等。” 她转头一看周芷宁,倒抽一口凉气。 这次看得更清楚了,她不止脸上有伤,衣服也是脏污不堪,染了一片片血迹。 “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姚青凌震惊,皱眉,心里有怨气,可对着这副惨样,还是看得心惊肉跳的。 展行卓沉着脸,看到姚青凌惊讶的表情,再看到周芷宁难堪的侧过脸,他眉心蹙了下,身形移动,挡住了姚青凌的视线,声音不悦:“我早就让鸣鹿回来知会过,为什么不把李大夫拦下?” 李大夫医术好,尤其他有祖传秘药,受伤的人用这药,伤好得快,且不留疤。 这两年,周芷宁一直看的是他的诊。 姚青凌刚有几分同情可怜,因着男人的这一声责怪,嗓音冷了下来:“我怎么知道李大夫今日出城外看诊。而且我已经让人去请了。” 她的指尖尚滴着雨水,只能搓手臂取暖。 他就只顾着护住周芷宁的体面,没看到她淋湿了衣服,浑身都在打颤? 展行卓感觉她说话奇怪。 “行卓哥哥,别为难青凌,她也不想的……”娇弱的嗓音从男人身后响起。 展行卓来不及细想,转身看向周芷宁,柔声说道:“那你先去换身衣服。骁儿我来照顾着。” 周芷宁点点头,柔柔弱弱地“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姚青凌,面色凄苦而难堪:“青凌,不好意思,又要来麻烦你了。” 姚青凌看着周芷宁。 即使挨了打,脸肿成那样,她依然是漂亮的。 掉眼泪时,像暴雨下的娇贵牡丹,花瓣摧残得让人不由自主要护着,舍不得伤一点儿。 姚青凌的余光瞥向展行卓。 她嫁给他时,并不知他们二人的关系,后来才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还曾有过婚约。 她喉咙翻滚了一下,淡淡地说:“麻烦不麻烦的再说吧,客房已经备好,先安顿下来把伤处理了。” …… 姚青凌也去换衣服。 展行卓有没有发现她衣服是湿的,她已不在意,只当他是瞎的。 可她不能把自己晾着,虐着,等他发现再来怜惜她。 如今她是双身子,更该要爱惜自己。 桃叶熬煮了红糖姜水来给青凌驱寒,红着眼眶把那对男女骂了一顿,又说道:“……若将军和夫人还在世,知道您被人这么漠视,肯定要打上门来了。” 姚青凌的父亲是武将,肃文帝时期战死沙场,被追封为忠勇侯。她父亲死时,母亲跟着殉情了。 那时候的姚青凌才八岁,扶着父母的棺椁,从边疆来到京城。 忠勇侯夫妻去世后,爵位由姚家的长房继承,她由祖母和两个婶娘带大。 叔伯婶娘哪有亲生父母那么关心爱护,隔了一层关系,如今的忠勇侯府只是她半个娘家。 委屈,不是想说就有人听的。 也许受了母亲殉情的影响,姚青凌有些冷情冷性,没有把感情看得比天大。 她跟展行卓成婚三年,第一年时,男人对她温柔呵护,青凌被他温暖着,想着若是恩爱平安的过一生,那便是父母在天有灵,保佑她了。 然而并没有如她所愿。 第二年,周芷宁母子便出现在她与展行卓的生活里…… 姚青凌慢慢喝了姜汤。 辛辣的姜味驱散她身体的寒意,身子发暖,绷紧的身体缓缓舒展开。 她放下碗,若有所思,忽然来一句:“桃叶,如果我和离了,你说我以后会如何?” 第2章 以弱凌强 桃叶吓了一跳:“小姐,你可别胡说!” 和离?那怎么行! 那周芷宁以弱凌强,就爱扮可怜博同情,偏偏姑爷就吃她那一套,当宝贝似的护着。 可这也不至于要闹到和离的地步。 桃叶拍了下自己的嘴:“是我乱说话,小姐您别多想。那女人在府里住一段时间就会走的。等她走了,姑爷的心还是在您身上的……再说小姐您怀孕了,姑爷知道了,以后心思只会在您和小少爷的身上,就不会想别人了。” 桃叶心慌,怕姚青凌真的和离,说得语无伦次。 姚青凌听着,没有被安慰到,心仍是凉的。 等周芷宁母子走了,他的心才会回到她的身上。 这不可笑吗? “行了,我随便说的。” “小姐,你吓死我了。”桃叶拍了拍胸口。 若是和离了,她们去哪儿呀! 姚青凌面无表情,手指搭在碗边上。 她想,若是她父亲还在,大概会用他蒲扇一般的大手掌轻柔地揉她的脑袋,说着气势汹汹的话:我的女儿,怎么可以打败仗。家中也是战场,女儿,你要不畏艰难,勇敢往前冲。但是什么苦都能吃,就是不要吃委屈,一切有爹在呢。 若是母亲还在,大概会抱着她说:乖女儿,受了委屈就回家,有你爹护着你呢。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啊…… 姚青凌嫁的是国公府的嫡次子,若是和离,不容易。 她认真思索了会儿,之后从嫁妆匣子里掏了一张银票出来,递给桃叶。 “我记得你有个远亲,老实忠厚。你用你远亲的名义,买一处宅子……” 姚青凌说了些她对宅子的要求。 桃叶听得疑惑:“为何要买宅子?” 而且还是偷偷的买,不让人知道。 姚青凌说:“京城房价又涨了,闲钱留着也是留着,不如花了。” 桃叶眼睛骨碌一转,红着眼睛笑了:“对,买房好!总比被姑爷拿去用在那个女人身上强!” 姚青凌摸摸她的发髻,压低了声音:“嘘,小心点,别让人看到。” 门口响起敲门声,鸣鹿在外面传话:“夫人,爷问您在做什么,他叫您去客房照顾周姑娘。” “知道了。”姚青凌应了一声,沉了口气。 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过去了。 展行卓抱着孩子等在客房门口,孩子还睡着,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他垂眼看着孩子恬静的小脸,他的脸上已没有了沉冷之气,一片温柔,手掌还有节奏地轻拍孩子的小腿安抚。 他照顾孩子,比别人家父亲照顾孩子还要有耐心,陪吃、陪玩、陪睡。 姚青凌第一次看到时,以为他很喜欢小孩。 那时候她就想,她也喜欢小孩,那将来他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的。 姚青凌站在垂花门口,静静地看了会儿男人,心里早已没有当初看到他抱孩子时的触动。 此时,她心里只有疑惑,惶恐。 疑惑他喜欢的是孩子,还是……别人的孩子? 惶恐他如果喜欢的是别人的孩子,那她孩子的位置,他心里还有吗? 展行卓不经意抬眼,一眼看到雨幕后的姚青凌。 两人隔着一片雨幕,互相看着。 他微微蹙了下眉毛:“怎么在那站着,雨那么大,当心淋湿了衣服。” 这会儿知道雨大湿衣了? 姚青凌小心避开雨水聚集的低洼处,缓缓走向客房。 她在展行卓跟前站定,将伞下了靠在门边,探头看了看孩子,说:“这孩子跟着她母亲来来回回地走,王家也不管?” 展行卓瞧她一眼,低沉说:“王轩有三个儿子,以后还有更多儿子,更不要说整个王家。” 他语气很是不屑,但抱着孩子的姿势却十分小心,好像抱着个珍宝。 姚青凌抿唇,埋在心底的话差点脱口而出,这时候房门开了。 周芷宁换了一身干爽衣服,脸色还是那么的惨白,眼里是化不开的愁苦,还挂着泪珠。 “我好了,把孩子给我吧。” 她把孩子抱过去,接手时,一滴眼泪掉下来,刚好落在孩子的小脸上。 孩子睡得安静,似乎感觉到母亲的悲伤,睁开眼哼哼了两声,像是也要跟着一起哭。 展行卓看一眼姚青凌,觉得周芷宁听到了他和姚青凌的说话,皱了下眉毛。 姚青凌看到他皱眉,心里堵了起来。 她没别的意思,就只是好奇王家对这孩子的态度,难道他觉得她在嫌弃这孩子?欺负她们母子? 周芷宁抱着孩子站在桌子旁边哄他入睡,展行卓在她身后:“可是伤口疼了?” 周芷宁不说话,只是眼圈越来越红,也不让人看。 姚青凌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道:“我来哄他睡觉。你身上有伤,这么扯着肯定疼。” 她毕竟也是女人,纵然心里不舒服,可看到周芷宁这样的痛苦,很难无动于衷。 她把孩子接过去,绕过屏风,将孩子放在床上。 孩子一会儿就睡了。 姚青凌再从屏风后绕出来,看到展行卓正小心翼翼地掀开周芷宁的一截衣袖。 “……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伤。他还打你哪儿了?” 只见白皙如玉的手臂,青紫交错,有些破了皮,渗出血丝,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打的。 “啊!”周芷宁疼得手抖了下,一颗眼泪落在展行卓的手背上,颤着音说,“疼……” 姚青凌清晰地感觉到,展行卓那一刻释放出来的杀意。 她看了看周芷宁,对着展行卓劝说道:“男女有别,还是我来帮她看一下伤口吧。” 展行卓看她一眼,默了默,点头。 “那你轻些。” 声音很轻,跟他方才释放的怒意完全不同,好像就是在示范给姚青凌看,应该这样轻轻的。 姚青凌心里一片酸涩,可面上她只能带着微笑点头,让他放心。 展行卓出去了。 客房内燃着香,点燃了炭炉,屋子里又香又暖。 “是安神香。”周芷宁轻轻嗅了下就辨认出来,歉疚地对姚青凌笑,“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姚青凌没接话,将周芷宁的衣袖放下来。 桃叶准备了热水。 周芷宁脱下衣服,姚青凌纵然见过好几次,但再看到她身上大片大片的青紫,还是骇然。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吵起来?” 周芷宁噙着泪眼,十分委屈地说:“他要再娶一个女人,做平妻。” 说着泪水就滚下来了。 “他有那么多女人,我都忍了,可是平妻……他将我放在哪里?” 姚青凌给她清洗伤口,已经心如止水。 王轩打她,无非就是为了女人的事。 如果她对王轩早已死心,他身边多几个女人,又有什么可吵的?府里找一处僻静院子,各过各的不就行了? 周芷宁吵来吵去,无非就是请展行卓去王家,以兄长的名义为她出头,再将她接来府里住下。 这个想法,不是刚从她脑中冒出来的。 上一次周芷宁就说过,她早就不对王轩抱有希望,她也从来不爱王轩。 周芷宁掉着眼泪,突然握住了青凌的手,真诚说道:“……青凌,还是行卓哥哥好。他清正尊礼,只对你好,嫁给他……你幸福得让人羡慕嫉妒。” 第3章 倒是替她大方上了 周芷宁的声音里满含遗憾和悲痛,泪水滚滚而下,落在青凌的手背上。 姚青凌心头猛地一跳,觉得,她手背像是被酸侵蚀了,刺痛她的皮肤。 清正尊礼,只对她好? 好像她抢了她的幸福,让她羡慕嫉妒,所以就这样理直气壮地来打扰了? 可她姚青凌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抢她的男人,当年是德阳公主托人去忠勇侯府说亲的。 姚青凌抽出了手,拿了帕子擦手背上的泪水,表情疏冷。 周芷宁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手足无措,慌张摇头:“青凌,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我嘴笨……我是说你很幸福……我、我跟行卓哥哥只是兄妹关系了……” “既是兄妹关系,你便应该叫我嫂嫂。”姚青凌的声音平淡,她错开目光,打开药瓶,给周芷宁上药。 她再掉几滴眼泪,让展行卓看到,又该以为她嫌弃人家了。 药是上次用后剩下的。 周芷宁总挨打,这些跌打药已经是府里的常备药品。 周芷宁一阵窘迫,却没有改变称呼的意思。 她尴尬地咬了咬唇:“你比我小,我总把你看成妹妹……” 姚青凌懒得跟她计较称呼的问题,淡淡说道:“你既然忍不了王轩娶别的女人,就没有想过跟他和离吗?” 她垂着眼角,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将膏药擦在她肩背上。 哪怕是被王轩休了,也比留在那府里被他打得没命要好。 周芷宁吃痛,身子瑟缩了下,带着哭腔带着愤怒反问:“和离?他能放过我?” 姚青凌想,为什么不能? 王轩早就对这个玩具失去兴趣,如果周芷宁不时常去他眼前吵一吵,王轩说不定早就把她忘了。 这次他要娶平妻,就是又遇到让他心动的女人了。 而且这女人,比起他府里其他妾都要有本事,要不然也不会得到王轩的承诺。 姚青凌心平气和地跟周芷宁分析利弊,她再留在王家,那新来的女人不会让她好过的。展家毕竟是外人,再能护着她,能护到什么程度? “……外面的风言风语很多,展行卓以哥哥的名义照看你,可你们毕竟有过婚约。王家要脸面,展家也要脸面,国公爷……” 姚青凌说了一半,门外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呵斥声:“青凌,我让你过来,是让你照顾她的,你胡说什么!” 展行卓是带着李大夫一起过来的,正好听到姚青凌那段劝分的话。 他也听到周芷宁颤抖的哭腔:“我要是离开了王家,骁儿怎么办?” 他越听,心揪得越紧,越觉得姚青凌不近人情,心如铁石。 “姚青凌,芷宁已经够难了,你还要在她伤口上撒盐?!”男人这次连名带姓,声音冷厉。 姚青凌心里呵笑,周芷宁和离,难道不是脱离苦海,他就不用一趟趟往王家跑了吗? 她没再说话。 外面,展行卓又说:“李大夫到了,芷宁你穿上衣服,让大夫看一看,也好让我放心。” 这一次语气柔和得跟暖风一样,好像凌厉一分都怕刮伤了里面那个遍体鳞伤的女人。 姚青凌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待周芷宁穿戴好,她去开了门。 没看展行卓一眼,径直往外走。 她不管了。 李大夫给周芷宁诊脉看伤口。 还是老样子,就开了老药方,又交代道:“少夫人心中有郁结,要多想开心的事。” 展行卓点点头,让鸣鹿去送李大夫,顺带把药抓回来。 屋里只剩下两人,还有一个睡着了的孩子,安静的只听到屋外的风雨声。 周芷宁抿着唇,捏着帕子擦泪眼。 那眼泪好像总也流不完,展行卓的眉毛也好像总也舒展不开了。 他倒了杯茶递给她,劝说道:“大夫不是说了,要多想开心的事情。这一次王轩不来低头认错,你就不回去。” 周芷宁轻轻点了点头,又摇头,犹豫而纠结的目光,欲言又止。 展行卓看她眼神,只当她害怕如果不回去,可能会换来王轩更猛烈的暴打。 呵,王轩算什么,他姨娘再得宠,他也只是一个庶子而已。 展行卓是国公府嫡次子,有藐视别人的资格。 他看一眼窗外,看着不停下着的雨,说道:“等雨停了,我让青凌陪你去郊外踏青?” 周芷宁抽了抽鼻子,凄凄哀哀地看着展行卓,眉心蹙了起来:“行卓哥哥,我觉得青凌应该是烦我了。” 说着,她轻咬嘴唇垂下眼帘,一脸被人嫌弃了的难过。 展行卓立即想起刚才在门外,姚青凌说的那些话。 原来她不敢说的是这话。 他温柔笑着安抚:“青凌她不是小气的人,我会劝她的。” “嗯……”周芷宁似被安抚了,笑了笑。 桃叶前来通知吃晚饭,在门口听着两人说话声,心里那个气愤,心道:倒是替小姐大方上了。 她提起嗓音,规规矩矩地传话:“二爷,夫人让我来问问,王少夫人可好些了?厨房那边已经备好了晚饭,再等就要凉了。” 桃叶作为陪嫁丫鬟,看了三年小夫妻相处的样子,她心里是不认可这个姑爷的,背地里就还是称呼青凌是小姐。 人前的一声“夫人”,是提醒那两位,这府里有正牌的展少夫人。 周芷宁不好意思地看一眼面前的男人:“行卓哥哥,我又耽误你们时间了。” “无碍。” 晚饭是坐在一张餐桌上吃的。 展行卓看着桌上的河虾,脸色平静到让人看出他的不悦:“虾是发物,芷宁受了伤,怎么还上这道菜?” 桃叶气不过,往前一步正要说话,姚青凌一个眼神扫过去制止了她。 桃叶瘪了瘪嘴,夹了只虾给姚青凌剥虾壳。 姚青凌看着桃叶灵活翻动的手指,淡淡道:“王少夫人不能吃虾,我也不能吃了吗?” 展行卓一愣,皱了皱眉毛,抿唇。 气氛一下子变了。 桌上的菜本就凉了,这时候一点热乎气都没有,那炖出油的鸡汤上面,渐渐凝起一层油膜。 谁也不说话。 周芷宁看了看两人,身为女人,她最清楚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眼睛微微一动,眼眶红了几分,她怯懦地对着姚青凌说:“青凌,你是在生我的气吧。对不起,我总是这样麻烦行卓哥哥,麻烦你。” 她咬了咬嘴唇,下了重要决定:“我还是找家客栈去住吧。” 红着眼圈就起身了。 展行卓一把按住了周芷宁:“这么晚了,上哪里去。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我还能不管你?” 这边按住了她,又转头看向姚青凌:“虾的事情是我不对,我说错了话。但芷宁和骁儿离开这里,如果出了事情,你能安心?” 明明她什么都做到了,是他们分不清界限,却好像她为了一点小事情乱发脾气甩脸子,不同情弱者。 姚青凌心口堵得难受,不上不下的。 第4章 我给你撑腰 她静静的看着桌子中间的那一道鸡汤。 炖了一下午的鸡汤,在半个时辰前吃口感是最好的,可为了等周芷宁,就等凉了。 再想一想,既然还没和离,她跟展行卓就还是一体的,有什么话,应该他们夫妻二人关起门来说。 忍了忍,她拿起碗,拨开鸡汤上面的一层油膜,下面的汤又升起淡淡的热烟。 她盛了一碗鸡汤放在周芷宁的面前,平淡道:“这是我让厨房特意为你炖的,你要多补一补,身体才能好得快。” 展行卓没想到那鸡汤是姚青凌为周芷宁准备的,显得他刚才那话特别刻薄,心里生出些愧疚:“对不住,是我小心眼了。” 姚青凌没看他一眼,只低头吃自己的。 展行卓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虾,一看就是要补偿她。 周芷宁端着汤碗,看了看二人动作,抿了下唇,小声说道:“多谢青凌照顾……行卓哥哥,你说得没错,青凌大方贤惠,你要好好待她。” 展行卓心间似勾动一些地方,微微蹙了下眉,但他没说什么。 桃叶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她差点没忍住翻白眼。 姑爷对小姐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用得着她这么明白说出来,好像姑爷要听她的一样。 什么大方贤惠,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可委屈死小姐了。 姚青凌看一眼周芷宁,只平静说道:“骁儿睡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醒了。我叫人熬了鸡丝粥在炉子上温着。不过骁儿不习惯府里的人伺候,还得少夫人去照顾着。” 这是催她快些吃,少说有的没的。 晚饭就这么过去了。 姚青凌胃口不好,吃得不多。 她在房里,拿了笔墨细想自己嫁到国公府时带来的嫁妆。 她记得当时有一张单子,写明了双方的嫁妆和聘礼。 但那张单子搬家的时候没带出来,留在国公府了。 好在时间不长,仔细想一想,还是能区分她和展行卓的东西的。 桃叶拿来了一串糖葫芦,青凌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桃叶只看到她藏什么,疑惑地问:“小姐,你干什么呢?” 青凌状若无事,懒洋洋地坐下:“没什么。” 桃叶心疼小姐又受了气,把糖葫芦递过去:“小姐,你吃这个,能不能舒服点儿?” 姚青凌闻着酸甜味,不是很想吃,捏着长杆把玩:“哪儿来的?” 桃叶说是庄子上的人来送东西,带了个小孩儿。 “……那孩子长得可爱,虎头虎脑的,非要跟我一起吃,说是他爷爷做的。” 青凌笑话她:“你怎么连小孩的东西也拿。” 桃叶看她一眼,踟蹰说道:“小姐,您怀孕的事儿,早些跟姑爷说,也好叫他重视你呀。” 姚青凌捏着糖葫芦,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又是糖葫芦又是小孩,原来是哄她去争宠夺爱。 青凌笑得无奈,看来她说和离的事,把小丫头吓到了。 展行卓来了。 空气陡然安静,姚青凌收起笑,把糖葫芦还给桃叶,桃叶惴惴不安的出去了。 展行卓清楚的看到姚青凌的笑容消失,好像对着他,她的笑就很少。 至少对着他时,笑容很淡。 他记得刚成婚那段时间,她很爱笑的。 展行卓觑她:“你还在生气?” 姚青凌平静的坐着,仰头看他,平静开口:“周芷宁母子都歇下了?” 展行卓见她还算平静,大概是他多想了,他的记忆里,姚青凌是个温良和善的人。 “嗯。”他点头,转过身脱下外袍。 鸣鹿敲门,送热水进来。 姚青凌坐着动也不动,没伺候他洗漱的意思。 鸣鹿看她一眼。 夫人和爷的感情很好,夫人贤惠,伺候爷一向亲历亲为,今儿怎么不动了? 见姚青凌还是没动静,鸣鹿终于觉察出气氛不对,乖觉的替她伺候起来。 展行卓洗漱过后,又除了鞋袜泡脚,他看一眼姚青凌,吃不准她这是在闹脾气,还是不闹脾气。 姚青凌坐在桌边,拿了本书看,但目光并不在书页上,余光瞥着茶壶下压着的纸。 是她没来得及让桃叶拿去抓的补身药方。 当归、黄芪、白术、川芎…… 从展行卓的角度,他只能看到姚青凌在看书,桌上放了一张纸,大概她之前写了什么。 他没太在意,想着要跟她说点什么,主动开口:“看的什么书,我看看。” 姚青凌没应他,却叫鸣鹿出去了。 她放下书,一眼看到展行卓的脸。 但她此刻不想看他那张脸,目光下移,落在他那双脚上面。 他的皮肤偏白,脚面窄,脚背薄,青筋鼓起,上面一层水荡漾着清波,那青筋跟游蛇似的。 记得成亲第一晚,她见他脚上的青筋,好奇地又戳又按,笑说人的脚怎么能是这样子的。 他回问她,那男人的脚该是什么样儿的? 姚青凌摇头,说人人都穿着鞋,她怎么知道。 就是这几句话,将老成持重的男人拉回几分年轻气息,青凌也少了对着陌生丈夫的畏惧,拉近了距离。 在那之后,他们夫妻的相处自在安然,感情也越来越好。 青凌在侯府时,两个婶母更多的偏向自己的子女。她的份例短了,东西被堂兄弟姐妹拿了,吵嘴了,没有人为她说话。 她回门那日,身上佩戴了婆母送的玉佩。堂姐看见喜欢,问也不问就从她身上摘了去。 展行卓得知后,把玉佩拿了回来。 他说:“青凌,我是你丈夫,我们是一家人。有我护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只管跟她们凶,我给你撑腰。” 他将他的俸禄也全部交给她,让她管着。 她也对他好,他在衙门辛苦,她愿意伺候他,撑起他们的小家。 那时候的好,让姚青凌以为,最好的夫妻,就该是像他们二人这样,和和睦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恩爱像鸳鸯。 直到她第一次看到淌了半身血的周芷宁…… 姚青凌静静看着男人的那双脚,想起新婚那一年的快乐,又想起了周芷宁母子出现后的两年。 她觉得她的婚姻,像是冬天泡在浴桶中的人。 本来不想进入那浴桶,怕冷。 进去了,被温热的水浸泡着,又觉得那浴汤好。 可是浴汤凉了,她想出来了,又有人往里面浇了一勺热水,让她觉得浴桶比外面温暖。 可是这反反复复的,不知不觉的,就叫人脱了一层皮,乏了力,起不来了。 姚青凌不想这样下去了。 她不想到最后,是冻死在这冰冷中。 姚青凌沉默良久。 展行卓见她只是发呆,提了嗓音问:“在想什么?” 姚青凌缓慢开口:“今天庄子的管事送来了些春菜,听说还跟着来了一个小男孩,跟骁儿差不多大,很活泼。” 展行卓呼吸微顿,眉心蹙了起来:“你要让芷宁住到庄子里去?” 姚青凌看着他眉心皱起的几道褶皱。 看吧,只要一牵扯到周芷宁,他就这个样子。 “那里安静,适合养伤,王家找不到那里去。他们夫妻不和,骁儿常年在那种环境里,养得胆小拘谨。我今天看那孩子,像是被吓到了,见了人畏畏缩缩的。他有年龄相仿的孩子一起玩,兴许可以把他的性子掰过来。” “再说……”青凌停顿下来,看一眼展行卓,“外人也不会看到王少夫人在我们家进进出出,少了很多闲言闲语。” 展行卓的脸色沉下来:“什么闲言闲语。芷宁是我的义妹,她被人欺负,也没见她们去管管。” 青凌抿着唇角,心里不屑地呵呵一声。 她说了那么多,他却只在意“闲言闲语”这几个字么? 那“义妹”二字,把她压制了的平静心湖,翻捣起浪花。 第5章 有过婚约的义妹,呵呵 与周芷宁有过婚约这件事,是展行卓主动跟她说的。 那是他们成婚一年后的事情了。 那时,他们还住在国公府的华翠院里,青凌正跟着婆母准备中秋家宴,丫鬟匆匆跑进来内院,报告说周姑娘来了。 姚青凌进府一年,没见过什么周姑娘,却看到婆母脸色大变,匆忙就出去了。 青凌跟着到国公府门口,就见展行卓抱了个女人下马车。她的裙摆满是鲜血,进府时,鲜血还在往下滴。 骇人得很。 之后,她便知道了丫鬟嘴里说的周姑娘,就是周芷宁——左都御史庶子的妻子。 同时,她还是展行卓老师的女儿,他们曾定过亲。 景琰五年,黄河突然决堤,淹没大片城镇,造成死伤无数,朝廷严查,查出了大贪腐,周家也牵扯了进去。 国公府是清流,对贪赃枉法之事非常气愤,也不想受到周家的牵连,便去退了婚。 周芷宁接受了。 为了保住周家,周芷宁以身饲虎,嫁给了督察院左都御史的庶子王轩。 而在左都御史的一番操作下,周家除了还未成年的幼子,和嫁出去的周芷宁,其余人都判了流放。 那幼子后来也在周芷宁的安排下,送去了远亲那里避祸。 也就是说,周芷宁没有娘家了,她的身后无人为她撑腰。 展行卓说,周家如何他不管,但周芷宁清清白白,不该为了家族牺牲,嫁给那样的男人。 他为当年退婚的事心怀愧疚,不忍看到周芷宁过得那样艰辛,就认她做了义妹,以义兄的名义照应着。 但这件事惹恼了展国公,要认义妹,就等于国公爷认了义女,展国公不肯认,父子俩闹僵,展行卓便从国公府搬了出来,另外购置了一处住所,也就是他们现在住的这房子。 那速度,可谓是雷厉风行。 姚青凌当时是懵的,还未搞明白情况,但只能跟着展行卓一起搬到了新府邸。 展行卓说,周芷宁是被她的丈夫王轩打流产的,他请她好好照顾她。 姚青凌气得哆嗦,却也按捺住了被欺骗的怒火。 她跟他已经成婚一年,她也相信这一年里处出来的感情。 所以她因为他的坦白而选择了谅解,甚至天真地觉得,这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再说,看到周芷宁被欺负得只剩下半条命,她也无法做到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她同情周芷宁的遭遇,也敬重她在家族危难之时牺牲自己的仁孝。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下来了。 这两年里,周芷宁每次养伤过后,就会回到王家。 消停了些日子,再因为什么事,被王轩殴打,再受伤,再来府里住着。 反反复复,像治不好的疾病,一点点侵入了姚青凌的婚姻。 如果没有亲眼看到,姚青凌觉得展行卓对她很好很好。他温柔体贴,尊重她,爱护她,给了她温暖的家。 可周芷宁出现了,有了比较,她才知道,原来那些好只是作为丈夫应该做到的。 他还有更好更细心的时候。 而他给她的,却不再是新婚那一年的温柔体贴,也没有了尊重爱护。 他总是叫她不要计较,叫她不要小心眼。 他总说周芷宁忍辱负重,过得十分不易。 她应该抱以同情,给她支持。 他的俸禄,用在了给周芷宁看大夫吃药养伤上面;他还买通了王府的下人,让人做眼线,只为周芷宁受到欺负,他可以第一时间过去救她。 这两年,姚青凌刻意的压着委屈和酸涩,让自己不必那么在意。 但,义妹? 真的只是义妹,没有其他的感情成分吗? 姚青凌的指甲紧紧掐着掌心,黑沉沉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展行卓。 展行卓觉得她眼神古怪,拧了拧眉毛:“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掌心传来刺痛,姚青凌猛然回神,忍住了想要问出口的话。 她轻轻摸了摸肚子,劝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还不到时候…… 姚青凌安抚着自己,轻吸了口气,说道:“别人跟她没关系,只是看热闹的,为什么要趟浑水?你是国公府的二少爷,别人可不是,谁想无缘无故的得罪了王家的人,惹一身骚。” 其实姚青凌也不想惹一身骚,跟展行卓浪费这番口舌。 她想把周芷宁母子送到庄子上去,是因为要给婆母那边有个交代。 展行卓为了周芷宁跟国公府闹僵,姚青凌就成了国公府和这边的桥梁,却两头受着气。 他以为她的日子好过? 展行卓觉得姚青凌今天格外的尖锐,跟他针锋相对。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拿起干净的布巾擦干脚,说:“最近城外有山匪出没,让芷宁去那里,我不放心。” 他让鸣鹿进来把水倒了,等门关上了,他再道:“过几天,我会跟王铮谈谈。” 王铮是王家嫡子,跟展行卓一样在朝为官,说话有分量;王轩没有官身,他兄长的话,他得听着。 姚青凌心想,原来他是有打算的。 这次倒是没打算让周芷宁住到伤养好,再她自己回王家去。 她重新拿起书看起来,没再有什么想法。 应该说,自从她动了和离的心思,就准备把自己从他们之中摘出去。 只要国公府那边不来问话,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展行卓洗完脚,躺在床上。 他朝姚青凌看过去,她早已洗漱好,只穿了件对襟便服,端坐在圆凳上,看书看得认真。 烛光映得她肌肤红润,柔润的眸子平静安宁,披散的头发泛出淡淡青色光彩。 男人眸光动了动,声音微哑:“这么晚还不睡,不累么?” 外面传来敲梆子的声音。 姚青凌看的是关于地理经略的书籍。 她有一家陪嫁铺子,卖的是南北杂物。 但她常年在府里,管着的是府里的内务,若要离开,她得有生存之道,且还要过得好。 所以她想把铺子里卖的东西,再丰富些,最好那些稀奇玩意儿,可以助她维持跟达官贵人们的关系。 放下书,她拿了烛灯移到床边的矮几上,脱下便服。 展行卓睡外侧,她睡里面,她从床脚绕过去,没叫他起来,也没碰着他。 躺下就睡,一句话都没有。 男人侧身看她,近距离看,她的皮肤更细腻有光泽,一点瑕疵也无,头发也养得好,油光水滑。 这是只有精细养,才能养出来的。 是靠他养出来的。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嘴唇贴着她的脸,姚青凌不愿意跟他亲热,把头侧过去,避开了。 第6章 郎君大人 男人微微一顿,手掌贴着她的腰轻轻揉捏,感受她细腻滑嫩的手感,声音更哑了。 “怎么了,今儿怎么不愿意?” 房事可以促进夫妻感情,他们的婚姻因为周芷宁出现了裂痕。 男人选择用最原始最简单的方法哄妻子。 他亲吻青凌的脖颈,耳后,试图调动她的情绪。 她不配合他,抬手挡住了他的唇,同时身体往后退了退。 “你不是说累了么,早些休息,明儿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她说完话,侧身背对他,闭眼睡觉了。 展行卓默了默。 鸣鹿刚刚提醒他,夫人可能因为周芷宁生气了。 他伸出手臂,抱住姚青凌,将她揽在怀里。 “青凌,你不要生芷宁的气,觉得她扶不起来,甘愿在那烂泥里。她留在王家,不全是为了骁儿。那桩贪腐案牵涉巨大,至今还有人提起。如果不是为了她流放的父母兄弟,她愿意一身伤吗?” 姚青凌睁开眼。 他说话时胸腔震动,但这翻震动,激不起她的共鸣。 她早已厌倦了这样的话。 “青凌……”展行卓抚摸她一头柔顺的长发,“你嫁给我之后,肌肤红润,面颊饱满,头发也养得这样乌黑顺滑,可你再看芷宁。她身上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今日我扶着她的时候,感觉像摸了一把骨头,你再看她头发都是枯黄的,连一根好看的发簪也没有。你再看看骁儿,三岁了,那样瘦小……” 展行卓说了很多,希望青凌看在他把她养得好好的份上,允许他分出一点来给周芷宁,不要生气,不要吃醋。 可他快把青凌气笑了。 在国公府的那段时间确实是美好的日子。 夫妻和美,无忧无虑。 除了展行卓,国公爷和德阳大长公主也对她很好。 爱能养人。 让青凌觉得,嫁人是嫁对了,她终于有了完整的家。 可搬到这葫芦巷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青凌是自己把自己养好了,而不是他养得她这么好。 她不说话,指甲抠着被子,努力想些别的东西。 比如,她几个月的时候显怀。 现在才初春,衣服穿得多,但天热以后穿着薄衣,肚子就难遮了…… 可她的注意力被他转移了。 心房微微颤着,鼻子酸堵得呼吸不畅。 她压了压情绪,带着鼻音的声调反而听起来困倦极了:“知道了,郎君大人,我会对王少夫人母子好的。睡了吧。” 展行卓在清吏司做郎中,他没有发现,姚青凌给他的称呼,从郎君,变成了疏离的郎君大人。 …… 周芷宁养伤,日日都在府内,连院门都不出。她不是第一天住府里,有展行卓的吩咐,下人们又会看眼色行事,比伺候夫人还上心。 姚青凌一点儿都不用担心她,每天都出门。 她去查看了一遍名下店铺,赚钱的,不赚钱的,心里有数,做好打算。 不赚钱的,位置不好的店铺,她打算卖了,所得钱财,用来提升其他店铺货物的品质,增加这些店铺的盈利。 桃叶的二表叔办事牢靠,很快就在铜锣巷买下了符合条件的房子。姚青凌看完店铺,又去看了那房子,给了二表叔赏钱。 桃叶替二表叔谢过小姐,欲言又止。 她觉得小姐好像变了。 以前小姐十天半个月才会去一趟铺子,且几家店铺轮流去看,如今却是三天之内看了个遍,把大掌柜也都考核了个遍;她对府里的事不闻不问,下人来请示她,她才说几句,对姑爷也淡淡的。 桃叶有些害怕,都不敢在小姐面前提姑爷和周芷宁的事了——她上次说了几句,小姐突然说和离。 馄饨摊子前,桃叶搅着汤水,愁得食不下咽,不时地瞟一眼姚青凌。 青凌胃口不错,一颗硕大的馄饨她两三口就吃完。 周芷宁每天都跟他们坐一张桌子上吃饭,她在家吃饭胃口不好。 “小姐,您怀孕的事……”桃叶期期艾艾开口,还没说下去,姚青凌突然道,“对了,我怀孕的事要保密,谁也不能说。何大夫那里,你也去交代一声,不许走漏风声。” 何大夫是姚青凌常用的大夫,她不跟周芷宁共用一个大夫。 桃叶睁大眼睛:“小姐,您不想让姑爷知道?” “嗯。”姚青凌垂着眼睫,慢悠悠地咬一口馄饨,并不热衷提到这个男人。 桃叶心里更慌了,急问道:“为何?” 不会想打掉孩子吧? 桃叶听说孕妇情绪多变,一定是姑爷偏心周芷宁母子,小姐伤心,不想要孩子了。 桃叶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小姐,您可别做傻事。您嫁到国公府,好不容易有孕,以后就有了底气。那周芷宁再怎么样,她只是个外人,您和姑爷才是夫妻。” “您要是不想看到周芷宁,就去跟德阳大长公主说,她看在未来小公子的面子上,这回怎么都该出面把人赶走!” 姚青凌笑笑。 展行卓为了周芷宁敢和国公府闹,他连父母面子都不顾,还能给她腹中还没豆芽大的胎儿面子? 如今,她也不在乎周芷宁母子是否留在府里;是她决定从展家离开。 姚青凌正起脸色,严肃道:“桃叶,和离这件事,我是做定了。” 与其让桃叶忧心忡忡之下做出冒失的事,不如叫她做好准备;二来,一些青凌不方便出面做的事,她需要桃叶去办。 桃叶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口凉气险些抽不上来,她想再劝,只是没来得及开口。 一辆马车飞奔而来,她疑惑:“鸣鹿?他这么快跑哪儿去,不会又是给那女人办事去了吧?” 那周芷宁事儿多,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吃不下东西。 她当大姑娘时喜欢沁合斋的熏香,永福楼的饭菜,花满楼裁剪的衣裳……本来只有姑爷知道,但如今连着府里的下人们全都知道了她的喜好。 路人躲避马车,引起骚乱,但鸣鹿的大嗓门穿过人群:“夫人,我可找到您了!” 他从马车跳下来,三两步跑到摊子前:“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桃叶站起来,叉腰瞪着眼睛呵斥:“冒冒失失的,你说谁不好?夫人这不好好在这儿呢,晦气!” “你先别骂了……”鸣鹿一挥手,没心情跟她吵嘴,大祸临头了还不知道。 他对着姚青凌,就见姚青凌仍是坐着,慢条斯理地喝馄饨汤汁。 他急吼吼的:“夫人,您怎么还有闲心在这儿吃馄饨。小少爷摔破了脑袋,爷很生气,找您回去呢!” 第7章 那三人亲如一家,只有她是外人 桃叶愣了愣,意识到什么,推了一把鸣鹿,气得骂道:“什么玩意,那孩子摔了跟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小孩儿磕磕碰碰不是常有的事吗?” 姚青凌淡定吃完最后一口馄饨。 加了醋和芝麻辣油,味道真的很好,如果不是有人捣乱的话,她还能再吃一碗。 勺子磕碰瓷碗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两人停止争吵,愣愣看向姚青凌。 姚青凌起身,淡淡道:“桃叶,吃饱了,该回去了。” “小姐!”桃叶急得跳脚,这不明摆着去挨骂的吗! …… 府里,展行卓抱着孩子坐他腿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行卓哥哥,你别生气,骁儿在王家不敢放开玩,也就在这里调皮些,是我没有看好骁儿,我的错。” 展行卓目光落在男孩的小脸上。 孩子已经被大夫医治过,抹了药,脑袋包了一圈布,渗出的血将布染上几丝血色。 此时,他已经停止了哭闹,捏着一块红豆枣泥糕吃,眼角还挂着泪珠儿。 男人看着那一片血痕,更是心疼,也就更气恼姚青凌。 他轻轻擦掉孩子的眼泪,冷声道:“你在屋子里养伤,房门都出不了,有什么错。姚青凌身为当家主母,我一再交代她,好好照顾你们母子,她却日日出门,外面有什么吸引她的?” 周芷宁垂着眼睫,借着给孩子擦嘴角碎屑,身体往展行卓一侧前倾。 两人挨得很近,乍一看,像一家三口一样温馨和谐。 周芷宁的唇角微微翘了翘,像是不经意的开口:“是啊,说起来,青凌每天都早出晚归,回家后吃得也少。可我见她心情不像是不好,早上笑着出门的。” 男人脸色更沉了。 周芷宁给孩子擦完碎屑,又整理他头发,轻柔地将细软发丝从压着的布下抽出来。 前倾着的身子离展行卓更近了,近得能感觉到男人的呼吸落在她脸上。 “……我记得你的生辰快到了,她是不是在给你准备惊喜?”她抬眸看向展行卓,水润的眼睛娇而多情,又含着一丝忧郁,微微垂下睫毛,“我就没什么给你准备的了,什么都拿不出手……” 展行卓望着她,心里多了几分悸动。 曾经的周芷宁是响彻整个盛京的才女,无论是才还是貌,没有一样不出挑的。 那时的她不知自卑为何物。 曾经她有多骄傲,如今就有多卑微,竟说出“什么都拿不出手”这样的话来。 展行卓心痛至极——都是周家的事牵连的她,王轩把她的尊严踩在地上,把她折磨得完全没了自信。 “芷宁,你别这么说。你随便写首诗,画幅画,我就很高兴了……” 两人说着话时,浑然不知姚青凌已经回府,就站在院子里。 门开着,里面一览无遗。 姚青凌看着那三人亲如一家,只有她是外人。 “夫人,求你救救我们吧,太疼了……”跪在地上的丫鬟婆子挪了挪膝盖方向,抹着眼泪求救。 她们因为没有伺候好王少夫人和小少爷,被爷罚跪,没有爷的允许,不准起来。 可是这院子破旧,路面崎岖不平,石头棱角挤着骨头钻心的疼,她们受不了了。 姚青凌垂下眼角,淡淡睨着她们。 来的路上,她已经知道来龙去脉。 骁儿在院子里玩,被路面的石子儿绊倒,额头磕破流了很多血,李大夫已经来过了,说没有大碍。 但展行卓知道后震怒。 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展行卓抱着孩子出来,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姚青凌,脸色铁青:“那日下雨,你看到院子里的水洼,尚且绕着走过,就没想过孩子会摔跤?” 即使已经有心理准备,即使明知道展行卓对周芷宁维护的厉害,可面对他这样的指责,青凌心里还是会觉得冷。 她压着喉咙涌起的哽咽感觉,用力地掐着掌心,冷漠而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天天出门,就不知道叫人来把地修一修?我的生辰又不是什么大事,把你心思放在应该做的事情上!” 生辰? 青凌都要气笑了,不知道他怎么会以为,她出门是为了他的生辰而忙碌。 不过,过去三年,他的生辰她确实精心为他操持过。 他们成婚的日子,是上元节的后一天。德阳大长公主特意请钦天监看过吉日,说十六的月亮比十五圆,更贴他们的八字。 第一年,两人感情刚浓烈的时候。姚青凌为了他开心,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那会儿他们还住在国公府,全家都夸青凌,笑说两人是佳偶天成。 第二年,展行卓把周芷宁接回府里坐小月子。他不开心,每天都沉着脸。青凌希望他高兴起来,也想他和国公爷和好关系,再次精心准备了他的生辰宴。 但那一天,德阳大长公主和国公爷都没来新府,德阳大长公主只叫身边的嬷嬷送了一碗长寿面来。 那天谁都没心情吃饭,长寿面和那些精细的菜都进了泔水桶。 第三年,姚青凌清楚国公爷不可能在周芷宁这件事上退让,没再大操办他的生辰,只是自己做了一桌时新菜准备着。但这一天,展行卓很晚才回家,到了家倒头就睡。事后她才知道,他和几个朋友在外吃饭。那些朋友中,就有周芷宁。 而青凌为了等他,饿了一晚的肚子,之后在小厨房吃着反复加热过的黄烂菜叶。 展行卓愤怒的情绪仍在持续,又说了好些训斥的话,姚青凌的耳朵嗡嗡一片,没怎么听进去,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在屋子里的周芷宁。 她站在门槛后,展行卓的身后。 里面的阴影挡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也没听她出声拦着展行卓。 但周芷宁似乎察觉到了姚青凌看过来的目光,身子往门后缩了缩。 姚青凌的目光转回展行卓的脸上,眼神更冷了。 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他辜负了他的父母,他的妻子。如今还当着别人的面,不顾妻子的体面,厉声斥责。 她面色一片死寂。 可男人分毫没有察觉,他只知道骁儿受伤了,他还那么小,摔坏脑子怎么办! 打断展行卓说话的,是孩子的哭声。 骁儿窝在他怀里,哭得用力,很快额头的布染了一片血红。周芷宁忙跑出来抱过孩子,一边哄一边劝展行卓:“行卓哥哥,你别骂青凌了。她没有生过孩子,不知道父母对孩子有多仔细。等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就知道了。” 谁都知道,展行卓和姚青凌成婚三年没生下一个孩子,连怀孕消息都没有。 姚青凌决定要走,自然没必要公布怀孕的消息,只是,她的脸冰冷得可怕。 周芷宁看她一眼,好像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又忙着道歉:“青凌,这事不怪你,是行卓哥哥他太紧张骁儿了。” 姚青凌深深吸气,掌心掐得生疼,但她只是淡淡地对周芷宁说:“这事当然不怪我。王少夫人刚才说父母对孩子仔细,生怕磕着碰着,可王少夫人怎么让孩子摔了呢?这么不小心?” 第8章 跟周芷宁比,她幸福地在天上! 周芷宁脸色一白,眼底很快续上了泪水。 她抱着孩子往后退一步,委屈难过地站在展行卓身后,什么话都不说了,她轻轻将脑袋抵在孩子瘦小的肩膀。 那模样,分明委屈到极点,却不敢言语。 姚青凌早就看够了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点儿都不想再看。 她淡淡瞥一眼仍跪在地上的丫鬟婆子们。 最主要的责任人不追究,罚了丫鬟婆子,还想怪到她头上? 别以为这副可怜模样还能再唤起她几分同情。 如果忍让换来的只是别人的得寸进尺,那她就寸步不让! 空气一片冷寂,气氛僵得厉害。 周芷宁看了看展行卓挺直的身影,抿了抿唇角,垂下眼睫,小声嗫嚅:“对不起,是我多话了。” 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又让展行卓想起她的卑微。 他看着脸上仍有淡淡伤痕的女人,再看一眼孩子额头的伤,母子两个惨兮兮的模样,叫他心痛惭愧。 尤其,骁儿是在他的府里受伤的。 姚青凌,她怎么敢啊,她怎么忍心对周芷宁这样尖酸刻薄! 她还有没有同情心! “姚青凌!”展行卓大喝一声,怒目相对,“芷宁好心为你说话,你不认错也就算了,你还有脸指责她?” “我把家交给你,身为女主人,你有责任给我把这个家管好,我还说错你了?” 桃叶气的浑身哆嗦。 她们都躲那么远了,可这对母子像是臭虫一样黏在别人身上,只要闻到臭味就怪她家小姐不好。 她转头看一眼青凌,又气又委屈,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小姐决定和离了。 和离吧,这气儿,谁愿意受着。 桃叶忍不住要为小姐说话,青凌往前一步,先将她拦在了身后。 面对展行卓的盛怒,姚青凌反倒波澜不惊,既不害怕到哭着认错,也没说句软化的意思。 既然已经失望了,他说再过分的话,她反而可以平静以待了。 她松开了手指,神色清冷,淡淡开口:“郎君大人,两年前你坚持从国公府搬出来,当时匆忙,没细看就买了一栋旧房。” “国公府没有说分家,买房的钱是你的私钱,当时钱不够,我贴补了我的嫁妆才买下来的。” “之后,房子陆续请人修补,又花了不少钱。去年夏天比往年都热,你说恐怕冬天要下暴雪,让我再加固屋顶。那时候,家里的钱就花得差不多了。” “如今你说修路,钱呢?” 姚青凌素手朝上,掌心空空。 她已经算客气了,没算上周芷宁母子常住府里的花销。 此刻的她,不再顾着什么夫妻一体,他既然不给她体面,那她也没必要。 更何况就要和离,钱更应该分开用。 展行卓万万没想到姚青凌竟然开口问他要钱,而且是当着周芷宁的面。 他目瞪口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居然把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展行卓气得差点心梗。 周芷宁眼尾余光瞥他一眼,没敢说话。 王家给她的月钱被夫人克扣了,她省吃俭用,留下的钱贴补远在流放地的一家子。 姚青凌仍是摊开着手,不曾放下。 骁儿摔跤倒是提醒了她。这地面不平,容易磕绊到,她怀着身孕更是应该小心。 修路,必须要修! 展行卓缓过来,脸一沉,走下台阶,从腰间扯下一块玉:“够了吗!” 姚青凌拿了玉,指尖触摸,质地细腻润泽,纯白玉色,中间却有一抹飘红,雕刻也极为精致考究。 展行卓十九岁考中探花,德阳长公主送了他很多贺礼,这块玉是其中一块。展行卓很喜欢,每天都带在身上。 而今却要卖出去了。 姚青凌收起掌心,收下了这玉,攥紧在手里。 冰冷坚硬的玉抵着掌心骨,微微刺痛。 呵呵,又不是卖她的东西,她不心疼。 姚青凌冷笑,拿了玉转身就走,只是走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跪在地上的丫鬟婆子们。 她们疼得跪不住,身体摇晃,有两个人膝盖见了血。 毕竟是她挑入府的,她们也不过是仰人鼻息过日子,尽心伺候却换来一场灾难。 姚青凌淡淡道:“你们也起来吧。” 那些丫鬟婆子连忙道谢,瘸着腿互相搀扶着,勉强站起身,赶紧退下,生怕老爷又翻脸责罚。 姚青凌就这么带着他的玉走了,她对丫鬟婆子们都有心,却对他一句软话都没,也没看他一眼。 展行卓望着女人挺直的背脊,胸口剧烈起伏。 被她气的。 她还真敢收! 这都是被他自己惯出来的! 当初见她被娘家姐妹欺负,就偏向她护着她,把她惯成了这样矜骄,一点儿气都受不得。 哼,她那点儿苦算什么,跟周芷宁比,她幸福地在天上! 展行卓默默地想,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不能再惯着她。 但他丝毫没想到,姚青凌八岁时父母就战死沙场。她回到京城,同样的是寄人篱下。 而那时,她面对的是陌生的环境;她身边有亲人,却又是陌生人。 她那几年都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吃过苦,没有人真心去了解过。 周芷宁靠过来给展行卓顺气,小手抚着他的背,弱弱说道:“行卓哥哥,你别气了……为了我跟她吵,那我真是该死了。” 说着她又抹泪,“我就该回王家去,不给人添麻烦。” “胡说,你怎么是麻烦。”展行卓看向消失了人影的院门,心里还是闷着难受。 姚青凌从未这样冲撞过他。 她温良恭顺,嫁给他以后,从来事事以他为先,即便发脾气也只是瞪他一眼,说几句冷言冷语,睡一觉就过去了。 她看着他时,眼睛是明亮有神的。 可刚才,她说着尖锐的话,面色却是那样的平静,眼睛是那样的黑沉…… 周芷宁见他盯着空荡的院门发愣,眼睛微微一闪,声音更柔了:“行卓哥哥,我扶你去屋子里喝杯茶吧。” 展行卓思绪被打断,看她一眼,点头:“嗯。” 进了屋子,周芷宁沏茶倒水,茶杯放在男人的面前。 展行卓轻轻吹了吹,茶水不烫,他一口喝了。 周芷宁接着给他添茶,静默乖巧,小心讨好的模样,让人看着心疼。 “芷宁,你不用在意姚青凌的话。王轩眼里没有骁儿这个儿子,如果没有你,骁儿还不知道是什么样。你这个母亲做得很好。” 周芷宁勉强笑笑:“是我把他生下来的,我怎么能不管他。只是……”她轻咬唇瓣,羞耻又惭愧,“还要叫行卓哥哥多照顾一个,我跟他都成了你的负累。” 展行卓最欣赏周芷宁对亲人的全心付出,为了她的亲人,她可以丢下尊严,什么都不要。 “傻瓜,我说要照顾你们母子,就会尽责到底……” 两人说着话,展行卓的脑子里,已经全然忘记姚青凌的身影,只记得他太惯着她,竟让她如此不顾礼节,不分尊卑。 周芷宁对她的家人全心全意付出;姚青凌对他却没有。他把他全部的俸禄都交给她,她却还要向他讨钱,跟他计较钱。 她真是太自私,太凉薄了。 这天过后,展行卓没有去找姚青凌谈话,决定不去哄她。 这次,他要她自己想明白,她到底做错没有! 再也不能惯着! …… 姚青凌回头就将玉佩送到了典当铺,当了钱,让人去找工匠修路。 新府的旧青砖全部换过一遍,只用了三天时间,换得很快。 跟修路一样快的,还有跟新府有关的闲言闲语。 几乎整个盛京城都知道,展大人跟夫人吵架了,吵得很凶,大概是没钱闹的;也可能是因为那个罪臣之女。 当铺收了玉,没多久,玉就送到了德阳大长公主的手上。 大长公主看着玉,眉心深锁,脸色难看。 她叫来身边的嬷嬷:“去传话,叫二少夫人过来一趟。” 第9章 蔺俏 府里修路的这几天,姚青凌没出门。 她把库房里的珠宝首饰,玉器瓷器,大漆木器,名贵书画等擦拭干净,用软布包裹着收进去。 这些是搬入新府后,这两年里陆续从国公府带过来的;还有一部分还在国公府的华翠院库房里。 另几家店铺,还有一处庄子的房契、地契在国公府,由德阳长公主收着…… 青凌对着自己拟出来的单子清点,桃叶则望着左侧一排架子。 那上面放着几个做工华美的螺钿檀木盒,里面收着精致华贵的头面。 “小姐,这些不带走吗?” 姚青凌抬头,看一眼架子上的东西,淡淡道:“这些是德阳长公主送的。” 德阳长公主赏赐她东西,是因为她是展行卓的妻子,是她的儿媳。 和离了,她跟他们就没关系了,应是两不相欠。 桃叶点点头,又说:“要不要趁着现在人多杂乱,把这几口箱子送到铜锣巷?” 桃叶担心的是,姑爷没钱了,到时候恐怕会逼着小姐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卖,那还不如送到铜锣巷。 小姐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人看着,最是放心了。 另外也要防着和离时,他们扣着东西不放,不如落袋为安。 姚青凌知道桃叶的担心,笑了笑:“傻丫头,我能把这些嫁妆留给他们吗?” 她收起单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手掌搭在那叠起来的箱子上面,眉眼淡淡,缓缓说道:“桃叶,我是他们八抬大轿抬到国公府的,要走,也该是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离开。在和离前如果先抬去了铜锣巷,就要落人口舌,被人指摘鬼鬼祟祟,说不定还要被扣上一顶偷窃的罪名,那就和离不成了。” 嫁妆和聘礼的礼单都在,和离时双方清点物品,干干净净地走。 “可是——”桃叶不放心姑爷,他为了周芷宁,什么事做不出来? 但小姐说的也没错。 她很是纠结。 这时,门房带着国公府的贾嬷嬷来传话,桃叶扁着嘴看一眼青凌,又担心起来。 外面流言蜚语传遍,丢的不止是新府的脸面,还有国公府。德阳大长公主肯定很生气。 姚青凌将玉佩典当出去时就想到有这么一天,她淡然对贾嬷嬷说:“我去换身衣裳就来,还请嬷嬷去花厅喝杯茶。” 贾嬷嬷端着身子,冷淡道:“不用了,老奴还要回禀大长公主。还请二少夫人动作快些,别叫大长公主等候。” 青凌应了一声,转身去换衣服,桃叶送贾嬷嬷出府。 不多久,青凌和桃叶就登上了去国公府的马车。 青凌闭着眼睛,身子随马车轻晃。 德阳大长公主,是先帝肃文皇帝的胞妹,现今景琰皇帝的姑母。 她成婚后,与国公爷感情十分好,夫妻俩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已经承袭了爵位,册封世子;展行卓是靠自己的本事走仕途的。 他本该在官路上一路顺畅,可却跟周芷宁有了义兄妹关系。 御史台有事时骂皇帝,骂权臣;无事时,就把几年前的贪污案翻出来。国公爷即使跟周家撇清关系,不承认周芷宁是义女,可展行卓却是他的亲儿子。 所以,御史台就骂国公府跟罪臣之女藕断丝连,包庇贪污罪犯,昏聩糊涂,清流不清。 要不是德阳大长公主和国公爷的威望还在,国公府恐怕就要因此而被周家牵连,贬谪免官。 国公爷至今没将展行卓逐出家门,也没分家,是因为德阳大长公主不同意。 她就这么两个儿子。 国公府如果要保持百年不败,必须得兄弟齐心。 她认为展行卓只是被愧疚困住了心,放不下周芷宁。 “……行卓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当年他眼睁睁看着周家获罪而国公府没有伸援手,觉得国公爷太过冷漠,他觉得不仁义,有愧于周家。只要他清醒过来,他还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会加倍对你好的。” 她要是同意分家,将展行卓逐出家门,只会更寒了儿子的心,双方关系就再也无法修复。 所以这两年,德阳大长公主一直在给姚青凌施压,希望她担起妻子的责任。只要展行卓将心思放在她身上,他会放下周芷宁,直到将她忘记。 姚青凌心里沉甸甸的。 她的父母过世后,虽然身边有亲人照顾,可他们的关心爱护,不如德阳大长公主。 她是个很好的长辈,教她怎么做好媳妇,怎么接人待物,对她也有耐心,常常夸她鼓励她,赏赐她东西。 可是,青凌让她失望了。 姚青凌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 马车经过市口,忽然传来热闹声,车速也慢了下来。 桃叶撩起帘子往外看,就见人群里,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正吃力地挥舞着一柄沉重铁枪,每一个招式使出来,次次不在点上,枪头朝下,叫人看着好笑。 可小姑娘表情严肃认真,努力使出一招一式。 桃叶和其他看杂耍的人一样被逗笑了,希望小姐也笑起来。 她指着那小丫头:“小姐,她跟你小时候好像。” 姚青凌怔怔看着那小姑娘:“嗯,是有点像。” 她在西南边境出生,在那里长大。 父亲是将军,她刚学会走路,父亲就教她扎马步;会跑时,父亲教她拳法。八岁生辰时,父亲送了她一把银枪,她起名紫电银枪——她是青凌,它是紫电。 她到了京城以后,堂姐堂妹都笑话她像只野猴子,所有人都说她应该有个姑娘样子,就不再允许她舞刀弄枪了。 她被养成了一个标准的闺阁小姐。 可是,她好怀念小时候…… “停车。”姚青凌突然叫停马车。 她下了马车,朝人群里去。 放在地上的铜锣里面朝上,没有一个赏钱。 人们觉得小丫头的表演不够好看,不够精彩。 忽然,那小丫头朝姚青凌看了过来,眼睛灵动有神,她一笑,停止挥舞的招式,放下了沉重的铁枪。 她拿出一把跟她身高差不多的铁枪再次挥舞起来。 这一次,招招有风,威风凛凛,隔着几米远都能感受到铁枪的威严。 只是,到底只是个小丫头,她没有使出银枪破空的凌厉肃杀——并且,对百姓来说,他们厌恶战争,不喜欢那种血染的肃杀感。 姚青凌叫了声好,往铜锣里放了一枚银锭。 其余人则觉得这表演还不够,丢了几枚铜板就走了,还说姚青凌是托。 人越来越少,小丫头急了。 她往地上放了厚厚一层瓦片,大喝一声,一掌拍下去。 可她方才用了太多力气,瓦片只碎了上面几块。 她扫去碎了的那些瓦片,又多加了几块,运足气息,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的瓦片堆,高高抬起手—— “停!”青凌出声阻拦。 小丫头虽然习武,但她的骨头还未长成,这样用力地击打瓦片,就算她一掌全部拍碎,她的手也废了。 青凌又拿出十两银子给她。 小丫头接了银子,抬眸瞧她,脆生生道:“我表演得不好,你为什么还给我钱?” 她很警惕,一手握紧了银子,另一只手牢牢握着铁枪。 青凌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回到马车上。 桃叶说:“小姐,你给她太多了。这些小孩出来卖艺,身后是有人贩子的。她今次赚了那么多钱,下次如果没有了,人贩子就会虐待她。” 桃叶出身底层,小时候就见过那些人的残忍;她自己也是被家人卖入府的,最清楚小孩子的彷徨无奈。 青凌摇了摇头,笑说道:“你看她的精气神,像是被人贩子控制的吗?” 她刚才看过了,人群里没有盯人的可疑之人。 那丫头眼神澄澈,姿态高傲,也不瘦弱,皮肤和头发都是养出来的精细。她这时候出来卖艺,要么是贵族小姐的游戏;要么是家族突然出事,她急需要钱。 但青凌没有要管闲事的意思。 马车继续往国公府方向走。 另一头,蔺俏拿了二十两银子,将地上的两把铁枪用布一裹,抓起铜锣就跑。 跑的是京城大牢方向…… 第10章 德阳大长公主 姚青凌到了国公府。 过了垂花门,进入内院。 德阳大长公主、长嫂崔氏,和小姑子都在汀兰院,几个女人也不知道在聊什么,看见青凌来了,安静下来。 小姑子行湘看见青凌,笑嘻嘻地跑过来,眼睛明亮:“二嫂,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你,你又长漂亮了。” 她拉着青凌的袖子撒娇,嘴甜得很。 青凌掏出来一根镶玛瑙的金簪插在她发髻上:“没你漂亮。我家湘湘啊……” 她故意停顿。 展行湘摸了摸发上新添的簪子,眼眸晶亮,兴奋地催问:“快说,你家湘湘怎么啦?” 姚青凌:“著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 展行湘得了新簪子,又挨了夸,跑回她母亲那里:“母亲,二嫂夸我像海棠花一样好看。” 德阳大长公主笑眯眯的,却故意沉下了脸:“毛毛躁躁的,你这样不知害羞,哪家公子敢要你。” 展行湘吐了吐舌头。 她被养得很好,即使过了及笄也依然有着小姑娘的鬼灵精活泼。 崔氏知道婆母把姚青凌叫来是有话要说,打过招呼后,就把展行湘哄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德阳公主和伺候她的荣、贾两位嬷嬷。 德阳大长公主没看一眼青凌,拿着一把小梳子,轻轻梳理雪儿的毛。 雪儿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京巴犬,平时仗着宠爱,可会狗仗人势了。 此时,它乖巧的伏在德阳大长公主腿上,一点声儿都没有,甚至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青凌先不说话,静等婆母开口。 她将带来的点心盒子打开,取出几碟子精致的糕点放在几案上。 余光瞥了瞥德阳大长公主。 德阳大长公主身材微胖,面相慈祥富态,但皇家人骨子里的威严,融入血露于表,看起来不怒而威。 青凌更安静了,恭敬地微垂脑袋,眼角余光落在案几的玉佩上——展行卓的。 寂静空气里,只感觉到越来越沉肃的气氛。 几息后,德阳大长公主放下小梳子,荣嬷嬷马上上前抱起了雪儿,贾嬷嬷则递上了温热的帕子。 德阳大长公主擦着手,淡淡说:“去喂它点肉汤吃。” 荣嬷嬷恭敬说是,抱着狗出去了。 贾嬷嬷收走帕子,也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二人。 德阳大长公主朝那块玉佩抬了抬下巴:“知道这块玉有什么意义吗?” 青凌声音低低的:“知道。” “新府没钱了?” 姚青凌点头,又摇头,眼眸低垂。 德阳大长公主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恭顺谨慎的模样,说道:“你先别紧张,我又不骂你。” 姚青凌抿唇,但绷紧的神经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她把公主送给展行卓的玉佩典当,这是大不敬;她对丈夫不顺从,这是违逆夫妻伦常;她还让国公府的颜面丢尽。 德阳大长公主喝了口茶,淡声道:“你想用没钱逼着行卓搬回国公府?” 展行卓搬走后,虽然没分家,可长公主没有贴补他分毫,就是这个用意。 她原以为儿子没钱就会服软,乖乖回家,却没想他居然撑到现在。 姚青凌对他有情有义,愿意用嫁妆扶持他——德阳大长公主虽然不满意儿媳没有做到她的要求,但也没怎么责怪过。 青凌张了张嘴唇。 她当时没这个意思,但婆母这样认为,她也没否认,想着的是,可以免一顿责罚。 大长公主道:“他那个人性格执拗,倔。这两年辛苦你陪在他身边。” 青凌勉强笑笑,根本不想“居功”。 她拿起装糕点的碟子放到大长公主面前:“这几天府里忙,没时间做别的。这是我来的路上,在裕隆斋买的。说是今天才出的新款。母亲,您尝尝口味如何?” 她想着,将来和离后,孝顺大长公主的机会就不多了。 大长公主却觉得她过于贤德,摇了摇头,没拿糕点:“你跟行卓的婚事是我定下来的,青凌,我对你很满意。你知书达理,懂人情世故。可是,我并未要求你过度追求‘贤名’。” 姚青凌怔愣,她并没有想做贤妻。 “母亲,我不是……” 大长公主没让她说下去,表情一变,再一遍严肃的说:“青凌,做贤妻不是这样的。” “你要解决的是周芷宁。她一次次的住到你们的新府上,行卓一次次看到她受伤,他怎么放得下?” “你对她心慈手软,是想投行卓所好,希望他感激你?青凌,你这手段就是错误的。” “不过你这次跟他吵架,我不怪你。我倒是觉得,你终于正视起周芷宁,只是这个手段用得不高明。丢的是国公府的脸面,行卓的男人尊严也受损……” 大长公主又说了好些调教的话。 青凌心里满是苦笑。 以前她不想引起冲突,多番忍让,婆母觉得她伺候丈夫太用心,让她不忍苛责;如今她闹到人尽皆知,大长公主却认为她终于用了手段。 这和离,将来要怎么谈? 她微微出神。 恍惚回神,听到德阳大长公主问:“你对周芷宁母子有什么处置,还让她继续住在府里?” 青凌给她添茶水,沉静回答:“我原先说送她去庄子上,但郎君大人说,他会让王轩亲自来认错,把周芷宁接回去。” 德阳大长公主皱眉:“让王轩认错?” 这怎么可能? 当年王家的主母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病重的时候给王轩安排了那么一桩亲事。王轩色迷心窍,他不懂其中厉害关系,以为得了个漂亮女人就够了。 但后来,王轩渐渐回过味儿了。他殴打周芷宁,不只是腻了她,更因为他发觉他的仕途因她而毁了。他考不上科举,也无人举荐他做官。 王轩想休妻,但那位已故王夫人的儿子王铮如今做着大官,压了他一头。 只要王铮不同意他休妻,王轩就不能休妻。 德阳大长公主回过味儿来。 展行卓说要让王轩来认错,大概是跟王铮说了什么。 ——展行卓如今在吏部做的是考核的工作,王铮正在他的考核名单中。 德阳大长公主缓缓点了点头,但她还是要继续敲打姚青凌。 “……行卓做她的义兄,他的前途就难再上升。即使他是我的儿子!” “周芷宁要尽快解决……行湘过了及笄,就要议亲了。有这么个人影响国公府的声誉,行湘就会被人找到错处。我不想她受这委屈。我德阳大长公主的女儿,绝不能低嫁。” 姚青凌沉默。 她喜欢展行湘那个小姑娘,自然不希望行湘的将来,也被周芷宁和展行卓连累了。 但这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尽快和离。 大长公主留了青凌吃午饭,午饭时跟她说起,国公府要办春日宴,叫她过来跟崔氏一起筹备,到时候还要叫青凌也来。 春日宴是相看男女的最好时候,德阳大长公主的意思是,叫青凌帮着掌眼,给行湘挑一位好夫婿。 此外,展行卓也要来,叫所有人看看,他们夫妻恩爱,破除流言蜚语,挽回国公府的颜面。 第11章 展行卓送周芷宁贴身丫鬟 青凌还知道,大长公主叫她与大嫂一起筹备春日宴,是有意让她露脸,抬她的身份,不被那些世家贵女们嘲笑看轻。 大长公主至今还在为她着想。 青凌想到此,有些愧疚。 大长公主旁敲侧击问她孕信。 “……有了自己的孩子,别人的再好,也不香了。青凌,之前你年纪小,我也不催,但今年是时候有个孩子了。” “观月庵的送子观音灵验,你把这道符拿回去,放在枕头底下,过些日子就会有好消息的。” 姚青凌捏着送子符,像捏了个烫手的山芋。 她一点儿也不着急怀孕,她肚子里已经有了。 看德阳大长公主的态度,她已然着急起展行卓的子嗣问题。而且她十分重视国公府的子嗣,若她知道她怀了孕,更不会同意她和离。 她应该加速和离时间…… 姚青凌心里沉甸甸的,婆母对她的忍耐与爱护,和她想要和离的心思,在她脑中冲撞着。 如果说国公府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就是大长公主了。 别人家的婆母对媳妇虽不至于虐待,但也是高高在上,诸多挑剔,立规矩摆长辈的威严;但是大长公主对她只有鼓励,宽容爱护。 给她施压都这么的不动声色,让她想走,硬是生出几分愧疚。 姚青凌吃饭时心不在焉,忽然国公爷从外面回来了。 他一边走,一边跟府里幕僚说着话。 青凌隐约听到说什么“蔺拾渊闯大祸……皇上的意思不明……” 德阳大长公主出声:“都到家了还说朝堂上的事情。你不是说不回来吃饭?” 国公爷脚步一顿,看见了青凌,青凌起身给他行礼,国公爷点点头:“乖。” 又对着大长公主说:“吃过了,我跟他们去书房。” 说着就带着幕僚们走了。 姚青凌知道府里有事,德阳大长公主没心思再说别的,趁着机会赶紧离开。 但临近大门口,看到贾嬷嬷在跟什么人说话。 贾嬷嬷站得高,台阶下是什么人看不见。 姚青凌走过去,只见贾嬷嬷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对着下面的人冷冷淡淡,一脸厌恶:“大长公主不会要王少夫人的东西,少夫人如果真懂事,就该离开新府。什么亲手做不做的,国公府吃不起了?” 青凌冷冷瞧着台阶下站着的送东西的丫鬟。 周芷宁这几年一直往国公府送东西,逢年过节送,大长公主和国公爷的生辰送,世子和崔氏一家送,行湘的生辰也有礼物。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却都是她亲手所做,香包、扇面、刺绣、精致糕点,表足了诚心。 她小心翼翼讨好国公府,为了展行卓与国公爷关系闹僵赔罪道歉,又为了展行卓照顾她而道谢,她更想以“赤诚”软化国公府对她的态度,磨到国公府接受她。 但大长公主从来不收,嬷嬷们连碰也不碰一下,直接打回。 不过这次送东西来,应该是因为青凌把事情闹大,外面的风言风语再次牵连国公府。 姚青凌漫不经心地“看戏”。 她来不及亲手做点心;周芷宁听说贾嬷嬷来了府里,马上就亲手做好了点心叫人送来。 这份“巧心”,不知道是恶心人,还是别有用心。 那丫鬟微微抬着下巴,神色倨傲:“嬷嬷,这是爷吩咐的,送来孝敬大长公主,您不能拒绝爷孝顺母亲的心意。” 她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马车。 ——是展行卓专用的。 她坐了爷的马车来,代表的就是爷。 姚青凌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好伶俐,好强势! 那日过后,展行卓认为姚青凌安排的丫鬟婆子做事不尽心,额外给周芷宁送了两个婢女,两个婆子,专门照顾她们母子。 当时姚青凌根本不想管,反正不花她的钱,随他去。 青凌专注地盯着那丫鬟。 展行卓该不是觉得,她挑的丫鬟婆子都是她的人,明里暗里欺负周芷宁,这才找了这么个丫鬟给周芷宁撑腰? 从来只有下人仗着主子的势嚣张强势的,呵呵,让下人给主子撑腰,不就是在打她的脸,暗指她刻薄容不下别人? 姚青凌心里冰冷一片,眼神越发寒凉。 贾嬷嬷看到青凌,白了那丫鬟一眼,走到青凌面前说:“这是个生面孔,不是没钱了吗,府里还添新人?” 青凌淡淡地说:“爷给王少夫人添的。” 贾嬷嬷微微皱眉,瞥一眼那丫鬟,微微提起声量,道:“就算是爷给请的,也是府里的人,由府里养着,那就还是由少夫人管着。” “少夫人,您回去后好好调教调,大长公主要是知道随便一个下人就敢冒用主子的马车,会赏二十个板子叫她长记性!” 丫鬟一听,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手指紧紧掐着食盒。 姚青凌淡淡一笑,点头:“是,我知道了。” 贾嬷嬷没再理会那丫鬟,却当着她的面把手里捧着的精致盒子递给青凌:“这是大长公主送给少夫人的首饰。她说你受了委屈,她替二少爷补偿你的。” 青凌道了谢,叫桃叶收下了。 贾嬷嬷还提高了嗓音说:“大长公主还说了,春日宴的事要让少夫人费心了,一定要好好办,给二少爷和国公府长长脸面。” 丫鬟看在眼里,眼睛滴溜溜地转。 姚青凌上马车时,那丫鬟就走向展行卓的马车,贾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个家丁上前,把丫鬟拦了下来。 “你们要干嘛?”丫鬟又怒又害怕,很怕在这儿被人按着打板子。 青凌脚步一顿,回头看过来。 贾嬷嬷说:“少夫人,您是主子,你应该坐这辆马车。至于这丫鬟,就让她自己个儿走回去吧。” 青凌笑笑:“谢谢嬷嬷,不过这辆马车坐着更舒适。那辆……”她顿了顿,“空着回去吧。” 小小丫鬟,确实不配坐主子的马车。 马车里,桃叶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套红宝石头面,精致奢华,金灿灿的叶片,好像将车厢都照得亮堂了。 桃叶赞叹:“真好看,小姐戴着一定好看极了。” 青凌却微微皱眉,对着那副头面发呆。 桃叶想了想,犹豫说道:“大长公主对小姐是真好,盛京里就没见过几个婆婆这么护着儿媳的。小姐,要不……” 她有些动摇了。 姑爷被周芷宁迷昏了头,但国公府一直坚定地维护小姐。姑爷再厉害,可前途被耽误了。 小姐将来生下孩子,在国公府的地位彻底稳固。若姑爷还那么执迷不悟,国公爷让小少爷取代了姑爷,国公府有没有这个人都无所谓了。 小姐的地位和尊荣得到保障,一世荣华富贵,比回到侯府强多了,也不用一个人带孩子。 ——这个世道,女人和离总是会被人说三道四,她还有个孩子,将来的路会很难的。 何必舍近求远,舍易求难呢? 第12章 杀鸡儆猴看! “桃叶,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有什么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婆媳关系更是如此。德阳大长公主对我好,是有条件的。我是她挑选的儿媳,是用来治展行卓的人。” 姚青凌感念大长公主对她好,对她也心怀愧疚,可她脑子是清醒的。 以前年纪还小,沉浸在那一年的温情氛围里,觉得命运总算对她好起来了。 但这两年,青凌经历了起伏,从幸福云端跌入泥泞,再加上从别人那听来的一些,她渐渐明白了一些事。 五年前,周家牵连进贪污案,展家退婚,展行卓放心不下周芷宁,与她牵扯很深;后周芷宁嫁给王轩,保住了周家全族的命,那会儿王轩对周芷宁也正是爱宠深厚的时候。展行卓看到她幸福了,一年后儿子也有了,觉得她地位稳固,也就放下了。 这时候德阳大长公主看准时机,连忙给他议亲,以绝后患;展行卓也松了口,同意娶妻生子。 国公府百年世家,在盛京都有超高的地位,按说这样的门第,可以挑到差不多的世家小姐。可是德阳大长公主为什么挑了没什么根基的忠勇侯府做亲家? 姚青凌想起第一次见德阳大长公主,那时候她刚过及笄,大伯母带她参加安王妃的赏花宴。德阳大长公主的狗乱跑,被青凌捡到了。 她跟狗玩了会儿,就这么遇到了寻狗的大长公主。 后来两家谈定亲事,别人玩笑说是狗拉来的红线,青凌却一度觉得这就是缘分。 这段缘分,给她之后一年的幸福梦幻似的开头,后来她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德阳大长公主挑中她,是因为她是已故忠勇候的女儿,有身份,却没有双亲疼爱,身后也没有依仗。她渴望亲情,渴望关爱,只要对她好,她便会死心塌地。 德阳大长公主,用亲情温暖牵绊住青凌。 但不管德阳大长公主的初衷如何,对她的爱护是实实在在的,所以青凌不但不反感,也乐于其中。 ——父母去世后,她就知道,别人对她的喜欢都是有条件的,她早就接受这样了的人性。 但这份温情,会随着她无法处置周芷宁,无法拉回展行卓,而消失了的……德阳大长公主会对她失去耐心,对她失望。 展行卓是她的亲儿子,对她的宠爱,是因为展行卓而产生的。 所谓的庇护,不是永远的。 所以,她不能因为德阳大公主对她一时的喜欢,就放弃了和离的念头。 姚青凌看一眼桃叶,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马车外面。 桃叶有些茫然,觉得复杂,她也不认同青凌说的父母都是好的。 “我的亲生爹娘就把我卖了,他们拿了镇上李伢子十两银子。”她幽怨地说。 即使她现在跟着小姐吃香的喝辣的,生活有保障,她也无法原谅父母将她卖了。 这份遗弃,对所有被卖入府做奴仆的孩子来说,都是无法抹去的伤。 青凌捏了捏她的发团安慰,桃叶忽然又感慨地说:“不过听小姐这么一说,德阳大长公主对姑爷是真的好,为他费尽了心思。” “你想啊,如果当年他娶的是别家的世家女子,谁能忍他们这么长时间,那些世家可不受这份气,这么被人踩着,早就打起来了。如果是这样,德阳大长公主和国公爷还不得天天头疼,天天让人看笑话。” 这么一想,桃叶更觉得她家小姐委屈。 这哪里是在享福,分明是觉得她身后没人,好随意拿捏。 她将首饰盒子盖上,放在一边,再也不觉得贵重好看了。 马车回了府里,桃叶将首饰盒子收进库房,放在左侧那面架子上。 青凌觉得有些累,去歇午觉。 去国公府送糕点的丫鬟靠双腿走回来,手里拎着的食盒,感觉每多走一步,那食盒就沉一分,几乎将她双臂都拖拽下来了。 她去周芷宁那里复命。 “国公府的嬷嬷不收,连门也不让我进。她们可太坏了,叫我走回来,还说要打我板子。” 周芷宁并不意外东西又被退回来了。 她也不觉得难过,不过是浪费了些食材。她日日在府里养伤,没什么事做,有的是空闲。 姚青凌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周芷宁必须得做点什么,减少国公府对她的怨恨,效果不见得多好,但心意必须要呈上。 她相信水滴石穿,德阳大长公主会感受到她的用心;她一定会感动大长公主的。 周芷宁端坐着,贵女的矜贵流淌出来,又长得那样美艳,小丫鬟看了都不觉心动。 生了孩子还这么美,难怪这府里的姑爷不爱看夫人,只宠她了。 周芷宁淡淡看过来:“打你板子?为什么?” 丫鬟回道:“她们说我坐不得主子的马车,要调教我,就要打我板子让我长记性。” 但丫鬟不认为这件事能成真。 这座府里,夫人不像夫人,客居夫人更像夫人。 “……可马车是爷让我坐的,她们不能打我。” 丫鬟觉得周芷宁能给她撑腰,她只要伺候好周姑娘,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她们还说了什么春日宴……对了,那嬷嬷还送给夫人一只很漂亮的盒子,说是补偿给她的。她哪里受伤受委屈了,补偿她什么?事情不是她搞出来的吗?” 丫鬟虽然进府晚,但她机灵,进来就摸清了这府里的情况,自然也就包括不久前发生的“摔跤案”。 周芷宁捏紧了拳头,心里从未涌起这样的嫉妒过。 是啊,摔跤的是她的儿子,她姚青凌委屈什么? 她坑走了展行卓最喜欢的玉佩,德阳大长公主居然还送她珠宝首饰! 姚青凌占尽本该属于她的好处,却还对她高高在上! 主仆俩说着话,忽然院子里来人了。 管事嬷嬷站在院子里,叫周芷宁出来,也把小丫鬟叫了出来。 她当着周芷宁的面传达当家主母的意思:“夫人说了,丫鬟锦葵不尊府里规矩,私自坐主子的马车,夫人交代,等锦葵回府,罚二十板子。” 锦葵瞪大眼睛,这时候害怕起来:“不是吧,真打?” 她哭着求周芷宁帮她说话,但很快就被两个家丁拖拽着去到中间院子。 她被按在长凳上,两边各站一个拿着板子的护院。挣扎不动,哭得更凶了。 “啪”一声板子击打皮肉的声音,丫鬟惨叫一声,疼得眼泪哗哗掉。 还来不及喘口气,下一板子就打上来了。 声音此起彼伏。 周芷宁始终面色冷冷淡淡的,并未说求情的话,但掌心都快被指甲掐烂了。 姚青凌在她的院子里动手,这是在杀鸡儆猴看! 第13章 姚青凌,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新府不是很大,那边挨着板子,惨叫声传到了正院,桃叶在院子听见了,担心影响青凌睡觉,特意进来看了看。 轻轻撩开纱幔一看,姚青凌睡得很沉。 自从有了身子,她有些嗜睡。 惨叫声并没有影响到她。 桃叶放了心,退出去了。 她搬了张凳子守在门口,听着那惨叫声,居然有些痛快。 她家小姐受了两年的委屈,都没教训那女人一下,她还不满足,风口浪尖上还往大长公主面前蹦跶,这回是她活该! 姚青凌睡了个饱,快申时才起身。 桃叶伺候她起来洗漱,说:“那边打完了。皮肉伤,趟半个月就能好,秦嬷嬷给了药。” 姚青凌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自从闹开后,展行卓就搬去了书房睡,在周芷宁的西跨院吃饭,两人连面也不照一个。 姚青凌没避着他,但他似乎认为这是对她的惩罚。 姚青凌觉得挺好,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到和离的那一日。 她甚至在想,关系闹得越差越好,展行卓同意离婚就能痛快一点儿。 晚上,吃过晚饭,青凌写着对春日宴的安排,打算明日拿给崔氏看,两人商量分工。 桃叶端了安胎药进来:“小姐,喝药了。” “嗯。”姚青凌放下笔,端过药碗,刚要喝,忽然门被人狠狠一脚踹开。 姚青凌吓了一跳,手晃了下,碗里的药泼洒了些出来,白皙的手背顿时粘了一片褐色药汁。 桃叶“呀”一声,反应过来,连忙拿着帕子给她擦拭。 幸好她把药放凉些才给小姐喝,不然就烫伤了。 姚青凌端坐着,淡然直视站在门口,一脸怒容的男人。 他阴沉的眼紧紧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 “滚出去!” 桃叶还没反应过来,男人更阴沉的怒音响起:“滚出去!” 桃叶身子微微一颤,看一眼姚青凌,青凌对她点了点头,桃叶才惴惴不安的出去。 男人一手甩开衣袍,跨过门槛,似挟夹着风雨而来,他一把抓住青凌的手臂,将她拖拽起来:“姚青凌,我之前以为你只是心胸狭隘,没想到你是如此心狠手辣,竟然下这么狠的手!” 如此近的距离,青凌可以清晰看到他眼底的火光,他钳子似的手指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 姚青凌疼得几乎掉出眼泪,狠狠憋了回去:“放开!” 展行卓没松手,仍是满脸怒容瞪着她。 她下了那么狠的手,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练书法,一点都没觉得心虚! 心黑的女人,以前是他看错了她! 四目相对,姚青凌再也没在男人眼里看到曾经的温柔,只剩下了狠戾,对她的厌恶,失望。 她心底的疼痛悉悉簌簌蔓延开来。 一起生活了三年,她对他可谓尽心尽力,他不清楚她的为人? 男人亦看着她的脸,只是他看不到这个女人有示弱的意思,连一丝恐惧都没有,冷静得让他只觉她冷血。 她的眼神,也没有以往看他的温情脉脉,黑漆漆的,冷静到他的眼里好像没了他这个人。 这几天,他一直在书房,等她低头,等她来认错。 可她却是去把周芷宁的丫鬟打了! 她以为这就是小惩大戒,逼周芷宁离开? 她太恶毒了! 男人的手指不但没有松,反而更用力了,似乎在用这逼迫她求饶。 姚青凌疼得拧紧了眉毛。 锦葵挨了打,周芷宁必然不会咽下这口气,她更会在展行卓面前添油加醋说道一番,诉说她的委屈。 展行卓那么疼她,如何让她忍了这委屈? 姚青凌派管事嬷嬷去做事时,就已料到展行卓会气到发疯。 可是对她动手,这是第一次。 青凌忍着疼,不卑不亢,平静沉稳地开口:“郎君大人,在责问我之前,你要不要听我说些,再做论断?” 男人见她这样平静,怒火只增不少:“你要说什么?说你没有把周芷宁的丫鬟打得残废?证据在那里,你有什么可狡辩的?” “残废?”姚青凌目光微微一动,疑惑。 打板子有方法,有皮肉不伤,伤筋骨的;也有打得皮开肉绽,但恢复很快的;还有打得疼,叫声大,但伤势不重的。 锦葵的那二十大板,不可能把她打残了的。 “呵!你不知道?”展行卓冷笑,目光森森,“姚青凌,你嫉妒芷宁,觉得她分走了我对你的关心。为了逼她走,你故意让下人怠慢她。” “你觉得委屈,好,我不与你计较。玉佩我也给了你,随你怎么安排。” “我给她添两个贴身丫鬟,省了你的麻烦。她缩在西跨院,不来碍着你的眼,她都这样卑微了,可你连这都容忍不了,使手段把她的丫鬟除去了。姚青凌,你这么变成了这样!” 青凌的心脏疼得微微抽搐,红了眼角。 “展行卓——” 男人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说得一声比一声重:“……可是,马车是我给芷宁用的。她不方便出门,锦葵只是替她去送了一趟东西。芷宁她只是希望尽些心意,让我母亲息怒,你便觉得她在跟你争母亲的宠?” “姚青凌,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只能围着你转,只能对你好?” 青凌被他抓得那么疼也没落泪,可此刻,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刺入她心里的刀子。 她颤着唇,眼底蓄了一层泪雾,她倔强地冷笑着:“你只信周芷宁的话,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突然朝着门口大声道:“桃叶!” 桃叶就在门口,里面说的话她都听见了,攥紧了拳头气愤不已。要不是鸣鹿拽着她,她就冲进去救人了。 听到小姐叫她,桃叶甩开鸣鹿,立即闪身出现:“小姐!” 姚青凌提着气息,死死忍着眼泪不落下来,一字一字坚定道:“去一趟国公府,劳烦贾嬷嬷走一趟,叫她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桃叶点头,立即往外跑,生怕晚了,小姐就要吃大亏。 展行卓看着桃叶跑得飞快,皱了皱眉。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周芷宁,她身边的人也只会照着她的意思做事。贾嬷嬷来了也不会帮芷宁说话,反而把事情闹大,叫芷宁吃亏。 姚青凌下令打锦葵板子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他。 展行卓出声:“鸣鹿,去把她拦下来,不许她去搬救兵!” 鸣鹿得令,转身就跑出去。 他跑得比桃叶快,很快就把桃叶拦下,抓回院子里。 桃叶对鸣鹿又打又咬,骂骂咧咧:“鸣鹿,我家小姐要是今天吃了亏,我不会放过你的!” 鸣鹿被她打得缩手缩脚,也是狼狈,只能尽量被她少打几拳头。但谁不想在主子面前表现,他嘴上逞能:“你能怎么不放过我?” 姚青凌见桃叶被抓了回来,知道请贾嬷嬷不成了。 今晚要是没个说法,展行卓不会放过她。 第14章 脱光了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碰她一下 她转眸看向展行卓:“周芷宁数次往国公府送东西,哪一次国公府收下了?” “我跟周芷宁争大长公主的宠?你不觉得可笑吗?” 她差一点就说,如果周芷宁能踏入国公府一步,骁儿恐怕就是他的孩子,而不是王轩的。 展行卓眉头皱了皱,却还是坚持道:“以前母亲也是很疼芷宁。这几年,芷宁从来没有间断过对母亲的孝心。就算母亲不要她的东西,母亲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 “是你!是你想借母亲的手,除了芷宁!” 姚青凌无语地呵笑一声。 果然,她说什么都是错的;只要是周芷宁说的,他都无条件相信。 三年夫妻,何至于此。 她深吸口气,放弃了跟他的对话,她冷冷看着他:“展行卓,你想对我怎么样呢?” “事先告诉你,若你动我一根手指头,或者软禁我,不让我出去,后果不是你承担不起,而是周芷宁!” 展行卓瞳孔骤然一缩,更以为姚青凌转头会加倍欺负周芷宁,牙根紧咬。 他的力气付诸在手指,掐得青凌手臂的肉紧紧凹陷,青凌感觉那条手臂下半部分麻了,没有了知觉。 姚青凌疼得对着他的手又抓又挠,无果,眼角余光瞥到桌上干了的墨迹,一把抓起那张纸:“展行卓,德阳大长公主吩咐我帮大嫂筹办春日宴,若我明日没有去国公府,或者他们看到我身上有伤,你说是周芷宁有事,还是我有事!” 展行卓凝着目光,看清楚她写的东西,绷紧的呼吸松了松。 原来她刚才不是练字,而是写这些东西。 呵,连这都给她算计好了。 男人冷冷瞪她一眼,把纸揉成团,丢出门外,冷声道:“别以为有国公府的撑腰,你就能欺负芷宁。下次再让我看到,我绝不会饶了你。” 他又说:“这一次的账,我记着!” 放下话,气冲冲往外走。 姚青凌松了口气,身体脱了力,晃了晃。她抬手按在桌上稳住身体:“站住!” 没什么力气,却硬是挤出力气,不大的声音响出了气势。 展行卓走到台阶,就要往下,闻言转头冷冷地看过来:“怎么,还想留我?” 他以为姚青凌只是跟周芷宁较劲,妄想撇开周芷宁的事,用女人的温言软语挽回他,来床头打架床尾和那一套。 哼!就算她这时候脱光了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碰她一下! 姚青凌并不知道他怎么想,缓过气后,她淡淡道:“今天母亲问我,要怎么处理周芷宁。我记得你说过,你会跟王铮谈谈,让王轩来接她走。母亲听我这么说,就没再说什么。” 她提醒展行卓,记得他说过的话。 周芷宁的伤已经养好;春日宴在即,展行湘正在相看男方,周芷宁不宜再在新府,让人议论。 展行卓目光沉了沉,没再说什么,叫了声鸣鹿,鸣鹿立即松开桃叶,跟着他一起走了。 桃叶重获自由,立即跑进屋子,紧张问道:“小姐,您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她撩起青凌的衣袖,只见那一截胳膊都憋成紫色了。 桃叶抽一口凉气,气得眼泪掉下来:“这府里不能呆了,他怎么能这样对您……” 桃叶一边擦眼泪,一边找药膏。 姚青凌麻木的坐着,目光空洞,憋了许久的泪水此刻控制不住的流淌而下。 心脏一缩一缩的,疼着。 说什么她变得恶毒,说她因嫉妒周芷宁,耍手段除去她身边的丫鬟? 搬来新府,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一个都带不出来,青凌为了省些钱,只给自己添了两个小丫鬟,几个粗使婆子伺候。 展行卓把玉佩给了青凌,大概发现了来钱路子,索性又典当了其他东西——他典当物品,坏名声却是由青凌担着。 芳满园的园主是个到年纪出宫的宫女。她出宫后自谋生路,开了园子,从人伢子手里买下年轻貌美的小丫头,调教过后高价卖给富贵人家。 锦葵和香云两个丫鬟都是从芳满园买来的。 她们进入新府时,青凌就知道了。 按照规矩,所有新入府的下人都要经过青凌过目,再由她调配去别处伺候。 她们却不经过青凌,直接去了西跨院,周芷宁那里。 青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如果她忍不下别人,那两个丫鬟就算进了府,她也可以转卖给其他府,哪会给周芷宁? 桃叶双手抹了药膏,手掌搓热了,给青凌推揉起来,哽咽说道:“小姐,明儿去国公府,您一定要跟大长公主说。这委屈,咱不能受着。” 就算是要走,也不能憋着一肚子气走。 姚青凌哭了会儿,情绪缓过来,擦了擦眼泪,摇头:“不行。” “为什么?难道您还要忍下来?”桃叶担心过了春日宴,姑爷秋后算账,到时候就没有人能拦住他了。 青凌摇头,她不会忍下来,但也不会去跟德阳大长公主说什么。 这两年来,德阳大长公主只是在背后支持她,可从来没有出面对周芷宁说什么,做什么。 大长公主这么做,是不想激化国公府跟展行卓的矛盾;二来,她想磨练青凌。 人生漫漫,少了周芷宁,展行卓的身边还会有其他女人。大长公主的意思,就是磨练她的心机和手段,将来才好当好二房的家。 姚青凌不想跟展行卓过了,管他身边有周芷宁还是其他女人;但她想报了对德阳大长公主的恩情。 青凌喝了点茶水,冷静下来。 周芷宁的伤养得差不多时,骁儿就磕破了脑袋。 孩子是在新府受的伤,若王轩来接人,被他看到了,反过来指责展家的人欺负他儿子,闹出事情来。展行卓肯定是想到了这点,才没有跟王铮去谈话。 可是,展行卓跟周芷宁无话不谈,他肯定跟周芷宁说过,会叫王轩来跟她认错。周芷宁不想走,就会做点什么,让展行卓暂时无法去找王铮…… 这样一想,就能想通了。 周芷宁借由骁儿受伤,挑出事端,让展行卓厌恶青凌;二来就是继续留在新府。 她两个目的都达成了! 想到此,姚青凌攥紧了拳头。 “……桃叶,我不会吃亏的。”她咬着牙说。 第二天,青凌照常去国公府,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跟崔氏商量春日宴的筹办,她以崔氏的意见为主,她做辅助。 崔氏好几次推说由青凌来主导,说孩子太小,精力不够;青凌则说自己太年轻,没经验,怕办砸了丢国公府的脸面。 几番推拉下来,最后还是定下来由崔氏主导。 青凌待了一上午,崔氏留她吃过饭再走,青凌没留,乘坐马车回去。 崔氏看着青凌的马车离去,心里松一口气。 她看着婆母对姚青凌的维护,觉得婆母更喜欢姚青凌。 过去几年,春日宴都是她来办的,今年却把姚青凌也叫来了。 她知道婆母的意思,是想用春日宴给青凌撑腰,破除二房夫妻不和的传言。 但崔氏并不想被抢了风头,受了这委屈。 姚青凌是个知情识趣的,没有趁机将春日宴揽在手上。 崔氏想,难怪婆母喜欢她,性格好,人也聪明,懂人情世故。 她又忍不住想,周芷宁也是这样的懂人情世故,也是讨人喜欢的,若不是周家出了那桩事…… 她摇摇头,忽然一笑。 周芷宁一直在他们中间使绊子才好呢,那样的话,姚青凌便不会回到国公府来。 那么她在婆母眼里,就一直是长媳,倚重她,交给她更多的事做,而她也可积累更多威望。 第15章 蔺俏握紧铁枪 姚青凌没留在国公府吃饭,也没回新府,她自有打算。 在国公府与崔氏谈春日宴的筹办时,桃叶趁着间隙跟她说了个消息。 说展行湘和贴身婢女从角门悄悄出去了。 昨日和德阳大长公主一起吃饭,展行湘也陪着,她问青凌有没有见过耍长枪的杂耍。 青凌跟她说了些,当时就见她格外感兴趣,大长公主眼睛一瞪,她就乖乖的了。 她今天肯定是偷溜出去看了。 姚青凌催促马夫去昨日停留过的闹市,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展行湘。 ——她太显眼了。 别人都站着看,就她坐在一张圈椅上,左右两个小丫鬟,一个捧着茶,一个捧瓜子,占了一大片地方,她自己边吃边看,看得津津有味。 但别人都没有意见,前面的铜锣里面放了三个十两的银锭,谁有她这么大方? 桃叶看到她这样,瞪大眼睛,这也太招摇了,大长公主知道了一定要罚她的! 青凌轻轻走过去,展行湘身边的婢女发现了她,提醒展行湘。 “二嫂!”展行湘怕青凌告状,拉拢她,“二嫂,你坐这儿,我站着。” 青凌:“行啦,我不告诉大长公主。” 展行湘吐了吐舌,扯着她的手臂撒娇:“我就知道二嫂最疼——” 她话还没说完,姚青凌疼得嘶了一声,往后退一步。 青凌躲避展行湘的动作太明显;桃叶和青凌配合默契,立即上前扶着她:“行湘小姐,少夫人有伤,您轻一点儿。” 展行湘愣愣看向姚青凌的手臂,见她只是虚虚地捂着。 “谁伤了你?” 蔺俏正耍着铁枪,又见昨天的那辆马车。 那女人又来了,跟那千金小姐似乎很熟。 她怎么受伤了的样子? 蔺俏感激女人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让她可以有机会进入牢里见哥哥一面。 蔺俏收起枪,不表演了。 她手持铁枪走到姚青凌面前:“谁打伤你,我给你报仇去!” 她面容严肃,紧紧盯着青凌,小小年纪就有凌厉嗜杀的眼神。 姚青凌一愣,她只是要吸引展行湘的注意,疼得夸张了些。 她也没料到这小姑娘这么实诚,给钱是真的上! “我……我没事。”青凌扫一眼展行湘,“你早些回家去,我也回府去了。” “我看你手臂无力,你伤得很重。”蔺俏说,“你不应该回家。我知道有一家医馆,大夫治伤很管用。我带你去。” 展行湘想,府里什么好大夫请不到,但她不想这么快就回国公府,就说:“是啊,二嫂,让大夫瞧瞧,我也能放下心。” 姚青凌的本意就是要让展行湘知道她受伤,进而猜到是谁伤她,以便将来她谈和离的时候,有人为她说话。 进了医馆,展行湘可以更直观地看到她手臂的淤青,说服力更强。 但有一件事——到了医馆,大夫必然要诊脉,若是说出她怀孕的事就不好了。 好在她之前让何大夫保密,可以去他那里。 姚青凌说:“我平时让何大夫看诊,他的医馆就在附近,就找他吧。” 一行人去到医馆,蔺俏也去了。 她抱着铁枪,笔直而立,个子虽小,但威风凛凛,像个护卫。 何大夫先看姚青凌的伤,当桃叶小心翼翼地帮青凌撩起袖子时,只见玉藕似的手臂上,赫然一圈青紫色瘀伤,手指印明显,周围皮肤都高高肿起来了。 展行湘来的路上就在想,二嫂平日都在府里,无冤无仇的,她又是国公府的人,谁敢对她动手? 二哥对二嫂很好,有点银子都给她花了。 ——展行湘年纪小,不参与家里的事,大长公主她们谈论什么也会避开她。 但总有一些蛛丝马迹展行湘是感觉得到的。 展行湘气愤,脸颊气地鼓了起来:“二哥他竟然打你?” 角落的蔺俏两条淡淡的眉毛皱了皱,盯着姚青凌。 她的丈夫打人? 她捏紧铁枪。 姚青凌一脸委屈的垂下眸子,轻轻将衣袖放下来,淡声道:“抹点药就好了,没什么的。” 她的模样,好像经常被展行卓这么对待。 展行湘:“什么叫抹点药就好了,我要去告诉母亲,二哥他学会打女人了!” 说着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走。 姚青凌将她拉了回来,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无奈中又带着委屈隐忍。 桃叶一脸难过道:“小姑奶奶,这是家事,求你别嚷嚷得别人都知道了,对少夫人不好……”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女子被丈夫打了,不过是男人行使管教妻子的权力;不过是夫妻间的拌嘴。 家丑不可外扬,在家悄悄消化了就成。 闹得人尽皆知,谁的脸面都不好看,更影响夫妻感情。 展行湘瘪了瘪嘴,还是替青凌生气。 二哥怎么变成欺负女人的坏人了! 姚青凌点到为止,说点别的转移展行湘的注意力。 “你身边的丫鬟怎么少了,我记得你院子里有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 展行湘撇撇嘴说:“大嫂和母亲说,琦儿长大了到处乱跑,她看不住。母亲就将我院子的丫鬟挪给了她,说等下一批丫鬟进府,再挑两个给我。” 展行湘不怎么在意。 大嫂说了,她调教丫鬟有一套,从她院子出来的丫鬟个个都伶俐乖巧。她长大了,没小孩子那么矜贵,给她两个也没什么的。 姚青凌眼眸微微一动。 崔氏现在只有琦儿一个儿子,她生得晚,对孩子格外看重。大概是听说骁儿磕碰了脑袋,紧张起来了。 可她要人手,大可以从别处调过来,却把手伸到行湘的院子,倒是把话说得这么好听。 展行湘就是这么大大咧咧,被崔氏哄着骗着,还乐呵呵的。 姚青凌说:“刚进府的丫鬟傻不愣愣的,什么都不懂。从调教到能用,得花多少时间。你正在议亲的关头,要是身边有一点错处,都能被人挑出来。” 展行湘皱了皱眉毛,她没想那么多:“那我找母亲,再把人要回来。” 姚青凌摇头:“人都给出去了,你再要回来,大哥大嫂不高兴。再说了,琦儿刚熟悉那两个丫鬟,再换别人,他不习惯的。” 展行湘:“那我怎么办?” 姚青凌道:“听说芳满园的丫鬟都是经过调教了的,买下就能用。而且听说她们的规矩礼仪,比一般府里都要标准。若是有现成的,跟原先的倒也差不了多少。” 姚青凌这么一说,展行湘听进去了:“二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她不差钱。 姚青凌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点了点头:“下午没什么事,那就去看看。” 第16章 手指比着二,怎么觉得二十两变得不值钱了 姚青凌陪着展行湘去了芳满园。 她们低调,没叫园子的主人出来接待。 接待她们的是管事。 叫了一批丫鬟出来,厨艺、茶艺,刺绣,穿衣梳头,各种技能都展示了一遍。 姚青凌又问了几个跟待人接物有关的问题,有的丫鬟伶俐,很快就能答上,有的则是思考了一番后才回答,有得答不上来,请示主子的意思。 展行湘淘汰了答不上来的,她不喜欢笨丫头;她又淘汰了在问到愿不愿意为主人受伤,甚至去死的问题时犹豫了的,这些人不忠诚。 姚青凌没说什么,让展行湘自己决定。 展行湘相中了两个丫鬟,但她不能贸然将人买下带回国公府,她要跟大长公主说过之后,得到允许才可以。 之后,她跟姚青凌各自回府。 姚青凌转身上马车时,发现那小丫头还跟着她。 姚青凌问:“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蔺俏小小的脸儿严肃,道:“男人打女人是不对的,就算是你的夫君,他也不能打自己的妻子。妻子在受到欺负后,也不能忍。” 说话时,她紧紧握住铁枪,似在忍着什么。 姚青凌眼里划过惊艳。 这个小姑娘,她之前看她,就觉得她的气质不一般。可展行湘不认得她,就说明她不是贵女,至少不是京城的贵女。 ——展行湘从小就跟随德阳大长公主出席贵族门阀的宴会,她连皇宫都时常进出,若是认识,不可能没有交流。 姚青凌问:“你叫什么名字?” “蔺俏。” 姚青凌在脑子里扫过一遍,蔺?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姓氏。但她的记忆里,没有认识姓蔺的。 她点了点头:“那你跟着我做什么,要银子?” 蔺俏往后退了一步,一副不屑的样子,抿着唇脑袋撇向一边。 但她的表情很快又变了,眉毛微微皱起,而后抬起小下巴瞧着青凌,神色倨傲:“我可以做你的贴身护卫。他打你,我打他。” 姚青凌忍不住笑了:“我的院子里有护卫。” “可是你的护卫也是他的人。外人欺负你,护卫能保护你;他欺负你,他们不会干涉。你给我月银,我就只是你的人。” 姚青凌见她认真,目光微移,扫过她的衣角裤腿。 衣服本该是好料子,但她天天卖艺,衣服很容易磨损。 她挣到了钱,但没有给自己买新衣服,仍穿着破烂衣裳卖艺。 钱对她来说,有比买衣服更重要的地方。 每天摆摊卖艺,收入并不稳定。 她很需要钱。 蔺俏察觉到她目光,遮掩了一下破洞的地方掩饰窘迫。 姚青凌道:“你要多少月银?” 蔺俏想了想:“卖命的一百两,不卖命的二十两。” 哥哥不允许她出摊卖艺,要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可她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没有钱,她就不能去看望哥哥,打点狱卒。 她刚才听到女人问那些丫鬟们问题,她年纪小,卖命也不能要很多钱。 桃叶在一边听得又气又急。 这小丫头是讹上她家小姐了吧?昨天给了她二十两,是小姐想起小时候的自己,补偿她自己的过去。 她还真以为自己很值钱? 桃叶做贴身丫鬟,一个月也是二十两银,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要跟她一样的月钱。 姚青凌盯着蔺俏看了会儿:“好。” 桃叶惊讶:“小姐!” 姚青凌没看桃叶,仍是盯着蔺俏,她道:“但你不需要跟我回府,而且我在府里是安全的。你去一处地方待着,我需要用到你的时候,你再效力。” 蔺俏想了想,郑重点头。 姚青凌让蔺俏去铜锣巷的那栋私宅,并且以后见到她时,要装作不认识。 回新府的路上,桃叶很是不理解:“小姐,你花二十两月银,请一个八岁的小丫头片子?二十两都可以请一个正经武师了!” 她手指比着二,怎么觉得二十两变得不值钱了? 不对,这么一想,就觉得她更不值钱了。 桃叶觉得委屈。 姚青凌说:“她值二十两银子,两百两都值。”但她没跟桃叶解释什么,只说道,“她很快就能派上用场的。” 回到新府,正是夕阳西下时。 姚青凌进了内院,看到几个粗使婆子抬着热水往西院走。 桃叶叫住她们:“要这么多热水,干什么用?” 一个婆子回答道:“爷要给骁儿小少爷洗澡。桃叶姑娘,别耽误我们,这热水凉了就不能用了。” 说着就跟另一个婆子抬着水就走了。 桃叶气得不轻,重重哼了一声:“还真把自己当亲爹了,自己的——” “桃叶。”姚青凌淡淡叫她一声,“回院子吃晚饭。” 桃叶倏然抿住嘴唇,她真该小心一点儿,不能害了小姐。 展行卓对周芷宁母子有多好,哪怕他们舞到她面前,姚青凌已经可以做到不在意了。 她轻轻抚了抚小腹。 一个人,一张桌子,几道菜。 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斜长,落在地上细瘦一条,形单影只的。 姚青凌默默吃完晚饭,洗漱后就早早歇下了。 又过了几天。 京城享有盛名的芳满园忽然出现丑闻——说园子发卖出去的丫鬟挑拨主子矛盾,是惹事精。 如果不想被闹得家宅不宁的话,不要从芳满园买丫鬟。 舆论一出,好些想从园子买丫鬟的富贵人家都犹豫了;有些则要将刚买的丫鬟退回去。 都说还是自己买小丫头调教比较好,起码是自家调教出来的,不容易出事情。 园子主人是宫里出来的,哪能这么被人说道,毁了生意。 经过一番调查,查到了锦葵身上。 芳满园报了官。 此时的锦葵,已经拿回奴籍,是个自由人了。代价是她残了一条腿。 但没关系,瘸腿只是一时的,有银子治疗,找最好的大夫,调养个一年半载,她就能恢复正常。 她长得好看,找个老实男人踏实过日子就好。 正当锦葵歇在刚买下的小铺子里,畅想未来时,衙役上门,将她带走了! 衙门走一遭,在顺天府府尹大人严厉的审理下,锦葵哭哭啼啼地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府尹大人一听那个名字,斟酌了下,叫人通传给了左都御史家。 第17章 周芷宁给青凌下跪 新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帘子上绣着王家的族徽。 来人是左都御史府的大管家。 姚青凌接到消息,在内院花厅接待了王管家。 王管家大腹便便,挺着腰腹,傲慢地说明来意:“少夫人回‘娘家’已久,老夫人的意思是,她该回家了。” 王管家代表的是王家,对这所谓的少夫人的娘家根本不看在眼里。 没有结义贴,没有家族长辈签字画押,算什么义兄妹。王家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承认这个义兄,不是给展行卓面子,是给德阳大长公主面子。 另外,王家有这么个少夫人,不是什么有脸的事。德阳大长公主的小公子做她的娘家人,多少抬了一些她的身份,也可一起分担御史台的骂。 周芷宁不在府里,王轩美姬娇妾,夜夜笙歌,老爷和大公子都眼不见心不烦,府里反而太平。 只是那丫鬟的事居然弄到官府去了,老爷为了颜面,只能把人接回去。 姚青凌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说道:“王少夫人这次来府里,伤得很严重,身上到处是伤。这本不该我说的,可事情闹得难看了,王府的面子也过不去。王管家你说是不是?” 她并非为周芷宁说话,只是站在新府的立场,和她正妻的立场,说几句场面话而已。 周芷宁利用锦葵陷害她,姚青凌当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周芷宁寄居在别人府里,却还不安分,惹是生非。回到王家,她得到的不止是王轩的憎厌,还有王家其他人的白眼。 本来外界还觉得她被打得可怜,可她“善挑拨”的名声传出去,别人只会觉得她是自找的,再也得不到别人的同情。 她自找死路,就算展行卓再怎么维护她,有了官府那一遭,展行卓也不能对青凌闭着眼指控说她刻薄,陷害。 对青凌来说,最有利的就是官府记录的那一笔了。 外界的舆论,官府的记录,以及展行湘亲眼看到她身上的伤,都将为她顺利和离铺路。 但此时,姚青凌端着当家主母的样子,姿态尊贵,并不被王管家的气势所压。 王管家皮笑肉不笑,应了一声:“少夫人说的是。这次回去后,赵姨娘会对二少爷和少夫人严加管教。” 赵姨娘是王轩的亲娘,虽然得宠,可先王夫人故去之后,左都御史并未将她扶为正妻,但她有掌家之权。 姚青凌点点头,偏头对身后的嬷嬷吩咐:“去把王少夫人和骁儿少爷请出来吧。” 过了会儿,周芷宁抱着骁儿来到了花厅。 她簌簌发抖。 她蜗居在西跨院,消息不灵通,刚刚才知道锦葵已经被抓了。 王管家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锦葵把她供出来了。 王家会怎么对待她,她想都不敢想! 王管家冷冷看着她,眼底满是鄙夷,没二话,直接冷声道:“少夫人,我来接您和小少爷回府,请吧。” 手臂朝门口一展,做了个请的姿势,之后就收起手,背在身后,冷漠而高傲地走了出去。 周芷宁抱着骁儿,双脚像钉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 她看着姚青凌,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将锦葵那件事,闹到上官府的地步。 国公府的脸面她不要了吗? 展家少奶奶的脸面,她也不要了吗? 她就不怕展行卓责问她吗! 姚青凌并未看她一眼,只是捏着茶杯盖,慢条斯理地拨弄茶水面。 展少夫人这个身份她都不要了,要什么脸面。 至于展行卓,呵呵,更不要了。 周芷宁见她稳如泰山,丝毫不见心虚愧疚,手指紧紧攥了一把,噗通一声—— 她竟然对着青凌跪了下来! 骁儿被吓到,哇哇大哭了起来,紧紧的抱着她的脖子。 在孩子的哭声中,周芷宁噙着泪水哭道:“青凌,锦葵的事情跟我无关……我不知道她被责罚后受不了委屈,竟然在伤口上做手脚,携私报复。” “大夫说她被打残了,我就当真了。行卓哥哥见我身边没有人伺候,问了我,我才说的。” “后来,锦葵求我,她想回老家。我见她可怜,就把卖身契给了她。她说身边没有银子,怕死在路上,我给了她一些盘缠……她骗了我,她在官府说的话也是假的啊……” 周芷宁哭着,说得断断续续,委屈极了。 “青凌,是我错了,我不该烂好心,让你被行卓哥哥责罚。” 她抱着骁儿,竟然还想给青凌磕头。 这话说的,将她的责任摘了个干净,把自己说成了心善误事的无辜者。 姚青凌冷冷看着,目光里再也没有怜悯,再也没有心软。 就这,还不知错! 周芷宁做足了戏,可姚青凌没有说一句话,心安理得地受着她的跪拜磕头。 “……我不能回去。”周芷宁膝行几步,到青凌的面前,扯着她的衣服求饶,"求你。" 姚青凌放下茶杯,微微弯腰,手扶着周芷宁的手臂,轻声道:“王少夫人,你这是做什么。王管家身份多尊贵,他亲自来接你,你这一出,将王家置于何地?好像王家把你怎么了呢。” 门口,王管家脸色沉沉。 周芷宁身子微微一颤,死死地咬着唇瓣。 她不情愿地起身,怨恨的眼神盯着青凌:“行卓哥哥知道了,不会原谅你的。” 周芷宁母子被王管家带走,回了王家。 姚青凌坐在空荡的花厅里,心里没有很兴奋,没有报复了的快感。 只是觉得周芷宁走了,在和离前,她的生活可以平静一些。 …… 展行卓得到下人通报,急匆匆赶回府,路上刚好遇到了王府的马车。 他截停马车。 但周芷宁的伤已经养好,王家也来接人了,他没理由拦着不放人。 但他可以上马车,作为义兄,交代义妹几句话。 周芷宁见到展行卓,眼眶更红了,她扑在男人怀里,哭着说自己什么都没做,是锦葵蒙骗她,姚青凌误会她了。 在姚青凌面前说过的话,她在展行卓面前又说了一遍。 展行卓心疼地揪成一团,看她额头有一片红,轻轻摸了一下:“你额头怎么了?” 两人在私下,这种举动早已不算什么。 反正他们有义兄义妹的关系。 周芷宁疼得微微一颤,轻咬唇瓣,不说话。 好像承受了更大的委屈,眼泪流得更急。 展行卓的目光落在她膝上,那衣服是脏的。 他见她膝盖处的衣服布料也是脏的。 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不用说,他已经知道,周芷宁给姚青凌下跪认错了。 他绷着脸,咬牙道:“你跪她,还是她要求你跪下?” 姚青凌心胸狭隘,她要别人跪她、服她,满足她轻易掌控别人的心态! 周芷宁抹着泪水,脑袋撇向一侧,肩膀微微颤抖,像忍着巨大的屈辱,有苦难言。 展行卓心头的怒火更盛了,恨不得把姚青凌抓过来,叫她跪在周芷宁的面前。 老师的女儿,她的下跪,姚青凌她受得起吗! 周芷宁哭够了才转过头,低声道:“你别对青凌凶,她很好,是我不好,惹她生气了。” “她照顾我那么多天,我没什么能报答她的,只是磕头还恩而已,没什么的。” 她卑微得像飘在空中的尘埃,无处落地。 随便一阵风就能将她抛到不知道哪里去。 展行卓心疼极了,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第18章 她一定是爱惨了他 展行卓回府,没见到姚青凌,听下人说她去了国公府。 一腔怒意无处散,摔了几个茶盏。 下人们没一个敢说话的。 愤怒的呼吸几口气后,他叫鸣鹿备马车,他要去国公府。 鸣鹿愣了愣。 二公子跟国公爷赌气,过年都没回,如果是为了周芷宁的这事儿回去,只怕国公爷更生气了。 鸣鹿在一边劝。 展行卓冷静下来,揉了揉额角。 他是真被姚青凌气糊涂了。 他接过鸣鹿递过来的茶,刚喝一口就皱了眉:“这么苦?” 鸣鹿陪着笑:“是苦丁茶,二公子,您消消火……晚上吃点什么?” 展行卓沉了口气,甩开袖子起身:“吃什么吃,没胃口。” 他走到西跨院,看着空荡的屋子,东西都没收拾,一看就知道,周芷宁走得有多匆忙。 她只是太善良,太重情义而已,锦葵只是伺候了她几天,她就知道护着那丫头,才被蒙骗了的。 姚青凌要的是道歉的话,他给她就是,何至于如此恶毒。 她这是将周芷宁往死路上逼! 展行卓胸口闷痛,眉心紧紧锁着。 慢步踱回正院,他看着同样空荡的房间。 好几天没回正院,似乎有些变化,但具体什么变化,他细想不出来,也没心思想。 若他愿意想一想,再看一看,就会发现,房间里很多东西被收了起来。 这里,比西跨院还空荡。 此刻的展行卓只是觉得,自己看错了姚青凌。 只是,她是母亲给她挑选的妻子,也是他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他还不想休了她。 姚青凌嫉妒他过于关注芷宁母子,才容不下她们的。 姚青凌她吃软不吃硬,他不该跟她针锋相对,女人还是要哄的。 如果他再拿出新婚那一年对她的温柔和关注,她应该可以对芷宁母子好一些。 展行卓决定调转策略。 …… 姚青凌做好了展行卓回来会质问她的准备。 她去国公府,不是为了躲展行卓的雷霆之怒,求德阳大长公主的庇护。 相反,若展行卓怒气腾腾地找过来,她正好可以叫国公府的人亲眼看一看,展行卓是怎么对待她的。 到时候她提和离,他们要劝,也不好开口。 可她等了很久,展行卓并没有来。 顺天府府尹接到芳满园的报案,给国公府和左都御史府遮颜面,国公府的人和左都御史家的人都没出现在公堂上,但国公府还是听闻了风声。 德阳大长公主这次没再像上次那样捏着鼻子夸青凌做得好,鼓励她。 “青凌,你认为你这次做得对吗?这种事,明明可以在府里自己解决的,何至于闹到公堂上去?” 这一次,德阳大长公主训斥了姚青凌。 也许是她看错了,姚青凌并没有治家的能力。 她小事化大,闹到人尽皆知。 不过,周芷宁这次确实回王家去了,而且是王家的大管家接走的。 属于王家的人回了王家;展家没有不相干的人留着,这么一闹,看似划清了界限。 春日宴时,可以少许多闲话。 姚青凌办了事,但做的不够好。 姚青凌对于德阳大长公主的责骂全盘接受,并不为自己辩解。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希望德阳大长公主对她失望,换一个儿媳,将来好聚好散。 若不是考虑到展行湘要在春日宴上相看男方,青凌这会儿就该提和离的意思了。 “行了,今天就不留你吃晚饭了。那周芷宁这么能折腾,叫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嘴脸,行卓也该看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回去和行卓好好说说,你们夫妻还能和从前一样。还是那句话,早些有个孩子,日子以后就好过了。” 德阳公主叮嘱了一番,还叫贾嬷嬷给了调理身子的药。 离开时,夕阳就快沉到地平线,只余了一丝天光。 国公府门口的灯笼早已亮起。 青凌踏着台阶,就着昏暗的天色默默想,展行卓怎么可能看清楚周芷宁是什么样的人? 他沉溺在周芷宁的孤苦无依和柔弱里,什么都看不到。 她扯了扯唇角,摇摇头,踏着马凳上了马车。 灰暗的街道,马车不疾不徐往前行驶,忽然停了下来。 桃叶掀开帘子,正要问发生何事,看清楚对面的人,愣了下:“姑爷?” 姚青凌皱了皱眉毛,展行卓不去国公府,在半路上堵她? 她戒备起来,手里攥了一根鞭子。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伤害她,在他出手前,她会狠狠给他一鞭子! 桃叶也觉得展行卓找过来,是要伤害她家小姐的。 桃叶堵在车厢门口,紧紧绷着小脸:“姑爷,这是在街道,你还想在这里欺负小姐不成?” 天色已晚,但还没到闭门关店的时候,路上还有行人。 展行卓下了马,淡淡扫她一眼:“让开。” 一把将桃叶拨到一边。 他虽然是文官,但也习武,力道非一个小丫头能挡。 上了马车,就对上姚青凌警惕的眼睛。 他一眼看到青凌手里的鞭子,眉心皱了皱:“你要打我?” 他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姚青凌是武将之女,就算回到京城调教过来,骨子里还是有野蛮劲。 想到此,他眉心皱得更深了。 他不喜欢凶悍的女人;女人就应该柔情似水。 他恍然又想起从前的姚青凌对他不就是柔情似水吗? 她一定是爱惨了他,才收起锋芒,对他温柔小意。 此时跟他闹矛盾,都只是因为她吃醋嫉妒。 想到此,男人脸色缓了缓,说道:“见你还没回,我是来接你的。” 姚青凌一愣,怀疑眼前的展行卓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 他竟然没有像一头愤怒的老虎对她咆哮,说她破害周芷宁。 多少次走夜路回去,他从来都不问一下;周芷宁说她怕黑,一闭眼就看到王轩打她的模样,他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只为她做噩梦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能看到他。 姚青凌什么话都没说,脸色冷淡。 展行卓看了看她,伸手试图将鞭子拿过来,但姚青凌立即攥紧了,不肯松手。 男人移动身体,坐到她那一侧,柔声道:“青凌,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知道是我冤枉了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对宝石玉坠:“在裕宝斋看到的,觉得很配你,给你戴上好不好?” 新婚那会儿,他们便是这般柔情蜜意,他常买些首饰送她;她打扮起来,只给他一个人看。 第19章 你对我满是防备的时候 姚青凌警惕侧头,瞳孔缩了缩,同时身体往后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她很快沉静下来,幽静的眼眸淡淡的,细看的话,还有一丝恐惧未完全散去。 她下意识地害怕他的手,怕他紧紧地掐她的脖子,像上次几乎捏碎了她的手臂一样。 展行卓的手悬在半空,见她躲避,有些尴尬。 他微微沉下脸:“你躲什么,我只是想给你戴上。” 但他也没表现得很不高兴,拿起她的手,将耳坠放在她手心里:“今天这衣服颜色跟这耳坠不搭,下次吧。” 姚青凌预想他会对她大发雷霆,他却送她耳坠? 她将耳坠攥在掌心里,看不透展行卓是什么意思。 但她始终保持着警惕,没说话。 展行卓没再有什么动作,也没说话,马车悠悠前行,车厢里安静极了。 放空时,姚青凌恍然想起曾经两个人的浓情蜜意,晨起时,见她梳妆,他会走来给她描眉,挑一副耳坠给她戴上;晚上时,他屏退丫鬟,帮她摘下珠钗…… 忽然觉得那时的时光是那么遥远,远得她几乎想不起来,他们也曾有过温情脉脉的时光。 她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见他凑过来,她下意识的反应是躲避。 姚青凌翻滚了下喉咙,手指用力地摩挲着手心里的耳坠。 华贵的金玉,看着美丽,可触摸之下,是膈手的疼痛。 展行卓看她一眼,找不到什么话题。 她竟然躲他? 男人想不明白,她以前很喜欢跟他亲昵的。她撒娇起来,会特意拉了他去帮她挑首饰,叫他给她戴上,还要问他一声好不好看。 嗯,一定是还在为了周芷宁跟他闹别扭,她觉得她赢了,在他面前摆姿态呢。 周芷宁回到王家,还不知道受什么磋磨;他好不容易给她养好了伤,让她摆脱王轩暴力的阴影,又要回到之前了。 他想救周芷宁于水火,而他的夫人只想着争宠霸占他。 展行卓一想到周芷宁在火坑里,心头火又烧起来。 他压了压火气,找其他话题转移注意力。 空气中隐隐约约有药香,他嗅了嗅,看到对面角落放了一大包药,他拿过来看了下,忽然想起来之前去找她时,她就在喝药。 难怪脾气不好,原来是身体不舒服。 但芷宁生病就不会这样闹。 她只会安静地躲在一边,慢慢等身体好起来。如果不是他看出来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跟他说的。 她总是说,不好意思给他添麻烦。 男人深吸口气,姚青凌就是矫情。 他随口道:“之前看你在喝药,生什么病?” 姚青凌淡淡瞥一眼他手中的药包,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之前? 哦,是他为了周芷宁,踹了她的房门,怒发冲冠那一次。 过去那么久,他才来问她是否生病,如此假惺惺,何其可笑。 姚青凌自然不会说那是调养助孕的药,淡淡道:“没什么。” 她把药拿回来,淡淡地说起了案子:“……顺天府没有定案,王家把锦葵带走了。按说锦葵是新府的丫鬟,但周芷宁把卖身契给了她,新府就没有理由再让她回来。” 她想说的是,展行卓如果不信锦葵在公堂上说的,可以把锦葵带回来当面对峙。 但周芷宁给王家惹了一身骚,王家并非良善之辈,锦葵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本来可以只做个平凡丫鬟,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等到哪一天大运到来,就可以拿到卖身契自由了。 可她遇到了跟她心思一样多的周芷宁,最终落了个凄惨下场。 这条命丢得冤不冤,就只有锦葵自己心里清楚了。 姚青凌对锦葵没有愧疚之意。 “……她应该不会再出现了。不过官府还记录着她的口供,芳满园的园主也是亲耳听到的。如果你想听——” “青凌。”展行卓打断她的话,生硬道,“锦葵她搬弄是非,死有余辜。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姚青凌静静瞧他。 搬弄是非,死有余辜? 轻飘飘的八个字就将让一个丫鬟背负了所有,周芷宁在他眼里还是最纯洁的那朵茉莉花。 而她小题大做,用一件内宅小事害死了一个丫鬟。 她还得感谢他的大度,没有追究? 姚青凌捏紧手指。 明明已无数次失望,可心里为何总是难过。 展行卓看她一眼,又说道:“我也是被那个丫鬟蒙蔽,这件事我跟你道歉。” 他顿了顿,忽然握住姚青凌的手,“青凌,我们夫妻是一体的,别被人挑拨了,影响我们的感情。” “青凌,我的心里是有你的。你是我夫人,我对你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男人一句一句说着对她的感情。 “……今天看到你拿了鞭子,我突然想起来你是将门之女。可是青凌,你在侯府的时候是那么的柔弱,我看见你被哥哥姐姐欺负,我心疼极了,下意识的想要保护你。” 他不禁想,在侯府看到的姚青凌孤单纤弱,一看就好欺负的样子。是装给他看的吧?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他的保护欲,怜惜她。 她果然心机深重,藏到现在演都不演了。 展行卓看一眼她手里的鞭子,压了压唇角,目光有些沉。 但那阴沉一闪而过,很快就换上一副温柔模样。 他探手将鞭子拿了过来,柔声道:“青凌,这东西不适合你。你知不知道你拿着这根鞭子,对我满是防备的时候,我有多难过?” 他将青凌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武器是对着外人的,我是你的夫君,全世界的人伤害你,我都不会伤害你的。我只会保护你。” 他说这些话时,根本没想过他对青凌的伤害。 青凌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来,淡然一笑,敷衍说道:“郎君大人,你好像很久没跟我说这么多话了。” 她就想他说了这么多,转变这么大,真正意图是什么? “是吗?”展行卓笑笑,想起来两人别说坐在一起说话,连吃饭睡觉都好些时候没在一起了。 她说这句话,是不是和好求宠的意思? 男人展了展宽大衣袖,整理姿容,手臂横过去揽着青凌的肩膀,稍稍用力,将她推向自己怀里。 青凌忍着腹部涌起的恶心感,静静等待他要说什么。 展行卓抱着青凌,已经很久没这么抱着她,柔软馨香的女人身体令他心尖微微发痒,暂时地沉浸在这静谧时刻。 但周芷宁更要紧。 男人一想到周芷宁的恐惧,在他怀里颤抖的样子,他脑子里的那些旖旎便全部消散了。 第20章 我抹的是鸡血 “青凌……”男人的声音低沉凝重,手掌或轻或重地抚着女人的肩头,“我刚才说,看见你被你的兄弟姊妹欺负,我会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你。” “对于芷宁也是一样的,我是她义兄,我有责任保护她……外界对她的传言很不好,她有苦难言,无从辩解。 王家本来就看低她,不知道现在回去,王家又会怎么对她。王家的家法很残酷。” “你说,锦葵可能已经凶多吉少。对一个挑拨是非的丫鬟你都尚且有同情心,你是她长嫂……长嫂如母,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她吗?” “青凌,你是我的夫人,你跟我一条心,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感到心焦?” 姚青凌垂着眼眸,心里冷笑着。 原来他突然大转变,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她刚整治过周芷宁,就会对她同情起来。 她没说话。 展行卓低头看她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见她这么冷漠,他心底便涌起愤怒。 他脸色沉下来:“青凌,芷宁被锦葵蒙骗,她认人不清已经得到教训。我知道你只是希望她长个心眼,对她还是爱护的。” 男人压低了嗓音,箍在她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 方才还说保护她的人,此刻正用他的办法威胁她。 姚青凌立即感受到了肩膀骨头被人攥紧的闷痛。 她捏了捏手指,从他怀里起身,冷漠的眉宇挂上几分忧虑,说道:“可是王少夫人是王管家从新府带走的。家有家规,这时候你去王家,再把人接回来似乎不太可能。你说应该怎么保护她,不受王家的惩罚?” 展行卓正等着她松口,他道:“你可以找个借口,说生了重病需要人伺候。她也是你的义妹,回来照顾你,这个理由说得过去。” 青凌做出思考的模样,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行。今天王管家才见过我,晚上就生重病,这太假了。且我要帮着大嫂筹备春日宴,日日都要出门,王家的人见到我会怎么想?” “他们一定觉得我藐视王家。再者……”青凌微微一顿,面色多了几分复杂,“这次春日宴实则是为行湘准备的。大长公主一再交代要办得好看,不能影响到行湘议亲,这件事,我跟你说过的。” 她心里想,展行卓满心满眼的周芷宁,没有她这个妻子也就算了,可行湘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一点不在乎她的未来吗? 展行卓被堵了回来,面色阴郁几分:“说到底,你就是不想让芷宁回到新府。你根本就没有把芷宁当作一家人。” 姚青凌看着他的变脸,早已接受他对她的冷漠无心。 他对她的哄骗都这么敷衍,甚至不肯等过了这一夜。 这么的迫不及待,就怕周芷宁死了似的。 青凌垂下眸子,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不去看他那张阴沉的脸。 她道:“郎君大人,行湘也是你的妹妹,亲妹妹。”她加重“亲”这个字,“你就不关心她吗?” 展行卓一愣,低沉道:“自然是关心的。可行湘她有整个国公府的宠爱,谁能欺负她。况且她年纪还小,今年议不了亲,还能等明年。好儿郎多得是,母亲不会给她挑选差的男人。” 不像周芷宁,身不由己,家族不能帮到她,她却舍身救家族。 青凌想,不知道行湘听到这话,对这位哥哥作何感想。 她整理好衣袖,端坐在一旁:“郎君大人,我有一个办法,既不影响行湘议亲,也可保王少夫人安全,你听听再做决断。” “好,你说。” 姚青凌开口:“王少夫人毕竟是王家的媳妇,她有骁儿,王家的家法再严厉,不会真的要了她的命。” “郎君大人既然担心她,不妨自请做骁儿的启蒙老师,这样就能每日去王府。有你这位义兄在,王家不敢对王少夫人太过分。” 周芷宁不能来新府,但展行卓可以自己上门去,一点儿不影响他保护她,还能省下府里的银子,多好。 姚青凌微微笑着。 展行卓盯着她看了会儿,这个主意倒是可以。 而且周芷宁的父亲就是他老师,如今他再做回芷宁儿子的老师,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轮回。 展行卓点了点头,对姚青凌又恢复了温柔笑意:“夫人,还是你细心,想得周到。” 说话间,马车到了新府。 因为展行卓在里面,桃叶只能坐在车辕上,她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又说不得什么,一路上忍了又忍。 下了马车,桃叶拎着药包,扶着青凌走回正院,叫传晚饭。 本以为展行卓还是歇在书房,他却跟在青凌的身后,跟过来了。 桃叶一口气憋着,没敢回头看,但眼白都快翻到天上了。 展行卓陪着姚青凌用晚饭,以示对她的亲近。 今天的展行卓,情绪从愤怒到冷静,从阴郁到此刻的和颜悦色。 他亲自盛汤给姚青凌:“这道河蚌炖豆腐做得很鲜,你多吃一点。” 河蚌性寒,但汤里加了很多胡椒紫苏,驱寒去腥,是青凌喜欢的菜。 但此刻,对着他递过来的汤,姚青凌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她说不吃。 展行卓笑了笑,没发脾气,手臂一转,自个儿吃了。 “你呀,就是我娇惯出来的坏脾气。”说话间还有几分宠溺。 姚青凌没说话,默默吃完晚饭。 现在的她就只是忍着,等到和离的那一天。 展行卓却没走,看样子是要搬回卧室住的意思。 这下青凌有点慌了。 他若今晚留下,大约是要与她行房的。 她之前就已经拒绝过几次,再拒绝他,以他的脾气,会对她用强的。 姚青凌正想着怎么办时,桃叶敲门,小心翼翼地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进来了。 展行卓刚脱了外套,见桃叶手里的药,皱了皱眉:“她到底什么病?” 桃叶说:“少夫人月信不太正常,这段时间一直在喝药调理。” 说话间,她将药送到青凌手上,在展行卓看不到的角度,手指在青凌的衣服上擦了擦。 “小姐,我抹的是鸡血。”她小声说。 主仆俩对视,默契一笑,姚青凌把药喝了,碗递给桃叶:“去拿热水进来,今晚爷要在房里歇下。” 她转身走到衣架那里,做出要伺候丈夫宽衣的样子。 展行卓一眼就看到姚青凌月白色裙子上透出的鲜红,眉头拧了起来。 月信弄到衣服上都毫无察觉,作为女子,如此不端。 他是国公府出来的少爷,虽不是世子,身份也尊贵,是不能和月信期的妻子同床的。 “你既然身子不便,那我继续宿在书房。你若有事,就叫人来找我。” 男人说了一句便迈步离开了。 姚青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松了口气。 这一夜,青凌睡得安宁,一夜无梦。 第二日,她照常早起,用过早饭之后,她要去花市看看今年的花,装点国公府的花园。 去花市的路上,青凌想起来一件事,吩咐桃叶:“拿十两银子给蔺俏,跟她说,我交代她做的事,她做得很好,这是赏她的。” 锦葵拿了卖身契躲起来时,蔺俏将恶奴挑拨主子的整个事件说得有声有色。 她在京城卖了一段时间艺,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用最快的速度传播消息。 展行湘在芳满园买丫鬟,这消息一出,就没再去芳满园要那两个丫鬟。 之后陆续有其他贵族清退丫鬟,逼得芳满园的主人彻查。 再后来,就有了芳满园将锦葵告上顺天府的事。 桃叶揣着银锭,心里不是滋味。 小姐对那个小丫头很是大方,每次出手都这么多钱;给她的赏银都没这么多呢。 不过,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她跟小姐才是一家人。 桃叶道:“小姐,时间还早,要不然我们去一趟铜锣巷吧?” 现在对桃叶来说,铜锣巷更像是她的家。 她日日都期盼着住到那栋房子里去,再也不要看到那些恶心人。 姚青凌看了下天色,被桃叶说动了。 她比桃叶更向往新家。 “好,那就去铜锣巷。” 到了巷子新家,除了负责看守房子的老管家,并未见到蔺俏。 “那丫头跑哪儿去了,难不成又去卖艺?”桃叶嘀咕,觉得一个月二十两银子也太好赚了。 …… 京城大牢里。 蔺俏给了牢头银子,拎着食盒进去。 她熟门熟路,找到她哥哥所在的监牢,递进去吃食,还有换洗的衣裳。 就算在牢里,她的哥哥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能穿得破破烂烂脏兮兮。 蔺俏人小,可以进去里面跟哥哥一起吃饭,还能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一大一小面对面坐着,蔺俏啃鸡腿,说她遇到了一位官夫人收留,给她看房子。 她还说那官夫人可怜,被她的丈夫毒打。 “……她的手臂像被蟒蛇缠过一样,肿得这么粗!”蔺俏放下鸡腿,两只小手比画碗口那么大个圈,“那一圈都是紫黑紫黑的,我看着都疼。” 第21章 蔺拾渊 蔺拾渊靠墙而坐,高大的身体隐在阴暗的牢房内,像一座沉默的山。 即使身处糟糕之地,依然不减他威严,从他的表情气度,看不出什么落魄,倒像是到此一游。 不曾惧怕死亡的人,区区牢房又算得了什么,刑罚还能比身上砍一刀还痛吗? 但对蔺拾渊来说,看着妹妹安然无恙,有人收留,有住的地方,他放心许多。 男人看妹妹比画,想象了一下女人的伤,眉心微微皱起。 嫁给这样的男人,那日子一定过得很苦。可她还如此善心,给他妹妹伸出援手…… 不过……是位官夫人? 男人看着手里的鸡腿,眸光微动。 他从汾岭押解到京城已有一个多月,这期间,除了妹妹,无人来看他,所有人都不想跟他沾上关系。 但他这件案子还未有定论,那些人不敢押注,不想押错注。 但也许有人悄悄下注,他记下这个人情,将来他出去官复原位,就可结下交情;若他运气不好,死了,那此人也没什么损失。 蔺拾渊揉了揉妹妹的脑袋,问:“可知道那位夫人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夫人?” 蔺俏虽然帮姚青凌传播了消息,但那些话都是有人教她说的,她没细问。 作为“护卫”,她只需要听人使唤,少问少说。 那位夫人还说,若是路上遇见了,也要装作不认识她。 蔺俏一颗心系在哥哥身上,没心思想别的。 她摇头:“不知。她的丫鬟叫她小姐,别人叫她少夫人。” 说完,低头咬一口鸡腿,另一只手抬起哥哥的手腕,叫他也吃。 铁链的声音叮叮当当响起。 蔺俏看一眼那铁链,心里很是难过,但她死死忍着,大口吞咽食物。 蔺拾渊轻轻扯了下唇角,脸部凌厉的线条柔和许多。他“嗯”了一声,吃了口东西。 蔺俏想到什么,抬头看哥哥:“哥哥,要不然,我找那位夫人说说,看她能不能帮你?” 这些京城夫人们,应该能说得上话吧? 蔺拾渊笑了笑:“那位夫人被他丈夫欺负,你觉得她说得上话吗?俏儿,不要给人添麻烦,你既然给人做了护卫,就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他想,只要他能出去,必定找那位夫人报恩。 蔺俏则另有打算。 她怎么可能不管哥哥,只顾自己过得好。 万一哥哥死了,她就没有亲人了。 蔺俏含糊应了声,埋头吃饭。 蔺拾渊是了解自己妹妹的,他脸色沉下,低沉的声音压下来:“俏儿,不可胡来。” 蔺俏感觉哥哥的大手从轻柔抚摸,就要改成一巴掌拍下来,忙双手抱住脑袋,应声:“是,知道了,镇南将军!” 牢头过来催促,蔺俏抓紧最后的时间跟哥哥说了几句,就拎着食盒出去了。 等蔺俏一走,牢头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蔺将军,您的案子,这几天可能就要有结果了。” 至于结果是好是坏,牢头没说。 蔺拾渊略一点头:“多谢。”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靠着墙闭上眼睛,手指缓缓抚着冰冷铁链。 蔺俏回到铜锣巷,老余管家跟她说,主子来过了。 蔺俏不好意思,脸颊微红。 她拿别人的银子却跑得没影,不由担心主子会不要她了。 “主子说什么了吗?” 老余管家说没事,主子就是过来看看房子。 老余管家还笑着说:“看样子,主子就快搬过来住了。蔺俏,你外面的事可抓紧点办啊,等主子住这儿了,你就不能随便出去了,知道了吗?” 老余管家快六十,蔺俏八岁,一老一少成了守护这座宅子的人。老人对小孩有先天的怜爱,在青凌面前护着小孩。 蔺俏点点头,想到牢里的哥哥,捏了捏小拳头:“嗯。” …… 春日宴的请帖由崔氏拟定,派人送到京城各权贵府内。 到了春日宴这天,各家贵族夫人们带着公子小姐赴宴。 一辆带有国公府徽记的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众人转头看过去,只见国公府二公子下了马车,接着温柔的扶着其夫人下来。 夫妻俩手贴在一起,朝门口走来。 二公子仪表堂堂,英俊儒雅;少夫人带有英气的美貌,在京城都是少见的。 一个温柔儒雅,一个英气貌美,看着十分登对,难怪当初有人说是佳偶天成。 不过,展行卓为了一个周芷宁闹出那么多风波,如今夫妻俩看着像什么事儿也没有一样,感情还那么好呢? 在姚青凌这儿,她内心就复杂多了。 三年前,是他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将她接入这座府邸。那时的她,娇羞,也有着对陌生世界的忐忑不安,有对未来的憧憬。 又是他,穿着一身青衣,带着她踏出这里,为着另一个女人扬言再也不回。那时的她,迷茫惶惑,但还乐观地觉得,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好。 两年后,他们回到这里,物是人非,她内心也已沧桑,牵着的手,要靠极大的忍耐力才能忍住不甩开。 姚青凌微微笑着,跟那些夫人小姐们点头打招呼,跨过门槛进去。 过了门槛,等别人看不到了,她抽出自己的手。 展行卓手掌空空,看她一眼,青凌说:“有些热,牵着出手汗。” 她捏着帕子假意擦手,抹去他的手温。 展行卓没说什么,背着手看四周。 从大门口进去,撒了花瓣,一路铺到花园,空气里的花香味却并未因花瓣繁多而香味浓丽。 香味搭配得好,闻着清爽怡人。 再看园子里的花,他看了二十年国公府的花,哪一棵都十分熟悉,此刻再看,好些花不曾见过。 那些客人们也都在夸花好看,香味也好闻。 他看向青凌,眼里多了几分欣赏和喜欢:“这些都是你弄的?” 青凌不想居功,淡淡道:“是跟大嫂一起。” 她觉得在展行卓面前演戏累,又说:“大嫂在内院接待女宾,我过去帮她。你便跟大哥一起招待客人们。那些公子们,打听一下性格习惯,行湘嫁过去不能受委屈。” 说着,她情绪又变得复杂,深深看一眼展行卓。 她不经意地把自己内心想说的说出来了。 如果当年,大伯母能帮她多打听一番,知道展行卓和周芷宁的情况,她就不会答应嫁了。 展行卓却并未听出青凌言语中的深意。 ——他从来都自觉良好,姚青凌跟着他并不委屈,她是高嫁。 男人点了点头,说:“夫人说的是,我的妹妹嫁出去,不是去受委屈的。” 他微弯腰,捏捏青凌的脸,顺手将她鬓间的珠钗扶正:“夫人放心。” 夫妻两人乍看举止亲昵,德阳大长公主远远看到,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对崔氏说:“你看,只要没有那周芷宁,他们夫妻二人就很好。我们不打扰他们,换别地儿说话去。” 德阳大长公主和崔氏一行人离开。 姚青凌则在展行卓突然的亲昵之后,往后退一步。 她躲得厉害,心口突突跳着。 展行卓终于发现她的异样,微微皱眉:“怎么了?” 第22章 周芷宁投绫自尽 姚清凌压了压唇角,忍着胃部的翻腾摇头:“没什么,忽然感觉头晕。” “郎君大人,我该走了。” 展行卓见她面色苍白,想起桃叶说她月信不规律,大概是血流多了吧。 他顿时觉得无趣,淡淡“嗯”一声,对后面跟着的桃叶吩咐好生照顾,就走了。 桃叶扶着青凌,见她面色实在难看,担忧问道:“小姐,你还好吗?” 姚青凌深吸口气,拿出一粒酸梅含在嘴里。 酸甜的口感将她心里的不适驱散了很多。 “走吧。” 姚青凌找到崔氏时,她正跟几个贵妇们赏花聊天。 崔氏看到青凌,笑着对她招手:“青凌,你来。” 然后,崔氏就将青凌介绍给那几个贵妇,又给贵妇们介绍青凌。 京城每年都有官员高升,也有官员贬谪,姚青凌两年没在国公府里,好些人只听过姚氏,未见其人;姚青凌也不了解她们。 崔氏协助德阳大长公主管理府中庶务多年,手揽大半个国公府内务,门阀贵族的夫人们都卖她的面子。 她们奉承崔氏,但因为周芷宁的缘故,夫人们对姚青凌表面客气,内心看轻她,跟她说话并不热络。 崔氏此刻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她寻了个借口,带着青凌去另一侧僻静游廊,对着花园里的那些个贵妇详细介绍起来。 崔氏有那么一丝炫耀之意,姚青凌看出来了,只当不知。 就要和离了,这些世家贵族,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们看重的是国公府的那块匾额,跟国公府里的人无关。 姚青凌打起精神,又听崔氏说请了戏班子,一起去戏台看戏。 忽然展行湘跑过来:“二嫂——” 两位少夫人看向她,崔氏对展行湘只叫青凌有些不满,说道:“就要议亲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叫那些公子们看见,看谁还敢要你。” 展行湘俏皮地吐了吐舌。 那些公子们不喜欢她,她还不喜欢他们呢。 姚青凌微微一笑:“跑这么急,都出汗了。” 她拿帕子给她擦汗,想到这帕子刚擦过手——手是被展行卓牵过的。 姚青凌顿时觉得把展行卓的不吉利要过给行湘,将帕子扔了,从桃叶那里拿了一块给她擦。 崔氏在一边看着,只觉奇怪,捡起帕子看了眼,不脏也不破:“好好的怎么不要了?” 青凌不好说真实缘由,现场编话:“擦过汗了的,行湘要香香的。” 崔氏嘟囔:“那也不能说扔就扔了,这绣工不错。” 她看一眼姚青凌,心说不是没钱了么,钱都被她这么扔没了吧? 展行湘没管崔氏怎么想,她跟青凌站一道,拉着她的手:“二嫂,我请来了惊喜,你跟我一起去看。” 说着就把青凌拉走了。 内院戏台唱曲,前园戏台摆杂耍。 展行湘兴冲冲地对青凌说:“二嫂,还记得她是谁吗?” 姚青凌看着戏台上正耍枪的蔺俏,强行按捺惊愕,勉强笑了笑:“记得,是那个在闹市卖艺的。你怎么把她请来了?” 展行湘说:“大嫂请来的戏班子我觉得没意思。而且这小姑娘在外面摆摊又挣不到几个钱,我请她来表演,给她钱赚,我是行善积德。” 姚青凌盯着戏台上的蔺俏,心里想着要让蔺俏尽快离开。 如果让府里的人看出她跟蔺俏有关联,恐有后患。 尤其让人查出来,是她吩咐蔺俏将锦葵那些事说出去,事情就要变样了。 不远处,展行卓正跟忻城侯府家的世子聊事情,不经意一瞥,看到姚青凌正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表演。 舞刀弄枪的,她还真喜欢这些? “……二公子,不知道你对那蔺将军一事,有什么看法?” 展行卓回神,下意识地反感武将,淡声道:“蔺拾渊不顾上峰命令,斩杀五千俘虏。不管他有多大功绩,杀降被人诟病,是大忌。” “原先两国可以停战,却因他这一斩,两国和谈延期,前线烽烟又起。此人好战,是个杀器。” 世子却说:“两国和谈虽然延期,可蔺拾渊这一斩,震慑了对方,对方士气弱,撑不了多久,和谈时反而对我们更有利。此外,瀛国烧杀我们数个城镇,所过之处,几乎无人生还,一片焦土,蔺拾渊是亲眼看到那些地方的惨状……” 两人说着话,这一头。 姚青凌道:“这表演不行,街边耍耍还行,但入不了那些世家公子们的眼,私下会说国公府品味不够。” 她叫人去叫停表演,这时候蔺俏正好结束一段枪法下台歇息。 蔺俏下了台,一眼看到姚青凌,拎着枪朝她走来。 姚青凌顿时紧张起来,微微捏紧帕子,蔺俏到了跟前,没看向青凌,对着展行湘说:“小姐,我表演得不够好,没什么人叫好。” 她年纪小,枪法不够成熟,没几个人看她表演。 但她本意就不是给人看她的枪法,而是寻找机会能不能打听些朝堂上的消息。 但她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主子,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瞧着展行湘,心里默念:主子说过要假装不认识她。 展行湘叫身后丫鬟给她赏钱,高傲地说:“是我请你来的,给我表演就行了。” 蔺俏拿了银子道谢,被人领着退下了。 姚青凌看她一眼,不动声色。 她看向那些坐着喝酒看戏,或者闲谈的公子哥们,笑着问展行湘有没有看上眼的。 展行湘面色羞红,没好意思说,却瞥了一眼远处忻城侯府家的世子。 姚青凌投去一眼,那人面相英武,看着正气,记得崔氏好像说,他是个文武全才。 如果是他的话,倒也不错。 但姚青凌还是提醒行湘:“记得打听一下,他有没有心上人。” 展行湘刚生出欢喜,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兴致一下子退了。 她瞅着青凌,虽然她眉眼带笑,可她觉得她眼睛深处有忧愁,蒙了一层灰似的。 “二嫂,你是不是因为二哥……”她抿了下唇瓣,看了眼青凌的手臂,轻轻摸了摸,“都好了吗?” 青凌笑笑:“没事了。” “二嫂,你的话我会听的。可是二嫂,哥哥……” 展行湘看着远处的忻城侯府世子,目光难免看到旁边的展行卓,想为哥哥说几句话,还没说下去,眼神忽然一变,话被打断了。 姚青凌也看到了那边的动静。 只见鸣鹿领着一个小丫鬟走到展行卓跟前说了什么,神色紧张惶恐。 ——那丫鬟不是国公府里的人,也不是新府的。 展行卓脸色大变,不顾正在招待的客人,起身就匆匆跑了。 忻城侯府世子摇了摇头,拿起茶杯喝一口,似乎为什么事遗憾。 不一会儿,桃叶也来跟青凌说话,她神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不久前,周芷宁在王家投白绫自尽,被人发现救了下来……” 第23章 只有失去过后,才知道失去的人是最重要的 桃叶虽压低了声音,但没避开展行湘。 展行湘虽没听清楚,但看她神色也知道事情严重,顿时感觉不好。 “桃叶,你往大声了说,叫我也听听,到底怎么个事情,是不是和我二哥有关?” 桃叶瞅了瞅青凌,青凌没说话,一脸隐忍的模样。 桃叶便跟着小姐,眉眼低垂,安安静静的。 展行湘一看两人这气色,她没猜错,果然跟二哥有关! 她气二哥拎不清,又伤二嫂的心了。 “二嫂,我们找母亲去,叫她做主管管二哥!”展行湘说着就要拉姚青凌去找德阳大长公主,青凌被她拖着走几步,但没让她真找过去。 “行湘。”姚青凌停下步子,一脸为难。她看一眼园子里的宾客,沉重说,“母亲在招待宾客,不能让她扫了兴致。等宴会结束……” 她停顿一下,声音压抑、微微哽咽,“等宴会结束,母亲自然会晓得的。” 王公贵族互相往对方府里塞眼线,左都御史府里也有国公府的眼线。如果那边速度快的话,此刻德阳大长公主应该也已知情。 但姚青凌不能现在就闹到大长公主面前去。 不但得不到同情,还会被德阳大长公主责备。 展行湘越是看不下去,和离那日,她就会为她说话;展行卓行事荒诞,但因为青凌身份低微,国公府并不在意她受到的委屈,可日积月累,青凌日复一日的忍辱负重,国公府多少会对她歉疚。 自从展行卓去给骁儿做启蒙老师后,他每隔两天就去王家。周芷宁安静了这些天。依照青凌对她的了解,她不会一直沉默下去。 ——她在王家根本待不住。 她一定会找机会来一次大的,再次让展行卓将她从王家带出来。 周芷宁顶着一身臭名回了王家,领王家的家法惩罚,她心里肯定记恨青凌,就会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春日宴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青凌若沉不住气,去德阳大长公主面前闹,大长公主就会对她不满,不再给她撑腰。 青凌若是沉住了气,展行卓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只会把周芷宁的苦难,算在她的头上。 然而青凌早已不在意展行卓对她是什么态度。青凌算到了周芷宁可能会作妖,在出门前就跟桃叶交代了一些可能,叫桃叶在展行湘面前要如何表现。 桃叶很聪明,拿捏得很好。 “二嫂……”展行湘歉然地瞧着青凌,二嫂这么好,二哥怎忍心辜负她。 “二嫂,一会儿我跟你去找二哥,我定然骂醒他!” 展行湘凶巴巴的,越想越气,气哥哥拎不清,他这是要把二嫂的心伤透了! 姚青凌笑得十分勉强。 萧王府的七小姐带着几个世家小姐来找展行湘,姚青凌看她们一眼,勉强笑着说:“行湘,我想休息一下,你和七小姐她们去玩。” “二嫂……”展行湘不放心她,姚青凌轻轻摇头,展行湘也不想让人看出什么来,就随萧七小姐走了。 等展行湘一走,姚青凌的脸色就变得淡漠,但是眉宇间还是能看出来难过。 虽然她能算到周芷宁会作妖,算到展行卓会做出什么反应,可今天是他们夫妻两年后再次出现在国公府,不久前才在人前展示了“恩爱”,他什么都没为她想,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他根本不会想,他丢下宾客就走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别人会怎么看她。 他说走就走,但姚青凌不能后脚就走。她代表着二房,此刻还要留下撑场面,更不能让人起疑,坏了展行湘的事。 “小姐……”桃叶担忧看着她,“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姑爷如果又冲她发怒,伤害她,该怎么办? 姚青凌已经想好对策,道:“现在他不是最紧要的。蔺俏呢?” 桃叶说:“我让她在角门等着。现在去吗?” 姚青凌看一眼牡丹园前,独自品茶的忻城侯府世子。 方才鸣鹿带着丫鬟来说话时,并未避开世子,那他…… 青凌想了想,对桃叶道:“你先去角门,我随后就来。” 桃叶点头退了。 姚青凌脚步轻移,走到忻城侯府世子跟前。 “世子。”她行礼,忻城府世子也给她回了个礼,“二少夫人。” 姚青凌看他神色,清风朗朗,但他的眼神里,似有几分惋惜。 青凌便知道,这位世子应该是知道周芷宁的事了。 她面带微笑试探:“刚才见行卓与你聊谈,不知谈了什么,这么有兴致?” 忻城世子心里想,这位夫人想要问的不是这。 他微微笑着:“随便一些事情。展郎中懂得多,什么都能聊几句,很有意思。” 姚青凌笑了笑。 展行卓高中探花,若不是周家的事牵绊,他早已往上升。他是个有才的人,德阳大长公主不肯放弃他。 但她不想要听这些敷衍的话。 她再进一步:“我见他身边的鸣鹿来找他,应是有急事才突然离开,扫了世子的雅兴,还请见谅。” “无妨。”世子喝一口茶,不甚在意。他弯腰向着花坛中,手指扶起一朵盛开的牡丹,“这花开得好。” 姚青凌在一边看着,更觉这位世子是个明事理的,但她还是要多说一句。 她道:“不管行卓有什么事,还请世子爷愉悦赏花,别与人说。” 世子直起身,深深看她一眼:“少夫人放心,本世子不是多嘴之人。” 姚青凌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场面客套话,往展行湘的方向看一眼,笑说道:“那边有采露堂的花王,世子喜欢花,不妨去那儿一看。” 给人指了路之后,青凌行过礼离开。 忻城侯府世子瞧她的背影,更觉得惋惜。 那展行卓有这么好的妻子为他遮颜面,才纵得他那么随意吧。 哎,只有失去过后,才知道失去的人是最重要的。 他摇摇头,背着手往花王所在走去。 这边,姚青凌往角门走去,心里想的是,她方才说话时,说的是“我见他身边的鸣鹿来寻他,他应是有急事离开”,说明展行卓走的时候,并未跟她说起为何事而走。 她这个夫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猜测到发生了何事。 这种微妙的语言表达,以忻城侯府世子的聪明应该能听出来吧。 姚青凌请世子守口,遮掩的是国公府的颜面;但她在知情人面前透露出的是,她不被人尊重。 若和离不顺利,门阀权贵的舆论,可以为她助力。 第24章 她,为他守身? 不知不觉间,青凌走到角门,她收敛神色,淡漠地看着站在门口,耷拉着脑袋认错的蔺俏。 看样子,桃叶已经训斥过她。 姚青凌淡淡开口:“我请你做护卫,给你月银,给你安身之所,你却将主人放在危险之中,你觉得你做对了吗?” 她没有问她为何来这儿,蔺俏想了一肚子的理由没处说,人家还问得她自觉罪该万死,蔺俏咬了咬唇,心一横,单腿跪下:“我错了。” 她往怀里掏了掏,拿出刚得到的赏钱,往姚青凌手里一塞,然后起身:“我没有做到你的要求,不做你府里的人了。” 还了钱,转身就走。 桃叶瞪着她小小的身影,嘶了一声:“嘿,气性还挺大。” 她看向青凌:“小姐,不叫她回来吗?” 桃叶虽然嫌弃小姐给那丫头的钱多,可那丫头办事还挺伶俐的。要不是她把锦葵和周芷宁之间的密谋传得那么快,那么有效果,芳满园的园主就不会受到压力,告到官府去明正身,周芷宁也就不会那么灰溜溜地被王家接回去。 那丫头还那么小,没人照顾,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还要被人欺负。 桃叶也是苦过来的,希望小丫头有人照顾,有住的地方,能吃饱饭。 姚青凌看一眼手里的银子,递给桃叶:“你去给她,就说好聚好散,这是给她的赏钱。” 人,她不会再叫回来。 那丫头有她要做的事情,跟她不是一路的人,就不要影响彼此了。 桃叶拿着银子,很快就追上了蔺俏,把银子给她。 蔺俏拿着银子一愣,桃叶把话转达后就走了。 蔺俏看着国公府方向,攥紧了银子,眼睛里微微有泪花。 为什么不问问她呢? 她只是想要救哥哥,她想打听哥哥的消息。 她想有机会认识京城的达官贵人,在朝堂上帮哥哥说话。 哥哥是大英雄,但那些坏人都说他的坏话。 她不知道,那位夫人也会来到国公府…… 蔺俏沮丧地垂下脑袋,沉重的往前走,走几步,她迷茫抬头。 她又没有家了…… …… 左都御史府。 周芷宁被人救下,脖子间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紫痕。 展行卓赶到时,大夫给她施针,她刚醒过来,绝望得毫无生气,像个木头娃娃。 展行卓疼得心都要碎了。 “芷宁?”他走进去。 王轩看到他,冷笑一声,嘲弄道:“放心,死不了,这不就又救回来了?” 其实他倒是希望这女人死了。 她死了,他正好娶一个贤妻;他的前途,也不会因她而挡着。 哼,要不是王铮在那压着,他早把这女人休了。 王轩甩了下袖子,走了,在没看周芷宁一眼,嫌弃到不行。 展行卓气得额头青筋直冒。 当年周芷宁就不该嫁给这种混蛋! 周芷宁咳了两声,虚弱的直不起身子,却还挣扎着朝他伸手。 “行卓哥哥……” 她面色发灰,眼泪汩汩而下,绝望的眼神令人看了心碎。 “芷宁,别乱动!” 房里有丫鬟守着,展行卓急得下意识伸手,做出扶她的动作,但没做出逾矩的举动。 他痛心疾首:“再怎么难过,怎么能自尽,你不想想骁儿?” 周芷宁痛苦地摇头,泪水流得更急了。 展行卓冷声问伺候的丫鬟:“发生了何事,你们要逼死她?” 他目光冷厉,目光森然。 丫鬟不怕周芷宁,但对展行卓有几分忌惮,说道:“没有人要逼死她,是她自己脆弱。公子不过是要跟她行周公之礼,她担着正妻之名,怎么不能?” 丫鬟眼里有轻蔑,嫌弃。 当年是她自己勾引公子,让公子对她意乱情迷,现在倒是装清高了。 周芷宁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青天白日,他……他跟那女人行那事,我刚好经过,就被他抓进了房……” 周芷宁痛苦的不愿意往下说。 展行卓脸色铁青,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把王轩抓回来揍一顿。 他今日只是回一趟国公府就发生这种事。 他不该去的! 展行卓怒道:“王轩荒淫无道,不知羞耻,竟然这样羞辱发妻!” 丫鬟牙尖嘴利:“公子爷,这里是王家,是少夫人的家,你也说了她是发妻。公子风华正茂,膝下子嗣却不多。少夫人嫁过来五年了,只有骁儿一个儿子。她多生子嗣固宠,也是对她好。” 展行卓气到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一拳头打在丫鬟身后的门上。 “我的妹妹,容不得你们羞辱,滚!” 丫鬟侧头一看,身后门打出了一个洞。 她吓得发抖,连忙跑了。 展行卓走到周芷宁跟前,周芷宁再也忍不住,扑到男人怀里痛哭起来。 展行卓抱着她,心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安抚。 幸好她没事,若是她死了……他一阵后怕。 “芷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该想到死……” “行卓哥哥……他没有得逞。”周芷宁抱着他的脖子,泪水流到他脖子里,烫着男人的心。 “你——”他轻轻握着周芷宁的手臂推她起身,仔细看她的脸。 周芷宁似羞怯,垂着长长的眼睫毛:“我跟他已经很久没有行房……” 这一句话,似在告诉男人什么,展行卓身子微微一震,眼眸瞠大。 她,为了他守身? 周芷宁似受不得他这么灼热的目光,又抱住了他脖子,哭着哽咽道:“可是我在府里,我根本躲不了他。一想到被他……我真想死了算了。” 两人又抱在一起。 过了很久,展行卓开口:“别怕,我带你走。” 这左都御史府,是周芷宁的地狱! 他再也不能叫她留在这里。 “去哪儿?” “新府。” 周芷宁从他怀里起身,摸着眼泪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不想去?”展行卓压低了脑袋询问她的意思。 周芷宁咬了咬唇瓣,迟迟开口:“不是我不想,行卓哥哥,青凌她不喜欢我……若我再回到新府,只会给你添麻烦,青凌也不高兴。我不想她那么难过。” 展行卓一想到姚青凌的小心眼——她一定会再次逼走芷宁的。 男人想了想,道:“不怕,我有别的办法。” …… 宴会到傍晚时,客人才全部离开。 德阳大长公主已经知道周芷宁投缳自尽的事,也知道展行卓抛下姚青凌去寻她了。 事情虽然没有在宴会上传开,但这个时候,其他各府应该也知道了。 肯定都在笑话她们呢。 德阳大长公主一想到这,就气得头疼。 她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一扯到周芷宁,他就像被下了蛊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好在只是离开宴会,义妹自尽,做义兄的去关心义妹有没有事,也没什么。 不会影响到行湘议亲。 德阳大长公主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坐在下方的姚青凌敛着眉眼,感觉到大长公主看过来的目光,她抬头看去。 第25章 他一夜未归 “青凌——”德阳大长公主刚开口要说什么,姚青凌站起身,给她行了个礼:“母亲,天色已晚,我该回府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听不出任何情绪;神色也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麻木。 展行湘气愤道:“二嫂,二哥不懂事,你这次别再惯着他。母亲在这里,她会给你做主的。” 青凌淡淡笑了笑:“我看到忻城侯府世子跟你说话,后来我和侯府夫人聊了聊,世子还未定亲,她对你印象也不错。” 她看向德阳大长公主,“母亲,挑个日子,托人去侯府问一问八字,若是双方有意就可定下了。” 春日宴本是为了展行湘而设,却因展行卓的离开,以至于宴会结束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展行卓那边,忘记了展行湘。 姚青凌突然转换话题,神色也过于冷静,让人觉得展行卓和周芷宁的事只是寻常,不值一提。 她在走之前,把关注点又扯了回来。 展行湘年纪小,提到喜欢的人,脸微微红了起来:“二嫂,说二哥呢,你怎么说起我来了。” 青凌轻轻摘下展行湘头发上沾到的一片花瓣,像在说一个外人:“你二哥就那样了,有什么好提的。” 她表现出了习以为常,连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感都没有。 而且是当着德阳大长公主的面说的,好像在暗示大长公主对这个儿子死心吧。 “眼下你的事最重要。” 她轻轻拍了拍展行湘的肩膀,走了。 心里想着,快点定下展行湘的婚事,她就可以正式提和离了。 天知道,她刚才有多用力,才能忍住不说和离。 姚青凌走了,德阳大长公主愣了好一会儿。 她觉得姚青凌古怪,又说不上哪里怪了。 明明很安静,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但就是奇怪。 不止是德阳大长公主,崔氏也觉得她有点奇怪,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那种感觉? 但也许是想借此让婆母心疼她,对她更好,更偏袒她。 崔氏眼睛微微一转,想要说什么,展行湘先开了口:“母亲,二嫂真可怜。我在她眼睛里都看不到生气了,一潭死水似的。二哥哥心疼别人,就不心疼二嫂吗?” 崔氏心头一梗,话憋了回去。 德阳大长公主一心一意在展行卓身上,恍然被展行湘点醒了。 对,一潭死水,没有了任何期待。 正是这个眼神,让大长公主没来得及责备,指责她没管住自己的丈夫,让他一再被周芷宁牵着鼻子走。 德阳大长公主皱眉,对儿媳的那点儿心疼内疚消失了,此时想到的是:姚青凌不管,难道要任由行卓这样下去?那她还要姚青凌何用? “母亲,您就不能管管二哥吗?"展行湘心疼青凌,看不惯她二哥,“母亲总说,孩子成了家,父母就不插手孩子们的事情了。可若我将来遇到那样的丈夫,母亲就眼看着我受这委屈?那我就不该成亲。” “胡说。”崔氏忍不住道,“弟妹她只知道一味讨好二弟,一味退让,没有用雷霆手段震慑那周芷宁,时间长了,自然都觉得她好欺负。” “叫我说,让人几棍子把周芷宁打出去,看她还有没有脸再缠着行卓不放——” 德阳大长公主投给崔氏淡漠的死亡眼神,崔氏想起来展行卓为了周芷宁跟国公府闹到什么地步。 当年国公爷棍子打在他身上,也没叫他放下那女人,这不是暗戳戳说婆母没管教好儿子。 崔氏改口:“行湘啊,你是国公府的小姐,谁敢让你受委屈……” “行了,你就少说几句吧。”德阳大长公主揉了揉额角,没一句好听的。 可是,姚青凌那心如死灰,平淡到了极点的眼神,一直留在她心头。 她隐约有种感觉…… 不,不可能的,姚青凌她没那个勇气。 …… 姚青凌回了新府。 她以为展行卓又会跟过去无数次一样,不经过她同意,就把人接到府里,但当她进了院子,府里静悄悄的,下人们没有忙忙碌碌进出西跨院。 她院子的丫鬟婆子也没有被抽调走,还是那几个下人。 “没有,爷没有带周姑娘回来,他也没有回来呢。”小丫鬟常乐说,忍不住好奇问道,“周姑娘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桃叶呵斥:“谁让你乱问的,下去吧。” 小丫鬟瘪了瘪嘴,乖乖退出去。 桃叶给青凌沏了一杯茶,递到青凌手里,说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姑爷不可能把周芷宁留在王家。算时间,他应该把人接过来了的。难道王家不肯,僵着了?” 虽是春日,但风里尤带着寒意,姚青凌今天在国公府几乎吹了一天的风,她抱着茶杯捂手。 那些夫人小姐们聚在一起喝茶赏花,私下闲话,青凌是话题中的人,凑不进去。 她们瞧不起她,有些话青凌是听到了的。 “得不到丈夫的爱,当了个正妻又有什么意思。” “什么义妹,那跟情人有什么区别?她一个正妻,反而像丫鬟似的伺候着,给他们遮遮掩掩的。” “是啊,我还当他们感情好着呢。姚青凌下马车时,展行卓还扶着她,手牵手进门。可谁料想,半途人就跑了。” “二公子给她个面子而已。这一手,又把姚青凌哄住了,又能心甘情愿给他遮掩了。” “掩耳盗铃,当我们都不知道呢。” “……” 一句一句,都是扎向青凌心里的刀。 即使她有准备,可亲耳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她还是难堪的心痛。 而这痛苦,她已经承受了两年。 以为早已麻木,却还是不能做到全然置身事外。 茶水的暖意,从掌心慢慢蔓延到身子。 姚青凌道:“不管他带不带人回来,先准备着客房。” “小姐,您怎么还帮他做事。您没听到她们说……”桃叶想到那些夫人们背地里的议论,看一眼青凌,她脸色不好,桃叶及时闭嘴,转而道,“姑爷没叫人回来传话,我们就当不知道。” 姚青凌摇了摇头。 周芷宁投缳自尽,但她不是真想死。不然以王轩母子对她的厌恶程度,他们更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她真正死去。 周芷宁弄出这么大动静,是要刺激展行卓对青凌的恨意,怨她赶走了周芷宁。 若青凌毫无准备,展行卓不会放过她,只会借题发挥。 青凌不想在和离前,跟他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姚青凌抚了下左手臂。 虽然伤已经好了,但那里留下了让她忘不了的伤。 桃叶顺着她的动作,看了眼她的手臂,明白了什么。 气愤着,却也无能为力着。 她点头:“好,我现在差人去收拾西跨院。” 这一夜,姚青凌等了很久。 展行卓没有回府。 他一夜未归。 第二天的傍晚他才回来。 彼时,姚青凌正在吃晚饭,他落座,叫下人添碗筷,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姚青凌看他一眼,见他淡然吃饭喝汤,一颗心反而悬了起来。 他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反而不正常。 但青凌不能主动问关于周芷宁的事,更没问他为何一夜不归;她来了个不闻不问,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展行卓吃了半碗饭,等着姚青凌问他昨日做什么去了。 他没压着消息,以姚青凌的本事,她应该知道王家发生的事情了。 怎么不说话呢? 他看着姚青凌不紧不慢喝了一碗酸汤鸭子,自己反而有些吃不下去了。 男人放下碗,绷着脸看向对面的女人:“你不问我做什么去了吗?” 姚青凌夹了一颗狮子头,吃完了才淡淡说道:“郎君大人事忙,做夫人的不能绊脚,让大人无从施展。” 展行卓冷哼一声:“你倒是知道不能绊脚,既然如此,给我一千两银票。” 第26章 要的从来都不多,只是一个人的真心而已 姚青凌愣住,脱口而出:“你要一千两做什么?” 难不成他要将周芷宁从王家赎出来?可周芷宁是夫人,又不是给了死契的丫鬟。 就算是丫鬟,也没听说一千两的。 再者,周芷宁自己不愿和离,怎么扯到赎身上去了? 青凌一时想了很多,关注点全在那一千两上面去了。 展行卓对着她,表情坦荡到理所应当:“想必芷宁的事,你已经知情。你不关心她,我也没必要多说什么。但这一千两,你必须要给。” 姚青凌哂笑一声。 她叫来下人,将桌子收拾干净。 气氛不好,小丫鬟收拾东西的时候战战兢兢的,眼睛都不敢乱瞟。 桌上很快就撤空,也没人敢送茶水上来。 夫妻俩隔空对视着。 展行卓料想她不肯痛快地给了。 女人么,就是小心眼爱吃醋。他一下子拿一千两花在周芷宁身上,她心疼了。 男人微微蹙眉,脸色沉肃难看,说道:“你既不欢迎芷宁,我在外给她置了一间房,她在那里养伤,既不会劳烦你照顾,又不碍你的眼。” “她的房子不大,只是一进小院,有个容身之所。青凌,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吧?” “要说起来,她自尽,也是因你而起。芷宁却不愿我责罚你,还为你开脱。看在芷宁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你只把银子给了就是了。” 他朝姚青凌伸手,摊着手掌,一脸只要给了银票,他就放过她的模样。 尽管姚青凌已是心如死灰,听他这番话,是想一巴掌抽他脸上也充满了无力感。 她冷声回绝:“没有一千两,一两银子也没有。” 展行卓变了脸,从沉肃到愤怒。 都这时候了,她还只顾着小心眼,不识大体。 她知不知道,周芷宁现在的境遇有多惨! 她需要安静的环境修养,需要大夫给她看病,需要丫鬟伺候着。 她耽误不得! 男人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 “砰!” 巨大的声音,像是落了个雷下来,连守在门外的桃叶听得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桃叶悄悄往里面看。 只见姚青凌面不改色,眼睛都没眨一下。 桃叶想,其实小姐一直都很坚强,很勇敢。 她在侯府的时候,别人欺负她,她并不是任人欺凌,她也会打回去。只是他们人多势众,她打不过。她时常身上有伤。 侯夫人偏帮自己的子女,从来不为小姐说话,还说她野性难驯,挨了打还要受罚。 后来,小姐嫁给姑爷,姑爷会跟她站在一起,为她说话。 小姐那时候还说,总算有人护着她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被人护着、爱着的感觉了。 她太累了,有人给个肩膀让她靠着,她很喜欢很满足。 为了他的那份爱护,为了属于自己的家,小姐给姑爷的回报,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要不然,那两年她怎会忍气吞声? 换做她以前的脾气,她怎么能下来? 小姐她要的从来都不多,只是一个人的真心而已。 可如今,姑爷跟侯府的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伤害小姐,让小姐过得更辛苦,更累了。 桃叶仿佛看到青凌身上又穿起了铠甲,为守护自己而战。 桃叶默默地擦了擦眼泪,握紧拳头。 如果这次姑爷再动手的话,她一定拼死也要保护小姐,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屋里,展行卓在那一掌拍下去后,看到的是姚青凌无惧的眼神。 她不怕他。 是了,他对她太好了,她对他只有爱,哪来的害怕? 在她眼里,他没有夫君的威严,只是可以由着她耍性子的郎君。 想到郎君,他忽然发觉到,她最近叫他郎君大人。 微微蹙了下眉毛。 但他没想太多,还是芷宁的事要紧。 “姚青凌,你吃的用的,哪一点差了?只是要你分出一点点给芷宁,你也不愿意,你怎么就这么自私冷漠?” 青凌冷笑:“郎君大人怕是忘记了,上一次府里修地,是郎君大人的玉佩当了才有两百两银子用。” “郎君大人身边若是没有其他东西典当,我有个主意。” 展行卓面色微微一动:“什么主意?” 姚青凌冷冷说道:“新府独立出来,但从未说分家。夫君如果一定要这一千两,可以去和国公爷说分家的事。” “国公府高门大院,库房比别家宅子还大,银票一摞摞堆了几个箱子,金银珠宝无数。铺子庄子,上万亩良田,还有房屋别院……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 “分了家,郎君大人别说区区一千两,十万两都只是小钱。” “不然,郎君大人明日去一趟国公府?” 姚青凌想,分家了也好。 若是分家,展行卓自成一家,和离就容易多了。 展行卓听着,气得不行。 就知道姚青凌不安好心。他春日宴突然离开,母亲大人肯定生气。他去说分家,过错岂不是全算在周芷宁身上? 砰一声,又是一下拍桌子,男人腾一下站起身,走到青凌面前,恶狠狠瞪着她,审视她,愤怒她的油盐不进。 她怎这般可恶! “这种馊主意你也敢出,想不到你心思居然已经如此恶毒!” 她不是给他出主意,她是借国公府的权势,束缚他,让芷宁落单逼死她! 男人身材高大,体型差让青凌不得不仰视着他。 青凌更记得他紧紧掐着她手臂,整条手臂涨麻到失去知觉的那种痛感。 她瞳孔划过恐惧,往后退一步,跟他保持了距离。 桃叶已然站在门口,若姑爷动手,她便用发簪戳下去。 展行卓也发现了她眼睛里的恐惧,可她仍然抬着下巴跟他对峙着,不惜大闹一场的样子。 “……行卓哥哥,你回去不要跟青凌吵架。她那么爱你,会伤心的。我自知对不住她,不能欠她更多了。”周芷宁沙哑的嗓音在他脑中响起。 罢了,她寸步不让,只是为了维护她自己的利益,不愿意让出他而已。 女人就是这样,格局小,只盯着自己家里这一亩三分地。 “……行卓哥哥,青凌若是不愿意给你银票,你可以给我租一间房的。只是住的地方而已,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一想到周芷宁,展行卓沸腾的怒火渐渐冷却下来。 但他不能再委屈了周芷宁,她心里已经那么苦了;她的身子也在受罪。 姚青凌不愿意给钱,可他是一家之主,他要用钱,不是非要她同意。 男人面色缓了缓:“把库房钥匙给我。” 第27章 交出掌家之权 这整个府都是他的,别说库房,姚青凌也是他的人。 男人背着手,挺起胸膛,下巴微抬,一家之主的气势不容她半分拒绝。 姚青凌嘴唇微动,眼神里除了失望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了。 “郎君大人可是叫我交出掌家之权?” 展行卓冷声道:“把银子交出来,掌家权就还是你的。” 他把她当妻子,除了俸禄之外,私产也给她管着。 他尊重她,信任她,这已经足够。 而她要的太多,管束太多,过分了! 既然她做不好当家的样子,就不要当这个家了,做个闲散夫人在家绣绣花,练练书法,修身养性对她更好! 姚青凌淡然一笑,冷冷开口:“桃叶,去把库房钥匙和账本都拿来。” 桃叶转身就去拿。 不一会儿,账本和库房钥匙都拿来了。 当然,这些账本只是展行卓的私产,姚青凌的陪嫁不在里面。 只是这库房钥匙…… 新府只有一个库房,两个人的东西都放那里面。若是把库房钥匙交出去,小姐的那些嫁妆…… 桃叶将东西移交出去时,犹豫地看向姚青凌。 展行卓看见了桃叶眼里的犹豫忐忑,只当她替姚青凌担忧。 呵,一个小丫鬟都比她懂事,姚青凌就是要面子硬挺着。 她真该有个人教教她。 展行卓想起周芷宁说过,“青凌妹妹从小就没有父母管教,性子太倔,不知进退,这样对她是很吃亏的。她在国公府时,大长公主因可怜她身世偏心于她,你也只顾着袒护她,却没有人好好教导她,纵得她脾气越发大了。” “如今她掌管新府,到底还是不懂人情世故,只凭着她性子来做事。” “她不懂怎么辅佐夫君,不懂以夫为天,要不然也不会做出折损行卓哥哥你名誉的事情来。” “她也不懂怎么与夫君共进退。她这性子若是不改,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害了夫君,那就晚了!” “行卓哥哥,大长公主到底是你的母亲,她是不会愿意看着你这样的。她不方便教导青凌,你可以将长公主身边的荣嬷嬷请来府里,帮你代管新府,也能教导青凌规矩,教她怎么做好一个官夫人。” 此刻,展行卓想了又想,越发觉得芷宁说的是对的。 他只一味对姚青凌好,助长了她的傲慢,却没有让她成为一个好夫人。 外面那些人夸她贤妻,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夫人,捧着她罢了。 展行卓一把将账本和钥匙拿了过来。 他随手翻了翻账本,冷声道:“过几日,我将荣嬷嬷请到府里来暂管庶务,你就不要出去了,在家反省。” 说完就将账本塞给鸣鹿,他自己则拿着钥匙去库房。 屋内一下子只剩下青凌和桃叶两人。 桃叶着急:“小姐,姑爷要去看库房,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小姐的东西都装箱子里了,姑爷若是察觉异常,该怎么办? 姚青凌冷着脸坐下,手指虚握,却并不着急。 如今展行卓一门心思都在周芷宁的身上,暂时是看不到这些的。若是他眼里还有一点点她的存在,又怎会不管不顾至此? 姚青凌在思索的是,他说要请荣嬷嬷来管庶务。 他不许她出门。 周芷宁投缳自尽,他不去责罚别人,反过来禁她的足,何其可笑! …… 库房。 因着天已经黑透,展行卓点了灯进去,找到存放银票的箱子,打开就见里面一摞银票。 不多,但也有好几千两。 可恶,姚青凌骗他说没钱,让他当了玉佩和几幅字画,在外被人笑话。 先前他就说过,等春日宴结束,他回头找她算账,现在看来,收她的权禁她的足,一点都没错! 鸣鹿替他掌灯,回头看四周,觉得这库房有些奇怪,不过光线黯淡,一时也细想不到哪里怪了。 不过,少夫人别的不说,把新府看得牢牢的,总不至于将库房搬空。 少夫人对爷一心一意,不过是吃醋吃大了,又不肯跟爷低头,这才走到今天这地步。 鸣鹿道:“爷,有这些银票,别说买房,还可以去静园再给周姑娘挑两个上等丫鬟,买几个粗使婆子,再置备些物品,把骁儿小公子接来,那就像个家了。” 展行卓思绪被打断,看他一眼,对“家”这个字心尖微微一动。 他点了点头。 男人将箱子直接端走,至于其他东西……他站在库房门口看一眼里面,等荣嬷嬷来了,他再让人校验查对! 展行卓仍住在书房,第二天就带着银票去付款,他把周芷宁安置下来,又是给她添丫鬟婆子,又是请大夫给她治病,忙得很。 姚青凌被禁了足,院子门口守着护院,见她出去就将她挡回来。 姚青凌在正院出不去,桃叶急得团团转。 “小姐,我们出不去,怎么跟兴荷铺的大掌柜签书契?” 姚青凌卖了几家铺子,她没有一家一家谈,而是以打包形式,一次性出售。 商行中介牵头,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今天就是去签契书的日子。 姚青凌走回屋子里,往院门方向看一眼,想了想,说道:“我不能出去,你拿着我的印章去,代表我即可。” 达官贵人私下买卖,不是非要贵人本人出面,有信任的代理人即可。 姚青凌之所以想亲自去,是想认识一下兴荷铺的大掌柜,将来她行商,能做个朋友,多一条路。 但如今看来,这朋友不急于一时做了。 桃叶拿了青凌的私印出去,护院差点不放人,桃叶机灵,摆出大丫鬟的威严,这才顺利出了门。 姚青凌看她顺利出去了,松了口气。 她轻轻握起拳头,和离这件事,必须要快了。 …… 京城大牢。 蔺俏照旧带了烧鸡,烧酒,馒头和兴隆斋的点心,只是少了一道酱牛肉。 这次,她话很少,只是闷头吃东西,闷头给哥哥倒酒。 蔺拾渊捏着酒杯,漫不经心打量她,道:“被主子罚了?” 蔺俏摇头,声音没什么力气,说:“没有,我好着呢。” 她语气不对,蔺拾渊嗓音肃冷:“头抬起来。” 蔺俏硬着头皮抬起头,接受哥哥的视线。 蔺拾渊是在军中摸爬滚打起来的,眼神练就得凌厉,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一眼就看透,何况眼前是他了解的亲妹妹。 小丫头心思还不够深,但也知道哥哥肯定看出来了,索性不装了,闭着眼睛伸长了脖子,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哥哥,我被少夫人赶出来了。我没有在铜锣巷的院子待着。” 其实,她已经在外流浪好几天了。 她没有再摆摊,怕被人认出来,给少夫人惹麻烦。 可是她没有赚钱的路子,少夫人给她的那些银子,也被人抢去了些。她拼了命才保住了一半,却受伤了,她看大夫吃药,花去好多钱。 现在她才知道,为什么哥哥一定要她找地方安顿下来。 她以为自己会枪法就能保护自己,可她打不过成群的乞丐。 他们欺负她还是个孩子,抢了她的铁枪,还抢她的银子,她迟早要再去拿回来的! 可是,这次来看过哥哥之后,她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如果她能忍一忍,留在铜锣巷,少夫人每个月给她二十两银子…… 蔺俏难过,眼泪流了出来。 第28章 生辰礼物 一只大手擦拭了她的眼泪,蔺俏睁开眼,蔺拾渊的表情还是严肃,语气平和了些:“犯了什么错?” 蔺俏便把在国公府春日宴的事情说了。 还说了她为少夫人做的事。 “……我不知道她是国公府的二少夫人。”蔺俏垂头丧气的,“我以为她是随夫君赴京的。” 她以为那位少夫人的夫君来了京城后有了新欢,就打她骂她,不喜欢她了。 谁知道国公府的公子和夫人竟然是住在外面的,京城的权贵花样真多。 蔺俏到底年纪小,看不懂,被主子抓包也只能认栽。 蔺拾渊还是保持着靠墙坐的姿势,眼眸微微一动。 以为那位夫人是个软弱的,被男人打了也只是默默忍受,倒是个会反击的……那就不是软弱的妇人。 这样的人……善心? 蔺拾渊的目光落在妹妹身上。 当日那位少夫人不问来历便收留蔺俏,之后蔺俏犯错,她还是肯给银子叫她离开,依然是不问缘由。 这般“善缘”,是有心结下? 蔺拾渊说道:“你年纪小,只是初次犯错,错误也不是不能原谅。再去求一求她,回到那院子去,保证不再犯错即可。” 蔺俏却摇了摇头:“不行,少夫人已经好久没出门了。” 她之前跟踪过那位少夫人,知道她住在葫芦巷,可春日宴之后就没再见她从那里出来。 只有她的丫鬟出门替她行事。 “她可能又被她的夫君惩罚了。”蔺俏说。 蔺拾渊拧眉,惩罚? “哥哥,我想帮帮少夫人,我该怎么帮她?” 蔺拾渊瞧着妹妹,眼眸微微一动,说道:“你这样……” 蔺俏听完,颓丧的小脸明亮起来:“好,我听哥哥的。” 蔺拾渊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若是立功,少夫人若愿意再收留你,不可再犯错。” “嗯!”蔺俏用力点头,收拾了东西就出去了。 …… 展行卓给周芷宁买的四合院,虽只有一进院,但房屋是整修过的,干净整洁,家具是新的,院子里的花树被养得精神,房子里连鼠蚁窝都没有。 比姚青凌跟他从国公府搬出时,匆忙买的破房好不知道多少倍。 周芷宁搬进去就能用,但她还是动手收拾了一番。 展行卓见她劳动,忙上前按住她的手:“芷宁,这些事只要交给下人做就好,你的这双手是用来拿笔写诗作画的,弄伤了可不好。” 周芷宁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面容羞涩,但没有抽出来。 “只是些小事而已,伤什么手。” 展行卓摇头,他把人从王家接出来,如果她在这里过的日子还不如王家,那他接她出来做什么? “你的伤还未全好,当心灰尘呛进了肺里。” 男人目光落在周芷宁的脖子上,衣领之间隐约可见里面的紫色瘀痕。 周芷宁轻轻摸了摸脖子,似想起最痛苦的事,敛了笑容不说话了。 展行卓也知道提起她的伤心事了,转移话题:“对了,我的生辰礼物呢,做好了没有?” “本来已经画好,可……”周芷宁垂下眼睫,一脸难过,“留在王家没带出来,我不想要了。” “没关系,你以后住在这里,可以慢慢给我画,画什么都可以。” 周芷宁复又笑了:“行卓哥哥,你对我真好。” 她眼眸水光莹莹,满是愉悦。 男女对视着,空气里隐隐浮动着香甜气息,似春花绽放。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周芷宁红着脸错开眼眸,说道:“我跟厨娘学了一道菜,我去做给你吃。” 她低着脑袋往厨房去。 展行卓的目光随着她,站在了厨房窗口看了很久,觉得在这里感受到了温柔乡是什么。 不像姚青凌,那么锋利、那么倔强,冥顽不灵。 展行卓吃过了晚饭才回新府。 彼时,姚青凌也刚吃完晚饭,下人们正收拾桌子,看到爷回来了,给他请安。 展行卓看一眼饭桌,问:“少夫人吃了什么?” 下人便说了几道菜的名字。 展行卓听完,眉心皱了一下。 将她关了这么些天,她竟然还有这么好的胃口。 他将荣嬷嬷叫过来,问今日教了少夫人什么。 荣嬷嬷回答后,又说道:“二少爷,二少夫人嫁进府后,大长公主就已经调教过少夫人。少夫人她很聪明,她不是不会,只是有抵触情绪。” 展行卓去见过德阳大长公主,从她那讨来荣嬷嬷调教姚青凌。 当时德阳大长公主对展行卓私自离开春日宴是生气的,但大长公主更奇怪姚青凌的反应,她这才安排荣嬷嬷来新府,借着调教之名了解夫妻俩的情况。 荣嬷嬷来之后,很快就发现展行卓在外置办了私宅,私养周芷宁。 当然,还是以义兄妹的名义——周芷宁投缳自尽,王家也嫌她麻烦,同意展行卓把人带走。 荣嬷嬷转达德阳大长公主的话:“二少爷,大长公主说了,青凌才是你的正妻。你若待她不好,就是觉得她给你找的妻子找错了。以后若再有什么事,不用再去找她。” 德阳大长公主的意思,还是希望小夫妻能把日子过好,平息外头的风言风语。 荣嬷嬷还说,她已经查看过库房,账本也看过了,没有问题。 但她没有说回国公府去,而是继续管着新府。 她有些事,瞒了下来,要确认过后,再回国公府给大长公主复命。 展行卓走进卧室,屋子里点着灯,姚青凌倚着临窗小炕在看书。 她刚洗漱过,头发是湿的,披在肩头。炕边放了一只炭盆,温火慢慢烘干头发。 男人故意踢了一下炭盆,发出一点动静,可姚青凌像是看入迷了,没看他一眼。 展行卓面色沉了沉,撩起衣袍坐在炕边,拿过她的书随手翻几页,又是地理经略。 他将书放在一边,问道:“今天是我的生辰,我的生辰礼物呢?” 姚青凌看他一眼,淡声道:“郎君大人不是说过,你的生辰只是小事无需准备,我忘记了。” 语气淡的,好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展行卓呼吸一梗,忘记? 过去三年,她哪一次忘记了? 就算是小事,不做准备,可她也起码下厨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吧? 姚青凌见他瞪着眼睛,没理他,从炕上起来,不想被他打扰了心情。 但她还没起身,就被展行卓握住了手腕。 姚青凌吓了一跳,挣了挣手:“你干什么?” 第29章 她对他的好,如今他却将她当成了奴婢 男人紧攥着她的手不放,两人对视的那一瞬,他眼睛忽然微微一震。 她的眼神…… 但他没有细想,只坚定地认为她的脾气没闹够。 他禁了她的足,她就跟他对着干,要闹到他跟她低头的那一刻。 连荣嬷嬷都说了,她有抵触情绪。 她这样闹,一点女人的温柔都没有,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温和良善的姚青凌了。 嫉妒,使她面目全非。 展行卓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荣嬷嬷劝他的话也放在了一边。 这样的妻子,还怎么让他喜欢得起来,还怎么让他尊重,把家交给她。 还得晾她一段时日,让她意识到她已经失去了他,再叫她反悔,按照他的要求做一个真正的贤妻。 展行卓松了手,脸色黑得难看,他走到衣架那边,兀自脱下外衣,搭在架子上,再走到床塌,看向青凌:“去准备洗脚水,洗脚都不会了吗?” 青凌坐在临窗小炕,揉着被他捏疼的手腕。 那里已清晰浮出他的指印,手骨隐隐作痛。 闻言,她抬头,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洗脚? 男人两手撑着床沿,黑漆漆的眼睛盯住她,冷声道:“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在芷宁那里吃过晚膳。她今日做的几道菜,都是为了我的生辰特意学的。” “你呢?口口声声自称少夫人,可你现在哪一点像个少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太后,什么都要顺着你!” 他用严厉说辞,给她机会,对他服软,顺从。 姚青凌默默地望着他脚上的那双黑色皂靴,一颗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摔在地上,踩了又踩。 以为早已麻木,可如今,怎么又疼起来了? 人怎么能这么善忘呢? 过去三年,她没有为他做过吃的? 无论是他的生辰,还是他忙公务忙到深夜,她送上去的一碗甜汤。 是他不要了的啊,既然准备了无用,她又何必费心? 她对他的好,如今他却将她当成了奴婢。 “……我让你在家反省,你反省了个什么?!” 男人冷硬的声音传来,青凌回神,目光茫然抬起,怔愣看着,脑子里在问:这个人是谁?怎么如此陌生? “姚青凌……姚青凌,我跟你说话,你少装耳聋!”展行卓不耐烦,就要起身去抓她。 青凌看着走到她面前的男人,那放大的身体极具威吓,青凌这一次躲开了他的手。 展行卓看了眼落空了的手,拧眉看着她,只觉眼前的女人越来越拧。 拧得,好像失去了控制。 男人耐心告罄,却未察觉心里划过了一丝惶恐。 他只顾着生气她的倔强,脾气上来了,厉声:“姚青凌,我是你夫君,你给我过来!” 青凌看着眼前陌生的脸孔,紧紧掐着掌心,用自以为平静的语气说道:“郎君大人,荣嬷嬷就在府里,你要让她看到我们吵架,回去告诉大长公主吗?” 当声音出来,她才感觉到这声音是颤抖着的。 是她无以复加的委屈,是为过去那三年的不值。 她甚至都不再提醒他,她过去是怎么做的。 她不再唤起他对过去的回忆。 因为她的回忆,从此之后,也不剩下什么了。 展行卓看着她红了的眼眶,心底似有什么不适,但他说不上来。 他想,大概还是念着她的,毕竟她只是因为太爱他,非要跟周芷拧较劲。 男人绷着的脸缓了缓。 罢了,今日是他的生辰,何必败坏自己兴致。 男人抓起衣架上的外衣随意披上,气冲冲去了书房。 青凌的身子像是弓弦绷到了极致,见他走了,她身体一软,扶着炕沿坐下。 桃叶看到展行卓进了里卧,守在院子里空着急。 她忘记今日是姑爷的生辰,没提醒小姐。 即使和离,在这之前也应该先应付一下的。 小姐又要吃亏了。 她还怀着身孕,若是—— 就见展行卓衣衫不整的出来,桃叶吓得瞪大眼睛,心脏扑通狂跳着冲进里卧:“小姐!” 她一眼就看到坐在炕沿,抚着胸口似是喘不过气的青凌。 “小姐,你怎么样了?”桃叶粗略检查过一遍,衣衫没有破碎,应是没发生什么。 姚青凌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缓过来,低哑着嗓音说:“我没事。” 桃叶红着眼睛自责:“今天是姑爷的生辰,我给忘记了。我应该准备点东西的……” 青凌摇头:“我记得。” 桃叶睁大眼睛,怔怔看着她:“你记得?那、那为什么没有……?” 青凌说:“是我不想给他准备。他根本就不在乎。” 如果他要的只是别人送到他手边,而他不屑一顾的那种被人捧着的感觉,那她确实判断失误。 为了和离前的平静,她应该做点事情敷衍一下。 但她明白过来,他本来是不在意的,是有人做了事,给他提醒,暗示他做比较,他才跑过来为难她,找她的茬。 姚青凌冷笑。 她不明白周芷宁已经拥有了对她全心全意的展行卓,她还做这么多事干什么。 是为了报复她,不让她有好日子过? 桃叶气愤:“小姐,我们什么时候能——” 眼角余光瞥到院子里进来的人影,她将“离开”两个字咽回去,见到荣嬷嬷进来的那一刻,她马上挽起笑容,给她行了个礼:“荣嬷嬷,这么晚了,您还过来呀?” 荣嬷嬷表情严肃,踏入房里后,一双厉眸扫过一圈屋子里,最后落在青凌的身上。 荣嬷嬷代表着德阳大长公主,青凌对她有对上位者的尊敬,起身给她行了礼:“嬷嬷。” 荣嬷嬷站在床榻前,转身看着青凌:“刚才我看见二少爷去了外书房。” 青凌抿着唇,眼眸微垂,看似柔顺,骨子里却是倔强。 荣嬷嬷盯着她,声音沉缓:“大长公主叫人送来了寿包,您给他送去。” 姚青凌望着嬷嬷,脑子里迅速想着要怎么做。 她明白,荣嬷嬷这是在给她台阶下。 可是,她要的不是求和,是和离。 她不需要台阶下。 若她的冷淡,令展行卓对她毫无感情可言,那也很好。 青凌只想了一会儿,就下了决定。 她问:“嬷嬷,行湘和忻城侯府世子的八字合过了吗?” 荣嬷嬷蹙眉:“少夫人的心思应该在二少爷身上。行湘小姐的事情,自有大长公主为她操心。” “少夫人,您不应该躲避和二少爷的矛盾。那周芷宁只是个外人,您跟她置气,有损自己的身份。” 姚青凌捏了捏微微汗湿的手指。 荣嬷嬷跟在德阳大长公主身边,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她们的眼睛就跟在油锅里淬炼过似的,别人心里有什么小九九,她们肯定是察觉了的。 荣嬷嬷看过了府里的账本、库房,不可能没有察觉。 有些话,她只是没有放在台面上说。 她只是拿话点她。 姚青凌此刻紧张的不是荣嬷嬷发现了她想离开的心思,而是,她要不要就此挑明。 “嬷嬷……”青凌唤她,荣嬷嬷却打断她,沉声道,“国公府少夫人的身份,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现在您觉得受了委屈,就要闹的话,那大长公主真是看错你了!” 第30章 一本正经的不知悔改 青凌攥紧了手指。 她当然听明白荣嬷嬷说的是什么。 她原本只是忠勇侯府的,无父无母的孤女,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是德阳大长公主看到她,让她嫁给她的儿子,成为别人不可轻视的国公府二少奶奶。 她有了尊贵的身份,有人仰仗她,有人依靠她;她那日落西山的娘家也因她而起势。 和离,她失去的是尊贵的身份,将来被人耻笑;回到侯府,那些人更不会给她好脸色。 种种来看,她都应该忍下去,忍到展行卓的心回到她的身上。 哪怕展行卓的心再也回不来,她也要坐稳了少奶奶的这个位置,就像她曾经对周芷宁说过的,夫妻貌合神离,但各守一个院落,各过各的日子。 对外还是夫妻,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少夫人。 等哪一天,展行卓再升高位,官至三品大员,她便是大官夫人,若能依仗丈夫,再得一个诰命夫人,那更是荣耀无限。 和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姚青凌在做决定之前,当然想过。 可在她一次次地看到展行卓将她置于一边,无视她的心,无视她的尊严,她受不了的…… 她不想一辈子都在委屈里度过,一边自怨自艾,伤心丈夫对她的冷漠;一边又要仰人鼻息,依仗别人的权势,受着那尊贵的身份。 她在权贵眼里,已然是个可笑的存在,“贤妻”两字,既是对她的束缚,又是对她的讽刺。 她不是周芷宁。 周芷宁不愿和离,不肯离开王家,是她对王家还有利可图。 姚青凌不是。 她不是罪臣之女。 她的父亲是安远将军,先忠勇侯。 她是将门之女,她有她的骄傲,而不是尊严在被人踩在地上! 可是德阳大长公主…… 虽然她让展行卓娶她,有她的目的,可青凌也实实在在地感受过大长公主对她的爱护和照顾——那些年,她没有从忠勇侯府得到过的关爱。 展行卓的生辰,也是母亲的受难日。 青凌不该在这一天让她难过,就当是尽孝了。 青凌倔强的眼神微微松动,平静开口:“嬷嬷,今日我听您的。” 她叫来桃叶:“随我一起去给二爷送寿包。” 桃叶在一边紧张极了。 她怕荣嬷嬷,很担心荣嬷嬷会告诉德阳大长公主,若国公府对小姐不满,小姐就要受罚。 ——虽然到目前为止,大长公主一直包容小姐,并未责罚过她。 桃叶听到青凌叫她,回过神来,连忙去厨房拿来寿包。 姚青凌稳稳地端着寿包往外书房走。 做成寿桃造型的包子,送来时还是热着的,外皮有一层淡淡粉色,散着渺渺热气,一个个像是仙桃儿一样。 青凌将寿包放在了展行卓身边的小几上。 此刻,男人正在作画。 他穿着宽松的常服,手拿狼毫笔,一笔一笔,十分细致,勾勒的是女人的青丝。 姚青凌并未看他画的是谁,但她放下寿包的动作引起了展行卓的注意。 他看一眼那些寿包,放下笔,淡淡瞧向青凌。 “现在知道知错了?”拿起一颗寿包,“早知——” 青凌淡淡开口:“是德阳大长公主差人送来的。大长公主时刻记挂着郎君大人……”她顿了顿,似是最后的忠告,“郎君大人可以不记得别人的好,但大长公主她对郎君大人是无私的,郎君大人不该辜负她。” 没有哪个儿子这么忤逆父母,母亲还这样护着念着的。 如果没有大长公主,国公府也许早就与他划清界限。 有时候青凌也会忍不住想,德阳大长公主为何对展行卓这么好,在她看来,都已经到溺爱的地步。 如果说是因为世子之位给了长子,而给他的补偿,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世家爵位承袭,通常都是给嫡长子的,其余子嗣不分家,在府里也能荣华富贵一生。 青凌有时从大长公主言语间听来的一些信息,她觉得展行卓聪颖,如果不是被周家的事牵连,他的官途不可限量。 可是,青凌觉得不只是这个原因。 但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姚青凌说完话就走了。 展行卓捏着寿包,微微拧眉,看她沉着的身影消失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话。 “嘶——”他吸一口气,将包子丢回了盘子里。 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教训他了。 一本正经的不知悔改,看来还是要继续禁她的足,继续反省。 男人重新拿起笔,对着画上的人时,他沉肃的脸才有几分柔缓笑意。 芷宁说她的画留在王家了,不要紧,他的仕女图画得比她好一些,她作诗比他好,可以让她在这幅画上题诗…… 姚青凌站在院子里,远远回望一眼。 从开着的窗户看进去,男人眉眼柔和,全神贯注。 他眼里的柔光,早已不属于她。 而她也不再眷恋他看她的眼神,为那样的目光所心动。 一切,都该结束了。 …… 荣嬷嬷回国公府,与德阳大长公主汇报她查到的异样。 新府有几家铺子被卖,所得银两不在账本上。 “……老奴去查过,那几家铺子经营情况一般,不亏本,但盈利不多,只卖了三千两银子。但奇怪的是,这几家铺子都是二少夫人的陪嫁铺子。” “此外,库房里好些东西也都收归入箱。二少夫人的嫁妆便都在那些箱子里,像是随时就可抬走。” 德阳大长公主听完,眉心深深皱着:“果然如此……姚青凌她动了和离的念头。” 在春日宴的那个傍晚,姚青凌的那个眼神,大长公主就觉得不对劲。 早年德阳大长公主还在宫里,有个失宠的嫔妃被先皇贬去冷宫,那妃子的眼神就是那样的冷淡,对外界失去了所有感觉似的,麻木、空洞。 荣嬷嬷一脸凝重:“老奴也是这样觉得。那日若老奴没有说话,二少夫人恐怕已经将和离说出口。” “而且我看二公子的样子,他根本没有察觉,一心跟少夫人置气。他们两人分房睡已久,怪不得没有喜信传来。” 德阳大长公主沉沉叹了一口气。 那姚青凌也是个倔强的。 大长公主哂笑一声,气儿子不争气:“他那心思在周芷宁的身上,哪会注意到姚青凌。” “公主,二少夫人若是要和离……国公府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绝对不能让她和离呀!”荣嬷嬷着急,“这会成为门阀世家们的笑话地。” “而且,若是和离了,那周芷宁岂不是更无所忌惮,把二公子牢牢抓在掌心里了!” 外界的闲话也只会越加难听,荣嬷嬷光是想象一下,就能想到那些人要说什么。 ——姚青凌受不了丈夫与有夫之妇的私情,宁愿和离,不要国公府少奶奶的尊荣,也不受这份屈辱。 可最终颜面扫地的,是整个国公府。 朝堂也会因为少了姚青凌与展行卓的婚姻约束,更坚定认为展行卓不顾妻子,一意孤行,偏要为周家翻案。 第31章 有三位公子哥 此刻,某酒楼包厢内,三位穿着常服的公子哥聚在一起吃酒闲谈。 一位穿着紫袍的公子倚着窗边往下看,见到一男一女从马车上下来,唇角勾起:“行卓兄带了一位佳人来。” “是吗?”其余人激动起来,都挤在窗口往下看,其中一人笑呵呵道,“不会是嫂夫人吧?” 他们只看到那女子戴着锥帽,看不到脸孔,但瞧着身形窈窕,仪态万千,一看就是个美人。 “嫂夫人是大长公主的人,行卓什么时候带她出来过。”穿着月白衣衫的男人想也不想地否决了,他手摇折扇,微微眯起眼睛,语速缓了下来,“这位看着像是——” 说话间,那二人已经进了酒楼内,看不到人影了。 几人回到座位上,不用猜了,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正想着,小二推开包厢门,展行卓带着人进来了。 “行卓兄,这是哪家楼里的姑娘,嫂夫人知道吗?”紫袍兄闲散坐着,笑嘻嘻地问。 另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男人噙着微笑,语调温润:“听说你跟夫人闹别扭,这是找个姑娘来气她,叫她心疼?” 展行卓勾唇一笑,先叫身边的女人坐下,自己也在她旁边坐下了,然后才说道:“你们猜猜看。” 紫袍男子上下打量那位姑娘,眼神微微变化,眉头沉了下来。 包厢内安静下来,有人疑惑,有人不着急猜,不紧不慢地倒酒,有人神色微微变化起来。 月白长衫的男子这时候开了口:“小师妹,你擅自从左都督府出来,不怕王家怪罪于你?” “难得叫我一声小师妹,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女子摘下锥帽,露出清绝的脸孔,她冲着在座的微微一笑,起身行礼,“见过各位师兄们了。” 几位男子脸色皆一变,看向展行卓。 在座的这三个,都曾拜师周芷宁的父亲,周勤。 贪污案后,周家三族之内几乎所有人都去了流放地,只有周芷宁和她弟弟躲过一劫。 周芷宁嫁给王轩之后,风波不断,只有展行卓以义兄的名义照顾她,其余人,都像忘记了她。 这些人都是门阀子弟,皇族。 贪污案牵涉甚广,他们都被严加禁止与周芷宁接触,不要学展行卓,耽误前程,连累整个家族。 他们此刻还坐在这里,没有马上离开避嫌,一是自己的颜面,二是给展行卓颜面。 但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还不如把那姚青凌带来一起喝酒呢。 周芷宁看他们的脸色,料想之中,笑得有些凄楚。 她柔柔道:“感谢各位师兄们还认我这个师妹。”起身,拎起酒壶给几人一一斟酒,一边缓缓说着,“师兄们别怕,我周家族人虽然有罪,但圣上和大理寺都没定我的罪,要不然王轩怎能娶我过门,王家也不会答应的。” “只是我名声不好听,师兄们也嫌弃我了?” 青色衣袍的男子是申国公府的五公子陶蔚岘,他眉心微微蹙了下,所有人都知道当年周芷宁是怎么从那场劫难中逃脱的。 可见她那凄楚的笑容,他心里也不好受,念到同门旧情,他宽慰道:“这倒不是。只是过去了几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师妹。” 心想,周芷宁其实说的也没错,周老有罪,但她已经入了王家,是王家的媳妇,就跟贪污案无关了。 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偶尔听说她与王轩婚姻不合,其他也没什么。 紫色衣袍男子是信王连承泰,当今皇帝的七弟。 周勤涉案后,他被皇帝冷落,这几年游山玩水,去年才回京。 他扯了扯唇,回以一个淡笑,没说什么。 月白色衣衫男子是户部尚书家的三公子邵文初,他摇着折扇,看向展行卓:“行卓,芷宁这般就出来了,方便吗?” 他是所有人中最谨慎的。 周芷宁与王轩不合,可她毕竟是王家的人。展行卓以义兄的名义照顾她,王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让她见其他外男,这就有些不妥。 王家若抓到把柄,或者外界联想到什么,对周芷宁,对他们这些人,都不好。 展行卓笑了笑,神色间有些鄙视,道:“文初兄还是这样谨慎。”他微抬眉梢,抿了一口酒,神态自若,“五年了,事情也该平息了。芷宁这些年不过得好好的吗?” 他说得好,是这五年里,周芷宁并未被皇帝清算。 他又说:“老师一家在北边,过得也还可以。” 这就说明,圣上有心留他们的命,只是严惩而已。 “如今整个盛京中,老师的弟子们,只有我们这些人了。我便约请各位来聚一聚,叙叙旧。” 劭文初眉梢一挑,另几人都清楚,这不是简单的聚会叙旧。 气氛有些冷,周芷宁起身,叫来小二,要了一把瑶琴:“好久不见,我就给大家弹一曲,就当见面礼吧。” 热闹的街道,熙熙攘攘,马车碾过路面的声音,马蹄声,小贩的叫卖声,市井讨价还价声……这样的嘈杂声中,忽然传来悠扬婉转的琴声,如泣如诉,似春雨绵绵,叫人牵肠挂肚;一会儿变了调子,清凌凌的,似山间流水轻快,叫人喜悦活泼。 蔺俏抱着手臂,仰头看酒楼上方,不屑的撇嘴。 把少夫人禁足,却带着藏娇女子上酒楼弹琴来了。 呸! 她拐入一条巷子。 这里有几个小乞丐,跟她差不多年纪。 蔺俏掏出一把铜板:“教你们唱的歌谣,继续唱去。今儿在夕照楼那边唱,唱得大声点儿。” 小乞丐们拿了铜板,跑出去唱歌谣。 童稚的嗓音不同于别的声音,清脆尖细,混在一起声音更大,极有穿透力。那声音压过了市井的马车声、小贩的叫卖声,女人们的吵架声,也压过了那断断续续的琴声。 二楼,几位公子正听着琴声,回忆起过去在青山书院的那段时光,忽然就被楼下孩子的歌谣吸引了。 连承泰说:“听听,他们在唱什么?” 陶蔚岘靠窗子最近,他推开雕花窗,楼下的声音灌入室内。 “……有个贤娇娥,深宅内院济弱贫,葫芦巷子真善美;有个公子哥,不爱家花香,错把野花当兰香;这个公子哥,他嫌妻不爱娇,他眼盲心可黑……” 几人目光落回展行卓身上。 童谣虽没有指名道姓,可“葫芦巷子”,不正是展行卓现在住的巷子么? 而且,这家花野花的,怎么都对着上。 展行卓脸色难看,攥紧了手指。 第32章 郎君大人,我要与你和离 连承泰捏着酒杯,唇角挂着微微笑意,说道:“这童谣,编得不好听,不够押韵。” 邵文初看他一眼,马上接话:“是不押韵,不像是文人编出来的。不过既然我们都没事,要不重编一下?” 他们都装作歌谣里的人不是展行卓,煞有介事讨论起来。 陶蔚岘脸皮微微抽搐了一下,扫一眼展行卓,又看看周芷宁。 周芷宁很安静,缓缓擦拭琴面,带着笑听那童谣,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 陶蔚岘微微斜侧身子,低声开口:“小师妹,你现在可还住在行卓的府上?” 这若是为了其他女子,将正妻虐待,名声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展行卓为了周芷宁,如此压着姚青凌,是有些过分了的。 周芷宁勉强笑了笑,原本想说她现今住帽儿巷,可此刻说了,这些师兄们对她观感就更不好了。 但她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楚楚可怜的看向展行卓。 展行卓嗓音冷硬,道:“我让她禁足,自有她的不足之处,那童谣唱的不是真的。都是胡乱乱语!” 鸣鹿这些天出门都听到小孩们在唱这童谣,他怕爷恼火就没跟他说,怎么这些乞丐们传到这里来了。 就差在爷面前唱了。 鸣鹿把小乞丐们都轰跑,抹着汗跑上楼,神色不安的瞧着展行卓。 就见展行卓的脸色黑透,鸣鹿惴惴不安:“爷……” 展行卓冷着脸问他:“谁传出来的?传多久了?” 鸣鹿低着头:“不知,前些天突然就唱起来了。可是我试探过桃叶,桃叶什么都不知道。” 他正查着呢,那些乞丐赶也赶了,可就是禁不了。 今日在西市赶走,明日他们就在东市唱。 展行卓想了想,姚青凌虽然不是才女,可也不至于编出这么难听的歌谣。 前几天就开始传唱,只怕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为了别的女人虐待妻子。 不管是谁传的,都不能再叫人唱下去了。 展行卓狠狠瞪了一眼鸣鹿:“回去领罚。” 鸣鹿委屈的垂着脑袋,下酒楼去准备马车。 蔺俏躲在巷子口,小乞丐们早就跑了。 她看见那男人出来了,脸色阴沉沉的。 嘿嘿,这次唱歌唱到本人面前去了,狗男女高兴不起来了吧? 哥哥的办法果然好使,少夫人应该有救了! 聚会的兴致没有了,展行卓送周芷宁回帽儿巷。 周芷宁面色苍白,期期艾艾的说:“行卓哥哥,又叫你难堪了。我不该说要出去透气的,以后就在这院子里,不出去了。” 她在王家,出门要经过大夫人的允许,大夫人说怕她出去招祸,不准她出去。只有王轩打她,展行卓救她出去,她才能离开王家。 可也只是换个地方。 她在新府里养伤,有姚青凌盯着,进出新府要经过她的同意。虽然姚青凌从未拦着她出门,可周芷宁觉得,姚青凌会在展行卓面前说什么,所以那些日子,她一直都很乖。 直到她去了帽儿巷子,才敢跟展行卓开口,说想出来透透气,又说想念师兄们了。 展行卓果然心疼她,安排了今日的聚会。 展行卓握了握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 他便握着她的手给她取暖,沉声道:“别多想,别人不知道瞎传,你往心里去不是叫别人痛快了。” “我禁姚青凌的足,是叫她尝尝被罚的滋味。如此,她才会知道你的难处,有同理心。” 两人依偎在一起,男人抚着女人的肩头,遗憾道:“只是这次被打扰,没能让承泰他们对你改观。” 周芷宁圈着他的腰,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没关系,我有行卓哥哥你就够了。” 展行卓十分感动,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行卓哥哥,别给青凌禁足了。外面传得难听,德阳大长公主若是知道,那我……”她垂下眸子,声音里满含委屈,“我怕大长公主说什么,让我回王家去,我只要一想到王轩他——” 周芷宁怕得声音颤抖,说不下去了,展行卓心疼得将她揉进怀里。 “不会,你不用回王家。骁儿我也会接过来。以后,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 回新府之后,展行卓就给姚青凌解了禁令,她又能自由进出了。 展行卓虽然不信姚青凌安排了那首歌谣,可也怀疑姚青凌的手段,如果是她故意编得不像她编出来的呢? 她有那个脑子。 他试探:“那童谣,真不是你叫人传的?” 青凌一脸迷茫:“什么童谣?” “就外面那些小乞丐们——”展行卓伸着手臂指着门外,但见姚青凌眼神十分茫然,不像是装的。 他皱了皱眉,往院墙看一眼。 隔壁是御史台的,姚青凌跟隔壁御史夫人有来往。 姚青凌这几日不出门,可能是那邢夫人学她的丈夫;他丈夫在朝堂是明着骂他,她夫人就编唱歌谣。 这口气堵着展行卓,可他没法对青凌撒气,也不能对隔壁撒气去,只冷声道:“这次放你出来,再不安分,还是要禁你的足。” 姚青凌望着他背影,默了默,开口道:“郎君大人,请留步。” 展行卓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心里想:莫不是这次吓怕了,知道低头,要留他房了? 但即便是留他房,他也不愿意碰她了的。 她太高傲,这次是吃了苦头才知道服软,不能叫她马上就尝到甜头,又给她翘起尾巴。 但他还是想见见她服软的样子,再说教她几句,叫她牢牢记住这次教训,不可再犯。 男人往回走,进入里卧,在临窗小炕坐着,手臂搭在矮几上,一副一家之主的派头。 姚青凌看他一眼,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拎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郎君大人,请喝。” 展行卓看她这样低着眉眼,不再浑身是刺的模样,看她顺眼了一些:“唔。” 他应一声,端起茶杯。 他想起刚成亲那段日子,她温柔小意,总是软软的叫他“郎君”。 这称呼当时他听着特别,与别人的“夫君”不同,是只有他才有的特称。 他端着茶,看她:“为何叫我郎君大人?” 姚青凌看他一眼,叫了这么久,他才发现? 她平淡道:“郎君是内院的称呼,大人是外面的称呼。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是内院与外墙之间隔着的一道坎。” 只要越过了那道坎,她就到了高墙之外,是个自由人了。 展行卓皱眉,不明白她的意思:“何意?” 姚青凌抿了下唇角,抬起眉眼,目光平静。 那平静的目光中又透出了坚定。 “郎君大人,我要与你和离。” 第33章 男人的权威一再被挑衅,他无法容忍 展行卓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但那一棍子又没将他敲晕,他觉得有点懵,有些茫然。 “你说什么?” 青凌面对着他,又坚定地重复一遍:“我要和离。” 不是想,是要。 但她的坚定,对展行卓来说,像个笑话,像没折腾够的妇人撒泼,无理取闹。 和离? 她离得了他吗? 展行卓放下茶杯,朝青凌招了招手,语气有些平和,像是哄人:“你过来。” 他想,姚青凌还是在闹脾气,才说要和离。 她闹了这么久,没有得到他的重视,觉得没有争过周芷宁,便以退为进,想出和离的招儿,让他做二选一的选择。 妇人,就是这样的幼稚、短浅。 青凌望着他,却是往后退了一步,跟他保持了更远的距离。 展行卓看着两人间大约五六步远的距离,手指轻轻抚着带有余温的茶杯。 他微微侧头,瞧着青凌:“是不是我带芷宁出去,而将你关在府里,觉得委屈了?” 青凌一愣。 她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但是有些意外。 他竟然带着周芷宁出门见客了? 义妹之说,本就惹人非议,如今竟然将人带出去了,这是什么都不怕了啊…… 青凌微微出神。 他对周芷宁如何,她以为自己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可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是酸痛了一把。 过去三年,他是不太愿意让她见他的朋友的。 他说的是内宅妇人要回避,青凌那时还天真地想,他大概是怕别人在她面前提起周芷宁,怕她吃醋。 ——他们在青山书院时,常被人说道,是一对璧人;他们又有婚约,留下佳话无数。 后来,青凌与其他官夫人往来,有人暗示她,展行卓不喜欢带她见信王他们,是因为展行卓觉得,她是德阳大长公主的人,防着她。 夫妻三载,他防着她;而她却因为他与周芷宁的关系,受着国公府的压力,被人嘲笑,还要担着不可预测的将来。 那时,因为爱他,青凌愿意承受这一切,觉得慢慢的,他也会对她敞开心扉,不再防着她,心里留下她的位置。 可她就是在这“慢慢”中,把丢失了的心找回来了。 姚青凌静静望着他,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得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没有爱慕,没有渴望,没有期待,只剩下平静,像一潭死水。 展行卓心头突然难受地拧了一下,眸光微晃,但随之而来的是愤怒。 他抓起茶杯掷在青凌脚边。 “啪”一声,茶杯四分五裂,碎片弹溅起来,划破了青凌的绫裙。 青凌躲都没躲一下。 展行卓瞪着她,胸膛用力起伏着,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男人的权威一再被挑衅,他无法容忍。 够了,就算是吃醋,应该有个度! 非要逼着他低头吗? 男人豁然起身,大步走到青凌的跟前,居高临下地逼视她,怒声道:“姚青凌,你要跟人争,也要看看你做了什么。你配和芷宁比吗?” “你想要留住国公府少夫人这个位置,就该学着怎么讨好我,别妄想爬到我头上,试图掌控我。和离?你以为你离得了我?” “你的这手段,真的一点都不高明!” 展行卓气冲冲的走了。 他把一个侯府出身的孤女,养出了这样骄纵不服输的性格,真是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鸣鹿连忙跟上去。 “爷,您消消气。少夫人也是这些天被关在府里,气狠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还自个儿说带着芷宁姑娘出去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您不知道,自从少夫人不能出府,她连内院都不出去了,天天就闷在房里。我听小丫鬟说,都气病了。” “何大夫来了府里,给她诊了一回脉,开了好几贴药,一天三顿的喝药,吃点东西就吐,脾气能好吗?” 展行卓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鸣鹿:“她病了?” 细想想,姚青凌似乎是瘦了,脸也苍白。 她好像喝药喝了好一阵子了,还没好吗? “就那什么月信不调病症?” 鸣鹿支支吾吾:“爷,这我哪儿知道。” 他问了桃叶,桃叶只说女人的病,叫他少管。 自打少夫人和爷开战以后,桃叶就看他横竖看不顺眼,有时候一条道上见着了,桃叶马上扭头就走。 展行卓皱着眉,气消了一些,但没全消。 她再生气,也不该将和离说出来。 鸣鹿瞧他:“爷,少夫人憋闷,要不,您就带她出门散散心,兴许少夫人心情就好了呢?女人还是要哄的。” 展行卓粗声粗气:“我哄她,她还不上天?不去。” 他往外走,去找周芷宁。 此刻,只想得到温柔似水的抚慰。 姚青凌的冷硬,更衬得周芷宁的温柔有多么可贵。 鸣鹿腆着笑跟在他后面,仍是劝:“爷,您不哄,若是少夫人告到大长公主那里,爷在大长公主那儿讨不了好。这以后有些事,还需要大长公主帮衬呢。” 他暗示,若是惹恼大长公主,下回国公爷发怒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就没有人拦着了。 展行卓皱着眉沉默了会儿,回头说:“你去准备一下,后天休沐,又是集市,我带她出门走走,散散心。” “欸,好嘞。”鸣鹿马上麻利地去安排。 …… 这厢,桃叶煎了药给青凌喝。 苦涩的药汁,青凌一口就喝完了,桃叶连忙递上水给她漱口,再拿蜜饯给她含着。 “小姐现在喝药,越来越娴熟了。以前您喝药可没这么利索。”桃叶哄她开心,但心里是有些难过的。 小姐以前不怎么生病,药都没喝过几回。 何大夫说她这一胎怀得不稳,叫她保持情绪稳定,要多想开心的事情。 可姑爷这样子,怎么保持情绪稳定?怎么开心得起来? 最近几天小姐孕吐得厉害,饭都吃不了几口,桃叶想法子让厨房多做新菜,今儿才吃了一小碗。 青凌笑嗔她一眼:“你就嘴甜。对了,外面那童谣,是怎么回事?” 桃叶说:“我也不知。突然就传起来了,传了好几天了。” “唱的是什么?” 桃叶便将那童谣在屋里唱了一遍,不怎么好听,但骂人那几句真解气。 姚青凌想着,如今她解了禁足,明日出去了解一下情况。 不管是谁编出了那歌谣,总归是帮了她的。 但第二天,姚青凌未能顺利出府。 第34章 不准回侯府 忠勇侯府来人了。 侯夫人,也就是青凌的大伯母马氏,与她长媳陆氏一起来的。 来时,带了她亲手做的艾草糕,和其他一些礼品。 “……你嫂嫂前天去踏青,亲手采摘的艾草,一根一根摘下来的,都嫩着呢。我想着你喜欢吃艾草糕,我们昨天做了一下午,今天就给你送来了。” “这是芝麻拌了油渣的……这个是桃花饼,饼皮是糯米和山药蒸透做的,里面是红豆沙,拌了枣泥,程序可复杂了。你嫂嫂手巧,总能做出好看的样式。回头给国公府送去一些。” 马氏说话时,抬起脖子四周看一圈,回头又说:“你厨艺一般,当初在府里的时候,叫你好好学,你不肯。这厨艺啊,和绣活儿一样,都是女人要仔细学的……” 马氏一口气说了很多,又说糕点难做,又贬低青凌,就跟她还在侯府的时候一样。 青凌面色淡漠,瞧着碟子里摆放漂亮的糕点。 她并不喜欢吃青艾糕,喜欢的是艾草粑粑,做成树叶的模样,里面包裹香豆干和腊肉剁成的馅儿,用柿子叶包起来,冷却后就可以随身携带。 放在炭火上烤一下,表皮焦香混合着清香,滋味独特。 但对盛京吃惯了精细食物的贵人们来说,那些是粗食。 姚青凌还在国公府时,马氏常找借口去看望她。 大长公主不曾阻拦。 马氏是个势利眼,爱占便宜的人,来国公府几次,一次是为二儿子娶媳妇。有国公府撑台面,次子娶了义成伯爵府的三女儿。 马氏第二次来国公府,是为长子谋前途,从九品官升到六品官。 再之后,她还为她本家的侄女谋了一门好亲事。 再再之后,展行卓为周芷宁搬出国公府,她就不怎么“探亲”了。 逢年过节,姚青凌归宁,大伯母便明着说她没用,栓不住男人的心,竟然叫男人被别的女人牵着鼻子走,自己的前途都保不住。 姚青凌还记得上一次回侯府,大伯母生气地骂她:“忠勇侯府靠不上你!” “大伯母,今儿怎么想来新府?”姚青凌打断马氏的喋喋不休。 马氏见她冷冷淡淡的,嘴角抽了抽,她也不太高兴。 但国公府突然派了个嬷嬷去府里,说姚青凌病了,叫她们来探望。 马氏听到了外界的一些传言,明白嬷嬷的意思。她这次来,是要敲打姚青凌,别因为争风吃醋,让男人厌弃了。 马氏收起关心之态,端坐着身子,一本正经地说教起来。 “青凌,你也知道,你父亲去世十年了。忠勇侯府的风光早就不再,幸而咱们姚家有祖宗庇佑,你嫁入国公府,让忠勇侯府还能叫人高看一眼,不至于叫人忘记了。” “但这些也就是表面风光罢了。二爷跟国公府闹别扭,你这个妻子不帮助他,叫他归位,还与他闹起来了。” “拿他的玉佩去典当,叫人笑话他养不起妻子;为了个丫鬟,居然还闹去了官府。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妻子能干出这么不要脸面的事情来?人家说家丑不可外扬,你是怕别人不知道家丑?” “德阳大长公主没有生你的气,是她这个婆母好,包容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还有脸摆架子……” 马氏一口气又说了许多,没有一句是好听的。 她说累了,喝一口陆氏递过去的茶,润了喉咙,看一眼低眉顺眼的陆氏,拉着长媳当正面例子:“你看你嫂嫂,她多温柔乖巧。伺候婆母,伺候夫君,没有一点儿不好。你大哥又娶了一个小妾,她们几人相安无事,为姚家开枝散叶。” “我看你也该为二爷找个妾,他有更多的事儿做,就顾不上那个义妹了。” 桃叶听了想翻白眼。 全是为她自己考虑的,没有一点是为小姐着想的,也不问问她受到的委屈。 她们只是把小姐当作能用到的一件东西,靠着她,从国公府拿到更多的好处。 那青艾糕、桃花饼,桃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咏春斋的点心,一般般,跟裕隆斋的比差远了。 还有她送来的那些礼品,每件都普普通通;可她拿走的回礼,却是要贵几倍的,不好的还不要。 要说不要脸,谁能比她不要脸。 也就小姐出淤泥而不染,没跟她学。 马氏说到开枝散叶,看一眼青凌的肚子:“你成亲三年都没给二爷生个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有没有找个大夫看看?” 她停顿一下,“回头我给大长公主提一下,请她从太医院找个太医给你瞧瞧。” 瞧,省钱已经省到大长公主那儿,还担了个“关心爱护”的好名声。 姚青凌忽然捂着胸口干呕了一下,马氏瞪大的眼睛:“欸,这不是不是已经有了?瞧我这张嘴,开了光——” 她话还没说完,桃叶马上打断:“侯夫人,小姐没有怀孕。她着凉了,身子难受着呢。” 马氏讪讪,一脸失望:“没怀啊,那还是要请大夫……”她一脸凝重,“女子若是不生孩子,就给夫家找了休妻的借口,你再多一个善妒,这不是——” 她越想越觉得,依照姚青凌这折腾劲儿下去,被展行卓休了是迟早的事。 “青凌,你可千万不能被休了啊,忠勇侯府就靠你了。你要是被休了,侯府被全京城的人笑话,连你死去的爹娘也要被人笑话。” 姚青凌冷漠地看着马氏:“如果我要回侯府了呢?” 她没有直接说和离,马氏一时听不明白,以为她和其他小姐一样,闹脾气回娘家。 马氏坚决地不准她回侯府。 “……我们可不想得罪国公府。再说了,你回了侯府,若是二爷不来接你,你只能自己灰溜溜地走,丢的还不是自己的面子。” “这一走,没准儿给别人腾位置,你可别犯傻。” 姚青凌看着马氏不停开合的嘴皮子,那算计到根儿上的嘴脸,一阵心累。 若不是和离后,户籍需要有个落脚点,她真不愿意回到侯府。 她开口:“我说的不是回侯府小住,是——” 她要说和离,但被人打断了。 “欸,二爷回来了。”马氏见到展行卓回来,马上变了脸色,端庄的、笑吟吟地,慈爱的看着展行卓。 姚青凌:“……” 她脸色变得更淡了。 展行卓向来瞧不起侯府一家子,即使和姚青凌吵架,他还是下意识地站在青凌这一边。 见着马氏,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与马氏打招呼。 他看一眼青凌,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留马氏吃午膳。 马氏自然从善如流。 席间,展行卓不经意的谈起官员考核。 他虽然是五品官,但担任的是要职,官小权大;且尚书器重他,虽然是任郎中一职,吏部上下却早已私称展侍郎。 姚家两个儿子的考核也在吏部,他的管辖范围内。 马氏说了儿子很多好话,在桌子底下踢陆氏,陆氏便又说夫君劳累辛苦什么的。 姚青凌却是听明白了,展行卓是在暗示她,侯府的前途在他手里,叫她好好听话。 午膳后,展行卓亲自吩咐下人,叫人备了礼物,马氏带着礼物,心满意足地走了。 展行卓回头,看向面色苍白的青凌,握了握她的手:“我善待了你的家人,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又说:“看你身子总也不好,明日带你去永宁寺祈福,吃素斋,出门透透气。” 第35章 展行卓搬回正院 青凌的手很凉。 但她被展行卓握在掌心里,觉得像裹了一块湿漉漉的冰毛巾,又冷,又让人窒息。 怎过了一夜,他从那暴怒阴沉的人,又变样儿? 青凌知道,荣嬷嬷将府中事务接手过去,很快就能察觉出问题,她会回禀德阳大长公主。 大伯母今天来这一趟,大概是大长公主那边传了话,叫人来劝她的。 难道大长公主还同样敲打了展行卓,逼着他回来跟她示好? 但这似乎不对。 展行卓如果是个听话的,就不会到现在还与国公府僵着。 青凌惊疑不定,望着男人,试图将手抽回来。 但展行卓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揽着她的肩拥入怀里,温柔说道:“怎么这样看我。” “我们还从未吵那么久的架……昨儿我想了一夜,也许真是我过度关注芷宁,忽略了你的心情,让你伤透了心,才说出要和离的话。以后不会了。” “青凌,我们和好吧?嗯?” 姚青凌抿紧了唇线,怎么都无法点头回应他。 晚上,展行卓从外书房搬了回来。 青凌与他躺在一张床上,浑身紧绷。 如果他态度还像昨天那样恶劣生硬,她尚且可以将他赶出去;可他低头认错求和,她就不能再闹了。 一顶“不侍夫君”的大帽子扣下来,她不占好,落一个恶妇的坏名声。 展行卓的手伸过来,从衣襟滑进去,发觉她的紧绷,抬头看了看她,温柔地呵笑一声:“好久没合房,紧张?” 姚青凌在房事上总是羞涩,不太放得开。 不过展行卓不在意这一点。 黑暗中,他的面色却是冷的,眼神清冷,毫无情欲。 他只是在做一件取悦女人的事,用最快的方式修复夫妻关系。 这段日子,朝堂在争论的是镇南将军杀降一事要如何判,判得重,不服众,恐引起南方边境军混乱;判得轻,藐视君威,不服众。 僵持已久。 那首童谣的出现,御史台又有了新说辞。 展行卓被御史台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包庇余孽,为了余孽虐待发妻,倒反天罡! 周芷宁从罪臣之女,变成了案犯余孽! 主张轻判的一派官员认为,镇南将军对国有功,不该重判;贪污案那么严重,尚且留了余地。 ——这些官员,对贪污案一直紧揪着不放。说白了,就是派系争斗。 但展行卓因为偏袒周芷宁,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本来渐渐平息的贪污案,一句案犯余孽,事情又变得严重起来。 下朝之后,张尚书与展行卓谈话,言行间态度冷淡了下来。 展行卓必须要晋升侍郎。 晋升之后,他才能掌握更多的权力,才有信服力,才能保护周芷宁,甚至……替周家翻案。 可随着那首童谣的兴起,将他的目标又推远了。 他现在必须要稳住姚青凌,必须要让人看到,他没有虐待发妻,他对她很好……他本来就对姚青凌很好。 男人的目光渐深,直直地盯着姚青凌,眼底似有着愤怒,又似起了情欲,揉捏的手也重了起来。 姚青凌握着他的手,他力气太大了,她推拒不了。 悬在她上方的脸十分模糊,但她觉察出来展行卓不对劲。 “唔,疼——”青凌呜咽出声,指甲在他手背上抓了一道。 展行卓清醒过来,手指一松,姚青凌连忙将他的手从小衣中抽出来。 她短促地喘着气,卷着被子往旁边挪了一下。 展行卓躺下来,脸色已恢复如常。 他将青凌抱过来,像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亲了亲她头发:“抱歉,弄疼你了。” 青凌抿唇不语,过了很久才问他:“你怎么了?” 她想要知道男人转变的原因,并不是关心他的情绪。 展行卓微微蹙了下眉,看她一眼。 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是了,姚青凌从来都是将他放在第一位的,他的任何不开心,她都能感觉到。 但有些事,他不可能告诉她;哪怕她很爱他,他也不会与她分享他的想法。 展行卓觉得,当姚青凌问出这一句“你怎么了”,就表示他们和好了。 看,她还是很在意他。 “没什么,只是有些公务烦扰,睡吧。”男人又亲了一下她额头,便阖上眼睛睡了。 青凌等他呼吸沉稳了,才推开他的手,从他怀里退出来。 她已不习惯身边有人躺着,过了很久才睡着。 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展行卓又骗她。 她应该想办法了解一下朝堂上发生了什么。 早晨桃叶来叫醒青凌,展行卓已经不在房间内。 两个小丫鬟进来收拾床铺,给青凌穿衣梳妆。 桃叶特意看了下床具,没看到污渍,松了口气。 她担心了一晚上。 房门口,又有小丫鬟来催:“少夫人,二爷在花厅等着一起用早膳。” 二爷? 姚青凌开始正视起这个称呼。 从前,下人们,或者宾客友人,叫的是二少爷,或是二公子,二爷是最近才开始叫起了的。 少爷、公子,是对年轻男子的称呼,听起来脱离不了家族的荫蔽;爷一字,是有了一定有掌控力的成熟男子的尊称,有了力量感。 即使他脱离国公府,也能靠自己行走于世俗,能自己担起事情。 展行卓似乎是有意在彰显自己的掌控力,力量感。 姚青凌微微怔愣,思索着什么。 桃叶往门口扫了一眼,嘟囔:“真烦人……小姐,您真要跟姑爷一起去永宁寺?” 说得好听去祈福,真正为谁祈福还不一定呢。 那永宁寺又远,只是一个来回就得大半天时间,再加上跪地祈福,听师傅讲经,不得一天去。 小姐怀着身孕,坐那么长时间马车,那么累,桃叶很是担心。 “我已经将马车垫得很软和,希望平安无事。”桃叶双手合十,忧心的看一眼青凌。 青凌摸了摸肚子,想想就觉得疲累。可展行卓态度坚持,她如果不想露馅,就不能拒绝太过。 “不会有事的。” 用过早膳后,展行卓和姚青凌一起出门。 鸣鹿牵着马,在门口等着,见人出来了,上前恭敬地说:“爷,都已经准备好了。” 青凌侧头,特意深深看一眼展行卓。 他点头,“嗯”了一声。 小厮搬下马凳,青凌踩着马凳上马车。 展行卓扶着她,温柔嘱咐:“夫人慢一些。” 相邻隔壁都是官员宅邸,进出的下人们都看见了国公府二公子体贴照顾夫人的模样。 哪有什么虐待发妻,少夫人看着只是瘦了些,身上没伤。 不像那个周芷宁,每次来都遮遮掩掩,被风卷起面纱一角,脸肿得跟馒头似的。 第36章 不喜欢永宁寺的素斋,不喜欢你 隔壁御史夫人正好也要出门,瞧见了,过来问候一声:“少夫人,要去哪儿?” 姚青凌已经上了马车,看一眼还在下面的展行卓,微微弯下身子跟御史夫人打招呼:“去永宁寺。” “哦?那正好,我也去呢。”御史夫人笑着说。 御史的马车还在准备,御史夫人正等候,没什么事,青凌眼眸微微一转,对桃叶说:“桃叶,我有些冷,去帮我拿个手炉吧。” 这几天还暖,已经用不上手炉,冬衣都可减了,但青凌穿的还是冬季衣服。 桃叶“哎”了一声,马上折返屋子里去拿手炉。 御史夫人在一边打量姚青凌,见她瘦得风吹就倒似的,脸也苍白,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展行卓,有些轻蔑。 展行卓当没看见,他上了马车,心里想:怎么当初买房,就买在曹御史家隔壁,晦气。 他当着御史夫人的面握了握青凌的手,这一握,果然是冰冰凉凉的。 他攥紧了她的手,温柔的语气里透出忧心和十分关切:“吃药那么久也没见效果,若不是我坚持,你还不肯去拜菩萨。不管怎么说,拜一拜,心诚则灵。” 御史夫人听了一耳朵,心想莫不是生病了,姚青凌才不出门,却被外人传被夫君虐待? 可,若是生病,展行卓为何不在朝堂上说话,就那么被人骂着? 御史夫人不好打扰人家夫妻恩爱,讪讪转身走回自己家门口,忽然听到身后“哎呀”一声。 御史夫人马上转头,只见马车微微轻晃,然后便安静下来。 车厢内,姚青凌扶着额头坐稳。 展行卓低头查看她的额头:“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看伤着没有。” 青凌是故意的,她进车厢时“不小心”撞在车厢顶上。 那童谣里意指她被虐待,展行卓对她发了好大一通火,过了一夜,他又变了个人似的,不但解除了她的禁足,还当着外人的面做戏了。 方才御史夫人虽然没直接说什么,可她探究的眼神青凌察觉到了,展行卓非要去永宁寺是有目的的。 “我有些头晕,一时没站稳……郎君大人,能不能不去永宁寺了?” 展行卓握着她的手,语气温柔:“都已经安排好了,不去就可惜了。永宁寺的素斋要预定,我叫蔚岘让给了我才得来的机会。你之前不是还说好吃吗?” 陶蔚岘的幺妹去年夭折,申国公夫人在永宁寺设了一盏长明灯,她心里难过,不敢去,每个月让陶蔚岘代去添香油。 姚青凌望着展行卓,默默垂下了眼皮。 永宁寺的素斋是很好吃,但她上一次吃,是成亲那一年。 那时候他们是真好啊,他背着她上山,九百九十九的台阶,他一直背着她到山门口,没有停下歇一歇。 路上他说,愿意这么背着她走一辈子,一直到九十九。 可一辈子才过了几年,他应该早就忘记那些话了。 或许不是,是从一开始,他只是说了那些让她心动的谎言,从没认真过。 他只是要骗住她,做他和周芷宁之间的遮掩。 在佛祖面前撒谎,他不亏心吗? 青凌掀起眼皮,清粼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男人。 车厢内光线不够明亮,马车内的布置为了迎合春光,换了草青色的布帘。阳光从帘子外透进来,使得青凌的眼睛是青黑色的。 展行卓在她的盯视下,莫名觉得她的眼神幽沉瘆人。 在他要错开眼睛时,青凌淡淡的开口:“我早就不喜欢了。” 不喜欢永宁寺的素斋,不喜欢你。 展行卓微微皱了皱眉毛,有些失去哄她的耐心,这时候马车外传来御史夫人的声音:“少夫人,我这儿有些小点心,可以路上解闷吃,给你来一些?” 展行卓眉毛皱了起来,还没开口,青凌掀开车厢窗帘,从小小的方寸洞口露出小半张脸,笑着,却看起来有些难言之隐:“好啊,那就谢谢夫人了。” 风吹起,将她额头刘海散开,她额角有一块明显的红色鼓包,看着像是用力撞上的。 御史夫人看着,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展行卓心狠手辣,人前装关心妻子,转身就摁着妻子的脑袋撞。 “少夫人——”御史夫人想要说什么,青凌已经拿了她递过来的小点心,“多谢夫人。” 放下帘子,人也消失在帘子后面。 好像被人胁迫了似的。 御史夫人沉下了脸。 桃叶拿着手炉回来了,也是隔着窗帘把手炉递进去。 这时候,马车似等得不耐烦,缓缓朝前滚动起来。 桃叶对御史夫人窘迫地笑了下,拎着裙摆小跑跟上去。 “这展行卓,为了个案犯余孽这样欺辱妻子,那周芷宁一看就一副狐媚子样,他早晚要倒大霉!”御史夫人对着马车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马车内,姚青凌倚着软枕,补眠。 额头撞得有些狠,依然疼着,但她控制了力道,只是额头有明显的伤,有痛感,不会有什么其他影响。 但她打算等到出了城门口,她就来一个呕吐,说自己头晕不适。 这样就无需坐半天马车去永宁寺了。 转而她又想到,御史夫人也说去永宁寺。 她可以找机会去跟御史夫人聊聊,这样她就能打听到朝堂的情况,或许就能知道展行卓转变的原因? 展行卓看了姚青凌一眼,只见她安静得过分,脸色也苍白到好似发青。 她刚才那一下应该是撞疼了。 她身子不好,站也站不稳,也许不能远行。 男人心软了一瞬,随即想到周芷宁。 “案犯余孽”这四个字,太重了。 事情是因那首童谣而起,他有责任平息谣言,让风波过去。 所以,姚青凌就算身体不适,也只能忍一忍,跟他去永宁寺祈福。 到时,他会做好一切安排。 展行卓端坐着,看着闭眼休息的姚青凌,面色复杂,放在膝上的手,拇指缓缓搓揉着食指指节。 马车行了一段路,进入闹市,四周声音嘈杂了起来。 忽然,马车停下。 展行卓掀开门帘问车夫:“怎么停了?” 车夫握着马鞭指向前方:“那边堵了,过不去。好像有什么大事。” 展行卓一眼看去,前面停了好几辆马车,再往前看,越过无数人影,前面一块空地搭起了一个高台,下方人头攒动。 有官差拎着铜锣敲打,大声说话,四周有其他官差维持秩序。 看情况,像是官府在办什么事。 可昨日上朝,除了贪污案又被重提,并无其他大事。 再者,也没听顺天府,或者大理寺有什么大案在办。 那是什么事情? 第37章 不悔,不耻;不闹,不辩 青凌也听到了异样,掀开帘子往外看。 就在这时,“哐”一声铜锣巨响响起。 从另一条岔路口,官差开道,将百姓格开,然后一辆囚车缓缓行驶过来。 青凌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囚车内坐着的是什么人,就听马车外百姓议论:“他就是镇南将军啊……” 镇南将军? 囚车靠得近了,青凌看清楚囚车内坐着的男人。 那人身上穿着还算干净,垂着脑袋,头发束了起来,并不落魄,只是角度原因,看不清楚他的脸。 但可见他生得高大壮实,就显得囚车狭小,腿不能伸直,腰背也只能弓起。 青凌觉得是给了他一辆女囚用的囚车。 有道是,威武不能屈。 感觉,是故意让他做出这卑躬屈膝的姿态,折损他的骨气和尊严。 堂堂将军,他犯了什么罪,要受这么屈辱的刑罚? 青凌好奇的盯着看,眼神直勾勾的。 他应该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百姓没有往他身上扔石头;羁押的官差也没有对他恶行恶状,拿鞭子抽他。 囚车里的男人,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突然抬头看过来。 青凌跟他直接对视上。 那像是狼的眼睛,锐利、凶猛,但却见平静,像是一头……悠闲享受安宁的狼王? 青凌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她抽回目光,却不经意地与展行卓的眼睛对视上了。 展行卓从刚才就发现姚青凌看着蔺拾渊眼神专注。 让他想起春日宴那天,她静静看戏台上一个小丫头的舞刀弄枪。 他不喜欢她那样专注的眼神,更不喜欢她看其他男人看得那么专注。 青凌在那一瞬里,看到了展行卓的不悦,脸拉长了,眼睛乌沉沉的。 他在不高兴什么,囚车堵了他的路? 青凌倒是巴不得路再堵一些,最好堵到天黑去。 抿了下唇角,她开口:“刚才听人说,他是镇南将军,他犯了何事?” 展行卓也不知,皇上这是什么操作。 明明朝堂上吵得热闹,争论了快一个月,也没个决定。 不过,他并非天子近臣,大概那些人又给皇帝出了什么主意,要折辱这位镇南将军。 但展行卓对蔺拾渊是没什么好感的,他淡淡道:“他杀降。” 好像说的只是一件不值一提,应被鄙夷唾弃的事情。 姚青凌一怔,勾起了久远的回忆。 西南边境的烽火,夷族人乔装成澧国人混入境内,他们到处烧杀掳掠,大片城镇成了一片焦土,天空是黑沉沉的,那是还未熄灭的火焰烧灼出来的浓烟;空气里弥漫着焦肉的味道,闻着的不是恶心感,是痛苦。 痛到让人吐出来,久久不能平复,心也成了一片哀土。 父亲收复失地时,红着眼睛说,要杀尽夷族人,给这片土地的百姓报仇! 他打赢了仗,收回失地,俘虏数万夷族人。 他将所有俘虏圈在城池三十里外,不给吃不给喝,却没有要他们的命。 最后这些俘虏,在两国和谈时,用百万两银子,几十万牛羊,几万匹布,换了回去。 可是不到三年,夷族人卷土重来,又一次烽烟起。 还是那些夷族人。 那一次,父亲却死在战场,再也没能笑着回来,她只能扶着父亲和母亲的灵柩,踏上回京的路…… 姚青凌攥紧了冰冷的手指,此刻毛骨悚然的寒意与热血未凉的热意交替着,将指骨捏得发白。 杀降怎么了? 那些外族人不该死吗? 他们杀了澧国的百姓,那些百姓死得何其惨烈,战场的官兵死得何其惨烈? 保卫国家的将军,为什么要被关在囚车里? 僵硬的手,从膝盖滑落,不经意碰到放在一边的手炉,那一缕暖意将青凌唤回了神。 她抱着手炉深呼吸。 展行卓发现姚青凌的脸色不对,探手摸了摸她的脸,青凌身体微微斜侧,避开了。 男人的手落空,看她一眼。他不愿意在这里耽搁时间,掀开帘子交代马夫换其他路走。 正在这时候,囚车到了搭起的看台那里,蔺拾渊并未放出,依然在囚车里,但有官差搬了一张椅子到看台,有个穿着官服的老爷走过去。 他张开手示意安静,然后双手扶着玉带,用洪亮的声音宣读镇南将军的罪状。 “今有蔺拾渊,于景琰八年元月战于汾岭,敌众卸甲归戈,肉袒请降。然其悍然屠戮,血流飘杵……逆天虐民,罪同桀纣。” “……军法有云,‘降者不杀,示以大信’。今蔺拾渊背信弃义,陷约盟如粪土。自此事发,瀛国人宁血战而不降……” “冤魂夜哭,怨气冲天,野犬争食,腐臭百里。其状惨不忍睹,其行引天人共怒……此等悖德之事,必遭天谴,亦使三军将士蒙羞,朝廷仁德之政蒙尘……” 诉状断断续续,青凌听了个大概。 她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那位官员,再看向蔺拾渊。 他神色轻淡,气度从容,毫无羞耻之意,好像听着的,是别人的事情。 清冷的眉眼间有倨傲之意,视万物如无物。 不悔,不耻;不闹,不辩;悉听尊便。 马车摇动,一点一点退出闹市,官员洪亮的声音还在继续。 “……然蔺拾渊将军历经百战,以血肉之躯护我澧国安危,护我澧国子民,寸土不让……战功赫赫,鄞州一战……” 声音渐渐远去。 姚青凌看向展行卓:“为何不看下去?比起祈福,你难道不更应该关心朝堂之事吗?” 展行卓淡淡看她一眼:“与你何干?” 对一个旁人,她全神贯注,却对自己的夫君冷待。 展行卓脸上写满了不爽。 姚青凌被他顶了回来,竟然不知说什么。 是,朝堂之事与她无关;但她关心那位将军的命运。 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不该死在自己人手里。 “……今日,就让全京城的百姓做个评判,你们认为蔺拾渊有罪,就将竹签放在这……” 青凌掀开帘子,扭头看向后方。 展行卓冷着脸看她。 突然,姚青凌站起来,掀开帘子叫停了马车。 桃叶连忙过来:“小姐?” 姚青凌语速很快:“快,去把马凳拿来!” 桃叶急忙叫小厮去搬凳子,还未等凳子完全放好,青凌就从马车上下去了。 她攥着桃叶的手,另一只手拎着绫裙往看台那边跑。 “快,我们去看看。” 马车车厢内,展行卓的脸色黑透了,眼睁睁看着姚青凌混入了人群中。 那敏捷的身影,哪有头晕身体不适的样子! 鸣鹿也是一脸惊愕,他看了看主子:“爷,少夫人她这是——” 不是说要去永宁寺吗? 逃了? 第38章 将书生打了个乌眼青 鸣鹿的脑袋很忙,两边来回看,不知所措。 “爷——” 展行卓黑着脸下了马车,朝姚青凌的方向走去。 此刻,青凌已经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在最前列。 过来那一小段路,她已经明白,这场游街示众,不是对一个将军的惩罚和羞辱,是朝廷将审判,交给百姓。 功过,让世人评断。 百姓们很朴素,他们只知道这位将军保护了百姓不被敌军侵扰,保护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不懂什么降者不杀,不明白朝廷的仁德体现在哪里。 是五年前黄河决堤,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而那些贪官却可以不死的仁德吗? 百姓们很实在,谁护住了他们的命,他们便反过来守护,留住他的命。 人群中响起山呼海啸,要求朝廷释放这位将军,官复原职,让他回到战场上! 姚青凌热血澎湃,看着眼前一幕。 她攥紧了拳头,手臂抬起,也想加入这场呐喊。 这时,忽然一只大手握住她手腕,青凌转头看去,展行卓阴沉着脸:“这件事与你无关,不要参与进去。” 青凌压紧了唇角,瞪了一会儿展行卓,手腕被他牢牢攥住,她挣不开,扭头再看向看台。 她眼睛里闪着光。 有这么多人的声援,将士们的热血就不会凉。 展行卓垂眸,看着情绪激动热烈的女人。 恍然发现,姚青凌已经死气沉沉许久,久到他以为,姚青凌从来都是冷漠麻木的,自私的。 她只是端着贤妻的样子,应付国公府,应付他,应付外界的目光。 然而此刻,她在他眼前鲜活了起来。 她的眼睛里有光芒,热切的看着一个人;她不再看起来冷漠高贵,她热烈的表达着自己。 展行卓目光沉沉的看向囚笼里的蔺拾渊。 就是这个人,让平息了的贪污案再度翻涌起来,让周芷宁成了“案犯余孽”。 姚青凌居然为这种人激动? 没见识的女人,就是容易被人煽动,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百姓们为将军请命,也有反对的声音。 一个带玉冠的书生跳上看台,大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你们只看到蔺拾渊战功赫赫,护国护民,你们也要看到杀降带来的后果。” “时间拖得越长,双方只会有更多的死伤……你们说将军保护百姓,那么在战争中死去的百姓呢?战争持续,百姓得不到平静,就无法正常生活,为避免战乱,他们只能离开故土,这难道不是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他们这些武将根本就是杀戮机器,他们打仗为的是积攒功名,掌握更大的军权,称霸一方……” 青凌的脸色难看,沉沉看着那个书生。 将士多为寒门,他们在军中崛起,影响了门阀士族在朝堂的势力。 他们在打压这股新生势力。 青凌恍然意识到,这一场审判,或许是皇权和门阀士族的较量? 听着那书生宣讲战争的危害,武将对功名对权力的渴望,百姓们沉默下来,支持蔺拾渊的声音被另一派淹没。 右侧那写着“死”的箱子里,堆积了越来越多的石块。 姚青凌的呼吸沉静,紧紧的攥紧了拳头。 又有其他书生加入进去,要求严惩蔺拾渊。 他们生动地给百姓上课,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不是保家卫国。 但不是这样的,将士们流血、牺牲,他们付出了生命……还有那些百姓……无数的生命,不应该只是一场权斗的绞杀! 姚青凌忍不住跨出一步,却猛然被拽了回来。 她回头怒视展行卓:“放开!” 男人只是更紧地攥住她的手,冷冷看着前方:“姚青凌,你一个女人,出去凑什么热闹。” 可心底里,也是被刚才百姓热烈的拥护震撼到了。 但他很快又调整自己,蔺拾渊这种杀人机器,活着只会造成更多的杀戮,所有人命,都只是他往上走的踏脚石而已。 他没那么高尚。 朝堂那些人也不该用周家的案子,跟这个人屠将军做对比。 姚青凌挣脱不开。 这时候,旁边一道人影推开人群,大步走上了看台。 “你放屁——”御史夫人声音洪亮,她怒目圆睁,指着那书生一顿骂,她叫那书生上战场去,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感化瀛国人。 她跟那书生争辩起来。 她甚至一拳头打过去,将书生打了个乌眼青。 “……你连我都打不过。” 下面一阵哄笑。 御史夫人继续:“你就幻想用嘴巴服人,可敌人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他们会杀更多的我们的百姓,侵占我们更多的土地,抢我们的银子,牛羊,我们的好东西!” 姚青凌在府里时,有时能听到隔壁曹御史与他夫人吵架的声音,大多数时候,是御史夫人吵赢了。 但她赢,不是因为她口才更好,是她蛮不讲理,使用蛮力;曹御史总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他夫人赢了。 青凌笑了起来。 展行卓沉着脸。 曹御史在朝堂骂他;他的夫人明面上跟他吵吵闹闹,其实是一路货色。 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御史夫人又说:“如今各大城镇,至今还有洛州、南乡等多地流民。他们没有了家园,有些流民活不下去,他们聚集起来成了流匪,危害一方。这是贪污造成的,是人祸。大贪官将刀子对准了无辜百姓。” “蔺将军杀降,他的刀子是对着敌人的。杀掉敌军,减弱他们的战斗力,让他们惧怕我们……” 姚青凌用力点头。 御史夫人说得没有书生那么漂亮,但她朴素的语言更贴近百姓利益。 可她一个人,抵不过数十个书生的嘴。 如果有更多御史夫人这样的人上去就好了。 她在人群里寻找,眼睛忽然一晃。 那小小的人影在人群中着急,就要冲上台去。 蔺俏在对面,她也看到了青凌,看到她对她轻轻摇头。 蔺拾渊在接受审判,如果蔺俏上去,对蔺拾渊没有好处。 她太小了,只是给暗处的人多一个拿捏蔺拾渊的软肋。 姚青凌心头燃着,她一把甩开展行卓,冲向高台,待展行卓反应过来时,姚青凌已经走上高台。 她平静从容,看向台下的所有人:“我也来说一个真实的故事,你们可听一听……” 第39章 她纤瘦的身子闪闪发光 这个故事,是姚青凌的父亲跟她讲的。 说有一队外族人被俘虏了,将军仁善,把他们圈禁起来,等待发落。 可是这些人在半夜挣脱了捆绑的绳子,杀掉看守的士兵,他们烧了粮草制造混乱,又混入百姓中大开城门,造成战役的失败。 所以当先忠勇侯生擒数万俘虏后,青凌问为什么不把那些俘虏都杀了。 她见过那些人是怎么祸害边民的,他们该死,为死去的边民陪葬! 可是父亲却摇头,他说:“杀降不详。” 前朝有几位大将军杀降,都不得善终。 那时候青凌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她只看到父亲将那些俘虏圈在城池外,不给吃喝,消耗他们的体力,留了他们的命。 之后朝廷与夷族人谈判,放了那些俘虏。 而她的父亲,并没有因为留了俘虏们的命,就有善终。 他只是用他的生命,换到了“忠勇侯”的死后追封,换到了姚家的荣光。 他死后,西南四个城池落入夷族人手中,至今未能收复。 “……如今,处死一个对国家有功的将军,以平息瀛国人的愤怒,换取所谓的和平,这难道不是懦弱的表现吗?” “这次止战之后,所谓的休养生息,又能平静多久?一年?两年?五年?又有多少将士,多少百姓死于战乱?” “敌人只会认为我澧国人软弱可欺,不断来犯,不断提一次比一次更过分的要求。边境四国虎视眈眈,今日瀛国咬一口,明日越国咬一口,永无宁日……而我们自断一臂,失去了可以保护国家保护子民的将士,失去了强有力的后盾,就只能任人宰割。” 青凌的血脉中,血液快速的涌动着,她感受到自己澎湃着,胸腔里充满了力量;她握紧了手指,掐着掌心,压下这股饱满激烈的情绪,让自己以平静的语气接着说下去。 “……杀俘虏,震慑对方,打怕他们,让他们记住痛,不敢来犯……我以为的不可杀降,是我们强大到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的时候,再谈不杀降,也不迟……” 蔺拾渊背对着姚青凌,看不到她说话时的表情、动作,但从她平静语气中透出的力量感,他被一个女人震撼了。 澧国重文轻武,以仁治天下。富,但谈不上强大,被边境各国虎视眈眈。 没有保护国家的能力,没有强而有力的拳头,怎么打退那些觊觎着的,泛着绿光流着口水的豺狼虎豹? 蔺拾渊以为没有人能懂他,而今却有一个女子铿锵有力地说了出来! 等到国家文武兼修,自信强大到真正睥睨天下的时候,等到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的时候,那些外敌便不敢来犯—— 释放俘虏,展现国威,也不迟。 他心脏砰砰用力地跳动着,攥紧了拳头,目光露出奇异的光。 他想看一看那个女人,但囚笼太小,他无法行动,只能听着她往下说。 展行卓看着台上平静地讲着故事的女人,她的声音并不十分洪亮,跟那些男人相比,她除了脸长得好看,身形却瘦小,但她却有着比书生们更震动人心的力量感。 阳光落在她身上,她纤瘦的身子闪闪发光。 那些书生的声音竟被她压了下去。 这时候有个书生突然问她:“你是何人?” 姚青凌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先忠勇侯姚锐之女,姚青凌。” 展行卓忽然回神,捏紧了拳头,直直盯着她,目光像是要将她碾碎了。 过去时间已久,人们早就淡忘那位将军,更不记得什么姚青凌。 但渐渐地,有人想起来了:“是不是……夫人殉情的那位将军?” 姚青凌听着这话,忽然觉得可笑。 才过去十年,那位骁勇的将军就被人遗忘,让他们想起来的,居然是“殉情”二字。 而此刻,人群里忽然响起很大的嘈杂声,人们议论起来,更多的人想起十年前,有一个小丫头还没棺椁高,她扶着棺椁,沉默的从城门进来,一直走到御赐的忠勇侯府。 “原来她就是先忠勇侯之女……听说她出生在战场,她见过真正的人间炼狱,那她比这些书生更有资格说……” 鸣鹿也忍不住说:“爷,我也想起来了,少夫人那时候——” 先忠勇侯夫妻的遗体回京时,正是盛夏。 为了防腐,棺材里放了冰块和很多香料,但也遮不住腐臭的味道。所过之处,所有人都捂住了口鼻,险些吐出来。 而附近的权贵人家和商家店铺,索性关紧了门窗,不耽误权贵们的享乐。 鸣鹿记得,少夫人离棺椁那么近,她却脸色都没变一下,也没有一滴眼泪。 鸣鹿那时候还小,出来办差时挤在人群里看了那么一眼,此刻回忆起来,他有些兴奋,又有些同情。 他恍然想起来,少夫人从来不拿死去的父母卖惨。 但回头瞧见主子的脸色难看,意识到什么。 ——少夫人是内宅妇人,怎可在人前侃侃而谈国事。 “先忠勇侯之女……她不是嫁去了展国公府?”又有人提起来,“可是她的夫君跟那个罪臣之女是义兄妹,她这是……” 公然跟夫君叫板,公开站队,划开界限! 展行卓的脸色彻底黑透:“鸣鹿,去把少夫人带过来!” 说着,他沉着脸转身回马车。 过了会儿,鸣鹿把姚青凌带过来了。 青凌上了马车,看了眼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的男人,安静坐在他对面。 跟他保持了距离。 展行卓吩咐继续赶路,去永宁寺。 目光沉沉地盯着青凌,那眼神,像是要把她撕了。 青凌抿紧了唇角。 她的发丝滑落下来,搭在脸颊边。她随手一拂,露出额头的肿包。 但她此刻顾不上那些了。 她的情绪还未缓过来,仍是心潮澎湃着。 对着展行卓愤怒的眼神,她悄然捏紧绫裙。 但她并不认错。 空气像结了冰一样。 展行卓盯了很久。 他预想的去永宁寺这一路,可以慢慢将她哄过来,软化她,继续做一个贤妻,不要跟他作对。 可她却跑到看台上,为一个罪臣声援,不惜自爆家门,公然表明跟他不是一个立场! 只有展行卓自己清楚,此刻他心里有多么的愤怒。 现在的他,很想将姚青凌从马车上踢下去,不想看到她;也想叫她道歉,说永远不会再乱说话。 “姚青凌——”他开口,嗓音低沉得像是将她咬在齿缝里,撕碎她。 忽然,他转而一想,那些人不是说他包庇罪臣之女,不是说他虐待妻子吗? 可是姚青凌就那么现身了,还能清晰有条理地为别人辩护,不就是他对妻子包容,对妻子很好的、最好的证明? 不是能说明他并非包庇罪臣之女,只是怜惜昔日旧人,出于仁义,照顾义妹? 不就能证明,他没有因为周芷宁,禁锢自己的妻子? 展行卓将愤怒压在手指间,缓缓揉捏着手指,唇角勾起了笑。 他端起矮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淡淡地说:“说了那么多,不口渴吗?” 姚青凌惊疑不定的盯着那杯茶水,防备地瞧着展行卓。 刚才还黑沉沉的,要吃人的脸色,此刻却对她笑着,还伺候她喝茶? “不了,我不渴。”青凌拒绝了他。 展行卓也不生气,手臂一弯,自己喝了那杯茶。 他道:“离永宁寺还有一个时辰路程,你可以歇一歇。” 语气轻淡得像闲话家常。 第40章 姚青凌危矣 到了永宁寺,前面是长长的台阶,姚青凌看着那看不到头的台阶,感觉一下子脚软了。 她应该在城门口就装吐装晕的。 可是,她说了那么多话,精神得看不出生病的样子,展行卓不会相信的。 青凌抬脚踩上台阶时,展行卓忽然走到她前面,蹲了下来。 “上来。” 姚青凌看着他的背,一阵怔愣。 展行卓穿着的是青色绣祥云纹长袍,青色衬得那肩膀宽厚,沉默、温柔。 青凌还记得三年前,他穿着的是月白长袍,儒雅清俊,光风霁月,她都舍不得压着他,笑着说担心他把她摔了。 然而他轻松背起了她,走了一路,喘粗气时还要陪她说话解闷。 他说了一路的情话,她听着他淳厚温柔的声音,心软了又软,像沉在了云里,路边是参天大树,是小花小草,是怪石……她飘着,暖着,走在一条通往云天的路,心里是明亮的。 就想他背着她走一辈子。 可是此刻,他还背她做什么呢? 真正趴在他背上,被他背着往前走的人,是周芷宁。 她已经看透了,不想再被骗。 曹御史夫人的马车也到了。 曹御史夫人下马车,就看到展行卓半蹲着,要背起姚青凌的模样。 她笑笑说:“少夫人,还是你好,身子瘦,展郎中还能背得动你,我就不行了,老曹还没我健壮呢。那,我就先上去了。” 御史夫人身材圆胖,但健康壮硕。 她先踩着台阶上去,健步如飞,一会儿就拉开了距离。 姚青凌侧着往前走两步,扶起展行卓的手臂,静静对他道:“这条山道,我能自己走。” 她迈开脚步,绣鞋踩在石刻的台阶上,坚定而踏实。 一步一步,似碾碎他的谎言;一步一步,碾碎发生在这里的记忆。 眼睛忽然酸涩起来。 她拥有的美好回忆并不多,却一切都是假的,虚幻的。 却连此刻遗忘,都牵动她的肺腑,疼痛着。 青凌轻垂眼睫,看似仔细看路,只是在掩藏情绪而已。 展行卓望着她身影,忽然觉得她的背影为何有种决绝之感? 像……一去不回头。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猛然一颤,他摇了摇头晃去那种荒谬感。 姚青凌再怎么跟他闹脾气,也舍不得离开他的。 她只是不喜欢周芷宁,不服他对周芷宁的好,非要找存在感罢了。 他抬脚跟上,握着她的手,温柔的声音里透着不容拒绝:“那我牵着你走,如果累了,就和我说。” 手指从她的指缝钻进去,跟她十指交握起来。 姚青凌被他滚烫的手掌包裹起来,侧头看他一眼。 他面颊坚毅,眼神冷,怎么都没有温柔的样子,一步步拉扯着她上去,像胁迫她与他同行。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的台阶,青凌开始屏着呼吸,之后呼吸全乱了,但她还是靠自己坚持走完了这条漫长的山道,一声不吭。 就像当年八岁的自己,那么漫长的路,她不哭不闹,从西南到京城,扶着灵柩走了一路。 到了山门,已经过了午时,小沙弥在门口迎接,合着手掌对他们念了声“阿弥陀佛”。 他们去了大殿祈福,姚青凌跪拜时,展行卓由沙弥引路,去给陶蔚岘看看他妹妹的长明灯,添了香油钱。 之后是听圆慈大师讲经。 青凌听着都快睡着了,脑袋重重磕了一下,清醒过来,转头看展行卓,他听得认真。 她揉了揉脸,继续听着。 心里想,展行卓心思重;只有心思重而乱的人,才需要大师点灵台,指点迷津。 又过去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天色黑了下来,外面下起了雨。 雨势很大,敲打着屋檐,大师的声音都模糊了。 雨天山路不好走,看样子是赶不回去了,展行卓便说留宿一晚,明日再回去。 晚膳后,青凌先回了厢房,琢磨什么时候去跟御史夫人见一面。 ——曹御史夫人也下不了山。 桃叶进来了,摆着难看的脸色说道:“姑爷下山去了,鸣鹿也走了。他们走的时候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把我们留在这里,真过分。” 桃叶只看到了背影,展行卓冒雨冲下山,鸣鹿一手拿了雨伞,另一只手抱着蓑衣追上去,最后面跟着的人就是前来传消息的下人。 她连上前问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姚青凌一愣:“下山?” 她看向窗子,外面的雨并未停下,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展行卓冒这么大的雨下山干什么? 桃叶说:“那边来了个家仆,不知道那王少夫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那边,说的是帽儿巷。 青凌嘲弄一笑,并不在意,也不担心展行卓走夜路有什么危险。 他就算从山上滚下去,也是为了周芷宁,她内疚什么,担心什么? 他不在,正好,她不用避着人去找御史夫人。 青凌披了件斗篷,去找御史夫人。 刚走出院子,听到外面一片杂乱声。 几个沙弥跑得很快,嘴里说着什么拿棍子。 险些撞到青凌。 “少夫人,别出去,外面流民作乱冲上山,我们正要去护寺!” 沙弥快速说完,拿着棍子冲出去了。 内外院子中间一道圆形拱门,有几个武僧守在那儿,他们不让内院的香客出去冒险。 “女施主,我们寺院能够保护你们的安全,还请回去等候。” 他们落了锁,不再允许进出。 桃叶紧张地揪住青凌的手臂,惊恐的看着关闭起来的院门:“小姐,真的有流民!他们、他们怎么这时候攻上山来了!” 姚青凌被她抓得手臂一阵钝痛,但她也十分紧张。 之前她建议展行卓,将周芷宁送去郊外庄子,展行卓就说有流民……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些流民竟然在京畿重地汇成了流匪! 曹御史夫人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见到青凌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青凌把流民作乱的事情说了。 “……临近清明,好多权贵来寺里上香祈福,添香油钱,还有设请斋宴。寺里的银子、准备的食物堆成山,就成了流民盯上的东西。” 永宁寺的斋饭出名,平时一桌就要上百两银子,节日时期要五百两,听说还有竞拍的。 青凌在国公府时,听德阳大长公主说过。 但展国公府是清流,并不参与此事,所以青凌没见识过斋宴。 “但只怕,那些流民盯上的,不止是那些银子……”姚青凌紧锁眉心,忧心忡忡。 曹御史夫人拧了拧眉:“什么意思?” 青凌目光沉沉:“今日大雨,寺里留下的香客众多。其中不乏你我二人一样的官府夫人,富商家眷。他们若围困起来,将我们当成人质,便可索要更多的赎金。” “如果只是赎金也就罢了,可是曹夫人,您想想,他们是因为什么变成流民的?” 御史夫人脸色一沉,攥紧双拳:“黄河决堤……贪污案!” “对,贪污案……那些流民觉得朝廷对那些犯案官员的惩罚不够,无法平息他们的愤怒。那我们这些官员家眷……”青凌的声音沉缓艰涩,“只怕就成了他们泄愤的对象。” 那些流民,多少是失去了家园的;多少是失去了亲人,天人永隔的。 他们一无所有,无家可归,在新的地方又不能找到活路;官府为了本地的太平,驱赶他们。 他们失去了希望,没有活路。 所有的愤怒叠加在一起,让他们铤而走险,愿意为之一搏! 第41章 姑爷会来救我们吗? 御史夫人猛抽一口气:“他们敢!这可是京城!” 整个澧国,治安最严的地方! 青凌苦笑笑,往雨幕中看去,喃喃说:“家都没有了,贱命一条,有什么不敢的呢?” 同样是死,拼一把还能活得长久一些。 御史夫人不说话了。 风雨声中,传来前院的厮杀声。青凌等人虽然没有亲见,可越是听声音,肃杀的气息就越浓。 不知何时,越来越多的女眷们出来,聚在御史夫人和青凌两侧,惶惶不安地看着那扇锁起来的圆拱门。 每一个落下的沉闷声,都让人心惊肉跳。 “……好在永宁寺有武僧。”不知谁说了一声。 有些夫人合着双掌,祈求佛祖保佑。 又有人说:“不知派下山的人,有没有到官府了。” 只要通报了官府,就会有人来营救,将那些流民都抓起来。 夫人小姐们心里还是存着乐观希望的。 “佛祖圣地也敢放肆,等官府把他们抓了,统统都砍头!”一位官家小姐义愤填膺地说。 姚青凌看一眼那位小姐,嘴唇动了下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 她心里想的是:山里绿树成荫,那些流民躲藏在山中,并不能被发现。他们趁着大雨天冲进寺里抢掠,就算有人下山通知附近县衙前来救援,但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山和上山都不容易,救援不知何时能到。 也许等官兵到,她们都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只能祈求武僧延长时间,拖到救援赶来。 姚青凌没敢说,怕引起恐慌。 这些女眷们养尊处优惯了,一旦害怕到极点,会做出疯狂举动,反而不安全。 御史夫人与青凌想到一起去了,两人对视一眼,都轻轻摇头,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忽然,青凌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青凌侧头,发现是桃叶。 桃叶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到最低:“小姐,姑爷刚下山,不知道路上会不会遇到这些流民,他会来救我们吗?” 姚青凌刚才已经想过了。 展行卓虽然是文官,但他习武;鸣鹿从小就跟着他,也学过几招;展行卓身为国公府二公子,身边还有暗卫。 所以,他活命是没有问题的。 但要说来救她? 若说心里没有期待,那必然是假的。 可是,展行卓这么大的雨也要下山去,一定是周芷宁出了什么事。 这一比较,姚青凌对展行卓的期待就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她捏紧了冰冷的手指,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 桃叶之前很讨厌姑爷,可此时,她存了一丝希望。她想,若是此刻姑爷能回来救她们,那小姐还能原谅他的。 …… 山路难行,展行卓一行人冒雨往山下跑。台阶十分湿滑,走一步滑两步,展行卓提气往下纵跃,鸣鹿虽不如他,但跑跳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苦了那个来通传的下人,他几乎是滚着下山,命都快摔没了。 好不容易抓到一棵树停下,他大哭:“爷,等等我……” 然而前方的展行卓根本听不到,抑或一心只记挂周芷宁安危,他一路往下冲。 那下人见没人停下来,抹了抹鼻涕眼泪,忍着一身剧痛艰难爬起,不顾一身泥泞,一瘸一拐,小心翼翼往下走。 没有火把,没有灯笼,又是瓢泼大雨,眼睛都睁不开,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疼,下人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苦过。 他回头看一眼山门,愣了下,用力抹眼睛,那永宁寺为何如此亮? 不对啊,下了雨,就算架起火堆也不可能在下大雨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盛大的火光。 难道—— 正在他仔细看清楚时,忽然看到几个人影往下跑,看样子像是边打边跑。 银光一闪,一道水柱似的液体往天空飘,划过一道弧线,接着,前面那人倒下了。 血—— 杀人了! 下人眼睛瞪得似要睁裂眼眶,双腿颤动没站稳,脚下一滑,又滚了下去。 前方,鸣鹿也发现了山里似有不对劲。 他追上展行卓:“爷,寺里好像发生什么事了,你看上面。” 展行卓往山门看,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他皱眉,转念一想,道:“应该寺里在烧焰口。” ——寺庙里有这样的活动,燃烧物上只要浇上油,大雨天也不会熄灭。 “别管了,赶紧下山,芷宁在等着我。” 展行卓休息够了,一甩眉眼挂着的雨水,继续赶路。 山下停着马车,马夫在车厢里歇息,听见声音忙出来看,手忙脚乱地准备驾车。 鸣鹿一把夺下马鞭,叫车夫边儿待着去,他亲自驾车,驾得飞快。 到了城门口,厚重的大门即将关闭,鸣鹿胸腔里的气全部汇集起来,冲出一声大吼:“驾——” 赶在城门关闭时进去了。 马车一路飞奔,半路有人拦下,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展行卓下马车问情况,双方交流几句,展行卓听着无碍,紧紧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多谢。”他拱手道谢。 副指挥使摆了摆手,一脸郁闷:“先别谢了,出了这种事,我们还要接着忙呢。” 大雨天还要到处跑,只抓了几个小贼,如何交差,想想都烦。 副指挥使带队加紧抓捕,带着人走了。 展行卓还是十分担心周芷宁,催促鸣鹿快走。 很快就到了帽儿巷。 帽儿巷住的多是商户,整个一条巷子都遭了灾,但因施救及时,又有大雨,烧得不是很严重。 有些人家此时正在收拾屋子,展行卓往里走,听着女人孩子们的哭声。 传消息的人说,傍晚时分,有人往院子里扔火把,行抢劫之事! 展行卓到了门口,心是颤着的,鸣鹿上前一把推开门。 院子里目之所及,一片乱糟糟的。 男人的心揪紧了。 虽然那副指挥使说没发生什么大事,但说的是这一整条巷子,他不知道周芷宁有没有受伤,但她肯定受到了惊吓! 展行卓往里快走几步:“芷宁!芷宁!” “爷,这边!” 展行卓脚步一顿,往后看,门房哆哆嗦嗦从一个水缸后面站起来。 “爷,您可回来了。”门房抹眼泪。 “周姑娘呢?她怎么样了?” 门房忙说道:“爷,您别急,她在云来客栈,叫您去那儿找她。” 展行卓点了点头,叫上鸣鹿又赶往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今夜灯火通明,住了好几家来躲灾的商户。周芷宁受了惊吓,病恹恹地坐躺在床上,两个丫鬟,织云和织月在伺候她和安神的汤药。 听到敲门声,里面的人都抖了下,就听门外熟悉的男人声音传来:“芷宁,你在里面吗?” “小姐,是二爷!”丫鬟们都激动。 “快去开门。”周芷宁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往门口走。 不等走到门边,展行卓已经一把推开门,看到里面安然无恙的周芷宁,他绷紧的心绪在这一瞬放松,而周芷宁一个大步扑到他怀里,哭着说:“行卓哥哥,我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呜呜……” 第42章 展行卓的脸色难看无比 织云和织月互相看一眼,悄悄退下。 房里,两人抱在一起。 展行卓拥紧了周芷宁,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安抚:“没事,我回来了,别怕。” 周芷宁攥紧了他衣服,指甲掐在他皮肤里,似乎要把自己的惊恐传递给他,叫他知道她有多么害怕。 “来,我看看,有没有受伤?”男人试图检查她的伤,周芷宁抱着不放,脸捂在他怀里摇头,“没有……事发时,我和织云她们在用晚膳。” “他们扔进来的火把,点燃了柴房……护院们出来看,跟闯进来的人打起来了……” 周芷宁语无伦次说了会儿,情绪渐渐稳定,从男人怀里退开,忽然脸红成一片。 展行卓冒雨赶了一路,身上就没有一片是干的地方。衣袍贴着他的皮肤,身形轮廓一览无遗,她好像直接跟他贴着了…… 周芷宁一片羞涩,垂下眼睫。 她衣服也被他浸湿了。 展行卓这才发现自己的不妥,咳了一声:“我去换身衣服。” 说着转身。 周芷宁叫住他,然后把织云、织月都叫进来,叫织云去拿一身干净的男人衣物,叫织月去拿两个炭盆进来。 两人出去拿东西。 周芷宁对着展行卓说:“你浑身都湿了,天气这么冷,很容易着凉的。” 她咬了咬唇,大着胆子又走到男人跟前,手指微颤着解开他的盘扣。 男人垂着眼眸,只看到她下半张脸,长长的睫毛轻颤,每一下翕动都像扇在他的心尖,挠着他。 男人只觉浑身热了起来,偏她温热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擦过他的衣服。 他那么冷,一点点热感都能敏锐捕捉到。 呼吸缓粗了起来。 他一把扣住女人的双手。 周芷宁抬眸,撞进他火热的眸子,脸更红了:“行卓哥哥……” 女人轻甜的嗓音,加速了他浑身的血液流动,男人浑身绷紧了,紧紧盯着她嫣红的嘴唇,喉结滚动。 脑子里回响起她那一句:“我已经很久没有和王轩行房了……” 空气里,有什么在涌动着。 他喉结又滚动一下,情不自禁缓缓低下头。 周芷宁亦闭上眼睛,等着他的到来。 忽然,男人脑中浮起一个决绝背影。 她沉默的踏着台阶,一步一步向前,将他落在身后…… 展行卓呼吸一顿,猛然抬起头。 周芷宁睁开眼,目光迷惘:“行卓哥哥?” 正在这时,织月敲门,在门口说:“姑娘,炭盆找来了。” 展行卓松开周芷宁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侧过身体快速将衣襟盘扣扣上。 织月推门进来,两个小二端了炭盆进来,不一会儿,织云也拿着干衣服来了。 一行人放下东西又出去。 展行卓拿了干净衣服走去屏风后面更衣。 周芷宁拿着帕子擦了擦胸口潮湿了的衣服,若有所思。 就差一点点,行卓哥哥就亲她了。 是不敢亲她,还是心里想着姚青凌? 听着屏风后面悉悉簌簌的声音,她幽淡的声音响起:“行卓哥哥,今夜你匆忙下山。青凌她一个人在永宁寺,会不会生你的气?” “我真是太不懂事了……你好不容易能有时间陪青凌,她心里又该怨恨你我了……” 展行卓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出来。 他散了头发,披在身后。 周芷宁拿了干布递过去;炭盆的火已经将她前胸一片衣服烘干,留下了一滩干涸的污渍。 展行卓一眼看到,目光闪了闪,将毛巾接过去,淡声说:“你也换身衣服吧。” 他嗓音有些紧绷。 周芷宁低眸看一眼自己,却没有去拿衣服。 她坐下来。 展行卓抓着自己的一把头发擦拭,因为方才的暧昧,一时都没再开口。 过了会儿,男人说:“为何不去新府?” 周芷宁垂下脑袋,神色落寞:“青凌不喜欢我去,再说外面传得难听,我不想去。” 展行卓点头,又是一阵沉默。 此刻,他心跳得厉害。 不知道是因为周芷宁,还是姚青凌。 脑中浮现下山时,看到的熊熊火光。 永宁寺香火鼎盛,香客众多,今晚留在寺里不少人…… 他胡乱想着,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他吓了一跳。 敲门声很急。 鸣鹿在门口,低沉道:“爷,出事了。” 展行卓心口突突跳得厉害,大步过去一把打开门:“出什么事?” 鸣鹿的脸上有好几道伤,都是在山道滚下时刮伤的,还没来得及上药。他低沉道:“我刚才出去打听了下,有人说……说……” 他慌得厉害,眼神都发直了。 展行卓拧眉,不耐烦道:“说什么了?” “说永宁寺被流匪袭击,整个寺都围了……爷,我们下山时看到的火光,应该就是流匪冲进去放的……” 鸣鹿的声音都颤抖了。 如果他们返回去,就能救到少夫人。 如果少夫人出了什么事…… 展行卓也被惊到,怔愣中,脑中一次又一次浮现雨中的大火。 不是……放焰口吗? 不,不是…… 寺庙放焰口是要挑日子的,这几天都不是,只是他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不要去管。 姚青凌—— 他一口气猛然提上来看,沉声道:“备马,现在就去永宁寺!” 他大步往外走。 房里的周芷宁听到鸣鹿说的话,她追出来:“行卓哥哥!” 展行卓脚步一顿,周芷宁抓住他手臂:“行卓哥哥,现在已经关了城门,出不去的。” “既然有消息传出来,那附近官府一定派人去营救了,青凌不会有事的。” 有几家客房的门开着,里面的商户也在打探消息,听说永宁寺被围困,唏嘘说道:“想不到竟然会有流匪徒袭击,幸好今天我去看了蔺将军的游街,没赶上时间……” 展行卓的脸色难看无比。 是他坚持要去永宁寺的。 也是他丢下姚青凌下山。 也是他不顾山上大火…… 又有人说道:“下这么大雨,只怕官府得了消息也来不及救……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鸣鹿瞅了瞅展行卓脸色,等待他施令:“爷?” 周芷宁揪着展行卓的衣袖,泪水浮上来,神色惊恐:“行卓哥哥,我害怕……” 她往外看一眼。 客满的客栈,到处是行色匆匆的人,有官兵进来盘问。 “不知道有没有流匪混进来……行卓哥哥,永宁寺有武僧,香客们也有护卫,能挺过去的。你留下陪我,好吗?” 她颤抖着,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了展行卓的皮肤里,好像又回到了晚膳时,家里被匪徒闯入的惊恐一幕。 第43章 把你们全都一锅炖了 天好像塌了一样,雨水不停落下,没有尽头。 圆拱门的门缝底下,血水混着雨水淌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血腥味,钻入人肺腑,好像与活着的人的鲜血融在了一起。 咚咚的撞门声,嘶喊声,每一下都撞得人头皮发麻,神经都绷到了极致,胃部隐隐抽搐。 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 有些贵女忍不住哭了起来,颤着声音问:“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声音落下,又有更多的哭泣声溢出。 姚青凌今日走了山路,此刻体力已经撑到极点,紧紧抓着桃叶的手。 桃叶也紧握着青凌,害怕的看着那扇刷了大漆的门,不知那外面那些人还能坚持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救援;也不知道那扇门何时倒下。 靠着门最近的地方,最后的护卫拿着刀剑,把手紧张的握了又握,吃不准那些人什么时候杀进来。 “我要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有人嘶喊了一声,往门口冲,被人拽了回来。 “是啊,出去说不定还能趁乱活命,要是死等在这里,等他们外面都杀干净了,我们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又有更多人冲进雨幕中。 这些人都想明白了,官兵上不了山;她们在这内院里,像圈起来的羊群。 有些夫人小姐强行命令婢女脱下衣服,换给她们穿上。 桃叶也动摇了,哆嗦着手指解开衣襟,勇敢说道:“小姐,你换上我的衣服出去,拼一把……您逃出去了,再回来救桃叶……” 她流着眼泪,明明很害怕,可也要救小姐。 如果没有小姐,她早就死了。 她七岁被卖,刚到将军府就生了一场重病,是先夫人救了她;城破时,夷族杀进城里,到处都是烧杀掳掠,她险些被一刀砍死,是小姐机智,引开了夷族人,救下她。 这条命,是时候偿还了。 姚青凌按住桃叶的手,摇了摇头,说:“我有些疼,你扶我回厢房。” 桃叶一听说她疼,下意识看向她肚子,颤着音:“好……好,我们先回去。” 姚青凌其实还好,但就是不想要桃叶也乱了心神。 逃出那道门,更是死局。 外面僧侣居多,又多是女眷,太显眼了,即使换了衣服,也很容易让人看出来。 内院的骚乱比起外面,也好不了多少,眼看有人就要冲到门口,突然响起一声爆呵:“拦住她,不许她开那道门!” 御史夫人指着那个冲到门口的女人,她自己也冲进雨幕,她力气大,一手抓住一个女人,两手抓了两个,强行拖回来。 “谁都不许开门,谁敢开,我叫她现在就死!”御史夫人怒视所有人,杀气腾腾的。 “你敢杀我!”被她抓着的女人又抓又挠,不服气,还是要跑出去。 御史夫人才不惯着她,用力一甩,将女人甩了出去。 她趴在地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狼狈无比。 但没有人同情她,应该说没有人顾得上同情,只是迷茫的观望着。 女人趴在地上痛哭,喊爹喊娘,又说回去后要杀了御史夫人。 “还没到最后的时候,哭什么哭?就你们这样的,能跑多远?你觉得你们有多机灵?” “一个个长得白白嫩嫩,叫人看见了,把你们全都一锅炖了!” 御史夫人说到了重点。 别说夫人小姐,即使那些丫鬟们也是吃了饱饭的;她们没有见过难民,那些人瘦的皮包骨头,看见半块馊了的馒头都能眼睛冒绿光。 饿到极点的人,为了能多活一刻,易子而食;把妻子女儿送出去给人糟蹋……所有人的惨状,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想象不到的。 御史夫人震慑住了这些娇滴滴的夫人小姐们。 她又说:“全部回到厢房里去,在这儿干看着,不得活活吓死你们!” “趁着有时间,找个地方藏起来!” 看不见的恐惧,才真正的击溃人的心理防线,还不如给她们找点事情做,留一线希望。 “对对,藏起来!”有人如梦初醒的样子,然后一群人都跑向厢房,找任何可以躲进人的地方。 游廊下一下子空了,最后只留下守着的护院们。 御史夫人再一次叮嘱,不许让人靠近那扇门;不许打开门。 她没走,留在游廊坐镇。 姚青凌由桃叶扶着回厢房,到了门口,她转头看一眼坐着的御史夫人。 她圆胖的身体,此刻双手反叉在大腿上,像个大将军;又像一座坚定的靠山石,让人觉得安心。 姚青凌默了默,转身走了回去。 桃叶不解:“小姐?” 御史夫人抬头看她:“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又回来了?去去,躲起来。能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每一分争取到的时间,都是活命的机会。 姚青凌在她旁边站着,平静道:“那夫人为何不去躲起来?” 御史夫人笑:“我这么胖,哪儿能塞进我这么大个人。” 姚青凌心里清楚,夫人不是胖,是她要看着这些护院,不会为了逃命,装成流匪混出去。 青凌道:“我是先忠勇侯姚锐的女儿,此刻贪生怕死,怎么对得起他的英灵?” 御史夫人怔怔瞧了青凌一会儿,此刻她坚毅的小脸,看不出任何恐惧懦弱,只有面对危险时刻的从容。 她平静镇定的眼神,好像能穿越生死。 不愧是将军之女! 御史夫人点点头:“也是,如果我有个将军爹,我现在就拿刀冲出去跟他们拼了……”她停顿了下,觉得这话有点怪。 桃叶有些不高兴:“夫人,您是叫我们小姐现在出去跟他们打打杀杀?” 姚青凌扫了桃叶一眼,桃叶噤声。 御史夫人挠了挠头,说道:“少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其实,她心里是有些瞧不起姚青凌的。 将军后人,且是有功之臣的后人,却被一个罪臣之女欺辱成那样。 刚才那么闹,她一定是看出不能出去的原因,却冷漠的找了个借口回厢房,没有担当。 两人都沉默。 青凌猜测御史夫人在想什么,她轻轻开口:“夫人,您觉得,那些流民该死吗?我们的刀口要对着他们吗?” 御史夫人怔愣。 那些人,不过是活不下去了,被压迫到极致的反抗。 而这一切,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先忠勇侯姚锐的刀,从来不杀自己人。 而那些夫人小姐们,又有多少是吸了别人的血,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却从来都藐视百姓们的生命,对他们不屑一顾? 权贵犯法,轻拿轻放;百姓犯错,轻则重刑,重则砍头。 拿刀砍杀百姓,去保护她们? 御史夫人攥了攥手指,沉沉的吐了一口气。 若是她家老曹,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她再看向青凌,眼神中多了些敬重,又有着无奈。 她笑了笑,又说道:“少夫人,你同情他们;可是现在他们要你的命,你也不打算反抗吗?” 那就是佛祖在世了。 青凌说道:“矛盾不是不可调和,我只是在想一个合适的方法。” 第44章 他的示好,却将她推向了死路! 御史夫人:“都到这份上了,还有调和的可能?怎么调和?” 青凌在她旁边坐下来:“我还没有想到。” 御史夫人:“……” 看她这么淡定,还以为想到法子了呢。 姚青凌侧头看向御史夫人:“夫人,您以前经历过这种暴乱?” 因为她表现的不像一个官夫人,应该说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官夫人,也没有小姐的娇气;她有一种能压阵的气势,这气势好多男子都比不了。 御史夫人长叹口气,瞧着屋檐下落下的雨滴,沉重说道:“我年幼时,遇到过一次。那次死了好多人,我躲在地窖里,才躲过一劫……躲了整整五天,没吃的没喝的,出来时一身肉都饿没了……没力气,爬出去的。” “可我出去后,看到的是更惨的景象。少夫人,你见过锅里煮着的人腿骨吗?肉都没了,一点都没有……” 锅子旁边,是滚了灰,完全看不出脸的头颅。 “我爹娘、弟弟妹妹全死了,老曹一家也是,就剩下他一个。” 御史夫人耷拉着脑袋,拎起衣袖擦了擦眼睛。 “我跟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吃荤油,闻着那味道就吐。” 姚青凌沉默。 她怎么可能没见过呢? 焚烧过后的城镇,那惨状她记一辈子。 话题过于沉重,将人的心肝脾肺肾全都往下坠似的。 青凌勉强挤出一抹笑:“夫人和曹御史是青梅竹马?” 御史夫人想到自己家男人,有了些笑容:“何止是青梅竹马,我卖豆腐给他交束侑,供他考科举,他整个人都是我的。” 难怪,这两人怎么吵怎么打,曹御史都让着她。 青凌听着御史夫人说起她与曹御史的故事,羡慕他们相濡以沫,互相扶持的感情。 很美好。 外面嘈杂的打杀声,与御史夫人侃侃而谈的话语,在这个时空同时进行着。 竟然诡异的觉得,这一刻有着祥和。 谁也不去想下一刻如何,用回忆思念家人,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又像是用回忆告别,留下等死的勇气。 青凌没有家人可以想念,她代入御史夫人,想象他们夫妻是如何一路走来的。 若是夫妻同心,怎么吃苦都是觉得甜的。 她想,若是死在这时,肚子里的孩子也就跟她一起去了,去重新投胎吧…… “夫人,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御史夫人看她一眼:“你说。” 姚青凌问道:“昨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吗?为何今日蔺将军游街,有那样一场公开审判?” 曹御史很尊重御史夫人,这对夫妻是一条心的,所以朝廷上的事,曹御史也会回家和夫人说道。 姚青凌听完御史夫人说的,心里了然。 难怪展行卓昨日上完值,回来就变脸,非要她来永宁寺。 原来,又是周芷宁;她从罪臣之女,成了案犯余孽。 而起因,就是那首童谣。 展行卓是为了平息外界的骂名,为了周芷宁,这才对她示好。 可是他的示好,却将她推向了死路! 姚青凌一阵阵颤抖。 他下山去,此刻在做什么呢? 知道她被围困,就要死了吗? 他愧疚吗? 还是,正在安抚那娇滴滴的周芷宁? 突然,青凌想到了什么,她猛然回头看向御史夫人,说道:“夫人,流民袭击永宁寺,是不是跟那首童谣有关?” 有人用童谣扯大旗,激怒流民作乱! 童谣里的周芷宁就是案犯余孽,可她安然无恙,住在舒适的宅子里,有丫鬟伺候着,吃得饱谁得暖;黄河决堤死了那么多人,无数人无家可归,食不果腹,没有片瓦遮身。 身为贪污案主犯之一的周家,没有抄家灭族,竟然只是流放,且有人接济,只是生活得没有以前好。 这如何平息怨气? 御史夫人拧着眉:“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如此……” 话还没说完,砰一声巨响,两扇厚重的门轰然倒下。 流民们举着各式武器冲进来,高喊:“把她们都抓起来!” 护卫们与他们打成一团,但根本打不过。 刀子划破皮肉的声音,痛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肉横飞的景象又一次出现在青凌的面前。 桃叶紧紧抓着青凌,叫她快逃;御史夫人和她的婢女,拿起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菜刀,勇敢无畏地冲上前—— 青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热血与冰冷在身体里互相撞击着。 不能……不能让矛盾继续激化下去…… 姚青凌只觉心脏就要从胸口蹦出来,提到了嗓子口—— 她突然甩开桃叶的手,冲出去,在御史夫人就要被砍上一刀时,她用尽全部力气抓住御史夫人,用力往后一拽。 刀子堪堪划过御史夫人的手臂。 御史夫人吃痛,扫一眼冒血的伤口,但此刻根本顾不上,她回头看一眼青凌,大吼:“你出来干什么,赶紧躲起来!” 对方手拿长刀,轻蔑地看着两个女人,笑得嗜血又残忍:“啧,又来一个送死的,免得我去找了——” 他高高举起刀。 “等一下!”姚青凌在他刀子落下之前大喊,“我们投降!” 男人愣了愣,看一眼身后。 那些和尚们根本拦不住他们的流匪大军,这时候投降,有什么意义? 不需要她们的投降。 他们本来就要这些贵人全都死在这里,为他们死去的亲人赎罪! 男人的眼神冷酷,再次举起刀—— “你们杀了我们,以为官府就能放过你们吗?你们逃得了吗?抢走的银子,有机会花吗?” ”还能回到故土,重建家园吗?” “你们走了那么远的路,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是往绝路上走的吗!” “你们的家人死了,就没有其他一点希望了?余下的半生也不要了?” “你们不在乎生死,可是其他流民呢?南乡、洛州,那些还在苦苦挣扎的人,也将被你们拖向死亡,彻底没有了活路,你们还能说自己是在复仇,对他们没有愧疚的话,那就动手!” 青凌闭上眼睛,引颈待戮。 同时,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冰冷的雨水浇灌在身上,那么冷,那么疼;可她浑身的血是热的。 她能感觉到热血在血管中沸腾,也能清晰闻到浓烈的血腥气,血和雨汇聚的水流从她脚面涌过;桃叶在嘶喊—— 以及刀子破空落下的凌厉劲风—— 第45章 连生死都不来看一眼吗? 晨曦微亮。 县衙大人亲自带官兵上山救援,累得腿都打颤。 抬头一看,只见烧塌了半边的山门,剩下半边土黄色的墙已经被火熏黑,余烬下,几缕残烟挣扎升起,又被风吹散。 一片凄凉景象。 县衙大人心脏抖了抖,撑着一口气赶紧上前。 进了山门,更让他腿软胆寒的是,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血污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有僧侣,也有穿着破烂的流民,有穿着家丁服的护卫。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几只猴子不知轻重,在散乱的尸体中找着什么;有的猴子抓着什么东西在啃,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被火烤熟的人肉! “呕——”县衙大人当场就呕吐出来,摆手叫人赶走那些猴子。 官吏上前驱赶,那猴子们嗖嗖爬上树梢,好奇地往下瞧着这幕人间惨状。 “大人——”一个小吏跑过来,“这边没有活的,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活着。” 所有人脸色沉重。 县衙大人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死几百个小百姓都不算什么大事,但要是死几个官夫人小姐,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他头上乌纱帽不保! “都、都在这里了吗?”县衙大人呆愣了会儿,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一地尸体,直到有人提醒他,还有后院没去查看。 县衙大人回过神,高扬的声音都变调了,甩了那带队的小吏一巴掌,“还不去查看!” “是,大人!”小吏捂着脸,手一挥,带人往后院跑去。 县衙大人也赶紧跟上去。 穿过空洞洞的圆拱门,听到里面有哭泣声,县衙大人的心脏好像又活过来了。 这一路上,他都想好了要怎么交代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有哭声,就代表还有人活着。 县衙大人推开前面挡路的,先跑进去。 与前面大殿的惨状相比,后院稍微好一些,虽然也有死人,但不多。 有不少受伤了的护院,应该是还能喘口气的都挪这里来了。 官兵们赶紧上前帮忙,而县衙大人则要查看那些官家夫人小姐们有没有事,伤亡多少,再是那些富商们。 厢房里,一些女人们正在给伤员包扎伤口,寺院里所有能用的药物都被她们找出来了。 县衙大人看了一圈,发现只有几个夫人丫鬟受伤,且不是很严重,扶了扶头上乌纱帽,暗想这顶帽子算是保住了。 正庆幸着,转念一想,那些流民呢? 难道流民抢了财物都撤了吗? 可是,这么多女人,他们都不带走? 没有女人遭受侮辱;也没有人被带走当人质? 县衙大人想到这,又叫人去仔细询问一遍,有没有被掳走的。 他疑惑,眼看护院死的死,伤的伤,那些贵人们也不像是能打的,流民打到这儿,竟然没有灭口? 这太符合暴乱下的思维。 小吏回来回复说:“大人,没有人被掳走。那些流匪只是抢走了财物,看样子,是怕官兵上山围剿,提前撤退了。” 县衙大人重重哼了一声,扶着腰带唾骂:“乌合之众。” 显然,他认为那些流匪本来就是一帮种地农户,没有打仗作战的经验,全靠人多冲进来掠夺,抢了就跑;他们也没有什么长远眼光,怕追究,就只是要些钱财而已。 姚青凌给受伤的御史夫人上药,余光瞥着那位县衙大人,脸色十分谨慎。 ——在流匪举刀朝她砍下的时候,是御史夫人大叫一声,说她是先忠勇侯姚锐之女,那人犹豫了一下,桃叶冲上去紧紧抱住了那个人的手臂,姚青凌才活下命来。 先忠勇侯姚锐,与其他有名将领相比,不算出名。况且他已经死去多年,早就没有什么人记得;真让他有名的,是他那位殉情了的夫人。 但百姓不记得哪位战死沙场的将士,却敬重他们保家卫国的义举。 紧要关头,救下青凌一命的,不是展行卓,也不是她自己,是她去世了十年的父亲。 姚青凌保住了命,又说服了这些流民,再是所有后院的贵人们有了活命的机会。 姚青凌与流匪们做了交易,之后,流匪们带走了财物撤退,而她和桃叶,御史夫人等人,将受伤的人都集中到后院救治。 她们忙了一夜,刚坐下歇息,县衙大人带着官兵姗姗来迟。 而直到这时,青凌也没有在那些人群里,看到展行卓的身影。 在他眼里,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重要吧。 此刻,姚青凌是恨展行卓的,但难过又超越了恨。 无论如何,她也是跟他共度三年的发妻,就算他不能赶来救她,但连生死……都不来看一眼吗? 姚青凌看着那些跟着官差上山的女眷们的亲属,他们匆忙带着护院来救人,亲人一见面就抱头痛哭起来,庆幸从这场劫难中活下来。 随着晨曦越来越亮,更多人上山来了。 前面大殿清理出来,有人去佛像前跪拜感谢,便由亲人扶着下山去了。 曹御史跌跌撞撞到了夫人面前,看到人还活着,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他腿软跪在地上,感谢上苍保佑,对着东方升起的太阳重重磕了几个头。 御史夫人红着眼睛,然后起身捶了他一下:“你要谢老天爷,也要谢少夫人。” 曹御史茫然地看向姚青凌,谢她? 但夫人说了,他便深深作揖感谢:“谢少夫人救命之恩。” 姚青凌连忙上前扶着曹御史手臂:“您不用谢我,是我要谢你家夫人,她的一嗓子吓退流民,救了我的命。” 然后,曹御史更茫然地看向他家夫人。 他家夫人力气大,胆子也大,他是知道的。但是一嗓子吓退流民? 青凌和御史夫人互相对视一眼,青凌朝她眨了眨眼睛,心照不宣。 御史夫人道:“别谢来谢去了,我没事儿,大家都没什么事儿。” 她往御史身后看一眼,像在找什么人,然后同情的、生气地看向姚青凌。 她家与展家新府两隔壁,她家老曹这么个瘦老头都能上山,展行卓年富力强,身强体壮的,就不着急上山来看看? 昨天还跟姚青凌手牵手,恩恩爱爱地上山来呢,晚上就不见人影了。 御史夫人一直没好意思问青凌,展行卓怎么傍晚冒雨下山了? 此刻,她憋不住,开口道:“出了这么大事儿,整个京城有耳朵的都该听说了吧。老曹,你来的时候,没叫上隔壁的?” 第46章 姚青凌死了? 曹御史瞥了瞥姚青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脑筋一转,说道:“之后就都是官府的事情了,我们也下山去吧。” 他看向青凌:“少夫人也与我们一起下去,路上有人照应,安全些。” 姚青凌点头。 下山路上,她心中一片嘲弄呵笑。 看着前面曹御史小心翼翼地搀扶夫人,青凌眼睛的涩感上来了。 她抬头看向路边的大树。 被暴风雨洗过的树叶,怎么这么绿。 这上山啊,不一定要有人相送;下山啊,也不一定要有人来接。 树梢一滴雨水滴落,刚好落在青凌的面颊,像滑下一滴泪。 她抬手轻轻一抹,笑容冰冷而破碎。 到了山下,新府的马车早就不知去向。 姚青凌漠然地看着别家马车一辆辆离开,桃叶都气哭了,在一边抹眼泪。 她们搭乘御史的马车才回到了城内。 城里依然是一片繁荣景象,与昨日无异;而所有去了永宁寺的人,好像做了一夜噩梦,听着街边的叫卖声,才从噩梦里醒来。 葱油饼的香味飘入马车内,人间的烟火气息,才叫人真正觉得还活着。 “御史大人,曹夫人,我想路边吃点东西,就在这下吧。” 姚青凌告辞了曹御史两口子,和桃叶一起下了马车。 她们走到常去的馄饨摊子,叫了四碗馄饨,狠狠吃了一顿;又去葱油饼摊,买了两个油饼,边走边吃。 桃叶看一眼青凌,只觉得她家小姐奇怪。 她太安静了。 但她此刻不敢说什么,怕小姐伤心。 姚青凌不急着回府,虽然她此刻的黑眼圈浓得厉害。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然后,她脚步顿住了。 前面是云来客栈。 一辆绣着展家族徽的马车停在门口,周芷宁撑着展行卓的手臂,脚踩马凳,安安稳稳地上了马车。 展行卓随之上去。 最后是两个婢女也上去了。 呵,连婢女都能坐他的马车,而他的妻子,差点连命都丢了,只能搭坐别人的马车回来。 何其讽刺。 姚青凌静静站了很久,日光晃着她的眼睛,刺得她流泪。 马车摇动,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客栈。 根本没看到后面站着的女人。 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地照顾着根本不需要照顾的人。 “小姐——”桃叶红着眼睛看向青凌,“姑爷他、他昨夜离开,就是来见周芷宁的,他们还一起从客栈离开……” 昨夜狂风暴雨,鬼知道这对狗男女在客栈做了什么! 他们怎么能这样! 桃叶气的浑身颤抖,哭着道:“为什么周芷宁这个案犯余孽还能安然无恙享受太平,老天真是瞎了眼!” 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昨夜那场暴乱,那些流民就是因为不公才出来泄愤的! 晃动下,马车窗帘掀起一角,周芷宁的位置,一眼看到直愣愣站着的青凌。 她掀起帘子,静静地与青凌对视着,缓缓勾起唇角。 展行卓见她在看什么,问了一句:“在瞧什么?” 周芷宁当什么都没看到,捋平帘子,笑着说:“听着那些叫卖声,昨夜像噩梦一场。” 她温柔地握着展行卓的手,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行卓哥哥,幸好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这一夜要怎么熬过去。” 她又说:“你不知道,昨夜那些人闯进来,就让我想起官差冲进周府,抄家的那天……那天你不在……” 她的声音低落,柔软无助地让他心疼,让他愧疚。 展行卓紧紧握着她的手,又一次后悔周家查抄那天他没有来得及赶到。 所以,周芷宁昨夜才会那么害怕,一定要他陪着。 原本心里还在担忧姚青凌,听周芷宁那么一说,他想他至少保住了一个。 ——昨夜那情况,就算他赶去永宁寺也来不及了;有大批官兵去营救,少他一个也不算什么。 再说他见过姚青凌拿着鞭子的样子,她没武术,但能装装样子。 她是在战场上出生的人,在边关长大,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她天生胆大,也比别人能躲,十年前那一战,那么多人死了,她都能活下来。 她会没事的。 展行卓找了许多理由,很快心里的那些担忧便丁点儿都不剩下了。 他握着周芷宁的手,安慰说:“以后任何情况,我都会在你的身边的。” 周芷宁柔柔地笑开,小手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我知道。” “但是昨晚你来了,我好像心里的那个阴影被抹除了,行卓哥哥,谢谢你。” 这一声“抹除阴影”,更让展行卓有了赎罪赎到了的感觉,觉得昨夜留下是完全值得的。 客栈住着不方便,展行卓已经说服周芷宁回到新府住下,等帽儿巷那边修复完毕再搬过去。 葫芦巷,隔壁御史夫人和曹御史从马车上下来。 ——御史夫人流了不少血,经过医馆的时候,曹御史坚持让她给大夫诊治,又是治刀伤的药,又是补药,又是压惊药,拿了一堆,这才回府。 刚下马车,听到隔壁也有马车声,皆瞧了过去。 只见马车停下来,展行卓先行下来,小心翼翼搀扶周芷宁从车厢里出来。 那小心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周芷宁得了什么大病。 夫妻俩冷眼瞧着。 展行卓回头,瞧见曹御史夫人满眼讥讽和愤怒,他愣了下,想起昨天御史夫人也是去永宁寺的。 他再回头看一眼周芷宁,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撞见了,慌乱了一瞬,随后镇定自若行礼,然后开口问:“曹夫人——” 他瞧见御史夫人手臂上绑着的布条,上面有血丝渗出,一时语塞,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御史夫人受伤,那姚青凌呢? 她是否已经回府? 不等他开口问,御史夫人冷冷道:“姚青凌死了。” 她扫一眼周芷宁,目光回到展行卓身上,恶狠狠道:“展大人,你害死了你家夫人!” “现在去山上给她收尸,还来得及。” “另外,我再告诉你,山上的尸体都被烤熟了,野兽吃人肉,展大人要是去晚了,说不定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她再扫一眼周芷宁,嘲弄地说:“不过,展大人偏宠别人家的夫人,举世皆知。自己家夫人死了又算什么?找不到尸体,免了你入殓下葬的麻烦,不耽误你谈情说爱,是吧?” 展行卓的脸色红了白,白了青,青了黑。 他不允许有人这么说周芷宁,咬牙道:“曹夫人,说话请慎重,芷宁是我的义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呵,忒!”御史夫人吐了口唾沫,回头对着曹御史道,“谁又在不要脸的当街放屁了。老曹,我头晕,你扶着我点儿。咱们是夫妻,你抱着我都没人说半句闲话。” 夫妻俩进了门。 展行卓的脸色黑如锅底,紧紧攥着手指。 他不知道心里的愤怒,是因御史夫人的嘲讽,还是因为听说姚青凌死了。 她,死了? 不等他细想,一声痛呼将他思绪拽了回来。 “行卓哥哥,你抓疼我了。”周芷宁红着眼圈,娇弱无助地看着他。 展行卓看一眼自己的手,忙松开了些,但没说什么。 他呆呆站着,又回到刚才的思绪里去了。 这一次,他清楚地感到了心里的惶恐。 姚青凌死了? 怎么可能? 脑中浮现的是姚青凌生气时愤怒的眼神;是她微微一笑,眸若花开的明亮;是她一脸冷漠地叫他郎君大人;是她转身时,那决绝的背影—— 第47章 晕倒在路上 展行卓心里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怎么可能? 那么一个鲜活的人,怎么可能一晚上就没了? 周芷宁看着展行卓的脸色变来变去,在他的脸上看到震惊与心痛,她捏了捏手指。 如果姚青凌死了,那她刚才看到的,难道是她的魂魄? 可是大白天的,哪来的魂魄,那分明就是姚青凌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跟御史夫人一唱一和,装鬼吓人呢。 可周芷宁不能说,因为她刚才选择的是隐瞒。 她咬了咬嘴唇,脸色一变,红着的眼眶,眼泪说掉就掉。 她惊恐地紧紧抓着展行卓的手臂,像浑身脱力,挂在了男人的身上。 “行卓哥哥,都是我,都是我害了青凌,我不该要你陪着我的……我该死,该拿我的命去赔她……” 她从展行卓手里挣开来,一头往墙上撞。 织云和织月惊叫着忙去拉她。 周芷宁只是轻轻撞了一下头,额头有一点擦红。 ——归功于两个婢女及时救下才没有撞得严重。 展行卓将瘫软了身子的周芷宁抱在怀里,心疼道:“这怎么能怪你,你也受到了流民的惊吓……” 一边的织云流着眼泪说:“流民残暴,他们那么多人,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爷就算去了也救不到人,说不定还得折在那儿。” “爷是多么尊贵的人,一点伤都受不得;少夫人没了,只能说她运气不好,红颜薄命。怎么能叫姑娘赔她的命呢?” 周芷宁看她一眼,虚弱地呵斥:“织云,别乱说话。” 眼泪滚落时,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芷宁!”展行卓见她晕了,别的什么都顾不上,连忙先将她抱进屋子里,叫人请李大夫来。 …… “小姐,我们不回新府吗?” 桃叶惴惴不安地看一眼青凌。 她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不是回新府的方向,也不是去国公府。 她们就只是在乱走。 桃叶担心青凌会体力不支,也很担心她腹中孩儿。 姚青凌回神,看了眼手中不再觉得喷香的油饼,再抬头看了看天空。 晴空万里,阳光那么明亮,可落在她身上,她为什么觉得那么冷呢? 从看到展行卓与周芷宁从客栈出来那一刻,她就觉得冷。 此时,她发现这股寒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 她将油饼递给桃叶,嘴唇动了动,桃叶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问她:“小姐,您要什么?我们去哪儿?” 青凌的身子微微摇晃着,她好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桃叶在说什么?她怎么看起来那么模糊…… 身子软软倒下。 “小姐!”桃叶惊呼一声,丢开油饼,一把托住姚青凌,她朝身侧经过的人大叫,“帮我送医馆,我给银子!” 医馆内,何大夫给青凌扎了针,让药童去煎药。 他擦着手,回头问桃叶:“少夫人这是怎么了,怎如此心力交瘁?” 桃叶有苦说不出。 一个孕妇,走了山路,又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再忙忙碌碌救人,终于熬到天亮,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会儿,紧赶慢赶走下山,好不容易回到城内,感觉活过来了,却亲眼看到最亲的、最该保护她的人,竟然殷勤地照顾着另一个女人……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打击。 可是,桃叶却什么都不能说。 小姐交代过,不要轻易跟人说她们永宁寺的那一夜。 小姐跟流民做了交易,之后她还会遇到不可知的事情,要尽量少开口。 何大夫见桃叶苦着小脸,猜想大概与展二爷有关,也就不问了。 他叹一口气,做权贵的正妻,又是个不得宠的,哪个容易了。 姚青凌醒来后,喝了药,告别何大夫。 何大夫深深看她一眼:“少夫人,要保重啊。” 他看一眼青凌的肚子,从她要求保密开始,何大夫就觉得这个少夫人有事要做。 青凌微微笑一笑:“谢谢。” 离开医馆,青凌还是没回新府。 叫了一辆马车,送去了铜锣巷。 马车里,她跟蔺俏大眼看小眼。 桃叶说,她晕倒的时候,是蔺俏帮忙一起送她去医馆的。 蔺俏舔了舔嘴唇,开口:“少夫人,我不要你的感谢费,你可以继续让我做你的护卫吗?” 青凌微微侧头,仍是盯着蔺俏看了会儿。 她道:“这么凑巧,我在路上晕倒,你就出现了?” 桃叶一惊,紧张盯着蔺俏。 小丫头年纪虽然小,心眼挺多的,该不是从她们进城后,就一直跟着她们? 蔺俏往马车外看一眼,说:“少夫人,我能帮你的不止是这些小事。”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噜一转,小脸微微抬起,很是骄傲。 青凌垂眸,淡然一笑,伸出手指慢悠悠地剥衣服上干涸的污渍。 这一身衣服,又是泥又是血。 何大夫喜净,竟然让她躺在他的医馆里,没把她扔出去。 蔺俏见她不问,沉不住气了,她道:“那首童谣,是我让人传开的。要不然,你家夫君不会让你出门。” 桃叶吓了一跳,狐疑地看她:“是你?” 一个小丫头能有这么大能量? 可是,那童谣编得不太像样子,没有什么文采,不是出自书生的嘴里,如果是蔺俏这么个小丫头,倒是很有可能。 姚青凌没有怀疑什么,她只是平静地问:“编出来那么一首童谣,就只是为了再做回我的护卫?” 蔺俏点头。 她又说:“少夫人,昨夜如果我在永宁寺,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桃叶睁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昨夜去了永宁寺?” 青凌扫了桃叶一眼,示意她安静。 昨日在闹市看台,蔺俏见过她。但青凌之后被展行卓带去了永宁寺。虽然展行卓有意让别人看到,他没有拘禁她,可他是要做戏给那些贵人们看的。 她问:“你跟踪我?” 蔺俏摇头。 她那时关心哥哥会被如何审判,看到少夫人被她夫君带走,她没有跟上去。 蔺俏没有说她在闹市与青凌互相看到的那一眼。 哥哥说了,要先隐藏她的身份,不能让人知道她是他的妹妹。 蔺俏道:“昨天傍晚,有部分流民在城里抢劫,我担心少夫人,便去您府上问了问。门房说,你们去了永宁寺。” “但是今天早晨,全城都在说永宁寺遭了大劫,死了很多人。” “我担心少夫人,一直在城门口看着。就看到您和桃叶姐姐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我便在后面跟着了。” 小丫头说话平稳,一直是那么不卑不亢,没有耍机灵的意思。 她观察着青凌的脸色。 青凌微微一笑:“那,我要多谢你关心了。” “那么少夫人,我可以继续做你的护卫了吗?” 第48章 好狠的男人心啊! 姚青凌在铜锣巷养了几天身子。 她实在虚弱,再经不起折腾了。 她不想看到展行卓,更不想看到他和周芷宁卿卿我我的样子。 同时她想,她遭受这么大的磨难,死里逃生,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展行卓和离。 这是他亏待她的,若这时提和离,他没脸强行留着他。 她还要去德阳大长公主那里哭诉,即使是国公府,也不能再和稀泥,利用她解决周芷宁那个麻烦了。 蔺俏说,城内也遭遇了流民抢劫,抢的是帽儿巷。 周芷宁就住在帽儿巷里。 这么巧的吗? 青凌微微眯眼,心里盘算了一遍又一遍。 她养好了身子,稍作安排后就回新府。 她答应蔺俏,留下她,只是依然让她在铜锣巷待着,跟之前一样,需要的时候再叫她。 马车摇摇晃晃,进了葫芦巷,远远就见新府门口悬挂了两个白灯笼,挂起了白幡。 桃叶一愣:“府里谁死了?” 新府也就姑爷和小姐两个主子,只有这两人去世,才需摆这些东西。 或者国公府那边哪位主子去世了?新府作为国公府的延申,也是要悬挂白事物品的。 桃叶下马车,正要问门房,门房却吓得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里面跑,大叫着说,少夫人的鬼魂回来了。 青凌回新府是在傍晚,太阳将落未落,还不至于说,鬼魂这么急着吃一碗头七饭的吧? 青凌低头看一眼自己,哂笑,她抬头看着白幡。 展行卓以为她死了? 连去永宁寺,将她“尸体”接回来都没有吗? 呵呵,好狠的男人心啊! 青凌攥紧手指,衣裙一掀,抬脚跨进门。 她倒是要看看,展行卓是怎么给她办丧事的! 青凌脚步沉着,又快地带风,很快就穿过院子。 明堂里,摆了一口红木大漆棺材,四周的白幡,静静的、直条条地悬着。 白烛烛火幽幽,一个小丫鬟跪着,正在烧纸钱。 桃叶一眼看到前面摆着的灵牌,再看清楚上面写着的“展姚氏青凌”几个字,气的大步上前,一把将灵牌丢进火盆里。 哐一声,发出巨大的响声,打翻了火盆,未燃尽的纸钱飞腾起来,在空中燃烧着,又在空中燃尽,变成灰扑扑的一片,缓缓飘落。 青凌望着灰烬怔愣,这一瞬,她觉得自己就好像那飞到半空的纸钱,以为燃烧得够明亮——却人家也只是要她这一段的明亮。 她原本是何样,她归于何处,无人在意。 与此同时,接到门房传报的展行卓大步过来,看到静静对着棺木的姚青凌,眼睛都看直了。 “青凌?真是你?” 姚青凌缓缓转过身,没看他一眼,对着两个家丁冷冷道:“把棺材盖打开。” 她倒是要看看,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是几件衣服,还是随便找了个尸体装进去? 那两个家丁惊恐地看着她:“少、少夫人——” “我说,把棺材盖打开!”青凌怒喝一声,红着的双眼冷厉地看过去。 这时候的她,真像厉鬼索命。 家丁吓坏了,哆哆嗦嗦的去开棺。 “青凌——”展行卓几个大步走到她跟前,双手握着她肩膀,神色激动,“真是你!” 姚青凌被他抱着,身体僵硬,她忍着恶心,冷笑着看他:“不怕我吗?” 如果她成了鬼,她会找他索命。 但显然,展行卓没有这个意识。 姚青凌就算变成了鬼,也不会害他的呀。 她那么爱他,变成了鬼,心里也只会牵挂他,遗憾不能跟他一起白头。 但很快,展行卓就发现姚青凌是实心的,不是轻飘飘的一缕魂魄,他惊喜地激动道:“你没死!” 此刻,棺材盖也被掀开了,青凌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走到棺材前,冷冷地往里看一眼。 里面放着她常穿的衣服。 旧得已经褪色。 这两年,她节省府里的开支,她从自己做起,穿着、胭脂水粉都省着用。 可是她都“死”了,他都不舍得给她放一件好的? 棺材里,连一件像样的陪葬品都没有。 青凌捞起那件旧衣,嘲弄地看着他:“我死没死,你怎么不上山去看看?不敢?怕遇上流匪,还是——” 她话未说完,目光转向紧跟着出来的周芷宁。 煞白的小脸,楚楚可怜的眼睛,依然是挂着泪珠,永远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她本来想说,是不是心里有愧,心虚不敢去找她。 可此刻看到周芷宁,她应该问的是……是不是有人牵绊,他离不开。 呵,直到她“死”了,他都舍不得离开周芷宁,连去给她“收尸”的时间都没有。 青凌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块灵牌上。 展姚氏青凌? 呵,这妻子,做得何其可悲。 周芷宁哽咽的声音响起:“青凌,你不能怪行卓哥哥。是御史夫人说,你死在了山上,连尸体都被烤熟了。” “行卓哥哥派人上山去找,但是永宁寺已经被官府清理过。因为死的人太多,又泡了雨水,官府说怕那些尸体运下山引起瘟疫,便就地焚烧了。” “情况太混乱了,官府的人也不知道你在不在其中,可御史夫人那么说了……行卓哥哥很伤心,但他也没办法,就只能这样……” “青凌,你能回来就是幸事。只是,你没死,为什么不回家呢?这些天,你在哪儿?” 周芷宁是会转移矛盾的,一下子,就将问题推在姚青凌自己身上。 是她自己不回家,就别怪别人当她死了。 展行卓回过神来:“是啊,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家?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他见她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说话也中气十足,哪有遇到危险的样子。 那她干什么去了? 姚青凌看着眼前两个一和一唱的,心中的愤怒已不可言表,胸口涨闷着。 窒息感就快淹没了她。 她紧紧抓着心口,冷冷笑着,对着眼前的男人,气到说话都没了力气,只能颤抖着用气音问:“是啊,我死没死,你都不仔细找一找……官府怕事糊弄了事,你也就这么当真了?” “御史夫人那么一说,你便相信……人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展行卓,我是你的什么人?” “是府里哪个无关紧要的丫鬟婆子吗?” 就算是丫鬟婆子不见了人影,也要报官找一找呢。 他就这么不闻不问,当了真,假模假样给她弄了个灵堂。 却在这时跟她演,他有多么在乎她? “展行卓,我是你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妻,你就这么对我?”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旧衣服,拎到他的面前:“一件旧衣服,便当成是我,就可安葬……” 她就是这件被利用到极致,没有了价值的旧衣服,可随时丢弃。 而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穿上“新衣”了呢。 青凌狠狠将衣服砸他脸上。 “展行卓,你怎么有脸面对我?不亏心吗?” 第49章 姚青凌打了他一巴掌,他不该生气的吗? 展行卓对着她通红的,盈满了泪水的眼睛,声嘶力竭的质问,瞳孔瑟缩了下,心里涌起愧疚。 可是,很快这份愧疚就被愤怒取代。 他怒声道:“生死攸关的大事,是你当儿戏的吗?” “为了测试我会不会为你伤心难过,就假死来骗我?姚青凌,你简直是不分轻重,不知所谓,怎还在这胡搅蛮——” “啪”一声。 姚青凌挥起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脸上。 眼泪也在这一瞬甩出来,跌碎在地上。 展行卓猝不及防,被打得脑袋都偏了过去,身体往后退一步。 “行卓哥哥!”周芷宁大叫一声,上前扶着展行卓,转头瞪向青凌,愤怒嘶喊道,“你,你怎能打他,他是你的夫君!” “行卓哥哥说错什么了?你没死却不肯回府,跟他置气。你知道这几天行卓哥哥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你竟然为了一件衣服就打他……可是,那件衣服……行卓哥哥说,那衣服你穿了多次,是你最喜欢的,上面有你最多的气息,他才用这件衣服来代替你……” “流民冲了帽儿巷,行卓哥哥担心我的安危才来保护我的……可是,他根本不知流匪会屠了永宁寺,他后悔了无数次,说不该离开你……如果你想撒气,就冲我来好了!” 周芷宁喊的声音都裂了,她心疼展行卓受的那一巴掌,心疼地将小手贴在男人脸上。 那张清俊的脸浮起一片红肿。 她好像代入到自己被王轩打的疼痛,抱着展行卓挡在他前面,保护他,仇视青凌。 眼泪却扑簌簌地滚落,身体微微颤着,好像姚青凌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在霸凌他们。 “芷宁……”展行卓深受感动。 只有周芷宁最懂他,为他着想。 她那样娇弱,却还护着他。 而姚青凌做了什么? 她不领他的情,居然责怪他的不是! 男人将周芷宁护到身后去,周芷宁却不肯挪动半步,她坚持挡在他身前,一脸的勇敢无畏,更进一步说道: “姚青凌,若不是你不喜欢我住在新府,行卓哥哥不会将我安置在帽儿巷,我就不会遇到那样的危险。行卓哥哥说对我有责任,才来保护我的……说到底,是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你就不问问你自己,你做对什么了吗?!” 姚青凌的手掌微微颤着,掌心一片疼痛。 但比起手掌的疼,她的心已经痛到麻木,没有了知觉。 所以,她遇到的劫难,到头来竟然是她自找的? 是她的错? 她啼笑皆非地望着周芷宁,攥紧了手指,通红的眼狠戾无比。 展行卓见她脸色杀气腾腾的,一下子将周芷宁拉扯到身后护着。 “姚青凌,你有什么不满的,等你冷静下来,回头我们慢慢算。但你不能对芷宁动手。” “这件事不止是你遇到了危险,芷宁也是死里逃生,她没有任何错。” 恶心。 恶心透了…… 那一巴掌用尽了姚青凌的力气;他们的无耻,透支了她所有的情感。 只剩下恶心这两个字。 她真怕自己吐出来。 她不想再看到这两人。 “桃叶,扶我回房……” 她捂着心口,身子微微佝偻着,已经撑到极限。 桃叶扶着她,气红的眼睛怨恨地瞪了一眼那两人,心里骂了无数遍狗男女。 这些人,欺负人都这么的不要脸! 无耻至极! 回了内卧,桃叶小心轻柔地伺候青凌躺下,转身想倒水,却发现茶壶里是空的。 桃叶匆忙地抹了一把脸上泪水,忍着难过说:“小姐,我去厨房拿水,您等等。” 说着小跑出去倒热水,眼泪却流个不停。 她一个丫鬟都这么难过了,小姐该多委屈呀…… 姚青凌静静坐躺着,缓了很久,急火攻心的那阵气闷才缓过来,泪水便无声滚落。 她紧紧攥着被子,指甲都几乎掐断,脸上一片寒意。 桃叶倒了水来:“小姐,您别气了,当心身子,还没好利落呢。” “小姐,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他们太欺负人了……” 她自己先绷不住,哽咽着,只盼早些离开。 姚青凌抿了口热水,深吸口气说:“快了。” 她摸了摸桃叶的发髻,撑着难看的笑容,瞧了一眼院子里飘荡着的白灯笼:“人死没死都不知道,就办起了丧事……桃叶,全城人都看着呢。” 这就是夫妻情深? 谁信啊? 和离,谁不支持她?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青凌抹了泪,仍是笑着,泪水却也破碎地继续流淌着。 …… 西跨院。 周芷宁挖了一团药膏,轻柔地给展行卓抹上,红着眼睛问:“行卓哥哥,还疼吗?” 展行卓摇头,脸色难看。 他一个大男人,一巴掌伤不到什么,可这是姚青凌打过来的,他感到十分震惊。 他不禁想到姚青凌手持长鞭,防备地看他的模样。 这一刻,他不禁怀疑,姚青凌真是他想的,那么爱他吗? 那决绝的背影,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也许,他真伤到她的心了。 她那么激烈地争取他的爱,他的关注,可他没给她想要的回应。 她便不想要他了? 不是的,姚青凌她没有别的亲人,她曾亲口说的,以后她的亲人就只有他一个。 她还说要与他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等孩子们长大,他们有了孙子外孙,她周围全是爱着她的人。 说到底,她还是在闹脾气,只是这次闹得过火了。 此刻,展行卓依然认为姚青凌联合了御史夫人,用装死来试探他,见他摆了灵堂,极度的失望下,她才动手的。 哎,她气狠了吧,眼睛那么红…… 他应该亲自去永宁寺看一看的,是他把她送去了山上,又没有管她…… 他又有些庆幸,姚青凌她没有死…… 周芷宁见他沉默,脸色阴郁,却没有暴怒的模样。 姚青凌打了他一巴掌,他不该生气的吗? 看他沉思的模样,他心里该不是想着姚青凌,心疼她了? 这怎么能行! 周芷宁眼睛微微一转,收起药膏,状若漫不经心地道:“行卓哥哥,你说青凌为什么不肯回来?” “她要是早些回来,也就没有这灵堂了。忠勇侯府那边来人吊唁,国公府也通知了,这所有人都知道她‘死了’,可她又回来了。这以后如何收场?” “青凌她真是……”周芷宁看一眼展行卓,“真是不知轻重。幸好她不是诰命夫人,不然还得治她一个欺君之罪,行卓哥哥就要被她连累了。” 展行卓反应平平。 说实在的,要说牵连,周芷宁对他的影响更大。 他淡声道:“她就是在试探我的反应,看我能对她做到何种程度。” “她想看到的是我发了疯似地到永宁寺去找她,抱着一具不知名的尸体痛苦懊悔,说永远不会再抛下她的话。她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有失而复得的感觉,从此便倍加珍惜她。” 男人倒了杯茶水。 心里想着,姚青凌想要争宠没错,可她不该跟芷宁争的。 他已经把正妻的名分给了她,他就只她一个妻子,连个通房丫鬟都没要,她还不满足。 这是她最大的错。 “……但我却摆了个灵堂,让她很失望。” 第50章 姚青凌她外面有人! 周芷宁观察展行卓的反应,这是……要原谅姚青凌,轻轻翻过去了? 展行卓跟她说过,他陪着姚青凌去永宁寺,是做戏给那些贵人们看的。 只要那些人看到他们夫妻在佛堂跪拜求子,就能证明他没有为了周芷宁而苛待妻子,他们的感情深厚。 周芷宁确实需要这方面的舆论,来平息外界的舆论,等民众的愤怒平息,御史台那些人就不再揪着她不放,说她是案犯余孽。 可是,流民的暴乱,是谁也没能想到的。 姚青凌生气展行卓抛下她,她回来了,就会将怨气都报复到周芷宁身上。 若姚青凌轻易就被原谅,那掌家之权要回到她手里,周芷宁在新府就要过着备受欺辱的日子…… 姚青凌,她怎么就没死在那场暴乱中! 周芷宁垂下眼睫,隐藏了她所有的心绪。 她低声道:“都是我不好。说到底,如果我没有那么多事儿,青凌就不会跟你闹脾气;如果我劝你去永宁寺看一看,她也就不会气成这样。” “也是怪我……”她嗓音微微哽咽,捏着衣角擦拭眼角,“怪我说摆设灵堂,让她的魂魄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展行卓一见她哭就心疼。 大手轻轻抹她的泪水,轻柔说道:“你把责任揽在身上做什么。别哭,这些天,你为她掉的眼泪还少么。” “青凌她啊,就是心眼太小,容不下你。如果她有你一半的胸襟,如果她能体谅你的难处,哪来那么多事。” “这个家,本该是平静安宁的……” 他理想中家的样子,家里有个贤妻,帮他照料一应事情,可以帮他一起照顾周芷宁。 原本的姚青凌,就是他理想中夫人的样子。 他花了一年时间让她对他死心塌地,温柔娴静,又给她两年时间学会做一个贤妻。 但姚青凌……她没有做到。 可是,他心里对她……对她…… 展行卓拥着周芷宁,眼睛望着院子里。 平整的路面,是新换过的。 ——在他愤怒强烈的要求下,姚青凌请了大量工人,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将路面修好。 下了一夜的暴雨,屋子里再也没有积水。 展行卓此刻竟然想不出来,他对姚青凌是什么心情。 难道是她死而复生带来的冲击,让他放下了对她的失望和愤怒? 周芷宁窝在男人怀里,听着他胸膛沉稳的心跳声。 展行卓对姚青凌的指责并不能平息她对将来的恐慌。 如果失去了展行卓的庇护,她以后怎么办? 眼睛微微一动,她从他怀里直起身子。 “行卓哥哥……” 展行卓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她。 周芷宁轻咬了下嘴唇,欲言又止,水润的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有什么话,你说。” 周芷宁道:“若我说错了什么,你能保证不生气么?” 展行卓笑了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见她白嫩的手指被药膏染了一层褐色,他倒了些水在衣袖上,直接用袖子给她擦拭。 周芷宁看着他为她擦手指的样子,目光带上了珍惜他柔情的样子。 她道:“行卓哥哥,你说青凌是为了试探你的反应才没有回来……可是,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展行卓抬眸看她一眼,她的手指已经被他擦干净,但他并没有松手。 “什么可能?” 周芷宁再次咬了咬唇,轻吸一口气,像下什么沉重决定:“有没有可能,她在外面……有人?” 展行卓在瞬间变脸,温润的眸子一瞬间沉如冰山:“不可能!” 姚青凌满心满眼都是他,怎么可能在外面有人! 周芷宁看了眼被他松开了的手,委屈地红了眼眶垂下脑袋。 展行卓稍微冷静后,看到一身委屈的周芷宁,眸色软了软,问:“为什么这么说?” 周芷宁起身,走到梳妆台边,打开一只匣子,从里面拿了一件什么东西出来。 她拿着那东西到展行卓面前:“这是我前几日,给青凌收拾旧衣物时,在她的衣柜里发现的。” 她摊开手心,是一枚折叠起来的符纸。 “我去问过了,这是观月庵的……观月庵的送子观音很灵验,很多女人去那里求观音赐子。” 展行卓皱眉看着那符纸。 这只能说明姚青凌想为他生孩子。 这几年他们一直都没能有孩子,不是她的问题,但与他有些关系。 起初,他对姚青凌说,虽然他们成亲了,但她年龄还小,他希望过几年再有孩子。 她很听话。 国公府有会推揉的嬷嬷,每次行房后就会给她推宫过穴。 那种推揉很疼,可她却忍了下来。 之后搬来了新府,那嬷嬷不能跟来,她便开始喝僻子汤。 展行卓又说,她年纪小,不该喝这伤身体的汤药,用了羊肠之物。 那东西戴着并不舒服。 但姚青凌见他为了她的身子健康,肯为她如此牺牲,很是感动。 他又一次牢牢笼络住了姚青凌的心。 这也是这两年,姚青凌明明心里不舒服,却还愿意跟他一起照顾周芷宁的原因。 展行卓又想到姚青凌月信不规律,这段时间天天喝药的模样。 也许是她之前喝了僻子汤,影响了身子。 她去观月庵求符,又调理身子,是想要孩子了。 她希望用孩子拴住他的心,他的人。 可他也为安抚她,同意与她生孩子了。 只要她身子调理好—— 展行卓还没继续往下想,周芷宁的话打破了他的遐想。 “……行卓哥哥,这个符,是要放在枕头底下才灵验的。我见这符时,还有一个锦囊包着。”周芷宁拿出那锦囊,“这绣工,是国公府的绣娘的吧?” 每个贵族府里都养着几个绣娘,都有独特标记。 周家以前与国公府往来密切,周芷宁自然认得国公府的东西。 “我想,这道符不是她自己去求的……应该是大长公主送给青凌,催她生子的。” 说到这里,周芷宁微微停顿一下,看一眼展行卓,脸色落寞难堪:“大长公主希望你们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以后就……就能少些对我的关注。” 展行卓盯着那符纸,注意力全在那上面,一时没能注意周芷宁的落寞。 姚青凌把这个符放在衣柜……她不想生他的孩子? 男人的眉心拧了起来,目光从符纸,转向周芷宁。 “还有呢?你说她外面有人,什么意思?” 周芷宁见他眼神里闪烁着怒火,心里高兴着。 这就对了。 她道:“行卓哥哥,你可还记得,之前她日日出门,早出晚归?” “当时,我说她可能在为你准备生辰礼物,可是……那件生辰礼物,你收到了吗?” 第51章 要看到姚青凌比她更像丧家之犬! 唰一下,展行卓脸色难看无比。 何止没有生辰礼。 她给他摆脸色,连一碗长寿面都未给他准备;她拿了母亲给他准备的寿包糊弄了他。 胸口剧烈起伏着,似有一团火在里面烧。 他不禁怀疑,难道姚青凌真外面有人? 随即他想到,姚青凌说要与他和离。 永宁寺那决绝的背影;她每一个嫌弃厌烦的眼神…… 每一个瞬间都在说,她心里没他了,不在乎他了,不要他了。 展行卓心里难受的厉害,那把火快将他烧干了! 周芷宁的这几句话,让他再也不能自信的认为,姚青凌的那些举动只是在吸引他的注意,在争宠,闹脾气而已。 她真的外面有人了? 他又一次想起姚青凌字字铿锵地跟他说:“郎君大人,我要与你和离。” “……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是内院与外墙之间的一道坎。” 他是她的一道坎? 是阻碍她与外面野男人双宿双飞的那道坎? 是她红杏出墙的那道墙? 永宁寺解困,她明明可以很快回来,却硬是晚归几日,连报个平安都没有……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担心和难过。 这几日……就是和野男人快活呢? 展行卓想到此,蓦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有了野男人,回来还要指责他不够关心她? 她还打了他一巴掌! 这些年,她再生气都没舍得碰他一下,是谁给她的胆子,那个野男人吗! 展行卓只觉他的胸口就要爆裂开来! 砰一声,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巨大响声。那桌子,破了一个洞。 又是哗啦一声,他将桌上东西全都扫落。 一地狼藉。 周芷宁看着他的脸色沉了又沉,黑了又黑,那赤红的眼睛像是野兽吃人。 此刻,他杀了姚青凌的心都有了吧。 呵,愤怒吧。 没有男人能够忍受戴了绿帽子。 在男人一掌拍下时,周芷宁吓得跳起来,缩着脖子躲到一边,微微垂下脑袋,一脸害怕又不敢上前阻挠的模样,唇角却微微勾着。 ——姚青凌,谁叫你没有及时回来呢?你想要行卓哥哥担心你,为你伤心,呵,弄巧成拙了吧? ——姚青凌,谁叫那首童谣唱起来了,你本该安安静静的,做个不问世事的“贤妻”,多好。你不该耍小性子的…… 展行卓愤怒到了极点。 他大步往门外走。 周芷宁见状,眼底划过一道冷笑。 她没上前阻拦,只等着看热闹。 姚青凌平安回来了,但今晚,恐怕她就要遍体鳞伤。 跟她一样,被男人暴打,毫无还手之力,像条丧家之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狼狈得连下人都看不起。 周芷宁最恨姚青凌的,就是她被国公府护着;她衣食无忧,家世清白,有父辈的高风亮节给她高光。 让她得以高高在上的审视着她。 凭什么? 姚青凌只不过就是一个孤女,若不是因为她家中出事,展行卓就是她的丈夫! 周芷宁最恨姚青凌的时候,就是每次她一身狼狈来到新府时,姚青凌看她的眼神。 干净,同情,怜悯? 不是,周芷宁看到的,是她神色中的鄙视,瞧不起,厌烦。 姚青凌她没资格这么看她! 以后,她的生活,就会跟她一样,全是鄙夷,全是拳打脚踢! 但姚青凌可没有展行卓这样的旧情人救她于水火。 所以,她会渐渐腐烂在这里,新伤添旧伤,永远没有恢复的一天,直到彻底死去…… 呵,她清白的家世,也会因为她偷人,而蒙羞。 哈,父辈用命换来的荣耀…… 周芷宁越想越兴奋,眼神都癫狂起来。 她心神一收,是时候了……等展行卓对姚青凌拳打脚踢的时候,她再假惺惺地拉一把,就像之前,姚青凌是怎么“帮助”她的。 抬起头,却看到展行卓就站在门口,连院子都未出去。 怎么了? 他怎么不去找姚青凌算账去? 周芷宁捏着帕子,小心翼翼靠近:“行卓哥哥?” 展行卓身子高大,他堵着门,所以周芷宁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况,但当她走近了,越过他肩膀往远了看,只见姚青凌与御史夫人静静的,就站在院子里。 再往前几步,就能跨入门槛了。 周芷宁心尖一动,她们什么时候来的?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透,院子的游廊只挂了两盏灯笼;开春后,院里的花树就生长旺盛起来,挡住了月光。 ——西跨院向来是周芷宁的地方,她与展行卓单独在一起时,是不允许外面有人守着的。 可此刻,姚青凌一身白衣静静站在那里,游廊两侧的光幽幽的照在她脸上;树影绰绰,落在她看不分明的脸上。 比她刚回府时,看起来更吓人。 她可真像个鬼! 周芷宁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不敢看姚青凌的眼睛。 刚才,她与展行卓的举止亲密,她还说了那些话…… 周芷宁心虚,姚青凌都听到,看到了吗? 周芷宁心虚地瞥一眼姚青凌身侧的御史夫人。 那一位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她心里想:“我怂恿展行卓去捉她的奸,如今却让姚青凌带着人来捉他们的奸情了……姚青凌找御史夫人当帮手,那可是一把快刀……” 周芷宁怯怯看一眼展行卓,做出害怕被指责的模样,躲在他身后。 青凌冷冷看着那对男女。 她早就看过他们搂搂抱抱的样子,如今再看到他们做什么,都不会觉得诧异,也不会痛苦了。 她了解周芷宁,也了解展行卓,所以没有等到明天,就叫桃叶去隔壁请御史一家过来;也叫下人去国公府,和忠勇侯府通知,她已经安全回来。 御史家离得近,先过来了;曹御史是男人,不便进入内院,此刻正在明堂坐着喝茶。 御史夫人听说青凌回府了,进内院给青凌道歉,说当时她看到展行卓扶着周芷宁下马车,一时生气,就说青凌死了,谁想到那展行卓色令智昏,居然查都不查,就摆起了灵堂。 “……他摆了灵堂,我一听就急了,可我又不好说我在撒谎,这事儿传出去,我相公的仕途就……” 青凌并未生气。 这件事,只是更让她看清楚展行卓的冷血无情;周芷宁的虚伪恶毒而已。 她没受什么损失。 她与御史夫人对好了说辞,接着就来了西跨院。 没想到还真让她猜中,真听到了周芷宁鼓动展行卓,给她泼了一盆脏水。 “郎君大人怒气冲冲的,是要来找我吗?” 姚青凌从树影中走出,清凌凌的目光冷冷的对着展行卓,唇角勾着锋利的冷笑。 第52章 会哭,柔弱,就有理,是吗? 展行卓冷着脸,一甩衣摆,走下台阶:“你倒是有脸来。” 青凌嘲弄地笑着:“为何不能?” 她嘲弄的笑,看在展行卓眼里,像根刺一样,直扎他心里。 她在笑他什么,看着他时,不觉得心虚吗? 还是在嘲笑他,她找了个野男人,而他一无所知? 展行卓握紧了拳头,指骨都捏白了,可他只能将怒火吞回去,硬生生地憋着气。 有外人在,他不想丑事往外扬。 回头再收拾她。 男人冷眼看向御史夫人,硬邦邦地说道:“夫人,这么晚了,你还来我家做什么。” “当初说青凌死了的是你,怎么,过来看她的魂吗?” 御史夫人翻了个白眼。 她道:“当日情况混乱,我惊慌之下看错了人,以为青凌妹妹遭了害。可我没有想到,展郎中没有查证,竟然隔日就办起了丧事。” “你跟青凌可是夫妻啊,就算她被毁了容,我认不出来,你能认出来吧?可你连尸首都没找,拿了件衣服就替代了她。” “我道是为何如此匆忙,原来是丧事喜办……” 御史夫人嘲讽地扫一眼周芷宁。 周芷宁白着一张小脸,眼泪说掉就掉。 她红着眼圈走出来,在御史夫人跟前行了礼,又说道:“御史夫人,我乃王轩之妻,左都御史的儿媳。您这么说,还让不让我活了。” “我与行卓哥哥只是兄妹,没有其他男女之情。听闻青凌遇害,大家都很难过,几夜未曾合眼,怎么能说是丧事喜办……” 周芷宁委屈地抹了抹泪水,接着往下说:“是那县衙的人说,收尸的人看见惨状,不忍叫家人们亲眼看见,又怕爆发瘟疫,焚烧了尸体。这如何让义兄去认人呢?” “青凌回来了,看到了灵堂,她怒气也撒了,她打了义兄一巴掌。” 周芷宁说到这里,心疼地看一眼男人肿胀的右脸。 再回头看向御史夫人,“青凌既然没死,就要撤了灵堂,还要给前来吊唁的澄清。我义兄是朝廷命官,有头有脸的,他顶着一张红肿的脸,怎么出去见人?” “青凌正在气头上,打了人就不管了……我见他脸肿,给他擦药,不应该吗?” “夫人话里话外说我……说我……”周芷宁抽泣着,像是说不出那句污染她名节的话。 “我备受夫家欺辱,如今不过回娘家躲避。夫人如此辱没我名节,是要叫我去死啊……” 她说完话,抹着眼泪就往一边柱子上撞;展行卓眼明手快,先挡在柱子前。 周芷宁一头撞在他胸口,男人胸口一阵钝痛,疼得弯下腰。 她用了这么大力气来撞,要是没他挡着,脑浆子都要撞出来了。 姚青凌何其可恶,自己不干净,竟先下手为强,泼脏水逼死周芷宁! 展行卓捂着闷痛的胸口,一手扶着哭泣不止的周芷宁,温柔说道:“芷宁,你没错。真要是有人该死,也不是你——” 他咬牙切齿,森寒的目光指向了姚青凌。 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御史夫人暗暗嘶了一声,暗道这周芷宁有才女的名声,却是个会诡辩的。 都叫人亲眼看到与男人拉拉扯扯,卿卿我我了,还能如此掰扯。 一句兄妹关系,就掩盖了一切。 这是得抓奸在床才能承认了。 可怜姚青凌,就是这样被他们欺负着。 别人遭受大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家,因为家是让人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可这个家,对姚青凌来说,是个恶心人的地方。 难怪她回了城内,也不想回来找夫君哭诉委屈,也不要夫君的抚慰。 展行卓的温柔抚慰,都给了别的女人;给她的,就是这种恶毒眼神。 展行卓此刻也顾不得家丑外扬了,他要为周芷宁讨公道! 男人大喊一声,叫来织云织月两个丫鬟扶着周芷宁,防止她再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然后,他将放在腰带里的求子符纸扔在姚青凌的脸上。 他指着她鼻子,字字指控:“姚青凌,身为人妻,数日不归。你有什么脸来指责别人?”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贼喊捉贼?” 姚青凌在内卧休息时,桃叶找衣服给她替换,打开衣柜发现里面被人动过。 桃叶说,那只装了求子符的锦囊不见了。 青凌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她才忍着不适来了西跨院。 她弯腰捡起了那纸符,淡淡地哂笑了下。 “郎君大人与王少夫人说的话,我刚才在院子里时,与御史夫人都听见了。” 符纸捏在手心里,她笑得十分无奈。 会哭,柔弱,就有理,是吗? 青凌缓缓将符纸收进衣袖里,抬起眼眸,笑容是破碎的。 她的眼白一片红,那是忍到了极致的委屈憋出来的血色。 泪水盈满了眼眶,她带着哭腔说,“你不就是想知道,我过去几天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桃叶,去把何大夫请来。”她侧头吩咐一声桃叶,桃叶哎一声,马上转身去请何大夫。 之后,青凌转头看向展行卓,仍是红着眼睛,泪水从她面颊滑落。 “我死里逃生,下了山却发现自家的马车不见了踪影……担惊受怕走了一路,刚入城就晕过去了。好心人把我送去医馆……我昏迷了几日才醒,何大夫说我身体太虚弱,不宜再动,可我顾着要尽早回家,不能叫人为我担心……” “可谁曾想,紧赶慢赶回府,居然看到了我的灵堂,我的棺材。” 青凌颤抖的声音落下最后一个字,控诉地看着男人。 展行卓皱着眉,沉默。 马车被他带走了,山脚下自然什么都没有。 青凌又说:“郎君大人不信的话,一会儿何大夫来了,你问一问他,是不是这样。” 御史夫人瞅了瞅落泪的青凌,心里疼着。 可怜的少夫人。 御史夫人很清楚,姚青凌是怎么回城的,她担心何大夫跟她说的对不上该怎么办? 过了会儿,何大夫来了。 与何大夫一起进来的,还有国公府,和忠勇侯府的人。 两府得到新府下人的通报,说姚青凌没死,已经回了家。大长公主指派荣嬷嬷过来瞧一瞧,忠勇侯府则是马氏亲自来了。 她们都震惊地将姚青凌看了又看,确定她是个大活人。 马氏还指望活着的姚青凌继续给侯府带来利益,看到何大夫,便让何大夫给姚青凌诊脉。 “你快给她看看,青凌受了惊吓,你给好好瞧瞧……用最好的药,我们府里不差银两。” 荣嬷嬷无语地看一眼马氏,没看出来这儿气氛不对吗? 展行卓背着手,叫马氏与荣嬷嬷去花厅等着。 ——荣嬷嬷是大长公主的人,马氏是姚青凌的伯母,到时候肯定要为她说话。等他问出话来,把事实放在面前,再与她们说也不迟。 至于御史夫人,他也叫人去花厅等着。 御史夫人疾恶如仇,担心青凌又被欺负,不愿意走。 她人胖,力气也大,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挪不动她。 “我看也看到了,听也都听了,不叫我看个全程,我怎么知道展大人有没有用私刑,给少夫人栽赃污蔑?” 展行卓恨恨的咬牙,瞪她一眼,别过脑袋。 青凌凄楚地对御史夫人笑了笑,给她行了礼,说道:“夫人,今日麻烦你了。我愿意请你为我做见证,还我清白。” 御史夫人压了压青凌的手:“妹子,别怕。是我传错了话,让你被误传已死,这闲事儿,我管!” 回头看向展行卓:“你要问什么赶紧问,磨叽什么。” 展行卓深吸口气,咽下心底的厌恶,回头问何大夫:“别人不认得少夫人,可你是知道的。既然她去了你的医馆,为何不叫人来通传一声?” 第53章 姚青凌平地起惊雷 何大夫看一眼姚青凌,神色忐忑。 展行卓眯起眼睛,冰冷的声音带着压势:“实话实说,若有一个字作假,本官叫人查抄了你的医馆!” 御史夫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哟,这就威胁上了?” 展行卓冷冷扫她一眼,对着何大夫还是威胁的腔调:“说!” 何大夫吓得抖了抖,双手作揖,腰背卑微地弯着,连忙开口道:“少夫人被人送来医馆时,正是帽儿巷被流民袭击后的上午。草民见她浑身是伤,衣服浸满了血污和泥水,很是惶恐。” “少夫人的婢女桃叶姑娘,她虽然人是醒着的,但受到巨大的精神刺激,得了失语症,神智也不清醒。她双手有伤,拿不得笔,所以草民无法问出什么。” “当时草民便派了一个药童前来新府报信,可新府的门房却把他赶走了,说是府里出了事儿……再后来,草民再想派人去通知新府时,却听说少夫人‘去世’,府里办起了灵堂……” 姚青凌静静站着,眼泪无声地流淌,做出冤屈感很重的样子,捏着帕子把眼睛擦得通红。 她在铜锣巷休养时,何大夫每日过来给她诊脉。 自那日,她亲眼看到周芷宁与展行卓从云来客栈出来,醒来后决定去铜锣巷休养身子,便想到会有这一日。 周芷宁一定会挑唆展行卓对她兴师问罪。 是她教何大夫说这些的。 在何大夫的角度,他不知道姚青凌去了永宁寺,以为她当晚在新府。 却一大早的,姚青凌一身伤,一身脏污,昏迷不醒被人送到了医馆。 何大夫救人为上,留她与桃叶在医馆治伤。 何大夫当日派去新府的药童是个结巴,门房没见过他,府里出了事,门房更没有耐心听他说话,把人赶走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人还在我的医馆,怎就传出死讯了……外面到处在抓人,人心惶惶的,草民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拿不定主意,就想着……想着等少夫人伤好了,她回了新府,就能解释清楚了……” 何大夫说到这里,更卑微地弯下了身子,肩膀微微抖动,很是慌张怕事的样子。 姚青凌噙着泪水,怨愤地看着展行卓:“郎君大人,是不是要把那门房也叫过来问一问,那日有没有人来过?” “要不要把那药童也叫过来问,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展行卓拧着眉毛,竟然不敢看姚青凌流泪的眼睛。 他微微侧过身体,气息粗沉,不肯承认自己冤枉了姚青凌,做最后的挣扎,怒声道:“问!为什么不问,把门房和药童都叫过来!” 人来了,说的话与何大夫说得都对得上。 展行卓没话说了。 姚青凌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嘲弄地看着男人:“郎君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展行卓挥了挥手,叫那些人都下去,随后对着姚青凌道:“既然何大夫救了你的命,一会儿让管家送些银子过去以表感谢。” 他一手在前,一手放在身后,长身玉立,语气平静沉稳,毫无愧疚。 姚青凌眼底的嘲弄更甚:“然后呢?” 展行卓皱眉,疑惑地看她一眼,见她泪光莹莹的眼睛固执地盯着他——她难道还要他当着外人的面,给她道歉不成? 以前都是关起门来道歉,那只是夫妻情趣;可要是当着外人,他男子的尊严何来? 男人吸了口气,脸色沉沉。 周芷宁这时上来说道:“青凌,行卓哥哥担心你安危,所以才要了解你这几天的去向。既然没有什么事,大家也就放心了。这么晚了,就让事情过去了吧。” 姚青凌没说话,冷眼以对。 气氛僵持。 周芷宁咬了咬唇,再度开口:“这件事是我的不是,是我想多了,让行卓哥哥误会了你。我给你道歉认错。” 她往后退一步,微微曲腿,行歉礼。 她低了姚青凌一个头。 姚青凌不表态,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周芷宁就快坚持不住,身体摇晃起来,额头冒出了汗,脸也涨成了红色。 可她似乎也与姚青凌杠上了,只要姚青凌不开口,她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心疼的是展行卓。 他一把将周芷宁扶起来,脸色难看的对着姚青凌道:“要查的人是我,你为难芷宁做什么。” “我要查,也是要一个心安,要的是家中太平。你身为少夫人,就不能有点气量吗?” 看着姚青凌泪雾蒙蒙的眼睛,他心头一软,拧了拧眉,语气和缓了几分。 “你身体虚弱,叫厨房多做些补身的汤药,好好休养。永宁寺的事情,我会施压,叫顺天府的人查下去,定将那些流民都抓到,给你一个公道。” “呵……”青凌垂下眼皮,十分无语地笑着。 御史夫人算是开了眼界。 闹了这么大阵仗,谁都查一遍,就他自己没问题? 他自己屁股不干净,还叫人有点气量? 说的是人话吗? 御史夫人气笑了。 作为旁观者,她都要气炸了,姚青凌该憋屈到内伤了吧? 御史夫人记得,光禄寺有位官员的妻子,就是因为夫君宠妾灭妻,抑郁而死的。 御史夫人气道:“少夫人九死一生回来了,展郎中没有安抚也就罢了,却与义妹合谋给少夫人身上泼不忠的脏水。事情结束了,就这么轻飘飘地息事宁人了?” 展行卓眉头拧得死紧。 差点忘记这里还有一个爱管闲事的御史夫人。 姚青凌以为有人帮她撑腰,才敢这样放肆对他的吗? 男人阴冷的目光从青凌身上扫过,暗示她不该将外人拉扯进来。 他深吸口气,转头对着御史夫人道:“夫人,这是我的家事,请你不要掺和。” 御史夫人还要说什么,姚青凌这时候开了口。 “郎君大人,你想要做的事情,我给了你交代。接下来,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这时候,在花厅久等的荣嬷嬷叫人来问情况。 姚青凌看一眼展行卓,神色淡淡:“正好,那便去花厅一起说了吧。” 她先行去花厅;展行卓只能沉着脸跟上。 到了花厅,荣嬷嬷和马氏正在说话。 马氏说得口沫横飞,但荣嬷嬷不太想搭理她的样子,只淡淡听着。 马氏觉得无趣,心想再是得宠的老嬷嬷,那也只是个伺候人的下人,摆什么高贵。 见青凌出来,她起身道:“你们说什么了,说那么久?我见人进进出出的……” 她伸长脖子往里看,刚好展行卓与周芷宁先后跨过门。 马氏一点儿也不在意,只问展行卓:“这灵堂,何时拆除?如今我家青凌好好地在这儿,我见着那些东西都晦气。等拆了以后,请几位高僧来念念经,去去污秽。” 说完,她意识到永宁寺那桩祸事,又说道:“我认识惠安寺的——” “大伯母。”姚青凌出声,打断马氏的喋喋不休。 她转头看了眼荣嬷嬷,又看了看展行卓,平静的把今晚的事情说了。 包括展行卓非要她去永宁寺,结果把她丢在那里,导致她遇险;而展行卓事后没有查清楚,就给她办丧。 马氏惊愕,却没有为青凌讨公道,笑着安抚说:“这只是一场误会,既然说清楚了,那不就没事了嘛。流民暴乱,这事儿谁能预想到。” “谁也不会上赶着去倒那种霉吧?青凌,这事儿,你不该怪行卓。当时下那么大的雨,他把你留在寺里,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你也别气了,好不容易回来,就该珍惜以后的好日子。回头让姑爷好好陪你。那永宁寺不行,便去其他寺里……” 荣嬷嬷沉默着。 御史夫人此刻心里虽然不满马氏的态度,可人家是姚青凌的娘家人。 满屋子都是马氏的劝说。 在她单调的劝说声中,姚青凌平地起惊雷。 “荣嬷嬷,之前您来府里代管庶务,想必已经察觉了。事情到了这地步,我也不愿再拖着了。” “我要与展行卓和离,还请您与德阳大长公主,与国公爷说一声。” 姚青凌转身,对着惊得张大了嘴唇的马氏说:“大伯母,我要与展行卓和离,在此也知会侯府一声。” 第54章 周芷宁被休 马氏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将青凌扯到一边,压着怒火道:“你是不是伤了脑子,这种话也能乱说。” “只是一场误会,你随口一句和离,传到国公府,有你后悔的时候。” 姚青凌甩开她的手,“大伯母,我很清醒。” 她看向荣嬷嬷:“和离这件事,不是有了永宁寺这段经历才有的,我早前几日,就与展大人说过。” 如今,她连郎君大人都不愿意说,直称呼他展大人。 展行卓的心头被一柱火焰对着喷,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 她又提和离。 且在这么多人前说了出来,不给半分转圜余地。 她是认真地要求和离,并非争风吃醋! 他已经在哄她,永宁寺那件事……那只是个意外,他又不是神,如何能预料? 她怎么能反应这么大,一点都不体谅他的难处! 但他忘记想一个“如果”。 如果当时有的选择,他会带走姚青凌吗? 或者,如果他下山时知会一声姚青凌,而青凌求他留下来,他会为了她留下吗? 他以前没有想过这个“如果”,此刻也没有想过。 他只是想着,从永宁寺的事情出来以后,他的思绪就成了一团乱麻。 姚青凌“死了”,他的生活也就成了一团乱麻。 他为她设灵堂,为她招魂,这还不够吗? 她怎么就记得他的不好——这是对她不好吗? 此刻,展行卓的心神已被震得慌乱,除了震惊之外,他竟然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在此时此刻,硬气地说一声,“和离就和离!” 彰显他的男人气概吗? 成全她,和离吗? 不,不能够! 闹出这么大动静,明日姚青凌却活生生地出现了,外界肯定会说些难听的话,将矛头指向周芷宁。 她这时候闹和离,是在雪上加霜;周芷宁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可他也不能求着她,不和离吧? 男人脑子里一片兵荒马乱,坚定地想着他不同意和离的理由,却忽略了他为何会觉得一团乱麻的真正原因。 比起展行卓的震惊,不知作何反应,周芷宁也很意外。 姚青凌居然要求和离? 和离,与下堂妇有什么区别?就算她占据了道德高地,可她终究只是个被男人所弃的弃妇,她还失去了国公府的撑腰。 回到忠勇侯府? 那日落西山的侯府,靠着国公府才捞了点好处,她一个弃妇回去,除了讨嫌,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可能……姚青凌被丢弃在永宁寺,在生死攸关时受了刺激,对展行卓再也没有信心了吧? 周芷宁倒是有些奇怪,姚青凌竟然单独给展行卓提过和离,可是展行卓却在她面前只字不提。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秘密啊。 周芷宁垂着眼眸,此刻不适合她发言,她在垂着的眼睫毛下,用余光看了眼展行卓。 从她自身角度来看,她其实并不想姚青凌和离。 有她这个中间人在,她与展行卓的关系就有遮掩。 她只是不想看到幸福的、春风得意的姚青凌;她是要展行卓拿捏住她,而不是和离。 显然,现在的局面失控了。 曹御史夫妻两边都看了看,他们是外人,不好发言。 人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 谁晓得庙真的烧了,人家婚要离了。 御史夫人想劝姚青凌冷静,闹是为了更好地为自己争取利益,争取公平。可亲眼看着展行卓的恶行恶状,和离其实是解脱。 只是看忠勇侯府那态度,姚青凌和离后去哪儿? 气氛诡异的可怕,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此刻安静得没有人出声。 一点声音都没有。 御史夫人在一边干着急。 荣嬷嬷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她凝视姚青凌,随后冷厉的目光看向了周芷宁。 周芷宁吓得脸色惨白,微微哆嗦了起来。 她很清楚这目光代表的是什么。 荣嬷嬷要她跪下,把这场错误的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求姚青凌息怒;要她亲口说,与展行卓断绝关系,以后不相往来。 周芷宁的指甲掐在掌心里,恨意又一次涌上心头。 可她还是屈服了。 国公府需要姚青凌来对付她;她也需要姚青凌来平息眼前的局势。 呵,不就是下跪,为了能活着…… 只是下跪而已,又不是掉脑袋。 只是说几句话稳住姚青凌,展行卓那么爱她,根本离不了她。 周芷宁转过身对着姚青凌,泪水滚落,膝盖弯曲跪下来:“青凌,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关心则乱,让你与行卓哥哥生了嫌隙……请你……” 话还没说完,有个小厮不顾门房阻拦,嚣张地走进来。 他怀里抱着个小孩,正嚎啕大哭。 “娘亲——”孩子朝周芷宁伸长了小手。 “骁儿!”周芷宁看见孩子,方寸大乱,“骁儿!” 她踉跄着站起,慌忙抱着孩子,看向小厮:“骁儿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在王家的吗?” 她从王家出来,一直想将孩子也接出,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没找到机会。 难道是孩子太想她,整日哭闹,他们才将孩子送来给她? 小厮是王轩身边的心腹,不屑地扫了周芷宁一眼,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递给她。 周芷宁不解,但当她打开信,看到上面写的字时,像被雷劈了一样,脸色瞬间惨白。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大声嘶喊:“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有什么用。”小厮轻飘飘地驳斥了她,对她的愤怒不以为然。 背着手,神色倨傲地传达王轩的话:“少爷说你身为人妻却久不归家,是为不顺丈夫,不顺父母;你的骚事闹得全城沸沸扬扬,致使都御史府蒙羞;再则你是案犯余孽,少爷受到你的蒙骗才娶了你。如今他已看穿,迷途知返,故而决定将你休了。” 小厮嘲弄的看着周芷宁:“周氏,少爷将你休了。”他看一眼骁儿,“这孩子从出生就与你在一起,念你们母子情深,王家开恩,把孩子交于你。从此你与孩子,都与王家再无瓜葛。” 周芷宁震得往后退一步,险些摔了。 展行卓上前扶着她,拧眉看向小厮:“不可能!王轩怎敢休妻!” 只要王铮不发话,王轩就算有个得宠的姨娘,他也不能休妻。 小厮恭敬地朝展行卓拱手,对御史和荣嬷嬷也拱了拱手,再对着展行卓道:“展郎中,您这几日在家办理丧事,是没有听说朝堂上的议论吗?” 第55章 极致讽刺的对比 展行卓一愣。 小厮也不等他反应过来,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一个下人,走出了嚣张的步伐,与他主子王轩一样混账! 展行卓看着他背影,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动,握紧的拳头手背上青筋绷紧。 他们岂敢如此对待周芷宁,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给了休书,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突然而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只有荣嬷嬷与曹御史似乎看明白了什么,但都没做表态。 所有人都沉默的看向几乎崩溃,呆坐在地上的周芷宁母子。 她抱着哭泣的儿子,整个人都似乎傻了。 周芷宁早就知道,王轩不要她了,要不然也不会要娶平妻。只是,她有王家的子嗣,又有展行卓在背后撑腰,王轩不可能休了她的。 这可是王轩的嫡长子,他怎么连孩子都不要? 王家为什么不要她的孩子?这是王家的血脉,上了王家族谱的啊! “案犯余孽”划过她脑海,周芷宁惊疑不定,更慌乱了。 在慌乱中,她感觉有一束漠然的目光正在注视着她。 她抬头,泪水模糊的双眼对上了姚青凌的眼睛。 同样是离—— 姚青凌端庄整洁的站在那里,毫无狼狈之相,所有人都要她留下,求着她留下;而她周芷宁却是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被人围观看笑话。 王轩要休她,连声招呼都不打,只让小厮送了封休书,连她生的儿子都不要了! 而今,姚青凌没有和离;而她却成了真正的、让人唾弃的下堂妇! 这种极致讽刺的对比,几乎要把周芷宁逼疯了。 她抱着孩子,手指掐入孩子的衣服,深深凹陷进去。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她充耳不闻,只是魔怔了似的,红着双眼盯着姚青凌。 姚青凌迎着周芷宁充满恨意的目光,亦平静地凝视她,不躲不闪。 不知道对她的恨意从何而来。王轩要休了她,与她何干? 但她既然恨着,她也不必害怕,不必躲闪。 展行卓见孩子哭得厉害,周芷宁理都不理,只当她受到的打击太大,已无法照顾孩子。 他将骁儿抱到怀里,周芷宁一抖,下意识地要抢回孩子,等看清楚眼前的男人,她呜咽一声,而后是嚎啕大哭。 “行卓哥哥——”她脑袋抵在男人的肩头,哭得撕心;但除了展行卓,谁也没有动容。 这个时候,掌管府中内务的姚青凌应该放下个人恩怨,先叫人将周芷宁与孩子都送去客房,详加安抚。 但她什么都没做,像个外人一样淡漠地看着。 荣嬷嬷看她一眼,心里叹了一声,这孩子态度坚决…… 她管了几天庶务,总不能一直让外人看着周芷宁这么哭下去。 她叫来下人,把周芷宁安顿,然后转身对着姚青凌道:“你是真不想当这个家了?” 姚青凌抿唇,马氏看得着急,抢着往前一步挡在青凌面前,腆着笑对荣嬷嬷道:“青凌这是吓着了,她看到被休的下场,不敢……” “荣嬷嬷。”青凌开口,声音沉稳坚定,“请您与大长公主说吧。您也看到了,不是我对不起国公府,是国公府有愧于我。” 她直直地望着荣嬷嬷,清凌凌的眼神毫不退缩。 她的眼神过于澄澈,像是一面镜子,照射出这些人心里的算计。 荣嬷嬷皱了皱眉,心中了然,点头:“好。”顿了顿,又说,“希望你不要后悔。” 马氏不懂她们之间的眼神交流,什么对不起?都是一家子的,谁对不起谁? 她替侯府着急,急得想拍大腿。 若是真让姚青凌和离了,侯府以后怎么办?她儿子的前程怎么办? 眼见着荣嬷嬷要走了,马氏追上去,揪着人家的衣袖:“荣嬷嬷……嬷嬷,您别走呀。青凌说的都是气话,她不想和离,不是的……” 荣嬷嬷垂眸看着马氏的手,马氏仍不自知丑态,急着阻拦,“荣嬷嬷,青凌她年轻气盛,大长公主多疼她呀,她怎么舍得……” 姚青凌瞧着马氏,难受地闭了闭眼睛。 马氏怎么说都是侯府夫人——父亲用命挣来的荣耀,却叫她这么卑微的作贱了。 “大伯母。” “啊、啊?”马氏仍揪着荣嬷嬷的衣袖,回头看向她;荣嬷嬷看一眼青凌,扯开马氏的手,走了。 马氏手里一空,回头再看荣嬷嬷,她已经走到花厅门口。 “欸——”马氏张口想叫住荣嬷嬷,只觉她忙得很,责怪青凌一点也不懂事,没看到她正忙着给她擦屁股。 “大伯母,已经很晚了,我叫人送您回侯府。”姚青凌淡淡地说。 马氏见荣嬷嬷的身影看不见了,回头埋怨地看向青凌:“和离?你不知道你自己什么身份?国公府你都敢提离?” “今儿你别睡觉了,叫人准备马车,现在就去国公府,哭去!”马氏这时摆起了侯府夫人的派头,当着外人的面就开始训斥青凌。 “那周芷宁会哭,你也去哭,让大长公主给你做主。现在是你占着理儿,大长公主必定护着你。” 她拉扯青凌:“我陪你一起去国公府,跟你一起哭去!” 姚青凌站着不动。 她知道自己亲情缘薄,可这时候,大伯母依然只想着她自己的利益,她还是难受得红了眼眶。 她倔强地甩开马氏的手。 马氏瞪着眼看她,就差把手指戳她脑门上,她怒道:“你这牛脾气,你是牛吗?” “得罪了大长公主,要叫我们侯府陪着你吃瓜落吗!” 姚青凌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咽下喉头的哽咽,极力地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吩咐桃叶:“送侯夫人回府。” 桃叶道了声“是”,也不管马氏愿不愿意,拽着她胳膊强行把人往门口拉,嘴里重复说:“夫人,您累了,我送您回去。” “不是,你别拉扯我,谁说我累了。” “夫人,您真的累了,看看您的脸色,跟白纸一样了呢……” 声音消失在走廊,终于安静了。 姚青凌转头看向曹御史夫人,对他们行了礼:“二位,叫你们看笑话了……今晚要谢谢御史大人,夫人。改日得空,一定再郑重道谢。” 她眼睛仍是红的,倔强的坚持不让眼泪掉下来,维持她最后的体面。 御史夫人满眼心疼。 夫家是勋贵;娘家又是那样的…… 姚青凌在闹市“抛头露面”,勇敢为审判的蔺将军发声;在面对杀红了眼的流匪时不畏生死,机智应对;可面对亲人,却有着深深的无奈。 御史夫人眼睛微红,握着她的手压了压,说:“少夫人,什么谢不谢的。在永宁寺你救了我,如今只是我回报你的恩情。” “以后若有什么事,你尽管来找我……好好休息,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第56章 芷宁被休,你很高兴? 御史夫妇走了。 青凌还站在原处,手上留有御史夫人肉肉的触感。 宽厚的,温暖的。 在这冰冷窒息的世界,给了她一丝温柔,一点宽慰。 桃叶送完马氏回来,静静地陪着青凌。 青凌缓了会儿情绪,这才回后院卧室。 她叫桃叶把院门上锁。 前院,下人们忙着拆下灵堂,白幡、纸钱、灯笼、丧服……许多东西都堆到一处;西跨院,展行卓陪着哭泣不止的周芷宁和孩子,温柔耐心地说些话。 青凌的这个后院,反而成了风暴中心最安静的一角。 桃叶伺候青凌脱下衣裳,她有些担心:“周芷宁怎么突然被王家休了,他们居然连骁儿都不要了。” 不管平民还是权贵家庭,都很重视子嗣。王轩虽然是庶子,可他的儿子是正妻所生,在王家的地位不算低。 “小姐,那长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长平便是今晚过来传信的小厮,王轩的心腹。 姚青凌脱了外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 她没戴几样珠钗,妆容也素净,只一双眼睛红肿着。 桃叶拧了湿帕子给她擦脸。 青凌捏着冷帕贴眼睛,想了想,道:“长平提到朝堂,想必是议论流民袭击永宁寺和帽儿巷这两件事。” 其实,也算是一件事。 都是因为流民没有得到妥善安置,才引起的祸事。 但这样的大事,必然在朝廷掀起巨浪。 首先,流民产生的原因就是黄河决堤那场灾难。而引起灾难的由头,就是修缮河堤的上下官员贪污了银两;再回过头来看,黄河决堤后,朝廷下发赈灾款,发布一系列救助措施。 可是,显然那些赈灾款也被黑心官员贪污了;他们没有好好安置灾民,让灾民流离失所,成了流民。 流民暴乱,朝廷要找个能担下责任的,平息天子的怒火,与百姓的民怨。 ——王家的那位都御史大人,他的一番操作下,把周芷宁洗得干净,只留了个“罪臣之女”的尾巴;她摇身一变,竟然成了衙内的正妻。 几年过去,本该风平浪静,偏偏一首童谣出来,周芷宁从罪臣之女,成了案犯余孽。 又在这时候,出了流民暴乱的大事,眼看案件又要重提。 左都御史多年官场浸淫,老狐狸一个,敏锐地觉得,周芷宁不能再留了。 他担心这把火烧到自己家。 王铮也是,所以他不再阻拦王轩休妻。 哪怕得罪展行卓,他也不必顾忌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展行卓再维护周芷宁,只能将他置于不利境地。他还能安然无恙,只能说他的命好,德阳大长公主是他的生母。 姚青凌站在王家的角度细细地想了一会儿,就想通了。 “……至于骁儿,周芷宁是案犯余孽,那么她生的儿子,也是罪人的后人。王家怕这次重查要受到牵连,索性就都不要了。” 权贵家族都重视子嗣的生母,不光是要门当户对,还要家世清白。 周芷宁能嫁给王轩,有一部分原因是王轩当时沉迷美色,但更重要的是已故王夫人对妾室赵姨娘的打压,才做主让王轩娶了她的。 王家的子嗣不少,周芷宁的儿子没那么重要,宁愿家族保持干干净净的。 况且,骁儿从出生后就一直由周芷宁亲自照顾,母子感情深厚;王家养着她的儿子,养不熟,反而还要担心周芷宁操控那孩子。 桃叶听完姚青凌的分析,也就懂了。 她感慨似的说道:“都说投胎重要……可有些人,就算投去了权贵人家,可一旦变天,比普通人还不如。” 她想到什么,看一眼青凌。 小姐其实也算是投在好人家,可是却偏偏…… 她又想周家遭流放那是自找的,死不足惜,周芷宁母子也不值得同情;可是将军一家不是,他们是为国捐躯。 小姐明明是功臣良将之后,却憋屈地被要求伺候一个罪臣之女,太气人!太羞辱人!太可恨! 桃叶这时候反应过来,她家小姐这两年受着多大的委屈,恨恨地说:“休得好!她活该!看她以后还怎么作妖!” 她踩小人似的,狠狠在地上碾了几脚。 姚青凌苦笑一下,起身走回床榻。 “好了,等和离之后,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她不再去想过去如何辛苦,如何卑微地爱着一个人,如何忍下了那两年的委屈。 展行卓只是她的上级,他是家主,她便是管事的,听着吩咐而已。 如今,她不再做这家的管事了,卸下了一身重担而已。 以后全是好日子…… 熄灯后,账幔中一片漆黑,青凌睁着眼睛,瞧着那些看不清楚的绣花。 其实,青凌原先想着,周芷宁撺掇展行卓对她兴师问罪,质问她这几天的下落。 周芷宁应该会说……她被流民抓走,说她被侮辱,身子不干净了之类的话。 这对女人是致命打击。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说的是,她外面有其他男人?这几日与男人私会? 虽然对女人来说同样是致命打击,可是,为何是这个可笑的理由? 总不见得说,周芷宁嫉妒展行卓对她的感情,编出了一个外男,让展行卓怀疑她,愤怒,恨她? 不过,周芷宁被休,尤其骁儿也被王家所弃,外界必将传得沸沸扬扬,或许会有传言传出来,说她不守妇道,说骁儿也许是周芷宁与展行卓的孩子。 不守妇道……这把回旋镖将扎在周芷宁自己的身上。 青凌想了会儿,闭眼睡下了。 梦里有她想过的好日子。 只盼能顺利和离。 德阳大长公主也拦不住她要走的决心。 …… 展行卓陪了周芷宁一夜,没时间也没心情来踢姚青凌的院门。 半夜时,骁儿突发高烧,展行卓紧急把李大夫叫来。 凌晨时,周芷宁哭晕过去,幸好李大夫还在府中,又是一番紧急救治。 展行卓忙的晕头转向,心力憔悴。 直到周芷宁母子都安歇下来,他才有时间过来找姚青凌,却发现院门上锁。 “谁锁的?”展行卓暴怒,用力扯了扯,没扯动,掀开袍角,一脚将院门踹开。 砰一声巨响。 桃叶睡在耳房,听到声音惊得从床上跳起来,慌张穿上衣服出来,就见几个在院子伺候的婆子跪地上,展行卓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姑爷,您这是做什么呀!”桃叶扬起嗓子,双手张开拦在门口,提醒里面睡着的青凌。 青凌被惊醒,利索地穿上衣服,打开门,她冷冷对着展行卓:“展郎中,我与你和离,你这样冲进我的院子,不大好吧?” 展行卓看她脸上没什么倦态,清清爽爽,一夜好眠的样子,不由怒火烧得更旺。 他与芷宁一夜没睡,她凭什么高枕无忧? 他眯着眼睛,冷声道:“芷宁被休,你很高兴?” 第57章 展行卓,把字签了吧 一大早,姚青凌就被这么问候,冰冷的脸色再覆了一层寒霜。 “展郎中,你的‘义妹’被人休了,你不去找她的夫君讨公道,你来找我的麻烦,是你欺软怕硬,还是拎不清?” 都已经要和离,就别再把她当妻子,受他的气。 拜托,请把她当陌生人。 展行卓被噎住,憋着的怒火无处撒,胸口剧烈起伏:“你——”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姚青凌这么伶牙俐齿,软硬不吃的? 他那边安抚住了周芷宁,歇都没歇一下,就来看她,她还想怎么样? 男人深深吸气,一甩衣袖,推开青凌进了屋子。 他心里燥火大得很。 以往骁儿生病,姚青凌会忙前忙后守着,不用他操什么心;他不必这么辛苦。 她既然没死,就该有点眼色,来帮着照顾孩子。 青凌皱眉,回头看他。 男人边走边脱衣服,到了床塌脱下鞋子,竟然就这么躺床上睡了。 姚青凌刚从被窝出来,被子还是热乎的,男人眼睛一闭,睡得心安理得。 把姚青凌看呆。 桃叶也怔愣,微微靠近青凌:“小姐,他……” 就听帐幔中传来男人的声音:“姚青凌,我歇会儿。” 说完,翻了个身,便没声音了。 传来粗沉的呼吸声,好像累了几天都没休息过的样子。 姚青凌与桃叶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莫名其妙。 感情……展行卓那句愤怒的质问,就是在她面前耍了个脾气?发了一句牢骚? 依旧把自己当她夫君呢? 桃叶皱眉,瞅了瞅青凌,遇上无赖姑爷,这要怎么办? 姚青凌只穿着中衣,还未洗漱梳妆。 但她没再走回内室,她在门口说:“就在耳房伺候洗漱。” 桃叶道了声“是”;青凌冷着脸转身走向耳房。 逼仄的耳房,与主子的卧室不同。姚青凌坐在婢女的梳妆台前,等桃叶拿了东西过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头青丝在晨光中透着青黑色,皮肤白皙细腻,眉眼显得平静。 眼神中已褪去了惊恐,气色良好,已不见憔悴。 ——从永宁寺回来后,她并未真正觉得安全了,几乎夜夜都做噩梦,惊醒过来,然后抱着被子等天亮。 无人安抚,她疗愈自己。 她在铜锣巷闭门不出,靠自己走出了黑暗阴影。 嫁给展行卓的这几年,似乎磨炼出她愤怒中依然能保持淡定从容的心态。 有一次桃叶没注意,说她变得沧桑了,后再改口,说她成熟了。 姚青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眼角眉梢。 还好,只是熬了两年,没到未老先衰的地步。 青凌长吁了口气。 她还不到二十岁,依然拥有少女的模样。 桃叶捧了几件衣服进来,身后几个小丫鬟捧着她的妆奁。 “小姐,今日穿哪一件?”桃叶问。 青凌回神,一瞥那些衣服,不喜欢,叫桃叶重新去拿。 桃叶又捧了几件其他颜色款式的衣服。 青凌挑了一件绣了黄莺的绯红褙子,下面搭配绿色缠枝纹马面裙。 桃叶诧异:“小姐,您很久没穿这么俏丽颜色的衣服了。” 姚青凌刚过及笄就嫁给了展行卓,大长公主叫她掌管自己的小家,青凌年纪轻轻就穿上暗沉颜色的服饰,以显自己的沉稳。 青凌摸了摸衣服的绣花:“以后都这么穿。” “小姐就该这么穿,衬得您肤色白,跟没出嫁的时候一样好看……不,是更好看。”桃叶想逗青凌开心,努力说好听的话。 那位姑爷是会给人找恶心的,一大早就霸占小姐的床,她的卧室,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脸呢? 桃叶嘀咕抱怨,拿了一支白玉簪子插在青凌的发髻上。 ——玉簪显素净清雅。 青凌把发簪拔了下来,看了个几个妆奁,道:“用这一套头面。” 她拿起一支镶嵌了红珊瑚的金簪。 ——红珊瑚头面,显贵气高雅。 她不是周芷宁,为了让人可怜同情就往头上簪白花;姚青凌即使和离,也不会落魄,丢忠勇侯府的脸面。 但她捏着玉簪,再一次陷入怔愣。 这支玉簪,是新婚夜时,展行卓送她的礼物。 说是他亲手雕刻的,尾端是一朵绽开的凌霄花。 玉色不名贵,只是花蕊有一抹巧妙的红色。 当时她很欢喜,这几年几乎日日都佩戴;到后来,她习惯到忘记了,这是他送的东西。 如今想来,从一开始,他就要将她打造成依附他的凌霄花。 也许是他看到她依然佩戴着这个簪子,他才不把和离当成一回事。 “……男人就是这样,拿女人没辙的时候,就喜欢装傻充愣,企图蒙混过关。他们要面子,不会真跟女人低头。他们说女人撒泼,可男人的撒泼,就是撒娇。” 姚青凌突然想起来某日在市井小摊吃东西时,听两个摆摊的妇人闲聊,说了那么一句。 她当时想着,男人如果用这种撒娇的方式撒泼,还挺有趣的。 此刻一想,展行卓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哪里是可爱,简直是恶心!是令人发指! 她不会再心疼他劳碌得几天几夜没合眼。 姚青凌的凌,不是凌霄花的凌! 啪一声。 青凌回神,簪子断了。 …… 展行卓睡得迷迷糊糊,将梦将醒,恍惚觉得床边似乎有人。 他模糊看去一眼。 有些漂亮,仙女……长得有点像姚青凌。 闭眼。 混沌的脑子里,浮现出鬼气森森的女人,身穿红色衣服,坐在床边,正静静凝视他。 仿佛下一秒,就要说“还我命来”。 过了几息,他猛地再睁眼。 漂亮的脸,但跟梦里的一样,显得鬼气森森。 正是姚青凌! 展行卓吓得完全清醒了,身子还往后退了一下。 “姚青凌,你干嘛坐在这里吓人?” 男人缓过来,揉了揉脸,皱眉,有些起床气,但仍是坐着。 姚青凌面无表情地摊开手:“你的东西,还你。” 展行卓垂眸一看,只见她粉色的掌心里,躺着一枚断成两截的簪子。 “我的?”他自己都不记得曾送过姚青凌什么东西。 青凌闻言,也只是淡淡的,嘲弄地笑了笑。 展行卓送她的东西很少,大概因为太少,所以她忘记了这簪子其实是他送的。 真好,谁都不记得这枚簪子的由来了。 姚青凌便随手将玉簪丢到地上。 反正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 姚青凌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她已经签过字的和离文书。 并双方的嫁妆单子与聘礼单子。 “展行卓,把字签了吧。” 第58章 恐怕要得罪狠了 展行卓愣愣看着姚青凌递过来的和离文书,好半天没做出反应。 她什么时候准备的? 连聘礼和嫁妆单子都有? 姚青凌说:“今日,我会去国公府,与德阳大长公主正式说起这件事。马车已经准备好,你若有什么想补充的,便叫鸣鹿准备马车去国公府说。当面都说清楚了,免得日后再有瓜葛。” 青凌说完话,就起身走了。 不愿与他多待一刻。 展行卓反复将和离文书看了几遍,却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他不止一次听姚青凌说和离;最近的一次就在昨夜。 可他还是觉得,姚青凌是舍不得离开他的;她是用坚定的和离在威胁他,和周芷宁做个了断。 他说:芷宁被休,你很高兴? 他的意思是,周芷宁被休了,她未来的处境一眼可见;姚青凌应该从周芷宁的身上看见她以后的悲惨,她高兴有个人做了她的借鉴,收回“和离”这句话。 怎么是……这样? 鸣鹿见姚青凌出去了,狗腿的跑进来通知展行卓:“爷,少夫人出去了……您没有给少夫人禁足吗?” 死而复生这种事,多么可怕;要给别人一些缓冲的时间吧? 鸣鹿以为主子会叫少夫人在家待几日,等外界知道少夫人已平安回家,再取消她的禁足。 但展行卓好像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鸣鹿拎着衣服伺候他更衣,见他手中还拿着几张纸,好奇凑过去瞧一眼,看这么入神呢? 和离文书? 鸣鹿瞪大眼睛:“少夫人真要跟您和离?” 没有人相信姚青凌真舍得离开国公府,舍弃二少夫人这个位置。 多少贵女想要高嫁;谁舍得脱下那高贵的华冠,回到没落门第去? 展行卓这会儿醒过神,踹了鸣鹿一脚。 “欸呦喂——”鸣鹿摔地上,又麻利地爬起来。 衣服沾了尘土,他赶紧换一件干净的,伺候爷穿上。 展行卓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气得浑身都是紧绷的。 鸣鹿不好给他穿过衣袖,也不敢提醒说什么,不小心拉扯到他胳膊。 展行卓像暴躁的老虎,他一把扯下穿了一半的衣服:“怎么是这件黑色的,家里有丧吗!” 鸣鹿吓得又换一件,不敢吭声。 展行卓狠狠瞪他一眼,穿了件暗青色绣银丝竹枝的长袍。 衬得他儒雅绝伦,长身玉立;毫无与妻子闹和离的晦气感。 他吩咐:“去准备马车。” 鸣鹿看他一眼,小心翼翼道:“爷,周姑娘已经醒了,正等着您过去呢。” 展行卓正走出门,闻言皱了皱眉,却只是顿了下脚步,便出去了。 …… 国公府。 姚青凌进了垂花门,内院与平日无异,鲜花开得比春日宴那天还多。 到处花团锦簇,蝴蝶在花间飞舞。 下人们各司其职,府里井然有序。 青凌心里沉甸甸的,无心欣赏景色;但沉甸甸的心里,又有一分轻快。 叫她无心眷恋这里的繁华与高贵。 “二嫂——”展行湘拿着扇子,正在花园扑蝶,见了青凌便跑过来,“二嫂,她们说你没死。” 展行湘似乎没见鬼的惧怕,拉起青凌的两条胳膊触摸:“热的。” 她又往姚青凌的身后看:“有人影!” 她眼睛晶亮,满是欣喜:“二嫂,你真的没死!你不知道,她们说你死了,我难过了好久。” 小姑娘叽叽喳喳,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姚青凌微微笑着看她,眼底有些欣慰。 以为这个家没有一个在乎她;原来还是有的…… 她看展行湘的目光里多了一丝离别悲伤。 展行湘看不懂她的笑,微微侧着脑袋:“二嫂,你心事很重的样子,我能——” “行湘,大长公主在哪儿?” 展行湘抿了抿唇:“又是找母亲。”转身往身后右侧指了指,“她在栖霞苑。” 姚青凌笑了笑,抬脚要走,展行湘又拉着她,谨慎道:“母亲好像不太高兴。你小心说话,可别再惹她生气……母亲生气的时候很可怕的。” 德阳大长公主,历经三朝,当今皇帝见了她都要恭敬地叫一声姑母。 姚青凌想,恐怕今日便是要得罪狠了。 她笑笑:“没事。” 便走了。 也没问一下展行湘,她与忻城侯府世子如何了。 到了栖霞苑,远远就看到德阳大长公主正在与慧明大师讲经说禅。 德阳大长公主手里转着佛珠,不说话,只安静听着大师讲佛经。 茶烟袅袅,旁边悬挂一副《弥勒下生经》图。 雪儿也静静趴在蒲团上,看着像是跪拜。 但小东西就是小东西,闻到熟悉的味道,机灵爬起来,朝着姚青凌欢快跑来。 “汪汪”两声叫唤,打断大师的讲经。 姚青凌微微弯腰,抱起小狗,揉了揉它雪白的长毛。 恍惚想起,她与雪儿初见的那日,也是这样。 别人都说雪儿狗仗人势,很难伺候,却奇怪的,这小东西亲近她。 德阳大长公主转头朝青凌看过来;青凌抱着小狗,挺着笔直的身姿走去。 到跟前与大长公主行礼;大师起身,对着青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又道:“听闻永宁寺一夜,少夫人也在山上。如今少夫人平安归来,佛祖保佑。” 青凌躬身行礼,说:“佛祖保佑。” 她见大师似乎有话要说,便道:“圆慈大师去得安详,没有遭受太多痛苦。” 其实,青凌也不知道圆慈大师死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 流民冲击寺院,圆慈大师挺身而出护院;但流民经历了困苦,已不信天,也不信佛祖仁慈。 事后,姚青凌去前殿救人,看到圆慈大师倒在大雄宝殿的台阶上,胸口被划了一刀,与其他人的血混在了一起,已经没有了呼吸。 姚青凌将他放在没有被火烧到的伏虎罗汉前,就接着去找还活着的人了。 慧明大师点了点头,又行了礼,没再说什么,安静退下。 静静的《弥勒下生经》图前,姚青凌与德阳大长公主面对面看着。 “坐。”德阳大长公主说了一声,讲手中佛珠缠绕回手腕上。 姚青凌抱着雪儿坐下;雪儿从她怀里跑出来,回到德阳大长公主那儿。 大长公主抱着小狗,她身后的贾嬷嬷给青凌倒了茶水。 德阳大长公主缓缓开口:“自从传出你的死讯,我便请慧明大师日日来府里,为你念经超度。” 暗示说,姚青凌能活着,是大长公主请神佛保佑,降福于她。 她不是不关心姚青凌。 青凌淡淡一笑,眼里没有多少感激,显得凉薄。 她喝了口茶,当清新的茶水含在口中,她想起永宁寺的腥风血雨后,她闻到的茶园的清新空气。 放下茶杯,她说道:“展行卓没有查探我的死讯,便给我安排了丧事;国公府接到报丧,也不确认吗?” 第59章 姚青凌,我在给你机会! 德阳大长公主缓缓喝茶。 姚青凌也不再说什么,侧头看着那副《弥勒下生经》图。 她面色平静,心里却有无数悲凉。 她知道大长公主只是用亲情牵绊她,让她做拴住展行卓的绳子,做他和周芷宁之间的遮掩;青凌还是顾念这个公主婆婆的好,继续忍耐。 直到她被误传“已死”,她们连查都不查,就默认她已经死了——那一刻,青凌觉得自己只是国公府的一条狗。 狗死了,是不需要悲伤的;不需要花费时间精力去调查的。 他们宁愿做隆重的葬礼表达对她“逝去”的悲伤,宁愿请和尚给她念经超度——这些表面功夫,做给外人看,他们的内心毫无波澜。 只是死了一条狗而已;这条狗死了,再换一条听话的。 姚青凌彻底看透了,也看开了。 既然他们不在意她,那她又何必对国公府的“亲情”有执念? 原先她打算等展行湘与忻城侯府世子的婚约定下以后再提和离,现在不需要了。 她要抓住他们理亏的时候,迅速和离! 德阳大长公主放下茶杯,开口道:“青凌,你若死了,葬入国公府的祖坟,灵位入祠堂,享展家后人的世代香火;可是你没有死,便依然是展家的儿媳,继续为展家做贡献。” “既然是误传,我再为你开一场喜宴,公开澄清即可。此外,我再补偿你一万两银子,一千金子,红宝石头面两套,一对玉如意,一套汝窑瓷器,给你压惊。” 说着,她微微侧头,给贾嬷嬷使了个眼色。 贾嬷嬷走几步,给外间候着的小丫鬟们说了声“进”,那些丫鬟们捧着厚重的托盘进来,托盘上都有绣着金丝牡丹的红布头盖着。 想来,她们早就准备好这些“重金补偿”,只等姚青凌登门。 姚青凌淡淡扫一眼那些贵重的“补偿”,轻轻扯了下唇角。 那些东西,普通百姓几辈子都用不完,便是阔绰的富商小官吏,看得都要两眼冒光。 金银不说,光是只有高等达官贵族才能用的汝窑瓷器,便是无上荣光了。 青凌垂下眼皮,脸上毫无惊艳欣喜的贪恋之色,她淡声道:“这些年,婆母送我的东西不少。可是我要的不是金银宝玉。” “婆母,请成全。” 她不为所动,坚持要离。 德阳大长公主没有被拒绝的怒火,但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传达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碾压式压迫。 “你以为和离,是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可以的吗?” 她抱着雪儿,轻轻抚摸它柔顺雪白的毛发,轻轻地说,“国公府,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吗?” 大长公主抬起眼皮,幽静慈祥的眼神中,却有令人难以抗拒的威压。 姚青凌料想这位公主婆婆不会轻易松口,心里沉甸甸的,压得难受。 她攥紧了手指。 但她也做好了准备。 所以,她依然能保持平静淡然的姿态,而不是痛苦地接受胁迫。 深吸一口气,她道:“自我入国公府以来,婆母从未亏待我,我亦感激婆母待我如同亲生女儿。婆母若同意放我走,今后就当母女,还是互相走动;婆母若不肯,青凌也不会妥协。” 说完,她起身。 德阳大长公主惊愕地看着她。 往日乖巧安静的儿媳,就这么将她顶撞了? 她半分荣华富贵都不考虑了? …… 展行卓催促马夫,快赶马车。 车厢内,男人还在怀疑姚青凌坚持和离的真实性。 鸣鹿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爷,您还记得上一次,您将少夫人禁足,拿了库房钥匙去库房拿银票的那一次吗?” 展行卓紧蹙的眉毛就快打结,不耐烦道:“要说什么快说!” 此刻,他没什么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鸣鹿道:“那天在库房,我就觉得奇怪,架子上怎么空荡荡的,墙边却堆了好几个大箱子。如今想来,少夫人早就将她的嫁妆都规整起来,就等着和离时,将那些东西都带走。” 只要展行卓在和离书上签字,姚青凌就会拿着和离文书去官府落定,同时把她的嫁妆全部拉走。 展行卓一愣,对着鸣鹿一脚踹过去:“你为何不早说?” 鸣鹿委屈:“我这不是现在才想起来。” 顿了下,他仔细看主子的脸色。 永宁寺被流民袭击的当晚,主子想要去救人,被周姑娘劝回来了;这次只是和离,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事,主子怎么反而坐不住了?连周姑娘都顾不上了? 展行卓又在催促马夫快点。 隔着门帘,都能听到马鞭的破空声,抽在马身上的噼啪声。 鸣鹿小心翼翼道:“爷,若和离了,您不就能跟周姑娘在一起了吗?” 他觉得,主子一定是还没意识到,周姑娘被休了。 “……她已经不是王家的人了。” 如果少夫人要走,那他们之间就没有阻碍了。 展行卓拧眉,竟然怔愣了一刻。 他爱着的一直都是周芷宁,从前是爱慕,如今是爱怜;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放下她。 可是,他此刻想着的竟然不是她案犯余孽的身份,不是他需要姚青凌做他们的遮掩,而是…… 而是姚青凌要离开他! 他不同意! 此时,他心慌得厉害,担心母亲被姚青凌说动…… 展行卓瞪一眼鸣鹿,嘴硬道:“你懂什么!外界传言本就对芷宁不利,若是姚青凌和离成了,那芷宁和我成什么了?” 这个时候,他更需要姚青凌。 他对鸣鹿说,也是在说服自己,姚青凌对他的重要性,仅此而已。 到了国公府,展行卓不等马车停下就跳了下来,直奔里面。 正看到姚青凌与德阳大长公主面对面坐着说话,之后就看到姚青凌站起来了。 双方表情都很平静,展行卓猜测不到她们谈得如何。 他镇定走过去:“母亲。” 再转向青凌:“有什么话,我们夫妻自己在府里说。不要打扰母亲。” 说着,就要牵住姚青凌的走,把她带回去。 路上他已经想好,这次不管外界舆论如何,回去就把她关起来;就说少夫人虽平安回来,但受伤严重,要静养。 他态度强硬地说不离,姚青凌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姚青凌往后退一步,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冷淡地看着他:“展郎中,可是已在和离文书上签字?” 展行卓悬在半空的手指,一根根攥紧起来,牙根咬紧,从齿缝中挤出话:“姚青凌,我在给你机会!” 第60章 嫌他穷,出不起钱吗? 青凌淡淡的看着他,眼睛里毫无惧意,也没有眷恋。 “不需要。” 三个字,回绝了所有。 “展郎中,和离书上,列明了双方财物。只是新府那套房,我也出了银子。若手头宽裕,你便还给我。若没有,我买下新府也成。” 她没有多余的拉扯,说的全是与财物有关的。 她在乎的只是那点钱。 大长公主给她的重金补偿,她却一两银子都没看上。 男人?感情?亲情? 没有,不需要了。 德阳大长公主这时微微蹙起了眉,姚青凌当着她的面,跟她的儿子谈钱,分割得干净,这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你——”展行卓气的手指捏得咯吱响,钱钱钱,她什么时候这么在意钱了! 嫌他穷,出不起钱吗? 堂堂国公府二公子,朝廷官员,怎么可能没钱! 他只是把俸禄用在了周芷宁母子身上;可他的私产交给她管着了吧? 此刻的展行卓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也没想过,他从库房支取的钱财有多少;更没有想过,姚青凌是他的妻子。他作为男人,养家养妻,是天经地义。 他愤怒地想,姚青凌俗不可耐! 姚青凌不顾他通红的脸,冷漠说道:“展郎中若没有做好决定,我便当你要了新府的全部所有权。欠下的银两,再附一张欠条即可。” 说真的,青凌并不想要新府。 虽然新府修葺时,她花费了很多时间精力:新府内杂草丛生,她盯着雇佣来的工人清理每一个角落,掏鼠洞蛇窝;柱子腐烂,她叫来木匠,量尺寸替换;屋顶翻新时,她不顾灰尘,也不顾上面掉落的杂物,盯着人翻瓦片…… 住了两年,熟悉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砖,每一根柱子,每一株花草树木。 是她当成家的存在;也是她布置成温馨的地方。 可那里被她讨厌的人住过,她便不要了。 一点也不留恋。 “够了!”大长公主拍了下桌子,露出了情绪。 一点都没有当家主妇的端庄贵重! 姚清凌与她行了礼:“婆母,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便就此告辞。” 她转身离去。 展行卓看着她背影,胸膛剧烈起伏。 粗喘几息后,他转向德阳大长公主:“母亲,她跟你说什么了?你同意她走?” 大长公主淡淡扫他一眼,压了压心头怒火,冷声讽刺:“她要走了,你又舍不得,知道急了?” “谁说我舍不得。”展行卓甩了下袖子,矢口否认。 他背着手站在一边,微微抬起下巴,“母亲,我为何不同意和离,您还不清楚吗?” “当年您是怎么说服我成亲的,那个理由到现在也没改变。” 德阳大长公主沉了口气,语重心长:“当年我选定正月十六做你们的成亲日期,跟你说过,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圆。” “你与周芷宁无缘,姚青凌会是让你圆满的那个人。” “可你为了周芷宁,作贱她至此,怎不叫她寒心——” 展行卓蹙眉:“母亲,对周芷宁,我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的声音冷下来:“当年母亲为了国公府,将我抛下;我身上虽有国公府的血脉,但我不是你们,绝对不会做出你们同样的事。” “母亲又何必这时惺惺作态,借机叫我改变。你也不过是把姚青凌当作你的一条狗。” 他看一眼大长公主怀里的狗。 她对宠物一向很好,偏心爱护。 但那也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不管如何艰难,我都不会丢下芷宁。” 展行卓甩袖走了。 德阳大长公主呆坐了很久,空茫的声音响起:“贾嬷嬷,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贾嬷嬷安慰她:“公主,二少爷心里的结还需慢慢化开。他太年轻,不知道这世界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时候必须做出选择……公主当年做下那个决定时,二少爷又怎知做母亲的有多疼。” 大长公主捂了捂心口:“可他一直在怪我,赎不清了……” …… 新府内。 周芷宁听说姚青凌一大早就去了国公府,而展行卓即使知道她想见他,还是跟去了国公府。 他跟着去做什么? 在大长公主面前对姚青凌低头认错,哄她回心转意? 有大长公主在,她不会允许姚青凌和离的。 这一切都在说明,展行卓心里有了姚青凌的存在…… 周芷宁的心里很慌。 展行卓舍不得姚青凌,即使他从不承认,可她看得出来,他已经习惯了姚青凌。 他把整个新府交给她管着,完全给予信任。 即使禁足,也从没有亏待她,还会去哄她。 姚青凌数次让他下不了台,可展行卓没有打她一下! ——王轩打周芷宁时,根本不把她当人。 尽管展行卓一次次说,他哄姚青凌,只是为了让她安心留在府中,为他所用。 周芷宁不信他的话。 男人变心很容易;他们同床共枕了三年。 她不喜欢王轩,不愿意王轩碰她;展行卓不爱姚青凌,却与她行房。 姚青凌说要和离,他一点都未在她面前透露。 姚青凌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和离时,她看到了他的愤怒和紧张。 如果没有一点点在意,他又何必愤怒,何必紧张? 说什么为了保护她,他才必须接受姚青凌,不过是男人的谎言…… 周芷宁默默垂泪,怨愤的想着一切。 她哀怨自己的命运,哀怨成了弃妇。 织云进来,伺候她喝药;药已经热过一遍,姑娘不肯喝。 “姑娘,您得喝药,身子才能好。别忘了,骁儿少爷还需要您照顾呢。” 周芷宁脑袋别向一边,不愿意喝,她哽咽问道:“二爷回府了吗?” 织云摇了摇头。 这时,织月跑进来通传:“姑娘,二爷他回来了!” 周芷宁的眼睛马上亮起来,起身想要出去迎接。 但只是站了一下,又坐回去了。 她趟在床上:“去跟二爷说,我身子不舒服。” 织云织月对视一眼,知道周姑娘这是要争宠,便出去通知展行卓。 “二爷,姑娘听说您出去了,不肯喝药。您快去哄哄她吧,她那身子,怎么能不喝药呢……” 展行卓心里正烦躁,想到周芷宁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小脸,马上便过去了。 他亲自端着药碗哄着,周芷宁还是不愿意喝。 她流着泪:“我的命已经够苦了,你还要我喝这么苦的药……行卓哥哥,我被他休了,说真的,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我是个罪人,只有我死了,洗干净那些罪孽,王家便会将骁儿接回去……行卓哥哥,到时候你帮我把骁儿送过去。” “又说糊话。”展行卓坐在床榻边上,将周芷宁抱在怀里,摸了摸她额头,“这么烫手还不肯喝药。” 药碗凑到她嘴边,周芷宁拧紧嘴唇别开脑袋;她脑袋向着男人的胸口,留在唇上的药汁湿漉漉的,带着温度,在他衣服上留下潮湿滚烫的唇印。 展行卓明显感觉到胸口的触感,身子微微一僵。 他毕竟是男子,且已许久未有房事,怀里的又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男人心猿意马起来。 周芷宁微微睁眼偷看他,小手紧紧搂着他腰。 她纤细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明显感觉他绷紧的肌肉。 “……行卓哥哥,你……你能不能……” 周芷宁委婉的表达,让他用唇喂她喝药。 展行卓的火烧得更热了,手臂不由箍紧了女人。 脑中这时却忽然浮现姚青凌冷漠的脸,绝情地说着“不需要”三个字。 男人顿时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放下药碗,双手按着女人的肩膀:“芷宁,不行,你在生病。” 周芷宁难堪无比,她红着眼睛问:“是不是我被休了,你也瞧不起我,嫌弃我了?” 第61章 哥哥,如果是你,你会去救她吗? “芷宁,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我不必在这里了。”男人难得的没有哄着,而是沉下了脸。 周芷宁睁大了水眸,呆愣住了。 展行卓从来没有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跟她说话。 泪水扑簌簌地滚落,她掀开被子下床。 只是还没站稳,身子就摇晃,跌坐下来。 她哭得凶狠:“你果然是嫌弃我了,我走就是了,绝不连累你!” 她又挣扎着要起身。 展行卓将她拽了回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脑袋埋在她肩头,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低沉地说:“芷宁,别闹了……” 周芷宁微微侧头看他,泪水跌落在他脖子里,她哽咽着问:“你是不是在怪我……怪因为我,姚青凌跟你和离?” 男人身子微微僵了下。 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已经很累;姚青凌坚持要和离,他没有去哄,还是在这里悉心照顾了她们母子一夜,还想要他怎么证明? 若是姚青凌……她是不会让他这么累的。 脑中又浮现“姚青凌”三个字,展行卓下意识地要将她从脑中驱赶出去;她要走,便走就是了。 姚青凌不是什么好女人,她伪善、自私、狡诈、恶毒、贪财、善妒……她有一千一万个缺点。 她只是伪装成他喜欢的模样,束缚着他;是一条讨好大长公主的狗而已。 周芷宁见他不说话,很怕他的犹豫是被她说中了。 试探着问:“她去了国公府?你把她追回来了吗?” 展行卓:“……” 周芷宁心里颤得厉害,咬了咬嘴唇:“行卓哥哥,你若要她留下,我可以去找她说清楚的。如果她还是不肯,那我带着骁儿去北方……去找父亲……也算是一家人团聚了。” 泪水又滚滚而下,哭得颤抖。 展行卓一想到北方的天寒地冻;每年都有北方官员呈报冻死多少牛羊,大雪压塌多少房屋,又有多少人无声无息死在雪下,直到化冻才看见尸体…… 他当然舍不得周芷宁吃那种苦;她这么娇弱,还没到北方便会死在路上。 男人轻轻擦拭周芷宁脸上的泪水。 她真像是水做的,只这么擦两下,满手都是她的眼泪。 他粗声粗气道:“我追她回来做什么。她既然容不下你和骁儿,那她走便是。她存在的意义,只是因为你。” “行卓哥哥……”周芷宁漆黑的瞳孔在盈盈泪水下微微晃动,嗓音娇软得让人心都跟着一起软了。 男人看着她眼睛,只觉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身影。 不像姚青凌,眼里心里只有权势,只有钱。 怎么又想到她! 男人心乱,立即将姚青凌从心里也摈弃出去。 他柔声说:“你去与老师团聚,那我与谁团聚?” “芷宁,如果连你和骁儿也走了,那我便没有亲人了。” 他不会忘记,他留在南方,被萧王留作质子时,只有周芷宁与老师陪着他,度过那段惶惶不安的岁月。 从那时起,他心里的亲人,就只有老师一家;他爱的人,也只有周芷宁。 周芷宁因为他这些话,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划过一抹欢喜;心里也终于安定舒服了。 ——只要有那些回忆在,展行卓就不会不爱她。 从男人怀里起身,她仰着头看他:“那你同意与青凌和离了?” 展行卓微微蹙眉:“还未在文书签字。” 但姚青凌那么坚决,他若不签,在外人看来,岂不是他不舍得她? 这只会助长她的气焰! 周芷宁想了想,坐正身子。 展行卓以为她不高兴,说:“我本回来就要在文书上签字,但丫鬟说你不肯喝药,便先过来看你了。” 周芷宁摇了摇头:“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我是对青凌的做法生气。行卓哥哥,你做错了什么,青凌要这么对你?” “这几年,你哪里做得不好?私产、俸禄,统统都交给她;新府也是给她掌管的;别人三妻四妾,有通房丫鬟,青楼楚馆夜夜笙歌,可是行卓哥哥,你哪一样沾了?” “所有人都说你爱妻如命。” “只是因为我吗?可是,我与你并未逾越。” “姚青凌却因为这个,坚持和离;她挣了个好名声,行卓哥哥却要因为那一纸和离书,被人指指点点,以为你做错了什么,才要对她让步补偿。” “行卓哥哥,你在官场晋升困难,若再多一条闲言碎语,只会更难。” 展行卓沉默着。 周芷宁提醒了他。 他并未做对不起姚青凌的事,相反,他对她那么好。 是姚青凌贪婪,不知足。 这些年,她住着他的房,花着他的钱,仆人伺候着,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旁人也不敢再欺负她。她倒是耀武扬威起来了。 又想,她借用他的名义,国公府的名义,做的私事还少吗? 他对她那般好,她恩将仇报!没有半分夫妻恩情! 展行卓深吸口气,冷笑起来:“姚青凌就是这么算计别人,贪得不可理喻。” 临走,还要给他使绊子,害他。 “不是和离,是我要休了她!” 男人握起掌心! 周芷宁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行卓哥哥,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你就是心软,人太好,那些人才总想着让你退让。” 这句暗示,又一次地让展行卓想起大长公主对他做过的事。 姚青凌是母亲驯养的狗,她的狠心绝情,都是跟母亲学的。 她那么狠,绝不会因为他的退让,就对他心怀感激。 周芷宁见他攥得发白的拳骨,眼底划过一抹得意微光。 姚青凌的嫁妆虽然不是很多,但那些钱运往幽州城,双亲和哥哥们的生活就能好一些;她还需要不少钱财打点,把案犯余孽这个身份改了;最好,能早日让全族都回来。 …… 京城大牢。 本来便有风声传出来,蔺拾渊可能很快释放;门阀士族反对,又将释放的风声压下去了;再到闹市公开审判,蔺拾渊在民间获得极大的声援,释放的风又吹来了。 可谓是峰回路转。 但对蔺俏而言是好事。 牢房对蔺拾渊越发恭敬,如今探监都不需要打点银子,只给两壶酒便能进去。 蔺俏带了好酒好菜,陪哥哥说话,说京城里发生的事。 “……永宁寺死了好多人,听人说,焚烧尸体的烟笼罩了整座县城,三天未散;尸油渗到土里有三尺厚。” “她夫君没有去救她,那天晚上,他救的是别的女人……” “那么惊险万分,少夫人却能从穷凶极恶的流匪手里活下来,她可真厉害……不愧是将门虎女。可能因为这,她夫君觉得她不需要他去救。” 蔺拾渊拎着酒壶,一口酒一口肉,当说书听。 他脑中浮现闹市游街那一日,一道模糊身影。 他并未看清她的脸,连她穿了什么衣裳,梳什么发髻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形,高矮胖瘦;却始终记得她的字字铿锵。 ——“处死一个对国家有功的将军,以平息瀛国人的愤怒,换取所谓的和平,这难道不是懦弱的表现吗?” ——“边境四国虎视眈眈,今日瀛国咬一口,明日越国咬一口,永无宁日……” ——“我以为的不可杀降,是我们强大到想抓就抓,想放就放的时候,再谈不杀降,也不迟……” 蔺拾渊敛着眸,依然为当日那番话而震撼。 可惜,这样的一个女子,却被囿于高墙之内,嫁与那样一个平庸昏眼的夫君…… 男人抿了一口酒,心情沉郁。 蔺俏突然问:“哥哥,如果是你,你会去救她吗?” 第62章 蔺拾渊的三次心跳加快 蔺拾渊一愣,心脏居然快了几拍。 他沉闷地说:“没有如果。” 蔺俏撇撇嘴,捏了一块肉嚼了吃,固执地说:“如果我有那么一个嫂子,我是要去救人的……我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么危险的……不对……” 她摇头:“我是不会把嫂子丢在下大雨的夜晚的。” 寺庙那种地方,鬼神同住,狂风暴雨的,怎能单独留下女子呢? “……哥哥也不会,对吧?” 蔺拾渊扫她一眼,有些无语。 “你没有嫂子,我未娶妻。” 蔺俏又撇嘴:“我就说说,不行吗?” 蔺拾渊再抿了口酒,瞧着妹妹抱着鸡腿啃,吃得满嘴油光,像是在怒咬谁的腿。 他缓缓道:“即便妻子有勇有谋,但既然是夫妻,就该有难同当。知道妻子陷入绝境,身为丈夫,理当共赴死。” “救其他女子,而不救妻,是为不忠不礼;那女子获救,而他依然不前去救援,是为不勇,抛弃信义;在事后,他未做查明便办丧,是为不仁不智;他其心有异。” 蔺拾渊不屑的想,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蔺俏获得了赞同,眼睛亮了起来:“是吧?” 蔺拾渊扯了扯唇角,没再说什么。 蔺俏突然再次凑近蔺拾渊,悄声道:“少夫人要与她夫君和离!” 蔺拾渊皱了皱眉,只觉心跳又咚咚用力跳了两下。 “和离?” 顿了顿,他道:“她不是先忠勇侯之女吗?” 世家王侯的女子,很少是低嫁的;她们会嫁给皇亲贵族,联姻巩固平衡各方势力。 和离,是不可能的事。 再勇敢聪明的女子,在门阀贵族的圈子里,和离只会让她脱一层皮。 好一些的,最终拘禁在后院至死;不好的,被休弃,回到娘家,一杯毒药灌下去,连入祖坟的资格都没有。 蔺拾渊想起了什么,微微眯起眸子,脸色阴沉,攥紧了手指。 蔺俏才八岁,没有许多痛苦回忆;但她想起去过的国公府,那个漂亮姐姐叫少夫人二嫂。 蔺俏说:“少夫人嫁的是国公府。” 她的声音清脆,并无担忧,甚至还有些期待,少夫人与那些权贵斗智斗勇,全身而退,圆满和离。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圆满和离”是矛盾的一个词。 既是和离,哪来的圆满? 蔺拾渊看她一眼,等他出去,一定要找个夫子,好好教她学问。 蔺俏忽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哥哥,少夫人与那些流匪私下有往来——” 蔺拾渊呼吸一顿,心跳第三次加快。 流匪火烧永宁寺,杀害数百僧侣和护院,官府抓到这些人,绝不会留他们的性命。 那位少夫人与这些人往来,不管她有什么缘由,都牵扯不清;这会要了她的命! “……少夫人在铜锣巷养伤的那些天,叫我送过一次信。”蔺俏用气音说。 蔺拾渊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知道少夫人与那些人的牵扯有多深。 他问:“写了什么?” 蔺俏古怪地看他一眼,觉得哥哥侮辱了她:“我怎么可能看少夫人写的信。她那么信任我,我绝不会背叛她的。” 蔺拾渊却在这时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想起那少夫人第一次就不问蔺俏底细,收留了她。 而蔺俏曾经无意中背叛过她,她再肯收留蔺俏已属意外……她还让蔺俏去做这么机密的事? 她到底是信任,还是…… 男人垂着的眼皮下,眼珠微动。 蔺俏又说:“再说,我也不识得几个字。” 蔺拾渊:“……” 怪不得让一个小丫头送信。 一来,蔺俏只是个孩子,流匪是流民组成的团体,他们的孩子死于灾难,对同样看起来穷苦的孩子不忍伤害;二来,蔺俏会些武术,比起胆小的丫鬟,她的自保能力强许多。 三来,蔺俏识字不多,双方通信,她看不懂什么,也就不知内情,不会向人透露什么;第四,蔺俏无财无势,即使被抓了,凭少夫人的才智,也能否认到底。 再者……便是少夫人的身边可用之人很少,她只能用蔺俏。 蔺拾渊说:“你确实应该多读些书。” 蔺俏忽然鄙夷地看他一眼:“哥哥,你好意思说我?” “我与少夫人说,那首童谣是我编出来的。她身边的婢女说,‘怪不得’。她说童谣不押韵,不够文气,小孩子才编得出来这样的。” 蔺拾渊:“……” 脸色不好看。 蔺俏:“哥哥也应该多读书。” 男人轻咳了一声,脸上闪过不自在。他沉着脸道:“我读的是兵书。” 他一个杀敌的武将,要的是懂得怎么行军布阵;要文人的那些吟诗诵词做什么。 他又指了指墙角,那边放了好几本书。 ——狱卒敬他杀敌,牢中没怎么为难他,弄了几本他弟弟考科举的书给他打发时间。 “……况且,在狱中,我日日都在看书。” 蔺拾渊不会因为身在狱中便自暴自弃;他从不懈怠。 蔺俏心里想,哥哥真是的,什么时候都这样严格要求自己。 蔺俏不愿意给哥哥机会教训她,赶紧转移话题:“哥哥,这是少夫人做的点心,我带来你尝尝。” 她打开食盒下一层,里面放了两碟子点心。 “少夫人在铜锣巷养伤,不出去露面,就在厨房做点心。我和老余头吃了好多。” 蔺拾渊捏起一块酥饼瞅了瞅。 京城的白案师傅为了讨好贵族,将点心做得美观精致。 那位少夫人竟然也有如此手艺? 蔺拾渊轻轻咬了一口。 酥饼软糯,入口即化,丝丝甜蜜萦绕在舌尖。 他看一眼剩下的半个酥饼,竟然舍不得全部吃了。 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他想留着多吃些时日,每天都尝一口这香甜。 而另一边,蔺俏已三两口吃完一块桃花酥饼,又去拿桂花糕。 蔺拾渊皱眉:“不是给我吃的吗?” 将剩余糕点往自己身侧拢了拢。 蔺俏没多想,觉得哥哥在牢狱中吃不到什么好的;反正少夫人和离后,她以后能常吃到。 大方地想,便都给哥哥吧,本来就是给他的。 她咬着剩下的半个桂花糕,眯着眼睛说:“我觉得少夫人肯定能和离成功。” “不过哥哥,有什么办法,能让少夫人尽快离开呢?” 她想跟上次一样,帮帮少夫人。 蔺拾渊看着手里的半个酥饼沉思。 片刻,朝蔺俏招了招手:“你过来。” 蔺俏把耳朵送上。 第63章 姚青凌招摇过市 姚青凌离开国公府之后,并未马上回新府。 有名的、京城贵女们喜欢去的胭脂水粉店铺逛了逛,购买几样颜色好看的胭脂;去了香粉铺子,买了店主的招牌香粉,和她常用的熏香;在绣衣坊买几件颜色俏丽的成衣,又订了一批华贵布料;去首饰铺子买了一整套金镶玛瑙头面,并一副水头极好的绿玉镯子。 她招摇过市。 每一家店铺的老板亲自接待,笑弯了眼睛,夸少夫人漂亮,这个衬她那个衬她;每一个见过青凌的贵女都无比诧异。 “少夫人,你不是死了吗?”灵堂都搭好了,过几日便下葬了。 听说那展行卓在灵前哭地肝肠寸断,米水未进。 姚青凌笑呵呵地说:“没有没有……佛祖保佑,我福大命大,从刀口活下命来。这不,深觉劫后余生,赶紧出来转转,多买些好东西养养心情,也旺一下运道。” 她额头宽阔、面颊饱满圆润,相面的说她眉眼有英气,眼明心亮,是个有福之相。 青凌不知那位相面师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她微笑起来慈眉善目,让人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这些贵女和店家都不知道姚青凌去过永宁寺,听说她“从刀口活下来”,都吃了一惊。 “前几日永宁寺大火,少夫人也去了?” 青凌一脸后怕的点了点头,又说:“可惜圆慈大师……” 垂下眉眼轻轻摇头,一脸遗憾难过。 众人都唏嘘了一番,有说谁家的祖母去了永宁寺,到现在还惊魂未定,躺在床上休养;谁家的小姐回来就大病一场,身边离不开人,疑神疑鬼的;还有的得了失语症,话都说不了了…… 大家又是一阵唏嘘。 “少夫人,你可真勇敢。不但能从那些歹徒手里活下来,恢复得还这么快,都能出来逛街了。” “你们可别忘了,少夫人是先忠勇侯之女。将门之女,哪有胆小的……” 得益于前些日子,姚青凌在闹事慷慨激昂的一番话,人们想起了十年前的明威将军和他的妻子,姚青凌将门之女的身份也拾起来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议论了好一会儿;她们把姚青凌当成女中豪杰,送了好多东西。 姚青凌没收,但说过些日子要办一个法会,请德高望重的大师在永宁寺原址上做法事。 “……这些东西,便代表各位的心意,送给那些在那场灾难中丧生的生灵。你们说可好?” “少夫人宅心仁厚,就按照你说的办。” 很快就有人想到去通知那些从永宁寺活下来的贵人们,叫他们也出点银两,消灾解难。 毕竟摊上这么大的事,都觉得不吉利,急需去去晦气;也是安抚冤魂,不要再纠缠,生病的人也能早日好起来。 姚青凌放出了消息,让别人去卖人情也好,搭关系也罢;她是这场大法会的主办人,可以获得威望。将来那些权贵,也会与她有所联系。 但她做这件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助力——和离。 “对了,少夫人,那夜你在永宁寺……听说那周芷宁所住的帽儿巷,也被流民袭击了……” 说话的人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青凌,没往下说。 但越是不说,越给人遐想空间。 人都没死呢,丧事就办起来了;很多人在那一晚,在云来客栈看到了周芷宁身边有展行卓陪伴。 这岂不是更加印证了那首童谣? 姚青凌真可怜。 很多人看青凌的眼神都是同情的。 这位贤妻,太忍让了。 青凌淡淡笑了下,笑容有些凄苦。 说还有其他事,便离开了,没再与那些人深入诉苦。 可她越是这样,就越令人心疼。 她走的时候,马车上堆了很多东西,除了她自己买的,便是那些贵女们捐送法会的。 姚青凌“满载而归”,上了马车就没了半分凄苦的模样。 她神色清爽,眼神凌厉,冷得像一把刀子。 桃叶疑惑:“小姐,为何我们还要回新府?” “大长公主虽然没有表态,可和离既然摊开在台面上了,我们搬去铜锣巷住着,不是更舒服自在?” 桃叶一点也不想看到姑爷和那个女人。 青凌道:“我还未正式和离,如果回娘家,旁人也就当夫妻吵架;可我若是去铜锣巷单住,便是给人递把柄了。” 前些日子她没回新府,展行卓便给她捏造了一个野男人出来。 哪怕她去客栈住着,人来人往有人见证,他们也会给她按上一个不守妇道的罪名。 姚青凌又说:“即便是和离了,铜锣巷的房子,我们也住不得,得回侯府去。” 桃叶的腮帮子鼓了起来:“为何?” 她也不喜欢侯府;侯府那些人对小姐也不好。 青凌摇了摇头,没与桃叶详细说明。 她轻轻抚了抚肚子。 ——忠勇侯府还未请封世子。 大伯的长子太庸碌。 他原先的九品官,靠着捐官才得来的,之后靠着国公府才升了个六品官,不是个能撑起门庭的。 三房的长子讨好祖母,步步筹措,想要世子之位。 侯府内部明争暗斗,也没把侯府斗兴旺了。 马氏坚决不准她和离,就是想靠着国公府,吊着侯府的一口气,继续享用他们的荣华富贵。 可那是父亲用命挣来的忠勇府啊! 姚青凌每次看到侯府成了那样,心里都很难受。 如今父亲一脉有了名正言顺的传承……为何不让自己的孩子,继承侯府呢? 姚青凌有这个想法,但谁也没说,包括桃叶。 她又去了一趟铜锣巷,找到蔺俏,交代她去办一件事。 她给了蔺俏五十两银子,让她去市井,找说书人编故事,把明威将军与他妻子的故事在茶馆酒楼宣讲。 又给了二十两银子,叫她再去找那些乞丐,把童谣再唱起来。 这次,是姚青凌自己编的童谣。 童谣说的是,流民的凄惨生活,而权贵却躲在庇护伞下高床暖枕;流民的悲伤无处宣泄,他们听说了案犯余孽住处,烧了冒儿巷报复。 蔺俏捏着银子:“就这些吗?” 同时微微歪头,心里想,怎么跟哥哥想的差不多。 将帽儿巷的火,烧到朝堂上去。 不过,少夫人编的歌谣比哥哥的好听;就是,哥哥的更能让她记住。 少夫人的歌词,太文绉绉了。 蔺俏挠头,努力记下来。 姚青凌点头:“暂时这些,够了。” 直到青凌回到新府,看着展行卓撕碎了和离书,以及他自己新写出来的休书,她才发现,那童谣,还不够。 第64章 展行卓等着她恐惧求饶,反而被骂了 她原以为展行卓和国公府只是不准她和离,所以她所做的准备,都是为了能够和离做的。 可是,休书就不同了。 不需要她同意,只需他找几个罪名,手写一封休书,丢到她面前就可。 他还能获得她全部的嫁妆,将她赶出府! 从今往后,无论外宅还是内院,她走到哪里都将被人戳脊梁骨,唾骂;侯府以她为耻,她会因为一场重病,悄无声息的死去! 姚青凌内心震荡,强压下怒火,展开那封休书,看他给她按了什么罪名。 其中就有不侍夫君,无子,妒忌这几条罪名。 还有,他昨日给她按上的,淫佚! 呵…… 青凌阅览休书时,展行卓淡淡说道:“姚青凌,你嫁与我三年,却无一子嗣;我义妹受夫家虐待,你不但不安慰照顾,还多次与她相争,闹得全城皆知。 “你不肯侍奉夫君,长久与我分房。这是为何,不就是你外面有人?” 青凌听他说着,懒得辩驳。 欲加之罪,他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展行卓见她面色平静,一点都没有激动愤怒的样子,蹙了下眉毛,语速又急又快:“姚青凌,就算你昨夜做过解释,也有何大夫做保,可出了这道门,谁知道你干了什么呢?” 就像“无子”那一条罪名,是他不愿让她生;可只要她没有生,她就是有罪的。 姚青凌掀起眼皮,冷笑着看他:“永宁寺一夜,我知道你无情无义;所以你无耻,我反而能坦然接受了。” 没有任何期待,只会想着,他还能毫无底线到什么地步。 展行卓等着她恐惧、求饶,反而被骂了,他脸皮微微抽搐,沉着脸怒道:“姚青凌!” 青凌直接打断了他,淡淡反问:“展郎中可是已将这份文书,拿去官府落定?” 展行卓一怔,扭曲的脸来不及收回,呈现一个复杂诡异的表情。 她真的不怕吗? 哼,不过是强撑镇定而已。 男人背着双手,下巴微昂,摆出目中无人的高姿态,高傲地说道:“等你看过之后,就会有人送去官府落定。” 他眼珠子往下瞥,盯着青凌:“姚青凌,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认错,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青凌哂笑着,缓缓将休书卷起来,放回他手里:“展郎中自可将这休书送去官府。” “只是,引起的后果,你……承受得起吗?” 展行卓眉头一皱,侧头看她:“何意?” 姚青凌淡然一笑:“只要这封休书出现在官府,我便去敲那登闻鼓喊冤,叫全城人都看一看,你与周芷宁两个,是如何迫害忠烈之后的!” 展行卓呼吸微微顿住,瞳孔微震,脑中浮起那日,姚青凌在闹市慷慨激昂的模样。 当时她没自我介绍说,她是国公府的人,说的是先忠勇侯姚锐之女! 当时,他只当她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可能惹祸,没有说夫家的名讳,却是她在早就在布局! 她刻意让人想起先忠勇侯,把她与国公府分割开来……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微眯起眼睛,瞳孔中露出厌恶与狠辣:“姚青凌,你抬出了你的父亲又能如何?” “他早就死了。若他能保佑你,就不会看着你在侯府被人欺压那么多年。” “而我,是国公府之子,你以为京兆尹会听谁的?” 姚青凌抿唇,悄然握紧拳头。 她当然知道双方悬殊有多大。 即便展行卓与国公府关系不睦,可大长公主和国公府为了颜面,都不可能让她赢。 青凌对着他恶狠狠的眼神,镇定心神。 她深吸口气,突然笑了一声。 展行卓狐疑地看她:“你笑什么?” “我在笑,展郎中把百姓都当成什么了,把皇上又当成了什么?” “这一局,我未必会输……展郎中从国公府回来后,难道就只在府里写这份休书?”姚青凌瞥一眼他手里被他捏皱了的纸,笑容中有着十分的不屑。 “那我便说说,我从国公府出来后,都做了些什么,听到了些什么。” “我一露面,那些贵女们都诧异,意外我竟然还活着,她们有些人还来过新府吊唁……不过我既然被人看到了,便不用特意办什么宴会,澄清我还安然在世的消息。” “但是那些人却在想,好好的少夫人,为何展郎中却给她办起了丧事?” “哦,我再提醒一下展郎中,王家昨日给了周芷宁休书,今日已经传遍大街小巷……王家正在不遗余力地与姓周的撇清关系。” “你想,外界那些人又该怎么想?” 姚青凌说到这,刻意停顿。 两息之后,她再继续缓缓的,嘲弄地说道:“他们应该会想,大概展郎中与周姑娘爱得深沉,迫不及待下手害死少夫人;岂料少夫人没死,活着回来了。他便捏造罪名,将少夫人休了,要与那周姑娘再结连理。” “……到现在,展郎中还会认为,外界对府里的事情,一无所知吗?是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吗?” 姚青凌自从将展行卓的玉佩典当出去,就不怕什么家丑外扬。 她越往下说,展行卓的脸色越白,眉头皱得成了个死结。 ——姚青凌为了和离,算计着每一步! 她连出一趟门,都想好了要做哪些事! 展行卓看着穿得明艳的女人。 她很少打扮得这么显眼……显然,就是为了让那些贵妇们能够一眼就看到她。 从百姓,到权贵圈层,她都广而告之了。 若他再坚持休妻,别说隔壁的曹御史,其余门阀世家也会抓住机会,攻击他,抨击国公府,猛烈抨击周芷宁! 展行卓深深吸气,冷笑着:“姚青凌,你有种!” 青凌淡淡笑了下,不置可否。 “呵,就算我不休妻……可只要我不同意和离,你能奈我何?”展行卓突然诡异一笑,拂袖而去。 若说之前他对姚青凌还有些微不舍的话,自此以后便不会再有了。 他不需要这么一个歹毒的,时刻算计的妻子。 这样的女人做枕边人,太可怕了。 此刻他不休了她,只是在拖延一些时间。等这阵风头过去,等他布好局,姚青凌就从这府中滚出去吧! 展行卓去了西跨院。 等他一走,姚青凌立即叫桃叶去把院门锁了。 在和离之前,她还得住在新府;不过锁了院门,正院自成天地。 而且这是正院,象征着主母的身份地位,下人们还得看她脸色行事,外界的目光,看着的也是正院。 她不怕展行卓和周芷宁还会想出什么恶毒招数,因为她的布局,已经开始了。 到时候,展行卓就会痛快答应和离,只求以后别再遇到她。 第65章 展行卓被人丢石头 展行卓想再将姚青凌禁足,却发现禁不了了。 几乎每天都有拜帖送来,官宦家的小姐、夫人来府里见姚青凌,对她客客气气;一箱一箱东西送来,也不知道是什么。 展行卓想推拒,不好拒绝。 都是官场中的,为一些小事得罪人,以后更麻烦;若是不让姚青凌见客,外界反而窥探不止,议论更多。 他也没有个偏房小妾什么的,没别的女人去接待。 总不能让周芷宁代替见客吧? 名不正言不顺的。 周芷宁听着正院的热闹,心里难受得紧,猫爪子在里面挠似的。 那箱子里的东西,肯定是金银珠宝。 她们怎么突然跟姚青凌热络起来了? 还送她那么多名贵东西? 凭什么? 周芷宁心情不好,连带着伺候她的下人们都战战兢兢。 织月小心翼翼地说打听来的消息:“……那些夫人小姐都是永宁寺那一夜活下来的。少夫人要在永宁寺办一场大法事,超度亡魂。” 周芷宁冷哼一声:“倒是让她因祸得福,结识了那么多贵人。” 她攥着拳头,心里想,若她能得到那些金银珠宝,她便有钱疏通,救一家人了。 从前,她也是这般众星拱月,被人捧着的;如今却因为罪臣之女的身份,人人避她。 周芷宁想起昔日的荣光,再想想如今,她像过街老鼠一般,连门都不敢出,心里更难受了。 她恨恨道:“姚青凌又不是救了她们的命,不过是办一场法事,做些表面功夫罢了。一群没脑子的,就这么被她骗了。” 织云附和:“就是。她只是牵了个头,就让那些贵女们趋之若鹜。她办法事的银两,还不是二爷的钱。倒是给她脸上贴金了。” 周芷宁紧紧掐着椅子扶手,恨意全压在手指上。 展行卓答应她休妻,可如今,姚青凌一点事都没有,还得到了护拥! 正院的说笑声,隔着墙传过来,即使只有一点点声音,也叫人听得难受。 骁儿病好了,在院子里骑木马,突然指着天空:“娘亲,纸鸢,看——” 周芷宁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金鹏鸟正悠悠挂在半空。 她心火烧得更旺盛,眼睛都快喷出火来,将那纸鸢烧成灰烬! 骁儿从木马下来,摇摇晃晃往院门口跑,要去找纸鸢,被乳娘抱回来。 小孩子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有强烈执念,吵闹着也要玩。 周芷宁听着孩子的哭闹声,心烦气躁,重重拍了下椅子:“哭什么哭,你娘是罪人,别人不待见我们,你不懂吗!” 织云织月吓了一跳,正要劝慰,眼睛一瞥门口进来的人,都垂下脑袋。 周芷宁眼角挂了眼泪,抱着骁儿一起痛哭。 展行卓进门就听到了周芷宁的怒骂,再看到她与孩子抱头哭泣的模样,心疼得一颤一颤的。 他快步走过来,从她怀里抱起骁儿,另一只手环着周芷宁,低柔说道:“你骂孩子做什么,吓到他了。” “行卓哥哥——”周芷宁的眼睛掉珍珠似的,她抬头望了望天,正院的说笑声,与这边的哭泣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眼泪,委屈到了男人的心坎里。 展行卓沉着脸,开口道:“织云,你去正院说一声,就说周姑娘身体不……”他再改口,“就说我身体不适,需要安静,请那些女人们离开。” 织云道了声“是”,出去传话了。 周芷宁仍是泪蒙蒙的看着展行卓。 她知道展行卓原先想说的是她身体不适,但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客人,又是别人嘴里的余孽,哪有为了她,就把客人赶走的。 她既欢喜展行卓为她做的,又难过自己的境遇,挤出一抹难堪的笑。 男人轻轻擦了她的眼泪:“哭什么。如今不过是让姚青凌多高兴几日,等休了她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 他又哄吓到了的骁儿:“不过是一只纸鸢而已,我亲自给你做一只。” 周芷宁吸了吸鼻子:“行卓哥哥,我在想,帽儿巷也受了灾,那边现在依旧破烂,好多人都没搬回去,有些人住着危房……他们都说我是罪臣之女,唾弃我,看不起我……我知道我有罪。” “我想借此机会……如果我出资重修帽儿巷,行善积德,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少憎恨我一些?” 周家牵涉贪污案,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对门阀权贵来说,只是周家运气不好。 谁家是干净的? 不过是权斗失败罢了。 可一旦失败,没有人同情,只有墙倒众人推,只有落井下石。 周芷宁想到了办法,想借着行善积德减轻罪孽的名义,改善她在民间和朝堂的威望;又可以把新府的钱都抽调过来,姚青凌的大法事就办不成了。 展行卓目光微微一动。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这几日,盛京城最热闹,被人翻来覆去嚼的,就是新府的事情。 永宁寺和帽儿巷同时被流民袭击,朝堂上吵翻了天;民间也是议论不止。 那童谣又唱起来了,唱的是流民的凄惨生活,说如果不是走到绝境,又怎会放手一搏? 他们宁死,也要复仇。 童谣竟然有了悲壮感。 各个茶馆酒楼的说书人在说明威将军英勇杀敌的故事,又说他与夫人可歌可泣的爱情。 说书的没讲姚青凌一个字,却让人联想到前阵子的童谣——她被丈夫虐待。 这种对比,更让人愤恨展行卓对周芷宁的庇护。 展行卓有一次经过闹市,竟然被人丢了石头。 把他的头打了一个大包。 朝堂上更有人怀疑,帽儿巷之所以成为流民攻击的目标,是那些流民找到了周家余孽藏身之处,特意找去报复的。 还有人说,流民因为仇恨失去理智,城内报复周家余孽,牵制住京城内的防护;其他人则冲击永宁寺,行大肆报复解恨。 ——那些在永宁寺受到惊吓的权贵,都是因为周家而受到了无差别报复。 他们更厌恶周芷宁,厌恶周家了。 姚青凌回来了,新府不用办丧事,展行卓销假恢复上值;他在朝堂被各种“问候”,骂了又骂。 他最近出门都坐马车,再也不露面;出去也是赶紧回来,怕路上再挨揍。 明着来,他能应付;但人家暗戳戳打人,怎么防? 周芷宁的办法不错。 帽儿巷子住的大多数是小商户;小商户贪利,一点小钱就可以让他们得到安抚,改口称赞。 民间看到周芷宁改过赎罪的诚意,对她的仇视就不那么大了。 她可以一点点地获得别人的改观。 至于朝堂上的那些官员,看到民间风向变化,也会慢慢改变的。 展行卓想了一遍,分析利弊后,点头同意了。 第66章 姚青凌又打了她的婢女! 今日来拜访姚青凌的,是光禄寺少卿和左通政家的夫人,和广陵伯爵府的五小姐。 她们说好了一起来拜访的。 姚青凌之前与这几家交集不多,不过既然来了,定然好好招待。 两个夫人打开箱子,里面是她们抄写的地藏经。 伯爵府的五小姐则亲手制作了经幡。 姚青凌看过之后称赞:“字写得真好,这经幡做得也好。” 少卿夫人叹口气:“希望那些亡灵收到后,可以安息……这么多天过去,我心口仍闷得难受,总做噩梦。” 另一位夫人接着说:“幸好少夫人说要做法事,我们都吓昏头了,都没想起来。” 姚青凌笑了笑:“我也是回府后,看到我的灵堂才想起的……亡魂得不到超度,怨念不散,能不难受么。”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话题延展开来,开始骂展行卓不厚道,为了个女人居然让正妻去送死。 左通政在朝堂消息灵通,通政夫人悄悄告诉青凌,展行卓在朝堂受到弹劾,日子不好过。 “……有少夫人这样的贤妻,他不知道珍惜,偏把那案犯余孽当宝贝。那周芷宁算什么才女,算什么第二美人?” ——周芷宁当年在盛京有才女之称,还有京城第二美的称号。 第一美人是忻城侯府的嫡女,嫁给了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景琰帝。 “……她不敢称第一美,不敢得罪太子妃。”伯爵府的五小姐补刀。 “朝堂上有些人跟展行卓一样,因为她的好名声,帮她说好话。说周勤贪墨了钱财,与周芷宁无关,不该叫她案犯余孽。可周家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她没享用吗?” “就她那才女的名声,第二美的称号,花了多少银两堆砌起来的?如今说她冤,不该受指责,哼,我们才冤呢。”少卿夫人这些天担惊受怕,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家里老夫人生了重病,她还得带病伺候,怨念格外深。 姚青凌眼睛微微一动。 周芷宁还有第二美人这称号呢? 按说既是才女,又是第二美人,虽不能与太子妃争高下,可按照周家的培养,周芷宁应该嫁去做个侧妃,或者嫁去王府做嫡王妃,怎么当年与国公府定亲了? 不过姚青凌为的是和离,周芷宁是第几美人与她无关,她嫁给谁也与她无关。 ——反正周芷宁现在只是案犯余孽,且被王家休弃,撇清关系的一个女人。 几人又聊了会儿,门房来通报,说有个工匠送了只纸鸢来。 伯爵家的五小姐说:“是我叫人定制的。” 她叫人拿进来,让青凌再看看。 纸鸢展开,足有三人那么大,金翅鸟威严无比,看不出是供人玩乐的。 “我想等到法事的时候,放飞这只纸鸢。金鹏鸟是如来佛祖的坐骑,希望随着它的飞远飞高,能将亡魂的怨念也一起带走。” 几位夫人都夸五小姐想得周到,她们在院子里试着放飞。 纸鸢太大,院子便显得小,出了各种主意,好不容易才放飞起来。 正看得高兴,织云板着脸进来,把展行卓的话传达一番,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她身姿板正,不苟言笑,很有宫廷女官的派头。 通政夫人抬了下眉梢,看一眼姚青凌。 这家中,一个丫鬟都这么嚣张,一看就是狗仗人势的。 展行卓对那案犯余孽,真是宠得没边了。 外界传言,展行卓为了美色要杀妻,传闻更真了。 她冷冷说道:“这新府啊,幸好有少夫人当家。少夫人是将军之后,刚烈英气,有福之人,压得住邪魅。” 邪魅,指的自然就是周芷宁。 织云脸色难看,但不敢言说——毕竟人家是客,且是官夫人。 几位客人与姚青凌告辞。 青凌做人做事都周全,客人走时,她客客气气地送了回礼。 织云看着三个精致小巧的箱子送出去,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个少夫人果然手段玲珑,别人送她金银珠宝,她用二爷的钱财回礼;她一点儿损失都没有,全是她赚到的! 姚青凌送走客人,回头看一眼还在院子里的织云:“你不去回复你的主子吗?” 织云高傲地抬了抬下巴,说道:“少夫人,如今街头巷尾都在为永宁寺死了那么多人而哀悼,您还是别笑得开心,免得做戏做崩了。” 姚青凌沉默严肃地看了她一会儿:“织云,我还没有离开新府,依然是这个家的少夫人。” “不敬主子,赏二十掌。” 立即有嬷嬷上来,执行家法。 过了会儿,织云捂着一张红肿不堪的脸回到西跨院。 周芷宁看到织云的脸,又惊又怒。 这让她想起了锦葵。 ——姚青凌又打了她的婢女! 展行卓怒不可遏,要去正院教训姚青凌,反而被周芷宁拦了下来。 “行卓哥哥,她如今有外人给她撑腰,你对她做什么,外界都会认为你欺负了她。” “我们可以有别的办法治她。” …… 姚青凌对于展行卓的无礼,事后也没去与他对峙。 稍微一猜,就是周芷宁说了什么,展行卓才来赶客的;如果是他自己,他不会这么无礼的得罪人。 她继续专心准备法事。 她将送来的抄经、亲手折叠的纸钱,经幡等用品规整起来,送去库房。 到了做法事的前两天,她要从库房取出送去永宁寺,门口却多了两个看守的小厮。 管家也守在那里,不让人进去。 “二爷交代了,以后少夫人不得使用库房内的东西。” 姚青凌面色淡淡,再问一遍:“即使是我亲自来拿,也不可以?” 管家点头:“是的,少妇人,您请回去吧。” 姚青凌深吸口气,神色辛苦:“各家夫人小姐信任我,送来做法事用的东西。后天就要用到,可如今我拿不出来,也无法送上山,如何给人交代?” 管家神色严肃:“这是少夫人的事。” …… 与此同时,周芷宁去了帽儿巷。 她承诺那些受灾的其他住户,她承担一切修缮费用,说是为了周氏一族赎罪。 “……如今我力量还小,只能从小事做起,但我今后所得的每一文钱,都将用来救助受灾灾民,以诚心为我周家洗清罪孽。” 她流着泪,说得情真意切。 第二美人,即使已经嫁过人,也依然是美貌的。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自那日后,一批工匠进入帽儿巷,开始了修缮工程。 周芷宁每日都去帽儿巷看着,还帮着运送砖瓦,每天都弄得灰头土脸的。 既诚心又负责。 修缮了几天,砖瓦商和木料商要与周芷宁结算第一批材料费;工匠也要结算工钱。 周芷宁客客气气的,没求情说要拖延几日。 她带着两个丫鬟,带着商贩和工匠回新府去取钱。 展行卓等候在库房门口,等人进来,慷慨地说了好一番话,都是夸周芷宁辛苦,以及她心地善良之类的。 然后,他打开库房,里面堆得满满当当的箱子。 ——都是那些官宦家的夫人小姐们送来的。 想的是,先把这些金银珠宝用了,回头那些夫人小姐若要讨回来,也是去找姚青凌这个收礼的。 十几个箱子搬出来,放在院子里。 商贩与工匠们都兴奋激动,可以拿到银子了! 其中一个商贩上前,打开箱子确认银两。 一看,脸都绿了。 怎么都是经书! 再一箱,打开一看,烧给死人的纸钱! 而在这时,姚青凌带着许多个夫人小姐来了库房,一脸为难地说道:“我遇到了些困难,只能请各位贵人们来帮我了。” 第67章 两人抱一起接受挨打 双方见面,都愣了一下。 有位夫人认出了自家送来的箱子,特意上前两步确认了一遍,奇怪地问:“你们这是在作何?” 商人中有一人也站出来问:“你们又是来做什么的?” 几位官夫人露出不满神色,捏着帕子掩鼻侧身。 受到委屈的人都有倾诉欲,看见人就想表达他们受到了欺压,希望别人主持公道。 那商人也不等夫人们说什么,义愤填膺道:“这个周姑娘好不要脸。说是帮助受灾户,出钱修缮房屋,到现在我们拿不到银子了!” 有人牵头,其他人也赶紧说道:“就是,我们都是工人,都要养家糊口。听说救灾,自愿减少工钱,她却拿这些死人钱来糊弄我们!” 那人抓起一把纸钱,往天空扬了,转身对着展行卓指着鼻子怒骂:“还有你,好歹是个官,刚才还说那么多好听话,想让我们夸你好,是吧?” 他重重一脚踩在那纸钱上,用力碾了碾,“做好官就要有个好官的样子!你今儿要不给工钱,我们就去官府告你们!” “对,告你们!”所有工人都握紧拳头高呼,一呼百应。 现在流民闹事风头正盛,朝廷怕再出乱子,施压让京兆尹出面安抚百姓,又让五城兵马司加强城内巡防。 这时候哪位官员家中闹出事,简直是往墙头上撞。 “听说这位展大人包庇贪污犯的女儿,原来不是包庇,根本就是蛇鼠一窝!” “又想要名声,又要剥削我们百姓,太黑了,我们小百姓难啊!” “苍天啊,谁来为我们做主啊!” “这周姑娘还说募捐钱财,我看,她根本就是借着行善中饱私囊!” “老鼠的女儿会打洞,她跟她那个贪官爹一样!” “应该杀尽狗官!这个女人是个祸害,她也必须死!” 众人七嘴八舌的怒骂,嘈杂如菜市口。 群情激愤,越说越勇,眼看就要失控。 周芷宁睁大了眼睛,一眼看去,全是瞪着的牛眼,不停张合的嘴唇,唾沫星子直接喷到她的脸上,也有人扯她的衣服头发。 她既害怕又恶心,拎起袖子遮掩,却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把,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好在展行卓及时扶着她。 “芷宁,你怎样?” 周芷宁呜咽一声,缩在男人怀里,哭泣道:“行卓哥哥……不是,不是这样的……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躲不掉,也解释不了。 但好在混乱的风浪中,有那么一堵温柔坚实的厚墙,挡在她的前面。 透过密密的人群,在缝隙中,周芷宁看向站在廊下的姚青凌,眼睛里射出恨意。 姚青凌! 一定是她搞的鬼! 姚青凌淡淡望着那两人,唇角微微勾起,心里有几分快意。 不是会装委屈吗? 不是有人护着,就以为能躲过谴责吗? 比起那些死于洪水,死于饥饿困苦的灾民,只是给人骂几声,这太轻了。 众人不断上前,围成了一个圈,中间被包围着的,就是展行卓和周芷宁。 展行卓担心周芷宁再被攻击,紧张地将她护在怀里,一张脸在红黑之间轮换。 他这辈子从没受过这么多的嫌弃和斥责,口水都喷到他脸上,他就快被人推倒—— 姚青凌使了阴招,他被她设局了! 男人的双眼,越过重重人头,直指姚青凌。 只见她像是在干净的岸边,看着翻了船的人在水中扑腾活命;而她滴水不脏身,冷眼看着他沉沦。 展行卓虽是文官,可凶狠瞪视的眼神还是很有威慑的。 “住手!在本官家里,轮得到你们放肆!”他厉声斥责,又说道,“我母亲乃德阳大长公主,父亲是展国公,你们若敢伤皇亲,斩立决!” 威慑下,众人不敢上前,有些往后退了几步。 毕竟比起钱,还是命要紧。 “今日只是突然出了意外,是我家夫人弄乱了库房,待整理清楚,欠着的钱必定补上。各位还请先回,欠下的钱,一定派人送到府上。” 话音落下,也不等众人是否答应,就叫来护院,把人都请出去。 期间依然有人骂骂咧咧,不情愿的被推搡出去了。 留下安静的空气,和一地狼藉。 展行卓与周芷宁的狼狈和不堪,在众位官宦家眷前,一览五遗。 周芷宁赶紧背过身整理凌乱的衣服和头发。 展行卓依然冰冷的直视姚青凌。 呵,想脱身? 门都没有! 姚青凌站在众位女眷们最前面,冷眼与男人对视。 到这时候,还把脏水泼向她。 够无耻的。 展行卓看到姚青凌的镇定淡然,看着她衣衫整齐,一丝不乱;她平静的脸上写满了对他的嘲讽,将他的狼狈衬托得那么可笑! 男人的眼睛赤红,不顾扯松了的衣衫,大步走到青凌面前,指着那堆同样凌乱的箱子:“是不是你干的!你把箱子里的银子都调包了!” 他气急败坏,恶行恶状。 姚青凌冷冷睨着他:“那里面的都是银子吗?”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诸位官家夫人小姐们,一脸茫然不知,“各位送来了银两?” 她身后的曹御史夫人第一个跳出来,怒道:“展郎中,你这是什么话?” “告慰亡灵,用的是赤诚之心。我与众位夫人小姐们亲手抄写经文,衣不解带,饭都顾不上吃,紧赶慢赶才写满了这一箱箱的经文。少夫人从未跟我们说过,要捐香油钱,一文钱都不肯收。” “做法事所需银两,她一力承担。怎么到了你的嘴里,我们送银子来了?” 好几位家眷都露出了不屑鄙夷的神色,目光从周芷宁扫到展行卓,再从展行卓扫回周芷宁。 一丘之貉。 好歹是国公府的二公子,怎么做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就算要搂钱,也不该搂得这么难看。 展行卓师从周勤,学到的手段更无耻可笑。 左通政夫人是这群夫人中辈分最高的,她冷声道:“展郎中,今日那些人闹哄哄的来,是讨要工钱和材料费的。你是不是以为,那些箱子里装满的都是银票,你用我们捐的‘香油钱’,支付给他们?” 伯爵家的五小姐看着自己熬了几夜做出了的经幡被人打翻,踩上了脚印,气都气死了。 她补冷刀,说道:“用我们的‘香油钱’,给他们积攒功德。怎么想出来的‘好’办法。人家事情没做成,闹了大笑话,倒是我们有罪了,捐了一堆没用的东西。” 她再看向姚青凌:“少夫人,您要用钱,直说呀。何必跟我们说,不收一文钱。捐钱还省事儿了呢。” 她看自己的手指头,扎了好几个针眼,现在手指还肿着呢。 姚青凌面带苦笑,无奈道:“若我借用做法事的机会,趁机向各位索要钱财,不管最后那些银两有没有拿出来,只要进了新府的库房,就有私相收受的嫌疑。” “如今朝廷严查贪腐,我怎敢做出这种事情,害了新府,害了国公府?” “诸位有善心,届时若永宁寺重建,大可将银两用在那上面。” “就是不知,展郎中说我调包了银两,这……从何说起?” 姚青凌转眸看向展行卓,清凌凌的眼神里,有着几分凛冽。 第68章 和离 青凌又说:“我只知道,我今日要取出这些箱子,却被人拦在外面。管家亲口跟我说,他得了你的命令,特命人在此看守,即使是我亲自来取,也不得带出一张纸。” 她的眼神更凌厉,直射人心魂。 展行卓心头一震,只恨姚青凌歹毒,他竟然对她不设防,小看了她。 已入库的箱子,他抽查过几箱,里面确实都是银票;有些直接是白花花的银子,打开就灼人眼睛。 可是,对着此刻姚青凌的义正言辞,咄咄逼人,他难以招架,眼神都有了几分躲闪。 姚青凌哂笑着,继续说:“难不成展郎中以为箱子里的都是金银珠宝,防着我来盗窃呢?” “你把箱子都打开来看了?可是,这都是别人的东西,暂放新府而已呀!” 她这话出来,官夫人窃窃私语,投来不屑鄙夷的目光。 “这……我……”展行卓语塞,有些慌乱。 他脑子转得再快,也比不上姚青凌事先给他设下的圈套,这叫他百口莫辩。 她把圈套设得死死的! 周芷宁这时已收拾好了衣服头发,她走过来,一脸恳切的看着青凌。 她道:“青凌,行卓哥哥听说你收了别人的东西,为了确认其中没有不该收的,这才打开看了几箱。当时里面确实有银子。” “而且,他又听说你给了别人回礼,也是一个箱子。就有私相收受之嫌。” “他不让你进去库房,就是不允许你动用别人送的银子,犯下错误。” “他在朝为官,尤其要谨慎。你身为他的妻子,更要为他着想,与他沟通说清楚,而不是造成这样严重的误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 这就把她打成了无知妇孺? 还是在暗示她陷害? 不过,她确实在“陷害”,但这个圈套,若他们没有贪念,是不会进来的。 姚青凌淡然一笑,清冷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看向展行卓的眼神没有分毫情感。 没有夫妻情意,也无情谊。 但她也学会了伪装。 其实,不需要伪装的,只要想想这两年的隐忍,承受的委屈;只要想到展行卓不断的欺负她,眼泪想掉就掉。 姚青凌的眼角红了起来,声音带几分哽咽:“那些箱子里,放的是素斋点心。永宁寺信众众多,许多信众听说要办法事,也想要表达一份心意。我来不及安排,便请各位夫人小姐帮忙,素斋点心是回给她们的心意。” “展郎中,你检查库里的箱子,怎么没有查那些回礼呢?” 她望着展行卓。 男人阴沉着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送出去的东西,谁知道呢!” 他忽然想明白了,姚青凌就是用那几箱银子惹他进入她的圈套。 她每日都往库房送箱子,进进出出做出很忙的样子;临近法事日期时,她就不去了,让他以为不会再有其他银两入库,他安排人锁库,不许人进出。 但其实在锁库前的最后一日,她送进库里的不再是那些夫人们送的箱子;她将银两都换出去了!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猩红的眼恨不能把姚青凌撕了。 姚青凌吸了吸鼻子,叫桃叶拿来点心铺子的采购单,说道:“麒麟斋的素饼一绝,我就是在这儿定的。你若不信,可以叫人去店铺里问问。” 御史夫人这时冷声道:“我能证明,少夫人送给我们的就是素饼。我早上还就着豆浆吃了呢,我家老曹也吃了。我家就在隔壁,要不要把整个箱子都搬来给你瞧瞧?” “我也能证明,就是素饼,没有馅儿。不过为了法事,我们这几天都吃斋,吃了几天素饼,味道还挺不错的。” 几位夫人接连站出来证明,通政夫人再开口:“展郎中就算是德阳大长公主的二公子,也不能这样污蔑我们吧?” “倒是我们差点被展郎中绕过去了。” “展郎中还没有解释,这些箱子都摆在外头,是五小姐说的,要拿我们的‘香油钱’支付给那些工人和商人?” 展行卓喉结翻滚了下,他脑中转得快,冷静下来后,说道:“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将各位的香油钱拿来支付别家。只是这些日子府中混乱,姚青凌也不善管家,将库房弄乱,这才造成了误会。” “既然都说开了,那就——” 一位官夫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那堆乱了的箱子前,她蹲下来,将散乱的经文放回箱子里。 一边整理,一边辨认箱子上的记号,淡声道:“是吗?可是,若说造成了几箱子混乱,尚能解释得通。这些箱子上,都刻着我们各家的印记。当时少夫人说过,捐的人太多,一定要带有印记,到时用起来就可分辨清楚。” 夫人指着一只箱子上,刻着的古朴燕徽,“这是我家的”,然后说,“展郎中,你家的用品上,也有族徽吧?怎么这么多箱子里,没有一只是你国公府的?” 展行卓饶是能言善辩,这时候也说不出来了,他看向姚青凌,粗声粗气道:“姚青凌,你把库房弄得乱七八糟,让人误会。这罪责,你承担得起吗?” 反正,这个罪不是她的,她也得背着! 本来就是她搞出来的事情。 他是一家之主,他说是什么,就必须是什么! “不把事情收拾擦尾,便别做这个掌家夫人了!” 众位官员家眷都看在眼里,再加上外界在传的流言蜚语,一个个都眼明心亮。 但这是别人的家事。 官员家的夫人小姐们从小就懂得怎么做人做事;她们不沾不相干的事。 姚青凌也不会在这时候跪下求各位给她做主,逼着展行卓答应和离。 她只是垂着眉眼,平静说道:“各位夫人小姐,这些箱子整理好后,我便派人送上山。法事耽搁不得,有劳各位了。” 众官员家眷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了。 事情似乎就这么热闹开场,冷清结束。 到了做法事的这一天,是个阴沉沉的天气,似乎天与民同悲。 从山脚下到山门,每隔两个台阶就有信众手捧一盏酥油灯,或是一碗清水,蜿蜒而上,一眼望不到头。 即便收拾过,永宁寺依旧是断瓦残垣,到处是熏黑的墙;涂抹金漆的佛像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撕扯后只剩下一半的经幡飘荡在半空,风一吹,鬼魅游魂似的。 姚青凌请了慧明大师来主持这场法事;太常寺少卿指点。 宫中太后听闻有此法事,特派身边的嬷嬷前来一看。 所有人都闭着眼睛不敢乱看,只双手合十在胸前,时不时的随着敲钟声叩头跪拜。 而在此时此刻,她们的脑海中依然会想起那一晚刀刃砍向血肉之躯的的声音,想起尖锐杂乱的哭喊声,求救声…… 她们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闭紧双眼;但又随着喃喃的诵经声平静下来。 她们在此诚心跪拜,祭奠亡灵,忏悔过错。 她们面上露出祥和。 法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 半夜又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好似洗涤天地间的一切污秽。 在沉肃的诵经声中,天空乌云散开,一缕阳光冲破云层,直下地面。 “出太阳了!” 有人惊喜地说了一声。 众人回头看过去,好像看到那些亡灵,随着那道光,上了天上。 “……那是接引的光。”有人喃喃地说了一句。 原本困乏的众人看到了阳光,好像心头也有光进去了。 她们不用再受恐惧之苦。 之后,焚烧了经文,纸钱,穿过的旧衣服等物品;随着广陵伯爵府五小姐定制的金鹏纸鸢放飞,法事结束了。 在众人都准备离开时,姚青凌手捧和离书,突然在宫中嬷嬷面前跪下:“请嬷嬷转给太后娘娘,为臣妾做主,臣妾要与展行卓和离!” 第69章 太后明鉴 姚青凌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展行卓不同意和离,他要休了她。 ——国公府也不同意和离,他们觉得这辱没了国公府的声誉和威望。 没有人会为她做主;他们还会打压她。 德阳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母,皇后都得给她面子,轻易不会得罪她;所以,青凌才想到了太后娘娘。 她是大长公主的皇嫂,只有她才能压得住。 姚青凌以前听说过蒋太后与圆慈法师有交情,时常请大师进宫礼佛修禅;圆慈大师惨死,太后应该是难过的,若她听说永宁寺举办大法事,就会派人来关心一番。 此刻,青凌心潮澎湃着,她将头压得低低的,极尽苦楚,却一言不发。 宋嬷嬷垂眸瞧着地上跪拜的女人。 宫中内廷不是闭塞的,宫外发生那么多事,有些事儿就会像磕的瓜子那样,传入太后的耳朵,作为赏花观鱼时的谈资。 太后自然知道德阳大长公主家的二公子与周家嫡女的那些事儿。 太后还说:德阳对这个小儿子太过宠溺,白白可惜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太后还说,姚氏空有贤名,没有手段,根本降不住二公子。 如今再看,这姚氏胆大包天,竟在法事后当着那么多人的人面,跪拜求太后做主。 这里有僧人,有官员和他们的家眷,有富商和平民百姓。 从上到下,各个阶层的人都看着,若太后置之不理,就是罔顾民声,不关心国民,过于高高在上,损太后的声誉。 宋嬷嬷威严开口:“姚氏,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借法事行私事!” 展行卓在姚青凌跪下,公然提出和离时,就被她震惊到了。 他以为她搞这么盛大的法事,是为了抬高她的威望,让她有力量与他抗衡。 却不想,姚青凌图谋的是告状告到太后那里! 这贱人竟然请求太后给她做主! 呵,她以为她是谁? 皇宫内院,光妃嫔就有数百人,排得上号的外名妇又有数百人,太后闲得来管她一个五品官员的妻子? 不知所谓。 展行卓往前几步,行礼后说道:“宋嬷嬷,是我管教妻子不力,打扰到嬷嬷了。姚氏不知分寸,以为举办一场法事就有了偷天之功,在嬷嬷面前胡说八道,回去后,我便严加管教。” 言语中的意思很明确:这是家事,他的女人他来管。 说着,男人就要去拽姚青凌,把她带回去关起来。 再不能让她这么胡作非为,惹是生非! 展行卓气极了,若是在府里,他可能已经一巴掌抽过去;可当着众多人的面,他发作不得,只能将暗力施加在手指上。 他紧紧握着姚青凌的手臂,几乎要将她腕骨捏碎。 姚青凌再次感受到那种从骨头里传出来的痛苦,她疼得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大声道:“请太后做主!” 她狠狠咬向展行卓的手,放下端庄,不惜以狼狈姿态示与人前,让人相信她急于离开展行卓的决心,而不是夫妻吵架。 她不在乎让人看到她的丑态。 “嬷嬷,上至朝堂,下至百姓,所有人都在议论流民火烧永宁寺事件;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祸乱,根源在于黄河决堤的那场灾难。展行卓他不分是非,坚持庇护案犯余孽,臣妾实在忍无可忍!” “臣妾也是永宁寺祸乱的受害者,展行卓他不求真相就相信我已死,将案犯余孽接于府中;他们还妄想昧下大家捐出的银两,见失败后,就让我来担责……” “新府污秽不堪……臣妾本是忠烈之后,应该谨守亡父亡母的英灵,不被辱没,实难忍受双亲的荣耀就这么被人糟蹋羞辱……” “请太后,为臣妾做主!” 姚青凌声嘶力竭地再次高呼,脖子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她眼含热泪,眼眸悲怆又带着热血未凉的无限勇气;狼狈,却令人敬佩。 这是一朵被迫踩在污泥中,倔强伸展出枝叶的花。 若不是被逼到角落,又怎会做到如此地步? 在场的人都皱起了眉。 有人开始说道起来。 “……姚锐将军在战场奋勇杀敌,护卫百姓,为国捐躯。可是她的女儿却遭受不公待遇,被一个案犯余孽欺压,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我们这些受过将军庇护的,支持少夫人和离,与那不辨是非之人划清界限,守护将军后人!” “请太后为少夫人做主!” 有了一两个声音,其他附和之声也起来了。 此起彼伏的“请太后明鉴”。 展行卓的眼睛猩红,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面上肌肉微微抖动,极力控制着理智。 每一声支持和离的声音,刺痛他的耳膜。 姚青凌就要得逞……她便不再是他的妻了…… 理智失了控,他朝姚青凌咆哮:“姚青凌,你是被鬼上身了吗!发什么疯!” 气急败坏上前,正要再把姚青凌拽回来,宋嬷嬷一个眼神淡淡扫过去:“二公子,如此民意面前,请慎重。” 展行卓清醒过来,血红的眼睛看一眼嬷嬷。 即便有德阳大长公主这个母亲,也得给太后身边的人面子;不能丧失了国公府的仪态。 他强压下怒火,沉着气退守在一边。 宋嬷嬷看向姚青凌,淡淡地说:“少夫人所说的话,老奴会传达给太后的。” 有了嬷嬷的承诺,姚青凌高高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些。 她很有把握,这次一定和离成功。 回到新府,正院落锁,静等太后旨意。 …… 慈宁宫内,宋嬷嬷对太后回禀了永宁寺发生的事。 “……姚氏要求和离的决心强烈。展府二公子与那周氏女的事,也实在不像话。” 蒋太后抿了一口茶水,看一眼宋嬷嬷:“你这是在为她说话?” 宋嬷嬷跟了太后大半辈子,有些话能直说。 她道:“姚氏请太后为她主持公道,是将太后架上来了。太后与德阳大长公主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若说为了她一个小女子,与大长公主生了嫌隙,有些不值当。” 蒋太后正是这个意思。 国公府闹腾,对皇帝反而是有利的。 家宅不宁,就没有精力在朝堂搞事;展行卓与周氏女牵扯不清,就有了被人攻讦的把柄,折损国公府的威望。国公爷与大长公主两口子想吸引更多人投靠,别人就要犹豫想一想,值不值得。 这样一来,展家的扩张,就得到了遏制。 宋嬷嬷又说:“可是明威将军的侯爵之位是先帝亲封的。先忠勇侯为先帝出过力,也是为太后出力。太后若置之不理,恐那些将士们寒心。” 新帝登基才过去几年,朝堂势力虽然有所稳固,但是门阀士族的力量庞大,比先帝时期更甚;门阀士族的力量过大,带来的隐患很大。 另外,太后虽然依靠皇帝,可她也需要有自己的傍身之力。 蒋太后想了一会儿,说:“姚氏女要求和离,若我允诺了她,她只是回到侯府去;展行卓与周氏女的关系却不会断,反而少了遮掩,更让人指摘不断……” 宋嬷嬷明白了太后意思,微微躬身,笑着点头:“太后明鉴。” 第70章 和离落定 同时,德阳大长公主也在为姚青凌公然告到太后那里震怒。 以前只当她恭顺;闹起来是天翻地覆啊! 国公府的颜面都给她丢尽! 德阳大长公主再偏心展行卓,此刻对着小儿子,也难再有耐性。 “你求到我面前来做什么?周家的案子重翻起来,连王家都甩了周芷宁这个烫手山芋;她作为罪犯之女,这个时候,你就该提出来,让她充当官伎,充军营去,跟她撇清关系!” “你倒好,光明正大让她进府,还当着那么多官夫人的面,让人逮了个正着,你们是怎么谋算别人的钱财的。要不是姚青凌老实,没拿那些银子,你便坐实了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的罪名,整个国公府都受你连累!” “你这会儿就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大牢里,等着大理寺来查你的底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远离周芷宁,善待姚青凌,跟她好好过日子;你永远都在跟我作对!” 德阳大长公主再没有像之前那样惯着展行卓,她把他臭骂一顿,叫人将他赶出国公府。 等人走之后,荣嬷嬷小心试探:“公主,要不要去宫里?” 德阳大长公主沉沉叹了口气,叫人准备马车。 她还是得去一趟宫里。 姚青凌若是死在永宁寺那一夜,也就罢了;可是她公然提和离,闹到上下皆知,这是本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与皇族谈离的! 若让她得逞,国公府颜面何在? 德阳大长公主去宫里之前,吩咐贾嬷嬷:“把周芷宁母子从新府赶出去,不准给她提供落脚地。她那个帽儿巷的房子也卖了。” 贾嬷嬷怔愣:“可是二公子——” 他定然不肯的。 德阳大长公主神色严厉:“这时候还由得了他吗!他要闹,把他也关起来!” 贾嬷嬷俯首:“是,奴婢这就去办。” 德阳大长公主的马车进了皇宫,她直入慈宁宫。 德阳自从出嫁后,就与太后关系疏淡了很多,这些年除去宫里摆设宴席,德阳大长公主很少入宫。 蒋太后看到她,知道她为了什么而来,但双方都没直接说此事,先是闲聊了一会儿。 之后,德阳大长公主扶着额头,一副头疼模样。 蒋太后不动声色,淡淡问一声:“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德阳大长公主摇头:“还不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天天气得我头疼。” 蒋太后淡淡笑了笑:“行卓可不是不成器。我记得他十九岁就中了探花。那一年,整个盛京就属他最亮眼了。众多皇亲子弟中,就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他给所有皇亲争了脸面。” 这话既是夸展行卓,也是在骂他。 保护案犯余孽,所有皇亲都觉得他丢脸,与他敬而远之。 偏他一意孤行,被美色迷了心智。 蒋太后淡淡敲打,德阳大长公主苦笑:“太后误会了……其实,行卓不是被美色迷惑,他怨的是我。” 她叹一声,“当年我将他留在南疆,他在萧王爷那里吃了苦,就怨恨上我了。但是他当年确实小……而国公府又为了大局,在送走他之后,就请封行傲做世子……他恨我,无论我后来怎么弥补,都晚了……” 德阳大长公主难过地擦了擦眼睛。 蒋太后也勾起了往事,那段时间可真是凶险。 国公爷大义,把年仅六岁的展行卓留在南疆稳住萧王爷,让萧王为皇族效力,才控制住了整个局势。 沉默了一会儿,德阳大长公主接着诉苦:“我给他娶来姚氏。这些年,有姚氏帮衬,我与他的关系好了很多……” 蒋太后却在此刻打断:“做臣子的,做儿子的,不都应该为国家,无论大小年纪。行卓应该以此为傲。况且,他也只是在南疆待了三年。” “如今萧老王爷反而与国公府关系甚好。听说他的孙女,七小姐与你家行湘成了闺中好友。” 萧老王爷在南疆藩地,无诏不得来京;但他家的七孙女到了婚配年龄,去年送来京城就住下,没回去。 蒋太后把德阳大长公主的话堵了回来,话里话外都在说他纵容次子。 说得好听些是纵容,往深了说,贪污案是皇帝亲审的,展行卓公然维护案犯余孽,让她享有不该有的待遇,这何尝不是挑衅皇权,藐视天威呢? 皇帝也只是看在这个姑母的份上,对展行卓做所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再说那姚氏,她父母都为国捐躯,很小就没了双亲,从小就寄人篱下。她的苦,公主可曾想过?” “倒是那姚氏仁厚,体念与你的婆媳感情。她请慧明大师主持法事,可慧明大师正是因为你的关系,才被姚氏考虑的。” 德阳大长公主张了张嘴唇。 姚青凌邀请慧明大师,是因为她请慧明大师给她超度;而且本来慧明大师与圆慈就有交情,怎么是看她的面子了? 大长公主的面上十分不自在。 但话说到这里,她便明白太后的意思了,多说无益。 她悻悻离开了皇宫,心里却恼恨起来。 深感人走茶凉。 当年,她牺牲了一个儿子,帮助皇兄坐稳皇位,如今他们却不念着她的功劳了。 皇太后的懿旨没多久就下来了。 同意姚青凌与展行卓和离。 文书直接在官府落定。 姚青凌拿到和离文书的当天,她便安排人分两头搬走所有嫁妆——新府的,和存放在国公府的。 德阳大长公主没见她。 崔氏倒是暗暗高兴着;本以为婆母偏心姚青凌,没想到姚青凌是个眼高于顶的,这就走了。 她也没去送姚青凌。这时候去看她,不是叫婆母记恨吗? 展行湘听说姚青凌和离了,既难过,又为她高兴。 她也觉得她二哥不是所托之人。 展行湘在大长公主面前侍奉时,说:“我亲眼见过二哥打二嫂。她的手臂受伤很严重,我都吓了一跳。二哥是国公府的公子,怎么学得跟王轩一样打女人。” 德阳大长公主横了她一眼:“你闭嘴,出去吧。” 展行湘委屈,跑去翠华院。 姚青凌正站在院子里,怔怔瞧着她住过的地方。 在这住的时间短,却是她人生里,难得的,感受到温情的地方。 可这温情是虚假的…… “二嫂——”展行湘哭着扑到她怀里,“二嫂,我舍不得你……” 姚青凌摸了摸她头发,笑得温柔:“我只是离开国公府,又不是死了。” “二嫂,别乱说……”展行湘鼓着腮帮子摇晃她手臂撒娇,随后想起来这个称呼应该改了。 她眨了眨大眼睛,有些无措。 姚青凌说:“你以后可以叫我青凌,或者跟别人一样,叫我姚娘子。不过,以我们的关系,我允许你叫我青凌。” 她捏她柔嫩的面颊。 展行湘被逗笑了,拿出大长公主给她的房契:“这也是你的嫁妆,母亲叫我转交给你。” 姚青凌看着薄薄的几张纸。 这些东西收回来,她的嫁妆,就全了。 姚青凌最后看一眼翠华院,嘴唇轻轻的,无声的开合:“走了,再也不来了。”